《莲静竹衣代表作品合集(共8册)》 莲静竹衣代表作品合集(共8册) 版权信息 书名:莲静竹衣代表作品合集(共8册) 作者:莲静竹衣 出版者:百花洲文艺出版社 出版时间:2020年6月 isbn:9787550027762 本书由读客文化股份有限公司授权咪咕数字传媒有限公司全球范围内电子版制作与发行 版权所有·侵权必究 前缘 史海钩沉,山东邹平的孙氏家族,在明朝时曾出了一位历经六朝、大有作为的皇后,家族屡承皇恩,位极人臣。 与皇上“青梅竹马”,相伴一生,为金碧辉煌的紫禁城里添上一抹瑰丽的色彩。 影响幼帝定都、废殉葬制,以柔肩力挽狂澜、驾驭两次震惊中外的皇宫政变,这样一位奇女子却留得“阴夺宫人之子”、“惑君干政”的骂名。 是正,是邪? 是贤,是奸? 这个八岁时就以美名誉满天下,密养大内,以备后位的女子该有怎样传奇的一生? 前缘 她,八岁时就以美貌名闻天下。 他,手捧玉圭是圣祖钦定的国之储君。 她,梨涡浅笑如新荷照水。 他,俊秀卓绝似云中蛟龙。 她与他,在朱门宫阙内相遇, 从此情根深种,两小无猜。 七年后,一旨皇命,鸳梦破碎。 她被迫离宫隐身在外, 而他则违心另娶她人。 命中注定的龙凤情缘偏多遭劫难。 前路渺渺,仰望苍穹,策马朱门。 大明后宫内, 她和他, 如何成就这段真实记载于史册中的帝后绝恋。 第一章 梦起 ·第一卷· 小荷才露尖尖角 第一章 梦起 大明永乐六年。 山东滨州府的邹平,是一座小小的县城,这里有一座黄山,与安徽境内著名的云海黄山不同,这里是以黄土得名,在邹平城南近郊,山城相映,别具特色,其山势状如伏虎,又称虎头崖。 黄山自古多庙宇,西岭有碧葭元君庙,东岭有玉皇庙,又有捕蝗之神刘猛将军庙、石大夫庙、皆金彩绚丽。寺庙之中有僧道主持,终日香烟缭绕,钟响磬鸣,进香还愿者络绎不绝。 每年四月初八,黄山盂兰会,不仅文人墨客会集于此吟诗作赋,南北商贾也来此商洽物资,尤以各地药商为众,形成了海内闻名的黄山药会,成为邹平一年一度的大盛事。 在永城担任主簿的孙敬之告了假,一早出门,带着供果和香烛来到玉皇庙还愿。孙敬之心中诚惶诚恐,既怀着对神灵的七分感激,又有对自身多劫命运的三分恐惧,进了山门,就看到有善男信女一步一拜,态度极其恭敬虔诚。 孙敬之心中稍稍犹豫了一下,环视四周,这里人来人往哪儿的人都有,万一碰到熟悉的人该如何解释呢。但是一想到自己的女儿,心中一紧,也像其他人一样,诚心跪拜,一步一叩,直至大雄宝殿。 诚心地跪拜,无比虔诚地上香,敬献灯油钱,然后默默地许愿,脸上的恭敬与执着令人感动,当他走出大殿,看到众人在围着一位小师傅抽签,他也驻了足,徘徊在人群后面,神色中有些焦虑又有些惶恐。 “小老弟!”此声轻唤,音量不大,但是极具穿透力,惹得孙敬之不由驻足,转身定睛一看,竟然呆立当场。 那人一身黑色的袈裟,站在殿宇投下的阴影里默默注视着周围繁杂的一切,仿佛他是超离众生与尘世的,此时,苍老而泛黄的面上一双阴郁的三角眼,正直直地盯着自己,一动不动,似笑非笑。 “形如病虎,性必嗜杀。”孙敬之心中一紧,原来是他——父亲的好友,僧人姚广孝。孙敬之少年时曾随父亲在嵩山少林寺小住,与父亲的几位知己好友一起谈经论道,记得当时恰巧碰到最负名望的相面大师袁珙。 一群人中,袁珙一眼就先看到了姚广孝,即大为惊讶:“现在天下已经太平了,怎么还会有相貌如此奇异的僧人?你看这一双三角眼诡异非凡,面似一只生病的老虎,骨子里却透出一股杀气,定是一位精于权谋的高人,将来定能建立千秋伟业。” 若是一般的化外之人,僧人道士,听此言定会有几分的不悦,而姚广孝不怒反喜,对着袁珙深深一揖:“谢你吉言。” 那一幕深深的印在孙敬之心中,不是说僧人应该不恋红尘,不念功名的吗?那么这个姚广孝又为何在听到袁珙此言之后,如此的欣喜若狂?自此之后,一向淡泊的父亲明显疏远了与这位好友的关系,再后来,听说他投奔了燕王,以致于成为燕王靖难逼宫、荣登九五的谋臣。一切都如袁珙意料的那般,他以一介布衣僧侣,居然真的在太平盛世中,颠倒乾坤,建立了丰功伟业。 可是既然功高卓著,此时为何不在京城,却会出现在此地呢? 孙敬之还在思前想后,姚广孝则不露声色地对他招了招手,孙敬之不由自主地跟在姚广孝身后,向林间深处走去了。 清幽的禅房,两人盘腿对坐,中间放着一盘残局。 孙敬之内心无比的惶恐不安,那一年,自己年少气盛居然与姚广孝对奕,只是被突然造访的袁珙打断,那盘棋也就没有下完,而如今,时隔二十几年,他居然拉着自己仍要下完当日的棋局,那赌注竟然是自己的女儿。 惶恐之余,输得一塌糊涂。 “孙愚。”姚广孝盯着孙敬之,突然郑重地唤起他的名字:“你可认输?” 孙敬之心神不宁,只得说道:“伯父与家父一向交好,应晓家父的秉性,孙家世代居于孔孟之乡,历来淡泊处世,实不喜官场沉浮,就连小侄这永城主簿之职,也不过是因为同窗盛情相邀,才勉强为之,如今正是丁忧之期,才得以告假返乡,而小女……”说到此处,孙敬之面上一黯,连连淌下几滴急泪,“吾膝下只此一女,难免娇宠,礼仪德行并不出众,怎可配及龙孙?更何况,小女顽劣至极,前几日游湖失足落水,被救上来后,一直昏迷不醒,如今,命将不保,何顾其他?” 姚广孝危然端坐,闭目不语,仿佛老僧入定一样,而袍袖下面却是掐指一算,忽然眉头一展,微微抬眼说道:“也罢,此次我不带她走便是。” 孙敬之刚刚面露喜色,只听姚广孝又道:“不过,此女虽然出降孙家,但终究是要凤栖宫苑的。你且回去,不出半日,她自会醒来,只是对于此女,你也不必苛责管教,尽可任其自然处之,他日待到该走的时候,你也不要相阻,这一切皆是命数!” 一番话说完,姚广孝便不再开口。 孙敬之起身之后,对着姚广孝静拜一番,这才告辞离去。 城内,一座静肃的青砖小院里,微雨落花,藤萝架下,一个青衣少年对着那空空的秋千,满脸伤心,低头自责。“孙少爷,少奶奶请您进去呢。” 一个梳着双螺髻,身穿紫花粗布衣裙的小丫环站在不远处轻声低唤,那青衣少年抬眼望去:“紫烟,妹妹醒过来没有?” 名唤紫烟的小丫头悄悄抬起头,还未开口,那眼中积蓄的泪水已然说明一切,青衣少年叹息一声,终于走进屋内。 孙家书香世家,虽然官职低微,人口简单,但是因为乐善好施,家世清白,所以在小小的邹平也算得声望之家。 轻纱幔帐内,可以隐约看到静静躺在床榻上的那个小小的她,虽然紧紧闭着的一双眼睛,再也看不到平日的美目流盼、桃腮带笑。但是娇嫩的肌肤、悠闲的神态、气若幽兰,说不清的轻灵之气,道不尽的娇俏可人。 而守在床榻一角的默默垂泪的正是她的母亲,孙家的少奶奶,孙敬之的夫人——董素素。 “母亲,妺妹还没有醒来?”小小少年面露忧色,焦急不已。 素素摇了摇头,面色忧虑。 董素素多才多艺,棋、诗、书、画、弓、歌、舞、琴、箫、绣,无不工绝,更师从其父,习得一身医术,有“十能”才女之称。其灵慧之气,独赋当时,更在靖难之役中与燕王朱棣结缘,原本是得伴天子的贵人,却不喜珠楼玉宇的禁宫生活,于是隐遁乡野,以诗为媒,自选郎君。 董素素与孙敬之婚后琴瑟和鸣,育有一子一女,长子继宗,次女若微。若微慧心姝颜,最得宠爱。女儿名唤若微,是以浮若微尘之意,取自“一兴微尘念,横有朝露身,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只因夫妻二人素来喜欢王维的诗,也喜欢其淡泊的生活意境,故以若微为名,希望女儿一生恬静淡然。孰料,世事常与心愿相违,就在这一年,若微的人生,以及整个孙家的平静,都逢逆转。 注: 孙敬之,初名孙愚,字主敬,后得宣宗赐名孙忠。系宣宗孝恭章皇后孙氏之父,明朝外戚。 袁珙,朝朝著名相术奇人。 姚广孝,明朝著名的政治家、佛学家,靖难之役的主要策划者,明成祖朱棣的谋臣,著名的黑衣宰相,曾参与编撰《永乐大典》,主持重修《明太祖实录》。 孙继宗,明宣宗孝恭章皇后之兄,天顺元年参与夺门之变助英宗复位,功进侯爵。 第二章 前尘 第二章 前尘 子夜时分,孙敬之与董素素方得独处。 素素梨花带雨、满脸悲色:“若微醒了,却伤了脑子,以往许多人和事,竟然都不记得了!” 孙敬之听闻一怔,立即将妻子揽到怀中:“记忆这东西,也未必全是好事,忘就忘了吧,以若微的聪慧,假以时日,那些才艺学识终究还会捡起来的。” 素素:“夫君所言极是。许是以往我待她太过严苛,所以她才会想要忘记,以后凡事由她,我也不再逼她学这个、背那个了。” 孙敬之淡然一笑:“以往,她总是天不怕地不怕,不知世事险恶无常,这次湖边嬉闹,险些失足丧命,希望由此长长记性,收心敛性,以免日后惹祸上身。” 素素听出孙敬之话里有话,抬眼注视着孙敬之:“惹祸上身?难道——” 孙敬之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此时他还不想让妻子知道姚广孝对女儿的心思,所以赶紧掩饰:“夫人多虑了,什么事都没有,我们避世在此,以往种种都与我们无关,我只是觉得女孩子家家的,还是乖顺些好,若微从前胆子太大,经此一劫,若能柔和谨慎些,咱们也好省心。” 素素听了,眉头暂宽,放下心来。 与此同时,在相邻的院子中,小小的若微手托香腮,怔怔地愣着神:“我头好晕啊,怎么只记得在湖边跟人摔跤,余下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孙继宗一脸关切更加的一脸自责:“都是哥哥不好,不该带你去湖边玩,也不该让你跟他们角力斗狠,这样你就不会落水,也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了!” 若微注视着继宗,一双灵动的眼眸微微转动,古灵精怪,心中暗乐:我的傻哥哥,还真的以为我失忆了。 若微心里高兴得很,不过她很是小心地掩藏了这种暗自窃喜的情绪。落水受伤,伤了脑子,头很痛,全身都很痛,被亲娘又是扎针,又是灌药折腾了好几日才缓过来,除了最初的头晕恶心以外,渐渐的,已然恢复了起来,却偏偏告诉众人,自己失忆了,什么都记不起来了。 若微这么做,只是为了“逃学”。没错,就是“逃学”。孙家出身书香世家,娘亲更是远近皆知的十全才女,所以若微自小就受到了严格的训练与熏陶,琴棋书画诗词典章,无所不能,但这份才情背后却是日复一日的辛苦和无趣,于是玩心正盛的小丫头跟所有人开了个玩笑:“我落水伤了脑子,我傻了,以后不要再让我学这个练那个了”…… 若微想着,心里一美,身子便向后一仰,重重地躺在床上,闭上了眼睛。 继宗吓了一跳,连忙关切地问着:“妹妹,你怎么了?可是哪里又不舒服了?” 若微只是闷声闷气地说了一句:“别吵,让我安静一会儿。” 继宗听话的闭上了嘴,静静坐在床边,看着若微,他心里又喜又怕,喜的是从小一起长大、万般呵护与疼爱的妹妹终于醒过来了,怕的是妹妹如今真的像变了一个人似的,以前的她娇俏顽皮,却对自己十分依赖。而现在的她,说不清是什么地方不一样了,好像一夜之间长大了,有一种说不清的威仪,让自己莫敢不从。 而躺在床上的若微则回想着自己一个人坠入湖底的那种恐惧与寒冷,那一刻,她深深体验到了前所未有的孤独和无助,也就在那一瞬间成长了,明白了人生在世,有些事情终究要自己独自面对,在经历过生死之劫的意外考验之后,小小的若微多了一份与众不同的镇定和从容,由此,在面对未来长达数十年的荆棘之旅时,才得以始终淡定坚韧。 与此同时,大明都城应天府东宫西所小佛堂内,太子妃张妍正对着佛龛虔诚叩拜,从殿外入内的彭城伯夫人暗示宫女噤声,自己也小心翼翼地站在女儿身后,悄悄跪下。 太子妃张妍心中默念佛号,礼毕起身看到母亲,展颜一笑:“母亲来了?” 彭城伯夫人点了点头,满目慈爱,然而终究是礼不能废,伏身相拜,被太子妃扶了起来:“佛堂内,母亲就免礼吧!” “娘娘!”彭城伯夫人笑颜不改,握住女儿的手:“园子里的花开得正好,不如出去走走?” 太子妃点了点头,母女二人相携走出殿外。园里奇石佳木遍布、榆柳古槐碧波,微风来袭,甚感舒适。 “母亲今日进宫,可是有事?”太子妃张妍轻启朱唇,慢移绣履,面上是几分怡然与些许的慵懒之色。 彭城伯夫人笑了,仿佛不经意地环视了一下四周,看到宫女们都不紧不慢地在身后跟着,但是仿佛又隔了一段距离,这才说道:“过几日,我就要随你兄长回乡祭祀,这一去一回,也要不少日子才能见到娘娘,心里实在有些不安,所以临行前,特来与娘娘告别!” “我这里一向都好!”太子妃脸上淡淡的。 彭城伯夫人略显尴尬:“娘娘还在怪当初……” “娘!”太子妃停下步子,定定地注视着母亲:“当初怎样都不重要了,太子殿下仁厚温良,对我很好,如今又有基儿、墉儿相伴,我已再无所求!” 彭城伯夫人脸上神色变了又变,一丝不易被人察觉的怜悯之色在她面上呈现。她最终点了点头:“如此,甚好!” 彭城伯夫人从宫中出来,在宫门口乘上马车,回到府中。 在府外正遇下马回府的长子,锦衣卫指挥使张昶。 张昶上前扶住彭城伯夫人:“母亲,进宫去了?” “昶儿。”彭城伯夫人眼帘一垂,点了点头。 “娘娘还好?”张昶心中已然明白。 “还好!”彭城伯夫人向府内走去,张昶紧随其后。 入得室内,正巧次子张升也在,彭城伯夫人坐在正中,接过丫头奉上的热茶,喝了一口,抬眼看着两个儿子:“你们如今都在朝中任职,虽然说我们张家,你父子三人在朝为官,凭的是各自的功勋,拿生死换来的,可多多少少也是受惠于妍儿。当初若非她嫁入宫中,我们张府也不会有今日的荣耀与安定,昔日跟随圣上自燕京起事的功臣如今也没剩下几个,你们两个可要处处小心,不仅是为了咱们张家,须知分毫都会牵连妍儿和太子,大意不得。” “是”,张昶点头称是。 张升听此言,则面露怒气,不由愤愤道:“当初妹妹心中早已有了良人,可是父亲和母亲偏要将她送入宫中,以太子那般容貌,怎么配得上妹妹?” “升儿!”彭城伯张麒自屋外进来,听到此语,立即怒极:“这样的混话也能乱讲?” “是呀,二弟。”张昶也出言相劝:“太子殿下虽然长相不秀,但是为人仁厚,素有贤名,这样的太子实则大明之幸,此话,以后你莫要再提了!” 张升摇了摇头:“太子身材肥胖,走路亦需要左右相搀,这样的人在闺房之中,妍儿该有多少委屈!” 此话正中要害,不仅张昶,彭城伯夫妇二人也微微叹息。 大明永乐八年。 绿草依依,若微在树下怀抱琵琶,轻挥玉指,弦音骤起,一时间清澈明亮的曲子传至院内各个角落,在屋内正在逗弄幼子继明的素素与孙敬之相视一笑。敬之说道:“看,女儿终究是青出于蓝,当初你急的什么似的,就怕她失忆之后忘却一切,如今在我看来,比过去不知强了多少?” 素素以帕掩唇而笑:“是呀,若微经此一劫,如同变了一个人,你说她忘记了幼时的事情,一切从头来过,可是诗词典章、琴棋歌赋,不足两年,全部拾起,比之过去更强了许多,只是美中不足”,素素微微一顿,终是有些遗憾。 “你是说女工针织?”孙敬之一扬柳眉,微微笑道:“那是若微无心在此,否则以她的聪慧,怎么会被小小的银针难倒?针灸与药理都学得那么入迷,不畏其苦,亲尝百草,这些不比绣花更难?” 素素似啧非啧,有意怪道:“都是你惯的,偏说女儿大难不死,一切由她,若是你狠下心,黑着脸让她学,我看她不敢不从!” “呵呵,又是我的不是?”孙敬之从素素手中接过继明,老天果真厚待自己,玉皇庙更是灵验,自上次敬香许愿回来,不仅女儿得以转危为安,又给自己送来一位公子,看来过些日子应该带着家人前去还愿才是。 刚想开口,只听素素对身边的丫头吩咐着:“去把这碗冰糖莲子羹给小姐端过去”,说罢冲着孙敬之无可奈何地笑道,“瞧,刚弹了一会儿,又停手了,她呀,要是能专心点,这造诣早就该超过我了!” 孙敬之笑而不语,不多时只见丫头端着羹汤又返回屋内:“回少奶奶,小姐不在院里,也不在房中。” “什么?”夫妻二人均是一惊,素素不由变色:“这丫头,可是又偷跑出去了?” “去,去前院书房里看看继宗在不在?”孙敬之心中有数,女儿的性情,让她在这样的大好春日靠弹奏琵琶或是临帖打发时光,那简直是一种折磨,此时定是拉着继宗出去玩了。 孙府后门,十岁的继宗与八岁的若微,悄悄溜出门来。若微手抚胸口:“谢天谢地,没被发现,继宗,我们今儿去哪儿玩?” 继宗憨憨一笑,以手挠头:“能去哪儿呢?这小小的邹平你都走遍了。” 若微伸出手在继宗头上敲了一下:“哥哥可真是的,也不早早想好,好不容易溜出来,却又不知去哪儿,真真恼人!” 继宗一脸尴尬。若微一张粉面似怒非怒,灵动的眼睛转眸闪烁,忽然有了主意:“算了,今天时辰早,咱们先去云门山看云窟,然后回来时去徐家铺子吃油炸螺丝糕”,她一边说着,一边双手拍掌,为自己的建议雀跃不已,继宗见她如此开心,也甚是高兴,连连附和道:“好,走吧!” 注: 太子妃张妍,父张麒,永城人,为兵马副指挥。 其兄张昶于永乐年间封为锦衣卫指挥使,有战功,为成祖喜。 次兄张升,成祖起兵起,以舍人守北京有功,授千户,历官府军卫指挥佥事。 第三章 结缘 第三章 结缘 云门山,山虽不高却有千仞之势。夏秋时节,云雾缭绕,如滚滚波涛,山顶庙宇若隐若现,虚无缥缈,宛若仙境。而在主峰云门洞南西侧有一天然石罅,深不可测,名曰“云窟”。 若微与继宗二人相伴而行,一路之上说说笑笑,也不觉得累,不多时就攀至半山腰,遥看山顶,若微仰天长叹:“这才叫作‘望山跑死马’!” “你说什么?”继宗显然没有听清,愣愣地望着她,有些失神儿。 若微大喊一声:“就是说——我累了,走不动了!” 继宗这才恍然明白,随即从怀中掏出一方绣帕,在路边一块平整的大石头上铺好:“那我们就坐下歇会儿。” 若微大大咧咧坐在上面,然后皱着眉头说道:“这帕子是谁给你绣的?这么好看的花,可惜我绣不出来”,她出神地直钩钩地盯着长兄,“要是我会绣就好了,给你绣三十块,你一日一换,一个月都不重样,才不要她们的呢。” 继宗笑了,若微的性情自己最清楚不过了,她若能安静地坐上半个时辰都属不易,怎会安心绣花呢,不过是绣口锦心,拿好话来哄自己开心罢了,遂说道:“哪里有什么她们?这帕子是娘绣的,她知道你素来不拘小节,所以嘱咐我带在身上,随时供你取用方便。” “原来如此。”若微低垂眼帘,心想娘可真细心,刚待开口只听得车轮阵阵,尘土四起,一众护卫与一辆马车从她们面前经过。若微不禁皱眉,哪家的女眷这般娇气,爬山还坐车,且带这么多仆众,真是无趣得很。若微才刚摇了摇头,继宗便立即挡在她的身前,为她遮挡车轮过去带起的尘土。 突然,“嚓”的一声,马车突然颠簸了一下,停住不动了,原来是马车的轮子陷在坑里。 前几日刚刚下过一场大雨,雨水将原来的的低洼之处浸软,如今虽然出了太阳,看似平整,但是车子经过,一不小心还是会陷落其中。 马儿不安地长嘶,一个管事模样的家丁对着车子说道:“夫人,马车陷入坑中,请毋惊慌。” 马车帘子忽地被掀开,一位中年妇人露出头来:“可需要我们下来?” “不必!”管事的说完,立即指挥家丁仆众,拉马的拉马,推车的推车,只是可惜,众人大汗淋漓,费了好大的劲,马车也没有从坑中出来。 若微好奇心一起,走到路边找了一根木棍,径直走了过去。 “哪里来的小丫头,还不闪远点!”那管事的立即大声喝斥。 若微也不气恼,笑嘻嘻地说道:“别这么凶,我有办法让马车出来,你一会儿还得谢我呢!” “休得胡言!”那管事似乎要恼,而车帘又被掀起,里面端坐的中年美妇看着若微,面上一惊,随即和颜悦色地问道:“小姑娘,你真有法子让马车出来?” 若微点了点头,此时继宗也跑了过来,他有些担心地拉了拉若微的袖子,若微也不理睬,又捡了很多石头垫在轮下,众人皆面有惊色,闪在一旁作壁上观,而继宗则学着若微的样子,也帮着捡来石头去垫,直到若微点了点头,说好了,她走到赶车人面前说:“一会儿我喊开始,你就用力拉马,知道吗?” 若微虽然小小年纪,又是一个女娃,神色间却仿佛有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车夫点了点头。 这时若微才拿着木棍去撬车轮,一边撬,一边喊着:“开始!” 一鞭抽在马儿身上,马儿吃痛地一声长啼,顺势一跃而起,在众人的诧异中,真的从坑里出来了。 若微扔掉手里的棍子,掸了掸手上的土,对着车中的中年美妇说道:“前些天刚下过雨,山上路不好走,这马车恐怕走不了多远,你若真想上山最好步行,若不急于一时则可过些日子再来,等地干透了,即可乘马车上山。” 说罢,拉着继宗抬腿就往山上走去。 “夫人!”管事之人揖手而立,面上颇窘,今日之围竟然让一个幼龄女娃解了,真真郁闷。 “打道回府!”中年美妇的声音里听不到丝毫不悦,反而有一丝欣喜,管事很是纳闷,而口中也只有连连称是。 夕阳西下,高新大街徐家铺子前。 一个满面污垢的小乞儿耷拉着脑袋,缩在角落里,贼溜溜的盯着过往的行人,当她看到若微与继宗手捧着油布包着的糕点,刚刚走出来,就立即凑了上来,伸出一只小手,口中苦苦哀求:“少爷、小姐,行行好吧,好几天没吃东西了!赏小的一口吃的吧!” 继宗看了一眼身旁有些愣神儿的若微,刚要打开油纸包,便被若微拦下。 若微直愣愣地看着小乞儿:“你为何不去饭馆酒肆门口乞讨,却来这糕点铺子?” 若微此语一出,继宗也是微微一怔,心想,若微说的是,饭馆酒馆门口人来人往,进出都是些阔绰的人,出手定是大方,而且真要是饿得久了,那热菜热饭岂不比这糕点实惠。想到此,也不答话,立于一旁,也把目光投向了那个小乞儿。 只见她满面污垢,头发乱蓬蓬的挡在额前,脏得都辨不清模样,可是一双眼睛乌黑闪亮,十分有神,她用脏得有些硬梆梆的袖口抹了把脸,悄悄凑近若微,低声说道:“实不相瞒,饭馆、酒肆,我都去过,可是要不到吃的东西不说,还会遭人欺负,在酒馆进出的人都是些为富不仁的,而在这儿就有所不同!” “这儿有何不同?”若微瞪大眼睛,感觉十分有趣。 “这个?”小乞儿咽了咽口水,并没有说出下文。 若微更是好奇心起,不由说道:“你若说明白,我便请你去下馆子吃顿好的!” “真的?”小乞儿一脸欣喜。 “当然!”若微侧脸看看继宗:“你带银子了吗?” 继宗点了点头,又拉了拉若微的袖子,压低声音说道:“给她几块糕点就是,莫要再耽搁了,回去晚了,爷爷面前无法交待!” “急什么?”若微满不在乎地扫了他一眼,又对上那个小乞儿的脸。 “来此买糕点的,要么是儿女买给爹娘、长辈,要么就是爹娘买给孩子的,所以不管真性情如何,进出此门,心中都存着一份关切,心情也是极好的,看到我现在这幅样子,必然心生可怜,也就会赏我几块点心。而酒馆那些人,原本就是花钱找乐子去消遣的,我不敢去那边!”她仰起脸,凑到若微面前,微微侧首,以手拂发,露出了耳垂儿。 “原来你是女孩儿?”看到她耳垂儿上的耳孔,若微不免惊呼。 “小姐轻声点儿,怕坏人听了去,把我绑了,卖到什么不干不净的地方去!”小乞儿立即满脸惊色,神情慌张。 “好好,我不喊!”若微与继宗均大感意外。 “如此,我们带你去吃饭!”若微与继宗领着小乞儿走到东街高家菜馆,选了一张临窗的桌子坐下。 小二热络地上前招呼:“孙家小少爷、小小姐,今儿又溜出来玩了?”只是转瞬间又看到了那个脏兮兮的小乞丐,不由面露难色,“这个,您二位怎么把她领进来了?” “小二哥,我们又不是吃饭不付银子,你快去捡实惠的菜上几个来!旁的不用你管!”若微稚声稚气,如珠玉滴水,十分动听。 惹得刚进门的二位身穿青袍的男子不由驻了脚,细细地端详。 “二位爷,里面请!您是雅间还是堂吃?”小二立即又调转过头来招呼他们。 “堂吃!”其中一人说道,又指了指临窗靠墙的一张桌子:“就那里吧!” “好嘞,里面请!”小二将他们引了过去。 而若微这桌,不多时,饭菜便已上齐。 面对大碗的肉丝汤面,红烧排骨和溜丸子,小乞儿狠狠咽了咽吐沫,却迟迟不敢动筷子。看她面上表情古怪,继宗好心劝道:“莫怕,这些菜都是给你点的,极实惠,全是肉的,你慢慢吃!” “嗯嗯!”小乞儿频频点头,拿起筷子,并没有像一般的街头乞丐那样,看到肉就两眼放光,而是安安静静地吃着面前的那碗面。 若微突然俏生生地笑了,笑得十分莫名其妙。 小乞儿立即放下筷子:“小姐笑什么,可是我吃相太难看了?” 若微摇了摇头,收了笑容,直视着她的眼眸:“你姓什么,叫什么,家在哪里,为何流落在此,在街头乞讨?” 小乞儿立即神色哀戚,眼圈微红,哽咽着:“我没有姓氏,因为我没有爹爹,从小只跟着娘亲一起,走东家、串西家,靠给人家洗衣服、帮佣过活,娘叫我‘赘儿’,是累赘的意思!” “赘儿?”继宗面露不忍之色:“你娘定不是此意,你别伤心!” 小乞儿伏在桌上,双肩抖动,哽咽不止,继宗起身站在她身后,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以示安慰。 若微冷眼旁观,脸上渐渐浮起一丝若隐若无的笑容。 “好了,别哭了,你不是好几天没吃饭了吗,先吃饭吧!”若微突然开口相劝。 “是呀,快吃吧!”继宗将盘中一块排骨夹到小乞儿的碗里。 她面上带泪,泥与泪混在一起,说不出的可怜与悲惨,只是默默地吃着碗里的面。 若微又问:“你和你娘现在住在哪里?” “我娘?我们住在东街的破庙里,对了,我娘今天一天都没吃东西了,小姐、少爷,我能不能把这些饭菜带回去,给我娘吃?”她仰着脸,露出殷殷期盼之色,实在让人难以拒绝。 “好!”若微唤来小二,拿了两个木制食盒,将桌上几乎未动的饭菜全部装盒。 小乞儿满脸欣喜:“这些够我们吃上两三天的呢!” 她谢了又谢,才走出店门。 看着她远去的背影,若微又笑了。 继宗看看窗外,随说道:“天色渐晚,咱们早些回去吧!” “小二,结账!”继宗喊着。 “慢!”若微冲他眨了眨眼睛:“我的好哥哥,你看看你还有银子结账吗?” “有啊!”继宗不明就里,将手伸入衣襟里侧,突然面上表情惊讶:“咦,钱袋呢?我的钱袋呢?” 这时小二也凑上前来:“怎么?忘记带钱就出门了?还是买点心都花光了?莫急莫急,一并记在孙大人帐上就是了!” “可是,我的钱袋,刚刚明明还在,我还想给那小‘赘儿’一点儿银子呢,怎么一转眼就没了!”继宗满头是汗,站起身来,在身上摸来摸去。 若微笑了,歪着头对上店小二的脸:“小二哥,最近店里,结账时付不出银子的客人多吗?” 店小二皱着眉头想了想:“不多,咱们这儿都是街里街坊的,原本付现钱的就少,大多是记账。” 他微微停顿,细细一想,又说道:“不过,这个月,是有几次,绸缎庄的王掌柜、柳记酱园的二少爷、还有赵秀才,好像也说丢了钱袋!” “还好!”若微以手托腮,若有所思:“小小年纪,也知道杀富济贫,偷的都是富人,罢了,今儿我就饶她一回!” “若微,你说什么?难不成你知道是谁偷了我的钱袋?”继宗面上忽明忽暗,拉着若微连连追问。 若微轻哼一声:“傻哥哥,你读那么多孙子兵法、三十六计,怎么都不知道活学活用?” 坐在他们旁边,不远处的那两个男人,对视一笑,其中一名男子更是一脸玩味地看着若微,静听下文。 “她说她没姓,我猜她本姓‘吴’,她说她叫‘赘儿’,我看她应该叫‘敏儿’,假扮乞儿,骗取同情,什么腹中饥饿、乞讨饭食,分明是趁人不备,窃取钱财。”若微深深叹了口气:“哥哥,你真没看出来?” 继宗眉头紧皱:“不会吧,她穿得那么破旧不堪,浑身上下又弄得如此肮脏,若不是真的走投无路,一个女孩子家怎会如此作贱自己?” “哎!”若微若着脸,伸手在继宗额上戳了一下:“真笨,若非如此,怎么能骗人可怜?你只看其一,她满身肮脏,你却没看到她低头时,那一抹如玉的白颈,若非天天洗澡换衣裳,乞丐群中的人,可会如此?咱们每次遇到那些人,还未近身,就被酸臭之气熏得绕路而过了。再说,刚刚我点了那么多的肉菜,她若真是饿了好几天,不吃鱼肉、馒头,单单吃那碗肉丝面条?你没看她只是吃面,而肉丝一根未动。这说明什么?她根本不是久饿成饥!” “对呀!”继宗不由想起,刚刚自己给她夹的那块排骨,一直堆在碗里,她并没有立即吃下,刚刚还以为她不好意思,现在听若微如此一讲,分明就是一个圈套。 “小小姐,你可真厉害!”店小二在一旁听的有些呆住了:“原来这是一个女贼,只是小姐既然已经察觉了,为何不报官,或者当面戳穿她,怎么还要眼睁睁地看她偷了小少爷的钱袋,等到现在才说出实情?” 继宗对上若微的眼眸,此时似乎有所明白:“妹妹,终究还是心中不忍,在可怜她?” 若微耸了耸肩,撇了撇嘴,顽皮一笑:“对呀。每个人做每件事,都有她的理由。也许她母亲真的病了,或者还有什么其它难言之隐?比如受人挟持、受人逼迫,也未可知,总之是过的不好,必须以此法谋生。再说,今天她偷不了我们的,也会去偷别人的。原本我是想,你的钱袋里有我配的草药,如果我们真想擒她,回去把阿黄带出来,在这小小的城中一搜,自然让她难以藏身。只是刚刚听小二哥说,她偷的都是富人,杀富济贫嘛,咱们就放她一马好了!” “叭、叭、叭!”几声洪亮的击掌声,从身后传来。 若微回身一看,击掌之人,是一名三旬左右的男子,浓眉大眼,阔面重颐,颌下是浓密的黑须,黝黑的肤色与棱角分明的五官,显露出他铮铮的铁骨,这样的人,高傲而冷峻,若微一时看得有些呆了。他身旁面色清冷,眼光如鹰,却是极为俊朗,此时他轻声咳嗽,以示提醒。 若微这才恍然,冲他们微微一笑,随又转过身,对店小二说:“小二哥,欠你多少钱,明日我让紫烟送过来就是,今日的事情,千万别告诉我爹爹和我祖父,也莫要记在他们的账上!” 店小二频频点头:“些许的小账,不妨事,上次小小姐送的膏药,我老娘才贴了两贴,这膀子就能动了,不疼了,原本还说要去府上谢谢小姐呢!” “不用不用,对了,你身上搭的那个手巾,勤洗着点儿,都快馊了!”若微笑嘻嘻地站起身,冲着店小二招了招手,拉着继宗走出门外。 看着她们的身影,店小二拿起肩上搭着的手巾,闻了又闻:“没味呢,这丫头又戏弄人!” “小二!”临桌的大汉唤着。 “来了,两位爷吃好了?”店小二点头哈腰,看面相与穿着,这两人定是不凡,一个阴柔、一个英武,还是小心应对,千万别得罪了。 “那个小丫头,是什么来历,这邹平不是历来民风纯朴、很是保守吗?怎么男女同席,亳不避讳?”那个面容白净,看起来阴森森的,又很是眉清目秀的男子问道。 店小二心思微转,不知这二位的来历,也不好随口胡说,只说道:“这位孙小姐,不同旁家的姑娘,别看她人小,在我们这儿名气可大着呢!她娘亲和外祖父均是杏林圣手,我们这儿地少人稠,却没有医馆,一般的病痛都是去她们家求医问药的。刚才边上那位小公子是她兄长,她们二人经常结伴上山采药、同进同出的,也没什么,大家都习惯了!” “有点儿意思!”那位一直沉默不语的黑脸大汉,从怀中掏出一锭银子,放在桌上:“她的账,我付了!” “啊?这两桌,也用不了这么多!”小二立即喜出望外,碰上大财主了。 “少废话!”阴柔男子说道:“今儿我们爷高兴,平时你求还求不到呢!” “咳!”黑脸大汉站起身,似微微不悦,迈步向外走去,阴柔男子立即起身跟上,态度诚惶诚恐。 这店小二一边收拾桌子,一边挠头,心中暗想,今儿这是怎么了,稀奇事儿全凑一块了。 当若微和继宗满面尘土,悄悄溜回孙府的时候,才发现后门之内,孙府众人皆候于此。 孙敬之与娘子董素素,以及孙家老太爷孙云濮,还有服侍孙继宗和孙若微的丫头、小厮们。 看到这个阵势,二人对视一眼,自知不好,而继宗果然有长孙风范,立即拱手依次行礼,并抢先说道:“孙儿错了”。见他诚心认错,并不多做解释,老爷子孙云濮点了点头,抚须说道:“既然知道错了,就到祖宗面前认错悔过去。” “是!”继宗看了一眼若微,暗示她不要强出头,不要说错话,这才跟着家丁去家祠罚跪。 而若微看了看脸上神态又气又怨的娘,居然呵呵一笑,从怀里拿出一包东西,往爷爷手上一塞,立即拔腿就跑,嘴里还喊着:“我也去跪祖宗!” 孙敬之此时都不敢看父亲的脸色,只是低声喝道:“你给我回来,像什么样子,爷爷还没罚你,你怎么敢自作主张?” 而孙云濮用拐棍轻轻敲地,孙敬之立即封口,垂手立于一旁,孙云濮打开油纸包一看,不由笑了,素素抬眼一看,竟然是油炸螺丝糕,这是江南一道传统的精美小吃,皮脆内嫩,葱香浓郁。因为一位江南来的商人在此处开了一家糕点铺,才渐渐在邹平传开,上次孙敬之自外面带回来,老爷子曾经赞过一句,想不到这丫头这么有心,居然拿了这个来堵老爷子的嘴。 素素与孙敬之相视之下,心情极为复杂,女儿的聪慧与顽皮着实令他们有些招架不住。 “都下去吧,敬之留下,随我去书房。”孙云濮说完,手捧糕点向前院走去,而孙敬之紧紧跟上,诚惶诚恐。 祖先宗祠内,拜垫上端端正正跪着的是孙家的长孙,继宗,而在他身旁,双手托腮,盘坐垫上昏昏欲睡的正是孙府的小姐,若微。 继宗扫了一眼身侧的若微,眼中尽是不忍与怜爱,在若有若无的一声叹息中,自己的肚子咕噜了起来,继宗面上一窘,扭过头去,而偏偏若微一阵银铃般的笑声响彻寂静的屋子。 “嘘,祖宗面前,万不可喧哗!”继宗出言相阻。 若微止了笑,看着继宗:“哎,祖宗们看到我们孙家的长孙如此可怜,忍饥挨饿在此受罚,肯定也是不忍,怎么会怪我们呢”,说着又从身上系着的荷包里拿出一个小小的油纸包,递给继宗。 “这是什么?”继宗打开一看:“肉脯?” “哈哈!”若微又是一阵爽声大笑:“嗯,我的存货,娘亲总是说,不练好这首曲子,不抄完这篇典集,不许吃饭之类的话,所以我总是会备一点存货,总不能真的饿肚子对吧?经常饿肚子,人就会变傻的,可惜这个道理娘亲不知道,不然她才不会这么罚我呢?” 继宗心中一暖,又把肉脯推给若微:“那你吃吧,要是你饿傻了,这日子就真真没趣了,我宁可自己变傻。” “你呀?你本来就已经很傻了!”若微用手戳了一下继宗的头:“真笨,我说什么你都信,你吃吧,我刚刚在铺子里吃了好多点心,你都没吃,所以这些都给你”。说着,拿起一大块肉脯狠狠地塞到继宗口中。 继宗哭笑不得,只得大口嚼着,又看到若微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面上一红,伸出手以袖掩面,尽量吃得优雅些。 而偏偏又惹来若微一阵窃笑。 夜上柳稍头,四下里静静的,没有半点儿声响。 一个黑影矫健地翻入城西乌衣巷内一所小小的院落里,小院里正房内烛火掩映,似是主人还未安置,他悄悄来到窗根底下,凝神闭气、侧耳倾听。 不多时,里面便响起一丝若有若无的轻叹之声。 “小姐,我看这样下去实在不是个法子,咱们还是往南边去投奔你娘舅家吧!”这是一个略为苍老,又带着几许沙哑的中年妇人的声音。 “奶娘,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我就是不想去,我家里遭此变故,爹爹死的不明不白,娘又生生被那个贱人逼死,就是我也被她卖入娼家,若不是你拼了命将我救出……”稚龄少女的声音里充满愤怒:“我家遭此大难,舅舅一家早该得了信,本应赶来替我们出头才是。可是如今,半点儿消息也没有。这才叫大难临头,各保各人。所以,我谁也不求,凭了自己,总有一天,也必能报了此仇!” “咳咳!”那中年妇人一阵急切的咳嗽,仿佛有些顺不过气来。 “奶娘,你别急!”少女声音中带着一丝焦急:“先喝口水!” 就在此时,那窗根下的黑衣人走到门口,轻轻拍了拍房门。 “谁?”立即响起一阵步子,声间中带着警惕与几分惊惶。 然而,黑衣人仿佛等的不耐烦了,手上稍稍用力,房门里面别着的横杠立即应声折断,门哗地一下被推开,仿佛黑衣中的一个精灵,他闪身入内,如同主人一般,审视着屋内的人。 屋内陈设简单,但很是干净,靠东墙的炕上半歪着一个中年女人,头发蓬松,面带病容,此时正一脸惊恐地看着他,嘴巴微张,怔怔地乱了分寸。 而站在房间正中与他对视的,便是一身青布碎花衣裙的少女。 她,便是今日在街上行乞的那个小乞儿。 此时的她,如同一个小家碧玉,洗去污垢、换上女儿服饰的她,清秀柔美中带着一丝阴冷,面如寒冰,一双眼睛紧紧地盯着他,下一刻便袖口一抖,一把匕首随即握在手上。 他笑了:“以此便能防身吗?” 她面无表情,只是转瞬之间,便将那匕首直抵自己的咽喉:“是那贱妇派你来的?非要取我性命,她才能安枕?” “哼!”他轻哼一声,不置可否,虽然黑布掩面,也看不到他的神态,然而他眼中的轻蔑之情则流露无遗:“每天上街行乞、趁机窃人钱财,可是长久之计?你就不怕终有一天,被事主逮个正着,拉你见官下狱?” “见官?”她眼眸微微一闪,不由冷笑连连:“谋杀亲夫、逼死主母的淫妇,做恶逞凶,怎么不见官来管?拐卖幼女、逼良为娼的恶人,官府怎么不去收拾?偏偏来管我,我只不过是被逼的走投无路,讨口饭吃罢了,凭什么就要来抓我?” 她越说越气,不由恨泪轻垂,小脸憋得通红。往事历历,不堪回首,可是偏偏又如影随形,如芒刺在身,时时发作,不能摆脱。 “好了,爷没时间管你家的闲事。你的造化来了,给你指个出路,你可愿意?”他拿眼角扫了一眼床上的病妇。 “大爷,您当真不是宋丽娘派来的?”床上的病妇颤颤巍巍,一派诚惶诚恐。 “叭”的一声,他往床上丢下一个黑布包裹,那病妇一下子便怔住了。 青衣少女几步走到床边,看了看奶娘,又看了看那黑衣人,把心一横,拉开了布袋上绑着的绳子。里面露出的居然是白花花耀眼的银子。 “银子?天呢!这么多银子!”病妇大惊,一时气喘连连,咳嗽又起。 看着那银子,青衣少女秀眉微皱,心中暗暗吃惊,这人是什么来历?以他的身手,如果真是仇家派来索命的杀手,何须如此?只要在瞬间,便可将自己和奶娘结果了,可是他却分明没有这个意思。如今又亮出银两,是何居心? “这是我家主人赏给你的!”他眼神如鹰,声音低沉而尖细:“今日在街上看你一番表演,我家主人怜你有些伶俐劲儿,想给你谋个好前程!人往高处走,你若是想明白了,明日一早城东望乡亭,随我们一同上路。” “上路?”青衣少女喃喃低语,低头暗暗思索。 而床上那妇人则一脸惊恐:“大爷,你们是哪里人士?要带我们姑娘去做什么?她虽然在街上有些小偷小摸,那原也是为了我,是我拖累了她。她也是出自大户人家的清清白白的姑娘,我们再穷也不能卖身……” 黑衣人双眼一瞪:“不知好歹的东西,被我家主人看上,是你们几辈子修来的福气。你以为叫你们去干什么?为娼为妾?呸!” 那妇人挨他一顿抢白,立即目瞪口呆,不知如何应答。而青衣少女把心一横,咬了咬牙说道:“只要不是为娼为妾,我就去!” “自然不是!”他眼中仿佛有了几分怒气,语气微微和缓,但依旧尖酸:“少啰嗦,我家主人在京城可是有头有脸的大人物,不过看你家丫头有几分伶俐劲儿,又念她小小年纪流落街头,出于怜惜,让她入府为婢罢了。为娼为妾?想得美!多少名门淑媛想给我家主子当妾都没门呢!” 话音才落,他便闪身而去,只见衣带飘飘,转瞬间便没了踪影。 如果不是床上那堆白花花的银元宝,这分明是梦一场。 “小姐,那人不知底细,透着古怪,咱们还是不去了吧!”妇人忐忑不安,拉过青衣少女细细商量主意。 “我想想,奶娘,让我好好想想!”她双手托腮,对着炕桌上那跳动的烛火,径自出神。 第四章 七夕 第四章 七夕 迢迢牵牛星,皎皎河汉女。 纤纤擢素手,札札弄机杼。 终日不成章,泣涕零如雨。 河汉清且浅,相去复几许。 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 这是邹平留传下来的古老风俗,于七夕拜七姐神。 七月初七一大早,若微就被娘亲喊了起来,在娘和紫烟的帮助下,换上了漂亮的新装,粉红色的百褶裙,外罩同色轻纱紧衣小袄,飘动的流苏与五彩丝线编成的缀子,煞是好看。 对着镜子,若微左顾右盼,转了好几个圈。 “娉娉袅袅,豆蔻梢头二月初!”从外面跑来的继宗看得呆了,直愣愣地盯着若微,直诵出这句诗,惹得素素掩面而笑,而心中的自豪与喜悦更是漾在脸上。 对镜梳妆,素素帮女儿把头发编成惊鸟双翼欲展的样子,口中说道:“这就是‘警鹄髻’”。然后又在反绾的髻下留一发尾,使之垂在肩后。 “娘,为何留了一缕?全盘上去岂不好看?”若微扬着脸问,素素不由啧道:“这丫头,又痴语了,这叫‘燕尾’,你想全盘上去,也要等再长大些,出了阁才行呢!” 说罢,暗暗笑了起来,紫烟也跟在边上不住地笑,若微看了一眼立于门口的继宗,把眼一瞪:“你脸红什么?你又没有说错话。” “好了,别闹了!”素素又帮女儿戴上白兰、素馨等花饰;轻画眉、抹脂粉、淡点绛唇、并在她额上印上一朵小小的梅花;最后又用凤仙花汁染上指甲,这样一打扮,更似天人下凡。 而整个过程中,若微也没有闲着,好奇地问着这个,摆弄着那个,站在一旁的继宗看得有些痴了,听她吐语如珠,声音又是柔和又是清脆,动听至极,向她细望了几眼,见她神态天真、娇憨顽皮,年纪虽幼,却又容色清丽、气度高雅,当真比画里走下来的还要好看。 “母亲,妹妹怎会有如此明珠美玉般的容貌?这样的人品总有一天要嫁入别家,真真是一大憾事!”继宗不由大呼遗憾,一句话惹得素素忍俊不止,而若微却是不笑反怒,直追着继宗要打。 “若微!”孙敬之抱着幼子喊住女儿:“今儿你就乖巧些,远近亲邻都会来访,你好歹有些名门淑媛的样子!” “是!”若微立即恭顺温良,认真地给父亲道了一个万福金安。 而此时院中一切已然准备妥当,大门敞开,乞巧桌上摆着用面粉制成的牡丹、莲、梅、兰、菊等带花的巧果,以此来祭祀织女。一家人围坐一起,吟诗作对,行令猜谜,女孩们穿针祭拜乞巧、弹奏琴箫。 通常这个时候人们可往各处人家参观陈设,到的人虽多,主人也仍高兴招待。欢庆至半夜子时,为织女下凡之吉时,此时所有的灯彩、香烛都要点燃,五光十色,一片辉煌;姑娘们兴高采烈,穿针引线,喜迎七姐,到处欢声鼎沸。最后欢宴一番,这才散去。 在晴朗的夏秋之夜,天上繁星闪耀,一道白茫茫的银河横亘星空,两岸各有一颗闪亮的星星,隔河相望,遥遥相对,那就是传说中的牵牛星和织女星。 这样一个充满浪漫气息的晚上,对着天空的朗朗明月,摆上时令瓜果,朝天祭拜,乞求什么呢?若微在想,好像所有的人都在祈求天上的仙女能赋予自己聪慧的心灵和灵巧的双手,但是那只是表面上的,而实则是每个人都在祈求姻缘良配。 “若微,你在想什么?”继宗站在若微身后,看着她出神地望着星空,不免有些心慌。 若微转头一笑,面上是与她年纪极不相符的清冷与澄明:“我在想,我今生的缘分也不知在眼前,还是在天边?” 此语一出,继宗不由一愣,而若微自顾转过头,仍然定定地注视着夜空,不再言语。 大明都城应天府皇宫之中。 东六宫之首,柔仪殿中。王贵妃对镜理妆,乌黑如泉的长发在雪白的指间滑动,一络络的盘成发髻,玉钗松松簪起,再插上一枝金步摇,长长的珠饰颤颤垂下,在鬓间摇曳,朱唇微微一抿,原本绝代的容颜,笑颜一展,如珠辉闪耀,晃得人睁不开眼睛。 “呵呵!”身后贴身侍女碧落咯咯一笑:“咱们娘娘呀,真是风华绝代,这眉不描而黛,面无需敷粉便白腻如脂,唇绛一抿,嫣如丹果!看得人心里乱乱的!” 王贵妃眼眸一闪,轻移莲步,拿起妆台上的一条珊瑚链与一只红玉镯在腕间比划着:“死丫头,越来越没规矩了!” 碧落收了笑容,拿眼睛四下里观望着。 “说吧,这殿里不是没人吗?”王贵妃最后还是选定了那串绯红的珊瑚珠链,戴在皓腕之上,轻抬玉臂,只见肌肤如雪,珠串似火,举手间便有慑目的鲜艳,而今天特意选的绛红的罗裙又配以翠色的丝带,袅娜的身段,在镜前徘徊,万种风情尽生。 碧落凑近王贵妃,看似为其轻摇团扇,实则低语道:“娘娘,听说黄公公快回来了!” “哦?”王贵妃神情一滞,碧落口中的黄公公便是司礼太监、备受当今天子宠信的黄俨,几个月奉天子之命领了去番国朝鲜征贡白纸的差事。 其实,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听说此行是为了去朝鲜给皇上选贡女。 如今要回来了?王贵妃转过身,从碧落手中接过那把团扇轻轻摇曳:“差事办的如何?” 碧落看了看左右,压低声音说道:“听说万中选一,最后选定五名贡女,均为朝鲜名门淑媛,又连同十二名侍女、厨娘,已经登船启程了!” “哦!”王贵妃脸上似乎风淡云清,只是碧落知道,从娘娘微不可闻的气息声中就可知道,她介意了。 是啊,出自苏州名门的王贵妃,德容言工,宫中无人能及。当今皇上朱棣的皇后徐氏,为开国重臣中山王徐达之女,贤良淑德,且有将门虎女之风,曾在燕京保卫战中,亲自上阵督战,更为朱棣生下三位皇子,两位公主,只是可惜早早故去。 而眼前这位王贵妃,入宫时正值徐皇后病重,她事事小心,恭谨体贴,不仅得到了六宫上下的贤名称颂,也讨得了皇上的欢心。 皇上易急怒,宫闱之中,常常翻脸无情,宫女内侍,稍有不慎,便被鞭笞处置,而只有王贵妃能在皇上面前巧言调护,不仅仅是宫女太监,就连太子、诸王、公主皆倚赖她。 后来,皇后辞世,皇上令王贵妃代管后宫,与后位只一步之遥。 原本,王贵妃升格为王皇后,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可是过了一年又一年,陛下却迟迟不册封,如今又突然要有新人入宫,原本就不平静的宫中,更不免要风波迭起,换作是谁,即便再贤良,又怎么可能不在意呢? 想到这儿,碧落心中一急,不由脱口而出:“娘娘,如今之计,要早早打算,最好能让陛下早做决断,立了娘娘中宫之位,咱们才能安心呀!” “碧落!”王贵妃轻喝一声:“这样的话,以后莫要再说了!” 到底是年轻不经事儿,王贵妃心中暗想,如今,反而不能急了,皇上最爱自己的是什么?是貌吗? 一只玉手轻轻抚上自己的脸颊,惠妃和丽妃,不是比自己更娇艳妩媚吗? 是才情吗? 自己精通六艺,可是他何时提过一句? 还是床第之间的交欢? 不是,王贵妃心中微微发紧,不过是贤惠二字罢了。 都说他是真命天子,可是在自己眼中,他分明就像是一头猛虎,然而老虎面对一个又一个新的猎物,他是嗜杀的,血性的,兽欲的,可是这样的他,在一次次的围猎逐鹿之后,他累了、倦了的时候,他需要的是什么呢? 王贵妃的眼眸微微闪亮,她笑了,在宫中生存,最重要的是心智,要有足够的智慧,这样才能揣测上意,不露痕迹的投其所好,让他在不知不觉中,陷入自己营造的温柔乡中,渐渐成瘾,任你在花海中纵情取舍,最终还是会回到我的身边! 正在暗暗思忖之时,只听外面一声,“万岁驾到”! 永乐帝朱棣大步走入柔仪殿,王贵妃立即大礼相迎。 “免了!”朱棣今日显得有些疲惫,宽衣升冠之后,斜躺在榻上,似睡非睡,看似随意地问道:“今儿宫中的巧女是哪个丫头?” 王贵妃手执团扇,为朱棣轻轻扇着:“自然还是咸宁!” “哦,这丫头,每次都是她的喜蛛为冠!”朱棣有一搭无一搭地应着。 而王贵妃轻声浅笑:“陛下又忘了,喜蛛应巧乃是燕京的风俗,如今在这应天城中,七日初七乞巧的节目早就换了新花样了!” “哦?”朱棣微微一顿。所谓喜蛛应巧就是以小盒盛着蜘蛛,次早观其结网疏密以为得巧多寡。“那如今你们又是什么花样?” “如今应天城百姓家的女儿都在今日,以碗水立于暴日下,各自投小针浮之水面,徐视水底日影。或散如花,动如云,细如线,粗如锥,因以卜女之巧。”王贵妃细细讲来:“而宫中是登高台,以五彩丝穿九尾针,先完者为得巧,迟完者谓之输巧,且呈上各自绣品由年长者品鉴,出众者也为巧!” “哦!”朱棣微微点头:“咸宁一向要强,虽改了比法,她还是夺冠,这丫头不服输的性子倒真真随了朕!” “陛下怎的如此夸赞自己的女儿?”见朱棣今儿看起来随和,王贵妃也不免开心,随口说着:“今儿彭城伯夫人给我们讲了件奇事,胜赞胶东皱平的一位贤女,咱们的咸宁公主听了,很是不服气呢!” “哦?”朱棣仿佛来了精神:“彭城伯夫人回来了?” “正是!”王贵妃接言道:“她呀这次回去,发现一宝,今儿就赶着到太子东宫来献宝,可惜,咱们的太子妃是位冰美人,硬生生地给挡了回去,这才来到我这儿,坐了好一会儿。” “何宝值得她如此费心?”朱棣对于徐皇后亲点的这位太子妃很是满意,贤良淑惠,不温不火,不争不妒,永远保持着置身事外的那份淡泊,当初就是想给那忠厚有余,筹谋不足的太子找一个良配,才选了这样一位才学出众,明理通达的才女为太子妃,现在看来,似乎仍是有些不足,就是这二人都太仁厚,也太清高了,有些不食人间烟火的感觉。 这样的性子好虽好,但是执掌后宫与朝廷,总是那么让人揪心。想到此,朱棣心中暗叹,还是老二好呀,最像己类,勇猛凶狠如同虎狼,只有这样才能让自己放心,可是一想到老二每每盯着太子的那种觊觎的眼神儿,他就有些惴惴不安。 王贵妃小心翼翼打量着天子的神色,虽然一边是受人所托,而且是太子妃之母,她不能得罪,可是朱棣的脾气也是瞬息突变的,所以她仔细着措词,思索再三才将彭城伯夫人的话转述过来。 一番话说完,不见朱棣有什么反应,她刚待起身悄悄退下,朱棣却从嗓子眼轻哼一声,有些不屑地说道:“一个八岁的小女娃,再聪慧能聪慧到哪里去?这彭城伯夫人也太心急了,基儿才多大?” 王贵妃应也不是,否也不是,只得尴尬地笑笑,而手中的团扇更加快了频率。朱棣一把夺过扇子,微微皱眉:“你说那女娃叫什么?” 王贵妃微一思忖:“姓孙,好似名唤若微。” “姓孙,若微?”朱棣的眉头渐渐舒展:“原来是她,又让广孝言中了,也好,你去交待彭城伯夫人,安排孙若微入宫待年。” 王贵妃显然没有明白天子的意思,有些愣神儿。 而朱棣则又跟了一句:“就说朕的意思,先给咸宁伴读,若其贤名当真如外界传闻那般,再做计较。” “是!”王贵妃颌首称是。 一只大手,突然抓住她的玉臂,他微微一笑:“这珊瑚串子也就是带在你的腕上,才这么好看!” “皇上!”王贵妃面上绯红,将脸扭向一边。 碧落立即会意,寝殿中两道纱幔随即缓缓放下,内监宫女纷纷退下,殿内寂静一片,除了衣裳摩挲的声音,便是朱棣的低吼和王贵妃的阵阵娇喘,守夜的宫女们低垂着头跪在殿外,而值守的敬事房的太监们,则是不时抬起头,飞快地对视一下,眼中的神情十分苦涩。 日日跟在皇上身边,夜夜在寝殿外面值守,听着这所谓的男欢女爱,却不知里面传来的声音究竟是痛苦还是快乐,那充满诱惑力的声音让暗影中的他们时时浑身一阵燥热,只是这燥热又可以维持多久呢? 王贵妃处,应该是一盏茶的时光。 轮到徐惠妃呢,有的时候会是半个时辰。 想到这儿,老太监无声地笑了,若问这宫里哪个妃子最得帝王眷顾,不用看封号、赏赐,直接来问他们这些敬事房的太监,是最明白显然的。 第五章 离别 第五章 离别 “若微!”继宗站在屋子外面喊着。 而若微恍如不闻,在炕桌前认认真真地绣着花,一针一线,是的,她在绣花。素素和孙敬之看到这一幕,不免心酸,素素倚在相公的怀里,泪眼婆娑:“相公,我们的若微,真的要离开家,真的要进宫吗?” 孙敬之满心苦楚无处排解,他无法安抚妻子,这个女儿从降生时起,就有人戏言,如此粉妆玉砌的小美人,将来定是要凤栖宫城的,只是他没有想到,这一天会来的那么快。 他没有告诉娘子,其实早在两年前,女儿就差一点被姚广孝带走,那一次自己拒绝了,但是这一次,是她的母亲,永城曾经轰动一时的才女张妍,那个与自己差一步结为连理的太子妃,她的母亲彭城伯夫人带着万岁的旨意,宣若微进宫为公主伴读,对此孙家没有半点理由可以推辞。 这两日,孙家门口络绎不绝,往来的都是贺喜之人,可是这件事对于孙家人来说,哪里能称其为喜事。 孙敬之深深叹息,他拥着娘子,万般无奈地说道:“只是为公主伴读,并不是选为宫女、采女,待三两年后公主下嫁,兴许就可以回来了。” 素素泪眼朦胧,强作欢颜:“真的吗?” 孙敬之点了点头,而此时若微拿起绣花撑子,兴冲冲跑了过来:“娘,你看我绣的这个还像样吗?”素素没有理会绣品,只是抓起女儿的手,轻轻一翻,果然,十指尖尖,上面都有点点针孔,素素忍不住,转过身去,泪如雨下。 若微知道娘亲是心疼自己,可是她就是想在临走前,给家里的每个人都亲手绣上一块帕子,留个纪念,她想要安慰娘,又无从开口,一抬眼看到站在门口的继宗,随即笑道:“继宗快来,看看我绣的帕子。” 继宗走过来,接过绣品,用手轻拂,绣工优劣他不懂,不过自小看娘亲和紫烟的绣品,自知若微的与之相比,相差甚远,但是此时,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把它揣在怀里:“这个送我吧!” 若微点了点头,她拉起继宗的手:“哥哥,我从来没有仔细喊过你一声哥哥,如今我要走了,求你以后多多照应爹娘,还有继明,他太小了,恐怕以后都不知道还有我这样一个姐姐,你要像以前对我那样,保护他,跟他玩,教他上进,督促他学业,好吗?” 继宗点了点头,随即又突然甩开若微的手:“我不答应,爷爷说只需三两年,等公主出阁,你就能回来。那时候,继明也就懂事了,你自己教他,我们等着你,你一定要回来!”说完,继宗头也不回地跑开了,看到这一幕的素素忍不住由低声抽泣变为失声痛哭。 孙敬之一把将娘子与女儿都揽在怀里,什么也没有说。 若微没有哭,从知道消息到离别的那一天,她没有掉半滴眼泪,而是变了一个人似的,周全地安排着自己的一切,从衣服、饰品、各种小玩意儿,到诗词书籍、乐器,舞衣,一件一件,有条不紊地打包、装箱。 一切看似与过去一样,只是在她原本稚嫩的脸上看到的是与年龄极不相符的沉稳与筹谋之色,对此,孙敬之已然无从分辨是喜还是忧,但是那深深的担心与不安长时间的盘旋在他的心中,久久难平。 车轮辘辘,若微被阵阵颠簸弄得疲惫不堪,本来困倦得很,想昏昏睡去,但是起心动念之间总是被什么牵挂着,于是她伸手打开帘子,看到父亲在马上的背影,不由心中一酸。 前天夜里,若微悄悄来到父亲的书房,看着父亲对着一幅画正独自愣神儿,她拿眼望去,画中正是一个绝色美人,襛纤得衷、修短合度,瑰姿艳逸、仪静体闲,若微看的真切,那人不是娘亲,她稍一惊讶,不由口中已然轻轻“咦”了出来。 孙敬之听到动静,立即将画卷了起来。冲若微招了招手:“微儿,来,到爹爹这儿来。” 若微展颜一笑:“爹,那女子可是你的红颜知已?” 孙敬之抚须不语,凝视着若微,心中微微挣扎,要不要将这个秘密告诉她呢?看着她那张充满稚气的天真笑颜,孙敬之断然决定,什么都不说,也许仿如稚子般混然天成,方可在那样的宫中独善其身,他打定主意,遂说道:“东西可都备好了?” 若微点了点头:“只是可惜了紫烟这丫头,也要随我进宫,不如把她留下,我一人去就好!” “胡说!”孙敬之笑骂一声:“紫烟自小就服侍在你身旁,性子沉稳而伶俐,有她在你身旁,我和你娘才可稍稍安心,否则以你的性子在宫中,我们才真是寝食不得安宁!” “爹爹!”若微靠在孙敬之怀中,有些撒娇地说:“明儿一早咱们就悄悄动身如何?不要娘和爷爷还有继宗他们相送,女儿受不了离别的心酸与凄凉之感!” 孙敬之轻轻拂着女儿的青丝,略微点了点头。 候馆梅残,溪桥柳细,草薰风暖摇征辔。离愁渐远渐无穷,迢迢不断如春水。 寸寸柔肠,盈盈粉泪,楼高莫近危阑倚。平芜尽处是春山,行人更在春山外。 “娘,回去吧!”若微手执绣帕,高高挥手,努力给她们留下一张可爱的笑脸,而身旁的紫烟早已泪眼朦胧。不想有离别的感伤,但是此时此景,谁又能真正免俗。 渐行渐远,家已然从视线中淡去,成了心中一个永远不曾磨灭的影子。 “爹,咱们还要走多远?”整日窝在车里颠簸,若微终于有些不耐烦了。 “快了,再有两日,到达登州,届时与朝鲜的秀女一道,改由水路进京,就不用这样辛苦了!”孙敬之看着女儿,眼中尽是怜惜之色。 “朝鲜的秀女?”若微闪烁着一双灵动的眼眸:“爹爹,朝鲜的秀女是选给谁的?” 孙敬之面上有些踌躇之色,犹豫半晌之后才说道:“是为当今圣上,由礼部派使臣去朝鲜选取的名门淑媛,以备后宫!” “啊?”若微不由惊诧:“当今圣上,不是已经快五十岁了吗?怎么还在为自己选妃?” “微儿!”孙敬之面上一紧,环视四周,不由低声喝斥:“你这性子,以后进了宫,可不能想到哪儿就说出来,遇事莫急,缓而再决,方才妥贴,可记下了?” 若微点了点头:“爹爹,我此去真的是给公主伴读吗?不会也像那些朝鲜秀女一样,给老皇帝……”若微吐了吐舌头,“应该不会吧?” 孙敬之又气又急,也不知怎样对她说才好,说她自小聪慧,可毕竟还是个孩子。这时紫烟插话道:“听说那日来咱们府传旨的是彭城伯夫人的家臣,老爷,这彭城伯夫人又是何人?她与咱们小姐有何干系?为什么临行前老太爷交待抵京之日要带小姐去拜会彭城伯夫人?” “对呀?”若微也是一头雾水,殷切地注视着孙敬之,希望他能为自己解开迷团。 孙敬之无奈之下,只好说道:“也罢,不与你说清,恐怕你不知深浅,徒惹事端。那彭城伯夫人原是皱平人,与我们孙家原为交好世家,其夫彭城伯为永城人,为父在永城担任主簿之职时也常往来,当今太子妃即出自她家,太子妃……”提到太子妃,孙敬之表情一顿,有些许的不自然。 若微心中起疑,仔细看着父亲面上表情,只是觉得有些怪异。而紫烟则仿如大彻大悟:“我知道了,那太子妃定是想为自己的皇子从家乡选一位……” “紫烟!”孙敬之将她喝住,紫烟立即把后面的话生生咽了回去,可是若微早已明白,她仰着脸望着父亲:“爹爹,可是要将我配给皇孙?” 孙敬之看着若微,不置可否,只说道:“一切都未成定局。” 若微顿感失望,她浅浅一笑:“爹爹不必如此,那皇宫是天下最繁华富足的地方,那皇孙也是人中之龙,女儿不觉得委屈,反而高兴得很!” 看她如此,也不知是真是假,孙敬之更为惴惴不安。 第六章 朝圣 第六章 朝圣 隔两日到达登州,在这儿若微看到了“舟船飞梭,商使交属”的升平繁荣景象,在大海边的这个港口让她幼小的心灵受到极大的震撼,曾经以为唐朝的开元年间才是最最繁华的,而秦汉时期又是中国疆域最为辽阔的时候,从来没有想到,自己身处的大明永乐年间,也会是如此繁华与富足。 “孙大人,”登州公馆前早有候在此处的内使上前迎接,孙敬之上前见礼并悄悄递过一锭元宝,一切尽在不言中。 内使王充态度更见亲和:“上边早有吩咐,这一路之上甚为妥贴,孙大人自可放心,抵达京城,小姐入宫,以后定会显赫门楣,届时还要请孙大人多多提携!” “如此,一路之上就有劳王公公了!”孙敬之陪着笑脸,小心应对,从来就是不喜官场逢迎,虽然才高八斗,但是从不应试,居于小小的邹平,就是为了享一生平静,没想到平地起风波,竟然还是要被卷入其中,况且那宫中远比官场更加险恶,他心中暗叹,面上只能仍装作欢喜,指派着仆人将箱笼物品搬进馆内。 而内使王充也指派宫监,在箱上贴好封条,他笑着解释:“孙大人误怪,如今同行的还有五位朝鲜美人,十余位侍女与厨娘,箱箧众多,这一路之上怕混了,况且吃穿用度宫中自有调度,小姐只要携带贴身物品即可。” 孙敬之点头相允。 第二天一早,一艘大船,和两艘护航小船驶离了港口。 若微站在船头,冲着岸上父亲越来越小的身影,高高挥手,这一次她依然没有落泪。 当父亲的身影完全模糊的时候,那蓬莱阁还依然清淅可见。 “蓬莱阁虎踞丹崖山巅,云拥浪托,果然美不胜收。”一个清冷的声音自身后响起,若微回转过头,朝鲜美人? 一个朝鲜美人,年约十七八,身穿上黄下红七彩锦缎织就的民族服装,华美、艳丽又不失淡雅、轻盈,头发也不似汉人那般,只是简单的梳成一条乌黑的辫,以红色彩布条系在脑后,更显青春与朝气,她静静地站在若微身后,正望着蓬莱阁出神儿地说着。她看到小小的若微,不由怜惜道:“你这样小,也被明朝皇帝选了来?” 若微面上一黯:“说是入宫给公主伴读,可是谁又能说得准呢?一入宫门,就身不由已了。” 那朝鲜美人眼露悲戚,不由伸手将若微揽在怀中:“我妹子也如你一般大,以前总和我睡在一起,如今也不知她怎样了?” “姐姐。”若微见她生的美丽,人又亲切和气,不像其他几位朝鲜女子那般孤傲,也不由自主地亲近起来,她仰起脸问道:“你知道这蓬莱的传说吗?” 那女子点了点头:“蓬莱素有人间仙境之称,传说蓬莱、瀛州、方丈是海中的三座神仙,为神仙居住的地方,相传吕洞宾、铁拐李、张果老、汉钟离、曹国舅、荷仙姑、蓝采和、韩湘子八位神仙,在蓬莱阁醉酒后,凭借各自的宝器,凌波踏浪、飘洋渡海而去,留下‘八仙过海、各显其能’的美丽传说。” “姐姐身处异乡,却对我们中原的事物如此熟悉,想来定是一位才女了!”若微听得有趣,不由拍手称道。 “才女?”那女子面露悲色:“若非这才女之名所累,也许还可以逃过此劫。” “劫?”若微眼波流转,一派天真之色:“姐姐怎知一定是劫而不是福?刚刚姐姐说的好,八仙过海,各显其能,今日我们也是从此地驶航,既如此,就奋起一搏,争个局面出来也不一定呢?” 那女子更加悲凄,搂着若微,不由叹息:“你倒天真,竟当咱们去的是什么仙境不成?” 若微不由一顿,随即说道:“海上沙门岛,停帆数日留。唳月鸣孤鹤,扬波见戏鸥。” 那女子面上终于缓和,露出喜色:“这是我朝高丽恭愍王副使李崇仁所作的《沙门岛偶题》?” 若微点了点头:“听说他是在路上突因大风被困阻登州,虽然遭遇凶险有家难归,但还是被海上岛民老妪织网、孩童驾舟与大海扬波戏鸥的美景所打动,所以才会有此诗句流传下来,姐姐你看,你的国人都已做出表率,既来之则安之,不要辜负命运的安排,暗自悲古怀秋的,好没意思。” 那女子初听之下,不觉怎样,细细品味,不由哑然:“本来看你与父相别,担心你哭泣伤心,才出来相慰,不想反而让你来劝我,真真让人羞愧。” “姐姐,我叫若微,你呢?”若微很喜欢她的清丽与温和,不由心生亲近。 “我,姓权,名福姬。”拥着若微,她的脸上是淡极的一抹笑容。 “福姬。”若微默念,有些痴痴地说:“极好的名字。” 此后顺风顺水,一路无恙。 到达都城应天的时候,恰恰是若微的生日。但是这样一个生日除了远隔千里的父母家人,还有谁会记得呢,若微抚着手上的玛瑙手串,这是爹爹在临行前替自己带上的,说是送给自己八岁生辰的礼物,若微笑了,爹爹真好,心细如发,娘也真幸运,在盲婚哑嫁的朝代,还能遇到这样的夫君,体贴入微,关爱备至,真是一件幸事。 下了船,自有人来迎。 行至宫门口,被指引着纷纷下车。 一位头戴乌纱幞头、穿织金蟒袍的太监总管在一群小太监的簇拥之下,端详着众位朝鲜美人,一一审视如同典选。 蟒袍是一种皇帝的赐服,本不在官服之列,而是特别封赏给内使监宦官的赐服,获得这类赐服是极大的荣宠,此人是谁呢? “他便是司礼监黄公公”。福姬仿佛知道若微心中所惑一般,悄悄低声告诉她。 原来是他。 偏偏此时,黄俨的目光正落到若微身上的时候,若微立即上前两步,笑嘻嘻地深福了一个礼,口中说道:“给黄公公见礼!” 黄俨微微一愣,随即伸手摸了摸光秃秃的下巴,朗声笑道:“这位想必就是彭城伯夫人力荐的邹平小才女了。” 若微面上一红:“黄公公说笑了”,然而一双灵动的眸子丝毫不见退却与窘迫,黄俨点了点头,目光又扫向一众朝鲜美人:“各位美人请随咱家进宫吧。” 由皇城南端的洪武门进,经过承天门与端门,又过了午门,恍然看到五座石桥。“姐姐,这就是‘内五龙桥’,桥下就是内御河。”若微轻声说道,权氏福姬点了点头。 过了桥就是奉天门,由南向北依次建有奉天、华盖和谨身三大殿。三大殿的东侧有文华殿和文楼,西边有武英殿和武楼,统称为“前朝”五殿。 三大殿之后,是皇帝与后妃生活起居的地方,名叫“后廷”。处在中轴线位置上的是乾清、交泰、坤宁三宫,左有柔仪殿(东宫),右有春和殿(西宫),两殿相对。东北角为东六宫,西北角为西六宫。在春和殿西侧还有御花园。 一众朝鲜美人,都低着头,露出洁白如玉的颈子,只是偶尔不经意间交换的眼神,才暴露了她们的心事,本以为远离亲人,来到千里之外的外邦,自己的命运犹如落花般可怜,然而一路之上的繁华,都城的雄伟与禁宫的巍峨,让她们彻底明白,比之永远居于那个贫瘠岛屿的国人,她们的命运不知要好上多少。 众人被安排在西宫的一排偏殿之内,稍事休息后即分别沐浴更衣,以待夜晚来临时,殿前见驾。 西窗之下,权氏福姬一人凭窗远望,显得那样孤寂无依。 而其他几位同来的朝鲜美人聚在一起,用略显生硬的汉语,描绘着她们在禁宫之中看到的精致绝伦的宫殿和满眼所及的繁华之景,还有那许许多多叫不出名的物件、摆设。其中更有一个看起来不过十三四岁的少女,还拉着派来服侍的宫女,好奇地看着她的头饰与珠环,甚至是用手摸着她身上那件宫服的料子,神情中透着惊讶与赞美。 宫女不由掩面而笑,只说道:“我们身上穿的、头上戴的能算得了什么?比起主子们的,都不过是些不堪入目的衣料、玩意儿。等日后几位贵人见了陛下,仰了天颜,得了龙宠,那赏赐连绵不绝,只会耀花人的眼,到时候,贵人们才看不上我们的这些粗布衣裳!” 众朝鲜美人听了,无不惊呼赞叹道:“原来这就是天朝上邦,果然是物华丰美,人杰地灵,原来黄大人说的都是真的!” 在她们的一派称颂与艳羡之词当中,悄悄响起一阵轻缓的箫音,那般哀婉缠绵,又声声扣人心弦。 众人立即鸦雀无声,不再言语。 是的,这柔和悠扬的曲音让人瞬间便清醒过来,这里再好,毕竟不是自己的家乡,远离故国、亲人,在这样的朱门宫阙中,等待她们的,也不仅仅只是锦衣玉食,还有数不清的争斗与沉浮,也许一同前来的姐妹在转瞬之间,就会成为血淋淋的决斗的对手,大家的心都沉了下去,有人对镜整妆,有人低声抽泣,更有人轻拂舞姿,低颂诗词,以精心准备晚上的面圣。 月儿初上,时辰到了,她们由太监和宫女们引领着,徐徐进入柔仪殿。 若微也在其中,她低着头,只看到自己脚上的绣鞋,静悄悄的,大气儿也不敢喘,大殿里寂静极了,说不出的压抑与恐惧。 好半晌,也没有人说话,若微大着胆子抬起头,正对上一双柔和的美目,她是那样华贵雍容,微微有些富态,却丝毫不减她的美艳,此刻看着若微闪烁的眸子,竟然笑了,她微一侧身,转而看着龙椅上的那位高高在上的天子,而天子的目光扫过众人,终于在一个人的脸上停顿下来。 那是福姬,若微明白,虽然福姬不是此行中最为美丽的,但是她的神态与气质俱合在一起,让她看来是那样的与众不同。 果然,天子开口了:“权氏福姬,工曹典书权永钧的长女?” “权氏福姬参见皇帝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福姬字字如珠,缓缓跪下。 而其余众人也各报名号,依次跪拜。 第七章 东宫 第七章 东宫 听着司礼太监黄俨在大殿之上的奏报,若微的心波澜迭起,原来这几个朝鲜美人是各有来历,均不简单。除权氏以外,还有仁宇府左司尹任添年之女任氏;恭安府判官李文命之女李氏;护军吕贵真之女吕氏;中军副司正崔得霏之女崔氏。 最长的十八岁,年纪最小的崔氏才十四岁。 她们连同十二名侍女、十二名厨师一起被送往数千里之外的异国都城。离开家乡时,被选淑女的父母、亲戚哭声载道。五名朝鲜淑女频频回首,珠泪滚滚,从此家乡将只能在梦中出现,万里一别永分离! 想到此,若微心中不免难过。 这时又听到殿上仿佛唤起自己的名字。 她抬头一看,那是坐在天子下首的中年美妇正向她频频招手:“可是若微?走近些,让本宫看看清楚。” 若微起身,轻移莲步,稍近了些,又不敢太逾越了,这才又拜在殿中:“若微拜见娘娘千岁、千千岁!” “免了吧!”王贵妃仍旧一脸和色,笑意不减:“刚刚唤你,恍然不闻,可是想家了?” 若微摇了摇头:“若微来到宫中,看到殿宇重重,楼阁森森,四下里皆是金碧辉煌,气势恢宏便恍如梦中,进得殿内仰见万岁和娘娘的真颜,更是觉得无比威仪,所以心生惶恐,一时失了神儿。” “呵呵!”王贵妃不觉掩面而笑:“万岁,彭城伯夫人所言不虚呢,小小年纪,这一连串称颂之辞说得如此工整,果然是既美且慧,不仅姿容秀美,且聪明伶俐、出众得很!” “贵妃说的是!”天子略略点头。若微这才知晓,这位就是贤名远播的王贵妃,不由抬头又多看了几眼,惹得贵妃又是笑声不断,而天子显然更加关注权氏,只听他突然问道:“福姬可有才艺在身?” 福姬尚未答话,年纪最小的崔氏献宝似地抢着回答:“回万岁,权姐姐玉箫吹的极好。” “哦?”天子不由笑道:“吹来听听”。 立即有人呈上一只玉箫。 而权福姬并不为动,只听她低声说道:“这乃是口用之物,福姬还望陛下恩典,允我用旧时常用之器。” 天子点了点头:“去取来。” 随侍太监即出殿去取,不多时将箫送上。 权福姬微微侧身,手执玉箫,随即传出优雅动听的箫声。一曲终了,众人恍然不觉,片刻之后,才响起寥寥掌声,福姬抬头一望,这击掌之人正是龙椅上的天子。 当日即传诏,权氏福姬被册立为贤妃、任氏为顺妃、李氏为昭仪、吕氏为婕妤、崔氏为美人。 若微最终被带到东宫,在这里她见到了太子妃。 见到太子妃的时候,两个人都不由得愣住了。 若微完全愣住了,天呢!她心中一阵惊呼。因为她发现眼前的太子妃居然就是爹爹那天手中画卷上的人。大明的当朝太子妃与爹爹会有怎样的干系?一时间心中浮想联翩。 而太子妃张妍此时的惊心,是因为虽然她早就已然想到,他和她的女儿本该如此出众,不管心中如何苦涩,如何有心里准备,但是初见之下,如新蕾般娇俏的若微还是带给她太大的震撼。 微微的冷场,居然还是若微先打破僵局。 “娘娘!”她扬着小脸,面上含笑,小小的酒窝漾出的全是开心和喜悦。没有胆怯与畏惧,也没有少小离家的悲凉与可怜,只是一片澄净的童真,那一刻,终于让太子妃张妍放下芥蒂,她张开双臂,将若微揽在怀中。 “母妃!”穿着淡紫色袍子的小小少年倚在殿外轻唤一声。 太子妃冲他招了招手:“基儿,快来,这是若微!” 他和她就这样相遇了,在一个阳光温暖的午后,在东宫太子妃的寝殿中,一个如梦中之花,娇美可人,一个似衔玉公子,在四目相对的那一瞬间,都有微微的意外。 那意外是因为熟悉,是的,虽然是这一世的初见,然而那眼神儿偏偏如此熟悉。 没有王孙公子与深闺小姐的初见之时的羞涩与慌张,有的只是熟悉和亲近。 “母妃,这个妹妹怎么如此熟悉?”皇长孙朱瞻基愣愣地问道。 而若微脸上的笑意更浓了。她走过去,盈盈一拜,口称“长孙殿下”。只是私下里,低唤一声“瞻哥哥!” 是逾越吗? 肯定是的。 可是她偏偏叫了。 从得知自己要进宫那一刻起,若微就明白,从此自己便要在大明后宫之中历经沉浮,生死存亡与荣宠,全都要看自己如何去走。 与其被动的接受,让别人左右命运,不如自己去经营,去拼搏。 皇孙与皇帝,仿佛差了十万八千里。 然而取悦之道,都是一般无二的。 所以,不管以后如何,如今在宫中一日,就要让他们喜欢自己。因为只有这样,她才能安然无恙地等待自己慢慢长大,等到羽翼丰满的时候,是真的要凤凰在天,还是四海遨游,那时,便多了些博弈的空间,不是吗? 她的这一声低唤,让朱瞻基面上一红,不由拿眼狠狠瞪了这小妮子一眼,随即走到太子妃身边低声耳语,太子妃看在眼里,娇笑连连,随说道:“你自己不问,却让母妃来问?”说罢又拿眼瞧着若微,似有深意。 若微走近几步,微一福礼:“殿下有何疑问?若微愿解其详!” “呵呵!”太子妃笑不可止,轻轻推了一把朱瞻基。 瞻基定了定神,朗声说道:“若微,是哪两个字,可是若似蔷薇之意?” 若微显然没有想到他会关心起自己的名字来,稍有一顿,随即说道:“回殿下,若微,是浮若微尘之意,取自‘一兴微尘念,横有朝露身,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因为家父喜欢王维的诗,也喜欢淡泊的生活意境,所以才给我取名若微。” “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太子妃张妍心中一紧,往事历历在目,不觉神情恍惚,于是说道:“基儿,你带若微在园子四处转转,明日还要去见咸宁公主,多少提点一二。” “是!”朱瞻基与若微双双福礼退出。 走出殿外,若微长长舒了口气。 “怎么?”朱瞻基有些不解。他止住步子,再一次忍不住定定地看了她一眼,而若微仿佛早有准备一般,仍旧冲着他甜甜一笑,并深深福礼。 “你为何拜我?”朱瞻基一愣,看着面前这个比自己还小五岁的女孩,只是不知为何突然有一种压迫感袭来。 “我怕以后不小心得罪殿下,所以先行拜过。”若微仰着一张小小的笑脸,朱瞻基又是一愣,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原来书中说的‘笑靥醉人,秋波流动’就是这样的,他心中微微一颤,语气变得更加和缓:“你又怎会得罪于我?” 她收了笑容,一双如玉的纤纤小手揉着粉色的衣带,终于脸上有了几分与年龄相符的胆怯之色:“在宫里,什么都有可能,所以,我怕。” 如果说初见时的笑靥如花让他惊目,那么此时的怯怯娇柔就是让他不由心动。 “别怕!”他脱口而出。 她又笑了,亮亮的眸子中闪烁着期望:“瞻哥哥”。 他依旧面上一红,悄悄扭过头去,轻不可闻的应了一声:“若微”。 “嗯!”她响亮的应着,终于,他的面上也有了几分笑意,于是花园中,他在前,她在后,他向她细细介绍着东宫的殿宇与陈设。 “此处,就是你的居所!”瞻基指着一处极为清幽的院子说道。 “静雅轩”,若微看着顶上的匾额不由念出了声儿。 这里位于太子宫西南侧,是个独立的小小院落。园内屏山镜水,竹柏青葱,十分的幽静。 “我 第八章 权妃 第八章 权妃 画檐初挂弯弯月,孤光未满先忧缺;遥认玉帘钩,天孙梳洗楼。 新被册封为贤妃的福姬静静地坐在镜台前,任由一众侍女为自己换上薄如婵翼的纱制睡衣,轻薄如冰绡,朦胧如梦,雅中藏艳,穿在身上,隐隐露出里面水红色的抹胸,不知有多诱惑?多风雅,堪为古往今来最令人销魂的装饰!什么是“犹抱琵琶半遮面”,什么叫“一枝红杏出墙来”,什么叫“淡极始知花更艳”,如今她才全然明白。 一头乌黑的秀发随意倾泻在身后,淡点胭脂,轻描娥眉,如此一切准备就绪,当那一抹明黄的身影出现在殿中的时候,众人悄声退下。 背转过身去,静候他一步一步走近。 肩头被他轻轻扳过去,以手轻托下颚,逼着自己与他对视。他,相貌奇伟,美须髯,坚毅而棱角分明的五官,充满锐气与睿智的眼神,嘴角微微扬起的隐晦而优雅的笑意,无一不散发着成熟男人的气质与魅力。 那一刻,自己几乎有些许的窒息,不能与他直视。 他轻轻一带,她即重重跌落榻间,他欺身而上,气息急促,福姬微微发窘,终于扭过头去。“听说,离开朝鲜之后,你曾投海自尽?”他问。 她沉默无言。 他伸手轻抚她的面颊,福姬身上一阵颤栗。 “就这么不愿意入我的后宫?”他语态中带着戏谑。 她依旧不语。 他的唇印在她的唇上,此时终不能言。 芙蓉帐里度春宵,始是恩泽新承时。 第二日清晨,当福姬自梦中醒来,除了那尚可闻息的龙诞香和榻上的落缨点点记录着昨夜的一切,而他早已离去,殿内跪拜的太监宫女随之奉上天子的赏赐,荣宠与恩典接踵而来,于是,整个应天城皆传诵一时,新近册封的朝鲜妃子权氏成为铁面皇上之新宠。风头之劲,一时无人能敌。 去柔仪宫拜见贵妃,各宫妃嫔首次相聚,礼来复往,一时有些应接不暇,周旋应对中实在无趣,好容易挨到王贵妃乏了,众妃散去,她也领着贴身侍女走出柔仪宫,在花园中缓步而行,看似偶然,又仿佛命中注定,她与他再次相见。 他揖手而拜:“参见母妃!” 福姬如遇雷击,呆立当场。而侍女太监纷纷上前:“参见汉王殿下!” “汉王?”福姬显然愣住了。 “回母妃,正是高煦!”他一身亲王正装穿着,哪里会有错。 她才明了,难怪当日他会出现在登州,会在迎接朝鲜使臣与众淑女的队伍中,原来他就是在当地就藩的汉王,那么他当日种种照拂与体贴,不过是替他的父皇,朱棣所作的份内的差事。 她心中一时苦涩难当,不禁回想起当日,远离故国朝鲜,自己恨泪轻垂,夜间在行馆心绪难平,独自吹箫排遣心境,远远的有人以笛音相和,烛火中虽然朦胧,但是自己分明看的十分真切,那俊朗的身影已然深深地印在自己的脑海中。 笛箫相和,凄楚缠绵、如泣如诉、娓娓道来,音色醇厚甜润,旋律扣人心弦,可谓珠联璧合。这就是所谓的知音吗,恍如一阵春风吹皱一池春水,从此心中便有了他的影子,挥之不去,引得时时泛起阵阵涟漪,而如今才知道,不过是梦一场,梦醒了无痕。 也罢,难不成还做痴人之想吗。 挺直身形,轻移朱履,就此错过。 同样是入宫后的隔日清晨,若微早早醒来,自离家之后,夜夜都与紫烟同处一室,如今紫烟被送到王贵妃宫中学习宫规,自己还真有些不适应。 “姑娘!”一个眉清目秀的宫装侍女走进室内:“姑娘不多睡一会了?” 若微看着她,年纪虽然比自己大些,但也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面容清秀举止得体,不由心生欢喜,她面上一笑说道:“换了地方,睡不安稳,索性不睡了,姐姐是哪宫的?” 那女孩掩面而笑:“姑娘如此称呼,奴婢可不敢当,奴婢湘汀,是太子妃跟前的,如今奉太子妃之命前来服侍姑娘!” “哦?”若微双手拍掌,一派喜色:“真的,那太好了,只是若微自小顽劣,初入宫中恐怕时时失仪,日后可要请湘汀姐姐处处提点,多多照拂了!” “姑娘说的哪里话,奴婢实不敢当呢!”湘汀看她年纪虽小,但是言辞清晰,字字如珠,又长得娇美可人,也生了亲近之心,方又说道:“既然太子妃把奴婢派给姑娘,自然是事事以姑娘为先,替姑娘周全了!” 若微笑着点了点头,然后抬眼环视室内。赫然发现从家里带来的那两只大箱子,如今就在窗根底下。 湘汀好像明白了,指着箱子说道:“姑娘,这是黄公公派人送来的,上面的封条还未除去,姑娘请清点清点?” 若微笑而不语,走过去一把撕开封条,打开一口箱子,随又合上,转而打开另外一口。 湘汀虽然略有不明,但是念头一闪,觉得应该回避,于是转身出去,嘴上说着:“我给姑娘打水洗脸,”不多时当她手捧铜盆再次进屋的时候,看到若微举着一对赤金镶珠耳环,笑嘻嘻地走近她:“姐姐,这个送给你当见面礼,可莫要嫌轻呦!” 湘汀颇感意外,但是看她仰着一张笑脸,笑容如此真挚,眼神又这般纯真,也放下芥蒂,诚心劝道:“姑娘初入禁宫,恐怕以后少不得要各宫来往,打点应酬,湘汀与姑娘虽为初见,但自是诚心相待,这个就免了吧!” 若微收了笑容,眼睛微微湿润:“姐姐真是善心人,我家虽为书香世家,一方大户,但是祖辈父辈都是清俭的读书人,并不是殷实富足之家,即使如此,家人怜我小小年纪独自进宫,所以还是尽力为我准备了所需银两物品,我也知道这些东西只怕有出无入,难以应付。可是,与其费心打点那些不相干的人,倒不如把它当作信物、赠给喜欢之人,这对耳环还是我娘成亲时戴的呢,我把她送给姐姐,天天看着,也好安慰我的思亲之情,姐姐就收了吧!” 若微说着,走了过去,踮起脚高高地举着手,要亲手给湘汀带上。 湘汀还想拒绝,但是看到她如此真挚,不由心中一热,略微屈膝就着若微的手,任她为自己带好。 换上宫中备好的衣裙,梳好头发,稍加妆点,又略用了一些粥点,若微就跟在湘汀的身后,来到太子妃的寝殿。 太子妃今日神情有些倦怠,仿佛夜间休息的不好,眼圈微微有些发黑,若微小心翼翼,将一切尽收眼底,又不露声色,依旧笑嘻嘻地请安,行礼。 看她笑意吟吟,太子妃张妍才稍稍安心:“若微用过早饭了吗?” “回娘娘,用过了!”若微抚了抚肚子:“宫中的点心真精致,看得人都舍不得吃,所以喝了两碗粥,撑得都快走不动了!” “呵!”看她一派天真,张妍也不觉莞尔:“这孩子,光喝了粥,不到一会儿就该饿了,今儿还要去城曲堂陪咸宁公主读书,恐怕这午膳也早不了呢!” “啊?”若微面上一惊:“这可怎么办呢,一会儿陪公主读书的时候,若微肚子叫了起来可怎么好呢?公主定我一个失仪之罪,会不会拉下去……”说到此,她惊恐地捂着嘴,一双眼睛求助似地看着太子妃。 太子妃张妍被她逗得是忍俊不止,连带殿中的侍女太监也都笑出了声。 太子妃张妍招了招手,若微走到她身边,她把若微拉到怀里,细细端详,面上充满爱怜:“你呀,看似伶俐,却内则憨实,咸宁公主是万岁最为宠爱的公主,不仅文才女工出众,就连骑马射箭都样样皆精,命你去给公主伴读,不过就是解个闷罢了,你越以真性情相待,方能让她更喜欢,若是处处拘着自己,小心畏缩,恐怕用不了两日,公主就会把你退回来!” “哦!”若微眨了眨眼睛:“谢娘娘提点,若微一直以为,公主为金枝玉叶,定是刁蛮得紧呢,想着今天去见公主,我昨儿一夜没睡,现在心里还扑通扑通呢!” 太子妃拉着她的手,轻轻拍了一下:“真是个孩子”,又转而吩咐湘汀:“领若微到城曲堂”。 “是!”湘汀恭敬地应承着。 第九章 伴读 第九章 伴读 西六宫主体建筑坐北朝南,穿过高大的殿宇。来到西南角,这儿是三处小院,重楼复道,总称“城曲堂”。前有月台,宽敞明亮,后有小院,幽雅清秀,隔山石树后又建书楼一座;其南亦有一院,为不规则形状,西南角设假山,又置花木,间置湖石,显得幽曲有趣。 “姑娘,这就是城曲堂,是万岁特意赏给咸宁公主读书用的!”湘汀代为介绍。 “那公主不在这儿住吗?”若微愣愣地问道。 “咸宁公主是徐皇后诞育的,自然娇贵,如今皇后故去,陛下特意令王贵妃代为抚育,晚间就住在她的宫中!”湘汀用手抬起低垂的柳条,娓娓道来。 “啊,那太可惜了,我看这处院子比东宫、西宫那些殿宇都要好呢!”若微满是遗憾,嘟囔着。 “不错,我也是这么想!”爽朗的声音远远地传来,若微驻足定睛一看,开口的正是站在书楼上凭栏低头观望的一位宫妆美人。 她身穿红色烟纹碧霞罗,白色散花如意裙,鬓发如雾,燕尾垂于胸前,斜插白玉兰翡翠簪子,脸色娇艳眉似春水。 好一位美丽绝伦的大明公主,若微在心中暗叹。 “奴婢参见咸宁公主!”湘汀给若微递了个眼神,立即跪拜。 而若微仍仰着头愣愣地望着咸宁,忽地叹了口气,又摇了摇头,也学着湘汀的样子:“若微参见咸宁公主!” 咸宁公主看着那小丫头灵动的眼睛转来转去,不知她想些什么,心中正是好生奇怪,想开口相问,又觉得这样楼上楼下的答话有些不便,遂冲她们招了招手,示意她们进内堂回话。 室内厅堂敞丽,装饰精美,四扇雕花木门将书房与客厅“隔离”,方正平直的书桌,展现落落大方的风骨;镂空木屏风亦典雅清秀,几竿翠竹掩映其后,虚灵典雅,四周八角形的玻璃宫灯使这原本寂静充满雅韵的殿宇,更添瑰丽轻灵之感。 “喜欢这里?”咸宁公主对这个小自己很多的女孩充满了兴趣,好端端的父皇怎么会突然给自己找来伴读,而且偏偏还是这样一个稚龄女孩儿。 若微点了点头。 满心的疑问在此时都化作好奇和好感,这个女孩灵动的眼神,甜美的笑容,丝毫不见做作羞涩,比其往日见到的宫眷和官家千金,要让人舒服得多,所以不由有意逗她:“这里好虽好,就是太过寂静了,夜晚来临,风声鹤唳,窗子上仿佛鬼影闪过,着实吓人,若是让你独居在此,你可害怕?” 若微闪着一双亮晶晶的眸子,先是摇了摇头,随即露出两个可爱的酒窝:“鬼神之说古往今来众说纷纭,若微觉得,心自清静即无所惧,‘月照云雾散,心清除外因’,我是个小孩子,每天不过吃饭、睡觉、看书、玩耍,没有害人之心,也自然不会有谁来招惹我。” “呵呵!”咸宁公主嫣然一笑:“看你小小年纪,倒有几分胆色,你且说说你在家时平日里都做些什么?” “看书、写字、画画。”若微抬眼看了一下在立于室内的几位宫女,眼睛四下张望着,嘴中继续说着:“被娘押着弹琵琶、被紫烟盯着做女工,还有,有时会拉着继宗偷偷跑出去玩儿。” “姑娘!”湘汀忍不住出言制止,哪知公主正听的有趣,反而一挥手:“你们都下去侍候。” “是!”不仅湘汀,连着那几位都宫女都福礼退到楼下侍候。 “被娘押着?被紫烟盯着?紫烟是谁?继宗又是谁?”咸宁公主听她说的有趣,不由问出心中所疑。 “嗯?”若微这才自知言之有差,吐了一下舌头,有几分忐忐地悄声问道:“公主殿下,若微是不是逾礼了?” “无妨,在这书楼之上,不管那些规矩,你只说来,我听着仿佛有趣得很。”公主随即拿过桌上的一碟果子,递给若微。 若微以笑相谢,也不推辞,边吃边说:“我娘希望把我培养成十全才女,所以日日紧逼,丝毫不放松,而紫烟是我娘派来的监工,天天盯着我绣花针织,继宗是我兄长,但凡我稍稍得闲,就会央求他带我溜出去玩。” “想不到,宫城之外的女孩儿家也是如此,要学这许多技艺,不管爱与不爱,都要苦苦研习。”咸宁公主不由叹息连连:“我还道只是生在帝王之家才有这许多的无奈,没想到你也如此!” “咦?”若微看着公主:“我也没有想到,本想着公主是金枝玉叶,定是想学就学,任性而为,没想到也要学这些技艺吗?” 咸宁公主笑了:“当然要学,父皇母妃督促我们很是严格,不然你以为如何?” “啊,我们民间女子学这些,不过是为了日后嫁个好夫君,可是身为公主,天之骄女,即使什么都不学,天下男儿也会趋之若骛的。”若微撑着小脸,呆呆地思量着,不经意间竟然把心中所想全数说了出来。 咸宁公主又是好笑又是好气,见她粉面娇颜,一派天真纯净之态,不由伸手在她脸上轻轻一捏:“你呀,你还这么小,竟会有这样的念头。真真好笑。” 两人虽然隔了五六岁,但是相见即相融,谈笑间一晃到了晌午,公主特意留若微一起用膳。 消息传至太子妃宫中,张妍心中喜忧参半,望着案上那本《金钢经》,她自言自语:“敬之,你的女儿,终究与你不同,她没有承继你的淡泊与中庸之道,她比你知道进退,也比你积极,”打开经书,再一次从卷首开始悉心诵读。 颐和轩位于太子宫东北部,在金碧辉煌的皇宫中显得风格有些独特,主殿坐南朝北,面阔五间,据岗临湖,经松林绿荫下假山石蹬通向湖边,湖边有一座玲珑小巧的八角亭晴碧亭。 正殿左右和南部,活泼交错的布置着风入松书屋、静宜斋、四知堂等小型殿阁,由短墙和回廊相连,形成了一个既封闭又开敞的庭院,在参天古松的掩映下,松涛阵阵,寂静安谧,实在是一个诵读诗书的佳境。 这里便是皇长孙朱瞻基的居所。 此时,他正坐在湖边的八角亭上,手拿一本书卷,仿佛潜心研读。 站在他身后侍立的太监小善子轻咳一声:“长孙殿下,二皇孙来了!” 话音未落,一个身穿紫袍的胖胖的十岁左右的少年跑了过来。 “大哥!”他跑得风风火火的,进了亭子一时几乎不能停步,朱瞻基伸手轻轻一拉:“瞻墉,说过多少回了,还是这样毛燥,当心母妃看到,又要训你!” “大哥,听说你的小妃子进宫来了,快带我去看看!”二皇孙朱瞻墉一脸兴奋,眼珠乱转,冲着朱瞻基挤眉弄眼。 小善子“扑哧”一下笑出了声:“二皇孙,若微姑娘在静雅轩,奴才带您过去看看?” “好啊!好啊!”朱瞻墉立即拍手称好。 “瞻墉!”朱瞻基狠狠瞪了一眼小善子:“皮又痒了,还是又闲了,这儿没你的事,下去吧!” 小善子吐了吐舌头,立即退下。 “咦?”朱瞻墉转动着眼眸,索性坐在瞻基对面:“大哥怎么了,以前得了好东西,不是都拿来给弟弟看吗?” 朱瞻基默而不语,他不由想起了前几日与太子妃的那番对话。 在太子妃的寝殿之中,每日的晨昏定省请安之后,太子妃特意将他留下,退下宫女太监。定定地凝视着他,唇边淡淡地浮起一丝笑容,语气十分和缓:“基儿,过两天,有个女孩儿要进宫……” 朱瞻基坐在下首,对上母妃的眼睛,似乎不明白她话里的意思。 “你是皇长孙,皇上对你,事事挂心。入学、讲读、找师傅,都是早早吩咐下去筹办的。如今,自然也要为你预先留意一些人选,以备日后,你出宫建府,身边也好有个体贴的人!”太子妃十分小心自己的措词,唯恐说的深了,怕他多想。又怕说的浅了,他不明白这里面的根由,心中不由暗暗怪母亲多事,早早的弄来一个女孩儿,又不能给了名份,不奴不妃,实在是尴尬得很。 朱瞻基却一下子就懂了。 从小,他就比一般的孩子要早熟。他是太子的长子,当今圣上的皇长孙。却是由皇祖母,早逝的徐皇后抚育长大的。 一直到徐皇后逝世,他才搬入太子宫,所以对于太子妃,他始终没有二弟瞻墉那样自然而亲近。 宫中的形势,让他和她,不像是一对母子,倒像是两个并肩作战的战友。 “母妃,她,是皇爷爷定下的?”他问。 太子妃心中一惊,没成想他开口要问的却是这样一句。 她深深吸了口气:“是你外祖母向皇上推荐的,她居邹平,父为永城主簿。” 刚刚说到此处,朱瞻基恍然懂了,他立即站起身,拱手而揖:“母妃放心,儿子明白了!” “明白了?”太子妃面上一沉:“你明白什么了?” 见他默而不语,这份与年龄毫不相衬的少年老成,说不出是心痛还是不忍,她摇了摇头,连忙解释着:“只是到宫中给咸宁公主为伴读的,一切都不是定数。母妃告诉你,就是因为皇上命她住在太子宫,由母妃代管,日后你们难免见到,所以提点一二,并不是现在就要指给你,或者定下什么名份,一切的一切,还要看你们有没有缘分!” “是,儿子明白!”朱瞻基连连点头。 “哥!你想什么呢?”朱瞻墉见瞻基半晌无语,不由伸手推了推他。 “没想什么!”朱瞻基这才回过神来。在那天以前,对于母妃口中提及的那个女孩儿,他心里很是有些抵触,母妃口中一句“居邹平,父亲在永城为官”,他就立时明白了,与母妃同籍,与外祖父同城为官,这里面错综的关系,不点自透。 而她的进宫,又是皇祖下旨,就显然确定了她的身份,备位东宫,入宫待年,她应该就是自己日后的王妃。 心中说不出的沉重,从小长在深宫之中,天子的宠信,妃嫔的邀宠,什么是情?什么是爱?他不知道,那《诗经》中的“青青子衿,悠悠我心”又是何意? 那文人才子口中的“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又是一种怎样的境界? 还有曹植的那篇传世之作,给世人描绘出怎样的一个女子? 洛水之畔,踏着绣着精美花纹的鞋子,拖着雾一样轻薄的纱裙,隐隐散发出幽幽兰香,在山边缓步徘徊;偶尔纵身跳跃,一边散步一边嬉戏;左面有彩旗靠在身边,右面有桂枝遮蔽阴凉;卷起衣袖将洁白细腻的臂腕探到洛水之中,采摘湍急河水中的黑色灵芝。 宛如神祗,浑身焕发出一种慑人心神的绝世神韵。 这便是美丽的宓妃。 曾经在他心底,也默默地憧憬过,他的妃子,他的爱,真想亲历一回人世间至纯至真的情爱。 然而,想不到自己的梦,还未及去做,已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抓牢了,安排了,剩下的路还有什么乐趣? 可是直到前两天,看到若微。 他惊了。 双蝶绣罗裙,东池宴,初相见。朱粉不深匀,闲花淡淡春。 细看诸处好…… 稚气?美貌?纯真? 是如花的笑魇,还是怯怯的神情? 是那句“一兴微尘念,横有朝露身,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的淡泊与爽朗? 他乱了,只知道她,那个小小的孙若微,仿佛在一瞬之间,一双小手便牢牢地抓住了他,触及着他心底的那抹温柔,一句“瞻哥哥”、一个纯真无邪的笑脸便让他觉得,这宫里的日子也不再是那般清冷与无奈。 “走,瞻墉!”他站起身,朝回廊走去。 “去哪儿?”瞻墉呆呆地问了一句,今天这样阴晴突变的兄长,在他的记忆里是如此陌生。 “去见若微!”他笑了,声音中带着欢愉。 “若微?”瞻墉挠了挠头,仿佛恍然明白,立即兴高采烈地跟了过去。 文华殿内的上书房里,便是东宫皇孙们授学的地方。 听咸宁公主讲,当今圣上对皇孙们的学问要求极为严格,大约是清晨卯时三刻起读,下午申时以后才可散学,虽严寒酷暑而不辍。一年之中,除了端午、中秋、万寿节、皇孙本人的生日等五日可免入书房读书,除夕可以提早散学外,均没有假日。 若微悄悄跟在咸宁公主身后,看着皇孙们都一个一个依次入内之后,两个人才悄悄趴在窗户上,向内观望。 只见书房内有凳椅四张、高桌四张,书籍笔砚置于桌上。正中为师傅特设桌椅一套。 皇孙们入内之后先向师傅行礼,姚广孝不肯受,微微侧立于桌前,于是皇孙们即向座位一揖,以师傅之礼相敬。 “皇孙们六岁而入学。”咸宁公主小声说道,若微点了点头。 听湘汀说过,皇孙们读书前,还要由皇上亲自下令先举行郑重的仪式,然后才能开读。这就是入阁,朱瞻基入阁就学之初,朱棣便为他选任了一批颇有才学的高级官员,其中便以“靖难”功臣、太子少师姚广孝为首。 而读书的方式、方法也很讲究,最初是讲官讲一句,皇孙们跟着照读一句,或五遍,或十遍,读重于讲。 十岁之后,便注重辩学。 老师会像给学生留作业一样,挑选一些政治问题让皇孙们处理,或是口头裁决,或是笔答,以此将书本上的知识与实际相连,活学活用。 今日辨学的题目就看似简单实则内涵深远,即是:儒学之要义。 与皇长孙朱瞻基一同在东宫书房读书的是四位年长的皇孙,除了朱瞻基以外,还有同母弟弟二皇孙朱瞻墉,太子侧妃郭氏所出的三皇孙朱瞻垲,太子侍姬李选侍所出的四皇孙朱瞻埈。 题目一出,二皇孙朱瞻墉与三皇孙瞻垲当下便奋笔疾书,四皇孙朱瞻埈则低头深思。若微抬眼向里望去,只看到朱瞻基稍加思索片刻,即低头执笔,这才略略安心。自入宫那天起,不知不觉,便将自己与他的一举一动连在了一起。 稍后,各人将答案呈至太子少傅姚广孝面前。他展卷一一阅览,从他的脸上看不出情绪。片刻之后,他才重新将目光投向殿内的诸子。 他的目光最后投向了左侧第二排的瞻墉,“将你的文章念给大家听听!” “是!”瞻墉起身答道:“孔子的学问博大精深,瞻墉认为,唯‘君子’是为第一要义,因为它简单明确,就是通过树人,以达到世事的平和。论语中说道,君子有五仁:恭,宽,信,敏,惠。而君子的成功还要有:仁、知、永,仁是刚刚提及的五仁,知是知识,见识,领悟,经验等,永是勇敢,永恒,坚持。所以,瞻墉认为儒学精髓是,树人作君子,而仁就是作君子的要义。” 姚广孝不置可否,又问道:“你认为儒学精义与王道的关系呢?” 若微暗暗偷笑,原来这才是朱棣将他派作太子少傅,督学皇孙们的真正目的。 瞻墉想了想,才回答:“孔子儒学中的‘以和为贵、天人合一’,‘以德施政’和‘礼下庶人’均是最高的治国思想境界,仁就是王道!” 这样的话似乎有些道理,又似乎过于狭隘地只理解了字面的意思,若微摇了摇头,默默一声叹息。 想不到,就是这样一声几乎不可闻的轻叹,让她险些现了原形。 “谁在叹息?看来有人对越郡王的话并不赞同!”姚广孝目光如炬,向窗边射来。 若微手心里全是汗,一阵心慌,就在这时,坐在窗下的瞻基站起身,只见他缓缓答道:“墉弟所说的确实极有道理,如果为君子,做到五仁,做到知、永,即为圆满。可是如果为君,以此为王道,则有些偏颇!” “为何?”一个清冷的声音突然响起。 站在窗外的若微不禁吃了一惊,这句话显然不是姚广孝问出的,也不是一脸不服气的瞻墉问出来的,而是从门口进来的一个中年男子,俊朗的五官,带着与生俱来的一种霸气,深幽的眼神暴露了他的睿智和野心,举手投足间英气勃发又似乎有些孤独和冷傲。 此人是谁呢?看起来居然有几分眼熟,来不及细想,只听瞻基不慌不忙地说到:“王叔一定听过论语中的‘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君子怀德,小人怀土;君子怀刑,小人怀惠;君子求诸已,小人求诸人’吧?” “是二皇兄。”咸宁公主凑天若微二边,压低声音说道。 二皇兄?就是汉王了,若微点了点头。只是,天啊,若微想起来了,他分明是在登州驿馆时每到夜深人静,以笛音与福姬姐姐的玉箫相和的那个人。 真是佛要金装,人要衣装。 当日他一身青袍素服,看起来还以为是随行的护卫,想不到,他竟然会是当今天子的二皇子,手握重兵,在靖难之战中历下赫赫战功的汉王朱高煦? 那么,他与她的知音相和,是出自单纯的欣赏还是? 若微完全傻掉了,咸宁公主轻轻捅了捅她。她这才收回思绪,细细聆听室内的辩学。 “本王六岁的时候就知道,其意思就是说君子胸怀坦荡宽大,小人心地阴森恐怖;君子注重道义,小人只讲效益;君子遵章守纪,小人只求实惠;君子承担责任,小人推卸责任。对吧?”汉王低下头,看着瞻基,一脸的骄傲又有些刻意的戏谑。 姚广孝则站立一旁,笑看着他们对答。 “叔王说的极是,只是叔王可曾想过,那小人是从何处来的?为何会有小人?小人与君子有如此大的差异,那么当君子遇到小人时,该如何是好呢?为王者又该如何调和?如何权衡?”看着渐渐落入圈套中的汉王,若微心中不由暗笑,一生杀伐无数,以武力帮助朱棣夺取皇权的汉王一心一意想取太子之位代之,太子懦弱多病,不足为惧,可是偏偏出了一个贤名远播的皇长孙,虽然只是长孙,但是近年来似乎朱棣把全部的心血都放在栽培他上,有意要立其为皇太孙呢。 所以朱瞻基虽然年纪尚幼,却也成了汉王面前的一块绊脚石。 这时,一个看起来比瞻墉还小的衣着华丽的皇孙出列了,他便是三皇孙瞻垲,只见他站在瞻基对面义正严辞地说:“我们可以多设学馆,教化众人,把小人变成君子!” 朱瞻基淡淡一笑:“孔子儒学中的精要是‘道千乘之国,敬事而信,节用而爱人,使民以时’,然而为君者,领导一个拥有千辆兵车的大国,不仅仅要认真律事,恪守信用,勤俭冶国,爱护万民,更重要的是要知权衡。万事万物,看似复杂,其实要义都十分简单,所谓王道,不过是权衡二字,乱世之奸雄,治世之能臣,不管是君子还是小人,亲民还是役民,仁还是暴,只有权衡,方能久安!” 此语一出,瞻墉立即一脸崇拜地看着自己的兄长,又调侃般地瞥了一眼汉王。 汉王着实有些意外,这样的话会从一个十二岁的少年口中说出,难怪父皇会如此看重他。 若微看着入神,突然一旁的咸宁公主悄悄拉了一下她的衣袖,又朝她使着眼色,于是她便跟在公主身后,两人蹑手蹑脚地走出文华殿,若微一路之上还在想着皇长孙朱瞻基的对答,只觉得他说十分有道理,比那些皇孙都要出众。 “瞻基果然出众,怪不得那么多的皇孙之中,父皇独独最爱他!”咸宁公主脸上是一丝别有深意的笑容,目光紧紧瞄着若微:“怎样?你看如何?” 若微的脸刷的一下便红了。 咸宁公主笑意更浓:“这下不怪父皇乱点鸳鸯谱了吧?” 若微眨了眨眼睛,对上公主的眸子:“公主在说什么?若微都听不懂,若微只知道来宫中,是给公主做伴的,伴读也好,为奴也罢,若微只知道以后处处跟着公主,受公主趋使,靠公主庇护,别的一概不知!” “小妮子!”咸宁公主忍着笑,瞪了她一眼:“看你嘴硬到几时?既然如此,就跟本宫走吧!” “走?去哪里?”若微一脸莫名其妙,怔怔地问道。 咸宁公主拉起她的手,一直往城曲堂走去:“不是为奴为伴吗?去替本宫把《女则》抄上个百十来遍。” “啊?”若微苦笑连连,大呼悲惨。 第十章 竹马 第十章 竹马 正午日头高照,春困秋乏,整个宫里都静悄悄的,所有的主子都在歇午觉,就连值守的宫女与小太监都靠着殿门打着瞌睡。 百无聊赖,皇长孙朱瞻基索性放下手上的《贞观政要》,信步走出颐和轩,沿湖缓缓而行,不多时就来到了静雅轩外,要不要进去呢?瞻基有些犹豫,虽然同处在太子宫,可是除了最初的那次见面,就是前两天陪瞻墉去看她。 瞻基还没有一次,是自己一个人走进这所小小的院落。 为什么常常在院外经过,徘徊良久却不能入门?他自己也说不清。 今日上午在文华殿的书房内,与汉王的一番辩学,虽然以自己的明思和辩才为胜,但是他并不以此为乐,反而有些忧心忡忡。 他的父王——当今太子体弱多病,为人仁厚又有些懦弱,因为皇祖母徐皇后的力挺,众臣的拥护与立嫡立长的古训,才被皇爷爷立为太子。可是瞻基很清楚,皇爷爷喜欢的是彪悍坚毅又果敢英武的二皇叔,汉王。 所以,父王的太子之位岌岌可危,常有如临深渊、如履薄冰之感。 对于汉王在朝堂上下、皇宫内外的处处逼迫与挑衅,父王如如不动,依旧谦和内敛,一个人苦苦维持着这个兄弟和睦的虚假局面。 是毫无招架之力,还是以退为进,进而博得更多的赞誉与称颂?瞻基比任何人都清楚,是不得已的一种无为之冶。所谓“无为”,有的时候是审时度势、纵览全局后的一种高超的处事策略,而有的时候,也是无可奈何、无从应对,自己的父王该是后者吧。 当初是谁在皇爷爷面前说了句:“不看皇子,还可看皇孙。” 就是这样一句话,自己从小就被推到权力的巅峰之战中,成了太子党与汉王派两相对奕的砝码。就是皇祖母徐皇后,从小将自己带在身边,悉心教导,也是缘于此故。 努力地钻研经典、诗词、兵法、学习冶国之道,纵览史籍典章,哪些是出于喜好,出于自己的意志?不过是积极的顺受,为了父王与母妃,太子一脉的安全,而甘心充当这个砝码罢了。 当年的太祖,自己的曾祖父,大明的开国皇帝,朱元璋,也是本着立嫡立长,才放着立下大功、文韬武略的燕王不用,而是立了崇尚儒学的长子朱标为太子,只是太子体虚多病,英年早逝,于是又立了朱标的长子,皇长孙朱允文为储君。 结果呢? 一场靖难之役,战火从燕京燃至奉天,足足打了四年。 建文帝后皇子皇女,以及保帝的重臣,在这场血雨腥风中,都不得善终。 仿佛就是昨天的事情。 同样的格局,同样的角色,可是命运绝对不能相同。 瞻基握紧了拳头,再一次坚定自己的信念,不能。 谁能想到,生活在九重宫阙中锦衣玉食的皇长孙,从小便是在这样的压力下成长起来的,十二岁的少年,仿佛已经有些不堪重负,然而虽然步履蹒跚,跌跌撞撞却仍然要执意前行,这应该就是长在帝王之家的无奈吧。 理清思绪,努力驱走心中的阴郁,朱瞻基终于走进了静雅轩。 院子里静悄悄的,穿过回廊,走过小径,瞻基不由愣住了,在屋前的花架子下,若微的造型十分奇特,在她的面前摆了一个小桌,上面放着一方小小的石磨,她的一只手正在推磨,而她的腿?左腿是一个金鸡独立的造型,稳稳地立在地上,而右腿却高高抬起,先是两只腿劈成一条直线,然后居然经过头部转向左侧紧贴左耳。 她的头发今天并没有梳髻,只是自然的分成两缕,以蓝色绸带系于胸前,一身雪白的衣裙,早以被汗水浸湿。 “你在做什么?”朱瞻基愣愣地问出了口。 若微抬起头,冲他甜甜一笑,没有丝毫意外和慌张之色,只是立即收了腿,理了理衣衫,刚要恭恭敬敬的行礼。 朱瞻基连忙拦下:“此处就咱们俩,何须多礼?” “长孙殿下,今儿怎么有空来看我?”若微笑得甜甜的,却让朱瞻基面上有些发窘。 他怔怔地没有说话,眼睛盯着她面前的那方小石磨:“你刚刚在干什么?” 若微低下头指着小石磨问道:“小石磨,小石磨,快说呀,长孙殿下在问你话呢?” 朱瞻基这才把目光重新投向若微,他也笑了:“我在问你!” 若微拂了拂胸前的秀发,丝毫不见扭捏:“哦?殿下刚才明明是看着石磨在问话,我哪里知道是在问我?”随即又笑道,“好了,好了,不说笑了,我刚刚是在压腿呀!” “压腿?”朱瞻基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对呀,压腿是练舞的基本功,舞要跳得好,这腿就要柔韧自如,所以要每日坚持不辍地压腿,尽可能地利用一切时间,见缝插针地练功!”若微仰着脸,眸如皓月,看他似是不明,又解释道,“压腿就同男人们练习拉弓射箭一样。压腿就是拉弓阶段,弓拉得越开,弦拉得越满,其势就能越强,射出的箭速度就越快,力量也越大。明白了吗?” “你会跳舞?”朱瞻基仿佛此时才有些明白。 “会一点儿吧!”若微从桌上的盘子里,又抓了一把黄豆,放在小石磨中间的洞里,又开始推磨,“这个,是在磨豆子!” 她指了指从石磨缝中流出的白色液体:“这是豆浆,可以煮来喝的,夏天的时候放在井水里浸凉,又好喝又有营养,一会儿盛一碗给你尝尝!” 瞻基站在一旁仔细的看,这真的是一口小石磨,曾经随皇爷爷微服出巡的时候,在农家看到过,那都是饭桌大小的大磨,而且都是蒙着眼的驴子来拉的,从来没有想过,居然也可以用手来推。 这盘小磨做得如此精巧,在出口处,还摆了一个瓷盆,瓷盆上面蒙着一块白布,里面是一些散落的豆渣。 瞻基想问,又有些不好意思。 若微看着他的神色,眼眸一闪,不由笑了:“长孙殿下着急走吗?” 瞻基摇了摇头。 “那请等等!”若微兜起白布,端着盆子进了西面一间小屋。 瞻基一个人留在院内,正进退两难。就在此时,从院外走进一人,身穿宫女服饰,此人正是昔日在太子宫母妃身边随侍的宫女湘汀。 “长孙殿下!”湘汀立即行礼请安。 “湘汀,你怎会在此处?”瞻基问到。 “娘娘把我分给若微姑娘了!”湘汀扫了一眼院内:“姑娘呢?” 瞻基指了指那间小屋,湘汀立即抿着嘴笑了,心想若微肯定是又琢磨什么新鲜的吃食了,这个姑娘当真有趣,刚住进来的时候,太子妃问她可住得习惯,可有什么缺的,她憋了半天,小心翼翼开口央求的居然就是在这静雅轩内置一个小厨房,说是自己最爱烹调,喜欢捣弄一些新鲜吃食。 惹得太子妃掩面而笑,这才允了,命太子宫的太监仆役,改装了这个小厨房。 “殿下里面坐吧!”湘汀走至门口,高高打起帘子。瞻基似犹豫了一下,这才进了屋。女孩家的闺房显然与自己的寝殿不太一样,处处透着灵秀与雅致。 窗台上,书桌上,都摆着一些御花园内采来的花枝,还有一些叫不出名的绿色藤萝植物,看着就极有生气。 木制书隔下,摆着一张古筝,而西墙上还挂着一把琵琶。 床上随意丢着一件薄如婵翼的舞衣。 原来,她不仅仅有花蕊一般的容貌,还是如此多才多艺。 目光环视整个屋子,最终在书桌上停留。 一个八角形瓷制胭脂盒下压着一方素笺。 那上面是一幅怀素草书。 会是她的字吗? 看起来并不像一般女子的字那样娟秀含蓄,反倒有些苍劲、瘦不露骨,匀稳清熟,妙不可言。 而细看那文字,瞻基的心里像是被电到了一般。 飞来峰上千寻塔,闻说鸡鸣见日升。 不畏浮云遮望眼,只缘身在最高层。 身后有细碎的脚步声,瞻基转过头,只见若微手捧着食盘走了进来。 “今日上午,你跟小姑姑去文华殿上书房了?”瞻基径直对上了她的眼眸。 她歪着头,似是有些胆怯:“殿下怪我?” “当然不是,否则又怎会替你掩饰?”瞻基的眼中有着几分羞涩,又把目光重新投向那张素笺:“你写的?” 若微嗯了一声,仿佛弱不可闻地低语着:“原本没想写这个!” “哦?那你原本想写什么?” “知不足,然后能自反也;知困,然后能自强也。”她微微仰起脸,对上了朱瞻基的眼睛,朱瞻基只觉得心中一暖,原来,小小的她竟然能够体会自己此时的心情。 感慨之时,正不知如何接话的时候,她轻轻将托盘放在桌上,里面摆着一盘一碗,盘子中是一张圆形的薄饼,并且已经用刀分成了六角,淡黄的颜色,上面还有点点的翠绿。 “请长孙殿下品尝。”她有几分忐忑,也许是于礼不合,但是她还是把筷子递给了他。 瞻基并未迟疑,他接过筷子,夹起一小块薄饼,放在口中,慢慢品味。 “猜猜是什么做的?”她眨着眼睛问道。 “有蛋香、又清脆爽口,是加了青菜的鸡蛋饼?”瞻基想了想才答道。 “对了一半!”若微有些小小的得意:“就是刚刚殿下看到的白布中包着的豆渣。” “豆渣?”惊呼的声音不是出自朱瞻基的口中,而是身后不知所哪儿冒出来,正一脸垂涎的胖胖的二皇孙:“你给我皇兄吃这个?” “嗯,这可是好东西!”若微笑意连连:“豆渣也是豆子的精华,加点面粉,鸡蛋,用少量的水和成糊状,再加上新鲜的青菜煎成薄饼,出锅前撒上一点儿盐和胡椒粉,怎么样,味道不错吧?” 朱瞻基笑而不语,瞻墉看了看,眼睛一转,随即下手从盘中拿起一角塞进口里就嚼,一边嚼一边说:“也没什么好的呀,不如肉饼过瘾。” 而此时若微又托起青花瓷碗,朱瞻基接过来,小口饮着:“这就是你刚刚磨出来的?” “正是,叫豆浆!”若微笑颜如花。 看得瞻墉有些痴痴的,连连问道:“还有没有,给我也盛一碗!” “不给喝,一会儿二皇孙喝完了,肯定又要说,不如肉汤好喝,还是免了吧!”若微刻意逗着朱瞻墉。 其实这些日子以来,瞻墉来的次数比瞻基要多多了,所以两人早已经混熟,开起玩笑来丝毫不见生僻。 “若微,你干吗给我皇兄喝这个?”瞻墉没有喝到豆浆始终有些遗憾。 若微叹了口气:“可惜这儿东西不全,要不然,我就做些豆腐,给你们包个豆腐汤饺!” “豆腐汤饺?”瞻墉大叫:“豆腐难吃死了,还要包成饺子?” “别人包不得,我却包得,就是用豆腐做皮,包成饺子!”若微脸上的笑意渐渐收了,目光对上朱瞻基:“殿下一定知道,豆腐是汉时淮安王刘安首创的,小小的豆腐,却是最贫贱的美餐,人都说豆腐易碎,但是只要有心,豆腐也可以做成皮,包着馅,成为一道佳肴!殿下信吗?” 朱瞻基面色微变,直愣愣地盯着若微,见她两只漂亮的大眼睛忽闪个不停,稚气逼人,聪慧可爱的模样,让人心中微颤,过了半晌,他才郑重地点了点头。 “你们两个看来看去,看什么呢?”瞻墉凑上前,看了看瞻基,又看了看若微,很是糊涂。 “好了,瞻墉,我们也该回去了!”瞻基看了一眼若微:“明儿,我再来看你。” 若微仿佛有些意外,怔怔的忘了对答,直到瞻基拉着瞻墉出了房门,走出小院,才缓过神来。 湘汀看在眼里,心中暗喜,外人都道皇长孙知书达礼,小小年纪就文武兼备,深得皇上的宠爱,在大臣中也有很好的声名。只是在东宫近前侍奉的人都知道,这位皇长孙人小心大,平日里虽然对谁都态度和善,但却最是张驰有度,不亲不近。 想不到,若微姑娘刚刚进宫没几天,不仅跟二皇孙混成了可以没大没小胡乱嬉戏的玩伴,更让皇长孙对她青睐有加,这真是个好的开始,想到此,湘汀的心里也豁然开朗起来。 而朱瞻基与瞻墉回到颐和轩,就一头扎进四知堂里,翻箱倒柜地找东西。 内侍小善子连忙上前侍候,小心翼翼地问道:“殿下,要找什么?奴才帮您找?” “找那个玉兔镇纸!”朱瞻基头也未回,依旧在书隔、箱笼里翻着。 “奴才帮您找!”小善子想了想,走到窗根底下的红木绞丝纹卷头案边上,打开那个靠墙而立的两层对开柜子,从里面拿出一个小锦盒。 打开一看,立即喊道:“殿下,在这儿呢!” 朱瞻基立即停了手,走过来拿在手里,细细端详,这款玉兔镇纸,是用西域碧玉籽雕制而成,玉质油嫩光洁,滋润度极好。 小巧可爱的玉兔趴在用黄玉雕成的一叶大树叶上,上边是碧玉精雕而成的玉兔,下面是油嫩的玉叶,相互映衬,更显得滋润光洁。 “皇兄,这会子急哈哈地找这个做什么?”瞻墉凑过来刚要伸手去摸,瞻基却抢先放回盒中,吩咐小善子道:“去给若微姑娘送过去!” 小善子显然愣了一下,然后立即接了过来:“是!” 接着就训练有素地匆匆退下了。 “我说皇兄这样急哈哈的找这个,原来是要送给她?”瞻墉笑了:“只是为什么要送这个呢?还不如送个耳环、钗子实惠。” 瞻基淡淡一笑,坐在书案前,一边研磨,一边说道:“刚刚在她房里,看她拿胭脂盒当镇纸,恐是身边没有,所以才想着给她送过去!” “哦,那也用不着送这个呀,这还是皇祖母给你的呢,哥哥就是属兔的,这不把自己送给人家了吗?”瞻墉晃着脑袋,嗡声嗡气的。 瞻基瞥了他一眼,没有应答,只是提起笔,蘸了墨汁,展开贡纸,在上面挥笔而就。 瞻墉凑过来一看。 “知不足,然后能自反也;知困,然后能自强也。” “什么意思?”瞻墉感觉今日的皇兄,分明有些怪怪的。 就在此时,小善子气喘吁吁地跑了起来,怀里还抱着一个大布包。 “回殿下,这是若微姑娘送的回礼!” “什么好东西,快打开看看!”瞻墉立即嚷道。 小善子把东西放在桌上,扯下外面包着的布。 “啊?石磨?”瞻墉愣了,嘴张的大大的。 而瞻基则笑了。 “这丫头,可是疯了吗?给你送这个?什么意思?”瞻墉道。 “这有何不好,这一方质朴的小石磨磨出的是原汁原味的豆浆,还可以让自己保持闲适的心情,这礼物,甚好!”瞻基心中十分激荡,原来被人了解,能够引起共鸣,所谓的知音,就是这样妙不可言的感觉。 豆腐,是汉时淮安王刘安发明的,身为皇叔的刘安遣人来京城向年少的汉武帝敬献豆腐,并以此试探汉武帝削藩之心,年少的君主与手握重兵、居一隅厉兵秣马的皇叔,他们之间的较量,仿佛与今日或者明日,自己与汉王对奕的情境一样。聪慧的若微,体贴的若微,用这方小小的石磨,分明就是在提醒着自己,鼓励着自己。 瞻基心中被一种不可名状的感动充斥着,他第一次感觉,身处宫闱,身为皇家子孙,居然也有了一些乐趣。 第十一章 太子 ·第二卷· 芙蓉新落钟山春 第十一章 太子 一晃儿,若微在宫中已然住了月余,每日除了晨起至东宫太子妃处请安问好,就是到城曲堂中陪着咸宁公主说说笑笑,再有就是偶尔和皇长孙朱瞻基赋诗闲聊,不觉间时间过得很快。 这一日,阳光正好,若微与瞻基相约在太液池边玩耍,若微早早的到了,远远的看到湖边空无一人,心想瞻基别是被什么事情绊住,来不了了,便一个人在草地上懒懒地走着,看着低垂的杨柳心中一动,一时兴起折下几枝嫩柳,坐在湖边大石上编起花篮来。 不多时,听到有声音远远的传了过来,若微以为是瞻基来了,于是悄悄藏身于花丛之后。 “你们下去吧!”一个微弱的声音缓缓说道。 “是!”内侍特有的声音,随即是细碎的脚步声由近及远。 “耕犁千亩实千箱,力尽筋疲谁复伤?”那个微弱的声音又起,只念了这一句,就暗自叹息连连。 若微听了,不由心中难过,探头一望,吃了一惊,“咦”的一声喊了出来,那人一身玄色的袍子裹在身上,正倚在一张硕大的躺椅上,那虚弱的神态与其肥胖的身材形成巨大的落差,那没落失意的眼神儿更深深触动了若微,此时她的一声轻哼,引来那人的转头侧目,四目相对,皆微微诧异。 若微只得从花丛中闪身走出来,端端正正地行礼,并问了一声好:“胖公公好!” “胖公公?”那人不由失笑,面上更是凄苦。 “你不喜欢我如此称呼吗?”若微闪烁着那双美目,看他脸上表情甚是凄苦,此时一腔义气涌起,她只想逗他一笑,为他解忧,于是开口说道:“胖是可爱、仁慈的意思,你看寺院里的佛像都是胖胖的,大肚能容天下难容之事,心宽才体胖呢,所以你不要介意!” 看着若微一派天真之态,那人终于点点头,笑了:“天下除了当今圣上,就只有你敢在我面前提这个胖字!” “啊?”若微不由惊呼:“难不成你是这宫里的大总管吗?” 那人笑着点了点头。 若微不由拍手称道:“太好了,今日有缘,能与大人物相见,我是若微,是给咸宁公主伴读来的,暂居静雅轩,以后可得要你多多照拂了!” 那人收了笑容,仔细凝视着她:“好说,好说。”上下打量,随即看到她手中编好的竹篮。还有不远处地上的折柳,不由面上一黯,“玩什么不好,这柳条刚刚抽头,就折下编筐,岂不可惜?” 那若微偏偏不以为然,嘴上应道:“诗经中云‘青青河畔草,郁郁园中柳’,反正它长在园里也是郁郁所终,自发芽伊始就要经历生死、枯败,还不如物尽其用,我拿它来编花篮,摆在室内,既美了居室,又陶冶了性情,还能时时提醒自己,人生一世不过如白驹过隙,一定要努力上进、有所作为,这样,不是更有意义吗?” 那人面上更加阴沉,只是深思不语。 若微也不理他,自己跑到附近,又捡了些落花铺在篮底,折了几枝杏花插在中间,仿佛蓝采和的花篮,美而有趣。 若微拿着花篮走了回来递给他:“好了,大总管,别生气了,这个送给你,放在室内可以保存好些日子呢!” 那人接过花篮,又盯着她的眼眸问道:“你原本想将它送给谁?” 若微眨着眼睛,嘿嘿一笑:“我不告诉你!” 那人不怒反笑:“那现在,又为何要将它送给我?” 若微不加思索答道:“刚刚你念的那首诗下句应该是‘但得众生皆得饱,不辞羸病卧残阳’,就为这句,所以我要送给你!” 那人脸上笑意更浓,眼中微微有些湿润,他把脸扭了过去,看着满园的景致,一派生机勃发之态,联想到自己,一时心绪难平,险些昏厥。若微见状不好,立即上前,以小手抓住他的大手,翻手搭在他的脉上,一时间两人都有些惊讶。 “胖公公!”若微松开了手,面上有些怜惜之色:“你这是脾肺气虚引起的全身无力之症,又因过力受风,所以才瘫卧病榻。” 若微说完之后,心中实在有些不忍,她也说不清自己为何对这位初次谋面的胖公公这样亲近,只是觉得他在无人时,心中所念不是自己的病体,而是忧心天下百姓,觉得十分感佩罢了。 可是那人居然一扫之前的哀怨病态,微微一笑:“想不到你小小年纪,居然会岐黄之术?” 若微点了点头:“我娘是十全才女,日日逼我学琴棋书画,可是我志不在此,因为外公是杏林高手,而我娘是他唯一的孩子,所以也多少继承了一些衣钵,家中所藏医书甚丰,我常常偷偷去看,因为喜欢,所以在所有技艺当中,以医理药学最精”,说着若微撅起了小嘴,有些难过的表情自然流露出来。 那人不由一愣:“怎么?” 若微又道:“只是本朝不允许女子行医,否则我定要做一个游历四方的医者,以医术扶危济困,或者干脆开个医馆,该有多好!” 那人微微一笑:“你有此志向虽好,只不过男女有别、各有所主,不必过于苛求。能多学一门技艺在身,不能救人亦可自救,也好得很!” 若微看着他,温和仁慈,心中十分喜欢,不由信口说道:“胖公公,你如今服什么药呢?可有见效?” 那人眼帘低垂:“陈年旧疾,药石已然无效。” 若微听此言不由喜出望外,拍手称好:“你可愿意放心让我医治?” 那人哑然失笑,不置可否。 若微把嘴一撇:“小气!” 那人更是笑不可遏。 若微眼睛一转,有了主意:“你刚刚还说什么‘但得众生皆得饱,不辞羸病卧残阳’呢,你不想想,你身为皇宫大总管,有多少人巴结你,给你治病,都治不好,那民间受此病困扰的人呢?他们该如何呢?你有人侍候,可是他们呢?要是靠体力种地、吃饭的人呢,还不活活饿死?如今,我有法子一试,就算不为了自己,为了众生,也该试上一试呀!” 那人听到若微如此一番说辞,仿佛动了心,微微点了点头。 “放心,我的方子,你可以拿到太医院给他们看,药也由他们抓,你要是怕得紧,还可以从民间找些相似的病人,以身试药,确实有效,你再服,这样可好?”若微说得头头是道。 那人终于下了决心:“且依你一试!” “好,那我回去写方子,对了,你住在哪儿?我怎么给你呢?”若微嘟囔了一句:“这宫里太大,像个迷宫,很多地方我都不认识,也不能去!” “我派人去找你!”那人抚须而笑。 若微这才发现,他与一般的公公不同,于是大惊失色:“咦,你有胡子!” “啊?”若微呆立当场:“你不是公公?” 那人不由大笑:“你不是呼我为胖公公吗?也对也不对,此公公非彼公公!” 若微重复着他的话:“此公公非彼公公,不是太监,还能在宫里,那一定就是王亲大臣,能住这里,那就只有,啊!” 若微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太子殿下,恕,恕罪!” “哈哈!”他畅快一笑。 此人正是永乐帝朱棣册封的大明太子朱高炽,也是太子妃张妍的夫君,皇长孙朱瞻基的父王。 “丫头!”朱高炽觉得今日实在舒心得很:“所以你唤孤为胖公公,孤也应下了,如此,你还会为孤诊治吗?” 若微低头沉吟片刻,随即一仰脸,展颜一笑:“如此,就更要倾力以赴,为了天下,为了皇长孙和太子妃,若微愿意冒死相往!” 朱高炽点了点头:“好丫头,果然有些胆识,去吧,放手去做!” 静雅轩内,若微把自己关在书房。门外,紫烟挡了皇长孙朱瞻基的驾。 朱瞻基又气又笑,指着她问道:“你是何人,看着眼生得很,湘汀到哪里去了?” 紫烟俯身行礼:“回殿下,奴婢紫烟,是若微姑娘自家里带来的,前些日子在柔仪殿学习宫规和礼仪,昨儿刚刚被派回来,所以殿下不认识,湘汀姐姐去浣衣局取衣服了。” 朱瞻基点了点头:“若微妹妹可是生气了,刚待赴约就被召入文渊阁,被皇爷爷考问学业,一直过了午时,才刚刚散了!” 紫烟浅浅一笑:“殿下多虑了,我们姑娘哪里是那样小器之人,不过是一回来就扎在书房,翻书查典,特意嘱咐,不得打扰,连午饭都没吃呢,可能是咸宁公主又给出了什么难题,想着法子破解呢!” 朱瞻基点了点头:“这小姑姑定是又无聊得紧了,总是想法子捉弄若微,也罢,那我就先回了,你可一定要代为解释,别让妹妹误会了!” 紫烟笑着应着,朱瞻基这才离去。 而室内一心专注的若微充耳不闻窗外事,细细为太子朱高炽写着医治四肢无力,虚胖体弱的方子。 傍晚时分,果然有位小公公前来取方子,若微将方子交出后,心中忐忑难安,一夜未眠之后。第二天一早,太子妃身边的管事宫女慧珠,就急着来催。 急匆匆被拉着来到太子妃的寝宫。 这是第一次,看到太子妃与太子双双坐于殿上。旁边还立着一中年文士打扮的男子,看那服饰,若微就知道,是太医院的太医。 分别见礼之后。 太子妃先开口了:“若微,你不必惊惶,这位是太医院院使刘纯刘大人。” 若微心中已然明白,立即又深福一礼:“若微见过刘大人!” 刘纯看到若微分明一愣,也相应还礼:“若微姑娘,昨儿你献上的方子,在下已然看过,有些不明之处还想当面请教!” 若微抬眼看了一下太子殿下,太子高高在上,和颜悦色,并冲她眨了眨眼睛,若微心中念头一闪,为何不说是我开的方子?是啦,太子殿下仁厚体恤,定是怕太医院一班太医面上不好看,毕竟自己不过是九岁的稚子,又是女孩子,所以才说是我献上的,于是冲刘太医甜甜一笑:“刘大人太客套了,那方子不过是我外祖父留下的,于医理,若微可是不通,岂敢胡言?” 刘太医抚须而道:“姑娘既然长在杏林世家,自小耳濡目染,应该得以真传,昨日看这方子,老夫拍案称奇,太医院一直为殿下拟的都是‘补中益气汤’,而姑娘这方子,却加入党参、川芎不知何意?” 若微略一思索,看到太子妃面上殷切,而太子一脸鼓励,随说道:“补中益气汤出自元朝名医李杲,是治疗脾肺气虚引起全身无力的名方。黄芪补肺固表,人参、甘草补脾气调和中焦而清虚热,用白术健脾,用当归身补血,用陈皮理气,用柴胡、升麻升发清阳之气。此方确实良方,只是与太子殿下之症微有差异。” “姑娘此话怎讲?”刘太医紧紧追问。 若微拿眼瞧着太子妃,语气突然低缓:“太子殿下之症,恐怕另有诱因?” 太子殿下点头称是。 太子妃一旁说道:“当日燕京被围,太子殿下亲临城头督站,一连数日,精力充沛,然而大捷之后,却突然昏厥,此后才出现嗜睡、无力,不思饮食之症。” “那就是了,太子殿下连日督战辛劳而胃气下降,饮食不周,则内有血瘀、中气不足;又因诱因,过力受风。所以才致无力之症,而‘补中益气汤’中没有活血化瘀的作用,而且药力很弱,是温良之方,如今太子殿下之症越见加重,若要痊愈,虽不能以虎狼之方以猛药相治,也要三分治、七分养;其中,七分养就是加入党参、川芎为药引子,三分治就是以‘苏厥散’和针炙相佐,再调理饮食,方可复之。” 若微一口气儿说完,那刘太医面上已然十分难看,因为若微所说,直击要害,身为医林圣手,他怎会不知‘补中益气汤’作用平缓,并不见显著效果,只是太子殿下万金之躯,又怎能轻易自创方子,添加猛药,原本是保守的中庸之策,如今却被一稚龄女童指出才真是尴尬。 只听若微又道:“其实这方子想必太医院早就知道,可是想着太子殿下贵体万金,不敢冒险罢了,若微昨日在园中偶遇殿下,不知殿下真实身份,才莽撞提及,如今更是惶恐至极,还望刘大人,原谅若微不知深浅,班门弄斧!” 一席话讲来,有理有情,还给太医院圆了脸面,刘太医面上这才和缓。 太子妃与太子殿下相视一笑,心中已然明白。 “娘娘!”若微突然想起一事,不由再次开口叮嘱:“我也不敢冒险,如今万全之策,就是寻与殿下情形相似者,以身试药,确有效果后,再请殿下服用!” 太子妃点了点头,随即拉着若微走进内堂,两人又窃窃私语多时,这才吩咐东宫管事宫女慧珠紧随若微,一切听她召唤。 第十二章 怜忧 第十二章 怜忧 太子妃东宫小厨房内。 若微站在凳子上,指挥着众人。 “这鱼要选用有鳞的河鱼熬汤。比如:鲤鱼、鲢鱼、鲫鱼等。要选一尺左右的大鱼,鱼收拾干净以后,不要除去鱼骨和鱼鳍,放两斤凉水,用小火熬一夜。记住,熬好后,将鱼渣子滤掉。不放佐料只可加入生山楂十颗、小红枣十个一起熬。”两个厨子照吩咐做着,旁边自有太监一一记录在案。 若微又转过身,对着另外两人说:“牛肉要选带肌腱的瘦牛肉。约一斤左右剁成馅,放两斤凉水,用小火熬一夜。记住了,小火熬。第二天把肉渣捞去喝汤。不放佐料,只放点盐就行了。” 说完,若微又对着太子宫的大宫女慧珠说道:“姐姐记住了,除此之外,选胡萝卜、芹菜、梨子、橙子、桃子捣碎成汁,滤掉渣子,每日早晚各饮一杯。” 慧珠点了点头:“姑娘,这几种可是捣在一起?” 若微怔在当场,一拍额头:“千万不要,怪我不好,没说清楚,是单独一种,这几种均可以。” 慧珠看了一眼负责记录的小太监:“可都记仔细了?” 小太监点头称是。 慧珠这才放心,扶着若微从凳子上下来:“姑娘辛苦了,娘娘让我带姑娘去量量身,如今这天热了,也该做几件新衣给姑娘换上。” “好,有劳姐姐了!”若微立即甜甜一笑。 说罢,又从边上案上捏起一块酱鸭脯,边走边吃,慧珠不由失笑,随即吩咐着厨子:“快给姑娘切些新鲜的,送到静雅轩!” “是。” “有的吃又有的穿,真好!”若微拉着慧珠的手,兴高采烈,此情此景任谁看上去,不过还是个孩子。 静雅轩内小小的池塘边,柳树荫荫。 若微倚在一张藤制的躺椅上,喝着冰镇酸梅汤,手里随意地翻着一卷诗词。 “妹妹好悠闲!”穿过回廊,走到近前的皇长孙朱瞻基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犹如水墨画般的景致,若微上身着一件烟葱绿色的薄烟纱衣小袄,下身是碎花翠纱露水百合裙,头发蓬松如雾随意的分成两尾垂在胸前,还别了一朵小黄花,淡扫蛾眉薄粉敷面,小脸润泽艳丽。本就绝色,掩映在池水畔、柳枝下的意境里,更显玉成天然。 “殿下!”若微嘴里轻唤了一声。 朱瞻基微微一愣:“这儿又没有外人,好端端的怎么又外道了?” 若微轻叹一声,别过脸去。 “怎么?可是有人说你了?”朱瞻基心中一紧,挨着若微坐下,扫了一眼她手中的书卷,不由笑道:“怎么又翻回头看这么粗浅的东西?” 若微伸手端起小几上放着的一碟樱桃,不过寥寥几颗,递给朱瞻基。 朱瞻基伸手捏了一颗:“圆转盘倾玉,鲜明笼透银。如珠未穿孔,似火不烧人”,随即又放回碟中,“我知道你喜欢吃,这樱桃产自西蜀,地方官员千里送至京城,好的本就不多,各处按例分了一些,所以晌午刚得了就让小善子给你送过来!” 若微仰起脸,眼中闪过一片晶莹:“殿下对若微的好,细致周道,常常令我更加惶恐,刚刚看到这樱桃,恰巧翻着诗卷,偏偏就看到这句‘尘惊九衢客散,赭汗滴沥青骊。宫中美人一破颜,惊尘溅血流千载’,所以心里忽然害怕得紧!” 朱瞻基自幼沐浴在诗词典章中,自然知道此诗的意思,青骊是指宝马,大汗淋漓、冲进长安九衢事,就是指唐玄宗为了博贵妃玉环一笑,将西蜀之地的荔枝送到长安的情景。而宫中美人一破颜,自然就是指安史之乱,国破而美人葬身马前的悲惨命运。 朱瞻基心中百感交集,想要安慰又不知如何安口,自若微进宫以后,六宫妃嫔都喜欢她的伶俐与开朗,整日笑嘻嘻的,仿佛不知人间何为愁滋味,只有在自己面前时,若微才会以真性情相露,她也会时时惶恐,时时忧心,多愁善感的性子往往一下子就让朱瞻基没了主意。 “身处宫中,何止这樱桃,所有吃穿用度,无一不仰仗天子和各宫主子的好恶与恩宠,若微只是害怕,有时真觉得自己连个宫女都不如,如果只是一个小宫女,做好自己的本份,侍候好一宫主子,就万事大吉了,可是如今满眼望去,仿佛这皇宫之中所有的人都是我的主子,都要小心应对,百般讨巧,若微真的有些担心!”若微的眼中蓄满了泪水,更是楚楚可怜。 朱瞻基眉头微皱,定定地注视着她,唯有笑颜以对,稍作安慰。 “我没事,一时伤感罢了!”若微神色一转:“明儿是端午,我还有礼物要送给你呢!” “哦?”朱瞻基不由伸手轻轻拂了一下若微的发尾:“什么礼物,既然说了,就拿来,省得我还要翘首以盼等待明朝!” “呵呵!”若微嘻嘻一笑:“偏不,偏要明天再给你!” 朱瞻基也笑了:“你呀,总是这般顽皮,母妃的礼物和王贵妃那儿的,可备下了?是否用我代为准备?” “羞羞羞!”从花架子旁边突然闪过一人,若微抬眼望去,只看到那绛红色长裙,缠枝花卉纹金腰带就知道是谁了,立即起身:“公主殿下,怎么凤驾光临我这陋僻小院了?” 咸宁公主这才闪身,走了过来。 “小姑姑!”朱瞻基亦起身行礼。 “免了,客套什么?”咸宁扫了一眼几案上的樱桃,面上一笑,只盯着他们二人上下打量,朱瞻基自然明白咸宁的戏谑之意,不由微微发窘。而若微则装作不察,只上前拉着咸宁撒娇道:“莫非公主也是可怜若微,给我送樱桃来了?” “呸!”咸宁公主轻啐了一声,伸手轻轻戳了一下若微的额头:“你个馋嘴的小妮子,哪里短得了你的吃食,我是好心,以为这东西稀罕,巴巴的给你送来,没成想,有人已然捷足先登了呢!”说着便把手中的食盒重重放在几案之上。 若微拉起公主的手,居然脆声声地亲了一下:“谢谢公主殿下!” “这死丫头,哪里学来的怪作态!”咸宁公主伸手就要打,若微跑得快,闪身躲在朱瞻基身后:“不是公主殿下前几日讲的,说听那郑国公讲西洋的礼节就是如此,看公主殿下对西洋的风俗如此青睐,不如日后给咱们大明招一位黄头发、绿眼睛的西洋附马好了!” “你这小妮子,三天不打,就来耍贫,看我不撕烂你的嘴!”咸宁追着要打,而朱瞻基伸手相拦,咸宁气极:“瞻基,你就护着她吧,还真把她当成自己未过门的媳妇了,看着吧,我一定去求父皇,给你指一个厉害的正妃,以后让她好好修理这个小妮子!” “姑姑息怒,这种玩笑开不得,侄儿怕了!”朱瞻基立即伸手相揖,躬身行礼。 三人嘻嘻笑笑,又闹了一会子,才各自散去。 午后宫内各殿的主位娘娘都在午睡,侍从们也各自下去休息,于是此时正寂静一片。 若微也有些困倦,刚待躺下小睡片刻,谁知外面一阵脚步声临近,湘汀立即神色紧张进入内室:“姑娘,快快起来,乾清宫的总管来传话说是陛下召您前去问话!” 若微心中一惊,想自己进宫也有些日子了,除了最初那次面圣之后,再也没有机会一仰圣颜,好端端的怎么会突然召见自己的? 刚待犹豫,只听门口太监已然轻声咳嗽,不阴不阳地说道:“若微姑娘快点动身吧,咱家多等一会儿无妨,只是不能让陛下久候呀!” 若微立即站起身,紫烟也上前,与湘汀一道,帮她略微整了整秀发,理了理衣裳,若微举步向外走去,紫烟心中忐忑,跟上去轻声问道:“可需要我去找皇长孙?” 若微摇了遥头,看到候立在外的太监,只觉得眼生得很,湘汀忙走上前给太监手里塞了锭银子,悄声打探:“周公公,召我们姑娘前去所为何事呀?” 那周公公瞪了她一眼,将银子在手中掂了掂,塞进怀中:“少打听”,随即打量着若微,“姑娘,走吧!” 若微跟在周公公身后,步履沉重,走出院外,走过东宫,一直走到三大殿之后的一所宏大殿宇,拾阶而上,她悄悄拿眼望去:乾清宫? 居然是乾清宫,后宫之首,万岁的寝宫,召自己来这儿,究竟所为何来? 第十三章 圣怒 第十三章 圣怒 若微在门口驻足,周公公与门外执守太监首领耳语片刻,那人进殿回话,不多时走出来,冲若微示意她进殿。 若微低着头,小心翼翼,当她终于置身在这高大华美的乾清宫殿内的时候,她对着御座端端正正地行了三叩九拜之礼。 “民女孙氏若微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那如珠似玉的声音怯怯的响起,在空荡的大殿中,回音绕梁。 “万岁?”御座上的朱棣轻哼一声,一挥袖,什么东西随即飘落在若微面前,若微低着头,跪在殿中,纹丝不动。 “看看,你看看,如此大胆妄为,朕都不能安枕,哪里还能有万岁之寿?”朱棣几乎是在咆哮。 “父皇息怒,料想她一个小孩子,不过受人指使罢了,如今查出幕后之人才是当务之急!”一个清冷的声音自殿内传来,若微抬起头,这才看到原来殿内除了天子还有一人,此人自己识得,若微冲着他又是一阵叩拜,口称:“汉王殿下”。 汉王几步走到近前,从地上拾起朱棣丢下的那物,递给若微:“这个,可是你写的?” 若微一惊,接过来匆匆扫了一眼,心中已全然明白。 朱棣仔细端详着殿中下跪的这个稚龄女娃,身形小巧,看起来确实不足十岁,只是那面上的神情如此淡然镇定,倒是让自己有些意外,而恰恰正是这份神情又让自己十分恼怒,于是面上一沉:“这方子是出自你手?” “是!”若微据实回答,心中已然无所畏惧,在她看来,自己这并算不得什么大错。然而她错了。 “你好大的胆子!”汉王指着她气极败坏:“凭你,也配,也敢给太子殿下拟方问诊,简直是太荒唐了,只此一项就可定你的死罪!” 若微不慌不忙,冲着汉王展颜一笑:“汉王殿下说我是死罪,那自然就是死罪了,不过在死之前,还请汉王殿下赐教,若微所犯大明律例哪条哪款?” “这个?”没有想到她居然敢回嘴,汉王一时顿住,对答不上。 “放肆!”朱棣心中对她小小年纪临危不乱的气度倒着实有些欣赏,只是皇家的威仪怎可令人轻易触犯:“你为何要为太子开此处方?” 若微不假思索,只把当日在花园的情形细细道来,每一句对话,包括太子殿下脸上的凄苦表情,一一详述,没有半点遗漏。 一席话说完,殿上立时寂静一片,朱棣龙目半眯,眼前浮现了太子生母徐皇后死前的那一幕,她紧握着朱棣的手,看了看已经在病榻前哭晕过去的太子,只说道:“当娘的总是偏疼那个身子弱的孩子,太子身形肥胖,不似汉王那般神武,一向不为陛下所喜,但是他心地最是仁厚,还请陛下日后能够多多宽待!” 若微见到朱棣沉思不语,又大着胆子说了一句:“太子殿下有恙在身,久卧床榻,仍然忧心百姓,所以若微虽然自知,无论如何这皇宫大内也轮不到小小女子逞强出头,然而却愿冒天下之大不韪为太子殿下拟方配药,只是因为听到太子殿下口中所念的诗句,想着太子殿下居然自比病牛,心中定是凄苦得很,殿下病体之身还能一心挂记百姓,正所谓我为人人,那么人人自然也可以为我,所以,小女才会尽心一试。” 朱棣收回思绪,凝神而望,不由失笑:“你?你真以为你能救得了太子殿下?太医院的太医调理了这么长时间,难道还不如你一个十岁幼童?” 若微望着天子,展颜一笑,尽露天真之态:“其实此症并非难治,只是那些太医担心太过,而若微心无旁鹜,自可以放手一搏,效果也就不同。” 汉王殿下刚待开口,而朱棣此时反而有了兴致:“你真有如此把握?你可知道,不管太子殿下之症有无改善,你都要重重被罚!” 若微抬眼看着朱棣,终于眼帘低垂,点了点头:“太子殿下好了,若微甘愿领罚,太子殿下未愈,若微自然罪责难逃,也该罚。” 朱棣点了点头:“如此,就罚你……” 此时执守太监又进殿内启奏:“陛下,太子殿下与太子妃求见!” 朱棣面上一沉,眼光扫过若微,本以为在她脸上会看到一丝如释重负的轻松,然而让他诧异和失望了,她那双小小的粉面神色依旧。 “宣”,朱棣道。 太子与太子妃双双进殿。那一瞬,不仅是汉王,就是朱棣也颇为意外,都说天子喜怒不形于色,而此时朱棣失态了,他脱口而出:“炽儿!” 是的,三年了,朱高炽第一次没有靠内侍搀扶,而是自己走入殿内。 那么,一切都不必说了。 朱棣看了一眼若微,而此时她低着头,盯着自己的裙摆,看不到她面上的表情,但是朱棣憋气得很,这小丫头肯定是在得意的偷笑,不过一切都不重要了,他知道,困扰多日的易储之事可以做罢,太子可以站起来了,大明国不会出现被抬着上殿的储君了,朱棣又看了一眼汉王,他脸上难掩失望之色。朱棣心中暗自叹息,虽然高煦最像自己年轻时,但是,他毕竟差了一些,这样的心计与心胸,终不足以让自己废弃高炽而改立他为太子。 多日纠集在一起的烦恼,居然让一个小小的她给化解了,朱棣暗暗叹息。 于是,不赏不罚,若微有惊无险地在圣前度过了这场变故。 转眼就到了端午。 这是若微进宫以来,度过的第一个重要节日。 每年的端午节,皇帝都会在三大殿宴请群臣,而后宫之中也会有相应的宴会和庆祝活动。 若微很早就想好了,自己人微位卑,名为公主伴读,实则备位东宫,以待成年后与朱瞻基相配,所以身份极为特殊,一言一行都影响着自己今后的命运与东宫的名望。 虽然对此,太子妃并未明说,但是湘汀已然早早提点过了,所以自己绞尽脑汁的想了又想,这才准备好自己第一次公开亮相的全套装备。 一大早,若微没有用湘汀来唤,自己就醒了。 直奔箱子,挑出那件双蝶戏花的淡粉外衫,又选了件绣着细碎梅花的桃花色锦缎百褶裙套在身上,其实自己最爱的还是常穿的那件烟葱绿色的衣裙,只是如今自己不仅是公主的伴读,而名义上更是由东宫太子妃代育的淑女,所以若是太过随意的穿一件旧裙,恐怕太子妃面上不好看,可毕竟自己也终不是什么正牌的公主、郡主,所以自然也不能穿得太鲜亮了,想来想去还是这粉色是最适合的,小孩子嘛,处处以小讨巧罢了。 湘汀闻得里屋有了动静,在门外轻唤了一声:“姑娘醒了?” 若微应了一下,湘汀推门而入,不由一愣:“姑娘今儿怎么了?不仅起得早,还早早打扮齐整了!” 若微转了个圈,衣带飘飘,冲着湘汀微微一笑:“湘汀姐姐,我这身衣服还说得过去吗?” 湘汀看了,点了点头,不由赞道:“姑娘穿什么都好看”。而紫烟早已从外间端来铜盆,又捧着帕子,于是两人默契的侍候若微洗脸,梳头,上妆。 不多时,打扮妥当。 湘汀与紫烟捧着礼物跟在若微的身后,出了小院,来到东宫太子妃寝殿。 太子妃也刚刚打扮好,今日的张妍,选了一件水碧色缂丝绣凤宫缎长褂,下面穿着明黄色真丝百褶裙,高盘了一个芙蓉归云髻,髻上插上金步摇,两侧旋吊的珍珠光彩逼人。 若微进来的时候,太子妃正在对镜整妆,看她进来,不由笑了:“若微今儿来的好早,可是来讨礼物的?” 若微面上娇笑连连,郑重地跪拜行礼,太子妃倒有些意外,刚待开口相问。只见若微从湘汀手中接过一物,双手奉上,口中说着:“穴枕通灵气,合花祝百合,若微仿古人,祝娘娘与太子殿下永合百宁!” 太子妃接过礼物细细一看,不由惊讶:“你小小年纪,竟然知道这个典故,能以穴枕相赠,真是用心良苦!” 第十四章 初试 第十四章 初试 “母妃,何为穴枕?”朱瞻基从外殿走进来,看到这礼物也觉得稀奇得很。太子妃眼见越来越潇洒英俊的儿子,心中甚喜,不由玩笑道:“你一向在诗词典故上不输于人,唐玄宗的端午宴诗怎的就忘了?” “五月符天数,五音调夏钧。”朱瞻基低诵道:“这诗太过平常,儿子只记得这句!” “这诗中后面还有两句‘穴枕通灵气,长丝续命人’”若微笑嘻嘻的接过话,瞻基面上一窘,微微瞥了她一眼。 “这诗未必有多好,只是涉及到一些端午的民俗。”太子妃近日显然心情极好,太子殿下终于去除陈疾,能够公开出席一些重要场合,一切的担心终于可以暂时放下,怎能不喜笑颜开。 她手执礼物,细细为瞻基解释:“此物就是‘穴枕’,其实就是一种空心枕,宜用于夏天。唐人杜羔之妻赵氏,聪慧能诗,传说她每于端午时,取夜合花放空心枕中,并以此花置酒中令丈夫同饮,空心枕中置花,是唐时端午习俗。” “儿子明白了!”瞻基看了一眼垂手立于一旁的若微,不由赞道:“母妃,以如此雅致的礼物相赠,若微真是有心之人!” 太子妃频频点头,又取笑道:“若微的好自然不用你来说!” “那母妃给若微准备什么礼物了?”瞻基出言相问。 此语一出,逗得太子妃不由失笑:“好个基儿,如今心思已全然偏向若微了!” 瞻基也方觉自己问的太过直接,面上有些发窘。 若微浅浅一笑,福礼说道:“自从若微进宫以后,一直有赖娘娘照拂呵护,娘娘的善心体贴就是若微最好的礼物!” 太子妃听闻,不免大为感动,随即招了招手,让若微倚在怀中:“好孩子,如果我没有猜错,你给基儿准备的礼物是‘续命缕’?” 若微点了点头,随从怀里掏出一物,递给太子妃。 太子妃张妍定睛一看,是用五色彩丝结成的合欢结,眼中一热:“‘穴枕通灵气,长丝续命人’,若微,你有心了!” 若微面上一红,低下了头。 而朱瞻基似有不明,立即凑上前来,太子妃亲自将合欢结缠于朱瞻基的臂上,伸手抚着儿子的头,轻声说道:‘长丝续命’也是端午习俗,这合欢结又称‘续命缕’,谓可以避灾延寿,难为若微如此费心,你该谢谢她才是!” 瞻基听闻,这才恍然明白,立即冲着若微甜甜一笑,伸手一揖:“有劳了!” 若微面上一红,只说了句:“不敢当!” 若微忙回头看了一眼湘汀,湘汀走上前来又呈上一物。 “这是什么?”瞻基拆开食盒,随即拍手道:“母妃,这个典故儿子知道!” 太子妃一看,也笑了。 竟是一大九小,置于盘中的粽子,如一母九子状。 “娘娘,这个劳您转呈贵妃娘娘!”若微举止恭敬,脸上没有半点幼童之色,倒让太子妃张妍有片刻的愣神儿。 随即点了点头:“好孩子,有你在,我亦可以省去好多心思!” “娘娘,时辰不早了,该起驾去柔仪殿了!”外面管事的宫中女官奏报。 太子妃张妍站起身,冲着朱瞻基说道:“去吧,一会儿同你父王上殿赴宴,可要小心应对,别失了礼数!” “是!”朱瞻基正色回道。 太子妃这才领着若微与一群宫女侍从,浩浩荡荡前去柔仪殿王贵妃处拜谒。 柔仪殿中,各宫女眷已然到了不少。除了之前东西六宫的各主位娘娘,有许多人,若微都不认识。 只是觉得莺莺燕燕,钗环轻脆作响,一时间香风阵阵,风光迤逦,让人有些目眩,随着太子妃给各宫主位娘娘分别见礼之后,才落座一旁。 一抬眼,忽然看到那些新晋封的朝鲜美人。有任顺妃、李昭仪、吕婕妤、和崔美人。偏偏少了权贤妃。 “若微!”太子妃轻声唤道:“贵妃唤你呢!” “是!”若微这才收了思绪,展开笑脸,拎起裙子,快步走到王贵妃的座前:“若微参见贵妃娘娘!” “免了吧!”王贵妃脸上一派温和,拉起若微的手:“好孩子,你送来的本草清心茶,我喝着甚是觉得爽快,也学着让宫女配了一些,分给各宫娘娘,如今她们都说喝着好,你给大家说说,这茶的特别之处!” “是!”若微恭敬异常,将本草清心茶的配方、医理一一说来,又配上自己编的诗词典故,惹得众妃都喜笑颜开。 王贵妃赞道:“好个伶俐的丫头,这宫里有了你,也多了些乐趣,偏是你有这些点子,哄着我们开心罢了!” “陛下驾到!”随着首领太监总管的高声唱念,大明天子朱棣走入殿中,一时间众芳均含羞带笑,腰枝轻福:“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尽展珠颜奉圣娱,只是当她们娇美的容颜轻轻抬起,看到天子手牵着身穿异族服饰的贤妃权福姬一同进殿的时候,那笑容分明都僵住了。 朱棣一眼扫去,满室除了三个人面如常色以外,均一片愕然。 太子妃张氏一向冰清玉洁,宠辱不惊,所以她的常态以对,朱棣并不意外。 贵妃王氏一向温和恭谨,为人最是和善,她面色如常,朱棣也心中有数。 只是常如稚子般嬉笑调侃与咸宁闹作一团的幼女孙若微此时也是如如不动,波澜不惊,这份淡定从容与其年龄大不相衬,朱棣不由暗暗吃惊,更是刻意多看了几眼,谁知那女娃反而天真一笑,娇憨可人,得之天然,朱棣反而倒有些不自然。遂摆了摆手,众人平身归座。 接着,乐起,开宴。 有得宠的宫妃开始依次敬献礼物,并向朱棣敬酒。 朱棣不偏不倚,纷纷笑纳。 而到了太子妃张妍这里,看着张妍呈上的礼物,朱棣不由笑道:“皇媳年年都是以书画为礼,如今怎的突然转了性情,改送这样别具心思的穴枕和九子粽,倒真真出朕之所料!” 太子妃张妍连忙起身回话:“回禀父皇,臣媳一向愚钝,往年将心思寄于书画,恭祝父皇与贵妃身体康健,只想着是臣媳亲手所为,最表孝心。而今年原本亦是依循旧例,谁料若微心思巧妙,今早以穴枕和九子粽相赠,臣媳自叹不如,遂借花献佛,献于圣前!” 高高在上的天子朱棣,一听此言不由心情大好,指着若微道:“丫头,这点子真是你想出来的?” 而此时的若微不见惶恐,依旧是笑嘻嘻起身回奏:“是!” 朱棣又问道:“如此巧思,你是如何想到的?” 若微自然知道众目之下,莫要出头的道理,故意守拙,所以笑着回道:“也没有什么啦,因为若微囊中羞涩,所以就想着什么样的礼物,又不花银子还能拿得出手,想来想去也想不到,就到太液池边玩耍,后来突然看到宫女在用池中的蒲草晾干以后编花篮,用竹衣包粽子,于是一下子就想到唐时穴枕和九子粽的典故,这才效仿,算不得什么,就是小聪明罢了!” 朱棣听了心中暗暗称奇,说她故意守拙吧,但是脸上一派纯真自然,言之凿凿,不似半点虚言,遂点了点头:“如此,受了你这礼,朕也要赏你,你说吧,想要什么?” 若微立即苦了一张脸,仿佛是天大的难事,此表情惹得天子看来着实有趣,不禁问道:“怎么?” 若微踌躇着,小心翼翼地开口:“从来没有想到在陛下面前会得到赏赐,日日想的都是要小心谨慎,不要说错了话,不要失了礼仪,免得小命不保,所以如今面对陛下的意外之赏,既是惶恐,又不知道该要些什么,所以为难至极!” “呵呵!”一句话让在场众妃嫔女眷都笑出了声。 坐在贵妃身边的咸宁公主不由娇声说道:“你这小妮子,平日里尽是捉弄我,如今在父皇面前也敢胡扯!” 若微立即吓得扑通跪倒:“看吧。正所谓得意忘形,如今立马出错,陛下恕罪,不如陛下就赏赐若微,以后犯了错,大错小惩,小错免罚,怎样?” 朱棣抚须而笑,自然知道这丫头所指是之前为太子诊治一事险些被自己重罚,于是说道:“你这丫头,果然狡猾,原来费心送礼,都是为了日后犯错免罚,那还了得,朕不允!” “哦!”若微苦着脸,退了回去。 第十五章 弄潮 第十五章 弄潮 坐在朱棣身边的权妃突然珠唇轻启,缓缓说道:“陛下,昨儿赐给我的香罗,正衬若微的肤色,不如赏她吧!” 众妃一听,皆左右交汇了一下眼神。这香雪纱罗,为稀罕的贡品,宫中织造局每年夏日也就呈上寥寥数匹,看来陛下早早就赏了权妃,一时之间,众人皆是又羡又妒。 只是权妃开了头,其他众人也不肯示弱,于是纷纷有礼相赠,一时间众妃争宠,好不热闹。若微只装着不明就里,一一相谢,照单全收,也不客套。 朱棣看在眼里不免觉得饶有兴致,于是有意相考,他开口说道:“若微丫头,这衣料和各宫的赏赐可不能白白拿去,你素来以聪慧灵巧闻名,就令你以此情此景作诗一首,作的好再另外有赏,作的不好,连这料子和各宫的封赏都统统交回!” “啊?”若微亦真亦假,立即拉着一张脸,装作愁思状。 而朱棣手执杯盏,饮下一杯美酒,又说道:“古人七步为诗,朕就命你十步为限,快快作来!”朱棣是存心刁难,偏偏不信这十岁大的女娃能有多大的才干。 太子妃脸上虽然一派和色,可是仍不免暗暗担心,借着夹菜之机,目光像是不经意间扫在若微的脸上,若微冲她眨了眨眼睛,似乎是在示意,只是那眼眸中传递出来的消息,总是还不能让人完全放心。 若微面上带笑,站起身,拎着裙子一面迈步,口里一面数着“一”,然而迈过一步之后,这脚就不再向前迈了。 众人皆愣住了,而咸宁公主反应最快,扑哧一声笑出了声,指着若微说道:“父皇你看,这丫头又来耍滑,她这样站立不动,哪用十步、七步,就是三步,也可站到天黑!” 朱棣也笑了:“这丫头果然有趣!” 而若微不过是故意相逗,略一思索之后,边举莲步,边轻声低诵:“骄阳似流火,暑热难相抵。宫绢纱如冰,端午赐殊荣。细葛含风软,香罗叠雪轻。情意无长短,终身荷圣恩。” 此诗一出,立即引来一片相和与称赞之声。若微心中极不以为然,诗并没有多好,不过是应景之作,又顺便拍了皇上的龙屁,同时还表了忠心,看来李白不愿在宫中奉娱,着实是有道理的,在宫中待得久了,才子也会变作小人。 朱棣低声默念道:“情意无长短,终身荷圣恩”,一时心中居然有些激荡,随即以笑相掩,“不错,就赏若微郡主俸禄,也省得你总是哭穷,嚷着没钱还要送礼。” 天子开心,于是众人不管内心究竟如何,也都强作欢颜,一时间醉楼宴罢玉和春,一派奢迷之相。 太子妃在不经意间笑了,那笑容被若微捕捉到,她不由地惊呆了。那是因为太子妃平时很少笑,宫中上下都说她是冷美人,空有绝世容颜,但是脸上时时都保持着一份淡然,这份淡然仿佛是与生俱来的,对所有的事都很淡漠。她的眼中也从来都是波澜不惊的,然而今天,偶然的瞬间,若微却看见了她的笑。若微想,那该是世上最美的笑吧,如百合般出尘脱俗,也许因为她平时笑的太少了,所以才会如此动人,而这份笑,分明是那样熟悉,好像在父亲的那幅画卷上,她就是这样笑的,若微困惑了,太子妃和父亲是旧识吗?还是太子妃与画中之人原本只是相像? 酒过三巡,权妃突然凑在朱棣耳边低声轻语之后便转身退下,临行前,她悄悄冲着若微招了招手,若微当即会意,跟太子妃报备一声,就尾随权妃出了大殿。 “贤妃娘娘!”若微冲着权妃施礼请安。 权妃面上一黯:“你也如此”,说着目露哀戚之色,转身离去。 若微一愣,然而很快就仿佛恍然明白过来,紧紧跟在她身后,连声唤道:“姐姐,福姬姐姐!” 权妃驻足,回转过身,将若微拉在怀中:“入宫以后,所有的人都远着我,敬着我,恨着我,我真怕,连你的真心也失了!” “姐姐!”只此一语,胜过千言。 随着权妃来到西宫之首的春和殿,这里殿宇森森,雕栏画栋,很是大气恢弘。 而权妃的寝殿居然是按照朝鲜风俗而设的地席,没有床榻,厚厚的大红锦缎做成的垫子铺在地上,权妃拉着若微席地而坐。 “天呢,看来外间所传不虚,陛下真的如此宠爱姐姐,把这大明后宫改成了朝鲜居室!”若微目瞪口呆,不由心中暗自为柔仪殿那位贤淑温婉的王贵妃大呼可惜。 侍女奉上香茶,若微浅饮了一口:“好香呀!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大麦茶?” 权妃笑了:“你这丫头,真是鬼灵精,难不成连我朝鲜国的风俗都知道?” 若微明眸流转,脸上笑嘻嘻的:“听宫女们说的,自姐姐进宫以后,从茶水、饮食,器具,在这宫中上下掀起一股朝鲜风潮,连万岁爷都很喜欢,我若不知,倒显得太陋孤寡闻了!” 权妃叹了口气:“树欲静而风不止,往后我在这宫里,怕是更不好过了!” “姐姐圣宠正浓,怎么会有如此感慨?”若微皱着眉,面色紧张。 权妃看她神色关切,大感安慰:“没事,是我想的多了!” 宫内嫔妃日日争宠、沉浮斗狠,虽然面上仿佛永远一派迤逦,可是私下里、暗地中的斗争何时断过?若微略为思索,也就想到了,只是难得两个人相聚在一处,实在不想涉及这样沉重的话题,于是若微仰起一张笑脸问道:“福姬姐姐,记得我们一起从登州出发的时候,你还带了朝鲜的厨娘?” 权妃点了点头:“是啊,怎么,你对朝鲜的食物也感兴趣?” 若微听她此言,不由拍手称道:“正是呢,前几日听她们谈及你们朝鲜的冷面,说是冰泌入脾、酸甜可口、爽滑劲道、十分特别,只是听人说过,但是从来没有吃过,心中想得紧呢!” “这有何难?”权妃轻轻击掌,一个身穿朝鲜服装的侍女走了进来:“娘娘有何吩咐?” “吕儿,去让曹尚宫做一些冷面来!”权妃吩咐着:“对了,再拌几个小菜”,转而对若微说:“你一提,我也想吃得很!” 这位名叫吕儿的侍女应声下去,若微手托香腮,不由问道:“曹尚宫?姐姐宫中还用朝鲜的称谓吗?” 权妃面上微微一窘:“她是自我朝王宫景福宫里出来的,原是大王上膳厨房的尚宫娘娘,因为我们几个都是朝鲜名门之后,此番远嫁大明,我朝国主特命她一同前来,也算是种体恤。” “哦,你们这位朝鲜国王可真是有心!”若微连连点头,不由对那个一衣带水的邻邦小国产生了些许的兴致。 “是呀,我们的太宗大王李芳远,文治武功堪称第一。曾经在高丽王时代中过文进士,又武艺超群,在立国之初辅佐太祖大王立下过赫赫战功。只是他个性极强,一向自命不凡。正是因为这种过于果断刚强的性格,才在获得王位的道路上经受了那么多的坎坷!”权妃目光深邃,将故国王权更迭的故事娓娓道来,只听得若微完全入了迷。 原来同一时代,在大明东部的小国朝鲜,也有一位像朱棣一样的王,同样是在立国之初,立下不世之功,同样是在立储之役中惜败,又同样以“靖难”政变的形式,从他人手中夺下的王位。 只是在权妃的口中,那朝鲜国王分明比朱棣要生动,要真实,要可爱一些。 若微也才得知,奉朱棣之命,到朝鲜国挑选贡女的大明司礼太监黄俨是如何的欺凌逼迫属国。在朝鲜又有多少女子为了躲避检选,而不惜自毁容颜,最后,为了国家和民族大义,这些朝鲜的官吏才忍痛献出自己养在深闺之中的娇女,而对于她们,朝鲜国王恩礼有嘉,尽一切可能,为她们提供便利,侍女、厨娘、用具,只要能慰其乡情,他都妥当安排了。 这样的国主与当今大明天子朱棣,差异是何其大呢? 第十六章 旧梦 第十六章 旧梦 回过神儿,仔细看着殿内的陈设与摆件,处处透着异国的风情,皇上对权妃终究还是有心的,只是这份心思能保存多久呢?如果在这深宫之中失了皇宠,她一个异域女子,该如何自处呢?想到此,若微不由开口问道:“姐姐,你想家吗?” 权妃娇俏的容颜渐渐添上一抹愁思:“怎能不想,只是身不由已,想也无用!” 是呀,就像自己一样,每到夜晚,对家人的思念,就像虫蚁一般啄蚀着自己的心,痛苦极了,却又不能控制。然而想了又有什么用?天明之后,还是要在人前处处装着欢颜,摆出一副乐不思蜀的样子。若微叹了口气,拉起权妃的手:“姐姐且放宽心,如今大明为朝鲜的宗主国,姐姐身得大明天子的宠爱,陛下又给姐姐的父兄都加封了官爵,而朝鲜王既然也如此明理,想来在朝鲜,姐姐的家人应该也是生活无忧。” 权妃听了,反而满面愁容,她摇了摇头:“你年纪还小,我表面虽然风光,可是内心的苦楚你又如何得知?上个月收到家书,我妹妹已被送入朝鲜王宫之中,被王上封为嫔,虽然这是我王的恩典。只是她比你才大两岁,小小年纪就要面对无数的构陷与风波争宠,我实在替她忧心。” “姐姐!”若微自然知道,不管是大明后宫,还是朝鲜王庭,妃嫔争宠一团混水,哪里能太平呢。想到自己日后也不免这样的结局,不由心中一阵难过。 就在此时,侍女端上饭桌进殿,果然摆着十几种小碟子,里面盛着各色凉菜,看着就让人食欲大开,当然正中还有两碗冷面。 若微卷起袖子,下筷就吃。连汤带面,吃得好不痛快。 而权妃则由侍女在胸前围上绣帕,并先由侍女将面条小心地盛在一个空碟中,递给她,她这才吃了一口,又用汤匙轻轻舀起一小勺凉面的汤慢慢品味。 “你呀,吃起面来,与我小妹一般无二!”权妃拿起帕子隔着桌子为若微轻轻擦去溅在脸上的汤汁,又帮她挽了挽衣袖。 “我也知道姐姐那样吃面才是又斯文又好看,可是那样吃到肚子里,太没意思了,像我这样才叫爽快!”说着,又端起碗,喝了一气儿冷面汤,这才解气,只是为何四周突然寂静一片,若微看到权妃早已放下筷子,悄悄退在一旁,伏身而拜。 “不会吧?难不成皇上在百忙之中驾临……”若微嘴里小声叨唠着,慢慢转过头,立即来了个五体投地:“陛下!” “哼!”朱棣轻哼一声,也席地坐在一旁,指着桌上的饭菜,看着权妃:“你不是说身子不适吗,朕放心不下,早早罢了宴,赶过来看你,没想到你们两个竟然躲在这儿寻自在呢!” “陛下息怒,福姬知错!”权妃深深地低下了头。 “还有你!”朱棣余怒未消,又指着若微训斥道:“平日里像个淑女,今儿我才看清了,就是一个任性荒唐的小丫头!” 若微哼也不哼,深埋着头。 朱棣又道:“去,回你的静雅轩反省去!” “是!”若微悄然退下,然而走到门口,抬头冲着朱棣狡黠一笑:“陛下,这冷面可好吃了,一会儿陛下也尝尝,最是消火去暑的!” “哼!”朱棣又气又恼,伸手要打,而她早已一溜烟儿地跑开了。 朱棣转身看着低垂着头伏在地上的权妃,看着她如雾的黑发,与那一抹雪白的颈子,不由心中一荡,一把推开饭桌,将权妃拉入怀中,扯开她的衣裙,狠狠地揉搓着她的肌肤,开始了原始的征服与掠夺。 云雨之后,朱棣独自拂袖而去,他不知道今日自己的情绪为何如此失控,刚刚看着一脸委屈的权妃,看着她雪白肌肤上的片片青紫,自己也有些恍然了,这个来自异邦的女子,仿佛是自己喜欢的,只是自己喜欢她什么呢?如果是柔顺,那么宫中自王贵妃以下,哪个女人在他的面前不柔顺呢? 喜欢她的美貌,朱棣又摇了摇头,她美虽美矣,但也并不是艳冠后宫,出尘绝世的。 是才吗? 不是的,也许在朝鲜她算得才女,但是在中原,在大明,才女云集的后宫,她的才华并不出奇。 朱棣一个人,在骄阳似火的午后,在宫中小径上缓缓而行,“骄阳似流火,暑热难相抵。宫绢纱如冰,端午赐殊荣。细葛含风软,香罗叠雪轻。情意无长短,终身荷圣恩。” 朱棣心中一动,怎的就念起那个小丫头作的诗来。这丫头比几个月前又长大了些,眉眼之中为何总觉得有些熟悉? 一想到此,朱棣不由心中更是烦燥。 就在此时,远远的响起一阵琵琶曲。 朱棣大感意外,是她?怎会是她? 于是,惊戈铁马入梦来,仿佛又回到了建文元年。 那一年,燕王朱棣 40岁。 一代开国之英主,大明天子朱元璋龙驭归天,朱棣长兄之子皇太孙朱允文登基为帝。 朱允文人同其名,儒雅好文,一时间在朝堂之上添了许多利国利民的新政,革新了朱元璋在世时的许多弊政。 对此,朱棣原本也是心服悦然,如果这个侄儿不是受齐泰、黄子澄等人的鼓动,不盲目削藩,那么自己自然也不会起兵相逼。 建文元年二月,年青的皇帝下诏:“诸王不得节制文武力士”。 三月,建文帝命宋忠屯开平、练兵山海关,徐凯练兵临清,调兵屯彰德、顺德,防的就是自己这个燕王。 四月,齐、代、岷三王被废为庶人,而湘王柏亦被逼领王妃及众眷在封地宫中自杀。 至此,燕王再也按捺不住,杀张昺、谢贵等监军,夺北京九门,以僧道姚广孝为谋士,称“靖难”之师,挥军南下。 建文帝遣耿炳文为征虏大将军,北伐燕军。 此后两年,双方各有胜负,呈僵持状。 建文三年,燕王朱棣42岁。 二月,朱棣再次率兵南下,后与帝师统帅盛庸所领官军相遇于夹河(今山东莱芜境内)。第一天交战,双方互有死伤,燕军处于下风。 战事间隙,燕军在夹河城中休整。 朱棣亲自于城中各处检阅督防,回想起事之初的热血沸腾、怒发冲冠,一举挥师南下,到如今面临进退维谷的境遇,心中就只有苦笑或者仰天长叹了。整整三年了,打来打去却仍然在自己的家门口转悠,始终看不到胜利的曙光,任谁都会灰心丧气,难以为继。 大军自正月起就一直在外征讨,兵疲将衰,士气低下,朱棣也不得不重新审视自己当初的决定,是否真的是天命所使,志在必得? 风起云涌,愁思满布,一身铠甲在身的他立于夕阳中,无限惆怅在心底。 “王爷!”属下亲兵来报:“刚刚有人送来伤寒药!” “哦?”朱棣不由一愣,这场战争虽然师出有名,但是对于老百姓来说,挑起争端的燕军是夺去他们平安生活的始作俑者,所以燕军所到之处,百姓们不是远远躲避,就是敬而远之,哪里还会有救济和支援。 “那送药人现在可在?”朱棣心中疑窦顿起。 “就在前面!”亲兵指着不远处的兵营回道。 朱棣跟着亲兵走进兵营,远远的看见一名老者带两名青衣童子,身边是几筐草药。正与军师姚广孝相聊甚欢。 “王爷!”姚广孝打着招呼,而那老者带着童子,只一个揖手行礼就匆匆退下。 朱棣好生纳闷。姚广孝说道:“王爷莫怪,此人为胶东医林圣手,居于此地,知道我军中众多将士感染了伤寒,特来赠药!” “哦?”朱棣面露疑惑。 “这药均是对症之药!”姚广孝知他心性多疑,故在一旁略作解释:“此人身在化外,菩萨心肠,不仅为我军,就是对面的帝师中也送去不少药材!” 朱棣轻哼一声:“两面讨巧,也不过是骑墙之人!” “王爷此言差矣!”姚广孝皱眉道:“他真乃性情中人,对于朝政、军国之事认为毫不干己,只是为人医者,不能眼看着病患身受此痛,所以才出手相救,在他眼中没有燕军、帝师,事非成败之分,皆是众生矣。” “皆是众生矣?”朱棣轻声重复,回守望着那老者渐渐远去的身形,深省许久。 第十七章 回眸 第十七章 回眸 次日再次开战,从辰时一直打到未时,互有胜负。正在相持不下之际,大风骤起,尘埃蔽天,咫尺之内目不见人。帝师乘风冲杀,燕军大败,朱棣只领着数百兵骑逃回德州。 而混乱中,朱棣身中两箭,但并不在要害之处,原本以他的体质,算不得什么,只是长期压抑在胸口的气闷和失意,与箭伤交汇在一起,以至于急火攻心,愈演愈烈,竟然高热不退,伤势恶化。 于是身边兵士抬着他四处寻医,无奈,德州百姓都厌恶燕军无端挑起战事,不愿相帮,万般无奈之下,只得来到城中一所寺院,想着出家人定会出手相救。 结果在这里,偏偏遇到来此处上香的她。 她命人将朱棣抬回府中,请来父亲为他医治,而她的父亲正是当日在军中赠药的胶东医林圣手,董孝孺。 在他的妙手之下,朱棣的伤势日渐好转,然而心事仍然沉重,有天夜里,辗转不能寐。于是披衣坐起夜观星宿,心中暗自思量,不知前路究竟该如何走下去。 耳边幽幽的忽然传来一阵琵琶曲。 循着曲子走至东跨院,只看见窗子前一抹丽影独自弹奏琵琶。 此时曲音一转,由原本悠扬、和缓的曲调转为激昂之音。朱棣感觉仿佛置身于两军决斗的战场,律动天地,瓦若飞坠。有金声、鼓声、剑弩声、人马辟易声,悲凉、慷慨,大气磅礴、气势感人。 朱棣不由自主地出言赞道:“好”。 此时曲音一歇,窗子前丽影一晃:“何人?” “燕军将士!”朱棣直接答道,全是一时的反应,也非隐瞒。 “哦?”那声音一沉,立即走出房门,朱棣这才得见真颜,原来恩人就是这位姑娘,立即双手抱拳:“多谢姑娘前日仗义搭救!” 她不笑反怒:“谁让你来谢,伤刚好了些,不好生休息,就出来走动,要是动了伤口,又该如何?” 那时的她不过十四五岁年纪,脸上没有一般女子的羞涩之态,反而一派天真,全是发自内心的关怀。 朱棣心中一暖,不由坦白说道:“众人都避之不及,姑娘乃是一闺阁女儿,为何能仗义相救?” 那女孩儿眼波微转:“什么燕军,官军?与我何干?我只知不能眼睁睁的看着有人在我面前死去!” 朱棣听她此言,一时心事沉重,竟不知如何回答。 那女孩儿又问:“为何不好生养伤,夜凉露重,跑出来做什么?” 朱棣此时亦觉唐突,又想到大丈夫做事光明磊落,何必闪烁其辞,故直抒胸意:“当日燕都起事,实属无奈,如今久战不下,心中烦闷,一时间被曲音所引,不知不觉走到此处,打扰了姑娘,实在抱歉!” 那女孩明眸微转,娇颜之上是一派澄明之色,目光对着朱棣,不羞不闪,只轻声说道:“将军不必烦闷,岂知眼前迷雾散去,胜捷即在转瞬间!” 她又重新坐在圆凳,怀抱琵琶,手指轻拨,曲音又起。 只是口中低吟的,正是曹操的《短歌行》。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慨当以慷,忧思难忘。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朱棣不由微微一愣,这是三国时期,曹操平定北方后,率百万雄师,饮马长江,与孙权决战。当时也是夜明月皎洁,他在大江之上置酒设乐,欢宴诸将。酒酣之际,曹操取槊立于船头慷慨而歌。歌辞就是这首《短歌行》,这似乎是在感慨人生苦短,劝人要及时行乐。 这姑娘为何在此时以此歌相慰? 朱棣正在筹谋,只听曲音一歇,那女孩仰起脸看着他,清声说道:“这《短歌行》的妙处,就在于每句话,都是一语双关。那‘人生几何’的感慨,在懦弱浮华之人看来,他们会为此而消沉丧志,只一味的及时行乐。而大志之士只会因为流光易逝、大业未成,而拼尽全力,及时去干一番轰轰烈烈的大事。又如‘山不厌高,水不厌深。’说的虽然是高山不辞土石才见巍峨,大海不弃涓流才见壮阔。不仅是在点醒后人,历来创业雄主若要成事,要治国平天下,就要有经天纬地之能人,求贤便是一条捷径。可是这里面又藏着一个道理,这应了将军此时的心境!” 朱棣心中大为惊讶,想不到这首诗,在小女子的口中竟然会有如此的不同,不由抚须而叹:“原以为这诗未必有多好,如今经姑娘一说,才觉得不仅气魄宏伟,更蕴涵着曹操一统天下的雄心和进取之势。同样是在决战前夕,我竟然如此消极,远不如他的雄才大略、睥睨一世。” “将军何必自轻呢?”她歪着头,一脸笑意。 朱棣面上微微发烫,真想不到,英雄半生,竟然还要让这个小丫头来指点迷津。 但是一想到她是有心安慰自己,朱棣还是感觉心中一热,刚待开口再说。 只听前边院子已然有脚步声临近,有仆人提着灯笼匆匆而来,后面紧跟着一位老者低声喝道:“何人深夜造访?” 待走到近前,朱棣一看,那老者竟然就是前日赠药之人。于是深施一礼:“多谢老人家搭救!” 那老者细细端详,认出他来,于是也不推辞,面如常态,揖手回礼:“不敢当,医者本当如此,只是夜深了,还请早些休息吧!” 朱棣面上一窘,点头称是,退了出来。待第二日醒来时,那位老者已然带着女儿去外乡投友了,家中仆人奉上药材、银两和衣物,似有送客之意,朱棣自然明白,在这种情势下,他们能如此相待,也实属不易,于是等伤势好转后,立即启程。 事情果然如那女子所言,机会就在一夕之间来临,南京皇宫里的一个受到贬斥的太监前来投奔,送给朱棣一份大礼。这个太监的到来,打破了朱棣与建文帝之间的动态平衡,朱棣面前立即出现了一条光明大道。 如果不是这份礼物的到来,朱棣估计还会继续与盛庸、平安等人纠缠下去,纵使不败,获胜的希望也很渺茫。这份礼物是一份关于南京城的情报,这个太监对朱棣讲,南京城守备空虚,燕王如果直奔南京,必能一鼓而下。 姚广孝也劝朱棣勿攻城邑,绕过山东,直趋金陵,必可成功。 果然从此计,朱棣取得了帝都,也得到了帝位。 然而当一切归于宁静太平的时候,他返回头再来寻找当日的那位丽人时,却已经人去楼空,唯有独自追忆,黯自神伤了。 “怎会是她?”当朱棣从前尘往事中收回思绪,那曲音早已停了,如今宫室千万间,让他如何去寻,只有急召首领太监马云,仔细叮嘱悄悄查访宫中善弹琵琶之人。 就在此时,静雅轩中,若微怀抱琵琶,怔怔的发着呆。 刚刚自己从权妃宫中出来,就被太子妃宫中的大宫女慧珠唤了过去。 太子妃面上极为和缓,但是说出的话,却依旧硬生生刺痛了自己。 太子妃并没有多做铺垫,而是直接问道:“去权妃那儿了?” 若微点了点头。 太子妃一脸肃然道:“权妃圣宠正隆,越是如此,我们越要敬而远之,若微,你不是一个普通的女孩子,名为咸宁公主伴读,但是这宫中上下都知道,将来你是要配给基儿的,所以你的言行与好恶都代表着东宫,你明白吗?” 若微没有说话,只是茫然地点了点头,第一次郑重地跪下。这时她才知道,原来一切都是浮华虚梦,在这宫里,只有局势成败,没有什么个人的欢乐与偏好。 太子妃点了点头,虽然心中不忍,但是身负教导未来储君妃子之重任的自己,还是要这样无情地提点她,让她从小就懂得什么叫作独善其身。 若微小心翼翼地行礼,告退,随后才回到自己的静雅轩中,心中的愁苦无法排遣,抬头看到挂在墙上的琵琶,随即取了下来,信手而弹的就是那首磅礴大气的《十面埋伏》,一曲弹罢,更觉得索然无味。 而此时天气突变,刚刚还是晴空万里,顷刻间大雨已至,推开窗子,雨水立即潲了进来。闻到的是雨水落入泥土中带来的清新之气,不知怎么的,若微的心情在这个午后突然变得很低沉,她伸出手,任雨水落在自己的手心上,片刻间汇成一汪,然后又溢了出去。 是啦,若微想起,在权妃宫中,朱棣不经意间的那个眼神儿,让她忽然有些害怕。那眼神透着一股阴狠与暴虐,还有一些说不清的情绪,而他望着福姬时的那种欲望,居然让人有一点点厌恶。 天子,这就是天子的宠幸。 后宫,这就是没有硝烟的战场。 而权妃,或者说是太子妃,王贵妃,以及今天柔仪宫中所有的妃嫔才人,有谁的笑容是真正发自内心的呢?若微心中暗暗发狠,如果有一天,自己能够主宰这后宫,偏要我行我素以真性情去生活,绝不要这样的委屈与压抑。 “殿下,这么大的雨怎么还过来了?”外屋响起阵阵脚步,同时是紫烟的一声惊呼。 “姑娘,殿下来了!”湘汀掀起珠帘,若微走到外间,看到身上已然淋湿一半的皇长孙朱瞻基,和他身后手执雨伞而全身已然淋透的小太监善才。 “湘汀姐姐,快带小善子下去把湿衣服换了,当心着凉!”若微一脸关切,催促着湘汀。 “不妨事!”朱瞻基不明就里,反而开口劝道。 而若微却一反常态,面上微怒,当下便冷冷地说了句:“是的,奴才的身子自然是不值什么的”,说罢,一扭身回了里屋。 朱瞻基不明不白突然遇到这样一顿抢白,立时愣在当场,而小善子则机灵地眨着眼睛,接过紫烟递上的手巾,走上前俯下身子为朱瞻基轻轻擦拭半湿的袍子。 朱瞻基推开小善子,转而问紫烟:“你家姑娘怎么了,前晌还好好的,听母妃说今日在柔仪宫中饮宴,讨得皇爷爷很是开心,我这才过来瞧瞧,现在又是怎么了?” 紫烟与湘汀对视一眼,未敢开口,最终还是湘汀老道,从旁劝着:“也没什么,就是宴会结束以后,姑娘去权妃宫中稍坐了一会儿,后又被太子妃传去回话,回来以后弹了会儿琵琶,奴婢觉得,可能是曲子有些悲怆,姑娘如临其境,独自伤神罢了!” “哦?”朱瞻基仿佛有些明白了,自小被皇祖母,朱棣的徐皇后带在身边,从懂事起看到的就是宫中的妃嫔争宠,捧高踩低,所以湘汀饶是说的再隐晦,他此时也参透了七八分,于是点了点头,说道:“你们下去吧,去给小善子换身衣服!” “是!”紫烟与湘汀等人退下。 朱瞻基挑起珠帘,却并不迈步入内,只笑着问道:“妹妹,我能进来吗?” 若微头也不回,说了句:“这是你家的宫殿,去留随意,何苦问我?” 朱瞻基面上虽然有几分尴尬,但还是走了进来,悄悄坐在若微边上,仔细端详着她的神色,看她虽然粉面含愠,似怒非怒,只是眼中分明有些发红,心中不由一紧,连忙问着:“怎么了?说来给我听听,也许能为你排解一二!” 若微半晌不语,拿过琵琶,轻起手,随意而弹的就是《汉宫秋月》,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 不仅曲音如珠,若微眼中的泪水也如珠似玉般一同滚落下来。 第十八章 新正 第十八章 新正 朱瞻基的心随之隐隐作痛,这首曲子抒发的是汉时宫女哀怨悲苦的情绪,是对自身无可奈何、寂寥清冷的境遇的一种传达,他不禁将手按在若微的手上,于是曲音突然停止。 若微低垂眼帘,声间细如蚊蚁:“我想逃走,又怕连累我的家人!” 朱瞻基不知如何安慰,心中一急,脱口而出:“不要走!” 若微抬起头望着瞻基,他十四了,比自己大上五岁,已经是个青涩的少年,他眼中的神色为何那般焦急呢?若微喃喃低语:“我留下来做什么呢?也许就是白头宫女寂寞到老,又或者是在宫中争宠沉浮,再或者被人驱使身不由已,我不想这样!” 朱瞻基微微一愣,只呆呆地诵道:“‘妾发初覆额,折花门前剧。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如今我才懂这诗中所说的青梅竹马的意思,既然你我如此有缘,你就信我,日后我定然不会让你受半分委屈!” 若微看着朱瞻基,原本十分感动,只是忽然见他衣襟里爬出一个黑呼呼的东西,立即吓得大叫一声,躲得远远的,随即又放声大哭,惹来紫烟、湘汀和小善子齐刷刷闪进屋内,而朱瞻基面上微窘,伸手一捉,又从怀里拿出一个圆形小漆盒:“不过是蟋蟀罢了,给瞻墉找来玩的,可能刚才盒子松了,让它跑了出来,瞧给你吓的!” 而此时远远站在榻上的若微,手里指着朱瞻基,气呼呼地说:“拿走,快拿走!” “好!”朱瞻基与小善子立即展开大搜捕,围追堵截,终于把两只蟋蟀又捉回盒中。 这样的一天,对于若微来讲,是永远难以忘记的,立于大明后宫中,见识了天子朱棣的三宫六院七十二妃,见证了繁华下面隐藏的争斗,更有人给她许下了青梅竹马、永不相负的誓言,是喜是忧,她小小的心灵已然无法承受。 大明永乐九年新正。 柔仪殿宫中热闹异常。 置身在宫妃女眷中,香风来袭,珠环叠翠。若微一袭红衣,面上带笑,透着节日的喜庆与欢快。 今日万岁赐宴,在前面三大殿宴请诸王和百官。而后宫之中就是王贵妃与太子妃为尊,在柔仪殿中摆宴,邀请东西六宫主位和所有有封号的妃嫔、以及公主、郡主、国夫人。 若微跟着太子妃坐在一起,帮忙照看太子宫中的三位郡主,即太子妃诞育的长女嘉善、以及太子侧妃郭氏所生的次女嘉和与选侍谭氏所生的三女嘉庆。 三位郡主都比自己小好多,一个一个粉妆玉砌,十分可爱。若微看着太子妃细致入微地照顾她们,给她们布菜,不停地张罗着,心中不免有些伤感,这还是自己第一次在宫内度过的春节。 每逢佳节倍思亲,此话一点不假,若微撑着头,她在想,身处邹平的娘亲、继宗、继明还有爹爹,他们如今在做什么呢?会不会想自己? 想到此,心中更是难过,只是偶尔对上太子妃关切的眼神儿,她唯有极力掩饰,强作欢颜。 太子妃心中自然十分体谅,于是开口说道:“若微,可吃好了?” 若微点了点头,甜甜一笑。 “那就帮我送几位小郡主先回去吧,看,嘉庆都打上哈欠了?”太子妃面上永远是那么一副风淡云清的样子,端庄而秀丽,永远不失分寸,就连体贴和关爱都做得那么滴水不漏,合乎情理。 若微感激地点了点头,领着几位小郡主,带着东宫的侍女悄悄退下。 太子妃抬眼望着不远处独自周旋应对、已略显疲倦的王贵妃,不由有片刻的失神儿,王贵妃虽然还在强撑着后宫之主的面子,虽然还在执掌六宫,在重大的场合也与陛下同行。只是宫内上下皆知,如今最为得宠的,是权妃。 就像此时,王贵妃在此处宴请宫妃女眷。而前边三大殿上,陛下身边带的仍是权妃。 谦和内敛,温柔体贴,大度贤淑,她哪里有失?可是如今依旧是形单影只。太子妃想到此,不由又想到太子宫新进的王氏姐妹、淑女李氏、选侍张氏和才人黄氏,心中就酸楚难耐,还只是太子,只是小小的太子宫,就已经有了十几位有名号的妃嫔,日后又会怎样?她不敢想,难道自己也会像王贵妃那样吗? 而若微奉命回到太子宫,将小郡主交给各自的乳母侍女,安置妥当之后,她就独自返回静雅轩。 远远的望见静雅轩的院门,她却停下了步子,要回去吗?她摇了摇头。静雅轩内除了紫烟和湘汀,孤寂一片,了无生趣。 那么,该去哪儿呢? 她一个人在宫内小径中游荡,寻寻觅觅,没有方向。也不知走了多久,恍恍惚惚,终于有些累了,就在湖面的一块大石头,也顾不得凉,一屁股坐了上去。 举头望星空,心事寄谁知? 默默地念了这一句。 “今天,谁会与我一样呢?”她默默盘算着。 “也许福姬姐姐与我是一样的,她也是背井离乡。”随即又摇了摇头,自问自答着:“她有保姆尚宫跟着,连厨娘都是从家里带来的,而且还有陛下,今晚一定是陛下在陪着她,她肯定不会孤单的!” “那么就是贵妃娘娘!”她点了点头:“贵妃娘娘没有孩子,宴会散去,一个人留在那么大的柔仪宫中,肯定也是寂寞得很,而陛下今天应该不会去她那儿。” 她深深叹了口气。 “咸宁,对了,咸宁应该与我一样,她说过,她的母后几年前就过世了,今天她也定是会感觉到孤独无依。” “对啦,咸宁应该去陪贵妃娘娘,如此就两全了!”她居然拍起掌来,而且笑出了声。 就是,这样就对了。 突然想起,这会子宴会也该散了,顾影自怜不是自己的作风,不管以后怎么样,现在的每一天都要让自己快乐。 想到此,她站起身,掸了掸裙子,迈着轻盈的步子走回去。 可是她居然找不到回静雅轩的路,转来转去,她终于不得不承认,她迷路了。 就在她一筹莫展的时候,她看到远远的过来一个人,还有一个小太监手执灯笼在前相引。 她立即跑了过去。 “什么人,黑灯瞎火的,意欲何为?”前头引路的小太监大喝一声,吓得若微立即跪下,头也未抬,只小声说道:“这位公公,小女是东宫太子妃跟前的,刚刚迷了方向,找不到回去的路了,多有得罪,还劳烦公公指引!” “太子妃宫中?”一人轻声笑着,与之前那名小太监的公鸭嗓自然不同,有些英气逼人,若微不由好奇,抬起头一看,立即又低下了头:“汉王殿下”,心里想着,惨了惨了,上次因为给太子殿下处方一事,显然已经得罪了他,今日相遇,更是撞在他的手上。 心里上下扑通,忐忑得很。 “除夕佳节,宫内各处均在饮宴,你不在太子妃跟前随侍,一个人躲在这里做甚?”他今日倒是平和得多,不似那日那般吓人。 若微不敢不回,又不知如何回答,只得说道:“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想爹娘了,在前边宴席上怕失仪,就跑出来透透气。” “哦?”汉王眉头微皱,望着这个小女孩儿,有片刻的失神儿,自己不也是因为看着父皇身边,母后故去,又添新人,一时难过,才出来走走的吗?他淡然道:“守岁樽无酒,思亲泪满巾”。 “想不到这禁宫之中,你我倒是同命相怜之人,也罢,本王就做回好事,送你回去”。汉王一脸和色,态度亲切,若微愣了一下,才回道:“谢汉王!” 于是便跟在汉王身后,在他的影子里,跟着他小心翼翼地回到住所。 第十九章 误会 第十九章 误会 神色焦急的守在静雅轩门口的紫烟与湘汀二人,看到汉王送若微回来,均有些吃惊,不过仍是连忙上前请安行礼:“参见汉王殿下!” 汉王驻足,低头看着若轩,有些说教又有些警告的意思:“本王劝你日后还是好好的呆在静雅轩,不要再出去多惹是非了!” 他的眼神中令人感觉到有片刻的沉溺,虽然一闪而过,但是若微捕捉到了,那是深藏的一种莫名的忧伤、孤独、破碎和弃绝…… 然而只是转瞬之间,他就重新恢复了以往那淡定从容的眼神,沉着而专注。 若微点了点头:“谢过汉王殿下!” 汉王神色微微一滞,转身而去。 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若微这才收回思绪,转过身,一抬眼,正对上了朱瞻基的眸子,他的嘴紧紧抿着,微微有些生气的神色。为什么要生气?若微不明白,欢欢喜喜地上前去拉他的手:“可是给我带礼物了?” “日后,离二皇叔远些!”瞻基面上一沉,甩开手,转身进了屋。 若微满头雾水,也跟了进来。 “姑娘,殿下等了您一晚上!”紫烟好心小声提醒。 若微点了点头,而瞻基仍在生气,若微不知他气从何来?也并不刻意相劝,两人似是对峙,就那么不说话的熬着,若微靠在床上有些困倦,哈欠连连之后,才忍不住开口相劝:“长孙殿下,天晚了,回去歇息吧!” 朱瞻基看着她,一语不发,起身就走。 湘汀与紫烟跟上去要劝,而若微则说了一句:“随他去!” 随后的日子里,朱瞻基与若微就像是赌气似的,不论是在太子妃宫中,还是在咸宁公主处,即使见面,也没有了往日的和睦亲切,仿佛有了间隙。若微隐约知道瞻基为何生气,但是又觉得自己没有错处,于是也没有刻意求和,日子一天天这去,两个人还是闹着别扭。 清晨,权妃照常带着保姆尚宫和侍女去贵妃所在的柔仪宫请安问好。 “贤妃娘娘请稍候!”柔仪宫的管事姑姑态度亲和,小心翼翼地解释着:“正月里的宴请聚会多,事务繁杂,贵妃娘娘旧疾犯了,昨夜里睡的不安稳,今儿起得迟了,贤妃娘娘只好委屈了,多等上一会儿!” “无妨!”权妃依旧穿着大红的韩服,这是朱棣的特许,在这大明宫中来自朝鲜国的妃嫔不止十人,但是唯有她可以着故国的服饰打扮,权妃福姬站在院子中,初春时节,天气丝毫不见暖和,冷风来袭,更有些飘零的感觉。不多时,乌云密布,大雨来临。 “娘娘”,跟在权妃身后的保姆尚宫立即解下外衣为权妃遮挡“我们还是先回去吧!” 权妃摇了摇头。 “那就去殿内避避雨吧!”她神情更是急切。 “不必,天要下雨,避往何处?”权妃脸上如常,只是心中明白,她这是给自己下马威呢,好,就看看如今在天子的心目中哪个更重,哪个为贵吧。 雨水打湿了崭新的韩服,弄散了插着金钗珠翠的鬓发,也弄花了侍女精心打扮的妆容,但是她的心里却一点一点明朗起来,来吧,该来的总会来,只是这一次是你先挑起的争斗,日后不要后悔才是。 当权妃全身淋透,寒颤连连的时候,柔仪宫的大门终于打开,那管事姑姑撑着伞走出来相迎,依旧是满脸的亲切与平和,多了些歉意,口中连忙说道:“这天气真是的,怎么就一会儿就下起雨来了,这可怎么好,我们贵妃娘娘听说贤妃娘娘在外面候着,硬是支撑着身子要亲自出来相迎,娘娘快随我进去吧!” 权妃颌首而视,满面堆笑。 进得宫中,果然,素以贤名闻世的王贵妃立即捶胸顿足,骂着宫女与太监,又热络地上前拉着她的手,“妹妹,快到里面,把湿衣换下吧,要不受了凉,再有个闪失,岂不是本宫的罪过!” “贵妃娘娘哪里话,福姬的身体一向很好,被这雨水一淋,反而觉得浑身通透,筋骨尽展,舒服得很!”权妃反握住她的手,目中尽是关切之色:“倒是贵妃娘娘身体娇贵,听说旧疾犯了,也不知要紧不要紧,福姬一会儿命人将从故国带来的高丽参送一些过来,这参均是六年根生,最是滋补养人!” 如此一番,你来我往,分明是一对情谊深厚的好姐妹,王贵妃一反常态,拉着权妃说了好一会儿话,急着曹尚宫在一边就差点跳起脚来。终于在权妃忍不住连打了几个喷嚏之后,王贵妃这才说道:“只是觉得聊着投机,光顾着说话,都忘记妹妹还是一身湿衣服呢,真是姐姐的错,快去,快回去把湿衣换下,别着凉了!” 如此,权妃才行礼退出。 外面此时,大雨转作小雨,曹尚宫拿了伞为权妃撑开,而她居然轻轻一推,拎着裙子跑入雨中。 “娘娘可是疯了吗?”曹尚宫与随侍宫女在身后紧紧追着。 权妃反而笑个不停,伸开手,以手接雨,在雨中轻轻舞动。 只是觉得痛快。 回到寝宫,至夜晚时分,已然有了高热。 朱棣驾临权妃宫中时,正好王贵妃派来太医问诊。 朱棣坐在权妃榻边:“怎么回事?好端端的会受了寒?” “万岁,娘娘去贵妃宫中请安,在外面足足等了一个时辰,正值天降大雨,这样的时节淋了雨就是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住呀!”曹尚宫在一旁垂着泪回话。 朱棣面上一沉,权妃挣扎着说道:“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还不快退下!” “是!”曹尚宫看朱棣面色阴沉,心中窃喜,心道皇上自然会给我家娘娘出气的,于是躬身退下。 权妃拉起朱棣的手,轻轻覆在脸上,轻声说道:“不怪贵妃,是贵妃娘娘旧疾犯了,起得晚了,福姬多等了一会儿,从柔仪宫出来以后,下了雨,贵妃还派人送来雨伞,只是福姬一时贪玩,在雨里跑了一会儿,没成想就病了。” 朱棣听着,不发一语,突然站起身:“既是病了,就好生养着,朕过几日再来看你!” 说罢,便起身出殿。 “万岁摆驾!” 众人跪地相送。 曹尚宫匆匆近前,脸上有些惶恐:“娘娘,陛下怎么突然走了,可是我们开罪陛下了?” 权妃面上微微一笑,也不答话。 曹尚宫从侍女手中接过药碗,侍候权妃把药服下,又让侍女退下。 “娘娘,我派人跟着,陛下像是回了乾清宫,今日没有召其他嫔妃侍寝!” 权妃笑意更浓,索性闭上了眼睛,曹尚宫帮她掩好锦被,面露忧色,不免轻声叹息。 “嬷嬷放心,陛下心意如何,如此一试便知。”仿佛是梦语,却让曹尚宫着实吃了一惊。 独自在乾清宫就寝的朱棣,正有些心绪不宁。 发妻徐后在世的时候,后宫宁静和顺,妃嫔虽然众多,但并没有争宠的是是非非,徐后故去,自己痛惜不已的同时,也略松了一口气。 终于自己可以无所顾忌的宠幸妃嫔,享受齐人之福了。 王贵妃执掌六宫,继承了徐后的风格,为人贤淑恭顺,从不与人为难。 只是总觉得缺了点什么。 当他看到福姬的时候,突然明白了,她缺的是“生动”,是“真性情”,是女人特有的“妒忌”。 而今天当他得知权妃在柔仪宫遭到冷遇,淋雨而染病的时候,他心中没有疼惜和动怒,反而有一些开心和畅快。 终于他的后宫也要风波迭起了,女人嘛,就该是这样的,后宫是她们的战场,作为天子,高高在上,静观风雨,看她们争宠才更添乐趣。 “马云。”朱棣突然唤道。 “奴才在!”内侍太监总管马云立即上前听候吩咐。 “传旨,贵妃旧疾复发,需要静养,暂由贤妃代管六宫,移居翊坤宫。” “是!”马云悄悄偷偷看了看天子的表情,心中好是奇怪,却又不敢有丝毫的迟疑,立即下去传旨。 第二十章 智斗 第二十章 智斗 权妃跪领圣旨之后,重重打赏传旨太监。权妃宫中上下喜气洋洋。 权妃脸上也是一种志在必得的神情。 “娘娘,老奴真是服了娘娘,还当是娘娘是小孩子心性,才会跑去淋雨,没有招架之力,才会甘心去受贵妃的欺凌,想不到娘娘有如此心思!”曹尚宫满面堆笑,乐不可支。 “嬷嬷,吩咐下去,今日以后,我这翊坤宫上下众人,更要谨言慎行,不得张狂跋扈,惹事生非!”权妃一张玉面严肃沉重,让人看上去就有一种说不出的惶恐。 曹尚宫点头称是立即下去吩咐。 夜色凝重。 权妃打开窗子,对着月亮,独自品箫。 箫音悠扬孤寂,愁绪万千。 她放下玉箫,用手轻抚,一丝苦笑浮在唇边,自言自语:“你说,在这宫中,若要自保、若要不被人欺负,就要扳倒柔仪宫的贵妃,取而代之成为六宫之主。我听了你的话,如今你可如愿了?” “我心里明白,你不是为了我,而是为了自己。” “可即使如此,我也会如你所愿!” 泪水在不经意间滑落,满天的星星闪烁着点点光芒,仿佛也有着无限的心事与愁思。 罢了,事到如今,再也不能回头。 而柔仪宫中,王贵妃对镜梳妆,脸上的愁容一点儿一点儿褪去,只是痴痴的对镜而笑。 “娘娘!”柔仪宫的管事姑姑,王贵妃昔日自苏州老家带来的乳娘,柳氏,拿起象牙梳子帮她理着又厚又粗的一头秀发。 王贵妃索性向后一靠,倚在她的怀里:“姆妈,你说,我错了吗?” “娘娘!”柳氏停下手,轻轻抚着贵妃,劝慰着:“娘娘何错之有?” “皇后在时,我小心翼翼,恭顺如侍家慈,终于才能安安稳稳过了这些年,如今皇后离世,我更是小心谨慎、如履薄冰,如今,我累了,该是退下来歇息的时候了!” “娘娘!”柳氏语气突然重了起来,有些心痛更是责备地说道:“娘娘不该如此,老奴也不该如此帮着娘娘做下这等糊涂事,如今外面议论纷纷,都在笑话娘娘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想摆正宫主子的威仪,杀杀那权妃的威风,却不想失了手,反而失势,真真是狗眼看人低!” “她们哪里知道?”王贵妃淡淡一笑,丝毫不见介怀。 “她们不知道无妨!”柳氏放低声音:“只怕皇上也未必知道,娘娘是智者,甘心抽身而退,只怕皇上未必了解娘娘的苦心,若因此失了皇宠,娘娘又没有皇子皇女伴身,恐怕日后……” 王贵妃叹息一声:“我现在倒是庆幸我没有一儿半女,在这宫里,无儿女牵绊也许才是幸事,你看徐后,为皇上元配正宫,可曾享过一天的福?自己亲生的三个儿子还掐得死去活来的,到死都没有闭上眼睛。” “娘娘,那东宫太子妃那边?”柳氏四下张望之后,方才说道:“以后该如何相交?” 王贵妃撑起身子,扶着柳氏回到床上,靠在床头,懒懒地说道:“顺情而应,不必刻意结交,也不用疏远,如今是我失势,我不主动去与她交往,也算不得失礼,只看她如何待我就是!” “娘娘高明,如此,再也不必夹在东宫和那边为难了!”柳氏长长松了一口气。 “好了,又没外人,姆妈就不要给我灌迷汤了,如今可要做好准备过一段冷清的苦日子了!”王贵妃闭上眼睛,柳氏为其将锦被拉好,放下帐幔。 “娘娘放心,关上大门,在这柔仪宫中,娘娘还是娘娘!” 太子宫中。 太子妃在书案前临字,沾满了墨汁的笔,却迟迟没有落下,宫中这两日的变故总不能让人心静如水,任她再怎样淡泊,也不能置身事外。 “娘娘!”贴身的大宫女慧珠来报:“彭城伯夫人来了!” “哦?”太子妃张妍心中一暖,还是自己的娘好呀,如今正是迷茫踌躇之时,来的太好了。 立即将笔丢于一旁,起身相迎。 彭城伯夫人匆匆进殿,刚待行礼,就被太子妃拦了下来:“又没外人,母亲无须多礼!” 彭城伯夫人一愣,女儿自入宫以来,一向清冷,怎的突然转了性子。随即吩咐慧珠:“去外面守着!” “是,夫人放心!”慧珠退下,走到门口,稍一犹豫,终于没有把门掩上。 彭城伯夫人刚待开口相叫,细一思索,就乐了:“这孩子就是有心计,开着门,外面有没有人偷听一览无遗,自然比关上的好!” 太子妃不动声色。 “妍儿,娘听说这宫里最近不太平?”彭城伯夫人小心打量着女儿的神色,惟恐一句话说的不中听,立即翻脸。 而出人意料的是,张妍点了点头。 彭城伯夫人连连叹息:“这可真是不妙,原来以为王贵妃最为得宠,离后位仅一步之遥,她一向与咱们东宫走的近,她又无子,当上皇后,对我们有利无害,现在平地又来一个朝鲜宠妃,反而后来居上,这里边的情形咱们又摸不真切,这以后该如何是好?” “现在唯有静观其变。”太子妃看着母亲,心中终于释然了,如今才知道,一点儿风吹草动,最关心自己的仍是母亲。 “听说汉王最近又在生事,已经出了正月,还迟迟不肯返回封地就藩,老赖在京里算怎么档子事?”彭城伯夫人看女儿今日态度温和,透着一丝亲近,故忍不住唠叨起来。 “他?”太子妃略一皱眉:“母亲回去可让我兄长多多留意就好!” “这是自然,你大哥和你父亲都盯着呢,只是听说……”彭城伯夫人似乎仍是不放心,走到门口,探着身子四下张望,看着殿外空无一人,这才放下心来,回到屋里,拉着太子妃的手,耳语道:“听说当日是汉王送那些朝鲜秀女进宫的,所以权妃当宠,你万不可掉以轻心!” “母亲!”太子妃听闻此言,不由脸色大变,只觉得手心里全都是汗,原来如此,这宫里果然没有一件事情是孤立的。 彭城伯夫人见状,连忙出言安抚:“娘娘别担心,一个朝鲜妃子再得宠也当不了皇后,即使有了子嗣,那也不足为惧!不过是咱们多加些小心,别让旁人寻了短处罢了!” 太子妃张妍频频点头。 母女二人又说了好一会儿体己话,眼见天色渐晚,彭城伯夫人才起身告退。太子妃送至门口,彭城伯夫人这才想起:“对了,过几日便是长孙殿下的寿诞之日,今年这生辰准备怎么庆贺操办?” 太子妃张妍望着殿外的晚霞,有些心不在焉:“往年都是母后安排的,母后不在了,前两年是王贵妃操办,今年若是咱们东宫自己办倒也无妨,怕的是那边”,张妍将后面的话吞了回去,不过彭城伯夫人已然明白了,她点了点头,又猛然想起:“那孩子你还可心?她来了有大半年了,我还没见过。” 她口中所指就是若微,太子妃点了点头:“母亲看中的哪里还会有错,也亏得她在,为女儿解了不少烦忧!” “娘娘,听说这东宫最近入了不少新人,娘娘自己可要有个防备!”彭城伯夫人还待再劝,太子妃脸上神色已然有变,她立即封口,以笑相掩。 第二十一章 荷包 ·第三卷· 日边红杏倚云栽 第二十一章 荷包 若微从咸宁公主处返回静雅轩,一进屋就看到紫烟一脸喜气的迎了上来:“姑娘,快来,看看这个荷包,好看吗?” 若微拿过来一看:“好精致的荷包!” 看得出来,这件荷包从纹样、绣工到配线、布色,都是经过精心构思的,不是常见的方形、圆形。居然是书卷形,而且荷包上配有系带,编出百结。百结上还饰有料珠、流苏等。 而针法也是极有难度的钩锈、锁绣、绾绣、套绣、挑绣等穿插并用,花上叠花,绣中套绣,小小荷包却精美绝伦,让人爱不释手。 抚着这荷包,看着那图形,若微有些意外:“王维的《江干雪霁图》?” 在家的时候,那个才女娘亲教自己作画的时候,自己不爱花鸟鱼虫,偏偏对写意的山水画情有独钟,尤其最爱王维的《雪溪图》和这幅《江干雪霁图》,这幅画裁构淳秀,出韵幽淡,泼墨山水,笔迹精爽。 自己临了足足有三年,才方有些样子,所以好生奇怪,拉着紫烟问道:“这是?” “小姐,奴婢照着小姐临的画,先描了样子,然后才一针一线绣上去的!”紫烟满心欢喜,从若微脸上的神情,她就知道她的评价,一个字“赞!” 若微仔细端详手上的荷包,惟妙惟肖,栩栩如生。荷包用的是素净的藏蓝色,上面用墨绿色和褐色的线绣的雪霁图,从来没有想到针线还可以将这冷僻、孤傲、高洁之雪景展现得如此淋漓尽致。 荷包上系着彩带百结,下连水银豆丝流苏坠,不似一般的红绸绿锦那般媚俗,只觉得不是一件普通的饰品,倒似一件精致的藏品。 “小姐,喜欢吗?”紫烟眼巴巴追着问,脸上尽是一派期待之色。 若微不觉莞尔,拉着紫烟转了好几个圈:“好姐姐,不年不节的,怎么想起来送我礼物了,这样的精巧玲珑,我都不舍得使呢!” “小姐!”紫烟立即甩开手,撅起嘴来:“小姐真是的,想想过几日是什么日子?我真是白白替你操了这份心!” “什么日子?”若微莫名其妙。 “二月初九是咱们皇长孙的生辰!”紫烟叹了口气:“看你的样子定是没有准备礼物,我这才琢磨着,拿你临的画当样子,做了这个荷包,由你亲手送给长孙殿下,如此既缓和了关系,又表了心意,两全齐美,好不好?” “我又没有做错事,为什么要先低头?”若微走到边上,拿起琵琶随意弹了起来。 “小姐,小姐,你听我说!”紫烟急着就上来拉扯。 若微只好说道:“你说你的,我弹我的,好几日没弹,手生得很!” 紫烟气得直跺脚,冲外面看了看,这才凑近了,压低声音说:“小姐,这里不是在咱们孙府,长孙殿下也不是咱们继宗少爷,您可想清楚了,这样僵持下去,吃亏的终是咱们自己!” “吃亏的终是自己!”细细思量这话里的意思,若微暗自烦恼。 索性丢下琵琶,来到书案前。 紫烟不知若微何意,只得站在一旁为其研磨。 若微提起笔,边写边念:“苍术、川芎、当归、白芷、甘松、羌活……” 写好之后,递给紫烟:“去把这个方子交给湘汀,让她去领回来。” “小姐?做什么?你不舒服了吗?”紫烟立即紧张起来,伸出手摸了摸若微的额头。 “我没事。”若微想想就觉得憋气,没好气地说:“你做好了荷包,总不能空空的呀,为了配你这精美的荷包,咱们不能用宫里寻常的香,咱们用这些药材自己兑制而成的香料,不仅芳香沁人心脾。还可以祛秽化浊,熏蚊虫,防病保健,如此才合了你的意,如了你的愿!” “呵呵,好好好,小姐说什么是什么,紫烟都依你!”紫烟兴高采烈,欢天喜地地走出房去。 若微摇了摇头,提起笔一挥而就,一个憨态少女的形象就跃然出现在纸上,她故意把她画得胖胖的,想了想,又在画上提了几句歪诗:“六岁学针线,八岁进绣房,进了绣房绣鸳鸯,百样故事都绣上,小姐不急丫头急,枉费苦心做嫁衣。” 想想又觉得不妥,于是又拿笔将嫁衣两个字勾掉,然后把笔一摔,往床上一躺,倒头就睡。 终于到了二月初九这一天。 本来即使是皇太子朱高炽,对于自己的生辰都一向低调,只在东宫与妃嫔侍妾儿女们小贺一番。而这一次,面对皇长孙朱瞻基的生日,朱棣特意颁旨,刻意要大大操办,而刚刚迁居翊坤宫掌握六宫权柄的权妃,更是踌躇满志,要把这次的宴会办得出色风光,所以才搞的声势如此浩大。 一早起来,朱瞻基换上新衣,带着随侍内监小善子、来喜等人,来到东宫给太子妃请安。 太子妃张妍看着长子瞻基一年大似一年,更加英俊潇洒,风度翩翩,心中自然十分开心。 于是请出太子朱高炽领着瞻基一起用早膳。 太子朱高炽看着瞻基又看看太子妃,眼睛向殿内一望,看似随意地问着:“若微丫头呢,今儿是你的好日子,她应该一早就跑过来了,怎么还不见踪影?” 瞻基脸一红,低头不语,只默默吃着面前那碗长寿面。 太子妃心知肚明,却也不言语。 太子朱高炽好生奇怪,对着殿内随侍的太监吩咐:“去,把那个丫头给本王找来!” “是!” 不多时,殿外响起一阵银铃般的声音:“若微求见太子殿下、太子妃殿下!” “宣!” 立时,一个俏丽身影闪进殿内,把众人都晃到了。今日的若微显然是精心装扮过的,秀发挽了个简单的飞月髻,双耳边都垂着一缕青丝,身后的青丝也自然的披散着,斜挽起的那小小的髻像是一轮弯月般,很是特别,发上没有复杂的饰品,只别了一枝绯红钿花宫纱绢花。 上身穿的是绯红色的短衣,下面配了条同色的百褶裙,外配一件金纱罩衣,使那绯红色看起来有些朦胧,不那么夺目和耀眼,却反而增添了一抹迤逦之色。 小小的珍珠流苏耳坠,耳际生辉更衬托得一张娇颜流光动人。 薄施粉黛,似笑还羞,美得让人难以移目。 朱高炽不由哈哈大笑,笑得众人莫名其妙。 “我说这丫头今日怎么迟了,原来是费心打扮去了!”朱高炽心情大好,对于若微他是由衷的喜欢:“若微,用过早膳了吗?” 若微点了点头。 而朱瞻基此时却一反常态,目不斜视,看也不看若微,仍旧认真的对付着面前的那碗面。 太子妃张氏站起身,拉着若微坐在朱瞻基的身边:“一会儿各宫会有人来拜见献礼,若微就在此处陪着,晚些时候,与本宫和殿下同去翊坤宫领宴!” 若微乖巧地点了点头。 用完早膳,太子照常去文渊阁议事。 太子妃与慧珠在寝宫商议回赠贺礼之事,就把朱瞻基和若微晾在太子宫的东暖阁里。 除了不时有宫女太监上茶点,递净手的帕子以外,整个东暖阁寂静极了,二人还是相对无言。 过了好半晌,念及如今是身在东宫,一言一行必有人回奏给太子妃,故还是自己大方些好,于是若微这才换上一张笑脸,走到朱瞻基面前,微微一个福礼:“恭祝长孙殿下寿诞万福,愿殿下年年如意,岁岁金安!” 朱瞻基本来还在努力绷着,看她一派天真,一脸欢颜,终是无奈,狠狠瞪了她一眼:“我当你以后都不理我了!” 若微扑哧一笑:“小女不敢!” 朱瞻基看她作态极尽夸张,一片娇憨,终于前嫌尽释,不由也笑了,伸出手:“拿来!” “什么?”若微止了笑,歪着头,睁着一双大眼睛,仿佛有多疑惑似的。 “礼物!”朱瞻基面上一红,仍是故作严肃:“送我的礼物呢?” “啊?”若微以手掩面,好似极其惊惶:“长孙殿下,小女没有准备礼物,小女寄居宫中,身无长物,实在无力备下什么礼物,就算备了,也是粗鄙至极,殿下怎能入目?” “真的没有?”朱瞻基似乎不信。 若微伸开双手在他面前轻盈地转了两个圈,衣带飘飘,朱瞻基有些微眩。 “看清了,真的没有?”若微忍着笑,一脸歉意。 朱瞻基一把拉过若微,伸手在她耳边一触,若微如同被火拂过一样,立即跳开,用手捂着自己的耳朵。而一摸之下,才发觉异样。 朱瞻基伸开手,她的一只珍珠耳坠子正在他手中。 “还我!”若微上来就抢,朱瞻基伸出一只手相阻,而另外那只手又将耳坠子揣入怀中,正襟而立:“小姐,你不会到本王怀中来取吧?” “哼!”若微气得直跺脚:“干嘛抢我耳坠子?你又不能带!” “我是不能带,先存在我这儿,等你拿礼物来换!”朱瞻基微微一笑,重新坐在椅子上,神清气定地端起茶来,慢慢品味。 “哼!”若微气极,一把又拽下另外一只耳坠子,扔了过去:“都给你!” “好!”瞻基立即拾起,也揣在怀中:“还是妹妹想的周到,如此,刚好凑成一双儿!” “什么凑成一双儿?”不见其人,先闻其声。 当此人进来的时候,若微抬眼一看,不由惊在当场。 只见瞻基拱手行礼:“外祖母!” 原来正是彭城伯夫人。 若微这才明白过来,方欲拜见,一把就被她拦下:“好孩子,你还认得我吗?” 若微点了点头,正是那年与继宗偷偷跑出去,在山上偶遇的那名贵妇。 彭城伯夫人一阵爽快的笑声:“好孩子,当日你助我马车脱困,今日我助你平地青云、备主东宫,你可要谢我?” 若微这才明白,忽然间从天而降的一道旨意将自己召入宫中,今日这主不主、奴不奴的尴尬境遇,原来竟然是拜她所赐,心中虽怨恨她多事,而此时又不得不掩藏住内心的真实想法,仍是笑意吟吟,深深福礼:“本当重谢,只是如今身边一切都得之于太子妃,所以唯有福礼相谢,只盼日后能有机会报偿夫人的大恩!” “哈哈,不急,不急!”彭城伯夫人看着瞻基与若微,一双金童玉女,碧玉无双,只觉得自己无比英明,做了一件天大的好事,喜不自胜。 第二十二章 舞意 第二十二章 舞意 翊坤宫内一派喜气。 正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后宫之中换了主人,也是一样。 昔日王贵妃掌权,所办宴会,中规中矩,隆重华贵,却缺少新意。 而如今换作权妃,又是另外一番光景。 众人入席之后,看着殿内的摆设与桌上的菜色,均有些吃惊,面面相视之下都不得究竟,而作为主人的权妃与万岁朱棣终于姗姗来迟,陛下升座,众妃嫔及亲王贵戚又是一番叩首跪拜。 当大殿重新归于安静之时,众人均将目光投向了龙座。 朱棣果然开口相问:“爱妃,今日宴会,无歌舞助兴也就罢了,怎么这桌上连酒也没有?” 权妃朱唇微微上扬,露出一丝浅浅的笑容,双手击掌,轻拍两下。 这时一排身穿朝鲜艳丽华贵舞裙的女子们在乐曲声中款款走来,当中一人肩挎长鼓,右手持鼓鞭,边跳边敲鼓,身、鼓、神、形融为一体,鼓声由慢板起拍,节奏逐渐加快。 鼓声轻灵、时缓时急、彩衣飞旋、香扇鬓影、伽倻浅唱。 在座众人,都觉得十分新奇好看,一时间赞声一片。 而曲至高潮,突然戛然而止。 众人来不及惊讶,转瞬间刚刚退下的舞者又重新来到殿上,只是她们每人头上都多了一样东西。 居然是陶罐。 那些女子舞姿翩翩,虽然头上都顶着大大的罐子,然而仍跳得轻松优美,典雅奔放,时而踏波前行,时而碧海舀水,时而玉指弹珠,只看得人眼花瞭乱。 而此时权妃也走下高台,置身殿中,接过侍女手中的一个陶罐,在乐声中展着曼妙的舞姿,仿佛一片轻羽飘落至朱棣跟前,自头上拿下陶罐,稍一倾斜,罐中之物缓缓落入杯中,然后双手举杯呈给朱棣。 朱棣略有意外,然而接过来便一饮而尽,随即一阵大笑,称赞不已。 而其他舞者都像权妃那般在乐声中,以顶上之陶罐为在座诸位斟满桌上的杯盏,众人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这陶罐中盛的是酒。 这样的开场,这样的巧思,任谁再不服气,再嫉妒,也终是要忍下。 因为这样的安排,已经让天子龙颜大展,笑意连连,这就足够了。 朱棣笑过之后,不由赞赏道:“福姬真是巧思,想不到今日瞻基的生辰,你能如此费心安排,朕定要好好奖赏才是!” 权妃对上朱棣的眼眸,含笑而答:“臣妾不要陛下的赏!” “哦?”朱棣微微一顿之后,恍然明白了:“你是要瞻基来谢?” 权妃笑而不语。 若微冲朱瞻基招了招手,瞻基的脸往她身边凑了凑,若微耳语一番,瞻基一脸狐疑,似信非信。 权妃开口说道:“臣妾听闻皇长孙一向博学聪颖,敏而好学,臣妾有意相考,不知陛下允是不允?” “哦?”朱棣心道,你哪里是想考皇长孙,明明是想展示自己的才华,也罢,就如了你愿,随即说道:“以何为题?” 权妃指着那些舞伎:“想请问皇长孙刚才这歌舞名为何?源于何?” “这倒有意思得很!”朱棣冲着东边上首边的座席招了招手:“基儿,快来,你知道与否?快快答来!” 朱瞻基起身出列,恭敬行礼,随说道:“回皇爷爷,回贤妃娘娘,第一支舞名为长鼓舞,亦名杖鼓舞,是朝鲜国民间的农乐舞,每逢丰收,百姓们都齐聚在一起,载歌载舞,庆祝上天又赐给他们一个好年景。” “原来如此!” 众妃开始小声议论。 “原来是她们国家田间地头的节目,居然还给搬到咱们大明宫中来了” “就是!” 权妃脸色微微有变,而朱瞻基仿佛充耳不闻,继续说道:“这第二支舞名为‘顶水舞’,顶水舞是因舞者头顶水罐起舞而得名。此舞源于……”朱瞻基微微一顿后,方才说道,“朝鲜族妇女习惯用头部顶着器物行走,在插秧、锄草季节,妇女们常头顶水罐将饮水或米酒等,送至田间地头。后来才广泛流传开来!” “啊,原来她们朝鲜女人都是顶着罐子走路呀!” “呵呵!” 权妃脸上已然笑意全收,她眼波一扫,着着殿内芸芸众人,又收回目光只盯着朱瞻基:“皇长孙殿下果然出众,连我朝鲜的民俗也如此熟悉,看来福姬真是班门弄斧了!” 朱瞻基立即拱手说道:“贤妃娘娘一片苦心,瞻基已然悟出,两支舞曲虽为朝鲜民间之乐,但是舞蹈优美、刚柔相兼,充分展现了朝鲜民族柔中带刚,文而不弱,雅而不俗的民族性格。况且其一为庆丰收之舞,其二为彰显妇人之勤劳美德,贤妃娘娘是教导瞻基不忘记天下万民之生计,以民为先,瞻基明白了,感激不尽!” 朱棣看着朱瞻基,心中喜欢的不得了,当初自己在册立太子时犹豫再三,一直觉得身形肥胖迂腐迟钝的长子朱高炽不是太子的最佳人选,怎奈众臣来劝,不看长子,还可以看长孙,是的,瞻基,果然是深得朕心呀。 一番话,不仅回护了贤妃,更提点了在场众人。 妙哉。 权妃果然脸上又有了笑意:“此情此景,只想起一句诗‘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陛下,皇长孙果然了得!” 朱棣抚须而笑,频频点头:“来,众卿同饮此杯!” 于是众人手执杯盏,同饮同贺。 曲音绕梁。 若微与朱瞻基相视一笑,朱瞻基小声说着:“多谢了!” 若微把头扭向一边,突然之间发现一道探究的目光正直对着自己射来,那是汉王朱高煦。 她微微一愣,随即一个公式化的笑容呈献,谁知那汉王理也不理,竟自把头又转向别处。 她好奇怪,心想,那你看我做什么? 今日的宴席也与往日不同,少了些传统的徒有美名却不满口腹之欲的菜品,而是添了好几样具有朝鲜特色的菜肴。 每上一道菜,宫女们就会一一报出菜名和做法。 木桶飘香鸡、锦绣凤尾虾、红蛤烩、鳆鱼炒和山药鹌子等几道辅菜上齐后,就是令人啧啧称奇的“神仙炉”和“石锅炖”。 “神仙锅?”朱棣听到这道菜名的时候,表现得饶有兴趣,权妃轻启朱唇细细解释:“就是用肉、鱼、青菜、蘑菇和各式滋补药材炖煮而成的火锅,常常服用,可强身健体,延年益寿呢!” 而众人都被接下来呈上的这道菜的容器所吸引,因为这道菜的容器是韩国典型的石锅,上桌之后热气腾腾、肉香扑鼻,可根据个人口味边吃肉,边加盐、胡椒粉和辣酱等佐料。 权妃舀了一小碗石锅中的炖品,递给朱棣:“陛下尝尝,这是我们朝鲜的传统参鸡汤,精选松林中的子鸡,在汤中加入人参、黄芪、天弓、大蒜、银杏、生姜、甘草等配料后长时间炖煮至熟。看看与平日所喝的鸡汤有无不同?” 朱棣笑着从之。 而宴席中的妃嫔女眷们显然对那些精致的各种紫菜包饭,五颜六色的可爱的糕饼更感兴趣。 太子这一桌的几位嫔妾对这些糕点赞不绝口,若微拿眼偷偷望去,整个大殿上的人仿佛都沉浸在这美食的品尝中,忘记了昔日的敌对与妒忌,而今日的宴席上分明少了一人,那就是王贵妃,若微不禁心道,多亏她没来,要不然,亲眼得见今日情形,再怎么淡泊贤惠恐怕也会是如坐针毡。 太子妃的次子二皇孙朱瞻墉和幼子朱瞻峻正紧紧盯着新呈上的花样烤串,那神情极专注,随侍太监立即给他们递到手中,这是用黄瓜、胡萝卜、桔梗、蘑菇和鸡蛋、肉块等各色食品为材料烤成的烧烤串。 若微只顾看来看去,忽觉得瞻基轻轻碰了一下她,随即伸手举着一串花样串递给她,轻声问着:“别人都在用心的吃,唯有你在用心的看,也不知在看些什么?” 若微压低声音说道:“我在想,不知道贵妃娘娘这会子有没有用膳?” 朱瞻基听了,心中也有些不是滋味,而不远处的太子妃闻听此言,不由得抬起头冲着若微举目望去,那眼神儿很是复杂,心中暗想,这若微究竟是有心还是无心呢,一时间有些恍惚,直到太子侧妃郭氏与自己说话,这才收了心思,与她对答。 主菜与配菜上完,最后呈上的是一种放置在白瓷容器里的粉红色的汤水。 朱瞻基初品之下,只觉得味道怪怪的,他微微侧首,看着若微,只见她慢慢品味,那神情好像在饮什么人间极品美味似的,于是不免奇怪。 自己又品了一口,还是觉得不好喝。 而二皇孙朱瞻墉则干脆一口吐在漱口盅里,说道:“天哪,这是什么?漱口水吗?怎的如此怪味?” 不仅是他,众人都是如此感觉。 第二十三章 献丑 第二十三章 献丑 若微小声地对朱瞻基说:“这就是她们朝鲜国的‘五味子茶,包含了咸、淡、苦、甜、酸五种滋味,是调和阴阳、解除疲劳的汤水,看来权妃娘娘准备今日宴会还真是大费苦心呢,既要好吃,又要好看,还要有药理和意义,真是难得!” “若微,你怎么对她们的饮食民俗如此熟悉?”朱瞻墉听到若微的话,扯着大嗓门隔着桌子就问开了。 太子妃立即出言制止:“瞻墉,食不言,你又忘记了!” 朱瞻墉环视整个翊坤宫大殿,咧嘴一笑:“母妃,大家都在言呢!” 太子妃还待再训,太子则开口相劝:“本就是孩子们的节日,由他们去吧!” 而位于高台之上的朱棣显然吃的十分尽兴,看看殿内中人,又看看身边爱妃,于是说道:“酒过三巡,总觉得还缺些什么,爱妃可还安排了什么节目?” 权妃微微一笑:“陛下真是贪心,福姬为了今日宴会足足忙了月余,现在连口汤还没喝上呢,剩下的曲目吗,如果陛下相允,福姬倒是有一个有趣的点子!” “哦?”朱棣立即来了兴致:“尽管说来听听!” 权妃环视众人:“就命刚刚那个舞伎,以红绸蒙面,击鼓传花,鼓音停时,花在何人手中,由何人献艺,岂不有趣?” “好啊,这个听起来倒还新鲜有趣!”朱棣极为赞赏。 于是鼓手上前,以红绸蒙面,又有人取来花枝一柄,鼓音起而花枝传,只是众人心思各有差异,想露脸逞强的,会在手里多停顿一下,想要沉寂怕出头的,就像拿到一个烫手的山芋那样,急急地扔给下家。 而不偏不倚,第一次鼓点停息的时候,这花枝正好落在汉王朱高煦手中。 浓眉大眼,阔面重颐,身材雄伟的汉王站起身,面对众人,一脸的坚毅,黝黑的肤色与棱角分明的五官,显露出他铮铮的铁骨,从小经风沐雨,被朱棣带在身边,在军中历练的他自然比寻常的皇子显得气宇轩昂,威风八面。 若微看得有些痴了,不经意间被瞻基轻轻踢了一脚,她才回过神儿。 “不知汉王为咱们表演什么惊人技艺?”权妃还未出声,坐在下首一众妃嫔中的一位朝鲜美人李昭仪先开口了。 朱高煦看也未看,只是对着朱棣回奏:“父皇,既然今日是为了庆祝瞻基的生辰,那么高煦就来一段少林拳脚,望瞻基日后勤习武,得以健体强身,文治武功俱全!” 这话在旁人耳中分明是一段好话,然而在太子妃看来,不过是公开的叫嚣,太子的蠢笨与缺陷大家都心知肚明,不仅太子妃,就是侧妃郭氏、谭选侍等太子滕妾也相互交换了一个别有深意的眼神儿。 而龙座之上的朱棣恍然不闻,只说道:“去吧,今日喜庆,就容你显露一回!” 朱高煦对着殿中那击鼓的舞伎吩咐:“请再奏一曲!” “是!”舞伎恭顺回应。 随即鼓声响起,朱高煦将一套少林拳施展开来。 只见他步法进低退高,轻灵稳固,虚实兼用,刚柔相济,时而乘势飞击,出手虎虎生威。 正所谓:秀如猫,抖如虎,行如龙,动如闪,声如雷。 拳随鼓声,于高潮处乍歇。 朱棣不由大加赞赏:“好!” 权妃歪倚着头,浅浅一笑:“好在哪里?臣妾只觉得眼花瞭乱,看不出好坏来!” “哈哈!”朱棣一阵大笑,扯过权妃的手,说道:“煦儿这套拳打得极好,心与意﹑意与气、气与力形成内外一体,更有迅雷不急掩耳之势。已经练得炉火纯青了!” “哦,原来如此!”权妃仿佛恍然大悟。 太子侧妃郭氏小声嘀咕了一句:“好作态,好个两相帮衬!” 太子妃立即杏眼圆睁,向她瞪了一眼,而太子更是一阵猛烈的咳嗽,以期掩饰。 朱高煦却冲着他们走了过来:“皇兄,无恙吧?” 太子朱高炽连连摆手:“无碍,无碍,这茶饮的急了些!” 朱棣将一切尽收眼底。 权妃轻轻击掌,随即鼓点又起。 这一次,是落在太子手上,而太子妃眼急手快,在鼓音停息的那一瞬便出手将花枝抢了过来。 旁人没有看清,而这一桌上的朱瞻基、朱瞻墉还有若微,自然是看的真切。 “原来是落入太子妃手中,素闻太子妃一向才艺双绝,不知太子妃要展哪项?”权妃笑意更浓,眼盯着的不是太子妃,倒是若微。 “福姬,休要胡闹,太子妃一向端庄,朕看,还是命人代了吧!”出乎意外的,居然是朱棣出言解围,权妃与众人都没有料到。 太子妃张妍盯着眼中的花枝,面上极为清冷,起身出列,回奏道:“谢父皇回护,只是这游戏也要遵从规则,臣媳虽不才,也甘愿献丑。今日宴会,权妃娘娘煞费苦心,臣媳感谢万分,愿以纸笔相谢!” “哦,太子妃擅长丹青,也好,内侍,笔墨伺候!”朱棣吩咐着,一眼扫去,又看到若微,她阴沉着一张小脸,眉头紧皱,也不知她在想些什么,于是心中一动,随又说道:“若微丫头!” “若微在!”若微立即起身跪在殿中。 “太子妃绘画,你以乐声相辅吧!”看似随意,却绝无回旋余地。 若微只好应允,口中谢恩,微一思忖,便命乐人抬上一把七弦琴。 十指尖尖,纤细柔弱,轻拨琴弦,随即传出优雅动听的琴声。 太子妃双手执笔,凝神思量,心中宽慰,好个丫头,弹的正是《秋水》,琴音中正醇和,高旷空澈,余韵激响,仿佛道心。 太子妃当下便有了主意,双管齐下,有如神助。 一曲终了,众人恍然不觉,片刻之后,才响起寥寥掌声,抬头一望,这击掌之人正是龙椅上的天子。 这边曲终,那边太子妃刚好罢笔,将画卷交由内侍呈天子御览。 朱棣举目一望,自己虽然是行武初身,但是此幅画他却是分明看懂了。 “笔简而意繁,笔下扫尽尘嚣,墨淡而神清,墨中恰存贞洁,静穆安详,臻于化境。不论意思,单就这画功就是佳作。”朱棣笑而称许:“此画裱好后就置于这翊坤宫正殿!” 太子妃张妍当即叩首谢恩,而心中分明有些不安。 权妃指着画,一脸的好奇:“陛下,福姬不懂得画,可否向太子妃当面讨教?” 朱棣面上微微一变:“爱妃不懂画,却是精通音律的,怎的连若微弹的这首曲子也没听出来?” 权妃面上微窘,遂转而望着若微:“若微,那就由你为本宫解疑好了!” 今日的福姬,在若微看来,如此陌生,她心中一沉,看了看太子妃,才近前回话:“回禀贤妃娘娘,若微刚刚所弹奏之曲,名为《秋水》。说的是伯牙擅琴,一次他乘船外出,时值中秋之夜,偶遇樵夫钟子期。伯牙每弹一曲,子期都能讲出乐曲的内容、风格和伯牙演奏时的感情。两人通过音乐,互诉衷肠,抒发各自志在高山流水的胸怀,并结拜为兄弟。” “哦?”权妃一双柳眉微微皱起,仿佛无尽心事被人撩拨。 若微看她如此心情,又想起刚刚汉王的出言羞辱,顾不得许多,又开口说道:“钟子期不过是一位山野村夫,而与圣手伯牙尚能一见如故,互诉衷肠。可见芸芸众生,大千世界,人不可貌相,海不可斗量。” 整个大殿一片寂静,朱棣俯瞰着殿内众人,目光一一从他们脸上浮过,很好,如此一宴,众人心态尽露无疑,众生丑态,如此也好。他伸手拉过权妃,在她手上轻抚两下,随即起身退下。 “恭送陛下!”众人皆起身行礼。 而后,太子朱高炽第一个站起身,两旁侍从起身相搀却被他推开。 太子妃领着东宫妃嫔及诸皇孙紧跟其后。 然而行至殿门口,朱高炽偏就被高高的门坎绊了一下,一个踉跄,险些摔倒。 随后而行的朱高煦手急眼快,立即将朱高炽扶住,而太子妃张妍与太子侧妃郭氏连忙上前扶着朱高炽向外走去。 朱高煦轻叹一声,说了句:“前人蹉跌,后人知警!” 此话道理不错,但是说在此时,分明是对太子朱高炽的嘲笑与轻视。 朱瞻基在后面听到了,立即紧走几步追上朱高煦,朗声说道:“后人之后,更有后人知警。” 朱高煦不由愣住了,这小子分明是话里有话,是在提醒自己“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摇了摇头:“臭小子”! 太子妃回转过后,略显凌厉的目光微微扫来,朱瞻基立即默而不语,只是他稍稍昂起头,身子异常端正,大步向外走去。 那神情中透着的一种不可侵犯的威仪与自信。 若微默默地看着今日宴会上的众生百态,只觉得每个人都是那样的陌生,看似一团和气,实则刀光剑影,实在是无趣得很,她不由在心底长长叹了口气,冷不丁却发现身旁一道灼人的目光向自己射来,不用看也知道是那个汉王,若微只装作不察,低着头盯着自己的裙摆,紧紧跟在朱瞻基的身后向宫外走去。 第二十四章 在劫 第二十四章 在劫 四知堂内,朱瞻基坐在书案前,心绪难平。 今日宴席间的风波,看似东宫略胜一筹,汉王并没有得到半分的便宜,可是无疑是再一次打击了太子和整个东宫。当朱瞻基看到父王迈过门坎时那微颤的双腿,被绊之后的踉跄,只觉得心中隐隐作痛,龙子皇孙小小少年心存高远的自尊心被再一次践踏,胸中的怒火无处释放,拿起案上的砚台想也没想就冲着西墙狠狠砸了过去。 “叭”的一声,砚台碎成两半,在雪白的墙上溅起大团的墨色。朱瞻基伏在案上,是的,眼泪悄无声息地流淌下来,有谁知道他心中承载的压力与痛苦呢。 恍惚中,好像有人走进了屋,管他是谁。 朱瞻基头也未抬,只挥了挥手,那意思是下去。 于是,房间里又静静的,没有半点声息。 过了半晌之后,他才抬起头,然而目之所及,竟然是一个俏丽的身影,背对着自己,手拿大号的画笔,蘸着残余的墨汁,就着墙上的墨迹,涂沫着,可她画的是什么? 是马,还是牛? 看着那身形似是牛,可是神态倒像是马,难道牛也能昂首嘶鸣,四蹄腾骧,似欲挣脱缰索吗? 朱瞻基不由走了过去:“画的什么?” 若微头也没抬:“牛呀,自然是牛!” “为何要画牛呢?”朱瞻基想不明白。 若微转过身,看着他,眼睛黑亮灵动,唇边含笑:“那你呢,为何将砚台摔到墙上?” “这……”朱瞻基面上微窘,无言以对。 “若微知道,殿下是心里恼恨汉王刻意嘲讽太子,对吧?”若微笑了笑,不等朱瞻基回答,又转回头继续作画。 稍候,这墙上的画就完成了。 只是十分有趣,马耕犁,牛奔蹄。 朱瞻基仿佛明白了。如果将汉王比作宝马良驹,那他的作用也就是在战场上奔驰纵横,到了国泰民安之时,能让战马去犁地吗? 同样,耕地的黄牛,原本就是为了众生之饱腹,而犁千亩实千箱,你若非要将它赶上疆场,那又是何等的结果? 原本不同类,各有所长,何苦要以己之短勉强为之? 好个若微,不仅将墙上的一片狼藉信手涂鸦,成为一幅活灵活现的壁画,还以物相喻,点醒了自己。 而此时从外面跑进来的正是朱瞻墉,他探着脑袋一看:“这是什么?让马去犁地,让牛在战场上驰骋?你们画的是什么乱七八遭的!” 朱瞻基从若微手中接过毛笔,蹲在地上将残砚中最后的一点墨汁蘸满,在若微的画旁,提了四个字:“任重而顺!” 若微看了立即拍手叫好:“殿下好聪明!” 朱瞻基看着她,惭愧不已:“你是在夸自己吧?” “什么呀?你们都把我都搞糊涂了!”朱瞻墉揉着脑袋,至此也没明白,他二人在说什么。 “瞻墉,刚见你急匆匆的赶来,可是有什么事情?”朱瞻基问道,又随口吩咐外面侍立的小太监将墙根底下的残砚收走。 “刚在母妃宫里,听到一件大事,知道吗,宫宴刚一结束,皇爷爷就给御膳房下令,要削减父王的饮食!”朱瞻墉的表情煞有介事。 “哦?”朱瞻基眉头微拧,不禁与若微对视,果然,太子受辱面上难堪,不仅朱瞻基心中难过,就是皇上朱棣也不是滋味,立即让人削减了太子的饮食,看来是要强令太子减肥了,只是这人到中年再减,何其难也。 “大哥,快想想办法呀,你是知道的,父王的食量,一向是惊人,又无肉不欢,要是像皇爷爷说的那样,一天只供两餐,早餐白粥一碗,晚餐只是白米饭加青菜豆腐,父王肯定没法活了!”说起这点,朱瞻墉比谁都有体会,太子的几个儿子当中只有他最像太子,性子憨实,胃口好,身子胖,太子妃曾经怕他长大以后随了太子,几年前就为他控制饭量,那种挨饿的滋味他比谁都知道,后来还是他哭着哀求太子妃,说自己一不想当太孙,二不想当太子,就是个郡王,大不了也可以不做,只是这饭不能不让吃饱呀,一番话说得太子妃哭笑不得,这才由他去了。 朱瞻基此时也没了主意,唯有声声叹息。 瞻墉拉着若微的袖子,眼巴巴地问道:“小才女,你不是懂医术吗?父王的瘫症都被你治好了,你想个法子,让父王不用禁食,也可瘦下来不就得了!” “这!”若微的秀眉紧皱在一起,苦着脸托着腮说道:“二皇孙,是有些法子可以瘦身,但是这效果都没有禁食来的直接。皇上这样做,肯定是已然问过太医院了。而且,如果太子殿下有恒心,说不定此次真能瘦下来,这倒是好事一桩。” “好什么呀!”瞻墉甩开她的袖子,气哼哼地坐在罗汉椅上,抄起香几上的点心往嘴里一塞:“这就叫瘦汉子不知胖汉子饥!唉,我看这宫里,只有我才知道父王的苦。” 瞻基与若微对视一眼,也无可奈何。 然而,一个月后,他们却无端地卷入一场轩然大波中。 这一日,若微刚刚起身,换好衣服,正想着用过早膳之后,去找咸宁公主,没成想这筷子刚刚拿起来,湘汀就满面惊惶地从外面奔了进来:“姑娘,快去太子妃殿!” “怎么了,你慌什么?”若微还想问个清楚,而湘汀已然唤上紫烟还有静雅轩里的粗使丫头,拉着若微不容分说,就匆匆赶往太子妃的正殿。 这一路上,湘汀都紧绷着脸,一语不发。 若微十分惊讶,因为湘汀一向进退有度,十分稳重,何事能让她如此惊惶呢。一颗心七上八下的来到太子妃殿。 才一探头,即发现这殿里殿外已然黑压压跪满了人。前排下跪的,正是太子和太子妃,还有朱瞻基,而后面就是几位太子侧妃和小皇孙们,正中宝座上坐的那个人?天呢,居然是皇上,哪有皇上驾临儿媳妇寝殿的?若微更是大惊,看这架势,难道要废太子不成? 若微低着头悄悄进了大殿,找了个最不显眼的地方,也暗自跪下。 不一会儿,殿内殿外都跪满了人。 只听正中宝座之上的朱棣开口了:“都到齐了吗?” 总管太监马云与太子宫的管事太监耳语片刻之后回道:“回万岁爷,太子宫九百三十人全都在此候旨!” 朱棣点了点头,他原本威严的脸上更是铁青阴冷,殿中有胆小的人,双腿开始打颤、上下牙齿紧张的“嘚嘚”地打起架来。 朱棣眼中射出怨恨的光束,就像原本碧空万里,如今却风起云涌,天地变色,乌云密布。他的神色阴冷肃穆,似数九寒风飒然吹过身侧,让人不由自主地打着冷颤。 只是这恨从何而来? 若微不明,她悄悄看了看其他人,全都低着头,大气儿也不敢出。 “昨儿夜里,是谁偷偷给太子送去饭菜的!”朱棣的厉目仿佛扫过在场每一个人。 若微听了,这才长长松了口气,竟然是为了这个。 只是她错了,这在朱棣心中,这绝不是一件小事。 “说!”朱棣闷吼一声。 如响雷击在殿上,震得人心惊肉跳。 半晌没有人答,朱棣面上的神色越来越难看,皇长孙朱瞻基刚要起身相奏,朱棣却冲他招了招手,让他站在自己的身侧。朱棣拉过瞻基,低声说道:“今儿的事,只许你看,不许你开口说上一句!” 至此,东宫人才感觉到事态的严重。 朱棣一向将朱瞻基视为掌上明珠、心肝宝贝,而今天却在朱瞻基开口之前,让他封口,可见就是摆明了此事不许任何人讲情。 时间一点一点儿流逝,朱棣的耐心没了,指着马云说道:“太子宫有几处小厨房?” 马云看了一眼东宫的太监总管。 那人立即伏地磕头:“太子妃、太子侧妃郭娘娘、李选侍处、还有静雅轩孙若微处!” 若微心中暗呼不好。 果然,朱棣说道:“这几处的管事与厨子,都统统拉下去,先重责五十大板,若仍旧无人承认,一直给朕狠狠地打!” 此语一出,立即有人晕了过去。 宫里打板子,是要将下衣脱下,光着身子挨板子的,这几处小厨房都是为得宠的主子烹制美食的地方,因此经手之人都是妙龄的女子,光着身子挨五十板子,不被打死也没脸活了。 立即有负责行刑的太监将这几处的宫人带了出去,东宫管事太监来到若微身边,看了看她身后的紫烟与湘汀:“你们哪个是静雅轩负责烹调的?” 若微想都未想,腾地一下站了起来。 “你?”管事太监有些意外,若微在宫中虽然没有名号品级,但是她却绝不等同于一般的宫女,所以自然不敢上前拉扯。 “姑娘!”紫烟与湘汀狠狠拉住她,纷纷抢着说是自己。 她们这儿的喧哗自然没有逃过朱棣的龙目,他面色一沉:“若微丫头,你逞什么强!” 若微见天子已经点了自己的名,索性把心一横,起身出列,跪下回话:“回万岁,静雅轩的小厨房,原本就是因为若微好吃,喜欢弄些新鲜的吃食才特意请旨而设的,平日也都是若微在打理,不关他人的事。” “哼!”朱棣重重的一记闷哼:“好,既然如此,拉出去一并受刑,若是还没有人招供,都给朕打到死为止!” 若微见朱瞻基已然跳了起来,却被朱棣的大手牢牢按着不能动弹,只好抢先说道:“皇上,若微招了,昨夜,是若微给太子殿下送的吃食!” 若微想的很简单,不过是给太子偷偷送去一餐饭,能是杀头的罪名吗?朱棣恼的不过是无人承认罢了,自己认下,也省得闹得东宫上下鸡飞狗跳的,不得安宁。 可是这一次,她大错特错了。 “哦?是你送的?”朱棣的眼神儿宛如刀刃般像是要刺穿她,目不转晴地审视着她,生怕错过她脸上一丝一毫心虚惶恐的神色。 果然,再聪慧不过是个孩子,在他目光的逼视下,她并非如如不动,朱棣心中立即有数了。 “很好,那你说说,你昨日为太子送的是什么饭食?”朱棣龙目微睁,话是问若微的,却把目光投向了朱瞻基。 朱瞻基年纪虽小,但一向稳重有度,深得朱棣的喜爱,然而此时,他一双俊目直愣愣地盯着若微,那眼中竟是毫不掩饰的关切与担心,这神情让朱棣十分不悦,因为朱瞻基是他精心调教出来的,目前为止还没有什么令他感觉不满的,然而现在,他分明看出,那个小女娃似乎成了这个好皇孙的软肋。 若微没想到天子会问到这个细节,这才慌了神,把目光偷偷投向太子,太子悄悄冲她使着眼色,她皱着眉头看着太子的唇语,任她再聪慧,此时也像热锅上的蚂蚁,想不明白了。 朱棣重重拍案:“朕看你是活腻了,居然敢欺瞒朕!稍后再跟你算账!”说完,朱棣俯视全殿,目光深邃,仿佛在顷刻间就做了一个决定,他把目光投向了马云:“说!” “是!”马云领着一个小太监走了进来:“圣前照实回话,不许有半句虚言!” 小太监立即伏在地上,叩头不止,哆哆嗦嗦道:“回万岁,奴才昨儿在太子殿下的麟德殿值守,是太子侧妃郭娘娘身边的锦蓉,给殿下送的食盒,送的是鸡烩大丸子一钵,鸭子口蘑馅的包子两笼,还有鹿筋酒炖羊肉一盆……” “臣妾冤枉!”太子侧妃郭氏立即伏地痛哭:“父皇明鉴,臣妾不知,臣妾真的毫不知情呀”! 朱棣双眉怒横:“朕还没死,你号什么丧?” 吓得郭氏立即封口,可是成串成串的眼泪止不住地流淌下来,妆也花了,人也吓呆了。 朱棣又看着马云。 马云再次回话:“刚刚派人查抄了郭娘娘寝殿后面的小厨房,还有些剩下的菜品,与太子殿中搜出的食盒里的食物一般无二。” 朱棣点了点头:“哪个是锦蓉?” 东宫总管太监立即从外面押着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宫女进来,她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朱棣指着她大骂道:“好个小贱人,既敢做,为何不敢当?刚刚朕在殿上问话,你为何不回?即使连累众人也缩头不认,好好好,朕原本只想小惩大戒,可是像你这等奸猾之辈,不分曲直,只知媚主的贱人,留你何用?” 此语一出,杀气已起。 然而朱棣的处决却比他脸上的神情要冷酷多了,他稍稍一顿,声音中已经没有了刚刚的愤怒,语气如常,而每个字却如同刀斧:“去,将这贱人拉下去,剃骨抽筋,制成肉泥,就在郭氏的小厨房内,制成包子,再呈给太子食用!” 此语一出,众人立即倒吸了一口凉气。 若微以为自己听错了,她忘了惊恐,只怔怔地看着朱棣。朱瞻基眉头紧皱,用眼睛狠狠盯着若微,示意她莫要开口。 可是此时,若微完全傻了,她觉得这只是朱棣的气话,不会是真的。 而马云和宫中的侍卫并不像她那样,对他们而言,这就是圣旨,圣旨一下,不管是哭晕过去的郭氏,还是吓傻了的太子,只是公然走过去,双手钳住锦蓉,往外走去。 锦蓉临出门时,一头撞在殿门上,血流涌注,指着朱棣骂道:“你个昏君,虎毒尚且不食子,你却如此逼迫太子殿下……” 只是两旁的侍卫绝不允许她再开口,一掌击在她的脖颈,她便昏死过去,侍卫们拉着她走出了大殿,地上是一道长长的血印子,看得人触目惊心,很多宫女都吓晕了过去。 朱棣将目光又重新投向郭氏:“你,原本该死,念你此时怀有皇家子嗣,就撤去封号,幽居别院,生产之后再行责罚!” 郭氏浑身发抖,面色惨白,只伏在地上,也忘了谢恩。 若微知道,这事儿还没完,还不知道暴君如何罚自己,天呢,她不会让自己去蒸那锅人肉包子吧,这时才觉得牙齿直响,双腿不能抑制地哆嗦起来。 朱棣盯着她,一方面欣赏她的义气,又恨她存心说谎,想了又想,才开口说道:“孙若微,欺瞒圣驾,只此一项,就可将你全家抄斩,你可知道?” 若微先是点了点头,然后又连忙摇头:“若微知罪,可是若微不知道这罪这么大,求万岁开恩,要杀要剐,要做成包子馅,罚若微一个就好了,千万不要连累若微的家人!” 说着,便叩头如捣蒜,听她声音都有些发颤,朱棣知道这次,这丫头终于知道怕了。 “好,你刚刚说喜欢做饭,就罚你去御膳房当差,专值太子饮食,一个月内,太子如果不能减重八十斤,你就把自己做成包子馅吧!” 若微支着耳朵听着,原本听皇上罚自己去御膳房当差,还挺高兴的,可是听了这后面的话,若微眼睛一翻,立即晕了过去。 第二十五章 减负 第二十五章 减负 太子宫内一片狼藉,除了锦蓉以外,侧妃郭氏处的宫女们全被株连,就在太子宫大殿之外的广场上,被扒去衣裳,赤身裸体的挨着板子。 起初还能听到宫女们的求饶与哀号之声,可是不到半盏茶的功夫,这些人连气息都没了,那一声一声打在躯体上的板子,却依旧没有停息。 因为太子禁食一事引起的风波远没有结束,宫中似乎又暗流涌动,朝堂上那些骑墙之派,又开始蠢蠢欲动,汉王似乎又看到了希望。 而这一切,都与若微无关。 如今,她只是被罚到御膳房内的粗使丫头。 除了每日为朱高炽准备两顿饭以外,就是可以被任何人驱使的小丫头。 除了不用劈柴挑水以外,什么活都得干。 每天数不清的杯盏碗碟,等着她洗,坐在水房里,面前是几个大盆和摞成小山般的盘子,玉指纤纤,浸泡在冰冷的水里,拿着抹布将原本油腻腻的盘子重新洗的白净如初,在旁人看来的苦差事,若微却做的很开心,因为每涮完一个盘子,她都拿起来,像照镜子一样照来照去,直到看到自己的影子,才满意的笑笑,再放在干净的盆里。 一天下来,累的腰都直不起来,只能低着头,弯着腰走路。 一面走,还一面想,为什么宫里的人都是低着头的,原本是腰使不上劲呀,低着头胡思乱想的时候,常常会一头撞在宫墙上,所以额头上尽是青紫,鼻子似乎也塌了不少。 晚上回到静雅轩,把鞋子一甩,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什么都不想干,只想昏昏睡去。 朱瞻基手里拿着一个紫玉小瓶,悄悄来到她的门口,紫烟见了忙出来相迎:“殿下!” “若微妹妹回来了?”朱瞻基问。 “是,刚进屋!”紫烟叹了口气:“姑娘这两天的罪可遭大了!” 朱瞻基点了点头,跟着紫烟走进房中,只见若微斜躺在床上,仿佛已经睡着了。他悄悄坐在她的床边,仔细看着她的脸,已经给御膳房的人使了银子,应该不会有人欺负她,可是那额头上的伤是从哪来的呢? 朱瞻基伸手轻轻拂过她额前的碎发,看着那额上的青紫,心疼不已,而她在睡梦中被人扰了,仿佛十分恼怒,伸手就狠狠拍去,正巧被朱瞻基抓住,只是一握之下,又是心疼神伤,那样一双抚琴弄画的玉手,原本染着花脂的指甲全都折断,如今秃秃的,说不出的难看,十指在水中长时间浸泡,肿得已经不再纤细如玉,而那上面的冻疮,更让人心惊。 朱瞻基轻咬着下唇,从怀里掏出紫玉小瓶,这是上好的药膏,希望能让她的手早些好起来,动作已是轻的不能再轻,小心翼翼地在她的手上涂好药膏,却止不住心中的酸楚。 紫烟与湘汀在边上看了,也是嘘唏不已。 一阵脚步由远而近,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 果然,紫烟与湘汀齐声说道:“二殿下!” 朱瞻墉如同一阵风似地跑了进来,手里拿着两个黑呼呼的皮套子,像是献宝一样:“若微,若微,快看我给你带什么好东西来了?” 嚷嚷着进了门,才看到朱瞻基也在,又笑道:“大哥,你也在呀?” 若微被吵醒了,正揉着眼睛,却被朱瞻墉一把从床上拉了起来:“快看看!” “啊,皮套子,你给我做的?”若微大喜过望。 “那是,快试试!”朱瞻墉一脸的得意。 朱瞻基看着他手里的东西,用手轻轻摸了摸,轻柔而富有韧性,若微套在手上,套筒很长,几乎到了腋下,而五指也很粗,轻轻一甩,就往下滑。 朱瞻墉挠了挠头:“你的手怎么这么小,我是比着我的手做的,你说最近手肿了不少,我想应该差不多的!” “谁像你呀,小熊掌!”若微甩了甩套在手上的套子,满心欢喜。 朱瞻基这才明白,这套子是用水獭皮做的,防水保暖,若微戴上它再去洗碗,就不怕冻手了,心中也十分高兴,重重拍了拍瞻墉:“好个瞻墉,这心思真是灵巧,亏你想的出来!” 朱瞻墉得意洋洋:“那是,不过是从母妃那儿偷来的料子,母妃原本想拿它做双防雪的靴子,要是日后露了馅,兄长还得替小弟担着!” “啊,偷来的?”瞻基与若微都笑了。 “笑什么笑。别只光顾着笑,说点儿正经事。若微,我刚从父王那儿回来,我看来看去,都觉得父王一点儿没瘦,而且面色红润,气色很好。你这几天给父王吃的什么?要是到了日子,没瘦下八十斤,你打算怎么办?”瞻墉歪着头问。 若微耸了耸肩,一脸无奈。 朱瞻基看着她的神色,突然闪过一个不好的念头:“难道,你根本没有给父王节食?” “啊,若微,你真想当包子馅?”朱瞻墉也跳了起来。 “两位殿下请稍安!”若微坐在榻上,托着腮,满面愁容:“我实在想不出什么好办法,除了每日冲些瘦身饮、莲叶茶之类的给太子殿下服用,在饭食上弃用红肉,只供鱼肉青菜豆腐,可即使是这样,我也只能保证殿下不再长胖。至于瘦身八十斤,我真的没办法了!”若微心想,八十斤,若放在案上,也是好大的一块肉呢。她想来想去,太子那肥硕的身躯,虽然胖,却胖得匀称极了,又不是只长了个大肚子,削去也就是了,这八十斤要从全身各处减下来,真是太难了。索性让他吃个痛快,到时候再说吧。 “什么?难道你不想活了?”瞻墉瞪着眼睛。 “我想活,当然想活了!”若微嘟着嘴:“我又不敢私自用药,也不敢用针炙,更不能让殿下节食挨饿,这一次只能听天由命了!” “谁说不能用药?”屋外响起太子和蔼的声音。 几个人都十分吃惊,立即从内堂来到厅里连忙分别行了君臣、父子之礼。太子端坐在上首,目光扫着若微:“丫头,若有办法,只要你想到了,就尽管说出来,孤自会照做,就是你让孤十天不吃饭,孤也从之!” “殿下!”若微心中涌起难言的感动,太子殿下真是仁厚。 自此之后,太子的早餐不是海带绿豆粥,就是鲜肉蛋羹。而晚餐有时是冬瓜盅就白米饭,有时是豆腐饼与芹菜包子。只是每道菜,若微都放了鱼虾等海鲜熬治的汤,这样一来,菜品虽然简单,并且都是素菜,但味道却不错,每天变化着花样,不仅味道好吃,样子也好看,太子也就不觉得禁食是如此难受了。 而每日的茶水全都换成了用槐角、首乌、冬瓜皮、山楂、荷叶煎煮而成的浓汁。 这减肥的汤饮却让太子吃尽了苦头,初时,太子一日如厕十几次,泻得双腿直打颤,然而三日之后,就恢复正常。 若微又请太子妃出面,与太医院的太医研讨后,辅以针炙和药饮。 食疗十日之后,太子也渐渐适应了这样的饮食。 这天早晨,在太子宫中,太子妃与若微、瞻基、瞻墉齐聚一堂,盯着太子殿下称体重。 太子上了专为他而设的地称。 小太监看了一眼:“二百九十三斤!” 殿内一片寂静。 一向娴静的太子妃脸上也稍稍变色:“可看清楚了?” 小太监心中暗暗叫苦,趴在地上,又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只是这次,他抬起头可怜兮兮地看着太子,不敢开口。 太子殿下挥了挥手,从称上走下,坐在宝座之上,脸上是无可奈何的笑容。 若微不知道太子殿下以前有多重,所以自然不知道此次他到底是减了还是没减,于是偷偷拉了拉朱瞻基的袖子,朱瞻基低声说道:“减了十七斤!” “十七斤!”若微叫了起来。 太子殿下正端着若微特制的瘦身饮,听她大叫一声,口里的水噗的吐了一地,两旁宫女立即上前为太子殿下擦拭。 太子挥了挥手,看着若微:“丫头,这么大的反应,倒吓了孤一跳!” 若微脸上笑嘻嘻的,走上前从宫女手中接过帕子为太子抹了抹带着水珠的胡子。 众人这才看清,不觉莞尔。 太子妃拉着若微坐到一旁,低声问道:“眼看期限过去一半,才减了十七斤,若微,你还有好法子吗?” 若微很想说,没有。可是看到太子与太子妃眼中的期盼,她只得点了点头。 “真的?”太子妃难得的笑了,与太子对视一眼,将若微搂在怀中。 若微心中暗暗叫苦,什么法子呢?除非让这个胖太子去爬山,就爬栖霞山好了,每天爬两趟,不怕他瘦不下来。 只是又想到他的腿,长时间的肌无力刚刚医好,支撑着三百斤的重量去爬山,无疑会给双腿造成巨大的负荷,搞不好前功尽弃,又得卧倒。 不能爬山? 那跑步呢? 不行不行,念头刚一起,若微又立即否定了,在宏伟庄严的宫城门,身穿黄袍,头带金冠的太子气喘吁吁地跑来跑去? 就是他肯,用不了一时三刻,老皇上又得气得咆哮起来。 散步? 这个还可以,只是效果不会很快。 她这儿胡思乱想,一双眼睛转来转去。带着太子、太子妃和瞻基、瞻墉四双眼睛跟着她一起转。 朱瞻墉忍不住了,在她肩上拍了一下:“若微,醒醒,你梦游呢?” 若微这才歉意地笑笑,看着太子妃说道:“有三个法子,效果是递进的,若微先说出来,请太子殿下和娘娘斟酌。” 其实她在说此话的时候,还是一头雾水。 太子殿下与太子妃连连点头,催促着她快讲。 若微只好硬着头皮说道:“第一个法子,是行走。” “行走?”太子妃愣了。而太子当下便反应过来了,因为自己体胖,所以不愿行走,就是在太子宫中,各妃的殿阁之间,都是令四个小太监抬着暖轿,出门更是有车辇代步,平日里最多就是从卧床到厅堂这几丈之步。 太子点了点头。 若微又说:“每日晨起,太子妃可陪太子殿下在太子宫,沿宫墙而走,不用快,但中途不能停歇,初时一圈,逐渐增加,或至慢跑!” 这太子宫虽不比皇宫内的东西六宫大,但是也不小,若微走过,这一圈下来,怎么也得一个时辰。 “好,这倒不难!”太子妃看了看太子,太子不以为然地扫了她一眼,心中暗想,谁说不难? “第二个法子,是骑马!”若微想,骑马飞奔,可不是坐在马屁股上就行了,得双腿用力声支撑着身子,双手紧紧抓着缰绳,全身上下都得用劲,而且虽然是借着马力,但是全身动弹,也会消耗掉一些肉脂吧。 太子殿下这下没那么痛快了,看了看太子妃,又看了看瞻基、瞻墉。 而若微还没说完:“骑一会儿是没用的,每日在跑马场至少要跑上一两个时辰!” “这个!”太子脸上有些为难,又不好拒绝,所以又问:“那第三个法子呢?” 若微还未开口,先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这丫头!”太子妃柳眉微拧,立即拿眼瞅着瞻基:“快把她扶起来!” 若微低着头忐忑地说道:“还是跪着说吧,要不,这第三个法子,若微真不敢开口!” 众人莫明,不知这第三个法子有何艰难,她居然会如此。当若微说完以后,大殿之上再次寂静起来。太子妃的眼睛只盯着自己的衣袖,不再开口,而瞻基和瞻墉则低着头,垂着手,老老实实站在边上,因为他们都宁愿自己不在殿中,没有听到若微说的第三个法子。 过了半晌,若微才再次开口:“太子殿下,并非是若微有意冒犯,而是殿下的身子并非一日至此,所以也不能以立竿见影的法子瘦身。那样即使突然瘦了下来,五脏六腑,筋骨气力都会受损。所以一定要循序渐进,慎之又慎。前两个法子,虽然轻松,效果却十分缓慢。唯有第三个法子,才是全身四肢躯体一并减重的最有效的法子。其实,这并没有什么难堪的,若微平日就以此法练习的,长孙殿下就亲眼见过!” 朱瞻基立即感觉眼前飞过一片乌鸦,狠狠瞪了一眼若微,可是嘴上又不能不帮她,只好也跪了下去:“父王,若微说的是,孩儿在静雅轩曾经看到过,她还用磨出的豆渣做过豆饼,瞻墉也吃过!” 瞻墉原本已经听傻了,这时候才猛然惊醒,也扑通跪在地上:“父王,是真的,那豆饼虽没有肉饼好吃,但也很香。” 他这一语,倒把太子朱高炽逗笑了。 朱高炽神色渐渐和缓,又恢复了往日的亲切和煦:“起来吧,都起来!” 三人这才站起来,若微抬头看着太子,面上有些不好意思,是呀,谁让自己出了这么一个馊主意。 而朱高炽则似乎并不介意,拉起她的手,缓缓说道:“丫头,还记得当日在龙池边,你初见孤王时,孤念的那首诗吗?” 若微点了点头,清声诵出:“耕犁千亩实千箱,力尽筋疲谁复伤?但得众生皆得饱,不辞羸病卧残阳。” “是啊,既然孤都自比耕牛,愿为天下百姓温饱而犁,那区区一盘石磨,又奈我何?”太子朱高炽此时,心中已真正释然。 若微直愣愣地看着朱高炽,眼中满是崇拜,是的,他没有朱棣的帝王霸气,也没有汉王的英武果敢和力敌千夫的好武艺,不英俊,不潇洒,除了那身太子的皇袍,就是一个丑丑的大胖子。可是此时,在若微眼中,他雄伟高贵,光芒耀眼。 三十日后,朱棣再次驾临东宫,看到太子果然清减了些。命人当众过称,正是二百三十斤,整整去了八十斤,而且面色红润,精神奕奕。 朱棣心中暗喜,又差人叫若微前来问话。 若微跪在殿下,低垂着头,这个杀人如麻的暴君,再也不能对他抱有一丝一毫的幻想,说话得千思万想斟酌好了再出口,自己被杀头是小,动不动就株连九族,这才真叫人害怕。 朱棣先沉了脸:“丫头,朕让你减八十斤,你就减八十斤?你怎么如此不知进取,既然能让太子瘦下来,为何还要如此斤斤计较?” 天呢,此语一出,若微的头差点磕在地上,这是什么逻辑?别说这事我控制不了,就算我能控制,我也不敢让他多瘦,到时候您老人家又有话了,朕让你减八十斤?可没让你减八十一斤,这一斤你得朕补回来。 可是想归想,她是万万不敢这么说的。 于是若微只好说道:“回皇上,若微不敢,此次太子殿下能瘦下八十斤,一为皇上洪福庇护,二是太子殿下仁孝感动苍天,所以才能如愿。若微什么也没做。而且也决不敢左右太子殿下的福体!” “哼!”朱棣轻哼一声,心想这丫头总算是学乖了,如今也知道怎么在御前回话了,只是他还是心有不甘:“既然太子在一个月内能瘦下八十斤,朕看,这打铁要趁热,就趁着这个热乎劲,再减,减他个百十来斤……” 不仅是太子和太子妃,就是若微听了都差点要昏过去了。 她真想翻个白眼,趴在地上装死给朱棣看看,可是又怕他一刀下去,自己的脑袋不保。偷偷抬头看了看一脸苦相的太子,与面上微微发暗的太子妃,心想若是此时不说,怕是从此太子宫便不得安宁,于是在地上叩了个头:“皇上圣明,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太子殿下的福体也非一日而就,如果强要一减再减,恐怕身体吃不消,反而引发其它疾患。这一个月来,太子殿下是如何瘦身的,想来皇上也有所耳闻,这其中的苦楚,皇上也定能体谅。怕只怕可一不可再,如果长此以往,太子殿下的旧疾怕是要犯。这瘦身和康健,两相如何权衡,还请皇上明鉴!” 这番话说出以后,众人都替若微捏着一把汗。朱棣面色铁青,强忍着心头不快。他又想起前起天马云跟他汇报的,太子每天早辰,在太子妃的搀扶下,都要沿着宫墙走上一圈,初时两个时辰,后来一个时辰,一圈下来,衣袍尽湿。 每走一步,豆大的汗水滴在青石板上,竟掷地有声。 之后喝过一碗菜粥,就要上朝堂听政。 朱棣都看得出来,他两腿发软,身子发虚。 然后退了朝,喝些瘦身饮,又去西郊演武场,与皇长孙朱瞻基一道骑马,有好几次都从马上跌了下来。 回到宫中,用过一饭一菜的简单晚膳之后,就在太子宫后面一排偏殿之中,每天推上一个时辰的石磨,磨豆子,磨谷米,挥汗如雨,如同驴子一般。 不仅仅是心疼,朱棣听完之后,当时就把案上的茶盏等物摔得粉碎,若微,是这个若微给太子出的主意吗?当时朱棣就想把她凌迟处死。 可是一想到,如果此法真的能让太子瘦下来,变得英武些,不再让那些弟兄们嘲笑看轻,他又忍了下来。 所以此时若微一经提起,朱棣心中怒火翻飞。 “很好!”朱棣口中挤出这两个字,却让大殿里所有的人都不寒而栗。 朱棣狠狠瞪了一眼若微,眼中杀气已起。 “孙氏若微,入宫以来,桀骜不驯,屡屡刺上……”朱棣口中说的什么,已经不重要了,若微知道自己这次是难以侥幸逃脱了,只是心中暗暗祈祷,千万不要连累父母家人才好。 “包子馅,若微知道,包子馅就包子馅,只是肯请皇上饶了我的家人,千万不要株连他们!”若微再次叩首。 朱瞻基与太子齐声请命:“皇爷爷/父皇。” 朱棣最恨的就是当他要杀一个人时,便有一堆人前来为她请命,他们不知道,这样只会让她死的更快,更难堪。 “父皇!”一个俏丽的身影走入殿内,正是咸宁公主。 朱棣面色阴沉,指着若微说道:“咸宁要是为她求情,就马上回去!” “父皇,当日父皇说过,将此女赐给咸宁为伴读,要打要罚,要宠要奖,一切皆由咸宁处置。父皇是天子,一言九鼎,这说过的话就是圣旨,如今咸宁要带她回去,陪咸宁读书,父皇允是不允?”咸宁公主玉面清冷,脸上也没有往日了笑容,只是那双水灵灵的凤眼,紧紧盯着朱棣。 其实当咸宁步入大殿时,朱棣就知道,若微今日是杀不得的,可是要这么就把她放了,真是龙颜扫地。 所以朱棣语气稍缓:“你先回去,父皇日后再为你寻几位贞静贤淑的名门之后为伴读也就是了!” 咸宁听了,不退反进,径直走到朱棣座前,轻轻跪下,用手拉着朱棣的龙袍:“父皇,若是母后还在,你说咸宁去求她,她会不会应?” 此语一出,朱棣的眼圈不禁微微泛红,如果徐皇后还在……这些烦心事哪里需要他来管。于是沉了脸说道:“你这孩子,你母后何等的慧明,如果她还在,定是秉公执法,严肃宫闱,哪里容这等事情发生,早就把她们都办了!” 咸宁眼中含笑:“父皇,儿臣以为恰恰相反,母后在时,最是体恤宫人,也最疼太子哥哥。当年在燕京,李景龙将燕京城团团围住,城中粮食殆尽,母后就是献出自己的口粮,也舍不得太子哥哥挨饿。母后说过,太子哥哥身子虽然胖,但不是吃胖的,更不是懒惰所致,正是因为胎毒所致的先天体虚,所以就是万难之际,也要照顾好太子哥哥的身体!” 说到这儿,咸宁公主语滞而泣,串串珠泪自眼中淌下。 大殿之内,朱棣以外,众人都默默垂泪。 就是朱棣,也觉得眼圈微湿。 此时,一直沉默的太子妃张妍,深深叩首:“父皇,都是臣媳的错。没有照顾好太子殿下的身体,也没有教导好若微,还连累父皇处处忧心操劳。有负母后所托,更辜负了父皇的期望,请父皇重重责罚!” 太子一语不发,也重重跪下,在所有的人当中,最思念徐皇后的就是他。朱高炽很明白,对于一个豪气冲天,英雄盖世,马上夺天下的大国君主,面对好几个英武的儿子当中那个丑陋的,木讷的,最不像他的儿子,朱棣能忍到如今,全是因为徐皇后的不弃、不舍、悉心维护。 所以,当徐皇后一死,对于太子而言,就像失去了一直以来为其遮风避雨的那棵大树,从此没了这把保护伞,每日战战兢兢,面对各路的明枪与暗箭,防不胜防。 朱瞻基与瞻墉也跪着,此时并不需要他们说什么。 时间一点儿一点儿流逝。 朱棣眼中的怒气消失的无影无踪,渐渐蒙上了一层雾气。 唉,朱棣叹了口气,平生最恨讲情,最恨要挟,但是这样合情合理又让人莫名神伤的讲情,他还能狠下心来说什么呢。 “罢了!”朱棣摆了摆手。 “若微,还不快谢恩!”咸宁公主面露喜色,朝若微使着眼色。 若微再次叩首,而她心中所谢的,不是天子,不是咸宁公主,更不是太子妃,而是那位未曾谋面的徐皇后。 她真的如此完美吗?虽然已经离世多年,而曾经跟她相处过的每一个人,不仅仅是丈夫、儿女、孙子,就是与她原本是情敌的王贵妃等妃嫔,每每提起她,都不禁神伤,暗暗追忆她的种种好处。 就是今天,自己能逃脱险境,也是因为她。 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子? 若微心中充满好奇,能驾驭朱棣这样的暴君?她一定是个了不起的女子。 而事情并没有就此了结。 朱棣缓了缓,才开口说道:“不过,若微这丫头如果不罚,朕实在气愤难平。” “啊?”若微原本稍稍抬起的头又深深伏在地上。 “包子,就令你在明日晚膳前为朕包一锅包子,只是记住,这馅不能用肉,也不能用肉汤浸,却要有肉的味道。这皮不能用米面和各种粮食,却不能破!”朱棣想了又想:“也别想用什么菜叶子裹着来充数糊弄朕。如果做不出,朕还是要罚你。记住,不许用御膳房的材料,也不许求助于人……” “啊?”若微苦着脸:“这么难,若微怕是做不出来,皇上还是说说打算如何罚若微吧?” 她想如果是挨板子,倒不如直接领罚来得痛快。 朱棣早知她的打算,故意吓她:“包子皮做不好,就拿你的皮来抵,包子馅做不好……” 这一次,若微是真的晕了过去。 醒来时,正躺在静雅轩的床上。 一睁眼,就看到瞻基、瞻墉还有咸宁公主的脸,若微喃喃着:“我是死了,还是活着?” 咸宁笑了,一把将她拉了起来:“看,外面天都快黑了,还有一日的功夫,你好好想想吧,怎么包这个包子!” 她不提还好,一提起包子二字,若微立即歪着头,干呕起来。 瞻基忙扶着她,用手在她背上轻轻拍着,帮她顺气儿。 “小姑姑,你说皇爷爷怎么总跟若微过不去呀,而且还老拿包子说事!”瞻墉撑着头,一脸的糊涂。 “不许提,不许提!”若微呕的更加厉害了。 “好好,你别想就是了!”瞻基轻轻拍着她。 一向以为能够将皇爷爷心思揣测一二的瞻基,此时也没了头绪。 从夕阳西下,一直想到掌灯时分,四个人还是没有一点儿主意。 连晚饭都没心思吃。 “我猜,皇爷爷是知道了你让父王拉磨的事,肯定觉得你出的主意太馊,有辱皇家的威仪,所以才要罚你!”朱瞻墉一拍大腿,想明白了。 “什么?”若微细细品味着朱瞻墉的话,唇边渐渐浮起一丝笑意。她立即拉起朱瞻墉的手,在他胖胖的手背上轻轻亲了一下:“谢谢二殿下!” 瞻基愣了。 瞻墉傻了。 而咸宁公主笑了。 第二日,晚膳时分,若微跟在咸宁公主的身后,手里提着食盒,缓缓走入乾清宫。 朱棣看着面前的食盒,两层笼屉。 一层上面是黄灿灿的小包子。 第二层上面同样是包子,却是乳白色的。 “请皇上品鉴!”若微立在下首,笑意吟吟。 朱棣眼皮微抬,立即有尚膳监上前,手拿银针要示毒,若微叹了口气,心想把我的作品都给破坏了。 咸宁公主自然明白她的意思,上前说道:“父皇,这东西是儿臣和御膳房的刘总管一起看着若微做的,咸宁可以帮父皇试吃,就不要让那些奴才们弄了吧!” 朱棣看着她们,一语不发,拿起一个小包子就往口中送着。 “万岁爷!”尚膳监大惊失色。 而朱棣放在口中细细品尝,入口滑软,又嫩又韧,有豆子的清香,还有浓郁的肉味,于是他心中起疑,索性扒开一个仔细一看,这馅儿里看来看去,也没有半点肉星,不由心中纳闷,又吃了另外一屉里的黄灿灿的包子,这个他吃出来了,皮是炸好的鸡蛋,而馅,吃着也有肉味,又扒开一个,居然还是没有肉星。 咸宁公主忍不住笑了:“父皇放心,没有肉也没有肉汤,有刘总管盯着,您还不放心?” 朱棣扫了她一眼,又看着若微:“说说吧!” “是!”若微这才把作法一一说来,原来白色的包子皮是豆腐做的,黄色的包子皮是炸好的鸡蛋做的。而里面的馅,又是两种,白包子里是炒熟的鸡蛋,用各种佐料精心调出来的,这样吃起来就有肉的味道。鸡蛋作皮的包子里,自然不能再放鸡蛋,放的却是豆腐,不管是做馅用的豆腐还是做皮用的豆腐,都在笼屉里隔水蒸了两个时辰,而这锅里放的不是水,却是肉汤,豆腐最易进味,以肉汤隔水蒸,虽然没有直接浸泡,但是时间长了,也就有了肉味,再以调料精心腌制,便是胜过肉糜。 朱棣听了连连点头,原本吃的开心,一连吃了好几个,可是突然间,把筷子一摔,又怒了,指着若微说道:“你这丫头,不是研究医理就是摆弄吃喝,召你入宫是来做什么的?不管是如今陪着咸宁,还是日后相衬瞻基,这学问与妇德才是最重要的。你……罚你回去好好反省,三个月内,别让朕看见你!” 这天子翻脸果然比翻书还快,什么伸手不打笑脸人,吃人家的嘴短,在他老人家这儿,都行不通。 若微苦笑着,与咸宁公主悄悄退了出来。 第二十六章 相知 第二十六章 相知 春雨如油,在淅淅沥沥的小雨中,若微一遍一遍地弹着《阳关三叠》。 长亭柳依依,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 长亭柳依依,伤怀伤怀,祖道送我故人,相别十里亭。 情最深,情最深,情意最深,不忍分,不忍分。 堪叹商与参,寄予丝桐,对景那禁伤情。盼征旌,盼征旌。 隔着一堵院墙,朱瞻基的心忽然软了,他轻轻叩门,紫烟悄悄打开门,刚待开口就被他制止,他放慢步子,小心翼翼,不出半点声响,走进院子,由远及近,看着敞着门对着一池春水,满脸烦忧的若微,十指尖尖,抚琴清唱,神情如此专著,曲音如此撩人。 音止曲终,她抬起头,对上朱瞻基的眼,怯怯的一笑,依如初见时分的娇俏,朱瞻基有些不忍,轻声安慰:“只是随侍在皇爷爷身旁,为的是让我多多历练,不会有危险。” 若微脸上的笑意更浓了。 “以后,再也不跟你吵了!”瞻基盯着她的粉面,愣愣的就冒出来这样一句。前几日因为一点儿小事,两人又绊嘴了,连着好几日都没说话。 “从来也不曾吵过。”她收了笑容:“要保重!” “嗯!”他郑重应允。 “紫烟!”若微转身唤过紫烟:“还不把你的礼物呈上?” “姑娘!”紫烟面上一红,随即跑回屋内。 如此一来,倒让朱瞻基很是莫名。 不多时紫烟又跑了出来,手中捧着一物,恭恭敬敬递给朱瞻基:“长孙殿下,这是我们姑娘送给您的生日礼物,因为东宫禁食一事闹得心慌慌的,一直也没顾得上,所以拖到今日才得以奉上!” 朱瞻基接过来一看,原来是个荷包,看图案样式自己都很是喜欢,于是对着紫烟微一颌首:“多谢紫烟!” 紫烟红着脸说道:“该谢的是我们姑娘,谢我做什么?”说着扭头就跑开了。 若微充耳不闻,手起琴音响,朱瞻基一双手放在琴上相阻。 “干嘛?”若微仰起脸,忽然发现朱瞻基的神色有些不同往日。 “我自然知道这荷包是紫烟绣的,但是这《雪霁图》分明是你绘的,这里面的香料也不同宫中寻常之物,想也是你特意为我调配的,对不对?” 若微眼睛一转,伸出一只手:“拿来!” 朱瞻基一愣:“什么?” “我的珍珠耳坠子!”若微鼓着腮,气哼哼的说:“既然收了礼物,就赶紧拿来还我!” 朱瞻基这才恍然想起,他扑哧一笑:“你还记得,都多少日子了。我看你也不稀罕,不如也一道送给我吧!” “啊?为什么?凭什么?”若微气不打一处来,站起身,用手指着他:“你赖皮!说好了送你礼物就把耳坠子还给人家的。” 朱瞻基顺势抓住她的手指:“我没有赖皮,等我回来,再亲手给你戴上,这次与皇爷爷远征漠北,也不知得去多少日子,就让它替你伴着我吧!” 若微闻此言,眼圈一红,转过身去,不再说话。 朱瞻基在一旁又劝了好久,这才和缓。 “瞻哥哥!”若微好久都没有这样称呼他了,所以,初闻之下,瞻基心中为之一颤。 “嗯!”他柔声相应。 “听说这一次权妃也随行在万岁身边?” “是!” 若微脸上神色有几分踌躇,她揉着手中的帕子,欲语还休。 “怎么?”朱瞻基见她如此神情,不免更要追问详由。 “我想在临行前,去看看她!”若微终于还是说出了心底的想法,聪明如她,怎么会参不透这里面盘根错节的厉害关系呢,王贵妃失势以后,太子一脉作壁上观,不动声色。可是太子妃背地里却多次提醒,不能与权妃等朝鲜嫔妃相亲。 上个月的朱瞻基生辰宴会,明眼人分明可以看到这其中的暗流汹涌,权妃显然已经表明态度,先背离了东宫,转而偏倚汉王。自此之后,更是界限分明,不再越雷池半步。 但是不知为什么,这一次听说权妃也随万岁出征,她总觉得该去为她送行。 朱瞻基沉默不语。 “我知道,她不该帮着汉王羞辱东宫,只是,我猜,她也是身不由己!”若微叹了口气:“她若真是那么强悍能干的人,留在故国做她的王妃、王后,岂不更实在,为何还要千里迢迢来到这异国他乡?帮着汉王,与虎谋皮?难道真是她所愿?” “你!”朱瞻基很是吃惊,他虽然知道若微一向聪明伶俐,比一般同年的女子要早熟、要智慧,只是,这番话从她口中说来,还是让他有些许的惊讶。 “对于太子殿下,不只是你,我也由衷的敬佩,所以,诋毁他,故意在他伤口上撒盐的人我也不齿,可是偏偏她对我是真心的好,一个小小的寄居宫内身份不明的女孩,对她有何利用价值呢?自登州上船起,她就一直照顾我,如今她既然随陛下远行,我不该前去相送吗?” “若微!”朱瞻基点了点头:“你去吧,母妃怪罪下来,我自会去言明!” 若微摇了摇头:“你错了,我不是怕被责罚,我是怕你不舒服!” 朱瞻基微微一笑:“我知道!” 翊坤宫外,若微反反复复转了两圈,还是没有决定是否进去,这翊坤宫是她第二次来,这富丽堂皇的宫殿如今等同于皇后的坤宁宫,成了万众瞩目的焦点。 终于,若微还是举步上前。 宫门口的宫女都不认得她,她只好递了银子,低声下气地说:“劳烦姐姐入内通禀,就说若微求见!” 那宫女还在犹豫,正巧权妃的保姆尚宫曹尚宫遇上,遂命人进去通传。 权妃福姬正在床上懒懒的歪着,听得宫女来报,若微求见,心中一动,遂说道:“快请进来!” 若微随着宫女进入室内,看见这室内的陈设比之福姬之前的居所更加华丽,不由更是心灰意冷。 即使如此,见到权妃,依旧是一丝不苟的行礼请安。 然后才灿烂一笑,亲亲热热地唤道:“福姬姐姐!” 权妃鼻子一酸,口上说道:“你这个若微丫头,真真狠心,叫她们请了你好几次,都不来看我,今儿怎么想起上我这儿来了?” 若微依旧是笑嘻嘻的:“想福姬姐姐宫里的紫菜包饭和漂亮的粉果了呀!” “小丫头,我当你永远也不来了!”福姬立即命人去端点心,又拉着若微坐在床上,说着体已话。 “姐姐,皇上是去打仗,你为何还要跟了去?你不怕危险吗?”若微瞪着大眼睛忽然问道。 “怕?”福姬神色一沉:“留下来我更怕!” “啊?”若微差点被刚刚塞在嘴里的月牙糕呛到,赶紧嚼了几下,这才腾出功夫又问:“为什么?” “为什么?”福姬又递给她一块红豆酥:“你这么鬼灵精怪的,你不知道为什么?” “在这宫里,除了万岁,恐怕人人都想除我而后快,不仅是她们,就是同来的姐妹,哎!”福姬深深叹息:“我本不想出头,奈何,身不由己,所以如今为了自保,只好请陛下将我带在身边了!” “姐姐,若微知道,身在后宫,很多时候都身不由己,所以这一路上你自己定要多多小心!” “我知道!”福姬打量着若微突然说道:“我还想亲手给你操办和皇长孙的大婚之礼呢!” “姐姐!”这次若微是真的被呛到了,好一阵的咳嗽,方才停息。 “若微,你知道吗?姐姐很羡慕你,能和心上人一起长大,青梅竹马,这份情谊在这宫里,真的是太难得了!” “姐姐!皇上如此宠爱你,你可要惜福呀!”若微看着福姬的神色,总是觉得奇奇怪怪的。 “惜福,是的,要惜福!”福姬眼中一片茫然,那个夜晚,那个笛声,是他毁了自己,从此身不由已,再也不能淡泊处事,独善其身了。 当若微告别,从翊坤宫中走出来的时候,只是觉得心情更加沉重,总觉得有些怪怪的,好像什么地方不对劲似的,但是她想不明白,于是一个人一边费心地想,一边呆呆地向前走,直到突然撞到一堵人墙上。 她揉着头,抬着一看,真是冤家路窄,竟然又是汉王。 “汉王殿下!” “是你!”朱高煦直愣愣地盯着她:“又迷路了?” “没有!”若微话一出口,又后悔了,没有迷路你往人家身上撞什么呀?“是的。有点晕!” 朱高煦铁着一张脸:“既如此,那本王就再送你一次!” “不必了,不敢劳烦汉王殿下!”若微低垂着头,心里想的是,我避你还来不及呢。 朱高煦置若罔闻,说了一句:“走!”就抬腿向前走去了。 若微无奈,只得跟上。 “那天,为何选那首曲子来弹?”朱高煦人走在前面,话却是冲着后面的若微说的。 若微心中暗暗叫苦,唯说道:“巍巍乎志在高山,洋洋乎志在流水,昔日伯牙以此曲得遇知已子期,羡慕他们的知遇之情,故最爱弹奏此曲!” “是吗?”汉王突然停步,若微没留神,险些又撞在他的背上,他转过身,如鹰般的眼睛紧紧盯着她:“你们的弦外之音,画外之意,本王听的明白,放眼四海,不论贫富美丑,皆可有知音相逢,但若是自尊自大,坐井观天,那么自然难遇知己,对吗?” 若微被他逼的不能与之对视,只能低垂了眼眉。 “事事都有两面性,地位状态如此悬殊的两人都能结为知己,那么兄弟之间为何不能和睦呢?”若微初而声音低如蚊蚁,而一腔义气在胸,最后一句竟然直抒胸意,说得干脆直白,说完之后,抱着大不了一死的态度昂着头,对上他的眼,居然毫无惧色。 “哼!”汉王不怒反而笑了:“你知道什么?” “我不知道什么!”若微此时全凭一腔义气,顾不上害怕,只图痛快:“我只知道殿下是可以做贤弟仁王的!” “你?”汉王怒目圆睁,一只手已然抬起,终于以掌变拳,又收回袖中。 “既然知道高山流水觅知音,就该知道子期到死亦不能赴约,伯牙摔琴以谢子期的结果!”汉王丢下这句话就扬长而去。 若微不由气极,骂了一句:“神经病!”摇了摇头,也独自回去。 翊坤宫中。 乾清宫的太监刚刚过来传旨,今晚,依旧是权妃侍寝,所以在沐浴之后,由负责司寝的宫女们为她擦净身子,不着寸缕立于内室之中,全身自脖颈以下至一双玉足,都要细细地涂上一层膏脂。 宫女们态度恭敬,诚惶诚恐。 权妃唇边微微含笑,宫内的妃子们在侍寝前都会在身上涂些白粉,为的是让自己的肌肤看起来莹白如玉,而皇上抚着,更是润洁柔滑。 只是那粉的香气太过浓艳,白的又太假了。 而她用的凝春玉露膏,是用上好的梨花、蜂蜜、牛奶等精心调制而成的,抹上之后,极为自然,更重要的是,每每当他摸起来,便会觉得如同初生婴儿的皮肤一样娇柔,这才是真正的吹弹可破。 侍女吕儿手里捧着一件特制的底衣,权妃接过来放在手上轻轻摩挲着,看起来是两朵一模一样粉艳艳的牡丹花,绣工极为精致美丽,只是一大一小,两朵牡丹花中间是以彩带相连,系在腰间,不大不小,正好将私处挡住,于是这便成了全身上下最撩人的一笔。 涂好玉脂之后,为了不被衣裳蹭去,她就那样全裸着站在室内。 侍女们纷纷退下,寂静的殿里人剩下权妃一人,她轻移莲步,走到孔雀罗纹大铜镜前,再一次审视着自己的玉体。 “小怜玉体横陈夜,已报周师入晋阳。” 她笑了,据说那个冯小怜的身体极美,看上去仿佛透明一般,以至于皇帝不忍如此尤物独自一人享用,竟在宫中设花台,让冯小怜玉体横陈,邀百官共赏。 荒唐吗? 原以为这只是杜撰的野史,但是现在,短短一年大明宫中的生活,让她知道,这样的荒唐在朱门宫阙中每天都在上演。 要生存,就要得宠。 要得宠,光靠容颜与才艺是远远不够的。 是的,他说的都对。 从妆台上拿起眉笔,轻轻扫了个柳叶眉。 淡点唇脂之后,便不再往脸上涂任何的东西。 拿起那个悄悄藏起的白玉瓷瓶,打开盖子,一种冷冷的幽香缓缓散了出来,里面是如火般的红色,以手指轻轻捻起一点儿,然后对着镜子,匀匀地涂抹在自己娇俏的乳晕上。 现在再也不会害羞,手法也越来越熟练,很快便好了。 权妃对着镜子仔细地看着。 如同皑皑白地中的一点红梅,又似含苞待采的嫩荷,今夜的皇帝见了,又该是何等的疯狂呢? 此时,再披上那件薄如婵翼的睡衣便大功告成,羽衣朦胧如雾,好像一览无余,引的你擦亮眼睛使劲去看,才发现其实什么都没看清,只有两片红梅,一朵牡丹,再就是洁白如玉、玲珑有致的身子,惹得你一眼望去,只想伸手一把将它扯下,看看那薄雾后面藏着的香幽。 “好了!”她看着镜中的自己,美白如玉的俏脸上晕染的一层淡淡的红晕,柳眉浅浅,杏目婉转,清波流滟,好一个倾国倾城的绝色佳人。 吕儿从外面走了进来,手中捧着一个长盒子,上面镶嵌着九颗散发着莹润光泽的珠子,“娘娘,今儿带这支钗吧!” 权妃打开盒子,是一只凤凰展翅的金步摇,凤嘴里叼着两串金叶子,带上它,稍一触动金叶摇摆,凤凰翅展,华美无比。 可是对权妃来说,这只金凤凰,便是一切罪恶的开始。 第二十七章 孤凤 第二十七章 孤凤 这只华美的金凤,曾经是那样耀眼眩目,然而此时拿在手上,目之所及,那金色的光芒犹如利刃一般硬生生地刺入她的心房,无血无痕,却痛不能抑。 绝色的容颜染上一层冰霜,沉着玉面用手稍稍着力一拧,那金凤凰尾部连着的簪子便被旋开,从中间露出一个小孔,以簪心微挑,便从中拿出一个小纸卷。 只扫了一眼,权妃便将脸黯了下来:“什么时候送来的?” 吕儿摇了摇头,只乖巧的从权妃手里拿过纸条,打开灯罩,放在烛火上燃了。 她沉着脸,静静地站在窗前,伸手打开窗子,三月晚间的凉风一下子吹了进来,任自己的身体一点儿一点变的冰凉。 脸上的冷酷让自小跟着她的吕儿有些害怕。 当一个女人独自走到不胜寒的高处,她原本的单纯与善良就会消失的无影无踪,好像寒夜里的冷月,明明带着淡淡的柔和的光晕,却并不能给人以半分的温暖。 “万岁爷驾临翊坤宫,贤妃娘娘接驾!” 权妃立即从内室里走了出来,叭地一声,将那只金凤步摇丢到案上。 她急匆匆往外走,正赶着朱棣大步入内,于是乎似巧非巧,娇美的她径直跌入皇帝的怀里。朱棣刚刚从演武场校阅军队而归,正是雄心勃勃、满腹壮志之际,见玲珑美人一头钻入自己的怀里,不由一阵大笑。 而权妃柔滑的身子则顺势向下一溜,正跪在朱棣的脚上,她低着头,露出一头乌发与如玉的白颈,以最撩人的姿态说道:“臣妾迎驾来迟,万岁爷一定要恕臣妾之罪!” 朱棣最喜欢的就是她这副模样,从这个角度上俯视着她,女人身上所有的美好都尽收眼底,正是春光无限又在半掩之间,他伸手顺着她的脖颈探入衣领之内,一直向下,背部的柔滑让他瞬间便涌起一阵激动。 “一定要恕罪?”朱棣大笑着,一面用手抚着她的身子,一面微微用力按在她身上,就是不让她起来。 权妃倒也机灵,顺势便搂住了朱棣的双腿,把头靠在他的腿上:“臣妾迎驾来迟,也是为了好好打扮,让万岁爷看了欢喜,所以不算有罪呀!” “好好打扮?”朱棣一字一顿,眼中是如火的情欲闪过,他弯下腰,以手托起权妃娇嫩的下巴:“那让朕好好看看,打扮的果真让朕欢喜,再饶了你。” 说着,便将权妃抄起扛在肩上向内殿走去。 “万岁,万岁!”权妃吓得连连惊呼。 伴着朱棣的大笑,侍女、太监们都弯着腰,低着头,立即退下,翊坤宫的殿门紧紧关闭。 月光洒入大殿,从那扇刚刚被权妃打开又来不及被宫女们关上的窗子里传出室内男人粗重的喘息,与女子阵阵的娇吟之声交叠在一起,给这清冷的月夜增加了一抹瑰丽的色彩。 许久之后,权妃跪在床榻外侧,用手巾轻轻地为朱棣擦拭掉身上的汗水。 “万岁爷今天出了好多汗!”权妃一边轻轻擦拭,一边说道。 “福姬,你此时能分辨出哪些是朕的,哪些是你的吗?”朱棣半睁着眼睛,脑袋枕在自己的手臂上,似笑非笑地看着权妃。 权妃面色通红:“万岁爷说的,福姬听不懂!” “听不懂?”朱棣又是一阵大笑,伸手在她酥胸上一抹,又放在自己鼻下闻着,“男女之间,欢爱之时,体液纵横交融难分彼此,想来这世上最亲近的关系,除了血脉相连的至亲以外,怕就是如此吧。” 权妃抬眼望去,朱棣面上神色有几分肃然,看起来并非笑说之谈,而他眼中竟是少有的凝重与温柔。权妃心中不由惭愧极了,只把脸贴在他的胸口处细细的温存着。 “刚刚朕进殿时,你扑入朕怀里的时候,身子有些冰凉啊。”朱棣手抚着权妃的长发,缓缓说道:“现在这个时节,北方的天气要比南京冷上许多,你随朕北狩,怕是身子吃不消呀!” “万岁爷,您可是答应过臣妾的!”权妃抬起头,可怜兮兮的模样:“冷怕什么,臣妾有万岁爷的龙体裹着冻不着!” “什么?”朱棣眉头微蹙,随即明白过来,在她光溜溜的背上狠狠掐了一把:“胡说!到了战场之上,哪里能偷闲与你做这个?” 权妃抬起头,直立起身子,把脸扭向一边,仿佛有些不高兴地嘟着嘴:“反正万岁是金口玉言,万岁答应过要带福姬去,不能说话不算数!” 朱棣看她洁白如玉的身子,如同玉兰花一样静静地矗立在眼前,晃得他有些意乱情迷,只好啧道:“你这身子,到了北方大漠,要是有个头疼脑热的,谁侍候你?” 听到此言,权妃立即笑逐颜开:“所以福姬才要向陛下讨一个人,她呀,定是以一当十,不仅可以照顾我的起居,料理茶水膳食,还会诊脉冶病呢!” “什么?”朱棣龙目微睁:“你是想要若微?” “万岁圣明!”权妃双手合十,对着朱棣郑重一拜:“福姬就要她,再带上吕儿,两个人就够了!” “不行,不行,一个不到十岁的女娃娃,朕这是去打仗,不是带着你们这些宫中女眷去游山玩水!”朱棣索性放平身子,闭上了眼睛。 若是其他妃子,见朱棣如此,自是要立即熄灯就寝了,可是权妃早已不是初入宫门时那个柔弱单纯的女子了,她将身子又轻轻覆在朱棣的身上,用自己的朱唇,一点儿一点儿在他胸口上亲着。 口里间隙之时还不忘呢喃着:“万岁爷,求求您了。您带上福姬,福姬绝不会给您惹半点麻烦的。而那若微,一来是给福姬作伴。二来,万岁也喜欢吃她做的饭,她又会抚琴弄曲最是可爱,点子又多性子乖巧,行军之余还可为万岁解忧,最重要的是,皇太孙身边也得有个知冷知热的人伴着呀,带她总比带个小太监好呀!” 朱棣充耳不闻,并不答话。而身上被福姬撩拨的难以自抑,眼睛一瞪,一把将她压在身下:“你是成心不让朕睡个安稳觉了?” 权妃掩面而笑。 刚欲搂着美人来个梅开二度,却听见外面值守的太监高声唱奏着:“龙体圣康,及早安寝!”这是宫里的规矩,为了龙体的康健着想,天子一夜只能幸一妃,而每夜也绝不能多次复往,没有节制的纵欲,所以自马皇后起就定了这样的规矩。 对此,天子都心如明镜。 也自然知道什么情形是采阴补阳,而什么时候又是筋疲力尽,亏了龙体。 只是面对六宫粉黛,娇媚可人的宫妃,难免会有不能自抑之时,这时,就需要由值守的太监高声提醒。 听了这唱念之声,权妃忍不住咯咯笑了起来,而朱棣脸上悻悻的,十分恼怒,立即冲着外面大喊着:“都给朕滚远点!” 大明永乐九年三月十八,明成祖永乐帝朱棣亲率五十万大军,远征鞑靼部。 大明王朝初建之时,元朝的一部分军事力量撤退到长城以北的大漠中与明军继续对抗。后来由于内部发生政变,分裂而形成兀良哈、鞑靼、瓦剌三大主要部落。他们各据一方,利用游牧民族善骑射的特点,经常趁水草丰沛,马壮兵强的夏秋季节,以长途奔袭的方式越过草原大漠,绕过明军的要塞防卫区域,深入到长城以内抢夺财物,劫掠人口。对于大明的统治不断造成威胁,朱棣即位后采取恩威并施的政策,一方面对其首领加官进爵,互通贸易;而另一方面,又不得不出兵远征。 这一次的战事就是源于永乐七年和永乐八年的两次征讨失败,更以最近一次的全军覆灭,主帅与四名大将战死阵前的惨败,让朱棣恼恨异常,于是一个原本就沉迷于战场搏杀,陶醉于金戈铁马的英雄,再一次披挂上阵。 这一次,他不仅带上了宠妃权氏,更将皇长孙朱瞻基带在身边,为的是让他多多历练,经风沐雨磨砺筋骨。 小小的若微也糊里糊涂的仓皇奉旨随行,就像冲出金笼的小鸟兴奋异常,只是这一程艰苦与险峻远远超出了她的想象。 大军一路急行飞驰,并不多作休息,行军极为辛苦。 朱棣此次特意将皇长孙朱瞻基带在身边,一面要他熟悉军中事务,一面还要沿途深入民家,体察民情,每过田家遍览器具及衣食。 “这是为君者,不可不知的事情。”经过皇长孙生辰宴会上的明争暗斗之后,朱棣仿佛下定决心,皇太子虽然不够理想,但是他把希望寄托在瞻基的身上。记得当总管太监马云告诉他,皇太子在翊坤宫门口险些摔倒,汉王和朱瞻基的那番对话时,他就暗暗发狠,高炽是不够好,但是,那也容不得别人来诋毁。所以培养瞻基,让他傲立于朝,更是维护东宫最好的策略。 天子御驾亲征,自然有车辇相随。朱棣却带着朱瞻基弃辇而骑马,目的就是要让他知道这纵横千里的感觉是何等壮哉。 在天子的龙辇中,坐着的正是权妃和若微。 龙辇比一般的马车要舒适太多了,高大的龙床、龙椅、上面铺着厚厚的羊毛垫子和锦褥,四周摆着棉软的靠枕可以将身子嵌入其中,不至于随着车子的颠簸而摇来晃去,车厢内还铺着大红的地毯,厢体四周全用黄色绸缎为面的棉垫子包着,温暖如春,十分舒适。 可即使如此,权妃与若微还是觉得晕晕的,不堪重负。 从京城出发好几日了,虽然一直在圣上的龙辇中,但若微和权妃都没有见到皇上和朱瞻基。 连日的急速行军,权妃有些受不了,夜晚宿营的时候,她揉着酸痛的身体,带着若微来到了朱棣的大帐外。 宿营地内,四处燃烧着篝火,众多兵士高举着火把,腰挎明晃晃的宝刀,守护在营地内外和四周,戒备非常森严,全营灯火通明亮如白昼。 十几个帐子中簇拥着一座金色大帐,就像皇宫中的乾清宫,在空寂的原野里显得那样肃穆巍峨,这便是天子的营帐。 通往大帐的一路之上是皇家卫队守卫。 权妃裹在雪狐锦缎棉大氅之内,头戴雪帽,几乎挡住了整张脸,可即使如此,这样的装扮与婀娜的体态,在整个北行大军的队伍中,绝不作第二个人想。所以一路之上,并没有人上前阻拦。只在距大帐十米之外才被拦了。这里齐刷刷站立的都是皇帝的贴身卫队,并不管你是朝廷大员,还是椒房贵戚,都一概拦下。 “这是随圣上北行的权妃娘娘,要见陛下!”若微乖巧地抢在头里解释着。 “权妃娘娘?这是在军营之中,除了万岁召见,任何不得靠近龙帐半步!”开口之人从服色上看该是一个从五品的将军。 权妃将雪帽放下,露出娇颜,微微一笑:“那就请将军代为通传一下,也许万岁此时正打算召见本宫。” 她的头发只松散的挽起一个坠马髻,发间斜斜的插着一根宝蓝吐翠孔雀吊钗,细密珍珠的流苏随着她的步子,轻轻地摇晃着,仿佛画上画的仙女般,盈盈含笑。 是英雄难过美人关吗? 那将军仿佛看得有些痴了,怔怔地忘了答话。 若微轻声一咳:“还请将军代为通传!” “请娘娘稍候!”他这才清醒过来,狠狠盯了一眼权妃,立即双手抱拳行了军礼,随后转身入内。 不多时,当他再次出来时,已然面色如常:“娘娘,万岁正在议事,请娘娘先回营帐休息!” 权妃眼中是难掩的失望,愣愣地看着那灯火通明的大帐,心有不甘。 “娘娘,不如咱们先回去吧!”若微头上梳个双环髻,一身青布棉衣裙,外面只穿了件织锦镶毛的棉斗篷,此时更觉得手脚冰凉,北风还呼呼地往脖子灌。所以她搀着权妃想马上回去。 而权妃的倔劲在此时却显现出来,她脚下纹丝未动,脸上淡淡的,轻缓的声音悄然响起:“不,就在这儿等!” “天呢!”若微的眼睛瞪得大大的,皇帝的女人都这么怪异吗? 就这样陪着权妃站在龙帐十几丈之外,有多长时间?若微不知道,她只是不停地跺着脚,用手捂着耳朵,心里大声的呼唤:“皇上,万岁,老爷子,你开开恩吧,这个军事会议快点结束吧,不然你的宠妃就要冻死了。虽然你的后宫还有三千佳丽,但是我孙若微可是就一个,人间绝版呀!” 不知过了多久,好像卫兵手上的火把都因为即将燃尽而更换了一轮,这才听到一阵谈笑之声,随即龙帐大门打开,从里面走出几位身穿铠甲的武将和文官服饰的大臣。 当他们从权妃和若微面前经过时,先是诧异,随即立即请安行礼。权妃只是微微颌首,淡然面对。 又等了片刻,从大帐内走出的,正是兵部尚书金忠和皇太孙朱瞻基。 “权妃娘娘?”金忠也愣了。 而朱瞻基原本目不斜视,只冲着权妃稽首弯腰行礼,只是权妃似乎与他刻意开了个玩笑,伸手将若微拉过来,挡在身前,于是朱瞻基目光之下就是一双小小的鹿皮靴子,仿佛难以置信一般,他悄悄直起身子,立即大惊,指着若微说道:“你……你怎么来了?” 若微立即郑重行礼:“长孙殿下万福,金大人安康!” 金忠认得权妃,却不认识若微,看朱瞻基反应强烈,也不知面前的小女娃是谁,所以脸上疑惑重重。 “万岁有旨,宣权妃娘娘进帐!” 权妃伸手在若微肩上按了按:“你陪长孙殿下说说话,不必跟来了!” 若微点了点头。 权妃步子轻盈,缓缓走入殿内。 帐内灯火通明,全部用柔软的兽皮铺地,人走在上面软绵绵的,很舒服。帐幕四周,开了四个窗户,每个窗户周围都用金丝镶嵌。而帐的顶部,居然也是用镀金之梁作为支撑。 帐内前半部是议事厅,有桌椅几案,而屏风后面,则是朱棣的龙床。 朱棣此时正坐在几案之后的金龙楠木大圈椅内,眉头微皱,说不上怒目而视也差不了许多,狠狠瞪着步步临近的权妃。 权妃面上是浅浅的笑容,入门之后,每一步都刻意走的更慢,慢的不像是在走,朱棣觉得比爬还不如。 于是他招了招手:“过来!” 权妃却停住了步子,嘟着嘴道:“在外面站的久了,腿都冻僵了,走不动了!” 朱棣沉着脸,目光如炬。 权妃却缓缓倒在兽皮地毯上,解下外衣,轻轻揉着自己的腿,脸上是有些夸张的疼痛,那副样子倒像是西子捧心而蹙,娇柔怯怯,朱棣面上还是依旧难看,只是站起身,三步并作两步走近她,弯腰将她抱起走到屏风后面,放在那张铺着兽皮软软的龙床之上,重重地将她扔在上面。 “呵呵!”权妃非但不喊疼,反而爆发出一阵银铃般的笑声。 那笑容缓解了朱棣的疲惫与焦虑,也让他卸下铠甲,与她一道跌入榻间。 靠在朱棣怀中权妃低声哀求:“陛下,一定要如此急吗?” 朱棣轻哼一声:“兵贵神速,速度就是气势,速度就是胜利”! 这便是朱棣的信条。 与此同时,皇长孙的营帐之内。 若微坐在朱瞻基的床上,身上裹着两层被子,只露出一张小脸,还是止不住地发抖。 朱瞻基坐在她对面的椅子上,面色阴沉,没好气地数落着她:“你何时跟来的?是皇爷爷叫你来的?还是母妃叫你来的?亏我什么事都跟你讲,把你当成知心人,跟你商量。可是你呢?要不是刚才在外面碰上了,是不是等到班师回朝,都不一定能见着你的面?” 若微唇角微微上扬,形成一个好看的弧度,只一味的笑,却不答话。 朱瞻基训了半天,却仿佛一拳打在棉花上,毫无力道可言,也终于拿她没办法,于是态度渐渐缓和:“你,一直在外面等着?” 若微点了点头。 “是不是冻着了?”朱瞻基凑上前来,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又摸了摸自己的,好像并没有发热的迹像,这才安下心来,又走到帐门口,吩咐随行的亲兵端来热水。 “烫烫脚吧!”朱瞻基把水亲自端到床前。 若微连连摆手:“我怎么能在殿下这里洗,我就在你这儿暖和暖和,一会儿权妃出来,我还要陪她回去呢!” 朱瞻基在她额头上轻轻一戳:“妹妹好呆呀,权妃这会儿进去,估计今晚就不会出来了!” “为什么?”若微话刚一出口,就后悔了。 两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有些不好意思。 若微看着床前那盆冒着热气的水,只觉得如果不用,实在有些浪费,于是索性脱去袜子,泡了进去。 朱瞻基目光微微一瞥,只见她一双小巧的玉足泡在明晃晃的铜盆里,十个纤弱圆润的脚指如同小小的蓓蕾一般,粉白娇嫩,可爱极了。 “殿下,非礼毋视!”若微小脚微扬,将点点水珠儿溅到朱瞻基的袍子上。 朱瞻基的脸刷的红了,悄悄站起身,从怀里掏出一个锦袋,从里面拿出两支闪着珠辉的耳坠子,小心翼翼地帮若微带上:“原本还想着打完胜仗,班师回朝之后再还给你的,想不到你急巴巴的就跟了来,我信守承诺,亲手给你带上!” “原来你跟万岁一样!”若微小声嘀咕了一句,为了躲他,她把脚跷了起来,抖着水珠哪儿都是。 “什么?”朱瞻基从脸盆架上拿了条毛巾递给她,似乎没听清她在说什么。 “好色!”若微的声音像小蚊子一样,可是朱瞻基还是听清楚了,他满脸通红狠狠瞪了若微一眼,一本正经地训斥着:“再浑说,我就把你的靴子丢出去!让你光着脚走回去!” “哦,我好怕怕呀!”若微手抚胸口,面上装着忐忑的神色。 朱瞻基看她娇美的容颜、生动的表情在火烛下那般动人,心情更是大好,于是悄悄走过去,坐在她的边上,轻声说道:“我跟皇爷爷不一样!” “什么?”若微一边往脚上套着袜套,一边问道。 “我只看你……”朱瞻基低着头,脸上红的像个苹果。 “啊?”若微立即跳了起来,将另外一只袜套往朱瞻基头上狠狠一摔,套上靴子就跑了出去。 第二十八章 花落 第二十八章 花落 在朱棣速度就是胜利的信条下,北征大军三月出塞,抵凌霄峰。四月,抵阔滦海。五月初,进至胪朐河流域。 这里就是曾经在几个月前,也就是永乐八年,由邱福率领的远征军,全军覆没在胪朐河,由于时间不长,四处仍然可见死难明军的尸骨和盔甲武器,战场上,敌人是只管杀不管埋。 迎风而立,朱棣看到了这一场景,便让手下的士兵们去寻找明军尸骨,并将他们就地埋葬,入土为安。 在掩埋忠骨的兵士中,他看到了那个瘦弱的,身量还没有长足的年仅十三岁的皇长孙,朱瞻基。 他穿着普通兵士的服装,身上满是污垢,泥泞的脸上,一双乌黑的眸子闪烁着坚定的神色。 朱棣回首看着那条湍流不息的胪朐河,沉默不语,思索良久,才开口说道:“自此之后,此河就改名为饮马河吧。” 就在此时,鞑靼部首领本雅失里闻讯,朱棣亲率五十万大军大举进攻,自知难以与之相敌。于是尽弃辎重孳畜,仅率七骑西逃瓦剌部。 而鞑靼太师阿鲁台则率众东逃。 朱棣先是追击打败本雅失里,后又挥师攻击阿鲁台,双方决战于飞云壑和静虏镇。朱棣亲率精骑直冲敌阵,斩杀无数。 然而谁能料到,就在朱棣带兵追击本雅失里和阿鲁台的同时,留在饮马河的大本营,受到了草原上另外一个部落的袭击。 朱棣带兵向北追击,而大本营是留在自己的后方,原本不会有敌人来袭。所以只留了少数人马在此驻守。 夜晚的草原,寂静得有些骇人。 随着一阵号角声,仿佛千军万马奔腾而至。原本权妃与若微和吕儿同住在一所帐子内,刚刚睡着,就被惊醒。 吕儿立即摸出火石子,要去点蜡烛。 火苗刚起,就被若微“噗”地吹灭了。 “这号角不像我们的!”若微压低声音说着。 “难道是敌人偷袭?”权妃的声音略为发颤,任你是再高贵的皇妃,离开了君主,在战场上什么都不是,就连一个小小的旗牌官都比不上。 “吕儿,快侍候娘娘穿衣服!我出去看看!”若微早就麻利地套好衣服,刚刚推开帐门,就看到留守在此的武毅将军颜威和朱棣的亲信御前大总管兼锦衣卫指挥使马云跑了过来。 “两位大人,发生何事了?”若微抬眼向外望去,不远处杀声震天,火光冲天。 “是瓦剌兵来偷袭,快请娘娘起驾!”马云面色焦急。 若微看到他腰间的跨刀已然被提到手中,仿佛已经做好准备随时就要与敌人撕杀一番。 “要逃吗?”若微顾不得许多,直接问道。 “至少要护着娘娘转移到安全的地方去!”武毅将军仿佛有些不耐烦跟面前的小丫头解释。 若微点了点头,立即转身入内。 “慢!”马云把一个包裹往若微怀里一塞:“这是士卒的服饰,军营中本不该有女子,你们换好后速速随我向北转移!” “还是马大人想的周到!”若微立即入内,不多时三人再出来时,已经换了装束。 她们在马云与锦衣卫的护送下,悄悄向北转移。可是瓦剌兵来势汹汹,趁着夜色让明军猝不及防,眼看着明军在一道道寒光之下,一片一片倒了下去,包围圈渐渐缩小至营地外围不足数十丈的地方。 马云心中万分焦急。 “马大人!”若微一直在想:“瓦剌军明知我军主力不在营地,为何还要偷袭我们?” “这个,也许是为了粮草!”马云想了想,朱棣带兵北袭,只带了数日的口粮,而大部分的粮草都在此处。 “只为了粮草?”若微想了想:“那依马大人看,营地的守兵能否抵挡的住瓦剌兵的袭击?” 马云面色阴沉:“不好说,来的太突然了,我们在此地留守的原本就是伤病之师。我们此番只是来征鞑靼,与瓦剌并不相干,没想到他们如此狡滑,竟然趁机偷袭,恐怕……” 一个可怕的念头在若微脑海中晃了一下:“马大人,如果我们冲不出包围圈,而被瓦剌军队全歼了,他们如果不只是想要我们的粮草,而是乔装成我军兵士,等皇上……” “你是说。诱皇上回营,然后俘之?”马云听了,不禁脸色大变。 “若微,你在说什么?怎么我一句也听不明白?”权妃气喘徐徐,面露难色,整个身子几乎压在吕儿的身上。 若微现在根本无暇顾她,若微担心这样一个小小的变故,会让朱棣此次北征即将到手的胜局功亏一篑。更可怕的是得胜而归的朱棣必然麻痹,而劳师远袭的大军更是兵困将乏,瓦剌军以大本营为基地,以逸待劳,诱敌深入,出其不意,必然占了先机。 朱棣是君,不能有事,更重要的是,他身边还跟着朱瞻基。 要是在这场战争中,天子与皇太孙都被俘了,那岂非又是一场惊天浩劫? 若微紧紧咬着嘴唇,看了看权妃,又把期盼的目光久久地停留在马云的脸上,她狠了狠心,来到这个世界以后,第一次替别人作主,就是赌上性命:“马大人带着我们三个女子,能冲出重围吗?” “这个?”马云看了眼权妃:“皇上命奴才留守,保不住营地,好歹也要保住娘娘!” “这话是皇上亲口说的吗?”若微顾不得许多,一口气说道:“请马大人与锦衣卫的大人们立即冲出重围,不要管我们,想尽一切办法与皇上的大军汇合,将瓦剌偷袭一事告之,让皇上早做打算。皇上与大军的安危才是最重要的!” 马云看着面前这个娇小的女孩子,无比坚定的神情在她脸上像一束动人的光芒,让人难以移目,这真的只是一个不到十岁的孩子吗? 如果把今天的事情讲给外人听,有谁会相信,堂堂锦衣卫指挥使,掌握五千户皇家卫队,曾经跟着朱棣出生入死的亲信马云,会在危难之际,听一个小孩子指点迷津? 厮杀声阵阵,火光冲天,空气里迷漫着血腥的味道。黑漆漆的天色,看不到黎明的光亮,马云只觉得压抑的让他喘不过气来,何其艰难的抉择? 考虑再三,他想了一个折中的法子。 从锦衣卫中挑选了精壮的五十个人:“你们护着娘娘往西边走!” 又选了另外五十人:“你们往南,只管拼命地冲,声势越大越好。” 然后留下又十个人:“你们跟着我,一会儿往北!” 最后把目光投向若微,却有些难以启齿。 若微没等他开口:“剩下一百人带着我往东,对吗?” 西边是瓦剌的地盘,所以往西冲,是敌军防守较弱的方位,也是最安全的。而往东看似已是明军掌握的地盘,但也是目前把守最牢的,同时往东跑的人,带的兵士最多,容易被敌人认为这才是正主儿。 往南是干扰和毁粮,往北是给朱棣送信。 所以这四个方向,看似是胡乱地四散逃窜,实则既含了声东击西扰敌的计策,又是多管其下,以策万全。 若微冲着马云深深一个万福之礼:“见到长孙殿下,请把这个给他! 若微从自己耳垂下取下一只珍珠耳坠子,看来这坠子注定是不能成双了。 马云的眸子中腾起一簇火光,是钦佩,还是不舍,他自己也说不清:“危难之际,请姑娘见谅!” 若微摇了摇头,眼中浮起一丝水雾,她再聪明,再可以看透世事,不过还是个孩子,带着悲戚之色说道:“大人不必如此,若微都明白。还有一事提醒大人,那些粮草,如果不能保存,不如毁之!” 马云点了点头。 一声令下,队伍向四个方向开始冲击。 若微被一个锦衣卫以腰带系在身前,她紧紧趴在马背上,听着自己头顶上方传来的兵刃相抵的声响。他挥舞着宝刀与对方的弯刀拼来抵去,一时之间火星四溅、刀光剑影。 她抖的要命,浑身上下不可抑制地颤抖,连马儿都能感觉的到,她很想说,把我放下吧,可是她又觉得牙齿在一起“呯呯”作响,舌头打结,喉咙也像堵住了一般,根本不听使唤。原来什么想法、信念都是假的,在面对危险,随时可能死亡的时候,她是这样的胆小,又是这样的贪生。 一次又一次带着温度与血腥的液体溅到她的脸上,发间,脖颈之处,她真的希望此时自己能够吓的昏死过去。可是偏偏天不从人愿,她比任何时候都清醒。 瞻基,你会平安吧? 你一定会平安的。 第二十九章 狼袭 第二十九章 狼袭 耳边是呼呼的风声,杀声震天,火光冲天。若微紧紧伏在马背上,只希望自己可以晕死过去,不省人事,可是事实上,她还是醒着,清清楚楚地知道面前发生的一切。 人喊马嘶的声音,双方骑兵用马槊、长枪、长刀狠狠的砍杀在一起,敌军骑兵数量众多,黑压压的一群又一群地涌上前来。只是由于骑兵众多,包围圈过长,其间难免留有缝隙。突围的明军人数虽少,却组成一支锥形的阵式,狠狠的扎入敌军缝隙当中。显得游刃有余,靠近这个锥形四周的敌军纷纷受创而跌下马来。 然而,毕竟是寡不敌众,敌军虽然倒下的不少,可是不出所料,这边吸引了大部分敌军的注意力,冲上来的敌军越来越多。包围圈一层包着一层,看不到尽头。 与她共乘一骑的锦衣卫,一手拉马,一手执刀。与不断涌上来的蒙古骑兵的弯刀拼杀在一起,那金属的碰撞声,在这样的夜色里,更是让人心惊胆颤。 一股一股的带着浓腥的液体溅到她的身上,那是血,是热的,不知是身后明军的,还是对面敌人的。 突然,对面马上的人一声惨叫,紧接着一个什么东西,飞到若微的脖子里,她下意识地伸手一摸,拿在眼前一看,借着微弱的月光,天呢,竟然是半只耳朵。 这一次,她真的晕了过去。 当她醒来时,不知身处哪里,还没睁开眼睛,只下意识地微一翻身,就扑通一声掉在了地上,这跤直摔得她眼冒金星,一边揉着眼睛,一边看了看四周的情形。 此处挨着一处清泓,四周杂草丛生,原来自己刚刚是趴在马背之上,所以一翻身,自然是跌落马下了,而在不远处的水边正仰天躺着一个人。 闪烁的星火下.只见那人乱发披面,脸色苍白如纸,身上的军服早已惨不忍睹,几乎不能避体,全身上下都是纵横交错的刀伤,身下的草地也都沾满了血水,这才是血染征袍透甲红。 他面色姜黄,双目紧闭,已经不省人事了。 若微大着胆子走过去,把手悄悄搭在他的腕上,从他的喉咙里发出微弱的轻哼,若微大喜,他还活着。 在这寂静一片,黑漆漆的草原里,她并不是一个人。 “水,水!”全身上下蔓延着锥心般的疼痛,嘴干的如同吞下去一团火,他挣扎着从嗓子里发出不成声音的声音,那感觉就像是干涸河床上,那裸露在裂开的土地上仅存的一条鱼儿,挣扎着,摆动着,要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 虽然湖水近在咫尺,可是并没有任何器具,在这草原上也没有随处可见的树叶可以用来汲水,若微只好拿出帕子,在湖水里浸湿,然后跑到他身边,一滴一滴淋进他的口中。 “想不到,我们还能活着。”若微很想去帮他处理伤口,但是面对他身上的伤,却无从下手。他半睁着眼睛,从胸前摸出一个小瓶子,用颤抖的双手将它打开,里面是白色的药粉,一把撕开自己的外衣,倒了上去。 外衣粘着血肉,他用力揭开随即发出嘶嘶的响声,若微只觉得浑身上下恶寒连连,忍不住地害怕。 他的五官变得十分狰狞,那应该是上好的止血伤药,从颜色和味道上看,应该有田七的成份在里面,他把白花花的一层倒上去之后,伤口的血就渐渐止住了。 他又抬起右手费力地够着自己左肩头的伤。 “我来!”若微立即凑上前去,从他手里拿过药瓶。他肩部的伤口很深,看的出来是蒙古骑兵的弯刀狠狠地斜着砍上去的。此时皮肉外翻,血污一片,若微紧紧咬着嘴唇,才没让自己哭出来,狠着心将药粉颤抖着倒在伤口上,又撕下自己袍子内的里衣,用柔软的棉布将伤口包上,只是包扎的太过难看,而且血污很快又把包布染红。 若微再也没有抑制住,转身蹲在地上哇哇地吐了起来。 阴鸷的眼神中带着难抑的杀气,叭的一下掏出火石子丢给若微:“在附近找些干柴来!” 若微以为他是冷了,立即跑出去,捡了些枯枝干草堆在一起,用火石子点燃,当火苗燃起的时候,看着那散发着温暖的火堆,才觉得自己真的是还活着。 “你是权妃娘娘身边的宫女?”他问。 若微点了点头,也不知自己还能不能活着走出草原,所以她是权妃的宫女还是钦定的皇孙之妃,似乎也没必要讲清楚了,她抬起头,目不转睛地盯着面前的锦衣卫:“今日多亏大人舍命相护,请问大人的名号?” “大人?”他笑了:“什么大人,只是一名锦衣卫的千总,我姓颜名青,你叫我颜大哥好了。” “颜大哥!”若微冲着他恭恭敬敬拜了又拜:“大恩不言谢,可是若微不知道还能不能活着走出这草原,所以先行谢过。” “你不必如此,救你也不过是职责所在,倒是你小小年纪能临危不惧,居然在乱中能为马大人献言呈策,让人十分钦佩!”仿佛话说的太多了,他气力不足,又是一阵急喘。 若微向四周望去,是一望无际的草原,在夜色的笼罩下,神秘而苍凉。 “这是哪儿?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一想到身处荒漠之中,既无援兵,又无干粮,幼童伤将,前路渺渺,若微就觉得脑袋嗡嗡作响,方寸大乱。 “咱们是一直往东冲出包围之后,又向南而行,连着跑了一个时辰。此处应该是……”他脸上的神情突然变的十分紧张,顾不得伤口的巨痛,立即坐起身,捡起身旁的宝刀,拉着若微闪在火光之后。 “怎么了?”若微被他的举动吓倒了:“有追兵吗?” “追兵倒不足惧,怕的是……”他话音未落,不远处的那匹战马突然惊慌失措地团团转了起来,紧接着发出阵阵嘶鸣与长嚎。 颜青脸上的神情越来越阴冷,他的目光始终一动不动地盯着火光对面的草原,仿佛那无边的黑幕拉开以后,又将是一场难缠的恶斗。 会是什么? 若微站在他的身后,瑟瑟发抖。 突然,一声嚎叫掠过草原的夜空,越嚎越高,这骇人入骨的嚎叫声让人不寒而栗。 “是什么?”若微听到自己的声音都在颤抖。 “你的命运也太不济了!”他的声音里透着无限的惋惜,微微侧首看着她,唇边露出一丝笑容,苦涩而寓意深远:“是狼!” “狼?”若微只觉得头皮发麻,是的,在这样的情形下遇到狼,恐怕除了给狼做夜宵,就再没有别的出路了。 “咱们得赌一局!”他说。 “赌?”若微脑子里如同一团糨糊,根本无从理解他话中的意思。 这时候,狼的嚎叫声越来越近,若微似乎可以看到不远处那泛着幽幽的绿光的眼睛。 “你会涉水吗?”他问。 “会一点儿!”若微话音刚落,只觉得身子一轻,仿佛被人腾空抬起,随即呯的一声掉入水中,四五月间的草原,虽然绿草油油,不似冬日那般寒冷,但是依旧寒气逼人,猛地被丢入水中,若微冷不丁被呛到了,手脚乱动,好容易才把头悄悄露出水面。 天呢! 狼,确切的说是一群狼。在火堆的那边,与颜青对峙着。 那神情胜过杀人如麻的蒙古骑兵,张着血盆大口,仿佛在下一秒就要将他和那匹马生吞下去。只是隔着那堆火,它们不敢近前。 颜青倚刀而立,从不远处的地上拾起自己破碎的战袍,拿着其中一角用火堆中的火点燃,随即飞身上马,一刀刺在马屁股上,随即挥舞着火衣向那群狼冲了过去。 惊疯了的马,没命地冲着狼群冲了过去,而他手中挥舞的火袍驱赶着狼群,即使是这样,也有不少只狼群冲上去撕咬,它们不惜被马踢死,也要撕破战马的肚皮、甚至与马同归于尽,颜青一手挥舞着火炮,一手持宝刀不停地砍杀。 那一刻,他就像是一个战神。 泪水模糊了若微的眼睛,她宁愿自己就在这冰凉的湖水中冻死、淹死,也不要颜青以身饲狼,为她涉险。 不知过了多久,颜青似乎冲出了重围,狼群在群狼的代领下,一路狂奔,追赶而去。不知颜青最后的命运如何? 但是若微知道,这一局,似乎他们还是输了。 当若微以为狼群都离开了,刚想从水中浮起身子的时候,突然发现火堆边上,还有一只狼,它瞪着磷火式的眼光看着若微,仿佛从一开始,就知道水中还藏着一个可以美餐的食物一样。 “原来,不是所有入宫待年的女子,都能平安地等到她的幸福。没有一直恐惧的争风嫉妒,暗害构陷,却最终在战场外,死于狼腹。”若微闭上了眼睛,瞻基,原来我们的缘分就在此处了结。 一声凄厉的哀鸣,不是出自若微,而是那只独自屹立的狼。 若微睁开眼睛望去,竟然惊异地发现,它倒在了地上,不再是威猛狠决的狼,温顺的如同一只家养的狗,为什么? 若微大着胆子游近了些,借着火光这才发现,它身上从脖子到后背有一道长长的伤口,黑亮亮的毛皮向外翻着,血肉模糊。 原来它受伤了? 那又是什么? 若微瞪大了眼睛,天呢,它的肚子鼓鼓的,而前边三个乳房更是十分圆润,那里面似乎还有白色的液体滴出。 天呢? 是只母狼!是只怀着小狼的母狼! 若微稍一犹豫,立即游到岸边,湿漉漉地带着一身的水花走到火堆旁。 那只母狼侧卧在火堆后面,歪着头带着戒备的眼神紧紧盯着她,她稍稍走近一步,而它便张开血盆大口,露出寸许长的狼牙威吓她。 若微仿佛被吓倒了,怔怔地不敢再向前移动半步。 母狼伏在地上,样子越来越痛苦,血从它背上的伤口源源不断地流下来,它显得气力全无,先是伏着身子唉嚎着,紧接着,又狂燥地在地上打着滚。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仿佛没有力气了,终于一动不动地歪在一边。 眼看着她在自己面前闭上了眼睛。 若微拧干了衣服上的水,这才发现怀里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东西,掏出一看,竟然是颜青随身所带的锦衣卫的急救药包。 连忙放在地上,打开细细查看,有一瓶金创粉,还有一瓶保命丹。 凝望远方,说不清是什么滋味。他舍身引走了狼群,还把续命的药留给自己,其实他根本没必要这样,她是谁?孙若微?孙若微又是谁? 不是主子,不是娇客,只是一个皇宫中的过客,根本不值得他以命相护。 只是手里拿着这两瓶药,看着那渐渐微弱的火堆,天还没有亮,这火堆也不知能不能坚持到天明,就算坚持到天明又如何,自己如今连东西南北都分不清,如何独自一人走出这荒漠草原? 唉,长长叹息之后,又把目光投向那只母狼。 它长的应该算得上是漂亮吧,黑亮的毛发像匹缎子,圆圆的脑门正中居然有一绺白色的鬃毛,此时紧闭的眼睛,仿佛没了呼吸。 而它的肚子似乎微微在动? 那圆鼓鼓的乳房下,甚至还有乳汁滴出? 天哪,它不会是要生了吧? 既然不知自己还能不能活过明天,不如做做好事。 若微从火堆中抽出一只枯枝,大着胆子靠近母狼,它仿佛真的已经没气了,也不知它会不会突然醒过来把自己咬死,打开止血粉,将药均匀地撒在它的背上。 它微微动了一下前爪,吓得若微立即跳出好远。 只是一下之后,母狼又如同死了一般,再也一动不动。 过了半晌,它开始使劲刨地,显得有些焦燥不安。若微想,它一定是快生了,只是可惜,它受了重伤,没有力气,生不下来。 天色渐渐亮了起来,这是若微第一次看到野外的太阳,日出带给她的震撼太大了。 在黑夜中,她是怯懦的,是狼的一餐点心。 而在白昼中,她的心一下子就安定下来,不再恐慌,不再犹豫,生命与阳光是一样重要的。 所以,她想了想终于拿定了主意,凑到奄奄一息的母狼身边,先是解下腰带用力缚住母狼的嘴,然后将它的身子扳了个边,使肚子朝上,用手使劲推着它的肚子。 真的好神奇,母狼肚皮的毛很短,也很少,光滑的肚子摸起来软软的。她甚至可以用手摸到里面的那个小家伙,她使劲用手推着它,看着它一点儿一点儿向下,母狼仿佛明白若微在帮它一样,安分地任由她摆弄,可是好景不长,没过多久,肚子里的小东西又不动了。 怎么办? 若微眉头紧皱,任她搜寻着记忆里所有跟生产有关的知识,也想不出什么好法子,不经意间,看到母狼身上的伤口,她仿佛有了主意,拔下头上的发簪,冲着母狼的下体说道:“你忍着点。你是要咬我,我可不管你了!” 随即下手刺去。 紧接着一声惨叫。 一声微弱的嚎叫。 若微抱着鲜血淋淋的手滚在一边,而母狼的体下,是一只刚出世的长着柔柔的胎毛的小狼,它的眼睛还未睁开,然而却知道把头拱在母狼的体下,吮吸奶头。 若微呜呜地哭了起来,真是好人没好报呀。 明明是帮它助产,可是却被它狠狠咬了一口,可是明明把它的嘴用腰带缚得牢牢的,它怎么就挣开了呢? 若微想不明白,只觉得自己的手都要断了,额头上满是汗水,而刚刚颜青留下的那点止血粉也全给母狼用了,想不到自己这只手,就这样废了。 以后,恐怕再也弹不了琴了。 若微泪如雨下,可是……她又一想,反正也活不了两天了,命都没了,还想着弹琴吗? 正哭着,只听的一阵马蹄声由远而近,若微大喜过望,难道是颜青又回来了?她立即止了哭,可是一睁眼,看到的情形却另她大惊失色。 一群马队将她团团围在当中,看衣着不知是瓦剌还是鞑靼的人,但至少可以肯定,绝对是蒙古人。而那只母狼却早已叼着小狼远远地跑开,很快便不见了踪影。 就在这一瞬,若微笑了。 命运何其可笑,刚出狼窝,又入虎穴。 只是她不知道,她的笑容救了她。 “你是谁?怎么会在此地?”问话的是一个面相清秀的瓦剌少年,看样子不过十六七岁,头戴金冠,身着精美的袍子,骑在一匹乌黑油亮的骏马上。 他说的居然是汉话。 若微刚要开口,又立即想到,大元被朱元璋逼入北部大漠以后,有不少元朝贵族在此居住,他们久沐中原文化渲染,能说几句汉话,自然不奇怪。 就在犹豫的当口,一个身着武将服饰年约三旬的大汉抬手就是一鞭子重重打在若微的身上:“死人吗?少主问你话,为何不答?” 若微忍着痛,仰起脸,看着他:“都从中原被逼到这北方大漠了,还以为自己是人上人的天之骄子吗?” “你说什么?”那大汉高高举起马鞭。 若微并不畏惧,若是命该如此,躲也躲不掉,她昂着头,唇边是淡极的笑容。 马上的少年紧紧盯着她,满面尘垢,头发蓬乱,身上穿的是普通士卒的衣服,可是那灵动的眼神中是难掩的珠辉,紧皱的秀眉不让人恼怒,反而有些可爱,小巧的五官那样灵秀,难怪娘说过,中原的女子个个美如娇花。 糟糕,自己怎么就认定她是女子了? 他目光注意到她滴血的手腕,半只袖口已被母狼撕碎,露出雪白的玉腕,上面是鲜红的血迹。 想都没想,他从怀里掏出一个瓷瓶扔到她的脚边。 “金创药,赏你的!”脸上露出骄傲的神情,仿佛他所赐予的,不是一瓶药,而是一条命。 若微并没有去捡,她眨了眨眼睛:“反正都是一死,还上什么药,既然落到你们手里,要杀要剐随你们处置!” 她的话把他逗笑了,那些围成一圈的男人也跟着他笑了起来。 “少主,这丫头有点儿意思,不如赏给我当个暖床的丫头吧!”一个满脸浓密胡须的大汉说道。 “塞桑,她才多小?怕是还没成人呢!”刚刚那个拿鞭子抽打若微的汉子不满地瞪了那人一眼。 “洛峰,带她回去。”少年脸上无喜无怒,丢下这句话,扬鞭就走。 若微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人从地上拎起来横放在马背上,只觉得一阵剧烈的颠簸,震得她五脏六腹都要从嗓子里跑出来,她刚要挣扎,后脑便被重重啪了一下,随即就昏了过去,不醒人事。 济南城大明湖畔的妓院内,香风阵阵,琴声悠扬,汉王朱高煦却一个人喝着闷酒。 “二爷,这一人独自饮酒,岂不是辜负了良辰美景,更是冷落了我们的娇客。”一个低沉又有些沙哑的声音响起。 这百花楼内最隐闭的一座绣楼内,他竟然如入无人之境,就这样突然出现在汉王的视线中。 朱高煦抬起头,顿时愣住了:“是你?” “正是纪某。”他唇边带笑,而眸子里却透着阵阵寒意,既未行礼,也不问好,如同主人一般坐在朱高煦的对面,伸手将站在边上捧壶而立的美人搂在怀里,用手轻轻捏着她的下巴,又在她脸上狠狠亲了一口:“是秋棠吧,好个美人胚子,把咱们二爷的七魂八魄都给勾走了,如今只把你这儿当了王府了!” “纪纲,你休要太过放肆了!”朱高煦额上青筋直跳,最近窝心的事情太多,偏他也来凑热闹,明知道他突然出现在此地,必是大有蹊跷,可是朱高煦还是没能控制住心中的怒火。 “急了?”他脸上阴晴不定,是别有意味的笑容:“才刚这样就急了,要是二爷看到纪某手中的折子,怕是要把纪某的脖子拧下来当球踢吧!” 朱高煦浓眉倒竖,立即挥了挥手。秋棠会意地微微转眸,冲着纪纲一笑:“既然纪爷是来找二爷谈要事的,秋棠就先告退了!” “哦?你要走?”姓纪的在她胸口双峰之处狠狠捏了一把,又附在她耳边低语着,态度轻浮至极。 秋棠虽是风月场出身,也不由羞红了脸,但她自有应对之策,只伸手在他脸上轻轻一抚,笑意吟吟地说了句:“改日定当奉陪!” 惹得纪纲哈哈大笑,她却站起身,带着抚琴的女子袅袅离去。 纪纲直愣愣地看着她玲珑的背影,半晌才回过头来,只是再对上朱高煦的时候,已经换了一幅神情,又阴又冷,眼中还带着三分杀气。 “那朝中的拦路虎,纪某也为二爷除去不少,二爷自己却到现在迟迟还不肯动手,是心软了,还是改主意了?似乎忘记通知纪某了!”他话音冰冷,一只眼睛紧紧盯着朱高煦,仿佛他才是正经主子,而朱高煦不过是为他服务的一粒棋子。 朱高煦轻哼一声:“动手?动什么手?本王现在封地,好好的做一个闲散的王爷,早就不管朝中的事情,就是这次圣上亲征,都未曾召本王前去护驾随行,依本王看,纪大人,还是另觅名主吧!” “呵呵呵!”纪纲一阵冷笑:“二爷是用不着纪某了,只是这河还未过就开始拆桥,似乎来的太快些了!” 朱高煦早就十分厌烦他这份嘴脸,最初两人的交情是起于战场之上,还有几分英雄相惜,又在一次醉酒之后,将心底之事吐露一二,不料他竟然信誓旦旦,要以自己为主,为自己成为储君扫平一切障碍。 本以为这是一句戏言,然而接下来的事情,一桩桩、一件件,只让他侧目胆寒。朱高煦承认,他想要这个储君的位子,因为事实上,朱棣能够夺下南京,继位称帝有一多半的战功都是朱高煦打下来的。 他清清楚楚的记得,在战场上,自己第三次救下朱棣,并为他挡下那只暗处射来的冷箭时,朱棣眼圈微红,郑重其事地拍着他的肩头说道:“老二,你大哥身体不好,将来这江山还是要传给你的!” 所以,他一向认为,他只不过是拿回属于自己东西,并不是与当今太子,他的长兄夺权。所以这个纪纲借着朱棣的宠幸及锦衣卫指挥使的身份,以为朱高煦排除异己为名,大肆陷害忠良,更逼死了一代才子解缙,还常常来邀宠请赏,对此朱高煦既不满又厌恶。 “看看这个!”纪纲从怀里掏出一个奏折,啪的一下甩到朱高煦面前。 “这是?”朱高煦在他眼中看到阵阵寒光,遂把奏折打开,一目十行,扫了几眼,立即“叭”地扣在桌上:“你要拿这个威胁本王?” “非也!”纪纲此时倒换了一副表情,面上微微带笑,手执酒壶给朱高煦和自己面前的杯子分别斟满,举起杯,目光如炬地看着朱高煦:“纪纲只想以此为献礼。愿从此与汉王殿下缔结信盟,并为殿下当一马前卒!” 朱高煦眸如深潭,对上他的眼睛,如一道剑光射入,只想看到他内心中是如何打算的。 他却举起杯子,不容分说与朱高煦的杯子轻轻一碰,撞得杯中的酒微微溅了出来,随即一饮而尽:“殿下与其气恼此次圣上北征未带殿下同往,倒不如好好想想,当圣上回銮时,该如何接驾的好!” “回銮?接驾?”朱高煦目光中精光闪过,只愣愣地盯着他,原来,他打的是这个主意。 第三十章 弦断 第三十章 弦断 围剿鞑靼余部的战役,以本雅失里战亡,阿鲁台坠马逃遁,其余人全军覆灭的战绩宣告明军大胜。朱棣命令停止进攻,决定胜利还师。 当朱棣带着主力军队踏上归程,准备返回大本营的途中,遇到了身穿锦衣卫服饰的一小队人马。 个个带伤,飞骑而来。 跑在最前面的是马云,而与他同乘一骑的,正是权妃。 马云飞身下马,扑通一声跪倒在圣驾之前。 不用一语,朱棣仿佛全然明白了。 “奴才该死,圣上的车辇,军粮辎重,都没有保住!”马云面上是难掩的沉痛,是的,不管这其间自己是否经历生死,搭上了多少条兄弟的性命,而在君王面前,汇报的,首先是结果。 结果,在很多时候,让你的过程苍白如雪,一文不值。 朱棣的目光中带着苍凉与忧虑:“车辇毁了,还可以再造,军粮留给他们,真让朕切齿难安!” “万岁,那些粮草,在奴才突围前,已然放火燃成灰烬。奴才知道万岁所忧,故绝不能给他们留下半粒粮食!” 朱棣点了点头,目光扫过马云,看了看他身后的队伍。 所有的人都带着伤,在见到他的那一瞬就下马跪倒行礼。 只有她,他的权妃,目光痴痴的,一直呆呆地坐在马上,直到看到朱棣望着自己,才眼圈一红,成串的泪水抑制不住地流淌下来。 说不出的娇怯可怜,朱棣走上去,一把将她从马上抱下,拉在怀里,用手轻抚着她的背:“好了,没事了!” 只此一句,那态度凝重得让她感动,经历了生死的考验,她才真正意识到,当自己面临死亡时,她心中想的,念的,究竟是谁。 把头深埋在他的怀里,再也不愿起身。 朱瞻基冷冷地看着眼前的一幕,双手微微攥拳,看到了权妃,却为何看不到若微?为什么马云没有把她一起带来? 他不能相信,也不敢相信。 当他的目光像一道冷箭射向马云的时候,马云面上微微黯然,朱瞻基一步一步缓缓走到马云面前,只是冷冷地看着他,那眼神儿让马云有些胆颤,十三岁的皇太孙的目光怎么与天子的目光那样相似,一般的雷厉,一样的吓人。 马云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物件,双手捧着,高高举过头顶。 瞻基目光一扫,顿时如同被雷击一般。 那闪烁着淡淡莹光的珍珠耳坠,这是她的。 是若微妹妹的。 朱瞻基的眼中蓄满了泪水,心中如锥刺般难抑的疼痛。 他甚至不敢伸手去接,微微愣过之后,他撇下众人,疯了似地掉头就跑,不知要跑向哪儿,只是一味地被一口气顶着,飞奔而去。 此情此景,让权妃失声痛哭。 马云也深深低下了头。 “哭什么?这样的经历,对于瞻基来说正是最好的磨砺!”朱棣沉着脸。 马云低声问道:“万岁,长孙殿下,是否要紧?” “随他去吧,跑一阵,哭一场,也就过去了!”朱棣立即宣布在此处扎营。 营帐之内,听马云将当日情形细细讲来,朱棣气愤难平,想不到征战一生,却忘了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道理,这边刚把鞑靼打的落花流水,那边瓦剌又开始挑衅,野蛮的蒙古人真真可恶! 狼子野心! 朱棣面色阴沉,冷得怕人。 马云立在帐中,大气也不敢喘。 过了半晌之后,才说道:“你说当时是那个若微丫头提醒你,要分路出击,冲出重围给朕来报信的?” “正是!”马云点了点头。 “也是她提醒要毁去粮草的?”朱棣又问,脸上是有些难以置信的表情。 “是,正是若微姑娘提醒,说若留有大批粮草在此,怕瓦剌会以大本营为基地,诱皇上深入而歼之。若是没有了粮草,他们原本就是偷袭,自然没带多少供给,就是想在此设伏,也撑不了几日。她还说……” “还说什么?”朱棣紧紧追问。 “说娘娘的安危,抵不上突围给万岁报信。提醒在下,关键时不要愚忠,要断然取舍!”马云说到最后,满面憾色,再一次深深垂下了头。 大帐里一片寂静。 朱棣脸上也有些神伤之色,只是他心中好奇,若说瞻基文武兼修,出类拔萃,是少有的少年英雄。那是因为自小将他带在身边,日日教诲,耳提面命的结果。而这个孙若微,不过是一名地方小吏的女子,琴棋书画等六艺精通也就罢了,可是医理药经、为人之道显然早已超越了一个十岁孩子的心智,而在大敌包围的险境中,竟然有男子一般的机智勇敢,敏锐得如同久经疆场的老帅一般,真叫人称奇。 看来,也许她真是上天赐给瞻基的绝配。 可惜了,实在是可惜。 “去,看看瞻基。”朱棣叹了口气,身子重重地倚在榻上,有些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是!”马云出了天子的大帐,召来侍立的亲兵,得知朱瞻基已经回营,自己一个人躲在营帐中,这才稍稍放心。 朱棣带着大军重新回到大本营,这里尸横遍野,一片狼藉,原本想痛斩偷袭者的朱棣不免抱恨难平。只是没有了粮草,大军必须马上回程。 在开拔之前的一个晚上,朱棣只觉得心中无限感慨,他一人悄然走出大帐之外,深思远眺,似有无限心事,然而,沙丘上的一抹黑影让他略略吃惊。 那个身影正是皇长孙朱瞻基,朱棣用眼神制止了不远处的兵士,让他们不要出声,而他自己则悄悄跟上,只看到朱瞻基从怀中掏出一个荷包,从地上捧起一把此处的沙土。用布包好放进荷包之中,心里不免奇怪,于是开口问道:“基儿,你在做什么?为何要带走鞑靼的沙土?” 朱瞻基看到朱棣,虽然有些意外,但是一反常态并没有小心翼翼的请安问好,而是面色沉重,仰视着朱棣,坦白说道:“孙儿心中万分感谢,皇爷爷此次出征令孙儿随行,这一行实在是受益匪浅。” “哦,那就说说,你有何体会?”朱棣拉着朱瞻基席地而坐。 “孙儿在想,当初秦始皇汉武帝,文治武功,天下八方臣服,四夷朝贺,是何等的盛况和风光。即使是铁木真,一代豪杰成吉思汗,也曾经剑指天下、所向无敌。然而,辉煌转眼尽失,就在几天前,伟大的成吉思汗的子孙在这里,被皇爷爷打得落荒而逃。” 朱棣不动声色,仰头望着满天星斗。 朱瞻基仿佛自言自语:“一切都过去了,只有那辽阔的草原,这片土地和奔流的河水还在。所以,孙儿要带一捧土回去,让它时时提醒着自己,皇祖今日的威风八面,四方臣服,是如何的不易,而孙儿不能像成吉思汗的子孙那样无用,忘记了自己的先祖,把祖荫输的如此干净!” 这样的话从一个十三岁的孩童口中说出,在朱棣听来,竟然如同万马奔腾,号角冲天一般让人激情澎湃。 朱棣一拳重重地砸在朱瞻基的肩头,他什么也没有说,但是他的动作说明了一切。 “你,收集此处寸土的目的,怕是还有一层吧?”朱棣轻轻握着朱瞻基的手,此时的他面上极为和缓,不像是高高在上的君主与统帅。只是一位慈祥的,宠爱孙子的老人。 “一坯之土未干,若柳之躯何依?”朱瞻基并不推诿,深深点了点头,目光看着远方,“不知她现在在哪儿,孙儿只希望她还活着。若是……” “若是真的死了,你就将这捧土带回去,给她修个衣冠冢?”朱棣的声音中有着一丝戏谑,但眼中没有丝毫笑意,他心中暗叹,好个痴情的孙儿。 有豪气、有胆略,还有小儿女的情义。这样的朱瞻基才是他朱棣最完美的孙子。盘踞在自己心中长久以来的压力与不安,挥之不去的遗憾与担心在此刻消失的无影无踪。 有孙如此,何患之有? 第二日,天刚刚亮大军即开拔起程。回程时又与出征时的情形各不相同,一路之上,朱棣刻意放缓了速度,带着朱瞻基走一处,看一处,细说当年马背上出生入死的种种经历与故事。 当队伍路过山东临城的时候,朱棣下诏,在此处做短暂停留。 此处离汉王的封地青州不远,汉王朱高煦特意由青州赶来接驾。 “父皇!”朱高煦在行馆外刚下了马,还未及进院就大声呼唤。进得室内,更是扑通跪倒在地,连磕了三个响头。 朱棣靠在榻上,半眯着眼睛,此时直起身说道:“是煦儿来了!” 朱高煦伏在地上:“煦儿恭喜父皇旗开得胜,煦儿没能跟在父皇身边鞍前马后地侍候,真是愧为人子!” 朱棣看着跪在地上的朱高煦,叹了口气:“起来,成什么样子?” 朱高煦这才站起身,坐在下首。 “朕知道你心里想些什么,你从小好武,勇猛善战,几个皇子中最似朕,朕也是最看重你,只是你要知道,有些东西,朕给不了你,你也不要觊觎!”说到此,朱棣目光如炬,直射向朱高煦:“这一次出征没有带上你,你觉得委屈,可是朕只能如此!” 朱高煦抬起头,他倔强地望着朱棣:“父皇,孩儿从来没有想过要得到什么,要去争什么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孩子只是希望能跟在父皇身边,替父皇分忧!” 朱棣盯着他,从头看到脚:“很好,记住你今日所说的话!” “父皇!”朱高煦腾地站起身,眼中神色犹如受伤之兽:“为什么?为什么?当初母后就是如此,而今,父皇也是如此?煦儿何错之有?只是因为我比大哥健全,只是因为我有战功,就要受到如此遭忌吗?既如此,煦儿倒不如立时断了胳膊、断了腿,也好让众人放心!” “你!”朱棣一拳砸在案上:“滚出去!” 朱高煦强忍着心头之火,依旧行礼,随后退下。 临城行馆东侧上房内。 权妃福姬泡在浴桶中,神情有些恍惚。 随侍的只有贴身侍女吕儿,吕儿满面忧心:“娘娘,如今还没有决定吗?” 权妃默不作声,她想起了临行前的那个晚上,他对自己的嘱托和命令。 为什么要听他的?不能不听吗?权妃将头埋在臂弯中,让自己的脸浸在水中,这样,别人就看不到她的泪水。 “娘娘!”吕儿还待再劝。 而权妃仿佛已经打定主意,她站起身,吕儿立即拿起浴巾为她擦拭,换好衣服,权妃回首一笑,“去,为我冲一碗胡桃茶来!” “是!”吕儿脸上漾着欣喜,步子轻盈,欢快地闪身出去。 夜色沉沉,一曲箫音如泣如诉,引着朱棣走入东院,侍女们立即叩拜。 朱棣一挥手,侍女随即纷纷退下。 朱棣推门而入,权妃背对着她,一头乌黑的秀发如瀑布般垂下。只穿了一件雪绸的里衣,尽显玲珑的体态,朱棣进屋,她仿佛浑然不知,依旧专注地吹箫。 朱棣一把将她扯在怀里,捏起她的下颌,逼她与自己直视,这一次她没有躲闪,径直的对上自己的眼。 朱棣在那里面看到了矛盾,看到了挣扎和犹豫。 这些情绪激起了他的兴致,如饿虎扑食一般,将她按在床上,伸手就去扯她的里衣。她紧紧地攥着胸前的衣带,那神情犹如第一个晚上时的紧张与拒绝。 朱棣有些迟疑,他微微皱起眉头:“松手!” 她没有松手。 朱棣仿佛有些恼了,一把扳过她的手,紧紧按在床头,猛地扯开衣带,薄薄的里衣瞬间被撕成飞絮,片片飘落在地上。 就像领军作战、冲锋在前一样,权妃今晚的拒绝与挣扎更激起了他的斗志与血腥,他孤军深入,攻城掠地,肆意而残忍,只杀得敌人苦苦哀求,仍不放手,直到最后她在他的身下昏了过去,他才停息。 站起身,穿好衣服,朱棣向外走去,身后传来低低的抽泣,权妃如同落花般柔软,她低声问道:“陛下,你喜欢福姬吗?” 朱棣没有回答。 “陛下,你会记住福姬吗?”权妃已然泣不成声。 朱棣并没有转身,而是推开门,向外走去。 只听身后“咣当”一声,仿佛杯盏掉在地上的声音。 他轻哼一声,唇边露出一丝轻蔑,头也不回,向外走去。 而从厢房跑出来的侍女吕儿匆匆进入房内,看到地上杯碗的碎片,脸上一喜:“娘娘,可是喝了?” 福姬点了点头,随即扑在床上,失声痛哭。 “喝了就好,终于可以放心了!”吕儿将碎片收走,悄悄退了出去,并带上了门。 第二天清晨,朱棣带着朱瞻基正准备在城中四处走走,只听东院一片混乱,哭声一片,刚要唤人去查,内侍总管马云已然跑了过来,面色十分难看:“陛下,陛下!” “慌什么?你是那种没经历过事的人吗?”朱棣低声训斥。 马云立即跪在地上叩首如捣蒜:“权妃娘娘,权妃娘娘过世了!” “什么?”就是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朱棣也暗自吃了一惊,回想到昨夜权妃的种种反常,立即闪过一个念头。 “太医过去了?” “是,随行太医都过去了,已然,已然没救了!” “陛下,陛下,说是急症,陛下,保重龙体,请陛下留步!”马云见朱棣已然迈步向东院走去,立即大惊失色:“快,拦住陛下,拦住陛下!” 御前侍卫立即一字排开,形成一道人墙挡在朱棣面前。 朱棣停了步子,回过头盯着马云:“人,你看见了!” “是!”马云点了点头。 朱棣心中已然有数,一脚踹开挡在前面的侍卫,几步就进了东院,一进室内,就看到厅里跪着两名太医,再往里走,就看见床上的福姬,与跪在床前的吕儿。 福姬面色如常,看不出一点儿异样,朱棣将手放在她鼻子下面,确信已然没了呼吸。 吕儿突然双手捧着那只玉箫,哭诉道:“万岁,这是娘娘留给万岁的!” 朱棣接过玉箫,神情有些漠然:“她临走的时候说什么?” “娘娘说,谢陛下厚爱!请陛下保重!”吕儿深深低垂着头,如泣如诉。 朱棣紧握双拳,只说道:“很好!” 三日后,朱棣下旨,将权妃葬在临城峄县郊外的一处山清水秀之地,并命令当地百姓出役看守坟茔。 第三十一章 重生 ·第四卷· 峰火青梅凌云志 第三十一章 重生 当若微醒来的时候,正躺在一个小小的毡帐里,一位穿着蒙古长袍满脸皱纹的老妈妈,正往她的手上抹着一团臭哄哄、粘乎乎的东西。 “这是什么?”若微好奇地问着。 可是她仿佛没听见一般,只是和蔼地冲她笑笑,又将她的手包了起来。 然后就无声无息的退了下去。 她可真老啊,若微长这么大,都没有见过一个女人长到这样的年纪还在做着服侍人的工作。她的背驼得很厉害,垂在身后的辫子不仅稀少,更是全都白了,满脸的皱纹,随着她淡淡的笑容更加深陷,那每一道纹路仿佛都记录着一段故事,若微觉得,这个老女奴,一定是个有故事的人。 她用自己的右手将那受伤的包着像个布包的左手轻轻抬起来,放在自己的鼻子下面仔细闻着。好像有红芍和田七这些止血药材的成份,但是又似乎还有一些别的什么东西,自己辨别不出来,想想应该也是治伤的吧。 反正如果他们想让自己死,根本用不着这么费事,一刀结果了就是了,何必这么麻烦。 她坐起身,环顾小小的毡帐,这毡帐与朱棣的行军大帐完全没法比,没有门窗,也没有雕栏画栋的柱子,只有一扇糊着兽皮的半人来高的小木门,而里面只有一床一几,灰暗的密不透气的空间,让她有些恐惧,而这里面说不出来的酸臭的味道,更让她难以适应。 她站起身,向门口走去,把耳朵凑在门上,静静地听了一会儿,四下里安静极了,周围也没有人行走或是说话的声音,于是她大着胆子悄悄推开门,外面刺眼的光束让她一下子难以适应,立即闭上了眼睛,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睁开。 这是哪儿?眼前的景象让她惊讶万分。 放眼望去,远处雪山皑皑、冰川莽莽;近处,那片林海随山而走。 在山林包围的这片草地上,村落、牧场依水而散落,一处处毡房、成群的牛羊点缀着山野。 美极了。 是的,原来草原上,没有了战争,没有千军万骑,硝烟与刀剑,是这样的宁静祥和。 她张开双臂,闭上眼睛,深深吸吮着这草原上清新的空气,静静体会着这生的美妙。 精致的小脸上是莹莹的笑容,可爱得如同草叶上的露珠儿。 以至于穿着华美袍子的少年走到她面前时,她都浑然不觉,他看着她,心里有些奇怪,这个女孩儿到底是从哪里来的?怎么能做出如此奇怪的事情?她居然会给狼接生,被狼咬了以后居然毫无惧色,也不会哭泣,特别是当她见到自己带着一群手下将她团团围住危及性命的时候,还是淡然以对。 现在,身处囹圄她居然还能笑的出来。 有意思,真有意思。 若微睁开眼睛,突然发现美好的图画中多了一个人,先是吃了一惊,随即便开口问道:“这是哪儿?为什么要带我来这儿?你把我抓来,是想让我做奴隶,还是要慢慢地把我折磨死?” 她的问题真多,还真是很烦。 他不耐烦地拧起眉头:“不管你以前是谁,你记住,现在你只是我的奴隶。” 她耸了耸肩。脸上是一副听天由命的表情,只是眼波微转,笑嘻嘻地说道:“那么,我总应该知道我主子是谁吧?”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脸,生怕遗漏半分,因为在他看来,她的表情太有趣了,是自己从来没有见过,或者说未曾留意过的,很生动也很可爱。只是他刻意黑着脸说道:“记住,你的主子是……” “小弟,你在做什么?”一个穿着华美长袍的蒙古美人骑在马上,缓缓走来。 “大姐!”他很不情愿地叫着,只比我大两岁,就总在人前人后叫我叫弟,还处处压制着自己,同样是女人,她可真叫人讨厌。只是父汗宠她,所以他心里再恼也没办法,只好应着。 “那是谁?南蛮子的小奴隶?”她笑了,脸上是轻蔑的神情:“小弟,少跟这些南蛮子来往,你看父汗帐下那些南蛮子的奴隶,不是都被毒哑了,扎聋了吗?就是因为她们心眼坏,不好管!” 他脸上的表情怪怪的,说不上是一种怎样的情绪,没有应也没有否。 只是那蒙古美人说出的话,却吓呆了若微,怪不得刚刚自己跟帐里的老婆婆说话,她总是笑眯眯的不应声,难道是被人害的,又聋又哑的? “怎么,我说你,你还不服气?”蒙古美人盯了一眼华服少年,轻哼一声,仿佛恍然大悟一般:“是了,我想起来了,小弟的母亲也是个南人,用南蛮子的话来说,就是爱屋及乌吧,好了好了,不说了,我要去和父汗跑马,一起来吧。” 仿佛是一种恩赐一般,她高傲地抬起头,扬鞭打马,绝尘而去。 少年的脸上异常冷峻,线条刚毅,忍而不发。 原来哪里都免不了争斗,就是在一向奔放的蒙古人当中,嫡庶间的对峙也会如此明显。若微不由叹了口气。 这一声微弱的叹息,倒把他给逗笑了。 眼看着苍老的女奴端着洗脸水走了过来,他指了指她说道:“去,收拾一下,弄的干净些,再出来见我!” 经过刚刚的一幕,他的话语柔和了不少。而若微对他的反感与敌对也不再那么强烈,她跟着老女奴重新进入帐内,洗了把脸,又和着水,将自己乱如柴草一般的长发分成两缕,各编了一个麻花辫子垂在胸前,换上老女奴呈上的一件青布长袍,这才又一次出了毡房。 他看着她,虽然穿的只是一件最普通不过的蒙古长袍,头发也是最简单的样式,可是却明晃晃耀花了人的眼,如同草原上的月亮一般,纯洁无暇。 稍稍一怔之后,便带着她穿过这排矮小的毡房,来到一座门口有重兵把守,侍女侧立一旁的高大的车帐之外。 看这架势,非富即贵,难道是草原上哪个部落的首领的大帐。 “娘,儿子给您请安来了!”他站在门口清声喊道,那态度温和中透着亲切,还有些羞涩。 帐门打开,从里面走出一位中年女子,很奇怪,她穿的竟然是中原汉朝女子的衣裙,而且冲着少年行的也是汉人的一个福礼:“夫人今天起的晚了,请少主先回去!” “什么?”他脸色立即黯了下来,失望之极,朝那扇帐门向里偷望一眼,又心有不甘:“纯姨,你再帮我说说,我都好几天没见到我娘了!” 那中年女子面上也是不忍之色,稍稍叹了口气。目光瞥到若微身上,愣了片刻:“这是?” 就在这个当口,少年拉着若微冲了进去,一边走,一边喊着:“娘,儿子知道您起身了!” 这帐内不同于明军的行军营帐,也比不得权妃的帐子,但也极为精致华丽,地上是红色的绣花毯子,一直通向里面,八根柱子雕花盘龙,前厅里摆的都是上好的红木桌椅,而八面木屏之后,层层纱帐之内,正是一张雕花的大木床。 只见红纱内,原本站着一个身形曼妙的美妇,见他们冲了进来,立即扭过头去,坐在床榻之上,声音袅袅而来:“先儿,此时为娘不便相见,你先出去吧。” 只是她不开口还好,话音刚落,少年一把掀开帐子,走到床边,扳过她的肩头:“娘!他?他又打你了?” 若微静静地站在角落里,看着眼前的一切。 纱帐低垂,依然可以看到那个女人,虽然只是瞬间的一瞥,随即她便转过脸去,但是若微还是看见了,一个容颜姝丽,不沾半分尘嚣俗事气质出尘的女子,而最重要的是,她居然是一名中原女子。 只是这位容颜气质人间少有的绝代佳人,此刻脸上和脖颈上却有着难以掩盖的片片淤青,让人触目惊心,更让人怜惜不已。 “我去找他,我去问他,为什么总是要欺负你!”少年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发颤,不可抑制的愤怒让他原本英俊的脸变的有些扭曲,他腾地一下抽出靴间别着的匕首,一把挥下面前悬着的纱幔,轻轻挥舞几下,那整幅的纱幔便如落花飞絮一般零零散散地飘落在地上。 “先儿,不要,不要去!”那美妇紧紧拉着他,声音微微带着哭腔:“你还小,你不会明白的。” “我明白,我什么都明白!”少年激动地喊着:“因为娘的美貌,所以他强占了娘,可是又因为娘汉人的身份,他眼看着那些妻妾欺负娘,自己也跟着虐待你。他根本就不配拥有娘这样漂亮的女人。总有一天,我要让他后悔!” “先儿,先儿!”珠泪滚滚,声声哀凄。 若微在心底轻声叹息,人间的喜怒悲欢,仿佛总也逃不出男女的情爱,是爱是虐?是抗拒还是顺从?是征服还是占有?说不清,道不明。 “她,她是谁?”美妇这才发现帐中还站立着一人。 “我都忘了,娘,这是我在狼泉湖边上发现的小丫头,她是个汉人,送给娘当侍女可好?”他揽着美妇的肩膀,不像是儿子,倒像是护着她的父亲。 那美妇站起身,冲若微招了招手,让她走的近些,细细看着。 “好俊俏的女孩儿家,你好端端的把谁家的孩子劫了来?人家大人丢了孩子,该是怎样的焦急?”那美妇柳眉微皱,伸手在少年额上轻轻戳了一下,眼中含着嗔怪之意。 那神态却让若微看了,分明有些想哭的冲动。是的,就像自己的娘一样,董素素也常常这样,找个事由就要数落一番,仿佛当娘的只有通过教训和唠叨才能证明自己对儿女的绝对拥有。 “不是孩儿劫来的,是捡来的,她被狼咬伤了,是孩子把她救了!”他这时才有了些撒娇的味道。 那美妇细细地打量着若微:“你是哪家的孩子?也是我们部落里的吗?怎么会狼咬伤了?伤在哪里?可上了药?” 一连串的问题,没有怀疑,也不是逼问,只是每句话都透着关切,这让若微心里十分感动。 她这才冲着那美女施了一个万福金安:“夫人万福!小女是明朝军队中随侍的小丫头,因为瓦剌军冲进行营,两方官兵激战,所以这才走失了,自己都不知道身在何处。” 若微就是如此,别人给她半点儿的和颜悦色,就能让她放下全部的戒备,将自己的底细几乎和盘托出了。 只是她这一番话说完,那名中年美妇的脸立即变得惨白,满是惧意地扭头看着少年:“先儿,快找可靠的人将这女孩送走,否则你父汗回来,她的小命就留不下了!” 若微听了,也大惊失色:“还请夫人赐告,此处是哪里?” 那中年美妇直愣愣地看着自己的儿子:“你没告诉她?” “这儿,就是瓦剌的王庭,我父就是脱欢大汗!”他一字一句说道,只是面上没有半点表情,没有崇拜,也没有自豪,仿佛这儿不是王庭,而是一座监狱,他的父亲不是高高在上的一部首领,而是他最为痛恨的敌人。 若微这一次,才是真的吓傻了。 从母亲的车帐内走出来,少年带着若微骑上马,一直向东走了好远。 若微心中忐忑,他是这样就把自己放了吗? 只是茫茫草原中,自己连方向都辨别不清,更没有什么野外生存的本领,如何能活着走出草原,即使真的出了草原回到大明境内,她又该如去何从呢? “你在想什么?”那少年低下头,闪着亮如星辰的眸子问道。 “我在想你会不会就此放了我。而我又能不能活着走出这大草原去和自己的亲人团聚。”若微老老实实地答道。 “不会。”他只说了两外字,便跳下马。 “什么不会?”她瞪大眼睛满是疑惑的表情。 “我不会现在放了你,因为你根本不可能活着走出去。”他轻轻拂了拂马鬃:“除非,你先学会骑马。” “什么?”若微惊讶极了。然而紧接着他在马屁股上重重一拍,马儿便跑了起来。 若微吓得用手紧紧勒住缰绳,面色煞白,也顾不上手上的伤痛,只狠狠抓着缰绳,生怕自己跳下来。 “记住,骑马很简单,走坐跑站。让它快的时候就夹紧马腹,扬鞭催行。让他住的时候向后勒住缰绳……” 然而他没说完,若微已经一阵惊呼从马上掉了下来。 躺在柔软的草地上,闻着阵阵的青香原本是一件怡人的事情,然而此时她眼冒金星,呲牙咧嘴,动也不能动。 而他,站在不远处看着她,想笑,最终还是忍住了:“什么时候你能骑好它,我就放了你。” “真的?”她挣扎着从草地上坐了起来,眼中满是欣喜。 “真的。”阳光照射在他的脸上,英俊得如同一尊雕像。 夜晚的草原,因为有明月当空,呈现出一幅水银流泻般的景致,显得飘渺轻柔温馨祥和。随着明月的缓缓升起,草原更加清亮晶莹。 微风徐徐,飘来阵阵草香、花香。月,因为有绿色草原的衬托,显得更加润泽、金黄、自然。 若微骑上一头枣红色的小马,跟在他的后面,一路向南,出了部落。 他的马是宝马良驹,在前面一路飞驰,而她刚刚学会骑马,大腿内侧被磨的生疼,而左手还包着,不能用力,所以追的十分辛苦。他往往会停下来,默默地注视着身后,等她一会儿。就这样大约走了一两个时辰,他最后一次勒住缰绳:“走吧,一直向南,能走多远就走多远。能不能回去,就看你的命了!” “你,真的放了我?”若微有些难以置信。 “我带你回来,只想安慰我娘,没有想过让你死。我娘让我放你,我自然要听她的。”他的声音冷幽幽的,在寂静的夜色中,有一种说不出来的魅惑。 月光洒在他的脸上,让他原本坚毅的五官变的柔和了许多,他的相貌更多的传承了他母亲的特点。 若微透过他,看着月夜中,宁静的草原,只觉得心情是那样的舒畅。 “那我真的可以走了?”此时若微反而生出一种淡淡的不舍,为什么会不舍呢,她不是应该像一只出笼的小鸟一样立即展开翅膀飞回南边去吗? “你,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他眼中悄悄闪过一丝别样的情绪,居然也是不舍。 “我叫若微。”她突然想起了自己初入太子宫时与朱瞻基相见,他开口相问的第一句也是她的名字。 “若微。”他默默在心里重复着这个名字:“你走吧,走的远远的。如果以后我们都能活下来,我会去找你的。” “找我?”若微愣了。 而他眸子中尽是坚定之色:“我现在什么都没有,连自己的娘都保护不了,自然也不能许给你什么,如果我能,我真不想让你离开。” 繁星点点,月色如画,在空旷的草原里他低沉的声音是那样动听,若微注视着他不知不觉竟然叹了口气。 就是这样一声叹息,竟让他笑了:“别难过,我一定会去找你的。” 若微看着他,不知如何对答。 “你会等我吗?”他问,眼中的神色没有期盼也看不出悲喜,却让人难以拒绝。 若微抬起头,指着天上的星河:“你听过牛郎织女的故事吗?” 他点了点头:“我娘给我讲过。” “那是牛郎星,那边那颗是织女星。”若微伸手指着天上的星辰:“其实在你看来不过是两颗孤孤单单的星星,可是他们彼此相伴,并不寂寞。” 他静静地仰望着星空,过了好半天才重新对上若微的眼眸:“你是说,在你身边已经有了守护你的星星。” 若微不置可否,她俏丽一笑:“除了牛郞星和织女星,天上还有好多好多星星,他们彼此护卫、彼此相伴,快乐极了。我想,你就在它们之中。” 她的眼眸灵动明亮,与天上的星辰相似,他脸上有些失落,沉着脸仿佛暗自发着脾气,突然他眼睛一闪:“牛郎和织女不是一年才见一次吗?那样的守护有什么用?等以后我找到你,我们就可以天天在一起了。” 若微瞪大眼睛想了想他的话,想反驳又最终没有开口,她只是敲了敲自己的脑袋有些懊恼,什么破比喻,要是瞻基听到她用牛郎和织女来比喻她和他的关系肯定要恼的。难道是在战乱中受了惊吓,怎么觉得自己突然间变傻了? 怔怔发呆之际突然一个东西冲着她飞了过来。 “给!”他丢给她一个包裹。 重重的,几乎让她难以抱住:“这是什么?” “一些干粮,还有治伤的药!”他面上依旧冷冷的:“你,那天为什么要救那只狼?” “那只母狼?”若微想起那日的情形,就有些不寒而栗,她甚至打了一个寒颤,想了想才瑟瑟地说着:“她快生小狼了!” 他眼中有了一丝暖意,盯着天空中的冷月说道:“我们草原上的人虽然怕狼,也常被狼所伤,但是我们从不杀狼。那是因为没有了狼,这绿油油的草地一年之内就会变成荒漠!野兔和其他食草的动物肆意繁殖疯长,会把整个草原啃得光秃秃的,寸草不生。所以我们不杀狼。但是,也绝不会去救他们。这是因为弱肉强食,优胜劣汰,原本就是草原上的生存之道。我父亲有十几个儿子,你住的那个破毡房,就是我初生之地,那个老女奴就是我的奶妈。她又聋又哑,也没有奶水,是东家一碗西家一碗为我讨来的奶水。我喝过羊奶、狗奶,女奴的奶,也喝过狼奶。从小我被兄姐欺负,有一次被他们带到了狼泉湖,他们用鞭子抽得我遍体鳞伤,然后就把我扔在那儿。也是这样一个有月亮的夜里,我喝着狼泉湖里的水,听着四下里一阵紧过一阵的狼嚎,凭着一股狼的精神,徒步走回到王庭。从那天开始,我就暗下决心,这一生要像狼一样活着,所以,我才有了今天,才让我父亲不能小视于我,也才正式承认我和我娘的存在。” 沉默,当他讲完自己的身世以后,便不再说话。 若微的心沉到了谷底,只觉得这个世界似乎不是她所认识的,一切一切,都那样冷酷而真实。她抬起头,仰望着夜空。 月亮,因为有黑夜的映衬,才更加明亮;黑夜,因为有月亮朗照才美丽温暖。 “人攀明月不可得,月行却与人相随。”她幽幽地念了一句:“你告诉我这些,其实就是想鼓励我,让我一个人不论有多难,都要活着走出草原,回到故乡,你,是好人!” “好人?”他仰天长笑:“我不想当好人,我只想当人上之人!” 他调转马头,边走边说:“小心草原上的沼泽。表面上像个普通的水泡子,可是里面全都是烂草,腐烂的草根在沼泽坑底部形成了密密麻麻的交织网,只要一脚缠进去,都会被无穷无尽的草根缠死,而且越是挣扎,死的越快……” 马蹄声声,他的叮嘱或者说是恐吓,渐渐的终于消散在风中,再也听不真切了。 骑着小红马,看着无边的夜色,前所未有的恐惧将她包裹,像一张看不清的大网,缚得她喘不过气来,她将包裹系在身上,轻轻拍了拍马头:“小兄弟,全靠你了,要是咱们能活着走出去,我一定请你吃好的,吃什么呢?驴肉火烧好不好?” 她自嘲地笑了笑,心底发了狠,使劲一夹马腹,催马前行。 走着走着,只听身后传来一阵用力的马蹄声,她心中大惊,难道是他改了主意,又不放自己了? 轻轻勒住缰绳,刚要转身去看,谁知远远的从天上飞来一个绳索,正套在她的身上,绳子那边稍稍用力,她的身子便腾空飞了起来,随即狠狠跌落在地上。 春天的草原,这草长的并不浓密,所以这一摔,若微只觉得浑身像散了架一样,眼冒金星,痛得直哭。 “大哥,我说的没错吧,就是这个小蛮子!”一个娇俏的女声。似乎很熟悉,若微挣扎地仰起脸,睁开眼睛望去,原来是她。 就是前两日在毡房门口看到的那个蒙古女子,他的姐姐。 而与她并肩双骑的是一位浓眉大眼的壮汉,服饰华贵,气度中满是霸气。此时正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肆意地看着,那眼神儿就像凌厉的北风,让人觉得冷俏俏的。 而他们身后七八个随从。 “你,就是也先带回来的小奸细!”那个领头的大汉终于开口了,只是他的汉话没有也先和他姐姐说的好。 这些蒙古贵族,自大元建国以来,就被要求说汉话,习汉文,只是他们骨子里的桀骜不驯让他们学的并不认真,也不过只是皮毛而矣。 若微没有开口回答,她隐隐的感觉,自己又在不经意间卷入一场风波之中。眼前的这些人,绝对不是也先和他的母亲,所以她并不想贸然回话。 “叭”的一声,一个长长鞭子甩了过来,立即打散了她的头发。 “世子问你话呢,为何不说?”一个侍从模样的人大吼着。 “看吧,我就说了这里面一定有古怪,说不定就是也先他们母子安排的小奸细,想偷偷联合明军图谋不轨,大哥,咱们抓了这个小蛮子,翘开她的嘴,带到父汗面前,看他们还怎么抵赖。”也先的姐姐长的又美又艳,只是一开口就是如此不堪,让若微听了,脑子里只闪过“蛇蝎美人,最毒莫过妇人心”这类的字眼。 “你有办法让她开口?”那人似乎对自己的妹妹并不放心。 “当然,这有何难?”她撇了撇嘴,不以为然,突然从靴子边上拔出一把镶嵌着宝石的匕首,跳下马,冲着若微走了过去:“小丫头,别以为装哑巴就没事了。我在你脸上用刀划个稀巴烂,看你说不说!” 若微知道,她的样子可绝对不是在吓唬自己。 眼睛一转,立即有了主意:“不必费事,你不就是想让我在脱欢大汗面前陷害也先通敌吗?我从了就是。” 若微心中想的是,如果真的见到了大汗,自己拼着性命不要,也要澄清事实,这样就是死了,也死得其所。 “好!”那女子这才收了手,回头冲着她兄长嫣然一笑:“怎么样?” 那大汉的目光久久地盯着若微,唇边浮起一丝不易被察觉的微笑,他不信,妹妹说的话他不信,虽然父汗因为宠幸那个南朝的苏州女子,而连带着对她所生的幼子也先青睐有加,这些早就引起了他们这些嫡出的蒙古纯正血统的兄姐们的不满,经常会寻事对他凌辱一番,但是即使如此,也先也不绝不会与南朝通敌。而面前小女孩突然的投诚变节,他更也不信。都说南人多狡诈,果然不错。 正在犹豫之间,突然不远处传来一阵狼嚎。 “不好,世子,快些离开,好像是有狼群!”属下纷纷大惊失色。 是的,草丛中飞跃而来的黑影,让众人立即调转马头,策马狂奔,他们似乎忘了,又或者是有意而为,若微还被他们的绳索套着,所以就这样被拖着飞了出去。 用不了多久,她就会皮开肉绽,被活活拖死。 若微努力让自己翻了个身,身后背后的大包裹此时有了用处,她抬起自己的头和腿,尽量蜷缩起来,这样只是包裹和草地摩擦,身上的伤会轻些。 然而即使这样,又能撑得了多久。很快若微便失去了信心,正在此时,一头从草丛里窜出来的狼扑到了拖着若微的那匹马上,可怜的马被咬断了后腿,长啼一声,立即倒在了地上。而那张着血盆大口的狼冲着若微就过来了,她吓得连忙闭上眼睛。 完了,这下才是真的完了。 只是那血盆大口,和冷森森的牙齿没有咬在她的身上,只是那长的吓人,还有个倒刺的舌头在她的身上不停地舔着,让她浑身打着哆嗦:“狼爷爷,你干脆一口咬死我得了,这样吓也被你吓死!” 她放声哭了起来,那声音比狼的嚎叫好听不了多少。 好像狼都被她吓住了,张着嘴,伸着舌头,不再舔她。 “快起来!”一个声音响起。是人的声音。 若微立即睁开眼:“颜青?你是人是鬼?” 他却不容分说,一把将她从地上拽了起来。 这时候,才发现那群人和那群狼都已不见了踪影。 只有拖着自己跑的那匹马受伤倒在血波之中,而马上的人背上正插着一把明晃晃的刀,颜青走上前去,一脚踹在那人的背上,一手用力将刀拔了出来,血流溅了他一身,他也全然不顾。从那人身上摸索了半天,掏出一块长方形的铜牌,看了看立即塞入怀中。 “颜青,你怎么在这儿?”若微满脸惊愕,此时心中除了惊还是惊。 而更让她吃惊地是不远处那匹原本凶悍的狼,此时正像狗一样乖巧地坐在地上,不时看着她和颜青。 “先别问了,此处不宜久留,快走!”颜青抱起若微,跳上掩在草从中的一匹骏马,立即催马飞驰。 第三十二章 慈亲 第三十二章 慈亲 长城脚下,若微与颜青共乘一骑,回头凝望,那辽阔无边的草原就像一幅图画,远远的,不那么真切。而在他们的心头却是永远烙上了印迹。 入关之后,他们放慢了速度,找了一家客栈休息。 颜青从世子随从身上取下的腰牌,让他们顺利逃出瓦剌的势力范围,而也先相送的包裹中的干粮和那群通人性的狼相随护驾,才真正让他们得以活着走出草原。 在客栈中,身子泡在大大的浴桶中,洗去一个多月以来的尘垢,同时也慢慢梳理自己的思绪。若微看了看自己的左手,一道深深的伤疤清晰异常,边上还有好几条细小的伤疤,恐怕这些丑陋的伤疤将永远跟随着自己。唯一庆幸的是,手指灵活如故,并无大碍。 这双手,还可以抚琴,还可以弄画,还可以摆弄许许多多自己认为有趣的事情。 沐浴之后,换上从镇子上买来的青花布衣裙,头发简简单单挽了一下双环髻,对着小小的铜镜仔细看着,那眉眼,那脸庞,那精巧的鼻子和如蓓的小口,一切如故,可是分明又大有不同,是的,如同浴火重生的凤凰一般,光彩得让人睁不开眼睛。 房门外有人敲门,“谁?”若微走过去,打开房门,那像铁塔一般的身影出现在眼前,藏青色的长袍,腰扎锦带,头发用同色的方巾束起,沐浴更衣之后的颜青帅得惊人。 而他此时也瞪着一双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若微,想不到自己救下的小宫女,长得如此明丽动人,晶莹得如同一个精美的瓷娃娃。 颜青此时甚至有些怀疑,面前这个女孩真的是与自己杀出敌围,又在狼群中险些丧命,数次历经生死边缘的那个女孩吗? “颜大哥!”若微冲他甜甜一笑,扑通跪在他面前。 “这是做什么?”颜青两手如钳,一下便把她拉了起来。 “如果没有你,我肯定要葬身草原了,能重新回到大明境内如同重生,此番种种一切全都是因为有你。若微无以为报,只能重重的磕个头,聊表寸心!”若微眼中含笑,言之切切,十分动情。 “不必如此,原本就是职责所在!”颜青此时倒有些窘意。沉默片刻,他才想起来,立即说道:“走,听们下楼吃点东西。然后收拾好行李还要早早赶路,听说圣驾已经过了河北,咱们要快马加鞭才能追得上!” “追去和圣驾汇合?”若微喃喃着,仿佛心事重重,跟着颜青来到楼下,两人第一次重新吃到热乎乎新做的饭菜,都有恍如隔世的感觉。 只是整餐饭都吃的十分安静,颜青面对一个幼龄女娃,自然是不知说什么好。而若微是满腹心事,所以也并不多言。 吃过饭,两人便再次启程,然而当她们进入河北境内的时候,圣驾早就入了山东境内。 颜青自然是希望先去官府报备,然后在驿站换马休整之后再赶往山东,而若微却苦苦相求,希望能在山东暂做停顿,然后取道邹平返乡探望家人。 颜青自是不允。而探亲之念一起,就像野草一般疯长,若微面上不争,然而一日夜里,终于悄悄牵马溜走,只是走了没有三十里就被颜青拦在路上。 “姑娘的性子还真是与众不同,经草原生死一役之后不知惜福感恩,反而越发任性起来,你自己偷偷溜走,让在下该如何是好?”颜青原本十分气恼,然而对着她却也不忍训斥。 “颜大哥说的不错。正是因为此番草原遇险,经历生死,差一点儿小命不保,这才更加想去见亲人一面。”她低垂着头,眼中渐渐噙满泪水,“回到京城入了皇宫,此生也不知还能不能见到爹娘。” 颜青深深吸了口气,平生最怕看女人的眼泪,更何况还只是个孩子:“罢了,陪你绕路走一遭也就是了。” “真的?”若微立即喜上眉梢,梨花带雨惹人爱怜。 “只是你到了家,看看就好,最多住上一晚,不可赖着不走又生事端。”颜青紧绷着脸,故作刻板之态。 “好好好,只要颜大哥能允我返乡探亲,以后若微以你马首是瞻,绝不拂逆颜大哥的意思。”她又是表态又是奉承。 弄得颜青晕乎乎的催马前行,护着她踏上返乡之路。 邹平孙府门外,张灯结彩,宾客云集,今儿正是老爷子孙云璞六十六岁的大寿。 董素素原本与孙府大少奶奶一起在后堂招呼女客,却被小丫头香草偷偷拉到一旁,香草贴在她耳边只说了两句。董素素面上又惊又喜,立即出了后堂,穿过回廊,来到后院的角门处。 “若微!”董素素难以相信,门口俏生生站立的真的是她日思夜想的女儿孙若微。 “娘!”若微一头扑进母亲的怀里,紧紧地再也不肯撒手。 而站在门口,望着这一幕的颜青也觉得鼻子有些发酸,原本他心中一千个不愿意,对他而言没有什么比早日归队与圣驾汇合更重要的事了。但是经不住若微缠着他早也求,晚也求,又是作揖,又是福礼,动不动还来个偷偷溜走的伎俩,搞的他不胜其烦。这才勉强同意绕道邹平让她回家看一眼,然后再去与大部队汇合。然而现在看了这样的场面,不禁联想起自己的身世,这才觉得没有什么比骨肉团聚更重要的。 “微儿,你还好吗,怎么会突然回来?”董素素心中虽是激荡万千,可是还是不免心存疑虑,她细细端详着女儿,一年多未见,长高了,也更漂亮了,只是…… “天呢!”一阵惊呼。 她的目光自上而下,落到了若微的手上,立即将她的小手捧到眼前,轻抚着那上面的伤口:“这是什么?这伤是怎么弄的!” 董素素的声音里已然带了悲怆,珠泪在眼眶里转了又转才没有掉下来。 “没事,狼咬的,都好了!”若微刻意让她释怀,脸上依旧笑意吟吟。 董素素听了更是心惊肉跳:“狼咬的?宫里有狼?” 这时她才看到若微身后不远处,站在门口的那个青壮男子。 看那样子是行武出身,绝不是太监。董素素这边一团迷雾,刚想开口去问。 而若微则抢着说道:“娘,这是锦衣卫千总颜大人,是他送我回来的!” 董素素听了,立即上前几步,深深一个福礼:“颜大人一路辛苦……!” “夫人不必客套!”颜青抱拳回礼:“在下与小姐一路之上,也算生死患难之交,只是来的匆忙,不知老爷子大寿,两手空空,还请见谅!” “哪里,大人太客气了!”董素素还没说完,若微则出言打断:“娘,不要啰嗦了,快让下人带颜大哥到客房休息,好酒好菜侍候着,我先去看爷爷!” “是是是,是娘疏忽了!”董素素轻声唤过香草,又对颜青说道:“颜大人千万莫怪,突然见到小女回府,高兴的失了分寸,请大人先随小婢去客房休息。晚间定当设宴为大人洗尘!” “打扰了!”颜青跟着香草向院内深处走去,临了又给若微一个警告的眼神儿,若微知道,自己央求了半天,就是要回家看一眼,给爷爷拜寿,明天一早,还要启程,这样才能在圣驾离开山东境的时候,与大队人马汇合。 “微儿,你此次回来,是皇上开恩放你回来的吗?这次在家里待多久?”董素素尽管是远近闻名的十全才女,可是面对孩子,天下的母亲都是一样的唠叨。 “娘,我晚上再跟你细说,爹爹呢?继宗呢?”若微一连串的问题。 “你爹爹在永城任上当值,没来得及赶回来,继宗在前厅陪着你爷爷。你这会子过去,怕是不方便吧!”董素素轻轻抚了抚若微的脸庞,拉着她来到昔日住的小院。 推门进入自己的香闺,一切如同以往,一般无二。 “娘!”若微跑过去,看着自己房间里的摆设,书案上的小玩意,还有书架上的书,衣柜里的衣裳,只觉得一切一切那样的亲切,仿佛时间倒流,自己并没有真正离开。 她拿起一件绿色的裙衫,在身上比了比,惊讶地问道:“娘,我没长个吗?怎么这旧时的衣裳还能穿呢!” “你呀!”董素素伸出纤纤玉指在若微额上轻轻一点:“这是娘给你做的新衣,不管你在与不在,每一年,这四季的衣裳,娘都要为你亲手缝制两身,就像在娘身边一样。不然你哪天突然回来了,总不能让你穿旧衣裳呀。” “娘!”若微忍了又忍,还是没能忍住,不仅晶莹的泪珠滴下,更是扑入母亲的怀里,哭了起来。 “这孩子!”董素素搂着若微,也是抑制不住的伤心。除了伤心,她心里还有隐隐的不安,女儿手上的伤疤,那个锦衣卫大人口中的生死患难,到底是什么缘故?女儿又为何突然返家。董素素心中一片乱麻,越理越乱,可是若微的脾气,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她要是不想说,任你磨破了嘴皮子,怎么问,也问不出所以然来。 “娘,你去给我找一件丫头的衣服来!”若微突然止了哭,脸上浮起古怪的笑容。 董素素被她搞糊涂了,可是又禁不住她的央求,这才唤来贴身的丫头碧莲,拿来一件小丫头的衣服,帮她换上,又从她所请,梳了个府里丫头们统一的发式。 孙府前厅,正在大宴宾朋。 山东、河北等地素来有给老人过六十六的习俗,“六十六,要吃六十六块肉”,这是自古以来流传的一句俗语。意思就是做父母的,活到六十六岁那年,要由已经出嫁的女儿送六十六块肉来吃。据说不如此,父母今后的岁月就难保安康,这一说法,也可以从另一句俗语里得到佐证。此俗语云:“六十六,阎罗大王要吃肉。”意即人到六十六岁那年是—关,阎罗要吃你的肉。 孙云璞只有两个儿子,并无女儿,原本应该由孙女来献,但是孙女又不在身旁,则要由儿媳妇来献。 厨房内,孙家大少奶奶刚刚准备妥当,却四下里找不见董素素,刚要派人再去找,却听见外面鞭炮齐鸣,吉时已到,正在着急,只见董素素领着一个小丫头进来,眼睛红肿肿,似乎刚刚哭过,也来及问,只说道:“素素,吉时已到,快随嫂子我将这豆瓣肉和如意饺呈上吧!” 董素素笑着点了点头。 接过她手里的托盘,出了厨房,向厅里走去。 孙家书香世家,自然与一般民间的儿媳、闺女手里提的大肥肉、猪后腿去献寿不同,这“豆瓣肉”是将上好的猪腿肉切成六十六个小块,形如豆瓣,红烧之后,盖在—碗大米饭上,连同一双筷子一并置于红色的食盒当中呈上。而如意饺,便是儿媳妇亲手包的六十六个饺子,包好后摆成寿桃模样,放在红漆盘中与“豆瓣肉”一并呈上。 往时都是女子不见外客,而今天因为在主桌上就坐的都是宗亲,所以才可免了此礼。 于是大少奶奶手托如意饺,董素素手提装有“豆瓣肉”的红漆食盒,走入正厅主桌。 “恭祝父亲大人寿比南山,福如东海!”两人齐声贺唱,然后大少奶奶手捧托盘,上得前来,孙云璞点了点头,拿起筷子吃了这摆成寿桃模样的桃尖处的一个饺子,随即点了点头。然后这饺子便由在座的各位宗亲长辈分食。 大少奶奶退下时看了看董素素,董素素向前走了两步,打开食盒,却没有亲自呈上,而是由她身旁的小丫头捧着碗走到孙云璞面前,众人都有些惊诧,低头交耳,议论纷纷,这二少奶奶也太不知规矩了,怎么能让一个小丫鬟给老爷子上这碗肉呢! 孙云璞也暗暗惊讶,只是他目光一扫,停在那小丫头的脸上,只见她娇颜上堆满笑容,扑通跪在他面前,娇憨可人,如珠玉般的声音悄悄响起:“若微丫头祝老爷子福寿绵长,吉祥如意!” 说着便将小手高高举起。 孙云璞突然爆发出一阵畅快的大笑,连着说了三个好字,接过碗来,双手微颤。吃着这碗“豆瓣肉”,孙云璞泪光微闪。 而依旧跪在地上的若微调皮地眨了眨眼睛:“老爷子别光顾了吃,还没打赏呢!” 孙云璞放下碗筷,指着若微说道:“打赏?怕是一会儿问清楚你是如何偷跑回来的,爷爷便要拿着龙头拐杖狠狠把你打上一顿,还不快跑!” “哦!”若微撇了撇嘴,立即明白爷爷的暗示,站起身躲在董素素的身后,随着她出了前厅。 “若微!”身后响起一阵急唤。 不用转头,也知道是继宗。 “继宗!”若微俏生生站在回廊下,展着笑颜,如春花般娇媚。 继宗使劲揉了揉眼睛:“真的是你,我刚刚在厅里看着,还疑心自己眼花了呢!” 而他身后一个三四岁的小娃娃探出头来:“哥哥,那是谁? 若微惊呼道:“继明,你这个臭奶娃,居然把姐姐给忘了!”她跑过去,一把将继明抱在怀里,在他胖嘟嘟的屁屁上狠狠捏了一把,然后又在他粉嫩脸上亲了又亲。 看得继宗很是眼热,站在边上轻声说道:“若微,光顾着弟弟,对我这个亲兄长,你怎么没有半点表示?” 若微眼睛微眨,伸出一只手像钳子一样挥了过去:“那你说吧,想让我掐你哪里!” 继宗伸手去挡,突然发现若微手上的伤,他一把拽过她的手:“这伤是怎么弄的?难道你在宫里过的不好?” 眼中急切的神色让人动容,就是董素素见了,也是一阵唏嘘。 前边的宴席散了,孙云璞立即拄着拐棍来到后院,就在若微的闺房里,孙家上下齐聚一室,听若微细述这一年多来离家以后发生的种种事情。 一直说到月上眉稍,晚上时分。 众人听了,皆是连连惊叹,宫中隐隐的风云实在莫测高深,而战场上的瞬息万变,血肉横飞更让人心惊胆颤。董素素紧紧拥着女儿,一语不发,秀眉深锁,如果可能,她宁愿永远将女儿搂在怀中,再也不愿她去经历那些与她年纪毫不相衬的风险与压力。 “微儿,就是说这次,你是偷跑回来的!”孙云璞目光如炬直视着若微。 “呃……”若微想了想:“不算偷跑,宫里的人肯定以为我死了,晚回去两天就说是路上耽搁了,没什么要紧的。” 孙云璞用拐棍轻轻敲地,叹息着:“丫头呀,宫中一年多的历练,还是没能让你转性。” 众人皆不明白老爷子话里的意思,若微也是如同迷雾,不知所云。 “罢了,你立即启程,让你伯母与娘亲给你多准备些吃食和银两,再不能耽搁了,现在就动身,而且见到圣驾,一定要将偷偷回乡之事如实相告,绝不要有半分的隐瞒!”孙云璞一言九鼎,不容更改。 只是却把众人都说愣了。 董素素眼中立即充满泪水,还未开口,继宗已然跳了起来:“爷爷!若微好不容易回来,怎么也要在家里住上两日,爷爷为何狠心要赶若微走呢!” 童言无忌,他问的正是众人心中所惑。 孙云璞并不回答,只是凝视着若微,眼中情绪万千。 若微恍然明白,她悄悄走过去,依偎在爷爷的怀里,抚了抚他花白的胡须:“若微知道爷爷赶若微走,才是真的疼我、护我,我听爷爷的就是,马上启程!” 孙云璞抚着若微的头,眼中满是爱怜,又看了看长子孙谨之:“你马上去客房,好好招待那位颜大人,多备些厚礼,就是我们全家的谢意!” “是!”孙谨之立即下去行事。 而董素素却第一次开口拂逆了孙老爷的意思,她前行几步,深深施礼:“爹爹,儿媳有话要讲!” “说!”孙云璞似乎知道她要说什么。 而董素素只是牵起若微的手:“爹爹请看。” 孙云璞目之所及,这才发现若微手上的伤,他立时愣住了。 而董素素这才开口:“爹爹自然知道,宫里待年的女子,如果皮肤有了疤痕,或者身体有残疾,便不能入侍主子。就是当个粗使的宫女,怕是也难以相容!” 孙云璞沉思不语。 立即挥了挥手,让众人退下,只留若微母女在房里。他盯着董素素:“说下去!” 董素素狠了狠心,直言道:“若微当日进宫,原本就不是我们的意思。如今若是舍得这只手,若微便可不再入宫。否则,必须要先将手上的伤医好,恢复如初,不露半点痕迹才可。” 孙云璞点了点头,又把目光投向若微:“丫头,你的意思呢!” 若微这才明白母亲话中的意思,就是如果自己不想再回到宫里,那么只要报请朝廷,这伤残的女子自然就入不了宫门。而若要回宫,这伤会使自己的命运更惨,除非能医好它。 若微内心深处矛盾极了,说实话,她不想回宫。 可是一想到瞻基,那伏在案上默默垂泪的瞻基,心中又万分不舍,他说过,皇祖的厚望,东宫的荣宠,太大的压力如负千钧,早就压的他喘不过气来,只有和她在一起的时候,才能得到片刻的安慰。 若微难以想象,若是自己永远地离开他,他会怎样? 那如玉的面庞会不会笼上一层愁思,那英俊的眸子里会不会时时闪过一丝忧伤? 若微抬起头,看着自己的娘:“娘,你有法子让若微的手恢复如初,对不对?” 只此一语,孙云璞便长长松了口气,不是他怕得罪皇族,而是他知道,这个孙女注定要凤栖宫闱的,而这样的命运如果她能自己顺受,自己乐于承担,那样才是最好。 而同样的话在董素素听来,却泪如雨下,心中万分不甘。 忍了又忍,董素素止了泪,轻抚若微的面颊:“这是女儿自己选的路,以后前面是坦途,还是坎坷,都只能靠自己,没有人能帮得了你!” 若微不知如何回答,只把头深深埋藏在母亲的怀里,她知道,她的选择让母亲伤心了。可是,在她心里涌起一个个小小的念头,母亲还有小弟,还有爹爹,而瞻基身边能缓解忧虑,排遣烦恼的就只有她,她甚至能看到他那张笑意微扬的面庞,如此,也值了。 第三十三章 青梅 第三十三章 青梅 这一夜睡得很香,挤走小弟继明,破天荒地和大美人香喷喷的娘睡在同一张床上,聊着别后的离情,说着说着,枕着娘的玉臂睡着了。 而董素素却一夜无眠,看着女儿娇俏的容颜,又轻抚她那带着狰狞伤疤的小手,她柳眉紧蹙,心绪难平。 这样的手,却伤的这样重,并且因为没有及时处理伤口,虽然不影响活动和功能,但是外貌却很难恢复如初了。 虽然以此为借口将她留下,可是怎么才能去了这伤疤呢。 索性悄悄起身,来到书房,取出父亲留给自己的那本疑难杂症的小册子,再一次细细翻阅。 当天亮时,她的眉头还依然紧蹙,并没有想出什么好法子来。 只得梳洗之后,亲自下厨,为女儿多做些平日里喜欢的可口的饭菜,聊表寸心。当饭菜上桌,若微穿着她亲手做的杏色衣衫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董素素才重展笑颜。 “娘,你怎么不吃?”若微嘴里塞得满满的,却发现娘几乎没怎么动筷子。 董素素静静地凝视若微:“微儿,娘,心里还是舍不得你!”此语一出,又见悲色。若微刚要来劝。 只听丫环碧莲闪身入内:“二奶奶,大小姐,老太爷请你们速速到前厅去!” “咦,这么早,爷爷找咱们做什么?”若微歪着头看着娘。而董素素也不明就里,只是牵了她的手,往前院走去。 孙家大厅内,孙云璞与长子孙谨之、长孙继宗都在,而仿佛还多了一个人。 董素素拉着若微进了大厅,刚要行礼,只见那人回转过头,若微正巧抬眼望着,四目相对,顿时都傻了! “你怎么会在此处?” “你还活着?” 两人同时开口,又同时语塞。 他一身素服,白衣洁净不染微尘,如琼枝一树掩在绿草碧波之畔,英俊的面容,似珠如玉,灼灼其华,让人难以移目。 而她着了一件杏色的衫子,笑吟吟的站在门口,肤光胜雪,双目犹似一泓清水,在他脸上转了又转。原本容貌秀丽至极,而此时双晕飞霞,娇笑连连,更如春梅绽雪,秋蕙披霜,看得他竟然呆呆的忘了初衷。 众人见状都有些哑然,他今早登门,直接见的便是孙老爷,随从身穿锦衣卫官服,又抬上两箱珠宝,当下便亮明身份,原来他就是皇长孙朱瞻基,向众人讲述了孙若微随圣驾北征途中遇险离散,如今音讯全无,他与圣驾路过山东,特意请了圣旨带人来到若微家中看一看,也算报个丧。 此语一出,孙家上下感慨万千,一方面感激天子的眷顾与垂爱,一方面又有感皇长孙的情义深重。 只是看他一身素服,言谈中难掩的哀伤之色,一时之间,倒不知该如何相告,孙云璞这才命丫环去内堂请出若微母女。 如今他和她当堂相见,他是如坠迷雾之中,以为自己见到了她的魂魄再来。而她呢,除了惭愧还是惭愧。 孙老爷虽然传统,却并不迂腐,轻咳一声,说了句“少陪!”便示意众人退下,于是大厅之上,只剩下朱瞻基与孙若微两人。 一个目光炯炯,紧紧盯着眼前的妙人。 另一个一双玉手轻搓衣带,低着头,不知从何说起。 半晌无语之后,若微才像是自言自语地低声说着:“那日,我们突围之后,又遇到狼群……” 朱瞻基并不答话,只等着她继续讲。 一般他不说话,就是生气了,若微想了想,这才抬起头,笑嘻嘻地说:“遇到狼群,当时的情景要多凶险有多凶险,好在颜青舍身将狼引走,可是湖边还留了一只母狼,那母狼要生小狼了。你知道吗?我还给小狼接生了呢!” 若微越说越动情,仿佛自己是说书的艺人,绘声绘色地将那几日的凶险娓娓道来。 朱瞻基刚刚在厅里看到她,一瞅之下,先是以为自己眼花,随后又想到会不会是若微的姐妹。然而看她的眉眼、神情,特别是望着自己的那双灵动的古灵精怪的眼神儿,这才明白,若微死里逃生之后,悄悄回到故里。 可是此念一起,立即气愤难平,好个若微,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的担心她,居然弃自己于不顾,一个人跑回家里享受天伦来了。 心里恨得痒痒的,看她一双眼睛转来转去地为自己找着说辞,只紧绷着脸,阴阴的表情对着她,看她如何编排。 然而听着听着,就被她那惊心动魄的故事所吸引,仿佛心中的气愤立时消散开来,只追逐着她的眼神儿,倾听着她的叙述,一颗心七上八下,迭荡翻涌。 “就是这样了!”若微说的气喘吁吁,索性坐在椅子上,拿起案上的一杯茶,也不管是谁的,端起来就痛饮了一杯。 “你说被那瓦剌大汗的世子与嫡女挟持,而那些狼怎么会适时把你救下,那颜青又怎么会恰恰在此处把你寻到?”朱瞻基却没听明白。 “哎呀,是这样的!”若微又继续讲道:“说来我们似乎与那些狼有缘。颜青不是以自己为饵将头狼和狼群引开了吗?结果那些一狼一路紧紧追赶,颜青原本就受了伤,体力不支,后来跑到一块湿地前,那马是上好的战马,有灵性,知道前方危险,所以停步。可是后面紧紧追赶的那匹头狼丝毫没有防备,所以原本正打算一跃而起,咬住颜青,却不料马儿突然驻足,而颜青低头闪身躲过。可怜那匹头狼跌入沼泽之中,看着他一点儿一点儿沉入泥潭,所有的狼都恐惧四散离开了。颜青生了侧隐之心,解下腰带系在马腿之上,然后将头狼拉了上来。这狼也是通人性的,所以上来之后没有伤他,反而引着他回到狼泉湖。” 又是一大长串的叙述,若微看着朱瞻基听着正起劲,心中暗想,这一关似乎快过去了,心中暗暗偷笑,又喝了口水,继续说道:“说来也巧,我先前所救的母狼就是头狼的娘子,我和颜青救下他们一家三口,他们自然感激。所以一直跟着颜青,那母狼将他们引到瓦剌驻地的附近,因为她知道,那天我就是被那群人带到此处的。颜青一直在找机会,终于被他等到了,所以就这样我得救了。一路之上有了瓦剌世子侍从的腰牌,又有狼群护送,我们才得以安然回到关内” 朱瞻基听完之后,好半天都没有说话。 “怎么,殿下不信?”若微仰着脸问他。 朱瞻基看着她,若是换了旁人,他一个字都不信,太过离奇曲折了,只是出自若微之口,他又不得不信,可是转念又一想,立即沉着脸吼道:“那你脱险之后为何不马上来找我?” 若微立即低下头,讲了一大车,把过程讲的那么曲折,还添了很多刻意捏造出来的危险,和在瓦剌营中受到的折磨与屈辱,就是为了让他同情,让他心疼,从而转移视线,不再让他因为自己没去与大部队汇合而责怪她,可是说了这么半天,他怎么还是揪着此处不放。若微原本一副低头认罪的态度,只是不经意间看到自己的手,立即有了主意,装着哭状,抽泣着,双肩微颤,悄悄举起自己的手,哽咽着:“这手几乎要废了,依宫里的规矩,体有残者,不能入宫,我……除了家里,还有什么出路?只能是偷偷跑回来。” 说着,眼睛还配合着挤出两滴急泪。 梨花带雨,小荷临水,说不出的娇怯柔美,让人怜惜。 朱瞻基原本看到她好好的出现在孙府,就是大喜过望,这气恼也不是真的打心里生气,见她如此模样,立即心疼不已,一边拉过她的手轻抚着,一边信誓旦旦地说道:“别说是手废了,就是瞎了眼睛,断了腿,我也不要你离开我。”朱瞻基眼中含泪,紧紧拉住她的手,“你,还不明白我的心?” “呸呸呸!”若微叭地甩开他的手:“长孙殿下,你表白你的,干嘛青天白日的咒人家!你居然还嫌我不够惨的,竟还咒我眼瞎,腿瘸?” 若微气呼呼地扭过头,不再理他。 “妹妹,好妹妹,是我错了,是我错了还不行吗!”朱瞻基手足无措,站在她面前,先是冲着若微一揖再揖,最后居然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门外的董素素与孙继宗看呆了,继宗小声问道:“娘亲,这个人,真是长孙殿下吗?怎么一点儿皇族龙孙的气派都没有,我看比我还不如呢。往日里我只是给妹妹买些好吃的,再说些好听的,大不了被她狠狠捶几下。可是我还没给妹妹跪过呢!” 董素素掩着笑,悄悄拉着孙继宗离开了。 至此,她才放下心来,也就在同时,想出了一个绝好的为若微恢复手的法子。 坐在四马高车之上,若微靠在车窗边,不停地冲窗外的亲人们挥着手。因为朱瞻基的缘故,他特意传书给朱棣,自己才得以在家中住了月余,现在又是启程之时,再一次离别,这一次,不知何时才能相见。 这次,不是父亲相送,也没有紫烟相伴,只是身边多了一个皇长孙,此情此景,倒像是他亲自把自己从家里接走,接入宫中一般。 当车外的人影渐渐不见的时候,朱瞻基伸手放下车帘,若微脸上满是晶莹的泪水,离愁别绪最是伤人,他想了想,从怀里掏出一物,在她面前晃了晃。 “我的耳坠子!”若微先是一喜,随即又面露悲意:“惨了惨了,你这只还在,可是我那只却不知丢到哪里去了,看来这副耳坠是注定不能成双了!” “胡说!”朱瞻基啧道:“回去找匠人再配上一只就是了。” “那也不是原配!”若微无心的一语,想不到竟然映证了日后两个人的命运。 朱瞻基轻轻拉过若微的手,左手之上是一朵浸入皮肤里的红艳艳的梅花,映在雪肤玉臂上,是那样的娇媚,朱瞻基轻抚着那长出来的花朵,不由赞叹:“以前每次看到你,都不由地问,你娘是什么样子的?什么样的娘,才能孕育出这样的一朵奇葩。如今见了才知道,正是有这样的娘,才会有如此出众的若微!” 是的,她竟然以银针和匕首,在若微的手臂上刺出一枝梅花,就着原来的伤疤,半点不见突兀,恰到好处,精美自然。 能想到此,也许并不难。 因为唐时才女上官婉儿一次偶然触怒武则天就被在额上处于鲸刑,刺了个难看的伤疤。后来请名医将那伤疤雕成一朵梅花,成了唐宫中有名的梅花额妆。 可是母子连心,她竟然亲手为女儿刺青,也比得上岳飞之母了。看来若微的性子与她娘一样,都是外柔内刚,看起来娇柔怯怯,实则坚韧可比男子。 若微突然咯咯地笑了起来,笑得十分诡异。 朱瞻基被她笑毛了:“笑什么?” “我在想,不知被我接生的那只小狼现在多大了,它会不会记得,是一位美人姐姐把它迎到这个世上来的。”若微仰着脸,一副深省的神态。 朱瞻基在她手上轻轻拍着,笑着啧道:“好个不知羞的微儿!” 他不说还好,话音刚落,若微又是一阵大笑,指着他说道:“你知道羞,干嘛还拉着我的手,一副色咪咪的样子!” “我……我!”朱瞻基被她说的气短无语,转过脸去,不再理她。可是心中只觉得十分快活,十三年来从来没有的快活。 第三十四章 暗谋 第三十四章 暗谋 青州汉王府内苑靠近后花园的角楼上,朱高煦坐在书案之前,看着那封只写了寥寥几笔的信,眉头不禁紧皱在一起,随即便将书信悬于烛火上方,看着它一点儿一点儿燃尽。 一个俏丽的身影手执食盒悄悄步入,她将食盒打开,从里面拿出几样精致的小菜放在桌案之上,微侧身看了一眼朱高煦,只见他似乎浑然不觉,于是又掏出一个青花瓷瓶,“呯”地一声拔下盖子,于是一股若隐若现的酒香便幽幽地散了开来。 朱高煦抬眼望去,面色稍缓,站起身走到桌案前坐了下去,“还是秋棠最合本王的心思。” 那女子就是大明湖畔百花楼里的头牌,秋棠。 如今已被朱高煦迎入府中,虽然无名无份,但是阖府上下都知道,这位秋棠姑娘在王爷心目中的份量丝毫不亚于嫡王妃。 秋棠为朱高煦斟上一杯酒,以纤纤素手递至唇边,朱高煦就着她的手一饮而尽,索性将她一拉,让她坐在自己的腿上。 秋棠两手轻轻按在朱高煦的太阳穴上,力道适中轻轻揉捏,吐气如兰细语道:“王爷为何事烦恼,不如说来听听。” 朱高煦轻哼一声:“还不是为了那个小子。” “哪个小子?”秋棠柳眉微挑,“是长孙殿下。” 朱高煦点了点头。 “难道王爷还没有决断?”秋棠松开手,拿起桌上的镶金紫檀筷子,夹了一箸小菜送入朱高煦的口中。 朱高煦面色阴沉:“那孩子的性子,本王实在喜欢,不到万不得已实在是不忍心。” “不忍心?”秋棠笑了起来,花枝轻颤,美的惑人,“依王爷看何时才是万不得已呢?” “这个?”朱高煦眉头紧皱,瞪着秋棠没了下文。 “王爷。刚刚燃尽的那小撮灰,便是长孙殿下的催命符吧?”秋棠话刚出口,腰上已被朱高煦狠狠钳住,几乎要被拧断,她吃痛地叫了起来。 “你知道什么?”朱高煦低吼着。 而秋棠依旧满面桃花,笑意不改,“应对此事王爷有个选择。其一,既然是纪大人主动请缨,王爷自可以暂不表态,静观其变。若是纪大人得手,东宫没了长孙殿下这个宝,自然就会失去皇上的眷顾。” “不行。”朱高煦还未等秋棠说完立即相斥,“如今满朝文武天下百姓都知道,父皇之所以没有改立太子就是因为这个好太孙,如果他出了什么事情,不管下手的是谁,天下人自然要疑心本王才是幕后主谋。况且就算瞻基死了,东宫的皇孙还有好几个,难道要一一杀光吗?这是万万不可的。” “所以,王爷还有第二个选择。”秋棠收敛了笑容,对着朱高煦的目光镇定自若,“这是一个最好的机会,长孙殿下意外遇险而王爷出手搭救。此举可以向世人证明王爷非但没有觊觎太子之位,而是礼义仁孝友爱兄弟、疼惜子侄。就样一来必定会赢得一片赞誉之声,就是皇上也会对王爷刮目相看的。 秋棠的话让朱高煦若有所思:“你是说让本王去救他?只是恐怕会因此与纪纲结怨。” “王爷。就是与他结怨又如何?难道还怕他不成?这厮倚势欺人,这些年在民间原本就闹的天怒人怨,恐怕现在他的话皇上也未必全信。况且他所做的那些事,王爷手上不是都有一本账吗?”秋棠手执酒壶,为朱高煦再次斟满。 朱高煦默而不语:“算了,救下可以,只是本王不宜出面。” 秋棠唇边浮起一丝隐隐的笑容,心道朱高煦如今也知道如何为谋了。 “王爷。还有事,若是不办怕是日后会留有祸端吧。” “何事?” “那香消玉露散……”秋棠提及此事,面色不禁微微黯然,筹划了多年原本绝好的机会,只要权妃将此药混入朱棣的茶水之中,他必死无疑,自己也算达成心愿为家人报了仇,只是没想到等来盼去,最后竟然得到权妃自己饮毒而亡的消息,难道她真的爱上那个杀人不眨眼的暴君了吗? “你说那个朝鲜侍女?”朱高煦眼中射出一道凌厉之色,“事发突然,没来得及结果了她,过几日本王会吩咐人去办的。” “王爷!”秋棠附在朱高煦耳边低语片刻。 “可行吗?”朱高煦面上尽是疑色。 “有何不可?宫里的主子与奴才原本就没有分别,一夕得宠,奴升主位的事还少吗?”秋棠脸上一派笃定之色。 朱高煦盯着她的眼眸面上有些恍然,他拥紧了怀中的娇躯,喃喃低语:“秋棠,有时候我竟有些怕你。” “王爷怕什么?秋棠如今活着只有一个念头,就只是为了完成王爷的夙愿。如此掏肝掏肺的对你,王爷反倒怕了吗?”她娇笑连连,伏在朱高煦的肩头,朱唇粉面与他耳鬓厮磨。 从邹平出发之后,一路向南,朱瞻基与若微时而骑马时而以车代步,他们并不急着赶路,而是走走停停,沿途所经的百姓民居或是古老建筑甚至路边溪流田野风光都会引她们驻足观望,考究一番。 随侍在后的锦衣卫们都是小心翼翼、如履薄冰,这是他们第一次侍奉长孙,都知道这位长孙是皇上的心肝宝贝,所以虽然万分焦急,想早些回京奉命,可是又不敢催促。 所以瞻基和若微倒乐得清闲自在,这日他们行至山东与京师交界之处的一个小镇,瞻基招手叫颜青上前问道:“颜青,此处可是沭阳?” “回长孙殿下!”颜青正色答道,“此处名为万匹乡距沭阳还有十几里路程。” “哦,万匹乡?”朱瞻基坐在马上,若有所思。 而若微从车里探出头来:“颜大哥,万匹乡有什么好玩的地方?这个名字好怪呀,难不成是交易骡马的集市?” 颜青与若微初时,只不过以为她是权妃身边的小丫头,然而在邹平孙府上遇到皇太孙,这才知道里面的来龙去脉,于是对若微不似之前那般亲近了,反而更为恭敬:“回孙姑娘的话,这万匹乡在元时,曾为南北交易马匹的一处集市,每到开市之时,千骑万匹,宝马良驹尽汇于此处,所以因此得名。而此处的景致却乏善可陈。在下只是听说在蔡庄有一座数百年的古刹,是四大佛教名山中五台山上的清凉寺分寺,香火是极旺的。” 若微点了点头。 朱瞻基又问道:“那马市现在可还如故?” 颜青摇了摇头:“盛况早已不复了。当时从西域来的胭脂马,大漠来的蒙古马,天方之国来的温血马,都可以在此处交易,现在马市虽然还在,只是马的种类和品级与过去相较是差多了。” “好,我们就去马市上走一走!”朱瞻基看了一眼若微,“没有好的战马,就帮你挑一匹温煦的小马,也省得你见马色变,整天窝在车里。” 若微撇了撇嘴,有些不以为然。 而颜青则剑眉微皱,抱拳说道:“殿下,马市鱼龙混杂,实不是殿下该去的,万一……” “你怕什么?”朱瞻基在马上腰背挺直,威风凛凛,“这里可比得上战场的凶险?行天莫如龙,行地莫如马。马者,甲兵之本,国之大用。既然来了,怎能不看?” 颜青无言以对。 朱瞻基策马前行,到马车边上将若微拽上马背,嘴上吩咐道:“颜青一人随侍即可,其余人等留在此处。” “殿下!”颜青还要再劝,而朱瞻基与若微共乘一骑已经走远,颜青面色微暗,看了一眼随行的侍卫,指了其中两人说道:“乔装后速速跟来。” “是!” 颜青也立即打马急行。 马市上人流如潮,也许是没有见过元朝时万匹齐聚的胜况,所以面对马市上的景象,朱瞻基已经觉得热闹非凡,处处新奇。 他索性下了马,与若微牵手而行。 “来呀,快看看呀,上等的西域胭脂马!”不远处黑压压的人群中传来吆喝之声。 瞻基也拉着若微走上前去。 虽然他们个头小,但是衣着华美,态度谦和,所以周围的人自动为他们闪开一条缝,让他们得以站在前边看个清楚。 凉棚下的拴马柱上有两匹马,左边那匹马腿长膘肥,形貌神骏,全身雪白的毛上尽是胭脂斑点,毛色油光亮滑,漂亮……而右边这匹全身上下如火炭般红,并无半根杂毛,腿长膘肥。就是对马一点概念都没有的若微一眼望去都觉得这是一匹良驹。 “这就是胭脂马?”她拉了拉瞻基的袖子。 瞻基笑而不答。 “若微,你喜欢哪匹?” “我?”若微看来看去,“那白马着实漂亮。” “好,那我买来送你!”瞻基立即上前,走到马主跟前一揖首,“此马出价多少?在下要买这匹马。” 那人上下打量着朱瞻基,看他虽然衣着不俗,但年纪尚在舞勺之年,所以只挥了挥手说道:“小小少年,边上玩去,这马不卖。” “不卖?”朱瞻基愣了。 若微立即上前劝道:“我只说这马长的漂亮,并不是真心想要,既然他不卖,我们走就是了。” 可是朱瞻基好奇之心顿起,“你在马市设棚展示,却又不卖,这是为何?” 马主扫了他一眼:“你是外乡来的吧?” 一句话,把朱瞻基与若微都问愣了。 第三十五章 蛛丝 第三十五章 蛛丝 颜青立即上前把朱瞻基和若微拉到旁边:“主子,马市的规矩,稀有品种的上等宝马在集市上只作展示,待价而沽,买者可将愿出的价码写在纸上投到那边的木匣子里,然后等到最后一日,开匣比价,价高者得。” “哦?这个倒真有意思!”若微笑颜如花,“颜大哥,那马市上还有什么讲究,你统统讲给我们听,省的一会儿又露怯了!” 她此语一出,朱瞻基面上微红。 “根据开匣价将评出这一季马市上的头马。就是马中的状元。只是这头马落入谁家,谁还要再加上一千两银子。” “天呢!那么多钱!”若微不由惊呼,“这马比人都要贵了!” 朱瞻基指着马儿问颜青:“依你看,此马可能夺冠?” 颜青还未及回复,只听边上一位大汉不屑地笑道:“小孩子家眼皮子真浅,这等货色也能夺冠吗?” 他身材高大,五官棱角分明,鼻子高耸肤色白皙,看样子不似汉人。 朱瞻基不怒反笑,他双手一揖:“这位大伯,难道别家还有更为出众的马匹。” 他轻哼一声:“你真想买,还是随意看看消遣着玩?” “若有宝马良驹,必不惜重金!”朱瞻基正色说道。 “好,那就随我来,也好让你们开开眼!”他说完,便拨开人群向西市走去。 朱瞻基微微思忖片刻,与若微目光相对之后,也跟了上去。 “少主!”颜青想拦已经拦不住了。他往不远处地街口扫了几眼,当看到同僚们那熟悉的面孔之后,这才稍稍放心,也紧随其后步步紧跟。 跟着大汉走了两条巷子,来到一处客栈前。 等颜青将瞻基和自己的坐骑缚在店门口的拴马柱上以后,他领着众人走入店内,跑堂的小二立即上前相迎:“路大爷,又领贵客来看马了?” “嗯!”他点了点头,声如闷钟,“门口的两匹马喂点儿好料,好好照应着!” “小的明白!”小二点头称是。 看这架势,他应该是奇货可居,将宝马隐于客栈,只是找到合适的买家才来看马,这样就不必受马市上的规矩所限,他应该是个精明的生意人。 来到客栈后院,一棵参天大树遮天蔽日,院中十分清凉。 刚入院内,朱瞻基就愣住了。 院内的马,并没有被拴着,此时正悠闲地在树下的食槽里啃着嫩草。此马具备上等战马的一切特征,高大宽阔的身躯,腹小而尖,臀大而实,膘凝与脊。天庭饱满样的头颅,狮吼一般的嘶鸣,四蹄坚固,无一撮杂毛,姿态优美大方。 大汉把手指放在唇边打了几个口哨,马儿立即翻蹄跃起,反应敏捷,听从指挥,不惊不乍。 面对这匹膘肥体壮、浑身充满灵光宝气的骏马,就连颜青也看呆了,他怔怔地问道:“巴尔虎,难道是巴尔虎?” 此语一出,大汉立即扭过头,直愣愣地对上颜青的面庞,眼中是难以置信的惊喜,随即仰天长笑,他厚实的大掌重重拍在颜青的肩头:“兄弟,你还真是个识货的!” “什么老虎?”若微看的一头雾水,只得开口相问。 “巴尔虎是蒙古马中最顶级的品种,它生长在北方大漠极地之中,不仅能跑善战,耐力极强,更重要的是它彪悍勇猛,甚至可以与狼相抗。而且更为难得的是,它体质极佳、抗热耐寒,即使是在半尺深的积雪下面,也能刨雪采食干草。而且具有灵性,可鉴别毒草,抗病能力超强。”朱瞻基缚手而立,目光紧紧注视着那马匹,缓缓答道。 此番话一出,不仅是卖马的大汉就是颜青和若微都大感意外。 “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若微歪着脑袋看着朱瞻基,似信非信。 朱瞻基淡淡一笑:“不过是书中所述,却从来没有见过真正的巴尔虎,若非颜青,我也不敢确认!” 其实自从五岁时,朱棣将自己抱上马的那天起,朱瞻基就开始留心有关马儿的种种记载与知识。 “宝马贵如命,良驹金不换。”作为一个男人,或者是皇家储君,既然少不了要以马儿代步,从跃上马的那一刻起,就是要将自己的性命交给它,所以又怎能不处处留意呢。与颜青的喜出望外不同,他不禁稍稍有些意外,这样的宝马出现在北元的王庭里并不奇怪,然而居然可以从漠北而入中原直至临近京师,总觉得有些异样。 “瞻哥哥,这马比刚才那匹‘白雪’还好吗?”若微见他静而不语,不由得伸手拉了拉他的袖子。 朱瞻基点了点头。 “怎样?此马,小相公可还中意?”大汉突然之间仿佛换了人一般,态度和善了许多,可能是见有人识马,所以才心情大好。 朱瞻基紧紧打量着他的神色:“此马确是好马!” “那好。小相公出个价吧!”大汉喜笑言开。 朱瞻基反而有些踌躇了,他走上前摸了摸马背,回头说道:“常言道宝马如命金不换,见了此马只觉得它原本无价,倒不知如何开口了。” “无妨,好马还须伯乐识。你且说个价,高了低了我不怪你就是!”大汉态度殷勤,好像很想做成这笔生意。 朱瞻基眉头微拧,回首看了看若微不由笑了,他指着若微对大汉说道:“来集市看马,原是为了给我妹妹买一匹温和的小马代步。这巴尔虎如此良驹实在应该得配英武之士、在战场上冲锋现阵才突显其实力,若是被我们买走,恐怕要委屈了它。” 那大汉显然没有料到朱瞻基会如此说,于是愣在当场不再言语。 而若微则十分不解,只当瞻基身上的钱带的不多,于是走上前说道:“瞻哥哥,你若喜欢就买下来吧,宝马难得,恐怕也是与你有缘。” “对对对,这个小妹妹说的极是!”大汉立即接语,“其实不瞒各位,在下也是走投无路才卖此马。” 他指了指西面的厢房:“我与拙荆原在塞外生活,身无长物只以放牧为生,后来拙荆染上重症这才来到中原医治,病虽然治好,却留下病根,天一寒就气喘不已,这样的身子再也经不得塞外的风霜。我们打算就在此地栖身,可是买田置业都需要银两,无奈才将此马出售。只是小相公说的极是,宝马配良人,我必要给他寻一个好人家,卖多卖少不重要,重要的是能善待它。我看小相公为人和善,所以才想转赠于你的。” 他说的十分恳切,盯着马儿的目光中更有泪花闪过。 朱瞻基点了点头,看了看颜青:“你身上带了多少银子,都给这位大伯留下吧。” 颜青从怀里摸出两张银票递给大汉。 那大汉看了一眼,立即相谢,随即把马缰递给朱瞻基。 朱瞻基则退后两步说道:“银子乃是扶危助困,这马儿你且留下吧!” “这怎么行?”那大汉眉头倒竖,急切说道:“我虽然穷可是志气还在,怎能白要你的银子。今儿这马你必得牵走。” 朱瞻基再三相拒。那大汉面红耳赤一派诚恳。最后朱瞻基想了一个折衷之策,他只是骑上宝马慢跑了一圈,随即下马说道:“如此我也算骑过这宝马了,大伯自不必介怀,所付银两为试马费,不算白占我的便宜,日后给它找个真正的买家,万不要委屈了它。” 那大汉频频点头,谢了又谢,朱瞻基与若微、颜青三人出了客栈缓缓而行。 “瞻哥哥,刚刚那马你为何不买下来?”若微眨着眼睛,似有不明。 “那马虽好,但我却不能驾驭。”朱瞻基话中似乎蕴含着深意,若微听不明白,刚待再问,只是朱瞻基立即转移了话题。 “接下来,咱们去清凉寺看看!”朱瞻基指着不远处的一处古刹说道。 “你想去就去吧,不必问我。”若微又转身问颜青,“颜大哥,这清凉寺看起来冷冷清清的,你刚刚怎么却说香火甚旺,难道可有何典故吗?” “这个?”颜青看了看若微又看了看朱瞻基,似乎又言欲止。 “什么这个那个的?”若微看他神色不禁笑了起来。 颜青只好老实回话:“这清凉寺始建于汉朝末期。有史可考的是,唐中宗赴泰山朝圣后曾携皇后南下巡幸,于二月十九日置清凉寺,降香后喜得太子,故龙颜大悦,下诏册封清凉寺为‘百子庙’。所以清凉寺虽然此时门前冷清,但是每到二月十九日都会有百子庙会,各地的善男信女和商贾游客云集于此,人山人海,热闹非凡。” “啊?”若微翻了翻眼睛,正对上朱瞻基似笑非笑的神情。 “既如此,就进去看看吧!”朱瞻基看着若微,脸却悄悄红了起来。 若微立即恼了:“要去你去,我才不去呢。” “真的?”朱瞻基笑了,“那我自己进去了?” 说着便朝里面走去,颜青看了看朱瞻基又看了看若微,不知跟在哪个身后才好。 若微红着脸低着头说道:“我就在门口等着没什么要紧,你去跟着殿下,万万别有什么闪失!” 颜青想了想,这才紧跟着朱瞻基进了山门。 朱瞻基从进入马市开始,就心绪不宁,然而步入清凉寺后,在大雄宝殿里敬香之后才觉得神清气爽,镇定如初。 带着颜青向山门走去,远远地看着若微粉色的衣裳一晃,仿佛被什么人劫持上马,瞬间便不见踪影了。他立即大惊失色,提腿便跑出了山门,翻身上马就追了出去。 “殿下!”颜青想阻止已然来不及了,他心中暗暗奇怪立即上马也追了过去。 劫持若微的青衫男子策马一直往南,大路上一骑绝尘,溅起烟雾重重,然而他却弃大路不走转而入了一处林子,向山里奔去。 瞻基与颜青紧紧追赶。 突然间,马上的瞻基与颜青脸色突变,马惊了。 两匹马如同疯了一般横冲直撞,瞻基与颜青躲闪不仅,身上多处被树枝划破。 前面已不见了若微,然而马儿却冲上山崖。 “殿下,跳马,快跳马!”颜青大喊。 千钧之际,朱瞻基与颜青从马上跳了下来,然而两匹马却像发了狂一样坠入山涧。 惊魂未定之时,林中闪过数条人影,黑衣蒙面,也不答话冲上前来举刀就砍。颜青将朱瞻基挡在身后,与来人厮杀起来。 颜青功夫不弱,可是却敌不过来人的步步紧逼,他护着瞻基步步后退,终于置身山崖退无可退。 “来者何人?大明锦衣卫游击颜青在此,难道你们要谋杀朝廷命官吗?”颜青此举只是为了拖延时间。 “杀的就是你们!”黑衣人中有人应答,然而并不影响他们的身手,转眼间又是数十个回合下去。 朱瞻基向山涧一望,隐隐的看到跌入山谷中的那两匹倒在地上的马,心中已渐渐明朗起来。此时他只是希望若微能够无恙。 黑衣人从三面冲了上来,颜青渐渐抵挡不住,身上多处受伤,朱瞻基并没有武器在身,不能与其相搏,他突然一步一步迎着杀手们向前走去。 “殿下!”颜青一面抵挡着面前的刀光剑影,一面惊呼。 朱瞻基心中想的则是,想让我跳崖而死做失足意外之状,这算盘打得也太好了,他索性横下心来迎着刀剑走了过去。 正在此时,林中传来“嗖嗖”的声响,转瞬间,那十几个黑衣人纷纷倒地。 “殿下!”颜青上前一看,“是箭上有毒,入血毙命!” “先去找若微!”朱瞻基头也不回立即向林中小径走去,“若微!若微!” 第三十六章 盟誓 第三十六章 盟誓 沭阳县城中最好的客栈内,朱瞻基推开上房的房门,看到床上面色如纸正在昏睡的若微,脸色阴云密布,坐在床边,轻轻握着她的小手,默默叹息。 颜青在门外轻咳一声,朱瞻基这才从屋内走出,来到隔壁房间内端坐上首。 “你的伤可请大夫看了?”朱瞻基目中一派关切之色。 “些许小伤不足挂齿,用了弟兄们带的金枪药,已然好多了。”颜青低垂着手,面上满是愧色,“殿下,是否要通知本地官府,奏请朝廷护送殿下回京!” 朱瞻基摇了摇头:“那些人和马匹都不见了?” “是!”颜青点了点头。前日他们在林中搜寻了两个时辰才找到被弃在草丛中的若微,只是她头部被重物击重,一直昏迷不醒,朱瞻基心焦如焚立即带着赶来的侍卫来到沭阳为若微找大夫看诊,所幸并无大碍,卧床休息几日即可恢复。 惊魂初定之后,朱瞻基立即派颜青赶回事发地点查看那些黑衣人的身份,并特别提到要到山涧中去看看马匹的情况,但是当颜青赶到时,却发现尸体和马匹都奇异的不见了,惊谔之际又立即回来复命。 “那万匹乡客栈中的卖马之人,想必也不在客栈中了吧?”朱瞻基若有所思,盯着颜青问道。 “正是,属下奉命去那间客栈查访,不仅是那个卖马人不见了,就是店小二和店主都离奇失踪。”颜青面色沉静,久经杀场的他这一次才明白了什么是“非战之败”。 朱瞻基静默不语,眼睛盯着内堂低垂的帐子,心事重重。 阴谋暗杀,普天之下竟会有人暗杀自己? 难道?朱瞻基联想到前不久权妃的突然离世,不由冷汗淋淋。 “属下无能,不能护卫殿下在前,又不能稽查元凶于后,请殿下发落!”颜青看到朱瞻基面如寒冰,自责不已,立即跪下请罪,声声动情。 朱瞻基却摆了摆手,半晌之后,他才说了一句:“也许这样是最好的结果。” “殿下?”颜青大感意外。 “你吩咐下去,所有侍卫对此事务必三缄其口。就是若微醒来以后,我也只会对她说是被歹人劫了,而后我们追上去将她救下,中间的过节不许透露半句。”朱瞻基脸上是与年龄毫不相衬的冷静与阴郁。 一时间,颜青竟被他的神色与气度镇住了:“可是出了这样的大事,圣上那边如何交待?” 朱瞻基紧盯着颜青:“锦衣卫是皇家近侍,你们又都是跟在皇爷爷身边办差的,对皇爷爷的脾气自然清楚,此事若是传到他老人家的耳中,你们还有命活吗?” “殿下!”颜青这才明白了,依皇上的脾气,出了这等事情,他们这些人不被凌迟也要被杖毙,断没有活路。原本殿下此举是为了保全众人,颜青不由对这位小主子心生敬意,难怪宫中上下都说太子仁、太孙贤,果然如此。于是立即行礼说道:“属下替众弟兄谢过殿下再造之恩。” 朱瞻基淡淡一笑:“先下去吧。记得若是孙姑娘问起,也万万不要实言相告。” “是!”颜青抱拳应道。 “为什么不告诉我?”内室里突然响起一个俏生生的声音。 “若微!”朱瞻基立即起身相迎。 若微头晕目眩地揉着眼睛走了进来,朱瞻基立即将她按在椅子上:“你怎么醒了?” 若微看到颜青:“颜大哥,刚刚殿下说什么不让我知道的?” 颜青欲言又止:“这个。” “你先下去吧,叫小二送些饭菜上来!”朱瞻基吩咐道。 “是!”颜青立即退下,并把门带上。 “瞻哥哥?那个人是谁?”若微瞪大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朱瞻基。 “哪个人?”朱瞻基明知故问,闪烁其辞。 “想害你的那个人!”若微脸上的表情十分古怪,有些气愤,又有些踌躇,“一切是从马市开始的,先以宝马引我们上钩。等我们进入客栈看马时,便给我们拴在店外的马儿喂食了丧失心智的药。等你进入寺院后再将我劫走。料准了你会来追,所以故意将你们一路引上山,如果你们没有及时跳马。必然就会随着发狂的马儿一起坠入山涧。此人是谁?出手竟这样狠毒?” 朱瞻基拉过她的手,苦笑着:“我原本还在担心你这脑袋会不会被砸坏,也许日后就会变得痴痴傻傻的了,想不到你还是这样伶俐聪慧!” “瞻哥哥,我明白了,你之所以没要那匹宝马,其实在那个时候你就觉察出不妥来了?”若微如梦初醒。 朱瞻基点了点头:“我也说不上什么。其实对那匹马我是由衷的喜欢。却总觉得哪里不对劲,所以便再三推辞没有要。后来我骑上马在院子里转了一圈,又没发现什么异常。出了客栈还怪自己太过小心有些后悔。想不到,他们是双管其下,不管我们买不买那匹马,结果都是一样的。” “买了马,如果被它所伤,就是烈马难驯,看似再自然不过了。如果不买,那么再上演一出引君入瓮。天呢,算计的真是缜密。”若微的脸刷地变白了。 “别怕,都过去了!”朱瞻基没有告诉若微,如果不是那突如其来隐在暗处的冷箭相助,自己恐怕真的要葬身荒野了,害他的人不难猜度,然而救他的人呢,却着实费思量。 “若微,此事不能声张。否则又要引起一场轩然大波。”朱瞻基拉着若微细细说道,若微小脸紧绷,眉头微蹙,似懂非懂。 “若微,害你遇险了!”朱瞻基眼中满是不忍。 “瞻哥哥!”若微笑了,小小的粉面上一派坚定,“前路渺渺,是坦途还是坎坷,我们在一起,这就够了。” “若微!”朱瞻基的手与若微的手紧紧握在一起。 经此事之后,朱瞻基与若微一行快马加鞭,不敢有丝毫怠慢,急返京城。 夜色无边,愁满天涯。 原本对于太子宫来说,似乎是两件喜事同时降临。 一是随圣驾出征后平安归来的皇长孙朱瞻基终于被朱棣正式下诏,册立为皇太孙,并诏告中外,典礼格外隆重。另一件就是一直在明里暗里帮着汉王打压东宫的权妃一命归西,六宫重新由王贵妃主掌,后宫之中一切又归于平衡。 只是对若微来说,仿佛平地惊雷一般。她满心欢喜随朱瞻基一路回京,这一路上,朱瞻基对她视如珍宝,小心呵护,言听计从。让她觉得幸福无边,快乐满满。然而回到禁宫之中,才得到这样一个惊人的噩耗,权妃在回程途中过世了。 自然是朱瞻基刻意相瞒,但是所有的美好与快乐都只在那道宫门之外,进了宫,一切都又重新恢复旧貌。 该来的风波,挡也挡不住。 朱瞻基不愿让若微像他一样,被这些掩藏在阳光下的污垢所染,于是只是轻描淡写地说,权妃是病逝。 可是,若微却不信。 “瞻哥哥,权妃是怎么死的?”若微无法想像,那样一个温婉可人、玲珑心意的朝鲜美人就这样香消玉殒,一抹香魂永留异乡了。 权妃的死,朱瞻基也心生惋惜,以前对她的种种误解与敌视,都是因为大家身处在宫闱之中,各有各的角度和立场罢了,这一次的出征,她身着男服,与大军一道长途奔袭,忍受着无法言表的辛苦与艰难,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都会响起她那美妙的箫声,动人的曲子安慰了多少刚强、勇猛又孤寂的兵士的心,而如今,突遭变故,就那样离奇的辞世,也实在让人慨叹。 只是对着若微,朱瞻基无法将心中的真实想法全盘说出,只得敷衍着:“突发疾病,不治而亡!” “突发疾病?什么病,随行的太医还治不了?竟会让她突然离世?”瞻基的话,若微一点儿都不信,她拉着瞻基的袖子,连连追问:“什么病?什么症状,说与我听听!” “若微!”朱瞻基压低声音道:“我知道你对于医术颇有研究,可是这件事,皇爷爷都未再追究,你也莫要再问了!” “什么?”若微一脸疑色:“不是皇上的宠妃吗?宠冠六宫,形影不离,仿佛就是昨天的事,如今死的如此不明不白,他都不让追究吗?” 朱瞻基满怀心事,又不知该如何劝慰,只得说道:“皇爷爷对她的父兄格外厚待。已经下旨给他们授予诰命,并特意召她的兄长来国治丧!” 若微不再说话,原来宫中所谓的宠爱与恩惠就是如此,死后荣封,优待家人。 眼中渐渐有了湿意,仿佛又想起一年前,她们初逢时的样子。 她走到墙边取下琵琶,瞻基知道,琵琶与琴,若微是随心境而选的,当她拿起琵琶的时候,信手弹出的大多是悲凉的曲子。 只是她抱着琵琶,一语不发,径直向屋外走去。 “若微,若微,天这么晚了,你要去哪里?”瞻基在身后轻唤,紫烟与湘汀也出来相阻,只是若微一个稍显凌厉的眼神即让她们全部噤声。 她稚嫩的小脸上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悲愤与坚定。 愤从何来?众人皆不得而知,瞻基一挥手,示意湘汀与紫烟退下,自己在后面悄悄跟上。 跟着她走出静雅轩,跟着她走过太液池,又跟着她穿过九龙苑,最终,在一所宫殿外驻足。 瞻基这才明白,是翊坤宫。 昔日热闹非常的宫殿如今成了一座冷宫,守门的太监正靠在宫门口昏昏欲睡。 若微走过去,也不入内,只是坐在石阶上,怀抱琵琶,手指轻挑,曲音渐起。 那音调悲切缠绵,如泣如哭。 她一遍一遍弹着这首《霸王卸甲》。 天地间忽然只剩下了乐声和其中浓重的杀伐之意。 朱瞻基的眼前仿佛浮现出西楚霸王到了穷途末路时的悲壮场面,而柔美的虞姬与君依依不舍,最终泣血而去的凄惨境遇。 曲子时而力拔山兮气势如虹,直听得人血脉奔张,而转瞬间又凄凄惨惨悲悲切切,真叫人肝肠寸断,不忍相闻。 朱瞻基忍不住低声吟诵:“深夜琵琶心底碎,剑光满目透姣容。突闻号角惊天起,一缕香魂恨重重。” 乾清宫内,未得成眠的永乐帝朱棣听着这穿越宫墙的琵琶曲,不由一阵心悸激荡,连忙唤来马云。 马云揣测着上意,开口说道:“可是扰了陛下,奴才立即派人去看看,是什么人如此不知分寸?” “什么人?还会有什么人?”朱棣心事重重:“去,远远的看着,莫要惊着她!” “是,奴才遵旨!”马云匆匆退下。 寻着声音,马云暗自猜度听着像是东边翊坤宫的方向,于是领了几个小太监,悄悄向这边走来,果然,远远的看见坐在高高石阶上一个小女孩手弹琵琶,面上泪水肆意,而身边站的正是皇太孙朱瞻基。 马云默默叹息一声,便回去复命。 听到马云的步子近了,朱棣开口问道:“是那个丫头?” 马云面上略有惊色,点头回话:“正是孙若微!” 没有从天子脸上看出任何不悦,马云又补上一句:“在翊坤宫门口,皇太孙殿下也在一侧!” “哦?”朱棣微微皱紧眉头,挥了挥手:“下去吧!” “是!”马云一头雾水,应声退下。 朱棣靠在龙床上,闭目思量,这孩子终究是个有心人,只是这份心思在宫中却是不该存的。 此时此刻,谁也参不透天子心中在想些什么。朱棣闭目凝神,心事忽明忽暗。脑海中徐皇后与太子妃张妍的明黄色身影与若微那个娇小的倩影同时出现。他希望让她们的影子重叠在一起,但是恰恰却不能如愿。不知为何,若微如花蕾般的纯真笑颜总是与贤良大度的徐皇后和肃穆端庄的太子妃,那般格格不入。 是呀,是不一样,朱棣自言自语。 子夜时分,点点星空悬挂着一轮昏暗的新月,带着悲凉的残光,驾驭着徐徐秋风,映照着世间。 不知弹了多久,砰的一声,琴弦断了。 突然断了的琴弦从手指中划过,若微“咦”了一声。 朱瞻基立即上前拉着她的手,中指已然有点点血色涌出,立即放在口中含着,若微一把夺了过来,抱着琵琶夺路而行。 “若微姑娘!” 身后有人轻唤,若微与朱瞻基回头一看,竟然是曹尚宫。 “进来包一下手吧!”曹尚宫两眼通红,像是刚刚哭过。 若微摇了摇头:“不妨事!” 曹尚宫忍着泪,冲着若微深深一拜。 若微立即上前相扶。 “偌大的宫中,与咱们娘娘真心相交的只有姑娘一人!”曹尚宫泪如雨下,掩面而泣,终于转身退下。 “曹尚宫!”若微紧紧跟上:“福姬姐姐得了什么病?” 曹尚宫身子一僵,仿佛浑身颤栗,她并没有回头,只说了句:“姑娘,娘娘已经去了,一切都不重要了!” 说罢,挺直了身子,径直步入殿内,那扇大门吱吱咛咛合拢,随即“呯”的一声便关上了。 留下若微怔怔的,还待上去追问,只是该去问谁呢。 朱瞻基一把将她抓住,看了看四周,低声说道:“好了,如今你已经以曲悼念,也全了昔日情分,快走吧!” 若微低头不语,虽不情愿,终于还是随他回去。 两人牵手而行,走在被夜色笼罩着的宫城之内,只觉得心里像被什么堵住了一样似的,烦乱而郁闷。 朱瞻基牵着若微的手,发现她的手冰凉冰凉的,目光不由投在她的脸上,那原本如花似蕾的容颜上是隐隐的怨恨与挥散不去的愁苦。他心里暗暗一惊,手上便下意识地用力一握。若微眉头微蹙,像是吃痛似地轻声“哎呦”了一下,便停下步子,对上他的眼睛。 “瞻哥哥,我好害怕。”她说。 “别怕!”朱瞻基努力让自己挤出一丝笑容。 “不管是王贵妃还是权妃,她们都好可怜!”若微眼圈微微泛红,声音冷冷的,一种前所未有的凝重之色久久呈现在她的脸上。 朱瞻基无言相对。 是的,不管是东西六宫的各主位娘娘,还是父王太子宫中,自母妃以下,太子侧妃郭氏等十几位侍妾,又有谁是幸福的呢。 不是巴巴的弄权争宠,就是门庭清冷,寂寞度日。 “若微。”他想要开口相慰,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你不要说,什么都不要说。”若微却笑了,“反正现在我们还小,还没有这么多烦恼。以后的事谁能说的准呢?你也不要乱许诺言。只要现在我们开开心心的就好,真希望永远不要长大才好。” 看她一派天真之色,朱瞻基也忍不住笑了,只是他的笑中隐含着一丝苦涩:“傻丫头。说的尽是傻话。” “怎么是傻话?”若微歪着头问他。 瞻基伸手拂了拂她胸前垂着的发梢,眼中溺满温柔:“我只希望现在快些长大。长大了,就可以做想做的事,保护……想保护的人。” “可是……”若微撇撇嘴,不以为然道,“长大以后的事情,谁说的准呢?也许那时候你有能力了,却发现,现在想做的事情那个时候已经做不做两可了,现在想保护的人那时候可能你讨厌得很,根本不想…….” 瞻基笑了,眸如星辰,灿烂动人。 在他的笑容里,若微的脸渐渐红了起来。 第三十七章 灵犀 第三十七章 灵犀 回宫以后,除了吃饭、睡觉以外,若微所有的时间都被咸宁公主征用了。不仅伴读,还要伴玩儿,只要咸宁一睁开眼睛,便要召若微过来伴驾。对于若微随圣驾北征的种种奇遇,咸宁公主艳羡不已,缠着若微讲了一遍又一遍,只是大呼遗憾自己没有亲身经历。 于是咸宁便狂热地爱上了骑马和习武,她希望有朝一日也能随圣驾北征,亲历那金戈铁马、荡气回肠的战场。 然而和咸宁公主一起骑马,这是让若微最无可奈何的事情,虽然在险境中为了逃生她数次骑马奔袭,也曾在也先的教导下学了一阵,可是若微对于马这种动物依旧十分畏怯,除了坐在马上闲庭信步地溜达,策马狂奔还是令她如临大敌、能避就避的。 “若微,你想什么呢,每次叫你出来骑马总是这副样子!”咸宁手执马鞭,英姿飒飒。 “我在想,我还是回去帮公主抄一百遍《女则》吧!”若微苦着脸回道。 咸宁一阵大笑:“瞧你,我带你出来骑马,就是感谢你陪我读书,帮我作诗,这叫取长补短!”说着,用马鞭狠狠一抽,那马儿立即向前冲去,“勒紧缰绳,双腿放松,微微抬臀!” 咸宁一边大喊,一边快马加鞭追了过去。 “小姑姑!”远远的奔来两骑,是皇太孙朱瞻基和弟弟朱瞻墉。 朱瞻基看着在前边颇为吃力的驾马奔袭的若微,顾不上与咸宁寒喧,立即策马追了上去,不多时两马并骑,朱瞻基伸手帮若微勒住缰绳,马儿才慢慢放下速度。 若微手抚胸口:“吓死我了!” 朱瞻基面上一沉,微微有些不悦,对追赶上来的咸宁公主毫不客气地说道:“小姑姑,若微不擅骑马,刚刚多危险!” 咸宁大笑:“正好给你一个英雄救美的机会,你不谢我,还来怪我,真真不识好人心!” 朱瞻基还待回嘴,若微抢先说道:“好了,今儿天气正好,如今马也骑了,不如回去放风筝吧,殿下,我的美人风筝,你帮我做好没有?” 朱瞻基点了点头:“不过没带在身边。” “那又何妨?”咸宁一向爽快:“我和瞻墉回去取,你们到湖边等我!” “好!” 马儿在树下悠闲地吃着草,而若微则跑到湖边丢着石子:“瞻哥哥,我们来比赛,看谁丢的远?” 瞻基点了点头:“你先丢吧!” 若微弯下腰捡着石头,挑来捡去,总也没有可心的,瞻基笑了:“捡个石头,也这般费劲!” “我要挑个好看的!”若微一本正经地答。 “丢个石子而矣,这也要挑个好看的?”瞻基摇了摇头。 “那是自然,哎,没听说过徒有虚表吗?”若微振振有词:“不管是什么,都要图个外表,长的好看就是吃香!” “你呀,又来歪解了!”瞻基看着一身素服的若微,映衬在阳光中是那样的夺目,而波光凛凛的湖水中她的一抹丽影又惹得人泛起阵阵涟漪,也许若微说的对,是呀,她就长得很美,因为美,才会被彭城伯夫人引进宫中,可是自己对她的喜欢,又不完全是因为她的外表,还有她的聪慧和善良。 瞻基笑了,注视着她,觉得格外的赏心悦目,然而,那是什么?她淡青色的长裙上星星点点的,瞻基的笑容一滞,随即呆住了。 “好了,看好了,我要丢了!”若微用力一扔,拍手雀跃,“看到没?到那株白色的莲花那儿?”若微转过头,看着一脸痴痴盯着自己的瞻基。 “怎么了?”她伸出手在瞻基面前晃了又晃。 瞻基扭过脸去,轻声说道:“快回去,衣裳污了!” “啊?”若微初时并没有在意,然而当她转过头看到自己的裙子时,立时面红耳赤,扭身就跑。 瞻基看着她的背影,不由得脸也开始红了起来,三年了,她终于长大了,一抹笑容悄悄浮现在他英俊的面庞上,若微,不管还要等多久,我都乐于伴你成长。 静静地想着,慢慢地走着,当他来到静雅轩门口的时候,却驻足了,不知怎么去面对她。 “殿下!”湘汀看到皇太孙朱瞻基在门外徘徊了好久又不进来,这才走上前行礼请安。 朱瞻基问道:“妹妹好些了吗?” “里面躺着呢,殿下进去瞧瞧就知道了!”湘汀抿着嘴偷乐,而手上已经高高的将帘子打起。并向里面喊着:“姑娘,殿下来看你了!” 如此一来,朱瞻基只好进屋。 远远的,隔着一层纱帘,看着床上卧着一人,秀发散落,娇弱无力,面色潮红,静静地趴在床上,不由得心中一紧,走了过去,就坐在床边:“怎么,还是不舒服?” 若微稍一侧头,苦着脸轻哼一声:“你自然不知道我现在有多难受?” 朱瞻基脸上一红:“也好,这几日总该老实了,平日里没有片刻停息,如今也好好养养,转转你的性子!”话虽如此说,可是看着她趴在床上,而额上全都是汗水,眼神也不似不平时那般神采灵动,究竟还是心疼得紧。 而这时候,偏偏若微又紧紧咬着嘴唇,眼中似有泪水即要溢出,更是忍不住疼地轻哼。不由伸手握住了她紧紧攥着的玉手,关切道:“可是疼得紧了?不如让太医院开几副调理的汤药,也好过这样干挺着!” 而若微也不说话,只是大颗大颗的眼泪淌了下来。 “若微,若微!”瞻基何曾看过她这样,进宫三年来,日日相伴,她总是笑颜如花,开朗爽利,何曾有过这样娇弱无助的模样,立时心乱如麻,真恨不得以身相代。 而若微一边淌泪,一面说道:“我没事,就是想到此时如果还在我娘的身边就好了!” 瞻基看到如此,更是心疼,紧紧握着她的手哄着:“你别伤心,我去求皇爷爷,把你娘接来就是了!” “呵!”此话一出,若微破涕为笑:“你好呆呀,这皇宫哪里是说进就进的地方?哎,我就是想想,想也没用,不过是身上不舒服,借题发挥,撒个娇罢了,你也当真!” 看她梨花带雨,无比娇柔,更比平时还要美上百倍,瞻基不由忘情,一把将她搂在怀中,若微也不挣扎,只是柔声细气地用只有他们二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道:“瞻哥哥,我好怕,以前因为年纪小,总是倚小卖小,刻意取宠,有些错处,众人也不与我计较。可是如今一天大似一天,终究也要像她们一样小心逢迎、周旋度日了,长大了就要去面对那样的生活,而我又是这样无根无依的,我好怕!” 瞻基紧紧抱着她,像是说给她听又像是在自言自语:“我知道,你不愿意成为这宫里的女人,像她们那样整日里逢迎这个,巴结那个,处处算计又时时提防,没了真性情,若微,你记得,在我面前,你就是你,你想怎样就怎样,不要拘着自己,总有一日,我能让你开开心心的过日子!” 若微仰起脸,她凝视着眼前这个英俊的少年,心中说不清的滋味,只是百感交集,从进宫那天起,她就知道,自己是要被许给他的,所以她强迫自己去引起他的注意,让他喜欢,让他沉迷。这里边有几分真,几分假,她也分辨不出了,只是她知道,他对自己的好,是发自心底的,是简单纯粹的好,若微眼帘一垂,如蜻蜓点水一般,凑在瞻基的脸上轻轻一啄,随即把头深深埋在他的怀里。 瞻基被若微突如其来的举动吓惊了,被她吻过的地方立即像火一样烧了起来,他的身子变得僵硬起来,抱着若微的手臂竟然有些微微发抖,过了好久,当他明白过来的时候,他伸出手轻轻抬起若微的脸,他发现她的脸一片粉红,一直红到耳后,他的眼中闪过一片惊喜。 “若微!”他举起手:“我发誓,我会记住这天,你成人的日子,也是我最开心的日子!” 而若微又羞又恼,直把头转过去,丢出一个软垫砸在瞻基身上,口中嚷着:“去去去,我乏得很,你到别处去,别在我这儿碍事!” 瞻基笑了:“好,我走了,我去求母妃,让太医院帮你配几副调理的丸药,然后再回来哄你服下,好不好?” “讨厌!”若微好像真的恼了,她把脸转向里侧,又用被子蒙着脸,瞻基也不再说话,站起身整了整衣衫,向外走去。 “我走了,你也别捂着了,当心又中了暑气,还要吃药!”瞻基心情大好,步履轻松地走出静雅轩。 第三十八章 花容 第三十八章 花容 出了宫门,若微立即像出了笼的鸟儿,欢快异常,本就绝色的容颜此时更是美得令人绚目。 紧随其后的咸宁公主不由叹息,转而对朱瞻基说:“瞻基,你可要看好若微,一会儿到了湖畔,人多眼杂,可别弄丢了!” 朱瞻基微微一笑,点头称是。同母弟朱瞻墉咧嘴一笑:“小姑姑放心,大哥自然会盯紧的,我看就差拿跟绳子拴上了!” “二皇孙,你说什么呢?”若微故作微怒,指着朱瞻墉问,这个瞻墉只比她大上一岁,年龄相仿,性情相投,极其顽劣淘气,每每二人遇见,都要对上几句。 “好了,好不容易出来一天,你们俩就别打嘴架了,快快走吧!”咸宁公主劝着。 一身百姓打扮,咸宁扮作公子,若微装成书僮,即使如此,如玉的容颜,高贵的举止,仍然是让人侧目,后面远远跟着几名侍卫、小心翼翼,诚惶诚恐。一行几人在城中东游西逛,最终来到了玄武湖。而这里早已人声鼎沸,热闹异常。 六月二十四,是荷花的生日。应天自古为赏荷胜地之首,又乃山水之窟,除玄武湖、莫愁湖、白鹭洲、乌龙潭外,城内外湖塘棋布,河道交织纵横,碧荷莲藕、龙虾鱼蟹比比皆是。 文人雅士均会在此日邀约亲友乘箫鼓画船,酒食弹唱,游赏于荷花荡中,为荷花祝寿。人们倾城而往,此日还会有赛龙舟。 租了一辆观荷画坊,几个人坐在其中,其乐融融。 “若微,你看,那就是环洲!”咸宁公主指着清澈如镜,碧波荡漾的湖面上的一个小岛。 “环洲!”若微举目一望,环洲位于湖的西南,形曲似环,想是故此得名。远远的望去,看那洲上遍植垂柳,微风拂来,宛如烟云缭绕,甚是好看。泛舟湖上,穿行于绿叶红荷之间,停船于垂柳塔影堤畔,尽情欣赏玄武湖的迷人风光,令人流连忘返。 若微看的有些痴了。 画坊驶入环洲,都停在此处,岛上有专门供应各色食物的小商贩,有莲藕、莲叶、粽子和莲子、莲花等等,“瞻哥哥,我要那个像玉如意一样的莲藕”。若微兴奋地喊着,瞻基立即示意捧篮叫卖的小贩留步,丢下几个铜板,捧了那个莲藕亲自递到若微手上。 看着如雪的湖藕,她呆呆的说着:“巨如壮夫之臂,一定甘脆无渣,回去做个糖醋藕,定是好吃得紧”。 “你呀,总是如此贪吃,当心以后胖了,我们瞻基看不上了!”咸宁以扇掩面而笑。 “那又如何?那我就在这玄武湖上做个采莲女,不知有多快活!”若微说着,扫了一眼瞻基。 此时停在他们画坊边上,那挂着一盏红灯笼的画坊上传来女子轻唱的声音:“江南女儿争采莲,莲花落尽红不妍。歌声一串遏云响,菱湖划出采菱船……” 若微不由小孩儿心性一起,也诵道:“上林柳腰细,新丰酒径多。小船行钓鲤,新盘待摘荷。” 那画坊上的女人卷起纱幔,露出一个笑脸,若微迎上去,相视一笑。 就在此时,那画坊中一阵喧闹,仿佛吵了起来。 “相公,你我新婚不过两日,你就狎妓不归,如今还要妾身追到这妓船上来?”众人寻着声音望去,一个面色暗黄,容颜丑陋的女子紧紧拉着酒桌上的一名年轻男子理论。 那男子微微一哼:“你长的如此模样,我没有休妻另娶,对你也算得仁至义尽,你还要如何?” 那女子眼中淌泪,别过脸去,紧紧咬着嘴唇,一语不发。 若微看了,有些不忍,随开口就是一句:“你要休妻,有何理由?” 那男子转过头来,果然是面若潘安,看到不过是个书僮模样的小孩子,也不作理睬,只是微一拂袖,举起杯来自斟自饮,又接着将邻座陪酒的妓女搂在怀里。 此举大大激怒了若微,于是口里连连喊着:“船家,停船”,两船相挨,若微一下子跳了过去。 瞻基不及阻拦,也只能跟上。咸宁公主与瞻墉觉得有趣,也跟着上了人家的船。而远远跟在后面的侍从面面相视,这可是妓船呀,跟还是不跟? 若微走过去,对着那男子问道:“我问你话呢?” 那男子轻哼一声:“何须要问,她自己就清楚得很!” 那妇人低垂着眼帘,此时听相公如此一说,反而不惧了,抬起头,对上他的眼:“相公,休妻也要犯七出之条,妾身何错之有?” 那男子叭的一下将筷子放下,怨气冲冲地说:“妇人有四种美德,你有几种?” 那妇人面上一黯说:“我所缺少的仅仅是容貌罢了。” “很好!”那男子点头称是:“如此,亦还算有自知自明,那就快快下船,赶紧回去,不要在此处丢人!” 若微迎上前去:“此言大错!” 众人皆把目光投向她。 “你既知道女子有四种美德,就一定知道大丈夫有百种品行,那么你有多少?”若微仰着脸,冷冷问道。 那人一笑:“我全都具备。” 哈哈,酒桌上的人笑做一团。那身边陪酒的妓女,更是在他面上轻轻一亲,轻浮得很。 若微正色说道:“百行以德为首,你好色不好德,怎么能说都具备呢?” 那人闻听,初时一愣,随即面带惭愧之色。有些恼羞成怒,刚待开口回击,他身旁一位锦衣公子将手中折扇轻轻点了一下他的手背,眼中尽是制止之色。于是他生生的将话又咽了回去。 若微目光一扫,这才发现原来桌上还有两位公子。 坐在负心人左手边的那位,看起来十七八岁,长得很特别。精致的眉眼,闪烁着调皮的神情,此时正带着七分的好奇含笑看着自己。 那种含笑的温雅,眼光掠过后仿佛还有的探究,含而不露。 而坐在负心人右手边的这位,就是刚刚出手相阻的那人,他略显老成,长得十分英俊。五官棱角分明,眼神中有一股刀锋的凌厉霸道之气,还有一点儿亦正亦邪的感觉。此时正手拿酒杯,慢慢品味,仿佛周遭一切都充耳不闻一般。 若微打量着他们,有片刻的走神儿,然而看到他们身畔都各有一名歌妓相陪,不由厌恶,于是说道:“自比文人雅士,却如此轻浮寡义,传了出去,就不怕人轻视?人品如何一望便知,空有一张玉面亦是枉然!” 负心人转过身,定定的看着若微,有一时的恍惚,拱手而言:“受教了”! “婚姻之事,父母之命,媒灼之言,想你也是有所苦衷,只是你既然已经将人迎娶到家,就该好好相待,也许你妻子文采德行,女工孝义都不输于人呢。”若微续言道,“你放下心里的芥蒂,就会发现她身上的闪光之处。” 那人轻哼一声,仿佛并不认同若微的话,然而看着满座众人,也不知是羞还是恼,终是强忍着点了点头,在桌上放下一锭银子,遂领着妻子下了画舫。 “小姑娘,看不出你小小年纪还有几分侠义之色!”妓坊上刚刚那位吟诗的姑娘打量着这一群人,话是对若微说的,而眼睛瞄着的却是朱瞻基,朱瞻基微微一窘,拉着若微的手就欲往外走去。 “慢着!”那女子脸色一变,“你们几个,不请自来,上得船来,三言两语,支走了我的客人,也不对我有个交待,这就要走了吗?” 那语气中透着一股清冷和威胁,咸宁在宫中一向被娇宠惯了,何曾有人这样在她面前放肆过,立时就恼了,几步走到她面前,凤目怒睁:“不然,你还要怎样?” “哼!”那女子轻哼一声:“你说呢?” 此时桌上剩下的两位公子,对视之后,笑而不语,均作壁上观。 若微从手上退下一只玉镯,走过去放在桌上:“这样可以了吗” “若微,不必如此!”咸宁出言阻止:“我看她能如何?” 若微轻轻拉了拉咸宁的袖子:“公子,她也不是故意与咱们为难,各行有各行的规矩,咱们扰了人家,不如此,恐怕她们对上也不好交待!” 咸宁脸上仍是气鼓鼓的。 若微转过身,又对那女子说道:“姐姐虽然在这画坊上做着与人陪笑的营生,只是需记得莲之可贵就在于出淤泥而不染,身处湖中不能选择,但是做莲还是做蒲,却是由得自己的,今日莲花生日,我们相遇,也算有缘,我送姐姐一句话‘花容兼玉质,侠骨共冰心’。”说罢深深一个福礼:“今日之事,全凭一时义气,多有得罪了!” 第三十九章 相交 第三十九章 相交 那女子显然出乎意料,她很是恍惚,虽然知道这个小书僮是女孩子,也知道他们几个衣着华美,举止不俗,却没有想到,她小小年纪会有这样的见地。 她拿起桌上若微放的那只玉镯,“这个,我留下”,随又从自己头上拔下一只金钗,递给若微。 四目相对,胜过无数的话语,唯有相知。 若微展颜一笑,伸手接了,并不推托:“谢谢姐姐!” “你说的句句如珠,只有一句错了,这船是我的,当初被别人所卖流落烟花,如今确是自己当了主人,我就是这附近媚春坊的老板,即使是下贱如妓,人人唾弃,我也要自己做主。”她目光真挚,眼中含泪,对着若微,不像是对着一个小孩子,却像是多年相交的知已良伴。 若微眼中一热,点了点头,再也没有说什么。 “除了这画坊,在秦淮河畔,就是媚春楼所在,你可以到那里找我!”她面露和色,眼中有期盼之色。 若微点了点头:“我一定会去看你的”,她举着手中的金钗,“以它为凭!” “我叫羽娘!”她眼中的泪水闪烁着,不知为何喜为何悲,只是觉得如同遇到多年未曾谋面的老友,那般亲切难舍。 “我叫若微!”若微仰着小脸,呈给她最真诚的笑容。 倚在船头,看着她们一行人渐渐远去,羽娘面上露出一丝不易被察觉的笑容。 而桌上的两位公子,那位年少的长着一双笑眼的公子立即苦下了脸,以手托腮,一副愁容。 而那位面色清冷年纪稍长的则开口笑道:“瑛弟,怎么样?对这未过门的媳妇可还满意?” 被唤作瑛弟的男子立即一副如临深渊的样子,捶胸顿足道:“什么金枝玉叶,大明公主,我看也不过是个被宠坏了的刁蛮丫头!” “哈哈!”那位年长的公子大笑连连:“性情如何倒在其次,长的确实艳若桃李,不过,为兄现在很是替瑛弟担心,日后洞房花烛夜,公主殿下认出你来,想你曾经身在妓船上,看你如何应对?” “许兄又来取笑,这有何难?她来得,我更来得!”他眼睛一转,忽然闪过一个念头:“她身边的那个丫头倒是有趣得很!” “你少来!”许姓公子立即拿起折扇在他头上轻轻一敲:“公主还没嫁到你家,连她身边的人就开始惦记了?我劝你趁早绝了此念!” “两位公子,人家都走远了,还念念不忘呢?”羽娘轻抬玉手,斟酒相劝,一时间,歌舞乐起,一派迤逦。 而若微一行也上了自己的船,驶离了小岛。 “若微,你不该告诉她你的名字!”咸宁公主忧心忡忡。 若微似有不明:“为何?” “你真笨!”瞻墉抢着说道:“她是一个妓女,你告诉她自己的名字,日后若是有什么风言风语,传到宫里,挨板子受罚都是轻的,到时候看你怎么办?” “啊?”若微这才知道自己唐突了,只是转念间,又回道:“只是,她既坦白相告,我又怎能相欺呢?” “恐怕……”朱瞻基看着若微,心中有些不忍,终于还是说了:“此人城府深得很,摆明了是要有意巴结,恐怕日后……” 咸宁点了点头,颇为赞许:“瞻基说的正是我的担心!” “算了,说都说了,管他呢?”若微狠狠摇了摇头:“三位殿下,小妮子饿得紧了,咱们去哪儿饱腹一顿?” “呵呵!”咸宁笑道:“你想得美,想在外面吃的过瘾,可惜不行,咱们今儿就是求了恩典出来半日,贵妃娘娘说了,午时前要回去用膳。” “啊,这么惨呀!”若微夸张的叫着:“早知这样,还不如让紫烟做些膳食带上,也好过现在饿着肚子!” “其实,我知道有个地方。”瞻基踌躇着,很是犹豫。 “什么地方?”若微与瞻墉立即来了精神。 “听太傅说过,夫子庙附近有家晚情楼,酒菜小食极为不俗。”瞻基欲言又止,拿眼看着咸宁,又看了看船尾的侍卫。 “大哥,小弟有个主意!”瞻墉拉着咸宁公主说:“小姑姑,咱们就去那儿吃点儿东西,然后再赶回宫里,就跟贵妃说咱们出一次宫不容易,若微吵着要去夫子庙看看,所以回来的迟了。” “讨厌!”咸宁公主还未答话,若微已然抢先白了瞻墉一眼,“二殿下,你真够坏的,贵妃面前怎么不说是你想去,偏将我扯在前面!” “谁叫你得宠呢,天天把咱们贵妃娘娘和母妃哄得团团转,两边讨好,不拿你挡箭,难道拿我吗?”瞻墉也不示弱,立即顶了回去。 咸宁喝道:“好了,又吵,别吵了,既然出来了,半路回去,好没意思,不如就去看看,大不了回头再请罚好了!” “太好了!”若微与瞻墉拍手称快,瞻基脸上也露出浓浓的笑意。 她们到达“晚晴楼”时,正近午时,店内早已高朋满座,雅座包间一概没有,只有一张临近门口的桌子还空着。 看着略显嘈杂的环境,瞻基与咸宁不由微微有些迟疑,是否入内,是否就在此处就餐,他们在门外犹豫不决。 若微与瞻墉倒是兴致勃勃,径直走进去,店内虽然客人很多,但是摆放有序。局促却不零乱。桌上的青瓷茶碗,幽雅的江南丝竹均让人耳目一新。 这四位虽然年纪很轻,但是一看就是富家子弟,于是店小二殷勤地前来招呼:“四位客官,真是对不住了,没有清静的位子了,就门口这桌,您看是将就着,还是稍等片刻?” 瞻墉抢着说道:“就这桌吧,让爷等着,看着别人吃,算了吧,要是你们的菜好,让爷站着吃都行!” “哈哈!”店小二一阵大笑:“瞧您这位小爷说的,那好,请这边坐”,说着立即递上菜单。 见状,咸宁与瞻基相视之下,也只好坐下。 菜单在几个人手上传着,都不知哪个好吃,该点哪个。 若微问道:“小二哥,你们这儿的特色是什么?捡最拿手的上,不过可着一两银子花,超了,我们可不付钱!” 那小二乐不可支,连连应着:“哪能呢,你几位信的过我,才让我推荐的,我哪能坑你们呢!” 不多时,上来十六样特色小点。由于稀奇,每上一道小吃,若微都细细的问着名字和材料。这些风味小吃,分别是五香芸豆、萝卜丝酥饼、什锦素裹包、香葱油饼、牛肉锅贴、晚晴臭干、开心烧卖、栗子窝头、鸡汁干丝、如意回卤干、美味鸭血汤、天麻牛肉汤、养颜豆腐涝、酒酿粟米羹、桂花糖芋苗、清蒸鸡脯,荤素兼备,甜咸宜人。 而每道菜所用的盅、盏、碗、碟,都小巧可爱,仅有寸余之径,犹如在品茶论道。 四人相对而坐,谈笑风生,尽情地享受着秦淮小吃的可口美味,同时欣赏着店内艺人为客人弹奏的曲子,高雅清幽,赏心悦目…… 忽然若微似有醒悟,又各点了几样觉得好的,让小二端到外面,给候立在此的侍卫品尝。 那小二也是机灵,又从室内搬了几把椅子摆在外面,支了个小桌,沏了壶茶,如此又算令开一席。 此时门口来了一位衣着破旧面上蒙尘的后生,进得室内,四下张望。那小二立即出来相迎,并无怠慢之色:“客官,是要吃饭吧,只是如今位子都满了,如果你只是一人,则可以与其他客人拼桌。” 那年轻后生点了点头:“麻烦小哥!”声音低沉,听起来有几分怪异。 若微凑在咸宁耳边说道:“想必这晚情楼的老板果然是良善之辈,若是别的店,恐怕早就轰了出去了!” 咸宁点了点头,只是看着那人满身污垢,不由得转过身去,掩鼻而闪。 小二转了一圈,自然没有人愿意与之拼桌。 若微看着瞻基,眼眸一闪,似有期待,而咸宁狠狠瞪了她一眼:“你别让她过来,要不我跟你翻脸!” 瞻基微微一笑,唤来小二:“小二,你门口正好有两棵大树,树下阴凉畅快,何不在那里置上两桌,不介意的客人,可以在那儿用餐,也甚是惬意!” 那小二眼睛转动,立即点头,闪身退下:“我问一下掌柜的!” 不多时,一阵风似的搬来桌子置于门外。终于安顿了那个年轻后生。 吃的差不多,正待结帐,忽然听得外面吵了起来。 第四十章 错缘 第四十章 错缘 “你这个人,没钱你还来我们晚情楼吃饭!”自然是店小二。 而那个声音极为微弱:“钱被人抢去了,再也不敢在小店吃饭了,怕遇到坏人,一直听说你们晚情楼仁义厚道,这才大着胆子来这里用餐的!” “我们是仁义厚道,那也不能吃白食呀,你要是刚才明说,我给你找些剩饭,也不值些什么,可是如今,都正式走了帐,传了菜,你还要了那么多,你说我怎么办?”小二又气又恼,跳着脚转着圈。 “我,我饿了好些天呢,如今想要去投亲,没有盘缠和干粮,已然寸步难行。”那人的声音怯怯的,说不出的可怜与无助。 若微轻轻一笑,端起茶来,饮了一口。 咸宁瞪了她一眼:“现在你怎么不好心了,刚刚的义气哪里去了?你怎么不去帮人家解围呀!” 若微只笑不语,拿眼环顾店内:“自然用不到我出手,这天子脚下,夫子庙旁,就没有仗义疏财的性情中人吗?” “我去!”瞻墉站了起来,随即又坐下,看着瞻基,“哥,给我点银子!” 若微扑哧一笑,指着他:“你呀,无事忙,稍安勿躁,再等等看!” 虽然瞻基也很想出面相调,只是听若微如此讲,不由皱了眉头,若有所思,然而过了半晌,外面的叫骂与哭泣声越来越烈,店内的人充耳不闻,他叹了口气,看了一眼若微,终于起身走了出去。 若微暗笑,轻声说了句:“且看大英雄如何救美。” “什么?”咸宁与瞻墉莫名奇妙,“美?在哪儿呢?”瞻墉晃着脑袋跟了出去。 瞻基走出店外,拉住小二:“罢了,多少银子,值得如此,记在我们帐上,一并结给你!” 那小二转怒为喜,连连称是:“如此,这三桌一共是一两三钱。” 瞻基从怀中掏出二两银子:“再给她备些点心,带在路上用吧!” 小二立即变脸,对着那后生说:“还不快谢谢这位公子,你遇到圣人了!” 那后生低着头冲着瞻基深深一揖。 瞻基微微一笑:“不妨事!”说完又转身进屋,刚刚坐下。 那后生即跟了上来:“我系上游遭水灾而外出逃荒者,所带银两路遇歹人被劫,如今逃荒在外,再走亦无归所,且无故受恩,无以回报,想来想去,不如嫁与公子为妻。” 原本喧闹的室内一下子安静了,众人皆把目光投向那个衣着破旧的后生,只见他将额前的碎发拢在耳后,放下帽子,一头秀发披散下来,众人这才发现,原是一个年轻女子。 咸宁公主大愕,面上尽是惊色。瞻墉立即拍手叫好:“果然是一美,正好,我大哥还未娶亲呢!” 瞻基面上一红,又羞又窘。 而若微独坐一旁,默默打量,笑而不语。 瞻基无奈,只得起身拱手见礼:“在下家贫,恐怕难以给姑娘安定的生活,还请姑娘另择良人吧!” 众人明知此语为婉言相拒的意思,可那女子亦不恼,只是突然撩开衣袖,臂露三只金镯,说:“此乃嫁资,不足忧也。” “咦?”室内众人纷纷诧异,一时间议论纷纷。 若微狠狠瞪了瞻基一眼,遂说道:“姑娘可是效仿先贤东魏丞相高欢之妻,甘冒天下之忌,当街为己择夫?” 那女子对上若微的眼,神情中微微有些诧异,打量着这个年幼的书僮打扮的小童,淡淡一笑:“正是!” 若微点了点头:“如果刚刚不是我家公子出面解围,而是他”,若微指着店小二,又指着西墙内一个大腹便便的老者,“亦或是他,你也如此以身相许吗?” 那女子不由一愣。众人立即拍手叫好:“问的好!” 瞻基没有说话,站在一旁看着若微,此时她虽然面上含着三分笑,但是他心里明白得很,她分明是已经恼了。看着她恼,他反而涌起一丝甜蜜,这就是所谓的吃醋吧。 那女子的目光扫过众人,最终咬了咬牙,狠狠说道:“不论老幼病残,我认准的便是终此一生,就是他了!” “很好!”若微赞许地点了点头,回首看着瞻基:“公子,这位姑娘如此有情有义,才识胆略俱全,又当街露臂自带嫁妆,诚心实意。我看公子就从了,促成这桩美事,也好从此传下一段佳话!” 瞻基愣住了,他不明白若微为何会如此说,只在一怔之间,若微已然出了店门,大步向外走去。 咸宁也狠狠瞪了一眼瞻基,紧紧跟在若微身后,出了店门。 瞻基抬腿要追,而那姑娘偏偏伸手相拦:“公子,如果公子不允,那么祥儿这只手臂唯有砍了去!” “啊”,众人大惊失色,瞻基进退两难,而殿外的侍从终于一拥而上,护着瞻基匆匆离去。 乾清宫内,朱棣手执茶盏,听着总管太监马云的汇报,不由有片刻的失神儿。 “陛下,是否需要奴才好好严惩那几个不长脑子的蠢才,让他们跟着皇太孙和公主殿下,还偏偏又上了画坊,又去了饭馆,惹出这许多事情来,真该重重责罚才是!”马云一面说,一面小心地拿眼偷偷观着天子的神色,希望能从中揣测出一二。 朱棣眼皮轻抬,微微扫了一眼马云:“不用,知道回来如实禀告就好,这些孩子也该有些历练,想当年,朕像瞻基那般年纪的时候,早都上阵杀敌了!” 朱棣似要昏昏睡去,临了又说道:“去,查查那个女子的来历。” 马云微微一怔:“是那个妓女,还是?” “自然是那个当街选夫的女子!”朱棣微微一笑:“有点意思。” “是”! 朱棣挥了挥手,马云识趣地退下,一出门伸手摸了一把额上的汗,心想,本以为天子会大发雷霆的,怎的如今这般温和,实在有些参不透。 而独坐室内的朱棣,面上微露笑意,眼光深邃,心中道:“花容兼玉质,侠骨共冰心”,他暗暗赞赏,这样的她才是你的女儿,当马云前些日子禀告,查访的结果,宫中擅弹琵琶的不是他的宫妃才人,而居然是客居东宫身份尴尬的那个小人精,孙氏若微,自己倒真有些踌躇了。 进宫前已经查明孙氏三代,实属身家清白,又有广孝和彭城伯夫人双双推荐,本想备位东宫,待日后许给瞻基,没曾想,她竟然会是她的女儿。 就在朱棣费神思量的同时,东宫太子妃听着瞻墉的学舌,心中又惊又喜,一时悲伤不已,若微以她的智慧点拨了画坊上那位嫌弃妻丑的相公,让她们得以和睦。不由得又想到自己,张妍想到她的夫君,太子殿下。又想起当初自己得知将被册立为燕王世子妃时候的心情,那时的朱高炽,身体肥胖,体虚气喘,私底下,丫头们都担心在闺房中,他能否行人事都不可知,自己是如何的委屈与不情愿。 后来的日子中,太子的仁厚与博学,一点儿一点儿打动了自己,终于也算和美,相继有了瞻基,瞻墉兄弟姐妹几个孩子,可是初尝人伦的太子殿下,体味到闺房之乐后,竟然沉迷其中,相继纳了七八位选侍、嫔妾,自己也只好收起所有的委屈,把全部的心思放到教育瞻基与瞻墉上,对于男女之情爱再无半点儿眷恋。 她苦笑着,摇了摇头,若微呀,你虽然聪慧、究竟还是个孩子,你怎么知道这心要是不在你的身上,这外因是无论如何不能令其改变初衷的。 静雅轩中,房门紧闭,瞻基站立在门外,对着那扇门,面上尽是焦急之色:“妹妹,妹妹,为何恼我?” 紫烟与湘汀和内侍小善子,也是一头雾水,立于左右帮着劝慰。 只是任她们怎么叫,若微都没有打开那扇门,因为她知道,该来的终于来了。 “公主殿下”,看到咸宁公主丽影进入院内,紫烟等人立即请安行礼,咸宁公主看到房内情形,摇了摇头:“你们下去吧。” 她走过去,将站在门口的瞻基拉到西阁,用手轻轻一戳他的额头:“小呆子,你还不知道自己怎么错了?” 瞻基茫然地摇了摇头,对着咸宁一拱手:“我哪里错了?姑姑请明示!” “那女子向你求亲之时,你以家贫相拒,看似拒绝实则是欲允还拒,你的穿戴与出手如此阔绰,何曾像是家贫之人,分明是羞涩之时的一句调侃之言,任谁听了,都像你有意相允!”咸宁公主看着瞻基,似笑非笑,“我还奇怪呢,莫非你真的看上那个女子了?” “小姑姑,你快饶了侄儿吧!”瞻基深深一揖,“我哪里是欲允还拒,我就是拒绝,不过念她一介女子,总要全了面子,所以才胡乱找了个借口!” 咸宁呵呵一笑,又叹了一口气,用手指着东阁紧闭的房门:“你若真想拒绝,何须胡乱找个理由,你当时只需指着若微,说早有心仪之人,恕不能从,岂不干净?” 瞻基闻此言,神情一顿,立即恍然大悟,瞻基连忙几步跑到东阁门外,用手打门:“妹妹,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吗?下次我一定说,家中早有娇妻,可好?” 门突然开了,若微满面通红,狠狠丢出一个枕头:“你还想要有下次,出宫一次,就有人扑上来认夫,你还想着下次?” “我?”瞻基一时语迟,怔怔的立在当场,尴尬异常。 咸宁走进屋,拉着若微的手,又拉起瞻基:“好了,两个小冤家,天天吵,偏又离不开,我去求父皇,不如早点把你们的事办了,可好?” “公主殿下又欺负人!”若微甩开手,红着脸,闪身走开。 而瞻基冲着公主又是深深一揖:“如此,侄儿先谢过公主了” 第四十一章 演武 ·第五卷· 情丝织就回文锦 第四十一章 演武 这一年的八月,朱棣命人为皇太孙朱瞻基在各地选录青少年随从,并由兵部尚书金忠负责训练,以“幼军”之名,侍皇太孙左右。 同年十月,朱瞻基奉命领千余名青年侍从于方山演武,一时间,皇太孙少年英武的威名天下远播。 次年五月,又到端午。这一年没有在宫中设宴,朱棣命太子以下,诸王、皇子、皇孙,去东苑猎场,击毯射柳。 东苑峰峦叠翠、景色秀丽,整个演武场由南向北依次为碑亭、城楼、校场、演武厅及东西配殿、团城,城内东西朝房和城上的南北两座城楼极其巍峨。进入城门之后,经过一对石狮守卫的斜阶,在绿树掩映之下,便是一座汉白玉石桥,之后就是通往后方的场地。 整个演武场坐南朝北,磅礴大气。射箭场、演武厅、赛马坡、八卦坡布局严谨有序,加之微风轻拂,旌旗飘扬,不由让人热血沸腾,只想立即冲下场去,一试身手。 演武场内东西两侧已经站满了人,今日五品以上的文武官员均可携子在此观礼,突然礼炮大作,于是众人三呼万岁。此时浩浩荡荡、让人目不暇接的銮仪,导引着一驾华贵的龙辇,上面擎着一把曲柄绣金黄龙华盖。两班举着豹尾枪、佩着弓箭大刀的御前侍卫分列华盖两侧,那黄龙华盖之下龙辇之上,端然稳座的便是大明天子朱棣。 今日的天子身穿九龙滚珠袍,头戴金龙珠冕,足蹬青龙步云靴。一身装束,华贵威严,将天子的威仪展现得淋漓尽致。 在万众瞩目中,他下了龙辇,一步一步走上高高搭起的观礼台,坐在正中的龙椅之上,举起右手微微一挥,身后的仪仗各自归位,此时鼓声大作,响彻云宵。 这是一个男人的世界,整个场内连朱棣的随侍都全部是清一色的太监,往日的尚功、女官、宫女都没有踪影。 朱棣凝眸远视,东面是皇族子弟,上首第一位,华盖之下坐的是太子朱高炽,在他身后站立的正是自己的爱孙朱瞻基,一身戎装在身,更显得飒飒英姿、卓绝非凡。 朱棣心情大好,转而向左侧望去。 左侧百官之首的便是自己最得意的儿子,曾经在靖难之战中立下赫赫战功的汉王朱高煦和郑王朱高燧。 朱棣眼中寒光一闪,微微颌首示意。 礼官立即高呼:“朝!” 于是排山倒海般的声音瞬间响起:“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卿平身!”朱棣气如长虹,神色一缓:“今日演武场中,只为武艺,不必拘于礼数!” “是,谢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如此又是一番叩拜之礼。 朱棣的目光扫了一眼礼官,礼官立即会意:“吉时已到,演武开始!” 此语一出,全场立即万籁俱寂,万人的场内,静的连左右呼吸声都仿佛清晰可闻。 只见朱瞻基起身出列,来到龙座之前,冲着朱棣俯身一拜,朱棣立即摆了摆手:“去吧!” “孙儿遵旨!”一身戎装在身的朱瞻基立即起身,跳上侍从牵来的坐骑,绝尘而去。 此时铜锣大作,号声传至九霄。 横纵各三十匹怒马的九百人红衣青年校骑队,旌旗招展,号带飘扬,在乐声中缓缓进入场内,一时间,鼓声、蹄声、口号声不断,骑手悍勇非凡,马匹队形井然有制。 在场边旗手的旗语指挥下,他们整齐化一地在瞬间变换着队形与马术,动作虎虎生风,声势夺人,令人目不暇接、感叹不已,他们手中的刀、枪、箭、戟、戈、矛、钺、星,全是一水儿朱红的杆,纯金的头,无一不张显着皇家的富贵和威风。 旗幡招展,刀枪耀眼,说不出的威严。 郑王朱高燧用手轻轻捅了一下紧挨着自己的汉王朱高煦:“二哥看明白了吗?父皇这是明摆着要给瞻基贴金,一个小孩子,随随便便就弄了一个千人的卫队,还如此大张旗鼓地演练,这心思不是昭然若揭吗?” 汉王朱高煦轻哼一声:“一个小孩子,实不足为惧!” 郑王朱高燧刚待搭言,突然目光一凛,话语顿收,原来千人演武结束。 皇族子孙与年轻的武将纷纷上场,开始射柳了。 他们个个戎装,身跨骏马,马鞍上挂着箭囊,插着白羽,一时间,马蹄所过之处,狼烟四起。 “射柳”就是插柳枝于地上,然后策马驰绕,并以箭射柳的习俗。它的渊源,可以追溯到匈奴、鲜卑等北方游牧民族古老的“蹛林”祭祀活动。《史记·匈奴列传》中记载匈奴习俗时说:“岁正月,诸长小会单于庭,祠。五月,大会龙城,祭其先、天地、鬼神。秋,马肥,大会蹛林。”驰绕柳枝的同时也向柳枝开弓发矢,这对于以骑射为业的游牧民族来说,虽然是最正常不过的一种竞技比赛,但是对于中原男子,特别是皇族男儿来说,就分明太难了。 柳枝细小而柔软,微风一吹便是一个活动的靶子,能立定步射已非易事,驰骋马射更属难上加难。通过射柳,能反映出射技精良与否,还能反映出射者的马上功夫,故此,射柳在古代军事训练中备受重视。 在御前演武时表演射柳,不仅要有上乘的马上功夫和骑射技术,更重要的就是心理素质,一定要超凡的镇定才可完成。 当侍卫开始在演武场中插柳时,场上众人立即开始交谈,有人兴奋,有人担忧,而当骑士们纷纷出场时,全场立即鸦雀无声,一片寂静。 众目睽睽,静静地等着这极富观赏性和动人心魄的绝技的展示,更重要的是,许多武将翘首以待,如果说刚刚的步阵是好看的花架子,那他们真的十分期待,乳臭未干的皇太孙能给他们带来什么真功夫。 “有点意思!”汉王朱高煦站起身,冲身后的侍卫使了个眼色,立即有人牵马上前。 “怎么?二哥也要跟这些娃娃一较高下!”郑王话里有话,表情有些戏谑。 汉王眼神中寒光微闪:“为搏父皇一笑而已!” 朱瞻基立于马上,最后一个出发,他轻轻拍了拍坐骑:“踏雪,一会儿全靠你了,可要加油呀!” 马儿长啼一声,不安地踢着地,将地上的土瞬间便扬了起来。朱瞻基不由笑了,他双手一紧,勒住缰绳:“知道,是叫我放心,对吧!” 随即双腿一夹,坐骑立即跃了出去。 正在此时身后传来一阵马蹄急行的声音,随即听到一阵低吼:“基儿闪开,待叔王让你开开眼界!” 朱瞻基面色一紧,目光微闪,随即勒住缰绳闪在一旁。 烟尘之中,从身后冲过来的正是自己的王叔汉王朱高煦。 只见他一手张弓,一手从身后箭筒中抽出一只金羽箭,在飞驰之中,张弓搭箭,“嗖”的一声,箭落枝折,一个来回之后,一排柳枝,全部被从中射断。 离的远的看不真切,而离的近的校卫与众臣皆立即大声欢呼。 “汉王十箭全中!” 一时间,演武场内掌声雷动。 汉王策马返回,待到与朱瞻基两马交错时,说了句:“基儿看清了吗?射箭正该如此,去吧,去试试!” 汉王不仅武艺过人,机智也非常人能比。 如此一来,瞻基发挥再好,也不过拾人牙慧,没什么新鲜。而汉王既彰显了绝世的武艺,又在人前表现出对皇太孙的提点与呵护,还成功地抢了风头,打压了太子一脉的势气,正是一举多得之策。 朱瞻基立马深省,场上经过刚刚的一阵雷鸣般的掌声之后,如今又是一片寂静,片刻之后,朱瞻基微微仰首,终于打马前行。 仿佛只是一瞬间的事情,策马飞驰绕柳的间隙,他居然数箭连发,只三次搭箭,便将十只白羽箭射了出去。 场边的校卫看的呆了,跑过去拾起那柳枝,怔怔地忘记了唱奏。 就在此时,在观礼台上高高就座的天子朱棣,竟然走下礼台,策马而来,小校立即跪在朱棣马前,双手将断柳奉上。 朱棣一眼望去,便仰天长笑。 “去。把皇太孙所射的折柳,拿给百官观赏!”朱棣龙颜大悦。 百官不明,看在眼里,文官们还不知所以然,而武官则神色皆变。 当这折柳传到汉王手中的时候,他的脸色变的极其难看,是的,射柳之所以难,就难在柳枝的轻盈和在风中的摇摆,自己的箭都射在柳枝的中下部,那里靠近地面,根深稳固,易于瞄准。而瞻基偏偏都只去射那最上端的一点点枝稍,那样的位置,比自己所射无疑是难上加难,更加的不易。 而他居然是几箭连发,且连发皆中。 汉王心中顿时涌起一股说不出的感觉,不是不服气,而是恍惚,难道真像外间传说的那般,瞻基降生时,父皇曾经做了一个梦,梦中太祖朱元璋授予他大圭,上面写着“传之子孙,永世其昌”。难道他真的是有如天助? 汉王默默思忖之时,演武场上已然换了花样。 让人叹为观止的射柳结束之后,此时突然狼烟四起,号角齐鸣。 校卫们手持战旗,从四面八方冲向演武场正中,配合着鼓点进行布阵,在阵局变化之中,更有身怀绝技者行拳弄棒,舞剑玩刀。还有沿绳索攀上城楼者,大展凌空造型,在现实战中攻城掠地的惊险场面。而阵形四角,各有4名旗手迎风舞动四面大旗,各带动四周百人的旗阵,整齐划一的旗语,展现着浓烈的战场氛围。 朱棣拉着朱瞻基回到观礼台上,更是不顾礼法的将他安置在自己的龙座之侧,他抚须而笑,频频点头,看着演武场内外,硝烟迷漫,不禁乐道,这是表演吗?他笑了,他看着坐在下首,不停擦汗的太子朱高炽,又看了看面无表情,清冷淡定的汉王,还有满场之上情绪激昂的观礼的群臣,这个结果,他已然相当满意。 透过这小小的一方演武场,他仿佛看着大明的万里河山。 看到朱瞻基的表现与成长,他更看到了能为他筑守江山,万世永昌的传承者。 第四十二章 及笈 第四十二章 及笈 三月初三,上巳节。 在柔仪宫中,王贵妃为咸宁公主举办了隆重的及笈礼。 从开礼到礼成,包括初加、二加、三加三个环节,在这三个环节中,咸宁公主的服饰也各不相同。 初加时,衣裙色泽纯丽,象征着女童的天真烂漫; 二加时所着端庄的深衣,象征着花季少女的明丽; 最后隆重的大袖礼衣则反映了作为成年女子的高贵与典雅。 太子妃作为长嫂,为咸宁公主亲自梳发、理鬓,侍女们为她梳成了如意高寰髻,又在脑后随意的留下几缕发丝,自然而活泼,与少妇的发髻区分开来。 最后,王贵妃亲手将一只镶嵌着白玉、蓝、绿宝石的垒丝金凤钗戴在她的髻上。 今日的咸宁公主,身着流彩暗花云锦宫装,娟纱金丝绣花长裙,说不出的华贵娇美,举止投足间便可令众生颠倒。 在大明,女子十四至十六岁,为及笈。及笈礼后,则示为成人,可以嫁娶。富贵人家如果舍不得女儿早嫁,往往会在十六岁时再为其举办及笈礼,然而无论怎样不舍,不过是两年的时间,终要嫁入他门。 “好了,如今咸宁已然及笈,本宫也算不负先后所托,了却了心中一桩大事!”王贵妃拉着咸宁公主的手,泪眼婆娑,颇为动情。 是的,代抚皇后嫡女,当今天子朱棣最为宠爱的公主。王贵妃这些年可谓是小心翼翼,不敢有半分的怠慢和疏忽,然而毕竟不是自己的亲生女儿,只能宠爱却不能亲近。 咸宁公主此时,也面露悲色。 还是太子妃机警,出言相劝:“母妃何须伤感,今日是咸宁妹妹大喜的日子,应该高兴才是!” 王贵妃这才收敛了眼中的伤色,略作欢颜:“去吧,如今礼成,也不必在此拘束,下去自己庆祝吧!” “是,多谢母妃!”咸宁公主领着若微走出了这华美高贵的柔仪宫。 “公主,一会儿不是还要饮宴吗?听说陛下也要亲临,诸王府的王妃、命妇都要来拜见公主呢?”若微一脸的羡慕:“估计一会儿公主收礼物都会收到手抖的!” “有谁稀罕!”咸宁公主伸手轻轻戳了一下若微的头:“你喜欢,你去好了!” “疼呀!”若微大叫:“那一会儿宴席上找不到你,可怎么是好?” “不怕,我昨儿就求了父皇,最讨厌跟那些不相干的人应酬。咱们俩先去城曲堂,我约了瞻基他们,还让御膳房做了好吃的,一会儿都直接送过去,今儿是我自己的好日子,自然要自己舒服才是!” 若微停了步子,上下打量着咸宁,忽然咯咯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咸宁很是不解,理了理鬓发,随即问着身边的侍女:“锦珠,我的妆花了吗?” 侍女锦珠看了又看,终是一脸茫然,连忙摇了摇头。 “好公主,若微是在想,明明是公主殿下自己害怕见那些命妇,因为那些人当中说不定哪个就是公主未来的婆婆,公主是自己害羞才躲了起来,却还要偏偏找了这样的说辞!”若微忍俊不止,咯咯乐个不停。 “好你个死丫头!”咸宁脸上一红,立即装作气鼓鼓的:“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啊,杀人了!行凶了!”若微拎着裙子拔腿就跑。 而咸宁跟在后面,不依不饶,紧紧追赶。 闪过花园小径,突然撞在一物上,跑的过快,冲力太大,径直压着那物倒在地上。自然被金钗花钿挡了眼,咸宁公主连忙拔开一看,立即气的差点晕死过去。 一个男人,应该说是一个长的还不错的男人,是男人而不是太监。 为什么知道他是男人而不是太监?想到此,咸宁公主立即羞红了脸,恨不得马上找个地洞钻进去。 “公主殿下,在下,在下想请问,公主殿下凤驾是否可以暂时移开一刻,好让在下先行礼拜见!”那个男人对着咸宁,一张脸似笑非笑,神情诡异,而吐气如兰,弄得咸宁更是一阵晕眩。 直至此时,早就乐得花枝乱颤的若微与吓得伏在地上的侍女终于扭捏着走上前来,将咸宁公主搀扶起来。 仰面倒在地上的那个男人风度卓绝的从地上慢悠悠地坐起身,看着咸宁公主目光微闪,随后才站起身,轻轻抖了抖袍袖,那动作飘逸轻盈又连贯得体,煞是好看。 咸宁刚刚站好,还不及发怒,对面站立的两个男人便对着自己郑重行礼起来。 “臣宋瑛,参见咸宁公主!”从地上爬起来的男人双手一揖,恭身说道。 “臣许彬,参见咸宁公主!”另外一人也相继行礼。 如此一来,咸宁有火也不能肆意发作,终是忍了又忍,理了理妆,冷冷说道:“两位大人,此乃后宫禁地,无诏擅闯,其罪当诛!” 年长者许彬笑而不答,站在一旁,垂手而立。 年少者,即被咸宁撞个满怀倒在地上的那个男人宋瑛,此时虽然心中是又气又恼,而面上依旧笑嘻嘻地答道:“公主此言差矣,公主怎知臣是无诏擅闯?我二人在此等候皇太孙殿下,怎知公主殿下突然玉驾奔袭,如猛虎下山,令我等猝不及防,就是想避也不得而避呀!” “你!”咸宁伸出玉手,以指相向:“你说谁如同猛虎?”。 “公主殿下!”若微见势不好,立即出来劝慰:“都是若微不好,害公主与两位大人在此遭遇,若微在此给公主陪礼,给两位大人致歉!” 若微上前对着许彬和宋瑛深深福礼,然后浅笑连连,抬头一望,随即呆住了。 “你们?”她刚待开口,只见那许彬对着她也是揖手回礼:“若微姑娘言重了,如此偶遇,也非常人可及,想来也是有缘!” 若微听出他话中的意思,分明是说今日的偶遇为初遇,暗示自己对上次游湖之事缄口,随即笑着点了点头,退在一旁。 许彬与宋瑛也当即闪在一旁,让开道路。 咸宁公主面上仍旧是一派怒色,一拂袖,举步前行。侍女们随后,若微也紧紧跟上,错身之时,她不由回头看了一眼站在路旁的那两个男人,只是觉得满心疑虑。 夜色降临,若微与咸宁公主还滞留在城曲堂中没有回去各自休息。 “若微,你说,父皇会把我指给什么样的人?”咸宁公主远眺夜空,心事无限,幽幽问道。 “总归应该是个文才武功俱全,品德高尚的青年才俊!”若微说着,“对了,肯定还是一个玉面郎君。” “文才武功,品德高尚?”咸宁公主冷冷一笑:“我大姐永安公主下嫁广平候袁容。袁容勇猛孔武,追随父皇立下赫赫战功,然而为人鲁直骄纵,府中姬妾成群。二姐永平公主下嫁富阳侯李让,李让善谋,为父皇所倚重,只是为人冷漠,不喜闺中之乐,每每归省,二姐脸上都是一派孤寂之色。三姐安成公主,是我同母的姐姐,嫁的是我大明开国功臣郓国公宋晟之子宋琥,她二人倒是少有的琴瑟合谐,只是可惜我这位亲姐夫,无用得很,除了父亲的荫德,自己丝毫也没有长进,小妹常宁自幼体弱多病,早早故去……” “公主!”若微听她说的心灰意冷,只觉得平日里高高在上的天之娇女,深宫帝姬,原来在婚姻之事上也有这许多的无奈。 “公主一向是陛下所珍视,所以公主的婚事陛下定是会细细思量,终是会为公主觅一良人的!” “良人?”咸宁心中微微发颤,想也未想,就说了句:“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 “卓文君的白头吟?”若微心中一动,脱口而出:“我最烦的就是司马相如,明明自己一贫如洗,还要拐带人家卓王孙家中的卓文君,害文君当街卖酒,最后还是靠了卓家的钱才能度日。即使如此倾心以待,结果也不能善终。那司马相如还是另结新欢,我虽然佩服卓文君那种为爱痴狂的坚决与执着,只是司马相如那样的男人,根本不值得她如此!” 咸宁听闻,半晌没有言语。若微这才自知失言,连忙说道:“好公主,若微说错了!” “你哪里有错?‘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只是可惜,富可敌国的卓王孙的女儿,她家资在此,如何能找到不觊觎她财产的真爱。就像我,难道要父皇将我贬为庶民吗?” 这话题似乎太过沉重,若微心思一转,指着南边一片灯火通明处:“好公主,不必忧心,你的好姻缘正应了那句话!” “什么?”咸宁顺着她手指望去。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第四十三章 春遇 第四十三章 春遇 梨花风起正清明,游子寻春半出城。 清明时节,若微伴着咸宁公主与瞻基、瞻墉兄弟又一次易服外出。 正是微风拂面,花香阵阵的迤逦时节。 咸宁与若微乘车,瞻基兄弟骑马,轻车简从出了宫门,一直向东北方向去,约半个时辰,即来到栖霞山脚下。 栖霞山之所以驰名江南,不仅源于山顶的栖霞寺、南朝时的千佛岩和隋时的舍利塔,还因为它山深林茂,泉清石峻,景色令人陶醉。 此时正值清明踏春的好时节,平常寂静的山林小道上已然有不少路人拾阶而上,于是若微与咸宁公主也终于放弃车驾,缓步而行。 身后的如烟与咸宁公主的近侍宫女恬儿,提着食盒紧紧跟在后面。 而不远处掩在暗处的锦衣卫不敢有半点怠慢,既不能显露身形,又不能跟丢了,眼睛睁得大大的,唯恐有半点闪失。 走至半山,咸宁公主已然香汗淋淋,气喘吁吁,然而看众人都没有想休息的样子,于是大呼:“我累了,走不动了!” “呵呵!”若微扑哧一下笑出了声,直对着瞻基他们喊道:“前边的大公子、二公子等一等,我家小姐累了,哪位好心背她上山呢?” 瞻基与瞻墉听她如此一唤,都停了步子,瞻基索性向回走了几步,来到近前:“小姑姑,既然累了,我们就坐下休息片刻?” “什么片刻,我走不动了,就在此处休息,用过午膳,再行上山!”咸宁公主早已顾不得淑女形象,找了块平整的大石,坐了上去。 跟在后面的宫女恬儿立即慌了:“公主,这石上太凉又怕不洁,容奴婢垫上块帕子!” 咸宁眼睛一翻,挥了挥手:“不用了,如今想让我站起来恐怕就是用牛来拉,那都是不能的!”稍稍平复了喘息,忽然抬眼看到围立在她周围的几人,于是指着若微说道:“若微,怎么你都不累吗?过来一起坐吧!” 而此情此景,分明让若微想到那年在家乡的时候,与长兄继宗一起爬山的情形,眼神一黯,不由说道:“我不累!” 随即走到一旁,从半山腰向山下远眺,景色无限,而心事幽幽。 瞻基见状,悄悄走到她身后:“怎么?累了?” “没有。”若微转过身:“在家的时候,常和继宗一起跑出去玩,邹平附近的山山水水我们都走遍了,每次都觉得时间好短,都不觉得累,如今,也不知继宗现在如何?” “继宗?”这是瞻基第一次从若微的口中听到她的家人。 “继宗,是我长兄。”若微叹了口气:“也是我自幼的玩伴!” 瞻基心中一荡,没再搭言。 紫烟上前,悄悄递上一方帕子,让若微擦汗,若微正在恍惚,于是两相交错,手一失,那方素帕子就顺风飘然而去,若微想也没想,抬腿便追。 她的眼里只顾盯着那方飞舞的绣帕,根本没有留意脚下的路,突然被横在路边的枯树桩一绊,身子就斜着飞了出去,不远处的瞻基看在眼里,想要从身后拉住已然来不急了。 若微这才傻了眼,立即伸手捂着脸,心想千万不要摔坏了脸才好。 就在她跌下山涧,耳边尽是可怕的风声,以为此生无望的千钧一发之际,一袭白衣仿佛从天而降,如飞燕掠空,将她牢牢搂在怀中,随即旋身下落,并以脚轻点涧边树枝,借力攀升、捷如飞猿。 当若微感觉到已经安稳落地的时候,她睁开了眼睛。 对上的是一双奇异的眼眸,目光深邃,亦正亦邪,在前一刻是柔如一池春水的关切,然而转瞬就是冷如深潭。 若微目不转睛地打量着他,充满好奇和探究。 他的嘴角挂着一丝懒懒的笑容,似笑非笑。 若微忘记了自己的身份,也忘记了自己仍在他的怀中。 然而他突然双手一松,若微立即重重跌坐在地上。 “啊!”她呲着牙,忍着疼,大呼:“你干什么?” 他白衣一抖,微微耸了耸肩,有些不屑和轻蔑:“怎么?还想让我抱着你?现在的姑娘难道都如此不知害羞?” 若微坐在地上,怒从心起:“谁想让你抱了?不过,你既然出手相救就该好事做到底?为何突然放手?” 那人轻哼一声,身形一闪,若微还没明白过来,就被他自地上拉起,又紧紧搂在怀里。 四目相对,若微仍是紧紧盯着他打量。 他微微侧目,轻声说道:“果然是不知羞!”于是轻轻放手,并将若微的身子往外一送。 尽管如此,若微还是踉跄着向后连连退了几步,才勉强站稳。 “你?”她伸出手,指着那个人,“许彬,对吧,我记住你了!” 白衣人正是新科榜眼,官任太常少卿,兼翰林待诏,提督四夷馆与若微有过两面之缘的许彬。 许彬转身要走,若微偏偏不允,紧紧跟上:“等一等!” 许彬头也不回:“留在此地,他们自然会下来找你!” 而若微充耳不闻,在后面喊着:“我还没有谢你!” 许彬轻哼一声:“不要跟别人提起是被我所救,便是谢我!”说罢提了气,展开轻功,白衣飘飘,片刻间便没了踪影。 留下若微一个人,呆呆的立在山中小路上,恍然若失。 “若微,若微!”声声呼唤,情真意切,细辨那声音,自然是瞻基,咸宁,瞻墉还有紫烟。 若微这才回过神儿,冲着山上用力喊着:“我在这里!” 小小的插曲,令众人惊魂未定,咸宁公主此时也顾不得又乏又饿,一把拽过若微,狠狠训斥:“你傻了吗?为了去追一方帕子,如果今天你真有个闪失,我们回去如何交待?父皇面前就说你为了一方帕子落入山涧?你,你真是气死我了!” 若微面上淡淡一笑,也不辩驳,就由着她说。 而身畔的紫烟早已泪流满面,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公主殿下错怪我家姑娘了,那帕子是我家夫人亲手绣的,我们姑娘一向不拘小节,所以她的物品都是夫人亲手置办后交给奴婢带在身上,供她随时取用的,所以,我们姑娘才会如此珍视这方帕子!” 闻者动容,咸宁公主也是年少丧母,自然能够体谅若微的心境,于是也不再埋怨,只是拉过若微,上下打量:“有没有怎么样?可是伤着哪里了?” 若微摇了摇头。 而朱瞻基则面色一沉,冲着若微说道:“以后,千万小心!” 若微刚待答话,那朱瞻墉则摇头晃脑故作深沉道:“好奇怪,从半山腰落下,居然毫发无损?难道是因为佛门净地,菩萨显灵了!” 哪里是菩萨,分明就是一尊罗煞,若微心道,然而又不能明讲,只能呆呆的愣在当场。 “怎么?是吓到了,还是摔到哪里了?”朱瞻基心焦不已,急切地连连追问。 “没有,是刚刚从山上跌落,偏巧被在这里练气的一位隐士所救,所以哪里也没有伤到!”若微如此说,也算不得骗人,不知怎的,她居然听了许彬的话,没有将他言明。 “如此!”瞻基点了点头:“我听小善子说过,这栖霞山中确实是人杰地灵,有不少隐士在此练气参禅,今日若微能够化险为夷,真乃我佛慈悲,天佑善人!” “大哥!”瞻墉嘿嘿一笑:“那咱们是不是还得继续上山,怎么也得到山上栖霞寺去敬香拜佛吧!” 瞻基面色一凌:“那是自然!” “只是!”若微稍稍一顿,“公主殿下刚刚就体力不济,如今又折返了不少脚程,再要上山,恐怕……!” “不怕!”咸宁公主此时一脸豪情:“都是刚刚我喊累,惊扰了各路神灵,怪我们心不诚,所以才有惊无险,小小惩戒一番,如此,我就是爬也要爬到山顶!” “呵呵!”瞻墉一脸讨好:“小姑姑,我扶着你慢慢走,咱们不着急,走到天黑,大不了就住在寺里,正好我还没有吃过斋菜呢!” “吃吃吃,就知道吃!”咸宁在瞻墉头上轻轻敲了一下。 于是众人又启程,相携相扶,一路上得山顶,在栖霞寺内敬香礼佛。 栖霞寺前是一片开阔的草甸子,有波平如镜的明镜湖和形如弯月的白莲池,四周是葱郁的树木花草,远处是蜿蜒起伏的山峰,空气清新,景色幽静秀丽。寺内主要建筑有山门、弥勒佛殿、毗卢宝殿、法堂、念佛堂、藏经楼、过海大师纪念堂、舍利石塔。寺前有明徽君碑,寺后有千佛岩等众多名胜。依山势层层上升,格局严整美观。 若微站在寺前定定的注视着左侧的那块明徽君碑,这是唐时为纪念明僧绍而立,碑文为唐高宗李治亲自撰写,想到李治,就自然想到那旷古绝世的一代女皇武则天,不知为何,一时心情激荡,竟然感觉悲愤难平。 进入山门,便是弥勒佛殿,殿内供奉袒胸而露、面带笑容的弥勒佛,背后韦驮天王,昂首挺立。 出殿拾级而上,是寺内的主要殿堂大雄宝殿,殿内供奉着高达数丈高的释迦牟尼佛。其后为毗卢宝殿,雄伟庄严,正中供奉金身毗卢遮那佛,弟子梵王、帝释侍立左右,二十诸天分列大殿两侧。佛后是海岛观音塑像,观世音伫立鳌头号,善财、龙女侍女三旁,观音三十二应化身遍布全岛。堂内塑像,工艺精湛,入化传神,令人赞叹。 面上素然,怀着无比崇敬之心,在大殿中静心叩拜,口念佛号。 出得殿外,只觉得一片悦然,心情无比的平和宁静。 “若微,你刚刚求了什么?”瞻基走到若微身边,低声问着。 若微一笑:“求父母平安!” “哦!”瞻基应了一声。 “你呢,你求的什么?”若微侧着头,仰着脸,明眸珠辉,让人难以移目。 瞻基面上一红,刚待开口。 只见寺外匆匆跑入一队人马,正是锦衣卫指挥使,自己的舅舅张昶,不由愣在当场。 第四十四章 惊闻 第四十四章 惊闻 张昶几步走到朱瞻基身旁耳语几句,朱瞻基面色不由微微有异。咸宁在边上看得莫名奇妙,立即出声相询:“有何要事,张大人也说来与本宫听听。” 张昶目光一闪,冲着咸宁郑重施礼,然而礼罢却是静立一旁不发一语。 咸宁看得更加奇了,正要开口再问,若微则在她身后悄悄拉了拉她的衣袖:“公主殿下,既然张大人与殿下有要事要办,我们还是暂且回避吧。” 朱瞻基的目光向若微望去,眼神儿中闪过些许的迷茫,仿佛有些挣扎随即唇边浮起一丝淡淡的笑容,柔声细语地说道:“我有事和舅舅先行回宫,让瞻墉陪着你们四处走走,难得出来一次,千万别扫了兴致。” 若微笑而不语,目光紧盯着朱瞻基,眼神儿中透着鼓励与意味不明的暗示。朱瞻基稍稍一怔,随即恍然,给她做了一个放心的眼神儿,便从侍卫手中接过坐骑,飞身上马,一路之上策马狂奔。 入了宫即急匆匆赶至奉天殿,大殿之内一片寂静,空荡荡的,只有一个黄色的背影,那样的萧瑟孤独,朱瞻基三步并作两步跑了进去,扑通一声跪倒地上。 “皇爷爷!”是的,这一次称呼的是皇爷爷。 朱瞻基想起小时候,他是由皇祖母徐皇后亲手带大的,自小便被朱棣捧在手心之上,而永乐五年,皇祖母崩逝,整个皇宫内久久弥散着挥之不去的悲伤。那时候,自己蹒跚着步子,找遍了乾清宫、交泰殿,都不见他的踪影。最后他悄悄来到这儿,奉天殿,平日里皇爷爷上朝听政,接受百官朝拜的地方,那时候的情景与今日一样,一眼望去,看到的就是这个孤独的背影,那时候,他才发现,英武逼人的皇爷爷有了几分老态。 而这次,他心中十分明白,是什么打击了高高在上的天子。 王叔的桀骜不驯,私下的暗谋,对父王的陷害,甚至是公开质问皇祖,为何要立一个废人为储君,朱瞻基完全能够想象的出,这些语言和行为,对英雄盖世、一生自负的皇祖来说,意味着什么。 朱棣听到这一声急唤,缓缓转过头,冲朱瞻基招了招手:“基儿,过来,到皇爷爷身边来!” 朱瞻基站起身,迈步向他走来。 这时候身穿龙袍高高在上的他,不是天子,不是所谓的九五之尊,只是一个伤心的老人。 他拉起朱瞻基的手,将他带到龙座之前,双手在他肩上一按,朱瞻基不由自主地坐下。 这是龙椅呀,朱瞻基当下便怔住了。 这张髹金雕龙木椅,是象征至高无上的皇权,样子与平常座椅不大一样,“圈椅式”的靠背,四根支撑靠手的圆柱上蟠着金光灿灿的龙。 底座不采用椅腿,椅撑,而是一个宽约六尺深三尺多的“须弥座”。通体髹上黄金,那样的富丽堂皇又气势威严。 仿佛是恍然醒悟,朱瞻基面上大惊,刚要起身,可是压在他肩上的那双大手,传递过来的力道,让他不由自主地坐的更加安稳。 “瞻基,皇爷爷想多活几年,替你看着这张龙椅,有朝一日,让你来坐!”朱棣转身看着大殿:“从这里,你可以号令群臣,统驭九州,俯瞰天下,你可愿意?” 朱瞻基眼眸中流露出一种悲情,他没有像一般的皇孙那样说着违心的推托之辞,只是身子向前一扑,伸出手臂抱住了朱棣,没有说一字一句。 而依依之情与至真至纯的孝义瞬间便让朱棣动容。 他伸手轻轻抚过朱瞻基的头,不由深深叹息道:“青雀,太让朕失望了!” 朱瞻基知道,皇祖口中的“青雀”便是叔王汉王朱高煦的小名,因其初生时,左肩头上就有一块青色的胎记,形如雀状,所以便由此得了这个小名。 今日之事,已听舅父讲了个大概。叔王恃功自傲,对于父王这个太子之位,一直心存觊觎,屡屡刺上,终让圣上失望。封国云南,让他远离京城,而他先是称病迟迟不肯启程,又在府内私造兵器、训练士卒,事败之后,皇祖召他前来问话,他不仅直言不讳,更出语顶撞,口称:“我有何罪?非要远远的将我贬到那样一个充满湿沼之气的蛮荒之地?储君不明,当然可以取而代之!” 叔王如此行事,惹皇祖大怒,一气之下将他囚于西华门外,并欲拟旨将其废为庶人,是父王力求,这才暂缓。 如今听皇祖的语气,朱瞻基心中已然明白,舔犊情深,皇祖定是又想起了叔王昔日的种种好处,只是两难之下,这才会心生悲意。 心中渐明,于是开口说道:“皇爷爷,叔王勇猛过人、英武睿智,又曾经在靖难之中屡立奇功,基儿幼时总喜欢缠着叔王舞刀弄棒,那时我们叔侄之间是何等的亲密?今日这事实在非大家之本愿。国家大事,储君之位,立嫡立长,还是立贤立能,皇爷爷自有明见。叔王不能悦服也是常理之中。只是这许多年来,父王虽宅心仁厚一味相让,也总是难解他心中之怨。” “是啊!”朱棣坐在龙座之上,牵着朱瞻基的手,看着空荡荡的大殿。 “基儿,少傅一直赞你少年智高,心怀远大。于上书房每每辩学时都以你的见解最为独道精辟。你且说说看,你父王虽仁厚却懦弱多病。江山社稷,朝政民生,这一切均让他不堪重负。而朕放着最似朕一般雄武的老二不用。却仍执意要栽陪你,徒惹他们兄弟不睦,这一切究竟是何之故?” 朱瞻基忽听此言立即呆住,仿佛不敢置信一般,今天皇爷爷居然与自己讨论起天下大位之事,该如何对答,刚要思忖,只见一道厉光射来,让他无所遁形。 索性把心一横,直言道:“王叔虽然似皇祖,但毕竟不是皇祖。天下大事自然是可一也不可再二,或许在事态上也许可以侥幸重蹈覆辙,但力挽狂局的帝王霸业,不能光靠形似!” 朱瞻基话虽不多,但贵在精辟。他此语的意思是:虽然天下人和满朝文武都认为,如今皇权之争的形式,像极了洪武末年。开国太祖朱元璋,放着文治武功、韬略胆识过人的燕王朱棣不用,而是立嫡立长,立了皇太子朱标为储,可是朱标多病,英年早逝。那时朝堂上下对于燕王的呼声又渐高涨,然而朱元璋仍旧把希望放在自小便带在身边耳提面命的皇太孙朱允文的身上,面对众多正值壮年又身负功勋的皇子不选,而是将皇位传给了朱允文。 四年的建文时代,允文作为帝王,他的政绩可圈可点,并不应该全盘否定。可是燕王挥师南下,一场靖难之变,皇帝的宝座上便换了人。 今日的情形与当初,何其相像? 天下人都不明白,朱棣为何要一意孤行,重蹈覆辙呢。 朱瞻基的话正中要害,一切都只是形似,是局面上的假象,汉王不是当年的燕王,而自己也绝对不是朱允文。 “说的好!”朱瞻基还在思忖,刚刚的话是不是太过激了,这时朱棣一掌重重地击在龙案之上,连连赞道。 这种赞赏,不像是对自己的孙子,倒像是对并肩作战的战友一样,他赞赏地注视着他,唇边渐渐浮起一丝不易被察觉的微笑。 是的,曾经在立储之事上自己也有过犹豫,立了高炽,会不会像大哥朱标一样,不得善终,而瞻基和高煦是不是又会重蹈自己与允文的那场靖难之变? 可是后来,他不再犹豫了,因为高煦只是类己,而不是自己。 而瞻基与一味崇尚儒学的允文也大不相同,上书房的师傅们都说了,他小小年纪已然开悟,明道之心永存,自己该放心了。 朱棣注视着朱瞻基,有意相考:“今日之事,基儿以为该如何处置呢?” 朱瞻基神色淡定,站起身,郑重地跪在朱棣面前:“基儿也为叔王求情!” “哦?”朱棣目光深邃,似笑非笑。 “云南路途遥远,湿热又多沼气,叔王昔日在战场上出生入死,战伤颇多,那样的地方恐旧疾复发,而乐安山明水秀,最适合怡情养性!”朱瞻基面色坦然,缓缓说道。 朱棣连连点头。 当日,连发两道圣旨。 第一道:设立府军前卫亲军指挥使司,这是专为统辖随侍皇太孙朱瞻基的“幼军”而设立的,自此之后,朱瞻基有了直接隶属于自己的军队。 第二道:便是斥责汉王多有不法行为,削减王府护卫,徙封乐安,并立即离京就藩。 正是这样接二连三对皇太孙的破格宠信,传递给天下人的信息,是对于这位未来的储君,皇帝信心坚定,不容置疑,于是天下人也深信不移,多年来关于储君之位的议论终于平息。 秦淮河上一条画舫之上,丝竹悠悠,声声悦耳。面对面相坐的两人面色沉重,心事不宁。其中一人看起来三十多岁,不高大,却也不矮小,长相一般,没什么特别的地方,只是那双浓眉下的大眼,看起来有些吓人,好像沉静如一潭死水,然而举杯与对面之人相敬,一饮而尽之后,那怒睁起来的眼睛,灼亮似火,如醒狮般怒目圆睁,他瞪着对面的人问道:“想不到连二哥都败在他的手里了。老大还真是厉害!自己整天病病歪歪,不显山不露水的,万世不争,博得一个仁孝厚德的美名。却着实是养了一个好儿子呀,只轻描淡写的几句话,便把老二和他身后的那伙人就给弹压的死死的!” 话音中透着不甘与嘲讽,他笑了,目光一凛,夹了一块紫酥肉递到对面那人的盘子里:“看来以后,我也只有寄情于声色犬马,才能周旋应对,让天下人忘了堂堂的大明天子还有我这个留守北京的郑王!” “呵呵!”坐在他对面,那个身穿一袭墨色长袍的清瘦老者也笑了,他伸手摸了摸下巴,那上面很光滑,并没有胡须:“三殿下不必如此气馁,事事须得人谋。依老奴看,东宫与汉王这局还未成死局,日后的事情尚不可知。陛下是疼皇太孙,那是没错,可是当初太祖爷对建文帝,那也是捧在手心里疼惜的。可是后来怎么了?殿下别忘记了,现在您可是奉命留守北京的,北京是什么地方?龙腾之处,那北京的宫城、陵寝,多大的规模,日后建成,这督建的天大功勋,汉王也好、太子也罢,谁能比得上?再说了,现在先让他们斗去,日后的事,一切都未成定局!” 郑王听了连连点头,他再次举杯相邀:“高燧一切都仰仗仲父了,从小,大哥病弱,母后偏疼于他,而父皇又喜欢把二哥带在身边,而本王真真是那个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只有仲父,是真心的待高燧,小心呵护、处处提点,正像本王的亲人一样!” “哎!”长长的一声叹息:“殿下言重了,老奴这一辈子,要是没有殿下这点儿情分和念想,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我们这样的阉人,除了贪点财,谋点权,还有什么乐趣,就是那钱财堆的多了,更显得无趣,留给谁呢?百年之后,连个归处都没有!” “仲父!”朱高燧眼中一热:“如果有一天,高燧可以号令天下,一定给仲父建祠修庙,让你香火永继!” “殿下!”两行老泪自眼中流淌而下,人这一生,到底图的是个什么呀?他摇了摇头,一仰头,饮下杯中之酒。 第四十五章 怒杀 第四十五章 怒杀 盛夏的午后,柔仪殿中寂静极了,贵妃王氏躺在榻上,原本困倦得很,可是小睡了一会儿,便觉得胸口发闷,有些气滞抑郁。 皇上好几日都不来柔仪殿了,也不见他差人来召自己前去伴驾。原以为最为得宠的权妃在随君远征途中病逝,自己在宫内便少了一个劲敌,从此就会顺风顺水,可是万万没成想这舒心的日子还没过几天,又出了一个吕婕妤,这个吕氏不是与权妃同时受封的那个吕氏,居然偏偏是权妃身边的那个近身侍女吕儿,一个小小的宫女,一跃而成为宠妃,就算自己性情再好,也难免心情烦燥。 唉,王贵妃长长叹了口气,不由伸出手轻抚面颊,是自己老了吗? 虽然是美人迟暮可这心境分明已如秋后芙蓉初露凋零之相了。红颜未老恩先绝,有什么比这个更悲哀的呢。天子的心意倒底如何?王贵妃唇边浮起若有若无的一丝苦笑,你真的参不透吗? 睡也睡不着,她索性起身,理了理衣衫向殿外走去。 远远的就听到殿门口两个小宫女在窃窃私语,刚想斥责,转念又一想,虽然自己代管六宫,可毕竟不是皇后,以前事事太过苛责,驭下过严,背地里不知道有多少人在嚼舌头,说自己的不是呢,罢了,以后也改改性子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 “真的吗?”这略带惊讶的声音,像是宫女蕊儿的声音。 “当然了,我不会骗你的!”这是一个憨憨的丫头的声音,只是一时竟然听不出来是谁。 “天呢,我还说呢,吕婕妤原只是权妃身边的一个小丫头,怎么会一跃成为九嫔之首,原来果真是有些能耐的!”蕊儿的声音里有羡慕也有不屑:“居然趁着皇上去翊坤宫悼念权妃的空子,就悄悄爬上龙床了!” 王贵妃本不想听下去,只是牵涉到新得宠的宫妃吕婕妤,好奇心作怪,让她又难以移步。 “是呀,谁能想到呢。这宫里别说是东西六宫的主位娘娘,就说是那些女官、有头有脸的大宫女,哪个长得差了?个个都长得那么标志,凭什么就轮到她飞上枝头当凤凰了。听说权妃死的时候,就只有她在跟前,权妃就是喝了她泡的胡桃茶,才突发急病过世的。” “嘘!”蕊儿有些胆怯地劝着:“这事儿可不能乱说!” “我哪有乱说,那天我在她寝殿外面,听她跟曹嬷嬷说的,她说‘当初万不该将那杯催命的茶拿给娘娘喝,可是吕儿怎么知道娘娘会自己服下呢?’”那个憨憨的女声仿佛在刻意拿腔拿调学着吕婕妤。 王贵妃听到这儿,不由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凤目中满是惊恐之色,脑子里飞速一转,不禁冷汗淋淋。天呢,她们说的究竟是真是假?如果是真的?难道说这权妃之死的背后还另有隐情?“没想到权妃会自己服下?”难道这茶她们原想着是呈给万岁爷……王贵妃心里扑通的实在厉害,一颗心仿佛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只是还来不及细想,忽然听得外面一声大喝:“哪来的小蹄子在这里乱吠!” 似是皇上身边的总管太监马云的声音,“完了,完了”王贵妃眼前一黑,险些晕了过去,她强撑着身子暗暗告诫自己万万要镇定,小心应对不要惹火上身。 “马总管!”两声惊呼。 “糟了,果然是他!”王贵妃更是一阵心慌,不知他听去了多少。 “娘娘,马总管求见!”殿外响起蕊儿颤抖的声音。 王贵妃定了定神儿,这才说道:“快请进来!” “是。” 众人皆知马云是朱棣的近侍太监,乾清宫的总管,但是他还有一个鲜为人知的身份,锦衣卫都指挥使,同时也是朱棣的知己和保镖,在北征时期伴着朱棣立下过赫赫战功,只身深入大漠腹地百里奔袭,智擒敌首。 所以对于他,王贵妃自然是万万不敢怠慢,小心地迎入殿内,又是赐座,又是奉茶。 定了定神,这才说道:“马公公今日来此,所为何事?” 马云身形魁梧,自小练就的一身好功夫,本是英雄胆,壮志于胸,可是在宫内却一向十分谦和,他微微一笑:“满剌加国王亲率妻子前来朝贡。进献了许多奇珍异宝,万岁准备要好好款待一番,下旨三日之后在交泰殿设宴,所以命奴才前来回娘娘,让娘娘早早准备,定要彰显我大明的泱泱之气和天朝风范才是!” 王贵妃听了连连点头:“恐怕此事礼部和内务府也会有所安排吧!” 马云口称:“正是,不过万岁的意思是想让娘娘准备些歌舞、曲目和新鲜的玩意儿,既是国宴又是家宴,因为那满剌加国王此次是携妻子和儿女一同前来的,所以由娘娘出面摆宴,要恰当些!” “本宫知道了,多谢马公公提点!”王贵妃笑意盈盈,心中立时敞亮起来。不管平日万岁临幸哪宫妃子,一旦有了大事,陛下心中最看重的还是自己,如此一想,心里便豁然开朗。 只是马云突然面色一沉,站起身来双手一揖:“娘娘,刚刚在殿外那两个宫女,恕奴才无礼,要带下去细细查问。” “哦?”王贵妃面色大惊。 “刚刚她们的对话,想必娘娘多少也听到些!”马云眼中精光一闪:“既然听到了,便不能不查!” 王贵妃只觉得背上发冷,原来自己在殿内偷听他居然都察觉了,如果此时自己再有所推托,恐怕惹他生疑,于是索性点了点头:“不错,本宫刚刚正在午睡,这殿里没有留人服侍。醒来之后,只想到外面去透透气儿,刚刚走到门口,就听到两个丫头在嚼舌头,原想出言制止,正巧公公就来了!” 马云微微叹息一声,目光一凛,对着王贵妃就是一拜:“娘娘,这两个丫头,奴才先带回去细细查问,事关重大,还请娘娘在宫内各处,加派人手,多多留意!” 王贵妃又惊又怕:“不过是两个人吃多了闲的没事,乱嚼舌头,难不成还真会惹什么大乱子?” 马云唇边浮起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他再次拱手行礼:“娘娘,奴才先下去了!” 王贵妃知道多说无益,也站起身来:“公公慢走!” 看着马云带着两个瑟瑟发抖的小宫女消失在视线中,虽然身处盛夏时分,王贵妃分明感觉到阵阵凉意,寒颤连连。 翊坤宫中,盘腿坐在铺着席子的地台之上。 手中拿着一个盛满胡桃茶的碗,大明天子永乐大帝朱棣,闻着那阵阵的茶香,仿佛醉在其中。 马云站在下首,面色沉重地打量着天子的神情,这样的真相和结果,他应该勃然大怒才是,只是为何会如此的平静呢? 与此同时,在城东金牛湖畔的一所宅院当中,掩衬在翠竹假山之后的小小茅屋颐和书屋内,也有两人相对踌躇。 一位便是东宫太子洗马杨傅,字弘济,湖广石首人。时人称为“南杨”。他与大学士,人称“东杨”的杨荣同为建文二年进士,同授编修,原本志同道和,而官运却极为不同,杨荣后被检入内阁,又不断跟随皇上北征而成为永乐朝的近臣,而空有满腹韬略的杨傅只能充做太子身边的幕僚。太子仁厚温和,许多时候,这计谋献了也是白献,他常常一笑而过,不予采纳,不会未雨绸缪更不屑去算计谁,只是一味的退让回避,使得东宫太子府身边的谋臣都成了闲差。 另外一位就兵部尚书兼詹事府詹事金忠。他环顾室内,不由赞道:“置身在这书屋之内,心情顿感平静许多,想不到从外面看如此简陋的居室,内里果然是金玉其中啊!” 杨傅抚须而笑:“金兄过誉了,可惜荣兄不在,今日之事,我们究竟是否该适时出击,一举扳倒汉王呢?” 金忠面色一沉,凝神闭气地思索片刻:“太子殿下如何看待此事?” 杨傅叹了口气:“我才刚刚开了个头,太子殿下就将话题引开,我看,他是不想搅这趟浑水,太子殿下一再强调,要顺天命,继大统。若要他主动有所为,绝无可能!” “顺天命,继大统?”金忠不由冷笑几声:“万岁尚在壮年,这身体比太子殿下还要硬朗,况且左右还有汉王与郑王虎视眈眈,咱们想顺天命,可是那两位会老老实实地等吗?这不就平白的闹出事来了?小宫女毒杀宠妃?原本就说不通,又说是这毒原是要下给万岁的,一个朝鲜来的小宫女为何要毒杀万岁?定是受人指使,而天下能做出这等事来的,不超过两个人,而当时事发在青州,正是汉王的封地,如此一来,闭着眼睛也能想到了。” 杨傅点了点头,亲手为金忠把酒杯斟满:“如今除了相对小酌,你我二人还能有何作为?” 金忠举起杯子与杨傅相碰之后,便一饮而尽:“万岁终究是老了,心软了。要是放在过去,眼睛都不会眨一下,不管是汉王还是郑王,定会严惩不贷。可是现在,这样的举棋不定,迟迟没有动作,难不成他想咽下此事,不做处置?” 杨傅看着跳动的烛火,淡然一笑:“为何不可呢?为君者有的时候,就是要忍常人无法忍的事!” “为臣为子,居然串通宠妃,要杀父夺权,这样的祸根,他要留吗?他就不怕天下人耻笑吗?”金忠恨恨说道。 他是燕王府的旧人,追随朱棣靖难起兵,立下颇多战功,对于汉王与郑王,与太子一样,都是极尽爱护的,可是如果相对于朱棣而言,这曾经出生入死、并肩作战的情分超过一切。他绝不允许有任何人伤害他心中的英雄,因为在他眼中,朱棣不仅是万民敬仰的君,更是他的知己、大哥和英雄。 “天下人耻笑?”杨傅夹了一筷子香酥脆皮虾,放在嘴里细细嚼着:“天下人不知,如何耻笑?” 金忠听他此言,先是一愣,随即眼神儿一凛,一丝诡异的笑容浮现在眼前。 不几日,宫中便迎来一场血雨腥风,事发突然,很多人都莫名其妙地被牵涉入狱,遭受酷刑,受牵连被处死者达千人之众。 在这场变故之中,不知情的人都以为天子疯了。人到晚年居然性情大变,怒杀宫人成百上千这就是大凶之兆。 有些人对此事一知半解,认为一切均缘起于权妃之死,有人说是吕氏为了争宠,买通银匠,将砒霜混入权妃常饮的胡桃茶中,权氏即中毒而亡,后因吕权两宫宫人争执,将此事真相抖出,帝王大怒,为宠妃报仇,所以怒杀宫人以解心恨。 而还有些人,则心知肚明。权妃不过是个替死鬼,真正想毒杀的对象正是天子,幕后主谋之人是谁自然是显而易见的,只是为了皇家的体面,万岁不能深究。可是偏偏有好事之人将此事渲染于街头巷尾,一时之间,在民间传的沸沸扬扬,于是天子为了掩人耳目,更为了查清宫内泄密之人,才会彻底在宫内来一次血洗锄奸。 那一年的夏天,宫内冷的怕人。在偌大的皇宫大内,宫女太监们往来相遇,就算一个眼神儿也不敢对视,唯恐稍有不慎,就会被扣以私下串通外递消息的罪名,而株连更多的无辜。 是无情还是有义,是铁血还是柔情,此事的起因和处置,一切只有朱棣心中最清楚。 第四十六章 行路 第四十六章 行路 由山东前往北京的官道上,路宽人稀,只见一车二马,不紧不慢地向前走着。 骑在马上的男子,身穿五蝠捧寿绣纹大襟袍,头戴纱帽,虽然人近中年却风度依然、举止儒雅。此人正是新上任的营造司督办孙敬之,被抽调北京督办营造天寿山陵。 与他并肩前行的青年头扎四方平定巾、身穿蓝色盘领衣,他就是孙敬之的儿子,孙家的长孙,孙继宗。 大道上没有多少过往行人,有一种说不出的萧瑟与荒凉。继宗看了看孙敬之,忽问道:“父亲,这北京城的宫殿,从永乐四年起,不是就派人去湖广、川陕等地采办木材,开始筹建了吗?怎么到现在还未建成?如今还要从四方征集民工,选派官吏去督建?” 孙敬之叹了口气,有些答非所问:“是不是赶路赶的急了?前边就是茶肆,我们过去歇个脚!” 孙继宗嘿嘿一笑,父亲向来就是这个样子,万事小心,慎之又慎,这四下又没有旁人,说说也无妨,还至于费心岔开话题?罢了,歇一下也好。 于是继宗便跟着孙敬之勒住缰绳,跳下马来。两人将马儿栓在茶肆外面的栓马桩上,随便捡了个位子,坐了下来,说是茶肆不过是一个四面透风的茅草棚,放着四五张桌子,给往来的客人准备些茶水、面条、粥饭之类,虽然粗陋,也好过没有。 两人要了碗汤面,孙敬之又打发继宗给赶车的脚夫送过去一碗,这才定了定神,喝了口热汤。目光一扫,只见灶台前面,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正在烧火,而身后还背着一个两三岁的婴孩,看到她就自然的想起自己的女儿若微,孙敬之不免有些神伤。 三日前一道上谕传到州府,忽地升了他的官,又被派到北京,并责令即刻起程赴任,一头雾水的孙敬之与父亲在府内书房密谈良久。 孙敬之一脸沉痛,语气肃然:“为了修建北京城皇宫,永乐四年,万岁就曾下诏,命工部尚书宋礼、吏部右侍郎师逵、户部左侍郎古朴、右副都御使刘观、右佥都御使史仲成等文武官员分头到四川、湖广、江西等地严督军民采办皇木。为采皇木,众多民夫工匠出入深山密林,往往数年才得一合格木材,人言道‘进山一千出山五百’,多少民夫进去了,就没有生还。永乐七年始,湘南李法良、山东唐赛儿为首的民夫暴动先后爆发,这只是木材一项,还有砖料和汉白玉石、彩绘所用的青料,这哪一项不是掺着民夫血汗而来的。如今,怎么会偏偏选了儿子前去督工?这样的差事,儿子情愿请辞,也不愿前往!” 孙老爷子孙云濮眼睛半闭半睁,仿佛是在假寐,听到孙敬之最后这句话,立即拿起楠木拐杖,在地上狠狠敲了两下,眼睛如炬,紧紧瞪着孙敬之:“忠儿,你好糊涂呀!” “父亲大人?”孙敬之愣了:“父亲大人不是一向让儿子远离官场吗,难道此次对儿子辞官,父亲大人以为不妥?” 孙云濮点了点头:“何止是不妥,简直就是愚蠢透顶!” 他面上带着几分怒气,语气之重,是前所未有的。 孙敬之立即起身,递上茶盏:“父亲大人息怒,先喝口茶,润润喉!” 孙云濮轻咳一声,这才说道:“这里面的道道儿深着呢,你根本没看透。你想想,从永乐四年到如今,多少年过去了,为何在此时偏偏召你去北京督办?你又不懂工部采办建造的事儿,在永城主簿的任上也没有多大的建树,又一直告假待在家里,原本应该罢免了你才是,可是现在为何要召你去凑这个热闹?” “是,儿子也惶恐得很!”孙敬之连声应道。 孙云濮摇了摇头:“你呀,心性纯朴,看不透也不怪你。只是以后你可要处处留心,才不会惹祸上身,也才不致于连累到若微!” “若微?”孙敬之不由愣住了:“父亲的意思是,此事关乎若微?” 孙云濮目色深沉,叹了口气:“若微下个月就该十四了吧,按说也快了,不是明年就是后年,就要正式行礼嫁入皇家。上面在此时召你去北京,不外乎是想提携一下若微的母家,这皇宫与皇陵眼看着就要落成了,到时候再以你督办有功,往上再升上几级,也好弄个体面。” 听了父亲这样一番话,孙敬之才恍然明白:“原来如此,父亲大人此言如同醍醐灌顶,令儿子豁然开朗,既如此,此行,儿子当去?” 孙云濮点了点头,端起面前的茶杯,浅浅地抿了一口。 “你去吧,那宋礼的为人,为父最是清楚的,我与他有昔日同窗之谊,他品性高洁、清廉耿直,这么些年皇命在身,开运河、造皇宫,克己律人,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恐怕他的日子也不好过,你去了,也好帮帮他!” “父亲大人!”孙敬之心中一荡,父亲一生不入仕,却心怀天下,事事都在洞悉之中,这样的胸怀与睿智,自己倒还真是难以启及。 …… “父亲!”孙继宗怒冲冲从外面跑了进来。一声轻唤,把孙敬之从沉思回忆中拉了回来。 “外面又有兵士在强拉农夫,儿子实在看不过眼了!”孙继宗恨恨说道:“这劳夫已然拉了有上百万,终年供役不耕作致使良田荒废、耽误了耕种。官府还要他们照常交纳田赋,我刚刚给车夫送饭的时候,那碗刚一端上来,就有几个饿疯了的路人上来抢食,真让人看着心里难受!” 孙敬之此时,不知何言以对,这茶肆四面透风,一人说话,里外众人皆能听到,邻桌的一个老者和怀抱婴孩的妇人听了,一个默默垂泪,一个深深叹息。 “男人们出工入山采木,许多人死在山里,官吏又强迫我们这些孤儿寡妇来应役,真真是没有活路了!”那女子想到伤心之处,索性痛哭起来。 孙敬之看了一眼孙继宗,心中不免黯然,以前还能偏安一隅,得一个自在悠闲的清静日子好过,只怕以后,就要在民生与皇命的夹缝中钻营求索了。 永乐十二年,大明天子朱棣带着皇太孙朱瞻基,率领五十万大军开始了第二次北征瓦剌的战争,此次特令近侍大臣杨荣随行。 与上一次的随皇祖出征有所不同,这次朱瞻基的身边多了一个军师,此人便是杨荣。杨荣初名子荣,字勉仁,建安人。因居地所处,时人称为“东杨”。他机警敏捷,人又通达,善于察言观色。 在文渊阁治事多年,谋而能断,老成持重,尤其擅长谋划边防事务,这一次,朱棣命他近身跟在皇太孙朱瞻基的身边,适机向朱瞻基讲说经史。 白天亲历战争,夜晚有良师相伴提点,朱瞻基觉得此行获益颇多,言辞中对杨荣也十分敬重。 这一日行至榆木川,用过晚饭,朱瞻基正与杨荣品茗畅谈,忽然听到外面传令兵回奏,说是万岁有旨,宣皇太孙与杨荣觐见。 与杨荣一道来到朱棣的金顶大帐中。 一身戎装在身的天子,面色沉静,招了招手:“基儿,朕正要同杨学士讨论我军粮饷之事,你也过来听听!” “是!”朱瞻基行礼后坐在东侧,朱棣赐座,杨荣谢恩后在西侧。 朱棣笑了:“怎么样?这些天伴着皇太孙,这孺子是否可教呀?” 杨荣喜上眉稍,立即起身回奏:“陛下如此说,真是折煞下官。皇太孙天资聪颖,更气宇天成。下官在皇太孙的身上,分明看到了陛下年少时的英姿与智慧!” “哈哈!”朱棣一阵大笑:“朕小时候的样子,你倒看到了?这样的称颂之词朕可不领,想想那个时候,你还在你娘肚子里呢?” 杨荣丝毫不见尴尬,反而仍是一脸明媚的笑容,看得人十分的悦目。 朱瞻基眼光一扫,凝视着杨荣。早就听说,朝堂之上新晋升的“三杨”之中,以杨荣最为年轻且聪明伶俐,皇爷爷对其格外宠爱,还亲自将其名由杨子荣改为杨荣。朝堂之上议事时,皇爷爷一向不苟言笑,与大臣们讨论事情,每到议而不决之时,脸色更是难看,大臣们战战兢兢,无所适从。每当此时,杨荣便大显身手,三言两语便令“龙颜”大悦了。 朱瞻基曾经认为,有学识、有能力的人不会拍马逢迎,只有内中空空、没有本事的人才会阿谀奉承。现在他才知道,也许官场之道,有没有本事都要学会奉上,这样才能直上青云。 就在一念之间,杨荣收敛了笑容,正色说道:“大军长途奔袭,深入大漠腹地,如今又正值青黄不接之际,这粮草确是制肘,臣有两策,一为应急,二为远谋!” “哦?如此甚好,快快讲来!”朱棣大为关注。 杨荣说道:“长久之计,便是择将屯田,训练有方,耕耨有时,即兵食足矣。” 朱瞻基点了点头,这就是说要实行军屯制以解决粮草问题,自给自足,不加重朝廷和百姓的负担,是个好法子,只是眼下似乎来不及了。 刚刚想到这儿,只听到杨荣话音又起:“而如今应急之策就是请陛下将御用的储粮散发给将士,并且让军队中粮多与粮少者借贷互济,由校官一一记录在案,出借军粮者,还京后加倍偿还,并重赏!” 朱瞻基初听时,不由暗暗倒吸了一口凉气。此人原来不仅会逢迎,居然还会触怒龙威,竟然想到动用皇爷爷的储粮? 然而再往下听,不由为他的计划而频频点头。 朱棣脸一沉,盯着朱瞻基:“基儿频频点头?你师傅要夺了朕的口粮去填外面将士的肚子?你以为如何?” 看他的神色和语气,分明已然不悦,朱瞻基看了一眼杨荣,只见他此时垂首而立,低眉顺目,一语不发。 朱瞻基把心一横说道:“孙儿认为可行!” “什么?”朱棣大感意外,一拳重重砸在龙案之上。 朱瞻基站起身,跪在殿中:“孙儿曾听说,在靖难之战中,皇祖在无数次的战斗中披坚执锐,身先士卒,战旗被箭射中‘集矢如猬’,后来皇祖将此旗护送回北京,让父王妥为保存,以激励后世子孙。瞻基有幸得以亲见,当时感动得泪如雨下。曾经问过父王,皇祖为何要身先士卒,为君者驭下臣、驱兵勇、居高台即可,为何要与普通士卒吃同样的苦?父王说,不如此,不能令天下真正的归顺臣服,更不会有大明的千秋万代!” 一席话说的有理有节,又十分动情。 朱棣原本就是假怒,以试探朱瞻基的定性和胆识,却没想到他会讲出这段经历,不由心中感慨万千。 而朱瞻基又说道:“所以请皇爷爷捐出储粮,万千兵士定会大受鼓舞。而皇爷爷敬请放心,只要有孙儿在,不管是于山林中狩猎,还是割肉献食,绝不让皇爷爷挨饿!” “好!”朱棣眼中渐渐湿润,他挥了挥手:“有孙如此,夫复何憾,去吧,就按你们说的去办吧!” 朱瞻基恭恭敬敬地叩头行礼后这才与杨荣一道退出。 金顶龙帐之外,再一次仰望北方的星空,朱瞻基只觉得江山是如此辽阔宽广,而自己心中更是气势如虹。 第四十七章 构陷 第四十七章 构陷 永乐十二年闰九月,明成祖朱棣北征班师回朝。这是大明开国以来当朝天子的第二次御驾亲征,此役虽然明军损失不小,但也使瓦剌大伤元气。在此后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北方边境基本保持了稳定。 大军一路南下行至北京,朱棣特意在此小住,看到已初具规模的宫城,朱棣迁都的决心更加强烈。 大军离开北京的前日,朱棣带着皇太孙朱瞻基,近侍大臣杨荣等人来到了还未峻工的皇宫之中。 工部尚书宋礼随侍左右,手拿图纸,每到一处,都为朱棣和诸大臣细细讲解。 新皇城比元时略向南迁,各大宫殿,压中轴线而建;“左祖右社”,建庙筑坛;开凿南海,堆砌景山。整个设计方方正正,稳稳当当,象征大明长治久安。 当众人听到宋礼说到,新皇宫建有九重宫阙、九千九百九十九间半房屋的时候,不由瞠目结舌,大感意外。 朱棣面上也露出了难得的笑容,站在波光粼粼的前海之边,他侧身问着朱瞻基:“基儿可知,这宫里为何偏偏是九千九百九十九间半房屋,而不是一万间?” 朱瞻基微一思索,对着宋礼拱手一揖,方说道:“基儿妄言,说的不对,还请宋大人指教!” 宋礼大感惶恐,口中连连说着:“不敢!” 朱瞻基微微一笑,才轻声缓缓说道:“传说天宫正是一万间房屋,而北京城新建的皇宫比天宫少半间,既表明了皇权的威严,又显示着吾皇的谦逊!” 他话音刚落,立即引来一片附和之声,什么“吾皇圣明”,“皇太孙天资聪颖,体会上意!” 朱棣听了,心情更是大好,嘉许的眼神始终注视着面前的朱瞻基。 而此时宋礼更是递上图纸,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朱棣发现,这正是那半间房子的图纸,原来所谓的半间,并不缺墙少梁,只是比别的房子略小一点儿,如此说来还是一万间,也就是说事实上‘皇宫与天齐’。朱棣不由龙颜大悦,历史上无论是秦皇汉武,多少旷古名君,有谁住过天宫一样的皇宫? 越往内走,众人越是惊叹连连,虽然整个宫城还在紧张的施工期间,很多宫殿还未全部建好,但是这丝毫不影响它带给人们的震撼。 在亲眼所见之前,这些南方来的官吏,一直对北京的宫城不以为然。对朱棣的迁都之议多加阻挠,因为让他们离开故土,远赴塞上,实在是乡情难舍。 今日看到这座气派非凡、华美壮丽的宫城,它是如此玲珑剔透,布局缜密。于是乎众人除了赞叹以外再无别的言辞。面对这座华美至极、壮观至极的皇宫,不管是行武出身的大臣,还是满腹经伦的文士,都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激励,一时心潮澎湃,喜不自禁,一种身逢盛世的自豪油然而生。 这座新建的宫城最后命名为紫禁城:“紫”指居于中天的紫微星,天地的象征;“禁”指皇宫戒备森严,是禁地。“紫禁城”这个名字,表示这里是天地的中心,威严不可侵犯。 正如天子的威仪一样,神圣至极,不管是谁,哪怕是国之储君,贵为太子的朱高炽,与天子的威仪相比,也是如卵击石,不堪一击。 事发如此突然,以至于满朝文武在内即使是跟在朱棣身边的皇太孙朱瞻基面对此势都无从应对。 那夜新月如钩,在太子宫西殿内太子侧妃郭氏正倚在太子朱高炽的身边,一面为其轻摇手中团扇,一面懒懒地说道:“殿下,听说皇上的大军走到北京城就停下了,如此说来这一时半会儿是不回京里来了?” 朱高炽于半梦半醒之间“嗯”了一声。 “殿下!”郭氏伸手在朱高炽那张珠圆玉润的脸上轻轻拍了一下:“臣妾在跟殿下说话呢!” “哦!”朱高炽睁开眼睛,看着郭氏那张绝色的容颜,不由把脸凑了上去。 与太子妃的飘逸出尘的清灵之美不同,侧妃郭氏的美是时而带着一份霸气和凄厉,让人不得不对她言听计从。而更多的时候,她又千娇百媚,柔情似水,就像此时,她的纤纤玉指轻摇着一把团扇,露出半截圆润丰美的素臂,面上似笑非笑,眼中似嗔非嗔,气若幽兰,暗香浮动,朱高炽不由一阵心悸,口中赞了句:“佳人半露梅妆额,绿云低映花如刻。” 郭氏嫣然一笑,拿起手中的团扇在朱高炽头上轻轻打了一下:“若是真心要赞,就自己写来,哪有以人家的诗作来充数的,况且这汪藻的《醉花魄》此时也不应景!” “不应景?”朱高炽憨然一笑,坐起身来:“内侍,摆宴,孤王要与娘娘同饮!” “是!”殿内随侍的太监立即退下准备,不多时酒宴备好。 郭氏抚琴,朱高炽低呤,词曲相和,一派怡然。 曲音阵阵,传至东殿太子妃张妍的寝宫之中,张妍辗转难以成眠。太子虽然体弱,却天性多情,太子宫中,除太子侧妃郭温仪、李良仪、赵贤仪以外,有名号的嫔妾,还有太子侍姬张温媛、谭良媛,黄良娣,王良人,不下十人。 太子虽然刻意推恩降宠,雨露均沾。但太子妃张妍心如明镜,他最最喜欢的还是那个郭温仪。郭氏固然出众,又何尝不是她身后的势力撑腰呢?郭氏原本就是太祖朝开国功臣武定候郭英的嫡孙女,若不是当年太子册妃时她年纪尚小,恐怕这太子妃之位定是她的了。 想到此处,张妍不由长长叹息一声,心道:好没意思,不过是琴声扰人清梦,自己无端地去想这些做什么? 有瞻基傍身,就算你再得宠,接二连三的诞育皇孙,又有什么用? 此念一起,便再也睡不着了,索性起身走到侧殿佛堂之内,虔诚跪拜,祈求菩萨保佑瞻基平安归来。 在佛堂内打坐诵经,也不知到了几更天,突然听到外面一阵喧哗,随即西边殿宇仿佛瞬间灯火通明,张妍心中一惊,立即唤来管事宫女:“慧珠,快去看看,何事喧哗?” “是!”慧珠立即带上两名小太监往西殿去了,不多时便急匆匆地跑入殿内,一脸惊色:“娘娘,大事不好了!” “何事惊慌?”张妍面色微变,慧终一向老道沉稳,一般的事情她不会如此失措。 “娘娘!”慧珠凑到太子妃张妍跟前低语道:“听说万岁爷提前回来了。圣驾跟前的黄公公头前来传话,说是让太子殿下率文武群臣到承天门外接驾!” “万岁爷回来了?不是说还要在北京多待些日子吗?”张妍略感意外:“那太子殿下可动身了?” 慧珠又急又窘:“殿下,殿下他去不了了!” “什么?”张妍一双美目深邃如海,眉头微皱:“为何?” “娘娘!今儿夜里殿下留宿西边,自然是那位娘娘缠得紧了,又是饮酒、又是承欢,如今是有那个心,没那个力,倒在床上起不来了!”慧珠越说,声音越轻,到了最后,似乎如蚊蚁嗡嗡,但是张妍一字不落全都听清了,不仅听在耳中更牢牢的记在心里。 “她这是想要我们太子一脉满盘皆输吗?”张妍面色沉静,目光如炬,“去,派小顺子到去锦衣卫找我兄张昶,让他将此事告之兵部尚书金大人!” 慧珠点了点头:“娘娘,还需要跟舅爷说什么吗?” 张妍摇了摇头:“不用!” “是!”慧珠应声退下。 张妍立于门口,看着夜色中的朱楼玉宇,只觉得心灰意冷。“一切都是为了瞻基,如果没有瞻基,这一次,我绝不会施以援手。” 带着北征的胜利之喜以及巡幸北京都城的悦然,原本满心欢喜的朱棣在到达南京城外的时候,在满朝文武接驾的队伍当中,没有看到那个熟悉的浑圆的身影,也没有看到那张敦厚的带着发自内心的笑容的面庞。 朱棣面色微沉刚待开口,而以兵部尚书金忠为首的满朝文武突然三呼万岁,无比郑重地行着三拜九叩的大礼。当“万岁、万岁、万万岁”的声音响彻夜空,天边被初升的太阳划破一道口子万丈红光跃然升空的时候,朱棣才勉强压抑着心中的不快,下令入城。 沐浴更衣之后,躺在乾清宫的龙榻之上,朱棣越想越气,突然大喊:“黄俨呢?去把黄俨给朕叫来!” 黄俨这澡刚洗了一半,浑身湿漉漉地把衣服往身上一裹,一边整装,一边急匆匆步入殿内,小心地瞄了一眼天子的神色,心中就参透了七八分,扑通一声跪到地上:“皇上,奴才先告个罪,发未梳,衣未正,失仪在先,奴才该死!” 朱棣从榻上狠狠地丢下一个枕头,正砸在黄俨的头上,黄俨一动不动,不敢躲闪,也不敢再开口了。 “说,朕让你头前回来传话,你传到哪儿去了?满朝文武都在城门口接驾,太子呢?大明朝的太子呢?”朱棣声音如钟,响彻整个大殿,殿内的太监与宫女立即全部跪在地下,深深地伏着头,连个大气都不敢喘。 朱棣咆哮了一阵,突然从床上跃起,冲着黄俨就踹了一脚:“死了?不知道回话吗?” “万岁爷息怒,奴才惶恐,不是不回万岁爷的话,而是奴才不知怎么开口呀!”黄俨双肩抖动,声音发颤,再次抬起头时,居然面上已然有了几行急泪。 朱棣紧紧盯着他的眼睛:“说,照实说!” “是!”黄俨伏在地上磕头如捣蒜:“奴才快马加鞭一路急驰,过驿站的时候,是换马不换人,连口水都没喝!” “捡要紧的说,谁让你表功了?”朱棣闷闷地哼了一声。 “是!”黄俨低着头:“到了东宫,太子殿下……” “说!”朱棣低吼道。 “是,太子殿下在太子侧妃郭娘娘处已经就寝了,奴才,奴才这话是带到了,只是……”黄俨不知是害怕还是刻意作态,说到此时,断断续续,却再也不肯往下说了。 朱棣大怒,他目露凶光:“好一个太子,朕在外面披肝沥胆为他守着这个江山,他却抱着美人纵情欢娱竟然连朕的驾都不接。好,好,好,太好了。看来这美人比江山重要。很好,朕看他这个太子之位,也不必坐了!” “陛下息怒,陛下息怒!”黄俨的声音好像是因为害怕,而颤抖着。 “去,传旨,文武百官到奉天殿候旨!”朱棣站起身,在殿内来回踱步,心中激愤难平,似涛涛江水,奔涌如潮。高炽,朕给了你太多的机会。你先天不足,体弱多病,朕可曾因此而嫌弃你?反倒是对你多加回护,更为了你不惜处处打压高煦和高燧,明知道他们英武擅谋、堪当大用,却不得不弃之不理,为的就是树立你太子之威。更为了让你太子之位巩固,自小朕就把瞻基带在身边,悉心调教,只为了将来能好好帮衬你好堪以大用。朕的苦心,你非但不察,怎么会如此糊涂?” 此时的朱棣,远征的喜悦与紫禁城带给他的快感都荡然无存,他现在只是一个伤心的父亲。 当他步入奉天殿时,满朝文武已到,而一脸颓废与困倦的朱高炽被人搀扶着也立于百官之首,对上他那副迷茫的眼神儿,朱棣再一次失望。 朱棣还未开口,汉王朱高煦即乘机进谮,只见他启奏道:“父皇远征瓦剌,北巡以扬我天朝威仪,功高比天。儿臣在青州驻守,不能随侍在父皇左右、为父皇披荆斩棘,心中时时羞愧难当。正值大军南归,儿臣以马卒之身,得以送父皇回京,本想着亲自将父皇的战马牵到城下,将马鞭交于皇兄手中,如此儿臣才算心安。可是万万没有想到,皇兄居然连城门都没有出,接驾延迟或许情有可原,只是无论无如也不能伤了父皇的心啊,太子哥哥一向以仁义召示天下,此举又如何面对天下呢?” 若在平日,汉王如此公开评说太子的过失,朱棣定然不悦也定然会出言斥责,而今天朱棣稳居龙座,态度肃然、目露寒光又一语不发。 满朝文武心中暗暗揣测,不免明白了几分,于是都低下头,默而不语。 就在此时,文渊阁学士、东宫太子洗马杨傅起身出列:“汉王此言差矣,太子殿下有恙在身,困于病榻不能行走,实属无奈,并非有意触怒天威,忤逆圣上。圣上明察秋毫、自有定论,汉王应该稍安才是!” 此时兵部使挥挥孟贤也出班启奏:“太子殿下即使是有恙在身,就是着人抬着,也该去城外接驾,杨大人身为东宫太子洗马,不思匡扶太子行为,反而只知一味开脱,未免不妥!” 汉王见百官中有人附合他参奏太子,立即大喜:“孟大人说的极是,况且说什么有恙在身?本王听说,昨日黄公公去东宫传旨时,太子哥哥醉卧美人榻,与宠妃吟诗听曲,好不热闹!” 此语一出,满朝文武原本深深埋首,此时也不禁低声议论,交头接耳起来。 大学士黄淮此时出列启奏相驳汉王:“太子宫中私事,汉王如何得知?况且夜深人静,闺房之中,吟诗听曲有何不妥?难道汉王在府中每到入夜,就枕戈待旦、舞刀弄棒,没有闺房之乐吗?” 此语可谓是字字珠玑直中要害。 汉王听了不由目露凶光,刚待出言相辩,而御座之上的朱棣已经面色铁青,他突然喝道:“够了,朝堂之上,朕的面前,你们如此吵闹,把朕置于何地?” 此语一出,众人立即伏在地上,口称:“万岁恕罪,臣等罪该万死!” 朱棣不理旁人,只盯着太子朱高炽:“太子可有开脱之词?” 朱高炽踉踉跄跄跪倒在地,以头触地:“儿臣知罪,愿打愿罚!” 太子忠厚,原本一句实言,而此时在朱棣看来,确似乎像是有恃无恐的一种挑战,他立即勃然大怒:“逆子,你信不信朕现在便废了你这个太子!” 太子伏在地上,一动不动,不知是吓呆了,还是听天认命般的服从。 而东宫宫僚的杨傅、黄淮等人立即叩首求情,朱棣皆不允,此时一直冷眼旁观的兵部尚书金忠出列跪在殿中,朱棣微微皱眉,这个金忠一向仗义执言,又是个死脑筋,若是他开口为太子讲情,倒还真是难缠得很。 果然金忠一开口就从永乐初年讲起,他说:“陛下可是忘记了?然而臣不敢忘,按我朝定制,皇太子可以参预朝政,陛下登基之后,多次驾出北京,或巡幸,或征讨。每当此时,总是皇太子监国。‘中外政务有成式者启皇太子施行,大事悉奏请’,历年来重大祭祀活动、赈济灾荒,接待外夷来使,直到文武百官的升迁降谪,大都由皇太子决断,诸事百情,皇太子可有差池?” 朱棣听金忠娓娓道来,又想起朱高炽曾经处事也确实是有法有度,好评如潮,随即微微颌首。 金忠又道:“皇太子仁厚,在百官及万民中,极富声望。这一切不是成于一日,都是过往一点一滴累积而成的,这其中的辛苦与劳累,臣等都看在眼里,今日接驾延迟,是太子疏忽,然罪不当废呀!” “罪不当废?”朱棣刚刚缓和的面色又阴沉起来:“你是说朕处置不公?” 金忠伏地而拜:“臣不敢,臣只愿以身家性命力保太子!” 他话音刚落,吏部尚书史骞义,身居左诠德之位的杨士奇,连同大学士黄淮、东宫洗马杨傅、大学士杨荣也出班跪倒:“臣等也愿力保太子!” 朱棣在龙座之上看着这些一品二品的大员跪在地上替太子求情,心情十分矛盾,原本废太子就是一时的气话,可是激到面上,又无法下台,如今竟然有这么多大臣愿以身家性命相保,对朱棣而言,似乎也是一种安慰,看来这些年对太子的栽陪,并非是无用的。 只是心中还是有些不是滋味,正在此时,只听近侍太监马云自外面躬身入内:“启奏陛下,皇太孙在殿外素服跪拜!” “基儿?”朱棣面上一沉:“不是染了风寒吗?不好生在内中歇息,他跑到这儿来要做什么?” “这?”马云怔住了,抬头看着朱棣:“皇太孙说要代太子殿下请罪,他愿在殿外跪求领罚!” “代父请罪?”朱棣手捋胡须:“确实该有人领罚,但不是他。朕只听说过子不教,父之过,哪里听说过父亲犯了错,儿子受罚的道理!” 他此语一出又觉得似乎有些不妥,果然殿内有人低着头压抑着暗暗窃笑。朱棣一想,若是太子有错,自己这个为父的似乎也难逃其咎。罢了,让这个基儿给绕进去了,朱棣心里一软,目光瞥到杨傅,突然怒火又起:“你们这些太子少师、太子洗马,平日领着俸禄,不思好好的襄助太子,出了事还推三推四的乱找借口,反倒不如一个孩子。来人,传旨,将东宫宫属全部逮治下狱!” 此语一出,众人大惊。 不由得又想起了前几年的解缙之案,想到解缙,众人均哑然缄口,不敢有人再出列求情了。于是自永乐初年起,这是朝堂上在立储之争中的第二场大事变。 虽然太子有惊无险,保住了太子之位,可是东宫的官僚当中,除了因系朱棣“靖难”旧人而幸未被牵连的金忠以外,杨傅、黄淮等人皆因此事而被入狱。 第四十八章 夜宴 第四十八章 夜宴 秦淮河畔,百花巷内一座古朴严谨的宅子隐于大夫第、状元楼等建筑之间,显得那样悄然独步,孤寂遗世。 若微轻移莲步,悄悄跟在后面,瞻基瞻墉两兄弟在头前引路,而紧挽着自己手的咸宁公主此时也是一脸狐疑,有些莫名。 第一次在暮色时分出宫,第一次没有事先被告之去哪里,就这样莫名其妙一头雾水的跟了来,到现在还不知所为,心里怎能不犯疑,只是瞻基与瞻墉二人均避而不答,只一味地头前引路。 他们是从这所宅子的后门入内的,从后向前,穿过回廊亭台,才发现这里面别有洞天,远比从外面看到的要气宇轩昂、精美绝伦。 这套院子,正房匾额上的命名也极为讲究,“诒燕堂”、“开泰堂”等均为三开间,明间两缝采用平梁结构,次间山缝采用砖仿木结构梁架。梁、枋、檩及柱上部施彩绘,淡雅清丽,别具一格。 院中还有座造型小巧的湖泊,取名月牙池,湖心有亭,并有九曲桥与岸相连。亭子造型精巧,名为“彩虹明镜”。 若微与咸宁公主对视之下,都不免惊异。 此时,一众白衣侍女翩翩而至,领头一人看着极为眼熟,只见她身穿娟纱金丝绣花长裙,外罩梅花纹纱袍,清丽出尘,一时间美如仙子,她淡淡一笑,眸眼微转:“怎么,贵客这么快便忘记了?” 瞻基与瞻墉站在一旁,并没有搭言。 咸宁公主轻哼一声,脸色微沉。 若微笑意盈盈:“刚刚还在想,这宅子打理的如此精致美妙,想那主人定是不俗,原来竟是羽娘姐姐的府第!” 此人正是若微几个昔日游湖时在画舫之上遇到的那位脂粉娇客,秦淮河上昔日的名妓,今日独掌醉春楼的老板——羽娘。 羽娘笑了,轻启珠唇说道:“妹妹过誉了,这宅子的主人不是我,我只是收了人家的银子,代为收拾,并备下今日的宴席,为妹妹庆生!” “为我庆生?”若微不免稍感意外。是呀,自入宫以来,这生日似乎离自己越来越远了,客居东宫的尴尬身份,宫里那么多位嫡出、庶出的公主,东宫里太子的嫡女、庶女,这一年到头,每个月不要操办几场生日宴席,谁会想到自己呢。 入宫第一年,太子妃还曾经提过一句,可是那时自己为了暂避风头,少惹事端,便推托说在家中也不过生日,自此之后,太子妃便不再提起。 倒是瞻基与咸宁公主,年年都会记得送一些小礼物,或是从自己宫中的小厨房做些膳食送过来。所以时间久了,对于生日,若微自己都淡忘了。 想到此,不免心生感激,看着咸宁与瞻基,轻轻福了一个礼,唇边带笑,口中说道:“若微谢过公主和皇太孙殿下!” 瞻基笑而不语,只是定定地注视着她,若微虚岁已经十四了。十四,瞻基嘴角微微上扬,心中抑制不住的欢喜,他知道,若微每大一年,离自己就更近一步,心中的欢喜更是溢于言表。 而咸宁公主则推了若微一把:“我不受你的礼,你也别来谢我,今儿是他们兄弟俩安排的,好与歹,你只管去谢他们!” 瞻墉苦着脸,踱步上前,对着若微深深一揖礼:“好嫂子,你还没入我朱家的门,怎么就这样托大起来,刚刚只谢大哥和姑姑,眼里真真没有我这个小叔叔!” 此语一出,若微立即红了脸,轻啐了他一口。 众人皆笑,羽娘适时开口道:“请各位贵客往湖心亭赴宴吧!” 众人举目望去,湖心亭中宴席早已备下,于是都移步入内,各自落座。 瞻基看了一眼坐在对面的若微,今日的她身上穿的依然是那身最爱的装扮,绣着白色牡丹的绿色抹胸,腰系绿烟水纹百花裙。裙子的优雅和妩媚绘出生动的美丽,将她的优雅柔媚、玲珑精致展现得淋漓尽致,头上的青丝斜斜的挽起一缕像是一轮弯月,而余下的那些如瀑的黑亮秀发随意披撒在身后,更显风流飘逸。 这样的若微,怎么看都仿佛看不够,于是便被瞻墉在桌上狠狠踢了一脚。瞻基笑了,这才轻轻击掌。 掌声刚过。 便响起一阵古琴雅乐。 乐声中,一块像竹筏一样的长方形的板子缓缓从对岸飘至湖心,没有太近,也没有太远,刚刚令坐在湖心亭上的她们可以看的清清楚楚。 那板子上好似覆了一层画布,上面是繁花如锦和渔火点点,春江花月夜的主题,一下子便让人身临其境,屏气宁神,静心观看。 她身穿蓝色的舞裳,手持着白色羽扇蹁跹起舞,时而闻花、时而照影、时而赏月、时而乘风,意态缠绵、春夜思情。一个简洁而纯净的抒情独舞,在优美音律的伴衬下,将春的生机,江的流逝,花的香艳,月的幽思,夜的神秘展现到了极致。 一曲终了,两个人结伴而来。 一静一动,一冷一热。 一人袭白衫,另一人着青袍,两位均是翩翩佳公子,白衣的是许彬,青袍的是宋瑛。 “许大人和宋大人,快请入席!”瞻基起身相请,若微与咸宁公主则略显意外。 宋瑛双手揖礼:“公主殿下,上次御花园内撞到公主殿下的凤驾,实在是抱歉得很,在下再次赔礼!” 想起那日的尴尬,咸宁公主脸色微红,只轻说了一句:“不妨事!”便扭过脸去,只看着那一池湖水,不再开口。 瞻基则将他们邀到桌前,一一落座之后才说道:“刚刚这节目,虽是羽娘排的,但是画布是宋瑛亲绘,而雅乐却是许大人所奏。寓义有二,一为若微庆生,二为公主赔礼,如今他们二位都在东宫行走,我们也互为知己,所以今天特意聚在一处,也算尽释前嫌吧!” 原来如此!若微拿眼偷偷瞄了一眼许彬,他是文科榜眼,官任太常少卿,兼翰林待诏,又提督四夷管,听说通晓不少外夷的语言,如此学识渊博之人,那天怎么会在自己于栖霞山上遇险时出手相救呢?他身负绝世武功的隐士身份与今日的文臣作风相差甚远,究竟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他呢,若微怎么想也想不明白,心中实在很是困惑。 见若微一直紧紧盯着许彬,许彬虽然面不改色,瞻基也未说什么,可是偏偏羽娘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若微妹妹在看什么?许公子在这秦淮河畔可是出了名的玉面郎君,虽然好看,不过却又是面如寒冰,无人可得亲近呢!” 此话一出,两个人都微微有些不悦。 咸宁公主先是一哼,开口冷冷说道:“朝中重臣,新科榜眼,不为国家社稷殚精竭虑,原来把精力和时间都放在秦淮河上了!” 许彬也不气恼,只是手执梅花酒壶,为身侧的瞻基、瞻墉斟酒相邀。 瞻墉此时也有些不满地瞪了一眼羽娘:“你莫要胡说。若微原本就是入宫待年,过几年我大哥出宫分府,她便是我的正牌嫂嫂!” “原来如此,失敬失敬!”宋瑛立即双手揖礼,郑重地看了看若微,又看了看瞻基:“皇太孙殿下与若微姑娘,当真是人中龙凤,堪称佳配!” 瞻基没有说话,只是面带笑意看着若微,眼中含情似有千言万语,一时之间传递过来全凭意会。 若微脸色微红,不发一语。她眼眸微转,不经意间扫向许彬,只见他淡然举杯,与瞻基相视一笑,一饮而尽。 不知为何,若微的心微微轻颤了一下。 “这样坐着饮宴,好生无趣!”瞻墉突然发起牢骚,拿眼瞄着羽娘:“你们醉春楼平日有什么好玩的节目,讲给我们听,咱们也拿来乐乐!” 羽娘手执锦帕,掩面而笑:“郡王说的容易,我们醉春楼解闷的乐子,怎么能用在这里?你不怕你的皇姑和嫂嫂一会儿教训你?” 众人听了皆不免哗然,偏是瞻墉撇了撇嘴瞪着瞻基道:“每一次来秦淮河,都带着她们两个,真是碍事得很,下次咱们定要自己来!” 瞻基也笑了:“休要胡说!” 正说笑之间乐声又起,湖面上的又换了舞蹈。浸身在这样的氛围中顿感恬静惬意、极为舒心,若微看着静静的水面突然有了主意,她拉着咸宁公主的手说道:“公主,不如我们来投壶吧!” “投壶,好极了!”公主拍手称道。 瞻墉皱着眉头:“何为投壶?” 瞻基刚待开口解释,若微已经抢先开口了:“‘分朋闲坐赌樱桃,收却投壶玉腕劳。’殿下,这首诗都没读过吗?” 瞻墉摇了摇头:“没有……或者读过,本郡王忘记了,本郡王自小读过的诗词太多,怎能一一记住?” 宋瑛微微一笑,给瞻墉夹了一箸桂花鸭片,缓缓说道:“投壶,就是以盛酒的壶口作标,在一定的距离间投矢,以投入多少计筹决胜负,负者罚酒。始行于唐时宴会,以助酒兴。刚才若微姑娘所说的正是王建的《宫词》,说的便是宫女们分成两组,以樱桃为注,玩投壶这种游戏玩得手腕酸疼。” “有意思!”瞻墉连连应声。 许彬眼眸微闪,冲着羽娘稍作示意,羽娘则立即下去准备。若微看在眼里,心中更是惊讶连连,不禁暗暗猜度起许彬与羽娘的关系来,只须一个眼神儿就能领会彼此的意思,这恐怕不仅仅是歌妓与娇客之间的场面之交吧。 正在暗暗思忖,一切已经准备妥当。 羽娘心思巧妙,居然根据当下的环境,将这个游戏改了,她命人将那用作湖心舞台的筏子划至湖心中央,距离湖心亭数米之遥。 然后摆上些造型各异的坛坛罐罐,并以笔为矢,让人来投。 “我来先投!”刚刚布置妥当,瞻墉便迫不急待。咸宁公主瞪了他一眼:“自然是若微先投,点子是若微想出来的,今儿又是为了替她庆生,你抢什么?” 瞻墉憨然一笑,又缩了回去。 若微站起身,倚在亭子的栏杆之上,从侍女手中挑了一只笔,描准了位置,手腕一抖,那笔便飘了出去,飘飘缈缈,晃晃悠悠,离目标一尺左右,终于还是坠入水中。 众人皆笑,若微回转过身,娇俏的露出笑颜:“这笔一出手,便知道无望了!” 瞻基轻声相慰:“以笔相投,笔头较轻,下次你反过来,以笔杆向前,定可击中!” “瞻基!”咸宁公主倒了一杯酒,一面端给若微,一面啧道:“愿赌服输,哪有你这样公开帮衬的,心也太偏了!” “就是,大哥也要罚酒一杯!”瞻墉也在一旁起哄。 凭栏相望,瞻基与若微四目相对,笑而不语,各自饮下杯中酒,情意绵绵无从掩饰更无须掩饰。 接下来便是瞻墉,瞻墉选了一只用来做写意泼墨山水画的大狼毫,呯的一声,笔入罐中,众人皆击掌相贺。 虽没人让他罚酒,瞻墉却自己吵着喝了一杯。 接下来就是瞻基、宋瑛与许彬和咸宁公主、最后是羽娘。 瞻基与宋瑛击中,而咸宁和羽娘自然是不中。几轮下来,咸宁和若微输的最多,若微此时已经有些醉意。而咸宁更是一脸的不服气,她说道:“男人的臂力自然要强过我们,这样的比法,自然是我们要吃亏些!” 若微倚着亭栏,一直低头不语,此时忽然说道:“那我们便给他们增加难度好了!” “增加难度?”咸宁公主不解,众人的目光均投向了若微。 若微冲羽娘招了招手,凑在她耳边只寥寥数语,话还未讲完,羽娘即频频点头,并笑着拉起若微下去准备。当游戏再开始时,已经换了玩法。 竹筏已然游向一边,而一叶小船载着一名蒙纱的少女渐渐驶入湖中。 绿衣掩衬着白色的抹胸,如碧荷莲衣一般含苞于水中。 手持陶罐,她先是坐在船边以手试水,湖水清净明澈,被她的玉手溅起纷乱的水花;轻盈的旋转像雪花飘舞,垂下的双手似柳丝那样娇柔,舞裙斜着飘起,仿佛白云升起。舞袖迎风带出万种风情。 双手持陶罐,时而置于胸前,时而捧于头顶,时而翻向背后,舞姿翩翩,亭上的众人看的有些痴了,忘记了投笔,忘记了赌注,全神贯注地盯着眼前美如诗画如梦亦幻的奇景。只有许彬一人不为所动,仍旧静静地独自品酌着杯中之物,仿佛周遭的一切与他无关,而若微与园中的其他歌舞女伶相较也毫无出众惊人之处。 羽娘如银铃般的声音瞬间响起,惊醒了众人:“皇太孙殿下、各位大人,你们要投的壶在若微姑娘手中,这次,看看谁还能投中?” 此语一出,咸宁立即拍手称快:“妙哉,妙哉,这个若微丫头,亏她想得出来!” 瞻墉立即挎了脸:“这也太难了吧?”说着便将盛着笔的盘子递到瞻基面前:“还是大哥先来吧!” 瞻基从中选了一只用做工笔花鸟的细杆“小白云”,站在亭畔,静静地注视着小舟上那个舞动的精灵,唇边抑制不住地浮起一丝笑容。是的,他知道她跳的舞蹈,他也知道她的心意。“君若天上云,侬似云中鸟,相随相依,映日浴风。君若湖中水,侬似水心花,相亲相怜,浴月弄影。人间缘何聚散,人间何有悲欢,但愿与君长相守,莫作昙花一现!” 这支舞原本应该是边唱边跳的,那词便是汉唐时期著名的《踏歌》词。她虽然没有唱,但是那舞动的广袖、婆娑的舞姿、流转的美目就仿佛莺燕娇啼,处处渗透、蔓延出的情思柔媚万千、息息相通。 瞻基怎能不懂呢。他脸上笑意更浓,伸出手稍稍用力,叭的一声,掷地有声。偏就在此时,她双手捧壶在胸前,松膝、拧腰、倾胯,以婀娜之态定格,含笑而望、身韵优美。 只此一投一中,众人都如虚无一般,他和她的眼中,只有彼此。 第四十九章 踏歌 第四十九章 踏歌 池中花间饮夜宴,原本就会酒不醉人人自醉。 咸宁公主看着瞻基与若微的心心相映,与情义和睦,心中不免有些凄然。不经意间,已然有了七分醉意。 而夜风轻袭,不禁打了个寒颤。 宋瑛见了,立即开口说道:“天晚了,更深露重,恐公主和若微姑娘受寒,今日宴席大家也算尽兴,不如就散了吧!” 本是一句体贴入微的好言,可是此时在咸宁公主听来,分外的刺耳,她笑了,凤目微挑:“散了?你道是跟我们在一起,没有在妓舫自在开心吗?早早的就要散了吗?” 此语一出,不仅是宋瑛,就是若微、瞻基也微微一愣。若微轻轻拉了一下咸宁公主的袖子:“公主,再晚了,宫里四处落锁,咱们便是想回去也难了,明日圣上和王贵妃面前,该如何应对?宋大人是好意相劝,公主莫要会错了意,误会了宋大人!” 宋瑛看了一眼若微,眼神中带着感激,微笑着颌首示意。 “如此,便回去吧!”咸宁公主面染流霞,人比桃花艳,醉意熏然的眼神与往日的高贵、华美不同。今晚,她流转的眼波中将她的美丽,她的鲜活,她的悲伤和生机表露得那样淋漓尽致,手执酒杯的宋瑛看得有些痴了,公主无疑是美丽的,可是在她那双美目之中为何要闪过悲伤呢? 宋瑛不懂,他只是觉得自己的心莫名地抽搐了一下,不知为何从这一刻便从心底怜惜起她来,说来不会有人相信,是的,高高在上的嫡公主,此时在他的眼中,只是觉得形同落花,惹人堪怜。 咸宁公主猛地站起身,转身走向通往岸边的长廊,然而仿佛是走的太急了,一阵头晕失重,险些摔倒,坐在下首的宋瑛立即起身相扶,而倔强的她眼神一凛,冷冷说道:“宋大人不怕又被本宫撞倒,压在身下?” 此话本来不过是一句玩笑,可是此时说出来,没有人发笑。 宋瑛脸上讪讪的,缩回了扶住她的那只手。 若微立即上前扶住了咸宁:“公主怕是醉了!” 咸宁笑了:“是醉了!” 突然,她甩开若微的手,伏在栏杆之上,不顾及形象地吐了起来,若微在她身后轻轻拍着她的背:“这可怎么好?这样回宫,莫不是把大家都惊动了!” 整个晚上一直极为安静的许彬唤过羽娘,低语道:“去煮些酸枣葛花汤来,让公主服下!” 羽娘微微皱眉:“常用的醒酒汤不行吗?厨房里是现成的材料!” 许彬又道:“葛花一钱、鸡具子一钱,豆蔻半钱,砂仁半钱,生姜四片,与酸枣数粒,相煮,去吧,从我之嘱!” 羽娘点了点头,立即下去安排。 许彬冲着瞻基一揖手:“皇太孙殿下,不如请公主殿下移驾室内,暂做休息,醒酒之后再回去?” 瞻基点了点头:“有劳许大人了,原本就是借你的园子,扰了一晚上,如今更要有劳了!” 许彬微微颌首,头前引路。 这是靠近月牙池最近的房间,一道月亮门将池水挡在外面,门内便是小小的一处苗圃,只一排正房,并无厢房,然而下实上虚,雕栏镂空的围墙与正房联在一起,隔出一个闹中取静的佳所。 正中的匾额上是三个草草的提字“妙音斋”。 许彬止步在外:“既然公主要在此处休息,我等便不进去了!”又对身后侧立的两名侍女说道:“绿腰,你们在此处小心服侍,有事便去诒燕堂找我们!” “是!”被唤作“绿腰”的侍女与另外一人点头称是。 瞻基等人也随着许彬离去,若微这才扶着咸宁公主步入室内。 正中为厅,侍女领着若微直接进了东侧的房间。 这间显然是卧房。 碧纱窗下的香炉中升腾着沉香的袅袅轻烟。碧纱白烟相衬,不仅形美,且暗香可闻,十分的幽静闲雅。 若微与丫头们一起将咸宁扶至轻纱幔帐低垂的镂空雕花大床上,然后透过跳动的烛火,环视四周。这分明是一个兰心蕙质的女子的闺房。床的斜对面是一座玳瑁彩贝镶嵌的梳妆台,华美绚丽。梳妆台的两边的墙上分别挂着四幅刺绣丝帛,梅兰竹菊,四君子,更显出尘绝伦。 另外一侧是紫檀木棂架格,里面都是一些精巧的小摆设,还有几本书,若微一眼望去,不由笑了,原来竟是同道中人。 走出卧室,穿过客厅,来到西间,这西小间是书房和琴室,一眼望去,这屋子极为简单,一排紫檀木书架,摆的满满的书。房间四角是立式的花架子,上面摆着合果芋、绿萝、竹柏等绿色盆栽,正中是琴桌和琴椅,上面是一张古琴,墙上还挂着琵琶,不远处的条案上,还放着几只笛子。 若微看着那张古琴,不由心思微转,用手轻轻一拨,低音浑厚,高音具金石之声,松透圆润,没有杂音。 看那琴上的花纹便知是一把好琴,而以手试音,九德兼优,更是罕见的珍品。 正在暗自纳闷之时,侍女绿腰手奉香茶:“姑娘,请用茶!” 若微接过茶盏,看着那名侍女,不由一时好奇问道:“刚刚听许大人唤你‘绿腰’,你的名字可是取自汉时宫庭舞名?” 绿腰点头称是,又指了指不远处的另外一名侍女:“姑娘可知她的名字?” 那名女子长的也十分出众,身材更是婀娜,若微摇了摇头:“难不成也是舞名?” 绿腰笑了:“她的名字便在姑娘今晚所跳的那支舞中。” “啊?”若微拿着茶盏的手微微颤了一下:“可是唤作‘踏歌’?” “正是呢!”绿腰一面应着,一面紧走几步到厅里,挑开帘子,原来是羽娘走了进来。踏歌 也立即上前,接过她手中的汤盅,闪身进入东里间,若微便也跟了进去。 “我来!”从踏歌手里接药汤盅,眼神交错之间,踏歌微微一笑,有些发窘,立即闪身站在一旁。 “公主,喝点醒酒汤吧!”若微扶起咸宁,小心翼翼的将一勺汤水送到她口中,哪知咸宁只说了句:“何须那样麻烦!”随即接过来,端着汤盅一饮而尽,喝的着实有些急了,汤水还洒了一些溅到衣襟上面,她也不顾,又歪在一边睡下。 守在身边的踏歌与绿腰见状都忍不住抿着嘴偷乐,羽娘狠狠瞪了她们一眼,又冲若微使了个眼色,若微会意,随她走出房间,置身院中。 静夜朗月当空,繁星点点。 “羽娘,你的名字可是源于霓裳羽衣?”若微仿佛有些明白了,那些侍女若说是羽娘自秦淮河上的醉春楼里带来的,似乎说得通。可是她们、以及羽娘自己,对许彬的恭敬与尊重,不是主仆胜似主仆,难到包括羽娘,都是属于许彬的吗? 这房子里显然只是许彬临时下榻之所,没有家人,没有老仆。只有青一色,才色俱佳的女子。 于是她随即又陷入到一种混沌的情绪当中,许彬不过是刚刚入朝为官,可是从这所宅院,到府内的装饰、器具,侍女甚至是他的举止做派,绝非一般的官宦子弟可比,不仅富,而且贵。 仰头遥望星空,羽娘笑了:“是啊,若微妹妹真是聪慧!” “那么,绿腰、踏歌还有那些舞娘,都是你从醉春楼带来的?”若微还是太过好奇,索性问了出来。 羽娘摇了摇头:“不是,她们原本都在这里的!” 若微糊涂了:“许公子怎么会收留这么多绝色美姝在府里?他的夫人都不管吗?” “夫人?”羽娘转而看着若微,突然在她脸上轻轻拧了一下:“妹妹还小,问这么多做什么?” 若微脸一红,便不再说话。 “若微妹妹,看你与皇太孙殿下的情形,你是注定要留在宫中为妃了?”羽娘从苗圃中随意揪了一片叶子放在嘴里轻轻咀嚼,若微认得,那是“白英”,清热解毒的良药。 “姐姐可是风热头痛、内湿腹涨?”若微关切地问道。 羽娘眼中似有深意,仔细打量着若微:“妹妹懂医?” 若微点了点头。 羽娘脸上笑意正浓,刚待开口,只见踏歌出来回话:“羽娘,公主醒了,说要回宫去!” 羽娘点了点头,看着踏歌突然说道:“你该改个名字,从明天起,就叫白纻吧!” 踏歌面上神情一僵,怔在那里,并未答话。 若微见状则开口问道:“姐姐为何如此?踏歌这名字叫的好好的,为何要改?” 羽娘看了她一眼,又盯着踏歌问道:“你可服气?” 踏歌点了点头。 羽娘又对上若微的眼睛:“我们这些人,都是自小苦练舞伎歌喉的,名字便代表着我们立世的绝艺。踏歌当初便是以此舞傲立于众姐妹之上的,所以才会称她为踏歌,今晚若微妹妹跳的这支踏歌,是在摆动不定的小舟之上完成的,比之我们平时在舞台上,不知要难上多少,更难得是那样的灵动传神,令我们唯有汗颜。所以便不能在以此名自称!” 若微似懂非懂,她没有再说什么,因为她知道,这些女子虽然表面上为奴为婢,但骨子里都极为清高,如果自己刻意自谦,只会让她们觉得更加难堪。 她喃喃低语:“白纻?这个舞蹈常是在宫廷夜宴中表演的,要求布景和服饰方面都极尽奢华。舞娘身穿轻罗雾毅般的洁白舞衣,长宽舞袖,身佩玉缨瑶珰,脚踏珠靴,腰系翠带,舞尽艳姿,容似娥婉。舞袖技巧和轻盈步态以及眉目神情的运用,对舞娘要求极高。” 她笑了,看着羽娘,又看了看踏歌:“你应该谢谢羽娘,就舞艺而言,白纻比踏歌更难,而名字也更美妙。” 踏歌注视着若微,眼中渐渐有了些暖意。 谁说这世上只是男人间的争斗,女人的较量往往在不经意间,就刀光剑影了。 坐在马车上,与咸宁公主肩并着肩,忽然觉得很冷很冷,她悄悄伸出手,紧紧地握着咸宁,咸宁公主冲她展开笑颜,目光中带着关切,还好,在深宫禁苑中,还有你相伴。 第五十章 暗流 第五十章 暗流 静静地跪在东宫太子妃的寝殿中,四下无人,寂静极了。 只有香炉里的熏香,袅袅升腾起来的轻烟,带着些许的温柔和关心,渐渐地飘散开来。若微腰身挺直,一动不动,回想着刚刚太子妃的教诲,心中不仅仅是难过,更有些自责与愧疚。 “昨日暮色时出宫原本就已经不合规矩,又逗留至子时方才归返。咸宁是公主,你名为她的伴读,实为侍婢,怎么能如此不分轻重?”这不是第一次被太子妃训诫,但却是最为严厉的一次。 “你自小在东宫长大,虽然名份未定,但众人皆知你是未来的皇太孙妃,这名号意味着什么?”一向沉静贤淑的太子妃大为动怒:“如今形势你又不是不知道,太子之位尚岌岌可危,更何况基儿?多少年的小心翼翼,多少次的随驾北巡,小小年纪就代父出征,这才换来了朝堂内外的一片称颂之词,也才让陛下认为虽然太子不济,好在有个贤孙可倚。可是你呢?居然引着他夜游秦淮。” 太子妃深深吸了一口气,她实在是气极了,声音都有些微微发颤。 天底下所有的母亲仿佛都是如此,若是自己的儿子犯了错,首先想到的是被身边的人带坏了,于是乎要打、要罚、要迁怒也是再自然不过的事了。 若微低头不语,不是不想为自己辩驳,而是太子妃一开口,仿佛就没有给她回嘴说话的机会。若微心里涌起一阵隐隐的不安,好像不知从何时开始,自己跟太子妃之间似乎有了些嫌隙。她不禁暗暗难过,自己的一片诚心不仅换来了咸宁公主的友谊,还令宫中贵妃对她宠爱有加,瞻基、瞻墉兄弟和那几位东宫小郡主就更不要说了,只是为什么好像从始至终就没有得到过太子妃真正的喜欢呢? 太子妃面色微愠,停顿了好一会儿,才又说道:“光是瞻基、瞻墉他们兄弟也就罢了,居然还去见了外臣,就算是基儿的至交好友,那也是成年男子,你都不知道避讳吗?” 若微面上微烫,是的,太子妃的话她没有半分可以相辩的,太子妃说的都对,只是这语气却太重了,重的她心慌意乱,没了分寸。 昨夜送咸宁回宫之时,若微与瞻基悄然惜别后便悄悄回到静雅轩,不料一进屋就看到跪在屋里的湘汀和紫烟。 那时她就知道,自己错了,又一次坏了规矩同时还连累了下人。 忐忑不安地挨到天明,早早来到东宫给太子妃请安,便被训斥到现在。 不敢去看太子妃的神色,低着头只能看到她明黄色的裙子下摆。过了半晌,太子妃仿佛是说累了,又好像她已不屑再说,太子妃丢下一句话:“你好好想想吧,若是以后再犯,我就把你送出宫去!”说完,太子妃拂袖而去,留下若微一个人静静地跪在殿里。 若微静下心来,细细地品味太子妃这最后一句话,不禁浮想联联:“要把我送出宫去?是什么意思呢?是送我回家吗?” 要是能送我回家,倒也不错,若微嘴角微微上扬,笑容就那样荡漾在她的脸上,以至于刚刚走进殿内的瞻基不由大感意外。 轻呼了几声“若微”她都恍然不闻。 瞻基蹲下身子,凑到她眼前,伸手晃了晃:“妹妹,可是跪得久了,头晕得厉害?” 若微收回思绪,也收回了脸上的笑容,低唤了一声:“你来了?” 瞻基伸手要将她扶起来:“快起来吧,跪得久了,膝盖上又要青紫起来!” 若微摇了摇头:“娘娘还没让我起来!” 瞻基皱着眉头:“母妃不是那样狠心的人,不过是一时生气,小惩而矣,不然你还想跪到何时?” 说罢,便伸手用力将若微拉了起来。 “唉哟!”跪得久了,腿脚都麻了,一时无力,便靠在瞻基身上,瞻基脸一红,扶着她走到边上的罗汉床上:“先坐会儿,我再送你回去!” 若微低着头,若有所思,一双眼睛转来转去,不知在想什么心事,瞻基在一旁看了,不免好奇:“你在想什么?刚刚我进来的时候,也是一副痴痴的模样。” 若微看了看大殿之内,并无他人在侧,于是说道:“刚刚娘娘说,如果我再犯错,就把我送出宫去!” 若微说着,不由自主地又笑了起来。 瞻基腾地一下站起来,双眉紧皱:“母妃真是这样说的?” 若微仰着脸,点了点头,一脸欢喜地说道:“娘娘的意思,就是放我回家吧?要真是这样的话,我倒是应该好好想想,再犯个错,这样,我就能回家了!” 瞻基的眉头紧紧拧在一起,突然蹲下身子,拉起若微的手,目光凝重,表情十分的郑重:“若微,你还是那样想回家,是吗?” 若微看着瞻基紧张的神情,与眼中的不舍,心里立即就犹豫了,她想了想,才低语道:“回去看看也好呀,我娘,我爹,继宗还有我小弟弟……”说着说着,眼圈突然红了,她扭过脸去,从瞻基手里抽回了自己的手。 瞻基见她如此,也没有再说话。 两个人一个坐在罗汉床上默默垂泪,一个蹲在床边静静相守。 躲在大殿拐角处的太子妃与彭城伯夫人看了,心思各异。 来到偏殿,相对品茗。 太子妃似怨非怨地看了一眼自己的母亲:“看吧,这就是青梅竹马,自小长在一处的情份,如今连我这个母妃都靠后了!” 彭城伯夫人日益发福,耳边也有了几根白发,然而性情依旧爽朗大度,她深深饮了一口茶,放下茶杯,看着太子妃:“娘娘在担心什么?感情好不正是娘娘希望的吗?况且若微这孩子一向乖巧伶俐,对你也恭敬孝顺。入宫这几年,不仅与公主情同姐妹,就是王贵妃和六宫妃嫔,哪个对她不是交口称赞?我冷眼瞅着,就连咱们当今万岁爷对她也是另眼相待的。” 说到这儿,彭城伯夫人突然压低声音说道:“咱们东宫那几位,郭氏、黄氏、谭氏,素来与娘娘争风弄宠,可是他们的腾王、梁王和几位小郡主,哪个不是跟在若微屁股后面,姐姐长、姐姐短的,天天跟她玩在一处,这样的情义以后对咱们可是大大的有利呢!” “母亲!”太子妃明显不悦了,秀眉一挑,将茶杯“叭”的一声放在案上:“这种话也能随便讲出口,母亲真当这是自家的彭城伯府了吗?” 彭城伯夫人挨了女儿一通抢白,不但不恼,反而笑了。这一笑,倒让太子妃张妍有几分糊涂:“母亲为何发笑?” 彭城伯夫人笑道:“我看娘娘是在吃若微的醋,这当婆婆的心思娘最明白不过了,他们不好,你心里不舒坦,可是他们要是太好了,娘娘心里也不是滋味!” “娘是说女儿变老了吗?”太子妃忽然变得沉默了,她站起身,走到妆台之前,对着那面朱雀纹铜镜细细观望。 歌屏朝掩翠,妆镜晚窥红。 镜中的那人,一头乌黑丰美的秀发堆成芙蓉归云髻,肤如凝脂,眉如远黛,明眸朱唇,依旧美艳。 是的,自己没有变,还是那般美丽。 可是娘说的对,自己为什么突然有了身为婆婆的心理呢? 分明是老了,年华已去的感觉。太子自从用了若微的药之后,身子日渐好转,可是刚待好转,什么郭氏、黄氏、谭氏,统统跑了出来,这两年里,东宫里接二连三,像生产比赛一样,郭氏连着生了两子,黄氏与谭氏也各有一子一女,还有张氏,也有孕在身。 都说太子贤德,他确实贤德,就是对待太子宫中的嫔妾,也是雨露均沾,哪个都是心头的宝贝。 唇边渐渐浮起一丝苦笑,对着镜子整妆,太子妃张妍突然发现,是的,自己还是变了。 他曾经说过,最爱自己的眉眼,是那般的清透,干净的就像天边的一抹云。 而如今,那眼神儿分明有些深邃和混沌,是的,就是复杂,是谁,是什么,让自己变的复杂了? 太子妃闭上了眼睛,心事久久难平。 第五十一章 选妃 ·第六卷· 雨打梨花深闭门 第五十一章 选妃 乾清宫东暖阁内,罗汉床上,朱棣与身穿褐色袈裟的僧人姚广孝正在对奕。 姚广孝幼时出家为僧,法名道衍,苏州人。通儒、道、佛诸家之学,善诗文。与文学家宋濂、高启等交友,又从灵应宫道士席应真习道家《易经》、方术及兵家之学。 洪武十五年,明太祖朱元璋选高僧侍诸王,为已故马皇后诵经荐福。经人举荐成为当时还只是燕王的朱棣的重要谋士,随朱棣至北京住持大庆寿寺。此后得以常入燕王府,参与夺位密谋,成为朱棣的重要谋士。 朱棣“靖难”称兵前,他曾推荐相士袁珙以占卜等方式,并通过对当时政治、军事形势分析,促使燕王朱棣坚定信心;又于王府后苑训练军士,打制军器,作好军事准备;建文元年六月起兵前夕,计擒北京布政使张昺、都指挥使谢贵。靖难之役中,他留守北京。十月,辅佐燕王世子朱高炽率万人固守北京,击溃朝廷数十万北伐之师。此后,仍多赞谋帷幄,终使朱棣夺得皇位。 朱棣即位后,初授官僧录司左善世,永乐二年再授为太子少师,复其姓,赐名广孝。 如今的姚广孝已经是一位六十多岁的老人,平生的抱负悉数得以实现,早以厌惧了官场争斗的凶险,所以虽然受官,却未改变僧人身份,于是,大明朝堂之上便有了这样一位僧服光头的官员。 一再恳辞之后,朱棣允许他只担任皇太孙朱瞻基的辅导讲读,及主持《永乐大典》、《明太祖实录》等书的修纂。 其博通精深的学识和修养对皇太孙朱瞻基有较大影响,然而今天,他再一次提交辞呈,要归隐山林。 朱棣不允,而姚广孝又一再坚持。 这才有了天子与谋臣的最后一奕。 这一奕,如果赢,便可以从此远离朝堂和纷争,但是坐在对面的对手是喜怒无常,手操生杀大权的大明天子——朱棣,要赢又不能赢的太过轻松,所以着实要好好费心筹谋一番,姚广孝手捻佛珠稍加思索之后,口中轻念道:“阿弥陀佛。” 随后便落下一子,朱棣定睛一看,随即便笑了。 “朕知道你会赢,但是却不知道你会以怎样的方式来赢?”朱棣抚须而视,看着那棋局,心中不免有些离愁:“广孝这次真的要走了吗?” 姚广孝苍老而泛黄的面上那双阴郁的三角眼微微一闪,目光柔和却又如此坚定,他神色肃然,只微微点了点头。 朱棣心底一沉,面上已然变了颜色,恳切地注视着姚广孝。 姚广孝手捻佛珠,面色一缓:“万岁可是还有何心事难决?” 朱棣笑了:“什么都瞒不过卿。如今心头之事,就只剩下一件要紧的,也算不得难决,不过想让广孝为朕卜上一挂!” 姚广孝微微一愣:“是为了皇太孙纳妃之事?” 朱棣点了点头。 姚广孝盯着朱棣,只是想从他的神色中参透端倪显然不那么容易,正在纳闷之际,朱棣忽开御口。 “当初广孝曾经为基儿占卜过,说他“宜向济水畔求佳偶”,广孝并为其亲访济水之滨,为朕推荐了若微那丫头,巧的是此女也正是太子妃之母彭城伯夫人举荐的,所以朕便令她入宫,由太子妃育在东宫。” 姚广孝连连点头:“正是如此,只是今日万岁提及此事,可是对那孙氏若微有所不满?” 朱棣眉头微拧,看了一眼侍立于侧的太监与宫女,挥了挥手,众人退下。 “也非不满,这孩子琴棋书画、才学品行都十分出众,与基儿情义深厚,朕也很是喜欢,只是……”朱棣稍稍一顿,没有再接语。 姚广孝仿佛明白了:“只是因为那若微也正是彭城伯夫人推荐的,而彭城伯夫人与若微同为邹平、永城两地乡亲,万岁是担心百年之后,这两朝帝后均出自一隅,恐她外威做大,危及社稷?” 朱棣看着姚广孝,虽然没有明言,但这意思姚广孝已经明白了。 他闭目凝神,掐指微忖。 若微既是天命如此,罢了,这也算是她注定的波折吧。 当姚广孝睁开眼睛的时候,面上已经释然了,他开口问道:“万岁可是心中另有良配?” 朱棣这次神色终于缓开,他微微点头:“广孝当日说过,基儿的良配在济水之滨,那邹平是济水之滨,而相比之下济宁则更近乎,朕曾命司礼监慎选,光禄寺卿、锦衣卫百户胡荣的第三女胡善祥原籍正是济宁。” 姚广孝频频点头,一丝不易被察觉的笑容浮现他脸上,他笑而不语。 朱棣不免起疑:“广孝认为可有不妥?” 姚广孝双手合十,只默念了一句佛号,再次抬头对上天子之目时,他淡然说道:“万岁‘金口玉言’已出,广孝不再多言,只是孙氏女入宫已过六年,如今正值及笈,而彭城伯夫人与太子妃那里,陛下如何对待当初的‘允诺’?” 朱棣微微低头,看着桌案上的那盘棋,稍加思索之后说道:“若为基儿的情义考虑,或者可以封个皇太孙嫔的名份给她,不过……” 朱棣拿起一粒棋子握在手中,目中似有不忍,又终是寒光一凛:“若从大局着眼,既有贤妃相伴,就不能再有宠姬侍在左右,否则醋海生波,还是后患无穷!” “陛下!”就是曾经为朱棣筹谋半生,帮着他夺下江山的谋士姚广孝此时也不由微微胆寒,那若微是自己荐入宫内的,如今为了一个没有影子的所谓的百年之后的外戚做大这样莫须有的罪名,难到就要让她去死吗? “陛下!”姚广孝刚待开口再劝。 朱棣却笑了:“先生果然老矣,这心比起前些年着实是太软了!” “这……”通常天子如此说,就是无须再议。 姚广孝一脸阴郁,怔在当场。 “先生请放宽心!”朱棣此时忽然改了称呼,依旧是十多年前在燕王府中对姚广孝的称呼,他和颜悦色道:“既然她与宫闱有缘,朕便留她在宫中,只是百年之后,一道恩旨,命她相殉,也省去了武代李唐的悲剧!” 姚广孝饶是心中再有定力,这一次竟然也失算了。 没有让她死,万岁说的很明白。让她留在宫中,伴君左右,伴在谁的左右?朱棣吗?那么待到朱棣归天,令其殉葬,从此便干干净净。 这算是他对若微的肯定和宠爱吗? 这算是真正为自己百年之后的太平盛世与爱孙瞻基着想吗? 天意难违,君心莫测,原来真的如此。 姚广孝心中黯然,只是饶他上知天文下晓地理,精通周易却不知道此时他们口中提及的那位同样来自济水之滨的胡姓女子,现在就正在宫中。 胡善祥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慌张失措过,她是锦衣卫百户胡荣的三女儿,家世不算显赫,更不是家中长女,虽然有些才艺在身,可是并没有让外人知晓。怎么会一朝就被选入宫中呢。 今日一早,便被家人以一顶二人小轿送到宫门口,自有太监引着来到西内的一排偏殿外,此时才放下心来,原来不只是自己一个人。 立于一排等候检选的,还有其他九位女子,看起来年龄相仿,都是十六、七岁的样子,身材婀娜,面容姣好,一个个都垂首含羞,屏息静立。 不多时,一位身穿绯红色蟒衣的中年太监出现在人前,胡善祥拿眼细瞅,只见他衣襟左右绣着两条行蟒纹,除此之外,在袍裙当膝处还饰有横条式云蟒纹装饰,这便是膝斓,这样的服色在太监当中也算是极品了。 边上的小太监立即唱念道:“这位就是咱们司礼监黄俨,黄公公!” “见过黄公公!”众女子深深行了个万福礼。 黄俨点了点头,朗声说道:“咱家在此先恭喜各位姑娘,一会儿自有宫内年长的教养嬷嬷来给各位验身。经过今日这关,三日后,由东宫太子妃和皇太孙亲自典选,一位皇太孙妃,两位皇太孙嫔,便从你们十人当中选出,所以,咱家在此先给诸位道喜了!” 原来如此,胡善祥这才想起,此人分明就是前些日子出现在自家厅堂之中,与爹爹关起门来密议许久的那个人。 胡善祥心中满是疑团,只是此时容不得细想,只见黄俨手拿名册,逐一检选。 叫到自己的名字时,他居然一切如常,仿佛初见,胡善祥更加不解,只是如今只有听之任之了。 检选完毕之后,众女便依次进入西内暗室,而出来时都是面上飞霞,娇羞怯怯。 胡善祥最后一个入内,室内有两名嬷嬷,其中一人冲她微微一笑,上下打量:“请去除衣衫!” 胡善祥大愕,紧紧抓着自己的衣襟,面上极为惊恐。 其中另外一人看着她,面色含笑:“姑娘莫惊,入宫待选,都是这样的,别说是给皇太孙选妃,就是这宫里的粗使宫女,也要验个明白,才能入内的。” 胡善祥抿着嘴唇,眉头微皱,不禁想起今早临出门时,娘亲的叮嘱:“女儿此去,不仅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咱们胡家上上下下这几十口子人,不求荣宠,但求平安,宫中比不得家中,规矩大,人口多,少不了要受些委屈,女儿就多担待吧!” 想到此,便把心一横,衣裳尽褪,站在她的面前。那嬷嬷仔细打量,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玉尺:“肩广一尺六寸,臀视肩广减三寸,不痔不疡。” 一面看一面又说:“目波澄鲜,眉妩连卷,朱口皓齿,修耳悬鼻,辅靥颐颔,位置均适。” 另外一人则详细记录在案。 她的目光由上及下:“规前方后,筑脂刻玉,脐容半寸许珠,胸乳菽发。” 胡善祥不免有些云里雾里,先是想着这词藻运用得如此美妙,随后细细品味,方觉得那是在形容自己,又不免有些汗颜。 随后,那中年嬷嬷指了指帘后的一张美人榻,“请姑娘走过去躺在上面”。 胡善祥如依而行。 “弓腿!”她语气平静。 此时只有强作镇静,如她所说,做好准备,只等着她来看。 平生以来第一次接受这样的检查,气味、颜色、甚至她还以手轻触花萼之弹性与柔软程度,饶是胡善祥平时一向大度爽朗,此时也满面通红,眼中含泪。 好容易盼着一切都结束了,这才得以分配住处,暂时歇息。 “胡善祥、袁媚儿、曹雪柔,你们三个分住一室!” 就这样,胡善祥与袁氏、曹氏共分一室,那袁氏与曹氏,一个活泼好动,一个娴静如水,年幼的袁媚儿,拉着曹雪柔问道:“姐姐多大?家在哪里?” 曹雪柔浅浅一笑:“我十七,是苏州人氏。妹妹呢?” 袁媚儿一口标准的北地口音:“我说姐姐看起来如此娇俏美丽,原来是苏州人氏,说话也是极好听的,不像我,我是北京城南大兴人氏,此次从北面一路而来,在车里颠簸了好些日子,如今正是腰酸腿痛,又困又乏!” 袁媚儿说话极快,又十分的干脆爽利。 她把头一歪看到了胡善祥,不由笑了:“胡姐姐的名字好大气,刚刚在外面听到,我们几个都是略带女孩儿气的名字,只有胡姐姐,听起来就觉得有些雍容,我猜胡姐姐,莫不是我们当中的贵人?” 胡善祥心中有苦难言,只是淡淡一笑,没有答复。 袁媚儿自知无趣,冲着曹雪柔眨了眨眼睛,自嘲道:“一路之上闷得紧,见到姐姐们就不由得聒噪起来,姐姐们莫怪才是!” 她如此一说,胡善祥才知道自己刚刚的反应太过冷淡了,于是走过去,挨着她坐下,拉起她的手说道:“妹妹哪里话,刚刚姐姐是一时心烦,不是冲着妹妹,而是突然才得知我们入宫的原由,又惊又怕,一时没了分寸!” 袁媚儿闪着灵动的大眼睛,看着胡善祥,有些不知所措。 而一旁的曹雪柔则目光中露出关切,她压低声音问道:“难不成你入宫,家里人没有事先告诉你?” 胡善祥微微叹息:“我只当是与我大姐一样,只是来做个宫女,过不了几年,就会被放出宫去,哪成想会是这样?” 曹雪柔与袁媚儿对视之后,面上也是一派哀色。 袁媚儿更是口无遮拦:“原来姐姐是被家人骗来的!” 忽然她神情一变,立即喜笑颜开:“姐姐莫要难过,我来时听父兄说过,皇太孙不同于一般的王孙贵戚,他不仅英俊潇洒,而且少年老成,举止得体,才学武艺都是一流,更难得的是,虽然已经成年,可是府中并无姬妾,人品是极好的!” “人品是极好的?”胡善祥心中更加悲泣,好又怎么样?能好过他吗? 看她神色忽明忽暗,曹雪柔轻轻碰了一下袁媚儿的手,示意她不要再说了。 第五十二章 玄虚 第五十二章 玄虚 几日后,城曲堂内咸宁公主凭栏远望,面上很是焦急。而坐在一旁的若微怀抱琵琶凝神静思,如玉的十指在琵琶弦上流泻,此起彼伏的弹拨之音交错,一曲流畅的《阳春白雪》骤起,忧伤的感觉缓缓而出,像是铺散的丝绸,又像展开的书卷,更像是一泻千里的月光,阵阵拨音,纯净婉转的音色之中透着骨子里的刚劲与沧桑。 “若微,我知道你心里难过,你别急,我再去求求父皇!”咸宁公主说罢,便转身向外走去。 琴音骤止,若微淡然一笑:“公主对若微的好,若微铭感五内,只是天子的金口,岂能朝令夕改呢,求也无望,不如顺受吧!” 只此一句之后,她又恍若无事人一般,自顾自地弹起琵琶来了。 只是这顺受二字说的如此简单,可是面对这样的变故,又有几人能坦然面对呢? 柔仪殿内,朱棣歪在床榻之上,王贵妃手拿锦扇小心地为其扇着。 而立在殿内的太监总管马云则如实回禀,不敢有半分的隐匿。 朱棣半晌之后,突然睁开眼睛:“她真的如此平静?没有哭闹?” 马云打量着朱棣的神色,小心应对:“正是,只是陪着公主在城曲堂弹琵琶,并没有说什么,听小扣子说,他过来的时候,那音律还在耳畔盘旋呢!” “弹的是什么?”朱棣看似随口一问。 马云不由大感意外,看了一眼身边的王贵妃。 王贵妃会意,低笑着说道:“万岁,马公公手下的小太监,有几个是通音律的?能知道在弹琵琶就不错了,怎么还会辩出曲目来?” 朱棣点了点头,扫了一眼马云:“东宫那边,一切太平?” 马云立即答话:“是,今日一早,太子妃就令皇太孙移驾东宫,如今正在检选,司礼监黄公公也侍候在侧!” “好,你去吧!”朱棣仿佛倦了,身子向后一歪,闭目凝神,不再言语。 马云与王贵妃对视一眼,目光中尽是感激之色,这才躬身退下。 太子东宫大殿之上。 太子妃居正位,皇太孙朱瞻基居左下。 十名盛妆少女分列两排站于殿内。 当值尚仪手拿名册,一一念其姓氏,介绍其籍贯、出身,家世、才学。 朱瞻基面沉似海,默不作声。 太子妃微微示意,东宫大宫女慧珠手捧托盘,跪在朱瞻基面前,托盘之中放着三块玉牌,示意朱瞻基走到殿中,将玉牌交给中意之人。 可是朱瞻基迟迟没有动作。 整个大殿气氛凝重,压抑的让人有些喘不过气来。 司礼监黄俨心知肚明,却不敢有半分怠慢,只得示意尚仪女官又把名册重新念过,于是十位待选淑女再次一一行礼。 太子妃面色越来越难看,看来昨晚对瞻基的谆谆教导都付之东流了,许是站的太久了,又许是太过紧张,殿中居然有一名身形娇小的待选女子,竟然昏了过去。 太子妃此时不得不开口说道:“皇太孙以仁孝之心为诸行之首,在选妃之事上也不愿擅专,如此甚好,就从了皇太孙的心愿,请黄公公去往柔仪殿,禀万岁与贵妃娘娘旨意后再做封赏吧!” 此语一出,众人皆长长松了口气。 待选秀女被尚仪等女宫引领着行礼后退下,她们刚一退下,太子妃张妍重重一掌拍在案上:“基儿今天此举是何意思?” 皇太孙朱瞻基站起身形,在太子妃面前跪下:“母妃自然知道孩儿的意思,为何还要苦苦相逼?” “殿下!”慧珠忍不住插嘴道:“娘娘也是无可奈何,这都是万岁的意思,咱们娘娘能去跟万岁争辩吗?就是太子殿下,也不能违背圣意呀!” 朱瞻基低头不语,一脸激愤。 正在此时,殿外走来一人,正是太子妃之母彭城伯夫人。 一入殿内,看到孙儿跪在当场,立即过去相扶:“基儿快起来,我与你同去面圣,我倒要以亲家的身份去问问万岁。为何言而无信?当初若微进宫,就是钦定的皇太孙妃,如今这么多年过去了,且不说我们的悉心教导,就是你们俩的情义,怎么能这样说断就断,居然连以嫔妾身份入侍皇太孙府这样退而求其次的要求都不允,生生的把你们拆散,这是为什么?” “母亲!”太子妃又急又恼,冲着慧珠连连使着眼色,慧珠明白,立即走到殿外相守。 “母亲莫急,基儿,你也先起来!”太子妃张妍定了定神儿,这才说道:“母亲,基儿不懂事,难不成您也没看出来吗?万岁此举,名为否定若微,实则是对我们的一种提点,这几年父亲与两位兄长的官做的越来越大,如果若微再入主东宫,恐怕万岁便不能安寝了!” 听太子妃如此一说,彭城伯夫人立即手抚胸口:“我的老天,千算万算,没想到这一层!”随即又像是猛然觉醒:“可是,你兄长与父亲的官都是自己用血汗换来的,这些年在天寿山督建帝陵,在北京修建宫苑,连你嫂嫂生产,父亲大寿,都没有回来一日,我们张家的荣耀可都是自己实打实干出来的!” 太子妃长长叹了口气:“母亲忘记了,君心难测,很多事情是没有道理可讲的,况且,如今东宫刚刚太平了些,可是汉王与郑王无时不在暗处盯着我们的错处,我们不能因小失大,因为若微一事与陛下相争,况且争也争不出结果,我们如今只有恭顺,才可将东宫的贤名继续下去。” “东宫,太子?”彭城伯夫人连连点头,是的,太子、太子妃之位比起皇太孙、太孙妃的位子要重的太多了,这两下相较,哪个为重,哪个是轻,一拎便明了。 太子妃三言两语便说服了母亲。 可是对着那个一脸沉静,看似心中全然有数的儿子,张妍只觉得一点儿办法也没有。 刚待开口再劝,朱瞻基再一次站起身,他拱手而揖,郑重其事地说道:“母妃放心,孩子自幼被皇祖带在身边,最知身在帝王之家的取舍与立世之道,只是若微,万万不是我想舍便能舍的!” 说完,不等太子妃开口,便大步走出大殿,走出东宫,直奔城曲堂。 第五十三章 心曲 第五十三章 心曲 城曲堂外,静静地听着那琵琶曲演绎出来的心声。 瞻基先是有些糊涂了,他以为会是高山流水,或是梅花三弄。 今天她的心情正是应该悲凉哀怨的,可是这曲子,居然是《阳春白雪》。 这曲子还是那年在静雅轩她私下里为自己庆贺生辰时第一次弹起的,记得当时她说过,据传此曲是春秋时期晋国的师旷或齐国的刘涓子所作。 《宋玉答楚王问》中写道:当歌手唱《下里巴人》时,国中和者数万人。后又改唱《阳春白雪》,因为曲高和寡,只有几个人跟着唱和。 这曲子与高山流水同意。 都是知音难觅的意思,只是《阳春》取万物知春,和风淡荡之意;《白雪》取凛然清洁,雪竹琳琅之音。 正是曲高和寡,瞻基站在楼下,听了好一会儿,心中没有悲泣只有激昂,若微,有我在,你又怎么会真的曲高和寡呢? 站在楼上的咸宁公主,看他们一个玉树临风,立于楼下,一个身处静室,醉心低吟,相隔咫尺,又如天涯,想见,步如千钧、难以移步,而见了面,又该如何,又能如何呢? 心中一凛,拿起一件披帛,独自一人下了绣楼。 柔仪宫内,王贵妃在龙榻前轻声低唤:“万岁,咸宁在外面候见!” “咸宁?”朱棣唇边浮起一丝意味不明的笑容:“叫她进来!” “是!”王贵妃退了出来,不敢有丝毫怠慢,亲自到殿外相迎。 “母妃!”咸宁公主急切地喊着:“父皇可是要见我了?” 王贵妃笑着点了点头,领着咸宁走入寝殿。 此时朱棣已经从龙榻上坐了起来,侍立一旁的宫女连忙奉上香茶,朱棣浅浅地饮了一口,抬眼看到咸宁公主俏生生地立在下首,这才说道:“咸宁来了!” 咸宁公主扑通一声跪在朱棣面前,王贵妃吓了一跳,立即上前相扶。 朱棣不由眉头微皱:“咸宁,该来这里跪的,不该是你!” 此语一出,咸宁大惊失色,仿佛难以置信一般,抬起头凝视着朱棣:“父皇?你以为基儿或是若微会来此跪求吗?” 她花容变色,唇角浮起一丝没落的笑意,她点了点头:“是该他们来,可是他们不会来,他们来了,父皇不觉得难堪吗?” 朱棣轻哼一声,没有发怒,却明显有些不悦:“咸宁想说什么,直言便是!” 王贵妃小心打量着朱棣的神色,此时一再冲咸宁递着眼色,示意她不要触怒龙威,可是咸宁根本不理,她索性把心一横:“直言就直言,若微从第一日进宫,便是要许给瞻基的,为何父皇突然改变主意,又从哪里弄来一堆秀女逼着瞻基去选,这是为何?” 朱棣并不作答,而王贵妃则在边上劝道:“咸宁,莫要会错圣意,辜负了圣上的一片体恤之情。若微虽好,却不能占尽天下女子之所长。如今圣上颁旨,让各地选送淑媛才女,慎选之后才得了这十人,家世、才学、品行、容貌,都堪称翘楚,让咱们皇太孙在其中选择一二,更是陛下的龙恩。” 不说还好,她这样一番说辞,咸宁更是恼怒极了,她脸色微红、语言犀利顶了回去:“既然是公开遴选,那也该让若微参与其中,与她们一道,我就不信若微会输了不成!” 挨她如此抢白,王贵妃不怒反笑,拿眼看着朱棣,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退到一边。 朱棣此时才开口说道:“怎么?咸宁是替若微打抱不平?” “正是,父皇这样出尔反尔,若微没说半个字,瞻基也是一副恭顺的样子,只是苦了他们两个。女儿看不过眼,这才跑来请求父皇收回成命,促了他们这段好姻缘吧!”咸宁说的恳切,眼中竟然有了几滴急泪。 看着她的明眸与粉面,朱棣不由想起了早逝的皇后,自己的元配徐氏。心中感叹,你的女儿怎么一点儿都不像你呢。 自小长在深宫,处处拔尖逞强,可是性子又是那般古道热肠,见不得谁受一点儿委屈,这样的性子与大度、娴静又果断、睿智,人称女诸生的徐皇后,果然是相差甚远。 真是帝女不知愁滋味,朱棣与王贵妃对视一眼,又盯着咸宁说道:“他们的事,用不着你来操心。如今你也要收收心,西宁候宋晟次子宋瑛,为人谦和内敛,才学与性子都是极好的,如此,你与安成既是姐妹,又做妯娌,宫内宫外,守在一起,朕也好放心!” “父皇!”咸宁听此语,如同惊雷,怎么好端端地扯到自己的头上来了。刚要再辩,司礼太监皇俨急匆匆走了进来。 王贵妃适时将咸宁扶了起来。 只见黄俨下跪启奏:“回万岁,东宫那边刚刚派人来回话,太子妃说此次选送的十名淑女德容言工俱佳,不分伯仲,皇太孙难以决择,恭请圣裁!” 朱棣闻听之后,抚须深省,片刻之后说道:“如此,传旨下去,立胡氏为皇太孙妃,曹氏、袁氏为皇太孙嫔,命礼部择吉日行册封礼!” “是!”黄俨叩头之后又匆匆退下。 咸宁此时面色苍白,已经不能思考,原来不管是瞻基还是自己,这婚姻大事,只在一瞬之间,便由圣意圣裁了。 她痴痴呆呆,忘了谢恩,忘了礼数,只向殿外走去。 看着她的身影,王贵妃终是有些于心不忍:“万岁,那宋瑛……咸宁嫁过去,不会委屈吧?” “宋瑛之事,是仁孝皇后在世时便定下的,宋家书香门弟,品格高洁,安成嫁了他家长子,咸宁再嫁宋瑛,定然不会受到半点委屈的!”朱棣负手而立,凝眸远视,透过咸宁的背景,俯看着殿外的楼宇,心事悠悠。 王贵妃知道,他又在追忆皇后了。 仁孝皇后徐氏,大明开国功臣中山王徐达长女。自幼贞静,好读书,人称女诸生。 太祖闻其贤名,召徐达曰:“朕与卿,布衣交也。古君臣相契者,率为婚姻。卿有令女,其以朕子棣配焉。” 徐达顿首谢恩。于洪武九年,被册立为燕王妃。 徐氏得太祖高皇后马后深爱,是马皇后眼中、口中的“贤媳”,对她的褒奖与宠爱甚至超过了当时的皇太子朱标的正妃,同样是大明开国重臣常遇春的女儿常氏。 后来马皇后仙逝,身为燕王妃的徐氏更是居孝慈,服丧三年,蔬食如礼。 靖难兵起,燕王远袭大宁,李景隆乘间进围北京。当时燕王世子高炽居守,多禀命于她。城中兵少粮缺,她激劝将校士的妻女,亲自授甲登城拒守,以一万人击退李景隆十几万大军,她功不可没。 朱棣大业所成,内则全赖徐后维护,两人感情早已超越了男女之间的情爱,更有英雄相惜,互为表里之谊。 然而贤后命薄,只做了四年皇后,便离世而去。 朱棣为其亲拟尊谥:仁孝慈懿诚明庄献配天齐圣文皇后。自此之后,虽有宠妃,却不复立后,这样的情份,终究也算难得。 第五十四章 谜局 第五十四章 谜局 太子宫内。 清早洗漱更衣之后,太子朱高炽与太子妃张妍一起用过早膳,对坐品茗。 看着太子妃眉目之间的一缕愁思,太子朱高炽也不免叹息:“圣意难揣而更难违,只是若微好好的一个女孩儿,如今瞻基身边一妃两嫔都已定,若微的出路,依爱妃看该如何安置?” 太子妃半晌无语,太子朱高炽举目望去,忽然发现太子妃的神情与往日大为不同,她的眼睛直直盯着窗外,于是乎展现在太子视线中的便只有一个侧脸,看她侧脸的表情与正面却像两个人。平日的她,贞静贤淑,温文而雅,而今日看着侧面,却发现她神采奕奕,眼神机敏锐利,有如威严华贵的女主,让人又敬又怕。 太子妃转过脸来,看着太子说道:“臣妾倒是希望能替她做主,妥当的安置了她,可是,恐怕这也由不得臣妾。” “此话怎讲?”太子朱高炽为人忠厚温敦,实在没有那么多心思,显然没明白张妍所指为何。 太子妃淡然一笑:“昨日去柔仪宫给贵妃请安,贵妃看似无意地提了一句,说是这两日圣上睡的不太安稳,好像梦到了仁孝皇后,说是有意要从诸王府的郡主或者养女中选上几人,去宫外玉林寺为仁孝皇后带发修行,祈福纳祥。” “那很好,可以让嘉兴和真定去!”朱高炽抚须暗忖,嘉兴郡主是张妍所出的皇长女,而真定郡主则是李选侍所出,两姐妹从小要好,太子妃对李选侍一向也很照拂,所以这样的安排最好。 而太子妃听了唇边便浮起一丝笑,苦涩而又悠远,她扫了一眼朱高炽:“太子真是心存仁厚,这样的事情便派嘉兴和真定去,为何偏偏没想到庆都呢?” 太子朱高炽面上一窘,无言以对,庆都是太子侧妃郭温仪所出,这郭温仪才学、品性均不及太子妃万一,可是她偏偏长得娇憨美艳,性格又活泼爽快,在众嫔妾当中最得朱高炽的欢心,更为他诞育了三子一女,与太子妃张妍在名位上只差半肩,而饮食起居,配给用度,风头之劲,显然成了太子宫中的第一人。 太子妃美目一闪,看太子脸上有些尴尬之态,这才又借着奉茶,稍作缓和:“不管是嘉兴还是庆都,都不必前往,我看贵妃的意思,是让若微去。” “若微?”太子朱高炽面色一沉,很是意外:“不妃不妾,非我皇族中人,为何要她前去,既然不中意,放人家归省就是,何苦还要圈着人家!” 太子妃拿眼一扫,太子这才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遂挥了挥手,内侍与宫女纷纷退下。 “若微在宫中待了这么多年,如果冒然退回娘家,恐怕今后也难以嫁人,况且宫中从来没有这样的先例,让她去寺中修行,也许正是为了今后的出路。”太子妃定定地注视着太子,眼波微转,将那些不便言表的意思递了过去。 太子饶是再愚钝,也仿佛明白了几分。 此时,除了扼腕叹息,再无他言。 东苑隆庆宫的偏殿内。 胡善祥歪倚在黄梨雕灵芝螭纹美人榻上,正独自想着心事。 此时司礼太监黄俨带着两名宫女,两名嬷嬷走了进来。 “老奴给皇太孙妃道喜了!”黄俨满面堆笑,胡善祥不敢怠慢,立即起身相扶:“公公何须如此,善祥实在惶恐。公公只唤我名字即可。一切都从公公安排。” “呵呵,皇太孙妃真是好性情,既然如此,老奴也就逾越了,今儿先给娘娘指派几个近身侍候的人。等大婚之后,与皇太孙离宫分府,宫内自然还会按例指派管事和下人的!”黄俨一面说,一面指着身后的四人介绍道:“梅影,落雪。是东宫太子妃调教出来的,都是长着七巧玲珑心的明白人,这苏嬷嬷和李嬷嬷,原是王贵妃宫中的管事姑姑,如今也奉命来服侍娘娘,娘娘先用着,如果有什么不妥贴,就来回我,老奴一定再为娘娘另觅良人。” 胡善祥顺着黄俨所指向他身后望去,那四人立即齐身下拜,口里称道:“奴婢拜见皇太孙妃!” “快快免礼!”胡善祥态度和善,举止得体,立即起身相扶:“我初入宫苑,诸礼荒疏,以后还赖诸位多多提点才是!” 说罢又从妆台上的手饰盒中取出几件钗环饰品,分赠众人,又是一番礼来复往,这才退下。 刚刚喘了一口气,只见落雪姗姗入内:“娘娘,太子妃身边的慧珠姑娘来了!” “慧珠?”胡善祥双眉微皱,落雪抬眼偷偷打量,早就听人说了,不过是一个锦衣卫百户的女儿,却突然飞上枝头,成为大明最耀眼的皇太孙朱瞻基的正妃,不仅惹人羡慕,更让人暗暗猜测,她倒底有何出众之处? 微微皱起的眉宇间带一股子说不出的傲贵之气,一双与平常女孩子有异的浓眉更显出她的与众不同,再看她的那双眼睛,不娇,不娆,不艳,端庄而又坚韧,超脱而又出尘。鼻子高挺适中,给人坚强的感觉,鼻梁挺拔,鼻头微翘,秀气而鲜明,唇形饱满而丰润,她的五官是完美的,冰削玉雕的一样。 原来这位皇太孙长得很美,只是落雪不禁又暗暗替那位若微姑娘叫屈,这位胡妃长的虽然貌美,可是与若微姑娘那种静时如天上雪莲,动如新蕾绽放的灵动之美相差甚远,那么,她又是以什么胜过若微姑娘的呢? 落雪心中充满疑问,只是面上如如不动,静等着胡善祥的吩咐。 胡善祥眼神儿一敛,淡淡地说了一句:“请慧珠姑娘进来!” “是!”落雪悄然退下。 不多时,慧珠手捧着金镶玉的妆盒,并领着四名小太监,抬着两口箱子走进殿内。 慧珠未曾开口,先是浅笑连连,走到胡善祥跟前,先是深深一福:“参见娘娘,给娘娘贺喜,这是太子妃为娘娘添妆的衣物、首饰,请娘娘查点!” 她字字如珠,声音柔和,端庄秀丽,皮肤白皙,更以一双灵动的大眼睛,惹人爱怜。 胡善祥看的有些痴了,眼中一热,刚要开口,只见慧珠抢着和落雪、梅影打着招呼:“你们姐妹如今分来这里,太子妃叮嘱,要用心服侍皇太孙妃,莫要疏忽怠慢!” “瞧慧珠姐姐说的,从今以后,便以皇太孙妃马首是瞻,只有小心翼翼,全心相待,怎会有半分懈怠呢?”落雪笑意吟吟抢先说道。 梅影嘴上没说什么,只是笑着连连应声。 胡善祥这才说道:“落雪、梅影,带他们把箱子抬下去,再替我打赏!” “是!”落雪、梅影领着小太监抬着箱笼退下。 当大殿内只剩下慧珠与胡善祥两个人的时候,胡善祥脸上这才变了颜色,目中含泪,扑到慧珠怀里哭道:“姐姐,为何如今,会是这样的境遇呀!” 慧珠轻轻抚着她的背,不由浮想联联。慧珠原名善图,正是胡荣的长女,而胡荣这锦衣卫百户的封赏,还是自己为爹爹争来的呢。这么多年在东宫的小心侍候,原以为日后等太子初登大宝之后,太子妃成了皇后,主宰六宫,那时自己才好扬眉,却不想喜从天降,自己的小妹竟然入宫成了尊贵的主子,于是连忙宽慰道:“妹妹好命,怎么不见欢喜反而哭了起来?” 胡善祥听她此言,止了泪,怔怔地望着她:“姐姐,我宁愿如姐姐这般,只做个宫女,熬上几年出宫去,也好过从今往后战战兢兢,深宫内苑,上下逢迎,从此勾心斗角,好没意思!” 慧珠掏出帕子,为她轻轻拭去脸上的泪迹,又拉着她坐下,低声说道:“妹妹可是听说了?” 胡善祥点了点头:“既然皇太孙心中早有佳偶,为什么又要另选秀女,那天在东宫,我偷偷看着,皇太孙分明都没有拿正眼看过我们,怎么最后会选上我?” 慧珠叹了口气:“所以说妹妹是好命,从永乐八年,若微姑娘入宫时起,这宫中上下哪个不知,她就是钦定的皇太孙妃,且不说太子殿下与太子妃是如何的宠她,就是咱们皇太孙也是恨不得朝朝暮暮与她待在一处。这次也不知为何,突然就传出要另选淑女的消息来,姐姐也不知道为了何故,只听说最后妹妹是由万岁钦点的!” 胡善祥一脸愁容:“如此,那若微可是会恨死我了,就是皇太孙也定会以为是我雀占凤巢,日后怎能善待于我?” 慧珠盯着胡善祥不由笑了起来:“看吧,这还没嫁呢?就担心起日后的妻妾争宠来了?” “姐姐!”胡善祥仿佛要恼,嘴里突然嘀咕了一句:“皇太孙,妹妹以前见过!” “见过?在哪里见过?”此刻轮到慧珠惊讶了。 “妹妹不说!”一丝羞涩浮现在胡善祥的脸上,她又想起了三年前的往事,是呀,如果洞房花烛夜时,两个人四目相对,也不知他认出自己后会如何想?当初的任性妄为,想不到正是应了今日的良缘。 第五十五章 惊鸿 第五十五章 惊鸿 看她的神色,忽明忽暗,悲喜交融,反而把慧珠弄糊涂了。 刚要追问,胡善祥便把话岔开:“姐姐,这宫里可都知道咱们姐妹的关系?” 慧珠先是点点头,随即又摇了摇头:“圣上和司礼监肯定是知道的,妹妹能被册立为皇太孙妃,想是我们祖宗八代都会被查个清清楚楚的,所以前儿我就在太子妃面前如实回禀了!” “啊?那太子妃怎么说?”胡善祥一脸紧张。 慧珠笑了:“妹妹放心,太子妃最是明理大度的,姐姐入宫十二年,从小宫女时就跟在太子妃身边,一步一步做了东宫的管事,太子妃十分信任于我。我将实情讲出,太子妃非但没有责怪,反而大喜。你想呀,当初她早早的将若微姑娘接进宫中,不外乎就是想将皇太孙妃的位子上放一个跟自己实心实意的人,如今突然被圣上另指她人,心里正怄得不行,这时候我将我们姐妹的关系全盘托出,她自然安心,也算是失之桑榆收之东隅。今儿一早就让我把妆礼送过来,这些东西我心中有数,都是她早前为若微姑娘备下的,所以妹妹尽可放心,太子妃那边有姐姐应酬,妹妹自然是媳孝婆慈,放心好了!” 胡善祥似懂非懂,面上飞霞,一副新嫁娘的羞涩模样,自然是乐在其中。 见她如此,慧珠又出言提醒:“如今妹妹只要讨得皇太孙的欢心,其他的事不必放在心上,上有万岁恩旨、太子妃的信任,下有姐姐帮你打点宫中关系,大局已定,不必过虑!” 胡善祥点了点头,忽然想起一事:“那袁媚儿与曹雪柔是何根基,姐姐可知晓?” 慧珠听了,不禁掩唇而笑,戏谑道:“我看妹妹终究还是适合在宫中生存的,这脑子灵光得很,一点就透。正是如此呢,在这十名淑女当中,除了妹妹,就是她们二人最为出众,那袁媚儿不仅人长得好,你莫要小看,她是出自袁附马家的小姐,根基、家世比我们要强上许多。那曹雪柔是出自江南书香世家,听说其父督建北京宫城有功,这才将她选了来。” 胡善祥恍然大悟:“我说陛下连看都没看我们几人,怎么会在十人当中偏偏选了她俩,原来都是有来历的,那余下的人呢?” “余下的?”慧珠想了想:“不过是分往宫内各处,待个一二年,学完规矩,或是指给其他皇子、皇孙,或是被皇上看中,当了主子,也不一定。” 胡善祥点了点头:“我还道是落选之后,便可以回家呢,本来还暗暗羡慕她们,想不到,也是要在这宫苑之中度过余生的!” “落选之后,发回母家?那样还不如死了干净,皇家选过的女子,还会嫁得出去?哪有人敢上门提亲?”慧珠打量着偏殿内的摆设,仿佛有些不满:“明儿我找些人来帮妹妹收拾一下,添些屏风、摆架之类的,看着也好有些生气!” 胡善祥又站起身拉住她:“姐姐刚刚说落选的不会发回母家,那位若微姑娘呢?以后还要留在宫中吗?” 慧珠淡然一笑,眼中不免有些悲戚:“听说是要送到佛寺去为已故的仁孝皇后祈福,那样的人品,那样的性情,实在是可惜了!” “什么?”胡善祥的心突然沉了下去,不知为何,隐隐发痛,那个女子虽然从未谋面,可是毕竟是自己在不知不觉中夺了她的位子,而她居然以花季之期,从此要长伴青灯古佛吗? 同情还是怜惜,胡善祥也分辨不清,只觉得这大殿之中突然有些冷的怕人。 “妹妹呀,在这宫里最要不得的便是对人心软。这里就像戏台子,你方唱罢我登场,哪有日日得宠的?就说前些年的朝鲜妃子,那个权氏,万岁对她的恩宠,宫里哪有人能比的上?权势地位,吃穿用度与皇后没什么两样,可是后来呢,死的不明不白的,宫里哪儿还有人会记得她?”慧珠轻声叹息:“妹妹自小饱读诗书,懂的定是比姐姐多,只是这宫里的道道儿,妹妹还没看透,你不必对若微姑娘心生同情,她若不走,你又怎能在这宫内坐稳皇太孙妃的位子?” “姐姐此话怎讲?”胡善祥刚待细细追问,只听外面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隔着帘子只听落雪说道:“主子,曹、袁两位嫔主子来给您请安了!” 胡善祥看着慧珠,刚要开口,慧珠则站起身对着胡善祥一个福礼:“那慧珠就先告退了,娘娘有什么吩咐,尽可派人来东宫传话!” 说罢,使了个眼色,抖了抖帕子,走到门口,落雪立即从外面打起帘子:“慧珠姐姐慢走!” 帘子才放下,不多时又被高高打起,人还未到,那爽朗而娇憨的声音已然响起:“给姐姐道喜,看吧,媚儿早就说过,姐姐是我们当中的贵人!” 随即两名俏丽佳人姗姗入内,袁媚儿身穿淡桔色的菊纹上裳,下着百褶如意月裙,娇俏如新荷出水,美的让人眼前一亮。 而跟在她身后体态婀娜,亭亭而立的正是曹雪柔,藕丝琵琶衿上裳和紫绡翠纹裙这样一配,更将她娴静出尘的风姿衬托得尽善尽美。 两个如同仕女图上走下来的美娇娥,在胡善祥看了,居然有一阵儿的恍惚。 曹雪柔拉着袁媚儿深深一个福礼,一口吴侬软语缓缓响起:“雪柔和媚儿一起给皇太孙妃道喜!” 胡善祥这才反应过来,唇边浮起一丝笑容,起身伸手相扶:“何必多礼!”又冲着落雪和梅影吩咐着:“快给两位嫔主子看座!” “是!”落雪与梅影立即搬上两张黄花梨玉壁纹圆凳,又奉上香茶,这才退下。 三人纷纷坐下,袁媚儿借着品茗之机,拿眼偷偷打量着胡善祥,不由得眼神微转:“姐姐好福气,能够成为皇太孙妃,应该满心欢喜才是,为何面上仿佛有些愁色?不如说出来,我和曹姐姐替您排解排解!” 她此语一出,曹雪柔也对上了胡善祥的脸,细细端详,方觉得袁媚儿所言不虚,不由心中暗暗发冷,这个袁媚儿虽然年纪轻,可是却又这般的伶俐,看来日后也是一个强劲的对手,自己更要打起精神、小心应对才是。 胡善祥面上微窘,端起茶杯浅浅地饮了一口,这才说道:“入宫到今日,仿佛梦一场,想着从此之后久居深宫,再也见不到家人,心里不免有些感伤,让妹妹见笑了!” 这样的话,虽然是三分敷衍,倒透着七分真情,一时之间,同样是心怀离愁别绪,和对未来宫中生活各自命运的不安与迷茫,三个人虽然各怀心思,此时也唯有一声叹息,默默品茶了。 东宫静雅轩内,若微倚在榻上,手里拿着一本琴谱,而眼睛微闭,仿佛已经睡着了。湘汀自外面走进来,看到这情形,不由一声叹息,随即拿起一床锦被,轻轻盖在她的身上。 谁知就在这个时候,若微突然握住了她的手,随即睁开明眸,淡淡的笑容浮起:“好姐姐,这么多年,你在我身边,细心照顾,全力维护,原来只盼着日后能帮你觅一个好去处,可是如今,我自身尚不可知……” “姑娘,湘汀知道姑娘心里的苦!”湘汀声音微颤,眼里噙着泪,把头扭向一边。 若微紧紧抿着嘴唇,思忖了一会儿,才说道:“不管是出宫,还是别的去处,紫烟是我自家里带来的,自然随着我。而姐姐原就是太子妃跟前的人,如今是回到东宫,还是跟了皇太孙妃,姐姐可要早做打算,千万不要因为我,误了前程。本来我还想等太子妃召见的时候,替姐姐说句话,可是……”若微一顿,叹了口气。 想不到一向淡泊中庸的太子妃,居然也是如此势利,当皇上大张旗鼓地为皇太孙朱瞻基选妃以后,太子妃对自己就一下子疏远了。 若微原本不怪她,她的身份和一举一动,都关系着太子和瞻基,只是这么些天了,差个人来问问都没有,这小小的静雅轩成了被整个皇宫遗弃的地方,瞻基初时来过几次,可是两个人除了相对无言,又能如何,所以她就有意无意的开始回避,而后来呢,听说太子妃免了皇太孙的日日请安,明摆着不让他们来往。 这偌大的皇宫之内,除了咸宁公主是个知心人,还依然如过去那般,没有疏远和冷淡,依旧常常来看她,或是差人来请,让她去城曲堂相伴,只是如今,公主的婚事也近了,若微心中更是苦涩,这宫里唯一的性情中人,她去了,自己以后的日子该如何呢? “姑娘,可是听了那些眼皮子浅的奴才的风言风语,心里不妥贴了?”湘汀一脸关切,对上若微的眼,细细打量。 若微笑了,从榻里摸出一个首饰盒,轻轻放在湘汀怀中:“姐姐,你跟着我这么些年,你是知道的,这静雅轩恐怕就是这应天皇宫里最清冷的地方,除了月例和年节时各宫和万岁的封赏,皇太孙的馈赠,我也没什么进项,所以让你受了不少的委屈,这些是我捡出来的,成色好的,贵重些的,就送给你,留作纪念吧!” 湘汀大惊:“姑娘,你这是做什么?你,你可千万不能想不开呀!” 若微还未开口,只听外面“咣当”一声,杯碗落地的声响,一个丽影掀开珠帘闪身入内,扑通一声跪倒在若微床前,声声哀凄:“姑娘,姑娘万万不能想不开呀!” 自是身穿香色宫女服饰的紫烟,若微叹了口气,又好气又好笑:“你们两个,提风就是雨,我何时说过我要轻生了,快快起来,咱们三人索性摊开来说个明白!” 紫烟抬起头,泪迹未干,似懂非懂,湘汀从袖中拿出帕子递给她:“起来吧,听姑娘的话!” 紫烟点了点头,两个人挨着若微坐下。 若微未曾开口,先自嘲地笑了笑,眼睛扫着那门口的串串珠帘,这帘子还是去年,他和自己一起穿的呢,若微深深吸了口气,目光一凛,淡然说道:“湘汀,宫里的东西,我一样都不会带走,我要走,就走的干干净净,所以这些,你必须收下!” 若微的表情十分严肃,不容置疑。 湘汀看着手上的妆盒,面色沉静,终是点了点头。 若微又看着紫烟:“紫烟,我知道你是喜欢继宗的,等我们出宫回家以后,我跟爷爷和爹爹说,将你许给继宗,可好?” “姑娘?”紫烟慌了,顾不得害羞和忌讳,直接喊了出来:“姑娘怎么像是在安排后事?” “死丫头,什么话也敢来浑说!”湘汀伸手拧了一下紫烟。 紫烟忍着疼,没敢作声。 若微笑了:“可不就是在安排后事吗?不过不是死后的事,而是离宫以后的事情。”她环顾室内,目光落在妆台边上的那口紫檀箱子上,脸上浮起一丝凄凉之色,只是转瞬即逝:“湘汀,找两个小太监,把这口箱子抬到太子妃处,就说是物归原主!” “姑娘!”紫烟大惊失色:“这里面都是皇太孙送给你的,都是你的宝呀,怎么能还回去?” 湘汀面上也微微变色:“姑娘,这样怕是不妥吧,一来,会伤了皇太孙的心,二来,太子妃也许会认为姑娘矫情做作,刻意相逼!” 若微点了点头:“姐姐说的极是,只是如今,这些对我而言,正是无可无不可的事情,我只求无愧于心,不管他人作如何想法。” “姑娘!”紫烟与湘汀还待开口再劝。 若微笑了:“没事,你们不知道,其实我自己送出去,还能留个体面,你们以为这些东西,皇太孙送我了,就真的是我的了?不会的,他们总要收回去的,不如这样,大家干脆些,省了那许多的麻烦!” 紫烟紧紧咬着嘴唇,眼中含泪,不发一语。 而湘汀则面上凄然一笑:“自从那年姑娘进宫,湘汀被分来服侍姑娘,就是一心一意,姑娘的性情,湘汀最是清楚,只是这样的好性情,好人品,为什么会遇到今日的结果?” 湘汀眼中噙着泪,低下头,不再言语。 若微在她肩上轻轻拍了两下:“若姐姐在太子妃面前还有些周旋余地,就尽量求太子妃留在东宫吧,你跟了我这么些年,再去服侍皇太孙妃,恐怕对你也不好,这宫里的风云,能避还是避开些吧!” 湘汀的头垂的更低了,抑制不住地哽咽着。 “紫烟,收拾一下,只将我从这家里带来的旧衣服打包即可!”若微又吩咐着。 “姑娘,那旧衣服都小了,穿不得了!”紫烟一派天真,瞪着一双大眼睛不明就里。 若微笑了:“那都是娘亲手缝的,就是不能穿了,也要带走,不能留在宫里,来的时候带了些什么,走的时候也一样,我们不拿这宫里的一针一线!” 紫烟仿佛懂了,深深地点着头。 第五十六章 求偶 第五十六章 求偶 东宫太子妃寝殿。 看着殿中那口箱子,太子妃面上的表情阴晴不定,盯着湘汀,她冷冷问道:“她怎么说?” 湘汀再次跪下,低垂着头轻语道:“回太子妃,若微姑娘只说这些均是皇太孙昔日所赠,如今再放在她那儿,恐怕不妥,所以让奴婢着人抬来,算是物归原主!” “物归原主?”太子妃目光一凛,不由暗想这丫头怕是心中有恨吧,如今竟公然地将这口箱子抬来。这无疑是在向世人宣告瞻基与她是怎样的情深义重……张妍心中不快,轻哼了一声说道:“去,把她叫来!” 湘汀仿佛没听懂,脸上神情有些茫然。 “怎么?在她身边待的都没规矩了吗?”太子妃张妍气往上涌,语气也重了起来。 “奴婢不敢,只是刚刚奴婢出门的时候,若微姑娘被咸宁公主身边的小顺子叫走了,说是往城曲堂伴公主弹琴去了!”湘汀心中暗暗发冷,在这宫里果然没有永远的好与宠,一向娴静优雅的太子妃,今日的性情分明像是变了一个人,恐怕日后自己回来,也未必有什么好日子过。 “哦,去咸宁那里了?”太子妃面色渐缓:“你先下去吧,等她回来,让她立即来东宫见我!” “是!”湘汀小心应答又伏身下拜做足了规矩才悄悄退下。 太子妃张妍站起身走到殿中,伸手打开那口箱子,零零种种,有各种精巧的首饰盒,有字画、笔墨,而更多的就是那些小孩儿家的玩意,什么九连环、胭脂盒、小铜镜和团扇。其中有一个物件,显然引起了张妍的兴致。她伸手拿起一看,这是一对带柄罐的器物,闻起来还有淡淡的药香,张妍想起来了,这是专门为她而烧制的药锅,当初她就是用这对药锅为太子熬制各种滋补汤药的……想到此,太子妃的心又软了下来,想起这七年的时间里,若微的种种好处。是呀,这样一个女孩子,从什么时候起自己便开始渐渐冷淡起她来了呢? 太子妃手执这柄药锅,坐在殿中的罗汉榻上,以手撑头,心思百转。 就在这个时候,也没有小太监通传,一个人影就风风火火地从外面闯了进来:“母妃!” 太子妃张妍举目一看,不由啧道:“瞻墉,如今一年大似一年,怎么还这样风风火火的,没个规矩!” 东宫二皇孙越郡王朱瞻墉立即“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儿臣给母妃请安,祝母妃凤体安康!” “这孩子!”太子妃凤目微瞪:“做规矩就是让你这样愣愣地跪下叩头吗?还不快起来!” “是!”朱瞻墉站起身,笑呵呵地立在一旁,忽地看着太子妃手上拿着药锅,不由一愣:“母妃身上哪里不舒服了?可请太医看过了?” 见他神色焦急、语气紧张,太子妃心中一暖,随即说道:“你莫要瞎猜,母妃一切都好,你且说说,今儿这个时辰怎么想着过来请安了?” “嗯!”朱瞻墉转了转眼眸,索性挨着太子妃坐下。 “去,那边自有椅子,却偏要过来挤。”太子妃微微皱眉。 朱瞻墉把头靠在太子妃的肩上撒娇道:“难得父王和兄长都不在,好好跟母妃说会子体己话,母妃反而让儿臣坐的远远的,多生分呀!” 太子妃掩面而笑,伸手在他额上轻轻戳了一下:“你呀,跟瞻基没差几岁,却总是这样爱撒娇,你三弟和四妹、六妹,都比你强些!” 朱瞻墉笑呵呵的也不答话,眼睛扫着殿中那口箱子,不由一愣:“这是什么?” 太子妃叹了口气:“是若微差人送过来的,以往你兄长相赠的一些个小玩意儿!” “啊?”朱瞻墉跳了起来:“真的是没有回旋余地了吗?居然已经往来相绝决了?” 他紧走几步打开箱子,细细查看:“这个猫眼石,还是上次满剌加国王亲率妻子来应天朝贡时进献的,当时皇爷爷赏了兄长,我跟他要,他都没给我。还有这个,这套银制的勺、箸,还是兄长画的图样子,让我去“银作局”交待他们办的,这勺柄上面还有若微的名字呢!” 一边看,一边说,他细细讲述着这些物件的来历,自己也渐渐情绪低落起来,也许在这宫里,最了解若微和瞻基感情的,就是他和咸宁了。 朱瞻墉转过身,再一次郑重地跪在太子妃张妍的面前:“母妃,此事是否还有转寰的余地?” 太子妃摇了摇头。 “那么,若微呢,若微怎么办?”朱瞻墉急了:“三月十六,就是兄长的册妃大礼,那么若微会如何?她会出宫吗?” 太子妃叹了口气:“一切听从圣上旨意,瞻墉,你兄长那边,你还要多加宽慰才是!” “他?我去宽慰他?我看,我倒是应该马上去静雅轩,去看看若微才是要紧!”瞻墉气呼呼地坐在榻上,拿起桌上太子妃面前的茶就喝。 太子妃不由伸手轻轻在他脸上拍了一下:“这孩子,怎么老没个正形!” “母妃!”朱瞻墉忽然一脸郑重:“如果不能将若微配给兄长……如今不能为妃连个嫔也不给,倒不如许给儿臣,儿臣定不会亏待了她!” “你说什么?”太子妃怒目圆睁:“这样的话也是浑说的吗?看来真真是本宫平日里把你宠坏了!” 朱瞻墉怔愣了一下,立即站起身又重新跪在太子妃面前:“若微的好,不只是兄长,宫中上下这许许多多的人都看在眼里。儿臣知道,就是母妃定然也是心中有数的。如今,你们说她不配母仪天下。可是我不是兄长,不是皇太孙,只是一个普通的皇孙,将来当一个闲散的郡王,我不需要什么母仪天下的女人。我只知道,若微很好,我不能让她受委屈。” 太子妃藏在袖中的手指微微轻颤:“原本我还不明白圣上为何执意要为瞻基另外选妃。现在我才明白,还是圣上英明,看得远呀,若微果然不能留在宫中。” “母妃!”朱瞻墉还待开口相求。 太子妃面上一沉:“退下去!好好想想你今日的言行错在哪里,想不明白,以后不必来见我!” 朱瞻墉在这一瞬,仿佛有些糊涂了,这是自己的母妃吗?她不是一向大度、内敛、温和而雍容的吗?今天她的神色为何如此肃然,语气又这样的严厉清冷,那样的不容置疑,那样的绝决果断,这是他的母妃吗? 朱瞻墉恍惚了,他不知自己是如何退出来的。 走出殿外,远远的看到一群宫女,三三两两簇拥着一位宫妆丽人,缓缓向这边走来。他索性停下脚步,等着她们近前,想看个仔细。 那群女眷刚刚走近,就听身后响起阵阵细碎的脚步着,朱瞻墉一回身,看到母妃身边的管事宫女慧珠,她先是急匆匆地过来给自己请了个安,口中又说道:“二皇孙,前边是新进宫的皇太孙妃,还请二皇孙回避一下!” “回避?”朱瞻墉轻哼了一声:“择日不如撞日,既然如此凑巧,本王今日倒要见识一下这位未来的皇嫂!” 说着,他索性站在太子宫门口,摆开架势,挡住了那群人的去路。 胡善祥今日是第一次正式拜见太子妃,所以穿的十分郑重,上身穿云霏妆花缎织彩百花飞蝶锦衣,下身配缕金百蝶穿花云缎裙。长发高高挽起,梳成流云髻,又戴了水澹生烟冠,中嵌以一朵海棠珠花,耳际两侧旋吊的珍珠光彩逼人,这身装扮,端庄又艳丽,加上她刻意保持优雅的举止和步态,更显得十分大气和婉约。 朱瞻墉站在她的对面,细细打量,脸上存着一丝敌视。 白白的抢去了若微的位子,破坏了大哥和若微的好事,这样的女子,即使是美的,心也未必好。只是,为何那样似曾相识呢? 朱瞻墉无所顾忌地看着她的脸。 慧珠立即挡在中间:“二皇孙,还是避一避吧,这样于礼不合呢!” “慧珠姐姐,无妨!”胡善祥轻轻拍了拍慧珠,闪出身形,迎上了朱瞻墉的眼睛,淡然一笑,深深一个福礼。 虽是未行正式册封礼的皇嫂,但于情于理都不该给朱瞻墉行礼的。 朱瞻墉突然想起了,他用手指着她:“是你?” 胡善祥嫣然一笑:“二皇孙,想起来了!” 原来是她?朱瞻墉暗暗吃了一惊,这样的女子原以为不俗,想不到竟然也会削尖了脑袋钻到宫里来。 心道如此,面上则更加不屑,只轻哼了一声,便错身离去。 见他身形渐远,慧珠刚待开口询问,只见胡善祥微微摇了遥头,苦笑道:“别让太子妃等急了,还请慧珠姐姐指引,我们先去请安!” 慧珠点了点头,头前引路。 胡善祥轻移莲步,一步一步登上汉白玉的石阶,心想这一切才刚刚开始,今后的路恐怕不会平顺。只是如今看来,虽说当初自己是误打误撞,只怕与皇太孙的缘分却是上天早早就安排好的。否则怎么会那么巧当听到那个典故后自己心思一转就会上街择夫。而又偏偏遇到微服出行的他,如此也就算了,一道宫门,阻隔了那冥冥中的红线。 可是谁曾想,一旨诏命,自己又突然被召入这禁宫当中,成了皇上为他钦定的正妃,既然一切都是天意,那还有什么可犹豫和忐忑的呢? 第五十七章 认亲 第五十七章 认亲 这是进深赝间、面阔七间的古朴端庄的大殿,东宫殿区建筑风格很独特,因为它与豪华的皇宫建筑迥然不同。 整个殿宇在满院翠柏的映衬下,庄重巍峨,清幽典雅,古朴无华。 它没有三大殿和东西六宫的那种华丽之感,建筑基座与民宅相似,青砖素瓦,装饰的极为淡雅,不施彩绘,在一片绿色植物的簇拥之中,更显得格外清爽、淡雅而恬静。 胡善祥在慧珠的引领之下,缓缓进入正殿。 殿内有宝座、罗汉床、屏风及各种精致的陈设。 宝座后面的屏风雕刻的是《耕织图》,描绘的正是水乡种稻和丝织劳作的情景,殿内东、西两侧的北山墙装有楠木书隔、以布帘遮挡。 微微愣神当中,慧珠走到东侧殿锦帘之下,冲着里面轻声回道:“娘娘,皇太孙妃在外候见!” “进来吧!”东侧殿响起一个似乎略微带着几分倦意的女声,难道这便是自己的婆婆,当今太子妃? 胡善祥心思微转,理了理衣衫,慧珠高高挑起帘子,胡善祥移步进入侧殿。 玉雕翔鸾屏风前,云凤玉案之后,镶金嵌宝的大楠木圈椅中端然稳座的正是一身红色大袖衣裙,外面加了件绣着彩凤的霞帔和红褙子的太子妃,云髻峨峨,戴着五凤朝阳挂珠钗,比那次典选之日穿的明黄礼服、梳着九翠四凤双博鬓的正式妆扮,还要威仪华美。 此时自有跟前服侍的宫女太监呈上拜垫,胡善祥顾不得多想,立即大礼参拜:“胡氏善祥,参见太子妃!” 因为还未及册封,所以她只得如此自称。 “善祥,好名字,快快起来!”太子妃微微向前探着身子示意左右宫女,将胡善祥搀扶起来。 “赐座!” 太子妃细细端详,只见坐在下首的她,不言不语、端然不动,就像是一个娴雅的深闺小姐,再看那相貌,与若微相比,虽然少了些秀美灵动和妩媚之态,倒也端庄大方,气度不凡。 不由点了点头,刚待开口,又欲言而止。 慧珠何其聪明,立即使了个眼色,示意殿内随侍的几名宫女依次退下,她自己也跟着出去了。 当殿内寂静一片的时候,太子妃这才开口:“你入宫也有些时日了,想必有些事情也多少听说了些,之前曾经有位若微姑娘,是早年选来的,一直由本宫代抚,原本待成年后得配瞻基,只是……” “娘娘!”胡善祥立即从椅子上滑落,依旧跪在太子妃面前:“善祥实在惶恐,雀占凤巢非善祥本意,进宫之后,每日莫不是忧心忡忡,寝食难安。既怕伤了太子妃的心,又怕让皇太孙觉得委屈,只想一走了之,又恐连累家人,求太子妃开恩,这样大的恩典,善祥实在是承受不起呀!” 太子妃看她神情急切,面色通红,眼中似有泪光闪过,倒像是个实在的女子,随即露出淡淡的笑容,起身相搀:“好端端的,急什么?如今你也是有身份的东宫之主,万事张驰有度,可不能这样莽撞!” “是!”胡善祥忍着泪,又坐回到椅子上,怔怔地看着太子妃,目光中透着胆怯。 太子妃叹了口气:“你莫要疑心,你是当今圣上钦点的皇太孙妃,正经的主子,本宫今日召你来,就是要对你略加提点,也自然是认了你这个媳妇。” “娘娘!”胡善祥又惊又喜,连连点头,目光真挚而热切的注视着太子妃。 这样的性情,如此直白,太子妃不知喜欢还是遗憾,只觉得与若微的处处周全,乖巧伶俐,仿佛差之甚远,可是转念又一想,若微就是太聪明了,把个瞻基瞻墉兄弟和宫内上上下下逢迎的妥妥贴贴,这样的八面玲珑,反而让自己不那么贴心。是啊,她的母亲是有名的“十全”才女,她能差到哪里去?太子妃想到此,不由心中一紧,难不成接下来自己又要去想他吗?苦涩难当,抬眼看着对面端坐的女子。 对着这个初入宫门,一派天真,心性自然纯朴的胡善祥,她反而是有些好感。 像是无意地提起,太子妃淡然一笑:“那镯子可还带在身上?” “镯子?”胡善祥先是一惊,随即觉醒,立即满面通红,又要起身相拜,便被太子妃伸手拦下:“哪这么多礼数?” 胡善祥红着脸,悄悄伸出左手,以右手自腕上褪下那三只金镯,双手奉上,态度恭敬而虔诚。 太子妃接过这镯子,拿在手中细细赏鉴,过了好久,才说道:“善祥也是一位胆识过人、才学出众的奇女子!” “娘娘过誉了,善祥实不敢当,当日听师傅讲了东魏丞相高欢之妻,自己择夫的典故,年少荒唐,所以才上街兹事,却万万想不到,会冲撞了皇太孙殿下,现在想来,还后怕得很!”胡善祥声音越来越小,脸涨得通红,终于低下了头。 太子妃听了,不免一笑:“哪里,正是你当日之举,才与皇太孙结下良缘,如今看来,一切皆有命数,是你的终是你的!” “娘娘!”胡善祥低声应着。 太子妃又叹了口气:“今日召你过来,就是想与你言明,瞻基与若微自小一起长大,难免有些青梅之谊,只是瞻基一向是进退有度,最是实大体,明大理的。你莫要管旁人的疯言疯语,只要你一心襄助于他,妥贴温存服侍,本宫相信,你们定是一对令人交口称赞的佳儿贤妇。本宫的意思,善祥可明白?” 听太子妃如此讲,胡善祥心如明镜,她再次伏首而拜:“请娘娘放心,自当日街头相遇,虽然不知皇太孙的身份,但善祥早已认定,他就是善祥此生的良人,善祥一定全心相待,绝无二意。” 太子妃连连点头:“如此,甚好。” “这镯子本宫替皇太孙收下,大婚之日,由皇太孙为你亲自带上,可好?”太子妃神情怡然,仿佛放下心中大石,舒畅了不少,谈话间语气也轻松了很多。 “全凭娘娘做主!”胡善祥低眉顺目,伏身再拜。 拜别太子妃走出殿外,迎面遇到一人,身穿紫色短衣,下面配同色的百褶裙,外罩白色绣紫花半绣长衣,头梳朝天髻,两边各垂下一缕青丝,淡扫蛾眉薄粉敷面,小脸润泽艳丽。好一个绝色的美人,只是眉宇间那抹若隐若现的淡淡的愁丝,为其更添妩媚。这就是若微吧,胡善祥暗暗吃惊,比起三年前,她出落的更加水灵脱俗,一想到这样的她,居然要面对今后那般命运,胡善祥不由心生悲戚。 若微带着湘汀款款走来,她满腹心事,自然不会理会路上的宫装女子,而湘汀眼尖,在身后轻轻拽了拽她的袖子:“姑娘,那位就是胡善祥。” 一语惊醒梦中人,若微停下步子,远远地凝望着对面的伊人,不看她的衣衫与装扮,单单对上她的眼眸,若微定定地望着,唇边的笑容隐隐的,有些意味不明,仿佛过了半盏茶的时间,她才收回思绪,缓缓前行,行至胡善祥跟前时,她站住了。 嘴角含笑,面带忧思;眼波流转,倾国倾城。胡善祥看了,感觉一种动人心魄的美丽在她身上流淌,而那张清丽绝尘的脸上始终带着的一抹微笑,仿佛像一把出鞘的利箭,直直地刺入自己的心房。 胡善祥仿佛慌了,她下意识地挺直腰肢,这样自己足足比对面的她高了半头,仿佛只有如此,她才有力量和她对峙。 “恭喜!”她笑了:“如此,也不枉你当初的巧谋与壮举!” 一语言毕,她侧身而过,跟在后面的湘汀,此时也忘记了所谓的规矩,跟在她的主人后面,没有给这位皇太孙妃行礼,便走了过去。 “太无礼了,看她还能张狂到几时?”站在胡善祥身后的苏嬷嬷啐了一口,有些忿然地说道。 胡善祥什么话也没说,侍女们都只道她是好性子,只是落雪眼尖,分明看到她袖口中紧紧攥着的绣拳,落雪心中黯然,不由回转过身,看了一眼若微那个俏丽的紫色身影,为了她,也为了宫中无数还未及盛开就不得不早早凋零的花蕾,只觉得浑身上下有些瑟瑟发冷,都说春寒才是最浸人肌骨,原来真的是极有道理。 缩了身子,跟在胡善祥身后,返回隆庆宫。 太子妃这一次见若微,是在东宫的正殿,坐在高高的宝座之上,俯视着殿中悄然而立的女孩儿。一袭紫衣,风姿飘然卓绝。就像一朵清雅的菡苕,淡雅而出尘。 张妍知道,若微喜欢绿色,常常以一身绿衣白裙在东宫内的各个角落闪过,如新荷照水,袅娜而蔓妙,仿佛微风过处,就散出缕缕清香。 后来还是因为自己随意的一句戏言,才换了服色。 那是在去年新正的家宴上,自己曾对她说过的:“虽然你爱绿色,可是总穿同样服色的衣裳,外人还道是东宫亏待了你,不给你做新衣!” 从此以后,若微的衣服变换了颜色和款式,张妍心道,这个孩子看似天真纯朴,其实心思缜密,远远超乎她的年纪。 以她幼年入宫,不奴不主的尴尬身份,上上下下得到那么多赞赏和美名,就不是常人能做到的,想到此,不免也心生可惜。 微微踌躇之后,她才开口:“如今反倒是生分了,不差人喊你,你连本宫这大殿都不入了?” 若微仰起脸,眼中蒙着一层水雾,而唇边仍努力挤出一丝笑容:“若微怕给娘娘添乱!” “你这孩子!”太子妃张妍叹息一声,冲她招了招手:“过来坐下!” “是!”若微坐在下首的椅子上,面色坦然,对上太子妃张妍的目光,眼中无喜无悲,一副静听吩咐的乖巧模样,反而让太子妃张妍,有些无措。 她心中暗暗发紧,眼神儿扫着若微的衣裙,改了初衷开口说道:“看,穿惯了绿衣,如今换上紫服,更显美丽,有的时候,太念旧了,也未尝是件好事!” 若微眼帘低垂,她何其聪明,太子妃一语刚落,她就已然明白了,她点头应道:“娘娘提点的极是!” “若微,你莫要怪谁,瞻基也好,就是本宫和太子殿下,我们都是真心待你的,只是这缘分的事情由不得人情,由天定,由万岁定,由不得自己…….”太子妃的目光从若微的脸上,转而投向那高高的楠木书隔,心神恍惚。 若微笑了,灿烂的如同八月的桂花,甜美可爱,只是这样的美转瞬即逝。 她收了笑容,一脸坚定:“娘娘教诲的极是,若微斗胆相问,何时可以出宫返乡?” 殿外的阳光照了进来,太子妃神态微变,此时的她宝相庄严,有一种不可侵范的威严气势,那一刻,如同手操生杀大权的女主一般凛力,正等着她开口,可是她迟迟不语,半晌之后才突然站起身,走到若微身边,伸手将她揽在怀中。 这样的太子妃,是若微从来没有见过的,她的心微微颤抖着,不知该如何是好,难道这还不是自己最惨的结果?还会有比退回母家,更不堪的命运吗? 一向淡定的若微,终于有些慌了。 “娘娘,若微在宫中七年,伴着公主和诸位小郡主,从来都是如履薄冰、不敢有半分的懈怠与疏忽,扪心自问,虽无功却也无过,如今既然尘缘已了,不如放我归去,也好各得其所。” 若微的声音带着轻颤,这是她第一次在太子妃面前失态。 而太子妃将她揽在怀中,终于还是什么也没说,没有承诺,更没有推心置腹,将真相告之,太子妃只在心中默默念着:“敬之,不要怪我!” 第五十八章 帝女 第五十八章 帝女 晨晖的掩映中,一辆马车悄悄从东华门驶出,车上坐的正是一身碧色衣裙的若微,她的身旁是一袭黄色大袖明衣的咸宁公主。 两人静静地坐在车上,赶车的小太监承顺,不时“叭叭”地扬鞭策马急行,那一鞭一鞭抽在马背上的声音就仿佛是打在两个人的心上,说不出的痛与悲。 若微把头稍稍一侧,看着咸宁公主,随着车子的颠簸,她宫髻上斜插的那只金步摇轻轻晃动,而那对流苏状的耳坠,更熠熠生辉、摇曳多姿,衬托得那张娇脸流光动人。若微淡然一笑,不由脱口而出:“黛眉开娇横远岫,绿鬓淳浓染春烟,公主今日这身装扮更是裙袂飘飘,风姿绰约,新嫁娘的感觉可好?” 咸宁公主眼眸流转,定定地望着若微,忽地从袖中伸出玉手,紧紧握在若微的手上:“若微,你现在的心情,我自然是感同身受,本不该拉你来陪我看什么公主府的。可是你是知道的,在这宫里,你是我最知心的人,此时的我,也带着几分惶恐与踌躇,我也是胆怯的,一直以为在诸皇女当中,父皇独宠于我,对我是有所不同的,没想到,原是我错了,在他眼中,都不过如此!” “公主!”若微默默叹息,对上咸宁的眼眸,她努力从唇边挤出一丝笑容:“谁说的,其他几位公主可以自由出入宫闱吗?她们又有谁在大婚之前,可以见到附马,可以亲自督建公主府地的营造?圣上待公主终究是不同的!” 咸宁摇了摇头:“那个宋瑛,看起来油滑得很,举止又十分轻浮,还记得我们初见的时候,他就在画舫之上,一想起来,我就呕的要命!” 提到宋瑛,咸宁面上微微泛红,仿佛有些羞怯。 看她的神色,若微便知道,咸宁公主对宋瑛芳心暗动,所以才说道:“公主只记得第一次,可记得第二次吗?” “第二次?”咸宁公主听若微的语气里带着一丝促狭,眼眸转动,仿佛在有意戏谑,微一思忖,突然想到那一次,自己及笈礼毕,拉着若微在御花园里散步,追逐之间与宋瑛相撞,一下子扑在他身上的情景,立即大窘,伸手就打:“好你个小蹄子,好没来由的又来编排我!” 若微以手相挡,乐不可支:“好公主,抱都抱过了,如今又有了婚姻,从此以后就要好好的相夫教子,不要再犹豫徘徊了。我想附马也是极明理的,有了公主这样的美娇娘,以后什么画舫、歌伎,都视如粪土,他只会绕道而行的!” 咸宁公主住了手,气鼓鼓地瞪着她:“好像你多了解男人似的?你就这么知道他们的心思?” 此语一出,若微哑然,唇边浮起一丝笑,苦涩,又悠远。她点了点头,有些失神儿的说:“是呀,我怎么会了解男人呢,如果我能了解,自己今日又怎会如此不堪?” “若微,好妹妹!”咸宁眼中一热,揽住她的肩头:“我会帮你的,瞻基的心,我们都知道,你不要对他失望,做不成正妃,还可以做侧妃、做嫔,只要你们心意相通,只要能厮守在一处,名份最是无用的东西,你说呢?” 若微一双明眸之中闪过一丝落寞,她暗暗叹息,不再言语。 此时,马车停下。 小太监承顺在外面轻声回话:“主子,到了!” 若微一掀车帘,探身至车外,扶着承顺的手,踩着他放好的脚凳,走下马车,又转过身,伸出手扶着咸宁公主下了马车。 “主子,奴才上前通禀一声去?”承顺很是机灵,打量着咸宁公主的神色,却并未移动脚步。 “不必了,你在此候着便是!”咸宁公主眼帘低垂,轻声吩咐。 “是!” 若微扶着咸宁公主,两人相携向前走去。 这是一座高大牌楼,上面的匾额之处用红布盖着,那应该是朱棣亲手御笔所提的“咸宁公主府第”。 再往里走,目之所及的是一座巨形石鼓一座。 穿过之后,便到了正门,那门楼富丽堂皇,气派等同王府。 汉白玉的麒麟与石狮分列大门两侧,高高的汉白玉底座,虽然公主还未入住,但大门两侧已经分列着兵士护卫。 她们步步近前,护卫刚待上前相阻,然而看到咸宁公主的服色,一时又有些无措,咸宁左手微抬,自袖中露出一块玉牌。 兵士们立即跪倒参拜:“参见公主殿下!” “本宫只是过来看看,不必张扬!”咸宁目光清冷,仿佛一泓秋水照人寒,冷浸浸的俏杀,衬着她原本明艳绝色的容颜分外动人。 兵士们齐声应着,依旧跪拜在当中,忘记了起身。 若微轻轻扯了一下咸宁公主的衣衫,咸宁公主会意,随口说道:“平身!” 众人才恍然起身,各自归位。 步入大门,迎面是一组玉石琉璃的影壁,上面绘的是仿佛是一幅宫廷仕女图,走的近了,才看清楚,若微不禁惊呼:“居然画的是公主寿诞时的夜宴图!” 咸宁也愣了,有些难以置信,难道在那个时候,父皇就命画师候在宴席当中,将当日情形绘了出来,就为了做自己新家的屏障? 咸宁心中感慨,不及多想,这时看到里面急匆匆来了一行人。 头前的是个年长的管事模样的中年男子,他刚待下跪,咸宁挥了挥手:“刘公公何必多礼,父皇命你为本宫督建这府第,本宫谢你还来不及呢?” 原来是宫里的公公,若微抬眼细看,果然有些眼熟,仿佛曾在王贵妃的柔仪殿当差。 “公主折煞老奴了。公主大喜了!这宅子收拾的差不了,已经回禀万岁,择吉日良辰会把公主用的细软和万岁赏赐的妆箱送过来,公主今儿是过来瞧瞧?老奴头前引路,带公主四处看看?”刘公公弯着腰,态度十分恭敬。 “有劳公公了!”咸宁扫了一眼他身后的仆役:“他们就各自方便吧,不必都跟着!” “是,是!”刘公公一回身,挥了挥手,众人纷纷退下,然后他头前引路。 走不多远,便是一座楠木大厅和两进小楼。大厅是抬梁式结构,面阔四间,门砖雕刻精致。厅后两进楼房,卷棚歇山布瓦顶,上下围廊以苏画装饰。周围廊壁上,开十面形态各异的什锦窗。大厅与小楼之间是个规整的方院,月台下两座石雕须弥座上置有铜鹿一对。院内石松苍劲挺拔,枝繁叶茂,庭院中散缀山石、野花,芳草遍地,十分怡然。 “这大厅是公主和附马爷会客的地方!”刘公公指着屋内的陈设说道:“这螭纹镶瘿木面圆桌、拐子纹鸳鸯条案、木雕二龙戏珠纹的扶手椅,还有木绞丝纹卷头案,都是用材一流的红木,造型繁复华丽,做工也是极考究的,有些是宫里存的精品,有些是特意为公主新近赶制出来,这家具都是万岁爷亲自过问的!” 手扶着这些气派精美的家具,咸宁公主此时,心绪难平,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开口。 “后面两座小楼是公主的卧房和书房!”刘公公一脸笑容:“公主上去看看?” 咸宁公主摇了摇头:“不必了,还是那后面院子里走走吧!” “好好好!”刘公公引着她们走到大厅的侧房,这里有一道夹壁墙,墙上开了一个小木门,以游廊连通后院,穿过长长的游廊,眼前豁然一亮。 想不到这后院别有洞天,竟然还有一个湖。经过松林绿荫下假山石蹬通向湖边,湖边是一座玲珑小巧的八角亭。而就在亭子不远处,居然还交错地布置着几座风格各异的小型建筑,它们的由短墙和半封闭回廊相连,形成了既封闭又开敞的庭院。 刘公公捂着嘴乐了:“公主殿下,这是给小殿下们预备的!” “小殿下,哪里来的小殿下?”咸宁公主一时没有领悟他话里的意思。 若微却懂了,她轻声说道:“自然是公主和附马的小殿下!” “啊?”咸宁公主愣住了,静静地注视着那几座小小的建筑,泪花在她眼中闪过,她终于转过脸去,看着一池春水,心事悠悠:“父皇,你为女儿做的,原本比女儿想到的,要多得多!” 而若微的心情也渐渐明朗,今天伴咸宁巡幸公主府,让她看到了朱棣不为人知的一面,作为慈父,他细心体恤,温情脉脉,可谓是舔犊情深。 那么,也许自己和瞻基,还有一线希望? 正在暗自思索的当口,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若微拿眼一望,不由愣住了。 第五十九章 明心 第五十九章 明心 从外表上看,他英俊潇洒,又带着一种自然天成的锐气,今日的一身蓝色常服,平添了几分儒雅之气。但是眼神又是那般的冷峻孤寂,仿佛能洞穿人心。 见若微肆无忌惮地看着他,他反而微微一笑,那笑容亦正亦邪,居然透着一丝亲切。 而在他身边悄然而立的,便是那位肤色白皙,眼眉细长,有着江南男子特有的俊秀与儒雅之气的准附马,宋瑛。 此时的宋瑛正细细的打量着与他相距数丈之遥的咸宁公主,若宁公主见他如此这样目不转睛地望着自己,不由微微有些窘意,想要恼又恼不得,刚待开口,又欲言又止。 还是若微机警,扑哧一声笑了起来:“想不到公主和附马如此默契,竟然会选在同一天,同一时辰来巡视这公主府,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公主和附马约好的呢!” “正是,若微姑娘说的对,在下与公主所见过的四面当中,倒有三次都是不期而遇,还真是缘分天成!”宋瑛心情大好,他不像一般的儒生那样迂腐,反而很是爽朗,这样的性子,倒恰恰是合了公主之意。 咸宁公主面上微红,没有接宋瑛的话,反而只是瞪了一眼若微:“如此轻浮的话,你也说的出口,这府第如今也看了,我也乏了,咱们正好回去!” “哦?”宋瑛立即双手揖礼:“公主这就回去了?可是宋瑛扰了公主的雅兴,果真如此,该宋瑛回避才是!” 咸宁公主秋波微转,只看了他一眼,便转过身去:“宋大人何必如此,确是出来的久了,该回去了!” “哦!”宋瑛似乎明白了,于是又上前几步:“东街有个点心铺子,苏州来的师傅,做的千层饼和八珍酥,很是可口,不如宋瑛陪公主过去,用些茶点,再送公主回宫?” 咸宁公主身形一顿,似乎有些难以决择,只低语了一句:“怕是于礼不合吧!” 此话一出,一旁站立的刘公公立即躬身说道:“殿下,老奴前边厅里还有未交待的事情,容老奴先告退了!”说完,行了个礼,没等咸宁公主发话,就匆匆离去。 看着他慌慌张张的背影,若微不由叹道:“这刘公公明白得很,此话的言下之意是让咱们自便,他什么也没听见,什么也没看见,在宫里呆的久了,人都油滑到家了。” “瑛弟,公主殿下既然有些乏了,不如你陪公主到那边的亭内小座,我和若微姑娘去东街将茶点买来,你看如何?”许彬终于适时开口。 这样的提议,公主自然难以相驳,于是轻移莲步,徐徐向湖畔那座八角亭走去,宋瑛回首冲许彬眨了眨眼睛,微微一笑,随即也跟在公主后面,向前走去。 若微注视着许彬,目光中无喜无悲,只说了句:“许大人很会成人之美!” 许彬笑了,他的笑容中带着一丝嘲弄,便迈步向外走去,若微跟在他的身后,一直穿过回廊,走过大厅,出了大门,看到门口候着的承顺,随说道:“我们去给公主买些点心回来,你在此候着便是!” 承顺点了点头:“何时回宫?” 若微想了想:“怕是还有一会儿,午时前应该会走!” “好!”承顺坐到车边上的那只脚凳上,从怀里掏出一个羊皮水袋,猛灌了几口水。 随着许彬走了两条街,到了一家苏式糕点铺前面,选了几样点心包好,又分别挑了几块,另外包了一个小包。 许彬眉头微拧:“给那个小太监包的?” 若微先是一愣,随即点了点头:“你怎么知道的?” 许彬轻哼一声,仿佛十分不屑:“公主待你如同姐妹,你若自己吃,定然不会单独包起来。况且我猜姑娘现在也没什么胃口!” “你?”若微眼中闪过迷茫,她努努嘴,拧拧眉心,恨恨地说道:“因为我突然被陷于离弃的尴尬境地,我就该寻死觅活,不吃不喝的?” 随后,仿佛与谁赌气一般,她抓起一块点心就往嘴里送着,一边嚼一边嘟嚷着:“你付银子!”说完,调头就走。 许彬在这一瞬仿佛被魇到了,因为她的娇小,比自己几乎矮了一头半,所以在跟他说话的时候,她不得不仰起脸,就在她抬起脸的一刹那,波光涟漪的眼眸,灵动妩媚的神情,精致而清丽的容颜原本就让他深深的震撼了。刹时间他觉得她好小,像清晨一枝含露的梨花,带着混沌初始天地乍分的小孩般无邪。只是那双忽然闪过梦幻般氤氲光芒的眼睛仿佛藏着无尽的心事,许彬只觉得自己心突然被刺了一下,痛的感觉是那样的真切。 给老板丢下些碎银子,他紧走几步,跟在她的身后,脱口就是一句:“三月之后,你会在何处?” 若微猛地停步,仿佛被点心渣呛到了,双肩抖动,一阵猛咳。 许彬下意识地伸手在她背上轻轻拍了两下,而她止了咳,再回首时,居然泪眼婆娑:“所有的人都在问,三月十六以后,皇太孙大婚以后,我在哪里?” 她略带鼻音的呢喃显得那样无辜、又有些楚楚可怜,只是这副让人忍不住怜惜的神情转瞬即逝。再抬起头时,那双清亮的眼眸中盈满了恨痛的光。她笑了,笑得很是有些惨烈:“我也很想知道,三月之后,我会在哪里?她们到底要置我于何地?我问了,没有人答。如今,每过一天,我就更加惊悚,越是临近那一天,我越害怕,我不知道自己的前路到底如何?” 许彬刚想出言相劝,只见她的神色忽地又变了,她眼底突然浮现出一抹淡淡的释然,笑嘻嘻的看着许彬:“我希望可以回归故里,也希望可以在这南京城中开一家小小的医馆,专为穷困无依的老幼妇孺医病,不在宫内也好,可以顺着自己的性子去做些有意义的事情!” 许彬看着她,神情竟然有些忧郁,以笑相掩,淡然说道:“回去吧,莫让公主和瑛弟等久了!” 二月的午后,阳光明媚,绿草如荫,宫内的花木都竞相开放,处处是景,美景怡人,原本就一派融融的祥和之态,更因为咸宁公主的下降与皇太孙的册妃,两桩喜事紧紧相连,宫中上下一派喜气。 若微伴着公主返回城曲堂,又在一处用过午膳之后,刚刚回到自己的静雅轩,就看到紫烟急匆匆从面进来:“姑娘,王贵妃身边的柳嬷嬷差人来传话,说是请姑娘到柔仪殿去一趟!” “王贵妃?”若微心中一惊,难不成是有了打算,要在朱瞻基成亲前,将自己遣出宫去? 她站起身就往外走,却被湘汀一把拦住:“姑娘糊涂了吗?这衣裳也没换,头发也没梳,以前还好说,姑娘衣着朴素,人人赞你本分,可是如今恐怕就成了短处,人家会说咱们故意寒酸,以触天威,咱们现在更是不能稍有差池,要份外小心才是!” 若微细想她的话,很是有些道理,随点了点头,由着湘汀和紫烟,选来衣衫换上,又梳了头,施了粉,淡点胭脂,直到她们点了头,这才出来随着传话的小宫女来到了柔仪宫。 直接进了偏殿,王贵妃仿佛午睡刚刚醒来,面色红澜,半倚在临窗的矮炕上,手中拿着一本《金钢经》,露出半截如玉的白臂,见若微进来,立即将经书放在炕案之上。 王贵妃细细打量眼前人,身穿锦绣双蝶钿花衫下配碎花翠纱露水百合裙,丽而不妖,恰到好处,头上低低挽着个堕马髻,又留出两绺头发娇俏地垂在脸颊两侧,头上只戴了一只金镙丝童子戏珠的头花,衬着那张薄施粉黛的小脸,只觉得青春逼人,让人不能直视。 她招了招手:“若微,来炕上坐!” “娘娘!”若微深深施礼,站在当场,没敢移步。 “这孩子,如今真是生分了,快上来坐,今儿本宫和你说会儿体己话!”王贵妃满脸笑容,亲切和蔼。 若微应了一声,这才脱掉那双云头踏殿绣鞋,坐在炕案的另外一侧。 王贵妃扫了一眼宫内侧立服侍的宫女:“没你们的事了,都到外面候着去!” “是!” 待宫女内侍都退下之后,王贵妃再回眸凝视着若微,眼神儿中透着一丝探究:“丫头,这些日子不好过吧?” “娘娘?”若微鼻子一酸,没了下文。 王贵妃拉起她的手,轻轻拍着:“万岁金口玉言,若无原由,不会轻意改弦的。” 若微眼前一亮:“娘娘,究竟为何?可否告之?” 王贵妃点了点头:“若微,人不能跟命争,你与瞻基虽然有青梅之缘,却无夫妻之份,眼看你们一年大似一年,圣上也想早日了这个心愿,只是你的八字与瞻基相克……” 若微脚下如同踩着浮云,王贵妃后来对她说了些什么,她自己是如何出的柔仪殿,她都恍然不知。 脚下是平整的青石平台,踩在青石平台和鹅卵石组成的冰纹石小径中。不绝于耳的鸟儿鸣叫和假山瀑布的哗哗流水,在杜鹃、石楠、红枫、翠竹的簇拥下,春天果然是生机盎然的,可是自己的春天在哪儿呢? 下意识地寻着潺潺的流水声,一步一步走到了龙池之边,望着那一池春水,只觉得她的梦醒了,而心却碎了。 “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向父皇去求你?”他声音如钟,从身后传来。 而她连头也未回,只痴痴地说了一句:“既然我命如此,又岂是旁人可以拯救的?汉王的心意,若微领了!” 第六十章 大婚 第六十章 大婚 大明永乐十五年三月十六。 大红的帖子,大红的喜服,大红的龙凤烛。 那满室的红在瞻基看来,只是觉得格外刺眼。 看着一脸端庄坐在一旁的胡善祥,瞻基有片刻的恍惚。是的,她也很美。她的美是一种贤淑安静的美,是大气婉约的。也许皇爷爷选她做自己的正妃确实有一定的道理。 这样的女子确实宜家宜室。只是很可惜,她不是与自己一起长大、青梅竹马的若微。当自己还是一个青涩少年的时候,那娇小的、可爱又有些霸道的若微就占据了他的心。七年的时间,从不懂情为何物,到今日曾经沧海,她已然牢牢地嵌在自己的心里,任谁都不能移去。皇爷爷的圣旨不能,母亲的耳提面命、诲诲教导、暗陈厉害也不能,而这个胡善祥,就更不可能了。 朱瞻基在心里默默叹息,若微。 一想到那两个字,他的心就绞在一起,痛不可遏。 他和她,有着太多的过去,太多的记忆,太多的秘密了。 一直以来,他都在默默地憧憬着自己和她的洞房之夜,而如今新娘换作他人。而她却什么都没有,甚至连一句交待的话都没有人对她说。 现在她在做什么?她会不会怪我?她是不是又气的折磨自己,不停地弹琴,不停地写字,不停地练舞? 朱瞻基眉头深锁。眼睛紧紧盯着那摇曳的烛火,只觉得眼前的景像渐渐模糊起来。他隐隐地想起她曾经说过的一句话“身处皇家,连喜怒哀乐的自由也没有”。 好像以前每一次不开心,她就会整日的练习技艺,不累到晕眩不罢手,那么现在她在做什么? 瞻基紧紧皱着眉头,突然他眉头展开,径直站起身,冷冷地说了一句话:“本王实不喜闺中之乐,王妃先安置吧” 说罢,他头也不回就出去了。 胡善祥怔住了,难道他还没有认出自己吗?为什么开口说的第一句话,便是如此伤人?看着大红龙凤烛上跳动的火苗,她只觉得自己如坠深渊,无人可以救赎。 此时,朱瞻基快步赶去的只有一个地方,静雅轩。 还好,没有令人心碎的琴声,一片安静。只是为何室内一片黑暗? 走进院子,正逢湘汀从屋内走出来,看到一袭大红喜服的瞻基,明显一愣,随即眼中一湿,悄悄退了出去。 推开门,瞻基走了进去,满室漆黑。 “为何不点灯?”瞻基知道,若微最怕黑了,就是夜晚安寝也要留一盏宫灯,而今天竟然一片黑暗。 借着窗外的月光,瞻基适应了好一会儿室内的黑暗,这才看到若微一个人坐在妆台前,对着镜子,梳着满头如瀑的青丝。 一下又一下,狠狠地用力梳着,即使遇到缠绕,她也不曾停留,只是更加用力地扯动着,那每一下扯动都像是在撕扯着朱瞻基的心。他走上前,用手轻轻按住她的手,拿过梳子,轻轻地,无比珍视地,梳理着,动作小心翼翼又极为轻缓。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把梳子放在妆台上,用手轻轻抚着她的长发,千言万语只化作一句:“为何不掌灯?” 她站起身,轻轻地靠在他的怀里:“没有了你,我的生命就是一片黑暗,灯有何用?” 朱瞻基的一双手紧紧攥着:“若微,我…….” 她转过身,在黑暗中,她的眸子还是那般动人,她笑了:“瞻基,你会爱上她吗?” 瞻基把手放在她的肩上,“不会。” 她的笑意更浓了:“你会为她梳头发吗?” 瞻基哽咽了,用手紧紧箍着她的柔肩:“不会!” 她收敛了所有的笑容,无比凄凉的走到窗前,拿起琵琶:“我弹首曲子给你听,送你新婚大喜。” 瞻基冲了过去,一把从她手中夺过琵琶:“不要这样,若微,我宁愿你打我,骂我,也不要你这样忍着。” 若微笑了:“瞻基,过了今日,我就要出宫去了,我已经求了太子妃,以为徐皇后祈福之名,我要出宫去了,从此青灯古佛,你把我忘了吧” “什么?”瞻基疯了,“为什么?谁来告诉我这一切究竟是为了什么?” “她们说我命硬,我们在一起会害了你。”若微笑了,朱棣想要自己,所以他毁约了,给自己的皇孙另外寻了一位王妃,而让自己出宫,过不多时再纳入后宫,她笑了,何其荒唐? 瞻基紧紧的拥着若微,半晌才道:“命硬?会害了我?我偏不信,如今就试试吧”。他俯下头,托起若微的脸,重重一吻,吻住她的今生,吻住自己的真情和誓言。 在黑暗之中,在他与胡妃的大婚之夜,在小小的静雅轩内,别样的洞房里,他和她成为了一体。 你侬我侬,忒煞多情,情多处,热似火。 把一块泥,捻一个你,塑一个我。 将咱们两个一齐打破,用水调和, 再捏一个你,再塑一个我, 我泥中有你,你泥中有我, 与你生同一个衾,死同一个椁。 瞻基醒来时,微微侧起身,低头看着躺在床上的若微,眼中看到的是与平日完全不同的她,冰清玉洁、不食人间烟火的清丽脱俗,长长的秀发倾披而下,粉嫩的皮肤如刚刚出蕊的花瓣,澄澈明净如秋水中映出月光的眼睛,两颊的娇羞像染红了天际的晚霞,不着痕迹的温柔与娇美像一只无形的网将他缚得牢牢的,瞻基突然觉得一阵窒息,他轻轻地拉起她的手,在她的手心中央印上一个温润缠绵的吻,这个吻便如同他的誓言,永不相负,他喃喃低语。 而一滴晶莹的泪珠则从睡美人的眼角缓缓流淌下来,瞻基心中一痛,立即用自己的唇吻住了那滴美人泪。 “我不会让你独自承受黑暗的。”天明时分,他只说了这样一句,然后手执一方沾血的素帕,直接去往乾清宫。 经过东宫,远远的,看见太子妃张妍立于宫门口。 “母妃!”朱瞻基俯身行礼。 “欲往何处?”太子妃一脸漠然,冷冷地问道。 “去乾清宫面圣!”朱瞻基语气坚定。 “昨日大婚礼成,今早是该面圣谢恩,只是瞻基好像忘记了,应该携善祥同往才是。”太子妃紧紧盯着儿子的面庞。 “儿臣去面圣,不是为了谢恩!”朱瞻基一脸沉静,面不改色。 “哦?”太子妃柳眉紧皱。 “是去请罪!”朱瞻基面色清冷,目光投向母亲,重重一拜:“昨夜,我已然要了若微,今日面圣一为请罪,二是替她求个名份!” “你!”太子妃只觉得一阵眩晕,失望,满心的失望,若微叫她失望,瞻基叫她失望,就是善祥也叫她失望。 “你好糊涂!”太子妃大怒,“随我来!” 朱瞻基初是不为所动,后来看着太子妃一人在前走的甚急,衣带飘飘,仿佛记忆中母妃从来没有像今日这般激动,这才慢慢跟上。 进入太子妃寝宫,太子妃命左右退下,大门紧闭。 “跪下!” 朱瞻基从之,而脸上仍是一脸坚毅,不容更改。 “你可知道从永乐八年起,皇上就在为你的婚事操心,一直到如今永乐十五年,才最终为你定下胡氏,你可知道这里面的缘故?”太子妃满心恼恨无处宣泄,不由一改往日作风,疾言厉色起来。 朱瞻基默不做声。 太子妃怒急:“你眼中只有若微,一叶障目,再也看不到其它了吗?” “若微?”朱瞻基终于开口:“母妃,孩儿实在不懂,永乐八年,若微进宫待年,不是就早已定下她了吗?为何如今平地起风波,偏又另指她人?” “若微虽好,但……”太子妃终是迟疑了,那样的话无论无何她也说不出口。 “若微不是虽好,在瞻基的眼里就是绝配!德言容工、琴棋书画、孝义礼让……这么多年来,她哪里有失?各宫妃嫔、公主郡主、她又得罪了哪个?为什么,为什么现在什么都不能给她,白白等了这么多年,如今竟要放她出宫?”朱瞻基越说越替若微委屈,竟然淌下两行急泪。 太子妃看在眼里,更是怒不可遏:“若微是好,本宫身边长大的女孩儿,她的好我清楚得很,不用你来说教。你只看到了她的好,月还有阴情圆缺,人自然有短有长,她的短处呢?你就看不到了,如今,本宫干脆明言,她不适合做你的正妃,更不适合日后的母仪天下!” “母妃?”朱瞻基显然愣住了,他一向以为母妃是站在他和若微这一边的,他没有想到这样否定若微的话会从母妃口中说出的。 “基儿!”太子妃看着朱瞻基年轻俊朗的脸上那抹化不开的愁容,终是于心不忍:“算了,事以至此,多说无意……母妃只想告诉你,若微,不是你的;如果你现在去乾清宫,恐怕她连宫门都出不了了” “母妃!”朱瞻基大惊失色:“你是说?” “古往今来,被皇上看中的女子失了身……你说,她的下场会如何?”太子妃只觉得话已至此,一切都不必再说了,于是将朱瞻基晾在一边,转身进入内殿。 朱瞻基如痴如醉,伏在地上,闭上了眼睛。 《六朝纪事第一册之初入深宫》至此结束,在第二册里,若微离开瞻基,将在宫外度过一段痛并快乐的日子。身体的自由与精神的禁锢,清贫的生活与危机四伏的境遇,她会以她特有的善良、聪慧迎刃而解,一步一步走向属于她的锦瑟鸾梦。 而朱瞻基面对崭新的妻妾成群的帝孙生活,也会极为冷静地以自己的方式为我们的若微进行默默的抗争。 此部小说与《一代皇妃浮沉梦》不同。若微不是雪飞,她也没有雪飞的大度与大义,没有那样波澜迭荡的变故与生活;而瞻基更不是李豫,对于感情,他不会犹豫也不会闪烁,他的一生都在坚守和她的青梅之约。 所以,对于《六朝纪事-大明后宫皇后劫》,我是以清新的笔触和感觉来描写这段隐于明史之中的难得的帝后之恋。 就像初春抽条的树枝,土地中展露新颜的小草,隐隐的萌动着可爱的绿色。让我们不禁小心呵护、充满耐心和期待。 引子 引子 一艘官船从北京南下行在运河之上。倚身舱门凭栏远望,看着岸上渐渐消失的光亮和水中的波光潋潋,若微不禁喃喃低吟: “昨夜风兼雨,帘帏飒飒秋声。 烛残漏断频倚枕,起坐不能平。” 一声轻叹,回身从几案上拿起一壶酒,三杯两盏入口,已然薄醉微醺。 “娘娘,夜深了,当心受凉!”湘汀的声音自身后传来,才让她从恍惚中醒了过来。 “湘汀,你跟在我身边多久了?”她轻声问到。 “娘娘,已然二十六年了!”湘汀为她在身上披了一件孔雀绿翎裘:“娘娘,可是又想起以前的伤心事了?” 她摇了摇头,一支玉钗松松挽成的流云髻,如烟似雾,眼神流转间顾盼生辉,气质雍容又娇媚飘逸:“去,把我的琵琶抱来!” 湘汀面上一怔,娘娘已经好多年未弹琵琶了,但是她不敢多问,也无从揣测,只是从里间悄悄取来给她。 玉指轻撩,曲音悠然而起。 “世事漫随流水,算来一梦浮生。 醉乡路稳宜频到,此外不堪行。” 曲音止,清泪流。 回眸相问:“湘汀,你说,我是正还是邪?是忠还是奸?” “娘娘!”湘汀眼中悲泣,跪在红毯之上,泪落无声。 第一章 凝恨春漏短 ·第一卷· 重九登高看孤雁 第一章 凝恨春漏短 若微静静地站在窗前,凝神远眺,脸上神情不似紫烟那般望眼欲穿,也没有湘汀的黯然落寞。 离宫的时辰一点儿一点儿近了,瞻基还没有回来。 瞻基会回来吗? 雨水落在廊子里,一滴一滴,滴滴都如此晶莹,仿佛她心底的泪珠儿。院中柳树上初生的枝条在细雨中显得朦朦胧胧,烟雾缥缈,就如同她的一双美目,好似秋波一般。此时,她是悲还是在笑? 螓首娥眉,巧笑倩兮。 是,她脸上渐渐浮起的竟是淡淡的笑容。 瞻基,昨夜的你,如同寂寞空庭里皎洁的满月,闪烁着温润的光泽,说不出的旖旎温柔,温暖着那颗已然碎了的心。 今晨,当你离去的时候,我其实是醒着的。你匆匆离去,一心只想为我去争取那所谓的名份,却没有看到我为你努力绽放的最后的笑容。因为我知道,没用的,真情总被无情误,也许在这珠楼玉宇之中,最不该有的,就是真情。 若微长叹一声,伸手将窗子关上,她环视室内,这住了七年的静雅轩,如今,也要别离了。 “姑娘,再等等吧!”紫烟带着声声悲啼,上前几步,轻轻挽住若微的手。 若微摇了摇头,唇边始终带着那抹悠远淡然的微笑:“去把我的琵琶取来!” 紫烟眼睛里闪着点点泪光,走至西墙下,取下那琵琶,递到若微怀里。 怀抱琵琶,玉指轻抚,一曲《梅花三弄》信手而弹。 “一弄梅花花未开,两小无嫌猜。二弄梅花花正红,玉宇琼楼、朱门宫阙之中留下几多情?三弄梅花花已落,独自享寂寞。转眼又是杨柳青,何不打开家门迎春风?” 没有哀怨惆怅,凄楚缠绵,旋律中少了一丝幽雅,却多了一缕柔韧,推、拉、吟、揉之间使流淌出来的曲音委婉柔美,正是“弦弦掩抑声声思”,闻者莫不动容。 然而她玉指稍一停歇,转瞬再起时,已然换作《阳关三叠》。 曲音突变,激昂悦耳,力透苍穹,越过小小的静雅轩,传到很远很远。 “姑娘!”湘汀立在门口,面上表情有些不忍,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说吧!”此时的若微,如同天山上的雪莲,又像皑皑白雪中独幽的红梅,孤傲出尘中极致的美,又有一种说不出的寒意,冷浸浸的让人有些畏惧。无喜无悲的神情中,掩藏住自己心底真正的悲喜,原本纯真而脆弱的内心,被硬生生的裹了一层铠甲,为自己强披一件黑色的外衣,包裹住全部的怯懦与无助。 这样的她,在湘汀眼中是如此的陌生,十五岁的少女仿佛一夜之间历经沧桑,还未盛开却忽地早早凋零了,这样的她,只会让人更加心疼。 湘汀低垂着头,不敢去看她的神色,因为不忍,声音微弱得如同蚊蚁:“太子妃差慧珠送来汤药一碗。” 若微的手突然一歇,曲音戛然而止。 “汤药?”若微一双秀眉微微蹙起,心底暗暗发寒,而面上依旧如如不动:“既是太子妃差人送来的,就端进来吧!” “是!”湘汀的声音中带着哭腔,强忍着匆匆退下,不多时,太子妃身边的大宫女慧珠手捧托盘缓缓入内,托盘里盛的是罩着盖碗的青花瓷汤盅,那盖碗上还封着一道黄纸。 慧珠进了门,抬眼一看,面前的若微,脸上薄施粉黛,一身浅绿色的裙装。头上斜簪一朵白芙蓉,除此之外只挽一支碧玉七宝玲珑簪,虽然有些憔悴,却依旧娇媚可爱,让人看了不免暗叹上天造物之神奇。 若微看着那汤盅,忽地幽幽地吸了口气。 慧珠微微颌首:“若微姑娘,这是太子妃特意赐给你的,再三叮嘱姑娘一定要服下。娘娘说了,姑娘精通岐黄之术,所以自然明白娘娘的苦心。”慧珠心中不免胆寒,都说太子妃大度贤惠,端庄厚道。可是没成想一遇到事情,却是如此心狠。虽然如今是自己的妹子做了皇太孙妃。可是对于若微,从情感上慧珠还是难免会有些怜惜之情。谁能想得到呢?昨天的大婚之夜,皇太孙没有与妹子洞房,反而与若微暗结连理。原本得到消息之后,慧珠还担心太子妃会出面奏请皇上,索性让若微进了皇太孙府,纳为侧妃或者侍妾。 想不到太子妃得到消息以后,三言两语几句话点中要害,便让皇太孙恨恨而归。又吩咐人准备了这碗汤药,如此,才算真的了结后患。 只是,这样对若微,未免也太难堪了,她会从吗?慧珠将托盘举起,低垂下了头。 “这是什么?”丫头紫烟不同湘汀,虽然都是一同服侍若微的侍女,但她是与若微从小一道长大、情同姐妹的家生丫头,见此情景,立即大惊失色,拔腿就往外跑。 “紫烟,回来!”若微冷冷地喊道,因为她知道,紫烟此时要去求助的只有他,皇太孙,朱瞻基。只是如今这一切,他定是无能为力,否则,又怎会眼睁睁地看着事尽于此呢。 若微上前几步,伸手悄悄掀开盖碗,凑在近前,稍稍一闻,心中便全然明白。 麝香、红花。 宫里的老把戏了。 若微知道,在皇宫中,妃子得皇上宠幸之后能否有孕,首先取决于皇上,皇上说留,便可留,皇上说不留,便有当值太监在妃子的股间、脐上等穴位上轻轻一戳,于是龙液尽出,就无从受孕。而这只是第一关,接下来,要看皇后和得宠的主子,想让你生,便能安安稳稳的生下来,如果不想让你生,那宫里有太多的“凉药”与“阴招”让你不中。 没有想到,原本昨夜的缠绵,只是对昔日青梅之恋的一种纪念,不是抗争,更不是要挟,可是在她们的眼里,原来是如此不堪,唯恐自己会借此另图机会。 罢,罢,罢。若微一阵冷笑。 那笑声,即使是在宫中见过太多风雨的慧珠都有些胆寒。 若微举起碗来,一饮而尽。 唇边还残留着一抹腥红色的汤汁,就那样保持着完美的弧度,对着那空碗盈盈一拜:“若微谢过太子妃,谢过慧珠姐姐!” 慧珠愣了,看着她镇定自若的神色、明媚如春的笑容,慧珠疑心自己眼花了,可是她又偷偷瞧了一眼,若微眼中居然漾着一股邪佞,再看那笑容,也变的有些轻狂不羁,在宫中阅人无数的她,突然觉得身子微微颤抖,有些发冷。 立即躬身说道:“奴婢这就回去复命!” “慧珠姐姐,忘了向你道贺!”若微娇俏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如同一个魔咒。 慧珠惊惶失措,难道她知道,这一切,她都知道? 仿佛逃离一般,匆匆出了静雅轩。 慧珠手抚胸口,喃喃低语:“感谢老天,这样的女子,还不满十五,多亏被送出宫去,若是留在皇太孙身边,妹妹善祥还真未必是她的对手!” 看着慧珠有些惊惶的神色,若微笑了,笑得酣畅淋漓,只是眼中分明有泪花闪过,如梨花带雨一般,楚楚可怜。 倚门相望,这才知道,真的再也等不到那个心中的人。 若微呢喃着:“紫烟,我想家了,你呢?” “姑娘!”紫烟从身后抱住她娇小的身子,再也抑制不住哭了起来。 太子宫太子妃寝殿。 太子妃歪倚在贵妃榻上,用手轻轻揉着自己的太阳穴。 头痛,而心似乎更痛。 若微,你会怪我吗? 太子妃摇了摇头,要怪只能怪你和瞻基昨夜做下那样的荒唐事。原本,你们还有三分希望,可如今,此事若传到圣上耳中,恐怕连命都保不住了。 我赐你一碗红花,只是小惩大诫,堵了悠悠众口,也平息了所有人的恨与怒,我的苦心,你能谅解吗? “娘娘!”慧珠从殿外走了进来,从楠木雕花的衣架上取下一件披风,轻轻搭在太子妃的身上:“春寒最是袭人,当心受了风!” 太子妃欠起身子,抬眼看着她的神情:“她,喝了?” “喝了!”慧珠点了点头。 “可说了什么?”太子妃索性坐起身。 慧珠又从旁边的圈椅上拿起一个靠枕垫在太子妃身后,这才说道:“只说,谢过太子妃!” 太子妃眉头微拧,心中苦笑:“谢我?该是恨我才是!” “慧珠,善祥那里,你还要去安抚一下。就说昨夜让她受委屈了,皇太孙性子直,一时有些转不过弯来,让她多担待些。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只要她大度一些,贤良一些,皇太孙会明白的!”太子妃语气和缓,看着慧珠细细叮嘱,说完又重新靠在榻上,仿佛乏了一般闭上眼睛不再言语。 “是,太子妃请放心,妹妹不是小性之人,这道理她自是明白的。”慧珠为她拉好披风,这才轻手轻脚地退了下去。 辰时三刻,若微带着紫烟与湘汀,手里挽着包袱,跟在一个管事太监的身后,走在高高红墙下长长的甬道上,一步一步,连绵不绝,只叫人心中更加哀凄,就这样,默默不语,深深垂首,一直走到皇宫的南角门。 宫门外是一辆马车,早早已经候在此处。 管事太监送到此处,给守门的侍卫递了腰牌,又与赶车的荣公公交待了几句,这才说道:“若微姑娘,咱家就送到此处的,荣公公会送你们到栖霞山,到了那儿,自有管事的嬷嬷照应着,咱家就先回去了!” “谢谢公公!”若微冲着他深深一个福礼。 迎我入宫之人今何在?而送我出宫之人,我将永远铭记于心。 “哎,姑娘保重吧!”管事的太监转过身形,又重新走回宫中。 谁说宫内没有平白无故的善心,只要没有利害冲突,也会有发自内心的怜惜与同情。 若微心中思绪万千,只是此时唯有故作镇定,她最后看了一眼这富丽华美的宫城,看着湘汀不由嫣然一笑:“湘汀姐姐,你原本就是宫里的自可以留下。若是跟着我,以后怕是没有好日子过了!” 湘汀摇了摇头:“湘汀只知道跟在姑娘身边这七年是湘汀最舒心的七年。以后跟在姑娘身边,也许日子清苦,但绝不会受气,也不用费脑子算计这个、防范那个,所以湘汀愿意跟在姑娘身边!” 若微紧紧抿着唇,嘴角微微有些抽搐,入宫七年,一切梦想均成虚幻,如今只换来一个义仆。正在唏嘘之时,迎着骄阳见两人匆匆赶了过来。 那一刻,若微分明有些恍惚了,阳光中那个跑在最前面的影子会是瞻基吗? 她瞪大了眼睛,踮起脚尖,翘首以盼。 然而,气喘吁吁奔过来的正是胖胖身子、圆圆笑脸的二皇孙朱瞻墉,而他身后跟着的则是瞻基的近侍太监小善子。 瞻墉手里紧紧攥着一个小锦盒,见到若微立即塞到她的手里:“这是皇兄给你的,他说你看了就会明白!” 若微拿在手中,目光久久凝视着那个盒子,却不忙着打开。 谁也猜不透她在想什么,瞻墉在旁催促着:“你快打开看看呀!” 若微迟疑着,手指微微轻颤,这才打开。 目之所及,盒中放着一枚红灿灿的枣子,还有一只小小的乌龟。 眼泪如决堤之水,瞬间便倾泻下来。 “姑娘!” “若微!” 湘汀、紫烟与瞻墉和小善子都看呆了。 若微止了泪,走到马车边上,解开其中一个包袱,从里面翻来捡去,找出一块帕子,又拿了只红蜡烛,拔下其中的烛芯,用帕子包着那只没了烛芯的红烛,递到瞻墉手中:“这个,帮我转呈殿下!” 说完她就转头跑开,跳上马车躲到车厢里不再出来。 瞻墉挠了挠头,云山雾罩的表情怔怔的,不知如何是好。 湘汀与紫烟冲着瞻墉深深一个福礼,也随后上了马车。 小善子悄悄给赶车的太监塞了一包银子,低声说道:“荣公公,这若微姑娘可就麻烦您多照应了!” 荣公公满面笑容:“回去转告皇太孙,咱家明白轻重。况且临行前马总管也都交待了,万岁爷有话,若微姑娘虽然是出了宫,在栖霞山上清修,可是吃穿用度并不清减,前些日子还专门派了嬷嬷前去照应,殿下尽可放心!” 小善子频频点头。 朱瞻墉此时才缓过神来,忙又冲着车里喊着:“若微,到了那儿,若缺什么、短什么,尽管差人来找我,一定给你置办全了,还有,要是有人欺负你,也要告诉我!” “瞧二皇孙说的,哪能呢!”湘汀探出头来,冲着瞻墉与小善子挥了挥手。 “驾!”荣公公一挥鞭,马儿扬蹄,车轮阵阵,终是离去。 第二章 闲庭花影移 第二章 闲庭花影移 朱棣躺在乾清宫东暖阁的炕上,半眯着眼睛,听着总管太监马云的汇报。 “一粒红枣,一只小龟?”朱棣凝神静气想了一会,突然一拍大腿,轻哼道:“早归,早归?这脚还没迈出宫门口,就开始盼着她早归了?瞻基这孩子的心也太痴了!” 马云微微发怔,站在一旁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 偷偷抬眼打量着天子,心想,明明是一对青梅竹马的小鸳鸯,您老人家突发奇想,横空弄出这么一个神来之笔,谁受得了? “你刚才说,那丫头回赠了些什么?”朱棣兴致大起,突然问道。 “是用帕子包了一支红蜡,还有,那蜡烛是拔去烛芯的!”马云细细搜寻着记忆,不敢有丝毫的怠慢。 “帕子?红蜡,还拔去烛芯,这是何意?”朱棣莫名其妙。 而马云就更是云里雾里,不明所以。 正在他们费尽心思,慢慢揣测的时候。 皇太孙朱瞻基手里拿着那块帕子,看着那只去了芯的红烛,心如刀绞,面色凄然。一方素帕寄心知,丝谐“思”,横也相思,竖也相思,一缕情思,几番惆怅,只有灵巧如若微才会用这种方式诉说自己的情谊。 而红烛,一则寓为蜡炬成灰泪始干,就是说自从离别,夜夜悲泣,思念之痛绵绵不绝。 二则,她竟会拔去烛芯,没有了烛芯的蜡,就是说她的生命里从此不再有光和亮,也不再有温暖和热情。 因为,她的心丢了。 丢在哪里? 若微,你的心丢在哪里? 这样生死相随的她,这样生死相守的情,问世上能有哪一个男子可以不为之动容!这是她的才情,更是她的痴情! 若微,那烛芯,我定帮你寻回来。 俊秀无比的英眉轻轻挑起,一双深邃的星眸像水晶一样明亮澄澈,然而却缺少了往日的熠熠光泽,眼中仿佛如迷雾笼罩一般,转瞬间,便泛起柔柔的涟漪,高挺的鼻梁,带着好看的弧度,而此时却为他添了一抹孤寂。 清冷如南岭之孤松独立,冷俏似天山之寒冰崩泻。 “殿下,有件事……紫烟让奴才偷偷告诉殿下!”小善子侧立一旁,缩头缩脑,欲言又止。 “说!”瞻基眼眸微闪,连忙追问。 小善子悄悄上前几步,附在朱瞻基耳边低语片刻。 “什么?”朱瞻基剑眉高挑,一脸冷帅,霎时散发出一股邪魅的笑意,声声哀恸:“红花,母妃居然让若微喝红花!” 朱瞻基心中激愤难平,立即冲了出去。 “殿下。殿下!”小善子苦苦在后面追着:“殿下可是去找太子妃理论,如果那样,小善子可就没命了!” 朱瞻基顿时停下脚步,神情转瞬即变,低喝了道:“备马!去演武场。” 策马狂奔,飞身射箭,大汗淋漓,痛快极了。 瞻基一阵仰天大笑,年轻英俊的脸上,是从未有过的轻狂而张扬的笑,只是这笑,在正午的阳光下,分明有些邪魅,这丝丝笑意,是强大自信、睥睨天下,还是狂妄不羁、藐视一切的张狂? 朱瞻基心里十分明白,这一次自己婚事的变故,如同经历了一场不见硝烟的战斗,这一仗,他输了。 输给谁? 他不知道。 他能赢吗? 以前,他没有想过,但是现在,他想明白了。他想赢,他要赢,此战还没有结束,他已经想到了反败为胜的办法。 栖霞山下,马车突然驻足停下,赶车的荣公公一掀车帘说道:“若微姑娘,前面的路不好走,可要坐稳了!” 若微探出头向外望去满山葱翠,想到心中的烦闷正无处排解,于是说道:“我们下车,步行上山即可!” “也好,这样午时之前,就在山顶的三元观汇合!”荣公公放下脚凳,湘汀与紫烟下了马车,又伸手将若微扶了下来。 于是,领着湘汀与紫烟,若微三人拾阶而上缓缓而行。不禁回想当年,也是在这儿栖霞山上,自己和瞻基、瞻墉兄弟以及咸宁公主踏青出游同爬此山,往事历历在目,而如今同样是阳春时节,却物是人非,想想更是心中难过不已。 所有的怨恨都化作一腔力气,铆足了劲向上爬去。不多时便来到栖霞寺外,驻足在大殿前听着钟声阵阵,若微不由止步。 “姑娘,要穿过栖霞寺,过了千佛岩,上至山顶,才到三云观!”湘汀在旁边代为解释。 若微淡然一笑。 紫烟上前几步,轻轻拉过她的手:“姑娘,那年你在这儿许下的愿,如今看来是不灵的。” 若微扭头盯上紫烟的眼:“你错了,这愿很灵。” “姑娘!”紫烟心中不免惊讶。 若微心中涌起淡淡的苦涩,是啊,众人皆以为当日在这儿她求的是自己和瞻基的姻缘,可是当初她却以为姻缘天定,她与瞻基心心相印,婚事只是时间而已,定不会风波迭起突生变故的。所以当日她求的是父母康泰,家宅平安。如今,怎能说菩萨不灵呢?要怪只能怪自己没求。 于是,对着巍峨庄严的山门,若微双手合拾,虔诚无比地伏身下跪,这一次,是为父母还是为自己,又有谁知呢? 穿过寺院就是千佛岩,千佛岩就是在在一块两三丈高的大石头上,镶嵌着一千个大大小小的佛窟。有些佛窟恢弘精美,法相安详肃穆,只须驻足看上一会儿,便会心神宁静,烦恼尽消。 这栖霞山果真是个好地方,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既来知,则安知,若微搜寻着脑中所有此类的句子和典故安慰着自己。 经过千佛岩,在一片葱绿中闪出一条小径。 “姑娘你看,顺着这小径上去,就是三元观!”紫烟眼尖,一眼望去,口里便喊了出来。 若微抬眼望着,远远地看见那古朴清幽、掩映在青山叠翠中的道观,又回眸向山下一瞥,心中豁然开朗。在山脚下时仰看这栖霞山,景色虽美却山路蜿蜒,有些险峻。如果因为畏惧陡峭而放弃攀登,又怎么能看这山上的美景。过了山腰之后这路更加难走,很多人便中途折返,于是他们也只看到山腰处的景致。不往上攀,又怎会看到这掩藏在幽深之处的一条小径其实是如此平坦而寂静,仿佛是一条通往山顶的捷径引着你登上主峰去看那里最美的景致。 这一切在山脚下、在半山腰,都是令人无从体会的。若微忽然便明白了一个道理,不要放弃、不要退缩,峰回路转、柳暗花明,出路和希望其实也许就在脚下。 于是,她心情大好,脸上立即笑逐颜开,脚下生风,似乎是一路小跑上了山顶。 “姑娘,姑娘等等我们!”紫烟与湘汀对视一眼,均有些莫名其妙。紫烟心中暗想,姑娘这是怎么了?前一刻还是凄风苦雨的,而转瞬间就云开雾散,明朗如初。湘汀则面露喜色,暗暗祈祷,感谢这灵秀的栖霞山安抚了她的委屈也化解了她的悲苦。 于是她们两人的心情也明朗起来,紧紧跟在若微的身后快步如飞向山顶攀去。 三元观三面青山环抱,前通小径后靠溪冈。数十株槐柳绿如烟,一两塘池水清照影。实在是一处难得的清幽之处,也真乃道家清修之佳境。 置身其中,还真能感觉到几分仙气。 若微三人走至观门口,早有一名中年妇人,带着两名清秀的道童,连同荣公公在门口相迎。 “若微姑娘,这是宫里的老人桂嬷嬷,以后衣食起居就由她打点照应,这三元观乃是皇家道观,规矩甚多,姑娘安心住下,桂嬷嬷会慢慢教你的!”荣公公态度和蔼,说完,便领着两个小道童去车上搬着箱笼与包袱。 桂嬷嬷五旬左右,肤色微暗,此时还是一身宫内服饰的打扮,她上下打量了一眼若微,面上看不出是何情绪,只说道:“姑娘先随老奴进去吧!” 若微与紫烟、湘汀跟随她步入观内。进入观门才发现这三元道观别有洞天。过了门楼,是两座讲经说法的殿堂,后边才是居住的殿阁,两侧各有厢房。几处院子,住房共有数十间。而不远处,顺山势而建,在这山间、水上还有凉亭数座,小桥几处。 若微等人跟在桂嬷嬷后面,一直走到最后一所院子,穿过西厢房后面的月亮门,进入一处小跨院,里面是三间正房,三面围墙,院内有一株老槐树,还有一小片翠竹,显得格外幽僻。 “姑娘,这就是清心院,姑娘以后就处在此处,老奴就在前面殿里的西边耳房,有事再唤我!”桂嬷嬷推开房门,微微一颌首就径自出了小院,向前边走去。 进入房中,才发现这房子仿佛好久都没有住人了,室内有些潮湿,窗棱上还有些隐隐的霉斑。 桌案、茶几、书架与床榻,都蒙着一层厚厚的尘土,房角处挂着密密的蛛网,若是换作上山之前,见到这样的情景,若微肯定难过的又要落泪,而此时她不动声色,挽起袖子捡起一把扫帚,踩着凳子就开始扫房。 湘汀怔了一下,立即说道:“紫烟,去给姑娘扶着,我到外面打水,咱们好好收拾一下!” “这房子,还能收拾的出来吗?”紫烟嘟囔着:“就是咱们孙府的下人房也比这儿要好多了!” 若微听了,不由笑道:“如今,咱们就是下人!”嘴上说着,手里却并不怠慢,从墙角到墙面,细细地扫着,对着那一扫帚就勾下来的蜘蛛网,若微口里还念念有词:“对不起了,蛛兄,因为本姑娘要住进来,所以得请您挪挪屋了!” 她说的有趣,惹得紫烟与湘汀面露笑颜,解去不少烦忧。 扫墙、擦拭门窗、家具,又拆下床幢上的帐子,清洗干净后晾在小院之中,足足忙到日落西山,三间小屋才焕然一新。 若微双手插腰,站在屋内审视着一切仿佛十分满意,看了看同样是满面尘垢的湘汀与紫烟,她突然开口说道:“紫烟,湘汀,我有个主意,这房子正中是厅,两边各是两间卧房,不如咱们把两边屋里的床摆在一室,三人同住可好?” 紫烟掩唇而笑,指着若微说道:“姑娘是害怕了?这山上到了晚上风声鹤唳、树影婆娑,又不像宫里,外面有守夜的侍卫与公公往来巡视,所以才让我们陪的?” 若微瞪了她一眼:“死丫头,真不识好人心,因为山上夜晚阴冷,咱们三人同处一室,既可解闷,又积了热气,我是为了你们好!” “好好好!”湘汀立即打着圆场:“姑娘怎么说,就怎么好!” 于是三人齐动手将西边房里的床榻移到东里间,两张床相对而放,又打开箱笼取出锦被、枕头铺盖起来,此时才觉得小屋有些温馨之感。 “所以有人说过,有了床才有家,这床上布置好了,屋里立即舒适了许多!”若微倚在门上,仿佛有些累了,刚刚忙的时候不觉怎样,而如今,稍一停歇,就觉得心口隐隐作痛。 “姑娘,可是累了?”湘汀最是心细,眼眸一扫,看到若微神情不似刚才那般明朗,立即有些紧张。 “没有,是饿了!”若微呵呵一笑,三人这才想起这一整天因为忧心忡忡,到现在还都未进食。 正在此时,院内响起一阵脚步声,回首一看,正是桂嬷嬷领着一个小童手提食盒走了过来。 “桂嬷嬷,饭堂在哪里,下次湘汀去取就是,何劳嬷嬷走这一趟?”湘汀立即满面堆笑,走上前去,接过她手中的食盒放在正中的黑漆圆桌上。而紫烟也伶俐地上前,在凳上用手中帕子轻轻一掸,“嬷嬷请坐!”说着,便扶着桂嬷嬷坐下。 桂嬷嬷四下里一打量,小屋内已焕然一新,而面前三人都是满面拂尘,鬓发蓬乱,不由口中轻叹:“几位姑娘受苦了,只是这观中自有观中的规矩,凡是起居饮食,均要自己动手,这儿也没有什么主仆之分,每日辰时钟起,先去大殿听经,早课结束,方可入饭堂用餐。这一日三餐虽有厨子烹制,但也要轮流前去帮忙,今儿姑娘们第一天来,所以老奴才差人给你们送过来。” 若微连连点头。 桂嬷嬷又说:“这山上处处是林木,所以最是怕火,各殿各院均不许私自烧火,只在前边有一处伙房,烧水、做饭均在此处。只是一切也要自己动手,一会儿吃过饭,老奴会让人给你们提几桶热水来,好好清洗一下身子,明日一早再带你们去见观主,玉华真人!” “玉华真人?”若微心中默默叨念,心想这又是何许人也? “你们先用饭吧!”桂嬷嬷站起身,抬眼望东里间一看,只见两张床榻摆在了一处,心中不免微微一颤,虽暗自叹息却又不能在面上流露出来,只带着小童走了出去。 “姑娘,快吃饭吧!”湘汀打开食盒,将里面的饭菜端了出来一一放在桌上,紫烟望了一眼:“天呢,都是青菜豆腐!” 若微坐在桌前,拿起筷子,夹起一箸青菜放在碗中,狼吞虎咽地吃着碗中的饭,湘汀与紫烟对视一眼,也都不再言语,默默低头吃饭。 吃完饭,紫烟收拾碗筷,湘汀拿出一个烛台,点燃一支白蜡,插在上面,若微站在窗前,眼神儿幽幽地望着院中的那棵古槐,眉头微皱,细细思索。 想那唐时的一代女皇武则天在感业寺时,是不是也是像她今日的一般心境呢。如果与她一样,倒也好了,怕的是如玄宗时期的寿王妃杨玉环一样,最终太真娘子变身为大唐贵妃,如果是那样,这条路倒真的没有必要走下去了。 第三章 谁解女儿愁 第三章 谁解女儿愁 泡在散发在原木清香味道的浴桶中,又让湘汀从前边伙房里要了些生姜,切成片放在桶中,一边用手轻轻按着全身各处的经络穴位,一时间气血通畅、温暖舒适。 把头靠在桶边,几乎要昏昏睡去,然而脑子却清醒极了。 朱棣不是唐明皇,北部边境,残元的蠢蠢欲动,朝堂上的暗流奔涌,如今的永乐朝更不能与物华富足的开元盛世相比,所以,今日他对自己的安排,一定是另有深意,不会只是单纯地为了拆散自己和瞻基。 可是,他这样做,究竟是为了什么? 若微想不透,她索性将身子一缩,屏住呼吸,慢慢把头沉入水中。 而提着一桶热水推开房门的紫烟,看到的是木桶上,那四散漂起的黑色秀发,和沉入水中若微那个如玉的胴体,立即吓得大叫一声:“小姐,小姐,你不能想不开呀,你不能丢下紫烟一个人去呀!” 听到呼喊的湘汀也从厅里匆匆推门而入。 两人奔至桶边,伸手合力将若微的头托出水面,只见若微口吐一道水柱,笑嘻嘻地看着她俩:“干什么?我还要再泡一会呢!” “小姐,好端端的,怎么这样吓人!”紫烟气得直跺脚,站在一旁抹起了眼泪。 这回湘汀也不帮若微了,两腮鼓鼓的,紧绷着脸,也不说话,只是用力抬起热水桶,又往浴桶内注了进去。 “啊,好烫!湘汀,你要给鸡褪毛吗?”若微煞有介事地叫了起来。 一句话,说的湘汀和紫烟又都笑了。 三个人先后洗完澡,收拾了东里间,这才又回到西屋里。躺在床上,若微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刚一闭眼似乎就看到瞻基倚在床头一双俊目紧紧盯着自己,温润的手轻拂着她的脸颊,声声腻人的低唤:“若微、若微!” 耳边分明还是他今早的誓言与情话,身上似乎还留着他昨夜的气息,可是如今,他在哪儿呢?是不是搂着娇妻美妾,把酒弄琴,好不快活。 不是,不是。 若微翻了个身,用手狠狠在大腿上掐了一把:“不许你这样污蔑瞻基,瞻基不是,瞻基也不会那样!” 一滴清泪滑落枕上,无声无息,女儿愁思有谁解? 相思难枕眠,别恨苦依依。 横也丝,竖也丝,原来鲛绡惹千愁; 去是忧,来是忧,相顾惟有在梦中。 只是清风不入梦,披衣坐起独望月。 天刚刚蒙蒙亮,湘汀睁开眼向对面床上一扫,却发现那床榻之上整整齐齐,仿佛从来无人睡过一般,立即捅了捅身边的紫烟:“紫烟,快醒醒,姑娘呢?” 紫烟睁开眼睛,立即呆住了。 两人立即穿上衣服,急匆匆向屋外奔去,只见若微正从门外走来,两只手用力抬着一桶热水,见她们出来,立即喊着:“快来帮帮我,往日都是你们照料我,今儿我去打水,侍候你们洗漱!” “姑娘,姑娘这是做什么?”紫烟嘴里埋怨着,可这腿却立即跑了过去,接过若微手中的热水桶。 若微双手插腰,气喘吁吁:“我想好了,既来之则安之,如今小院里没有厨房,用水和吃饭都不方便,现在还好,可是等到入了秋,天凉之后就太难过了。所以我要想法子,把这小院改造一番,让咱们住的舒服些,还要找些正经事情来做才好!” “姑娘!”湘汀诧异连连,难不成你还真铁了心要在此处住下? 若微摆了摆手催促道:“快去洗漱,换好衣服咱们还得去前边见那个什么玉华真人,听听她给咱们讲些什么真经?” “是!”两人相视之下,只有从命。 收拾妥当之后,三人这才走出小院来到前边的西厢房,找到桂嬷嬷由她引着来到一所殿阁的外面。 “玉华真人,若微姑娘来了!”桂嬷嬷毕恭毕敬,那态度分明像是在皇宫之中,在东西六宫宫门外,等候主位娘娘的召见一般。 不是说这道观正是化外之地,众人皆讲平等吗? 一个小童跑了出来,手中拂尘一抖:“真人请你们进去!” 于是,跟在桂嬷嬷身后,若微与湘汀、紫烟走入殿内。 一进门,就愣住了。 这屋子不大,一明一暗,外厅内堂。 厅中无甚摆设,桌椅几案,书隔棋桌,简朴陈旧却收拾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 而目光往内堂一扫,却发现风格突变,这屋内的摆设极是幽雅,东墙边摆着一台古琴,窗下有案桌一张,上面文房四宝俱全,北边则是一张绣榻,芙蓉帐深深垂着。 看着房间布置不似道房,很像是一位才女的闺房。 正在愣神之间,从里面走出一位女道士,洁白的道袍,衣长至膝,腰系石绿丝绦。乌黑的长发端庄地束在发顶,一根玉簪绾住秀发,梳成了一个高髻。 清丽其容,端庄其品,正是美人迟暮,看起来有一种超脱世俗、宝相庄严的美。她的目光投在若微的身上,由上及下,细细打量。 桂嬷嬷施了一个万福礼,口里说道:“玉华真人,这就是若微姑娘!” 她点了点头,声音有些缥缈,冷俏俏地眼睛紧盯着若微,说不出是喜欢还是讨厌,只开口问道:“刚从宫里来到这观中,定是有诸般不适吧?” 若微微一颌首,展颜说道:“适与不适,皆在一念中,云中过雁悲,山高离愁散!” “哦?”玉华真人眉头微拧,一双美目紧紧盯着若微,看她小小年纪如此镇定,遭此变故,却能淡定豁达,反而有些狐疑,于是想开口相试:“只是过雁吗?过雁还可盼得年年归,而你,还能回去吗?” 此人是谁?看那样子与气度还有这内堂中摆设的精致程度,实在不像是普通的女道士,况且这里又是皇家道观,她究竟是谁呢?她仿佛对自己的事情一清二楚,若微一时想不清,索性也不去费心猜度,依旧照直回道:“回去如何?回不去又如何?若微只知道如今是奉命在此修身,日后一切,还请玉华真人多多照应!”说完,郑重地行了一个万福礼。 那玉华真人忽地笑了:“你能如此想,便是最好!”说罢,抬眼看了看身边侧立的小童,那小童立即从书案上捧起两册经书送到若微面前。若微接过来一看,正是《南华真经》和《冲虚真经》,心中暗暗叫苦不迭。 “这两册经书你先拿回去好好看了,若有什么不明白的,就过来问我!”玉华真人仿佛在转瞬之间态度就变的和蔼起来,“去吧,这三元观虽是皇家道观,但也不是冷宫禁地,每日午后许你出观四处走走,不过要记得不许走远,申时之前必须回来!” “是,谢谢玉华真人!”若微立即满心欢喜,天呢,这就意味着在离家七年之后,自己终于恢复自由了,虽说从午后到申时,不过只有短短一个时辰,但是这对她来说,似乎就是天大的恩泽。 若微与湘汀、紫烟行礼后退下。 看着她的背影,玉华真人凄然一笑,桂嬷嬷上前扶着她坐下:“娘娘,可是又想宝庆公主了?” “是,我的宝庆,也如她一般年纪……只是这么多年未见,也不知长成什么样子了?”玉华真人倚在桂嬷嬷怀里,此时她再也不是端庄出尘的女冠,只是一个伤心的女人:“嬷嬷,做皇上的女人,这下场怎么都如此可怜?” “娘娘!”桂嬷嬷眼中流露出一种不忍:“宝庆公主是先皇最疼惜的公主,虽然不在娘娘的身边,想来衣食定是无忧,娘娘还是宽宽心吧!只是如今好端端的弄来一个孙若微,真怕给咱们惹祸上身。” 玉华真人摇了摇头:“不过还是个孩子,你交待下去万万不要太拘着她了。小小年纪便离开父母入宫,刚待成年又与心上之人分离,已经够悲惨的了。如今被发落到这儿,不是冷宫恰似冷宫,难为她还知道随遇而安、苦中作乐,咱们就睁只眼、闭只眼罢了!” “不成,这可不可,娘娘糊涂了。当今皇上的心思可不像娘娘这般,所以老奴得睁大眼睛,仔细盯着这几个丫头,可不能让她们惹了祸,搅了咱们的清静日子!”桂嬷嬷说完,便朝屋外走去。 整个上午都老老实实待在大殿中跟着一班道姑听经讲学,听的是老子的《道德经》,从开篇起就枯燥无味。若微只好充耳不闻,她在心中默念曲谱想给自己找些有意思的事去做,也省得昏昏欲睡。好容易熬到讲经散了,又跟着众人一道去饭堂领饭。回到自己的小屋吃完饭、又收拾完了,这才向笼中小鸟一般带着湘汀与紫烟飞出了三元观。 出了观门,并不走远,而是围着这座道观勘察起周边的地形来了。想不到在这三元观外,还有许多天然的美景。若微惊喜地发现,观内后门外百丈之遥的悬崖边上居然有一个大溶洞。 就像张着大口等着吃人的怪物,黑漆漆、阴冷冷的。 “小姐,咱们回吧!”紫烟看若微向洞口走去,不由面色大惊,声音也有些打颤。 “是呀,姑娘,这里面阴气太重,怕是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湘汀更是惊恐,居然伸手在身后紧紧拉着若微的衣袍,不让她近前。 若微冲她们作了个手势:“嘘,听!” 凝神静心,侧耳倾听,居然有若有若无的潺潺的流水的声音。 若微大喜,她甩开湘汀的手扶着山崖边上的树根慢慢走了过去,走过一小段崖壁,就到了那个大洞口边上。 “天呢!”若微一声惊呼,从山的这边看不到里面的情形,而走过一段峭壁之后就会发现在这大溶洞洞口几步之内的石壁下边,居然有一股清凉的泉水,潺潺的跳跃着穿过石壁的缝隙,一直向下流淌至山涧,形成一条隐蔽的小溪。 而那出水口,看起来居然像是一个龙头,凹凸的岩石就像它的鼻子和眼睛,十分逼真。 若微双手合拢,掬起一捧泉水,以唇轻啄顿觉得甘甜可口,立即欢欣雀跃惊呼连连。 “姑娘,怎么了,那洞里有什么?要不要我们过来!”紫烟大喊。 “不要不要!”若微连连回应:“这岩壁太陡,你们走不得!” 若微自小练舞,在手掌宽窄的地方都可以如同平地一般摇曳出灵动的舞步,所以这路她能走,别人却只有望尘莫及的份了。 此时她一脸喜色,美滋滋地走着回头路。心想今早去伙房打热水时就听烧火的小道童说了,这山里最麻烦的就是提水。三元观在山顶没有水源,要去半山腰的栖霞寺提水,栖霞寺有井有湖水量充沛,可是这一来一回,快了也要半个时辰。而这道观之中全是年轻少弱的女子,所以每天为了省水,都很少洗澡洗头,就是连这青菜都只是在水中稍稍一浸就拿出来烹调,不敢多洗几遍,难怪每餐吃起来都有些泥土的气息。 现在好了,找到了水源以后用水就方便了。 然而,乐极生悲,仿佛是一句真理。 马有失蹄,也是如此。 若微也许是在洞中汲水时,脚下的鞋子沾上了水,眼看就要走过那一小段峭壁步上坦途的时候,这脚下一打滑,身子一斜,就向山涧中滚了下去。 “姑娘!” “小姐!” 不管湘汀与紫烟如何呼唤,被耳边呼呼的风声掩过,她仿佛什么也听不到了。上一次,也是在这栖霞山上偶然失足,那时有许彬突然出手相救所以有惊无险。而这一次,又有谁来相救? 难道就在这儿,就这样死去吗? 若微忽然睁开了紧闭的双眼,她看到自己在迅速地下落,也看到了不远处的山崖,她伸出手奋力一抓,不管是树枝还是什么只狠狠地抓住。随即手上一阵钻心之痛也唯有咬牙挺住,手上抓牢腰上也微微用力,双腿一蹬,就像猴子一样攀在了一处崖壁之上。 刚刚松了一口气,可是手中抓着的枯树枝突然“咯吱”一声,硬生生的断了。若微这一次惊恐得连眼睛都忘了闭上:“完了完了,这次是真的完了”。 第四章 翩翩佳公子 第四章 翩翩佳公子 千钧一发之际忽然觉得自己腰上一紧,仿佛被一股力道吸引着狠狠撞入一个人的怀中,四目相对,她眼中是惊恐与意外,而他的眼中依旧是怒而若笑,冷似寒星。 这一次,他没有展开轻功借力打力向上攀去,而是紧紧地抱着她一路下坠,那下坠的速度让若微冷汗淋淋、大惊失色,她下意识地伸手紧紧环住他的脖子,把头贴在他的胸口上,再一次闭上了眼睛。 “好了!” 下坠的速度虽然很快,但是落地的时候却是轻如柳絮,毫发无损。 若微睁开眼睛,环视四周,发现他们正在一处山洼之内,三面环山,一面临水,不远处还有一所竹坞。 千株老柏,万节修竹,奇花布景,瑶草生香。 她顿时呆住了,喃喃低语:“莫不是摔死了?入了天堂?” 只是回眸一看与自己面挨面、身贴身紧紧拥在一起的许彬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不由立即大窘。许彬放开手,可是若微的手还依旧牢牢地吊在他的脖子上。他眼中含笑,似是戏谑:“怎么?还不舍得放手?” 从来没有这样仔细的看过除瞻基以外的另一个男子,他有着一双极好看的眉,眉角微微向上扬起,勾人心弦,目若秋波。虽怒时而若笑,笑时又似怒,嗔视而有情……这样的他,若微完全被迷惑了! 而他则将双手置于颈后,稍稍用力掰开若微的手,原本刚要甩开然而突然间看到她手中的血污,面色不由得微微阴沉了下来,似是埋怨道:“徒劳之举,还要挣扎?伤了手以后还怎么抚琴弄曲?” 那纤纤玉指,有三两处秀甲从根部折断,指尖向外渗着滴滴血色,而掌心又像是被什么东西划了,有两处不浅的伤痕。 他牵着她的手,走到水潭边,以清水冲去手中的血污,又撕下袍子下摆处的一条绸布,小心地为她包好。 “举觞白眼望青天,皎如玉树临风前。”若微痴痴地看着他,不由脱口吟出这样一句赞词。 而他却仿佛恼了,恨恨地说道:“出了宫,就成了野丫头,只会诵些淫词艳句!” 若微不以为然地耸耸肩,又拍了拍手,转身看着谷内,这里似乎并无出去的道路:“你怎会在此处?” “你不是一向自命聪慧敏才,你说呢?”他抱肩而立,脸上表情有些嘲讽。 “哼,你别说你一直在跟踪我!”若微瞪着他,想来想去,他出现的如此及时,也似乎只有这个原由了。 “嗯,猜中了!正是如此,从昨日你出宫到今日此时,我一直在暗中跟着你!”他毫无掩饰,仿佛自己在做一件多么正大光明的事情。 “跟着我?你干什么跟着我?”若微嗔目以对,“哦,我知道了,是瞻基让你跟着保护我的,对不对?” 他脸色立即微变,轻哼一声,不再言语。 若微四下里瞧着,不远处有座竹坞。于是灵动的眸子闪烁着满眼的喜色:“你说那里面会不会住着什么隐士?” 他也不答话,只是昂首向那竹坞走去,走到门口以手轻轻一推,门便开了。屋内摆设精巧脱俗令人惊叹。杏黄色的毡毯、短榻暖衾、锦墩矮几、琴棋书画以及茶具酒壶,空间虽小却样样俱全。 这竹坞两面明窗,竹帘高卷,满目香风,清新至极。 若微呆呆看着,脱口便问:“难不成,这隐士就是你?” 他一掀袍袖,盘腿坐在榻上,拿起茶壶微一倾斜,在杯中倒满一杯香茶,递给若微。 “天呢,居然还是热的?你,你是人是鬼?”若微怔怔地站在那儿。 “在有些人眼中,是人;而在有些人眼中,则是鬼!”唇边淡定自若地浮起一丝笑容,介于黑色与紫色之间神秘的瞳,也随着这笑意微眯起来,让人更加移不开视线,只得愣愣的注视他。 白皙的脸庞透散着七分的邪气,清瘦的身形却掩不住一股剽悍之意。 “你?”若微完全傻了。 只是转瞬间,他的态度就变了,又恢复了往昔的儒雅与温和:“有时烦了就会在此处读书,只图一个清静自在、无人打扰。你呢,打算如何?是回邹平老家?还是另谋出路?” “什么?”若微的脑子完全跟不上他的速度:“我。我自然是要上山回三元观,这会儿,紫烟和湘汀怕是会哭死的!” “你……可以再想想!”他拿起桌上的酒壶也不执杯,只是对着壶嘴,自饮起来。 “再想想?”若微眉头微拧,细细体味着他话里的意思。突然便醒悟了,是啦,这一次是从山顶坠入山涧之中,众人定是以为自己死了。如果是这样也许可以回家,从此自由自在地生活。只是转念又想只怕回家以后暴露行迹连累家人,那么或许也可以从此浪迹四海。 若微缓缓坐在榻上,拿起桌上的那杯热茶慢慢饮着,只喝了一口便放在案上,站起身来说道:“不行,我若这样走了,定会连累湘汀和紫烟,而且找不到我的尸首,恐怕就是三元观里那玉华真人和桂嬷嬷也要被我连累。” “不会!”许彬的身子映在阳光之中,闪烁着灼人的光彩,看着她的神色也有些异样。 “为何?”若微瞅着他,忽闪着长长的睫毛,可爱极了。 “她是先帝的妃子,论辈份是当今皇上的母妃,你说皇上如何处置于她?”许彬悠然说道。 “她是先帝的妃子?哪个先帝?建文帝?”若微完全傻了。 许彬叹了口气,又摇了摇头:“难道是刚刚吓傻了?都说了是母妃了?自然是大明朝的开国之主,太祖爷的妃子,也是太祖最小的女儿,十六公主宝庆公主的生母,太祖晚年最得宠的张美人。” “什么?”若微惊呼着:“怎么可能,太祖的妃子,四十余位,不是都殉葬了吗?” “那要感谢宝庆公主。太祖崩时,宝庆公主才三岁,太祖偏疼此女,所以不忍她在自己逝后没有生母抚养,这才免了张美人一死!”许彬对于宫中之事仿佛如数家珍,知之甚多。 “这些,你怎么会知道?”若微愣愣地盯着许彬:“你好奇怪,不像是一般的官宦子弟,有点儿像行走江湖的侠士,时而是文弱书生,又像是身负绝士神功的隐士。明明武功绝尘,却为何又去参加科举,中了文科进士?你到底是什么人?” 许彬收敛了脸上的笑容,对着她的眸子:“我是谁都不重要,你只要记住,终此一生,我都会护在你身边,这就够了!” “许彬!”若微一时忘情地喊着他的名字,又立即改口:“许公子,你明知道,我已然心有所属,我……” “那又如何?”他淡淡地笑,“你心有所属与我何干?我只要知道我的心,就够了!” 此语一出,两人顿时有些尴尬,相对默默无言,他起身走出屋外:“在这儿等我,这屋里什么都有,却没有治伤的药,我去采几味草药回来帮你敷上,省得日后留下疤痕!” “许公子!”若微在他身后唤着。 而他恍然不闻,身形如云,飘摇如流风一般,若微怔怔地跌坐在榻上,以手托腮心中暗想:是啊,如果当初不入宫,不遇到瞻基,在宫墙之外,她还可以有别样的生活。 如果是那样…… 同样懂医,同样沉浸在琴棋书画四艺当中的他,懂风雅、知冷暖,刚毅中透着温存,文武兼修的他,也许正是自己的佳偶呢。 可是如今,自己怎么可能忘记瞻基,怎么可能…… 若微站起身,推开房门,向外面跑了出去,她只想一口气儿跑回山上,跑到小小的三元观里,从此再也不出来。自己的烦恼还不够多吗? 如今,还要凭空多一个许彬吗? 泪眼婆娑,却硬生生撞到一个人的怀里。 他的表情仿佛是在嘲笑,眸子中的意思分明是“你这么喜欢钻到我怀里?” 若微扭过脸去,掩面而泣。 他手上稍稍用力,扳过她的肩头,拉着她走回到竹坞里,将她按在榻上,拉着她的手放在案上,解开刚才包好的布条,又将自己怀中的两株植物的嫩叶取下,含在口中嚼了,轻轻啐到她的手心上,这才用布包好。 若微不禁破涕而笑:“哪有你这样的医者,嘴里嚼了的东西拿来给我敷?” “你自己不是懂医吗?我刚刚在口里含了一壶酒,已然除了毒,况且这唾液本身也可疗伤,我这屋里又没有药槌、药罐,难不成让我回城中去取药吗?” “你……算你有理!”若微语结,无言以对。 静静地坐在榻上,低头搓着自己的衣角很是有些难为情,怕伤了他的一片好心,又怕自己会错了意自讨没趣,想来想去,才喃喃低语:“许公子,两次蒙你搭救却无以为报。现在天色渐晚,我得赶回观里。今日种种我都铭记于心,永世不忘!”若微一脸坚定,言之凿凿。 他却面如寒冰:“你,可想好了?你是否报答于我,并无所谓。可是这样回去了,这机会,此生便不会再有。” 她低垂着头,思索半晌,终于还是轻轻点了点。 在意料之中,又似乎有些意外,他微微怔了怔,起身拂袖而出:“我送你上山!” 第五章 七巧玲珑心 第五章 七巧玲珑心 三元观玉华殿内。 紫烟与湘汀跪在殿中,抽泣着将事情经过讲说一番。 玉华真人秀眉微蹙,紧紧盯着她俩,而从外面匆匆入内的桂嬷嬷则显然沉不住气了:“瞧瞧,老奴说什么来着?这个丫头看着就古怪,要盯得紧点,这才来了一天,人就没了!” “嬷嬷!”玉华真人面上极为淡然:“派个道童去栖霞寺中请住持方丈派人到山下各处,山涧边上、悬崖底下细细去查,若是找着了,先替咱们施救!” 桂嬷嬷一双眼睛狠狠瞪了一眼紫烟与湘汀,凑到玉华真人身旁:“真人,哪有这么巧的事情,去趟后苑就掉到山涧里边去了,哄谁呢?依老奴看,就是那小丫头偷偷跑了,又串通了这两个小蹄子来骗咱们,用不着这样兴师动众地去求人。咱们只要把这两个小蹄子绑了,严加拷问,一定能问个水落石出……” 她话音未落,紫烟立即爬了几步,面上表情又悲又愤:“桂嬷嬷怎么这样说?我家小姐为什么要跑?她真的是一片好心,想着咱们观里取水不方便,我们走到后苑的崖边,听到石洞里有水流的声响,她是为了给大家找水源,才涉险爬过去的,她说那洞里有一处泉水,高兴的什么似的,所以回来的时候,才一不留神儿滑下山去的。如今,咱们得赶紧找人去山下寻她,也许……” 湘汀也止了泪,在一旁帮腔:“是呀,如果是挂在什么树枝上、石壁上,也许现在去救还来得及!” “说的跟真的似的,要真是如此,也不必去寻,这么高的山,掉下去连尸首都未必是全的!”桂嬷嬷依旧不信。 玉华真人站起身:“嬷嬷,快去吧!听我的不管怎样我们也要尽人力、听天命!” “真人!”桂嬷嬷还待再说。 玉华真人的脸微微一沉:“难不成,现在劳烦不起嬷嬷了?” “真人,这怎么话说的,这不是折煞老奴了?”桂嬷嬷脸上悻悻的,狠狠瞪了一眼紫烟与湘汀,这才匆匆向殿外走去。 玉华真人看了一眼跪在殿中的紫烟与湘汀,叹息一声:“不管怎样,你们两人都难辞其咎,先在此跪着吧!” 湘汀与紫烟对视一眼,紫烟仰起脸:“谢谢真人!” 玉华真人摇了摇头,转身走进内室,拿起案上的一本经卷,默默诵读。 一个时辰以后,桂嬷嬷走进内室,看着玉华真人娴静自若地诵经,不免又在一旁唠叨起来:“娘娘,我看这孙若微是找不到了,如今应该想想,该怎么向宫里交待才好!” “交待?”玉华真人微微一笑:“他把人送来,只说在此处暂居,可曾说过让我们严加看管,不许走失?” “这个,自是没有” “小孩子玩心重,在山上失了足,找不到了,与咱们何干?”玉华真人心中暗恼,如果不是朱棣发动靖难之变,逼宫造反,害得建文帝生死不明,自己依旧还是在宫里守着宝庆开开心心地过日子。 因为他的入宫,子壮而庶母少,须避嫌,自己才被送出宫在这栖霞山上孤孤单单的度日。每天被思女的痛苦折磨着,侵蚀着,想见又不能见。 如今,又把一个好端端的豆蔻少女送了来,那孙若微看起来天真纯善,性子就如同当年的自己,这样一个年少的女孩儿,他想做什么?难不成人到暮年,还要将她收为己用,如果是这样,若微就是又一个张美人。 过不了几年,帝崩之时,年轻的妃子除了殉葬,哪还有别的出路?这不是作孽吗?想到此,更是心烦意乱,索性将经卷掷于一旁。 “娘娘!”桂嬷嬷像见到了鬼,大叫一声,眼睛直愣愣地看着厅里,莫不是自己老眼昏花了?她使劲揉了揉眼睛。 玉华真人随着她目光所及之处向外一瞅:“若微?” 她腾地一下站起身,紧走几步来到厅里。 只见三个女孩正抱在一起,泣不成声。 “小姐,你有没有怎么样?哪里受伤?快让紫烟看看!”紫烟拉过若微,上下打量。 湘汀则瞪着一双大眼睛,将自己的手放在唇边狠狠咬了一口:“天呢,是真的!姑娘,你没事?” 若微笑嘻嘻地安抚着紫烟与湘汀,在二人面前转了个圈:“没事,掉下去的时候抓住一个枯树桩,就是手被划破了。后来被一个好心人所救,找了些草药帮我包扎了伤口这才回来,所以耽搁了。” “佛祖保佑,天尊保佑,感谢栖霞山上各路的神仙菩萨!”紫烟对着大殿东西南北四个方向叩了四个响头。 若微一抬头看到玉华真人,立即走过来深深施了一个万福:“玉华真人,是若微错了,害大家担心了!” “回来就好,此次能够有惊无险,若微,看来你真是有福之人!”玉华真人面上微微含笑,终于放下心来。 若微看着她,心中不知不觉涌起一丝感动,好像很亲近,她想要说些感激的话,一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玉华真人走到她身边,轻轻拉过她包着布条的手,一边拆着布条,一边吩咐着:“桂嬷嬷,将我的药匣拿来!” “是!”桂嬷嬷从书隔最上层取下一个小匣子,从里面挑出一个碧绿色的小药瓶,递给玉华真人:“可是这个玉脂凝肌膏?” 玉华真人点了点头,低下头凑近若微的手,闻了闻:“这草药用的极对!”这才又拧开药瓶,倒了一些在手指上,轻轻涂在若微的手心上:“这是宫里的药,涂上以后不过三两日就可恢复如初,这女儿家的手是何等金贵,万万不能留疤!” 若微有些痴痴地看着她,她的容貌不输于宫内的妃子,而她的神情举止正应了她的道名,如玉如华,温和高贵,娴静贞淑。看来许彬说的是真的,她应该就是出自宫中,可是为何又流落至此呢?若微很好奇,但是她忍住了,宫中的女子,哪一个是平凡的呢,每一个人似乎都背负着不为人知的秘密与故事,又怎么可能一一问清楚呢。以前怎样都与她无关,重要的是她相信现在这个玉华真人对自己是无害的。 “好了,遭遇此劫你心里定是又惊又怕,早早回去休息吧!”玉华真人为若微包好手,又伸手理了理她的秀发:“在这山上穿家常的服饰怕是不方便,明日我让桂嬷嬷给你们送上两身道服,外出的时候穿上,方便利落些!” 若微点了点头,对着玉华真人这样一个娴静如水的女人,仿佛根本无从拒绝,原本以为回来后定要受到一番责罚并引起新的风波,没想到她会如亲人一般的体贴关怀自己,这反而让若微有些无所适从。 怔怔地发了一会儿呆,忽然想起一个点子:“玉华真人,我们今天在后苑的岩壁上发现一个溶洞,里面有泉水,这下我们用水就方便了!” 玉华真人刚刚点了点头,一旁的桂嬷嬷则大呼起来:“还提你的溶洞,你空着手往返,都掉下山去,若是提着水桶,那还不知道一天要摔死几个?小祖宗,你就消停些吧。” “嬷嬷。”玉华真人啧道:“若微也是为了观中众人的方便。” “可是……”桂嬷嬷像看着一个怪物一样看着若微。 若微歪着头笑了:“放心,桂嬷嬷,人都说吃一堑、长一智。经过今天这样的险境,我自然不会让观里的姐妹遇险。刚刚在回来的路上,我就想了一个好法子,保管万无一失!” “哦?”不仅是桂嬷嬷,就是玉华真人和紫烟、湘汀都有些置疑。 若微细细讲来,一边讲,一边比划,说了一大车,众人还是莫名其妙,若微眼波一扫,看到窗下的书案,冲玉华真人微微一笑:“玉华真人,我可以用一下您的笔墨吗?画个图大家一看就明白了!” 玉华真人点了点头。 紫烟立即凑上前去:“我来研磨!” 若微提起笔,稍稍凝神细想,随即下笔。不一会儿,一幅后山溶洞的图便栩栩如生地跃于纸上。她又画了一张取水的图,以长长的竹子为水管,一端置在洞中泉口处,一端置于山崖这侧,又在临近出水口的竹管上设一个小阀门。她一边画一边解释着:“看,每次需要取水时,将阀门提起,这样水就源源不断地流出来,而不用的时候,将阀门放下。这水就流不出来了,如此这般,清净便利。可惜我们没有菜园子,要不然可以引泉水为溪流环饶,这样就更方便了!” “这能行吗?”桂嬷嬷几乎趴在纸上,端详半天,也看不明白。 而玉华真人听了则大喜过望,将若微揽进怀里:“好孩子,你真是天尊赐给三元观的福星。这样一来,用水、吃菜,我们观中就可自给自足,不用每天远赴山下去取了。这法子你是怎么想出来了?” 若微仰起一张笑脸:“总不能白白受了惊吓还摔这一跤。我想好了,等到明日装这竹渠的时候,进去施工的人都以绳子缚在腰上,另外一头栓在树上,这样就不怕沾了水脚底打滑坠下山去!” “若微,好孩子,难为你想的如此周全!”玉华真人拥着若微,透过她,就好像看到自己的女儿宝庆公主,她是否像若微一样伶俐贴心呢?想着想着,眼里就渐渐蒙起一层水雾,这当娘的如果自己的孩子不在身边,最见不得的就是与自己孩子年龄相仿的,每见一次,就会勾起无尽的伤心,久久难以平息。 “玉华真人?”若微不知她为什么突然伤心,只是觉得看着她伤心,自己心里也难过起来。 “没事,好孩子。你如此聪明伶俐却不在娘亲的身边,我在想你娘此时不知心里是如何难过?”玉华真人轻拂着她的秀发:“去吧,到后面休息吧!” 若微点了点头,这才带着紫烟与湘汀回到自己住的小院。 第六章 前缘入梦来 第六章 前缘入梦来 若微坐在书案前,以手支着头,默默发呆。 湘汀去前面厨房打饭去了,紫烟见湘汀走的远了,立即凑到若微身边:“小姐,快跟紫烟说说,今天是谁救了你?” 若微头也不抬,懒懒地回了一句:“一个好心人。” “好心人?”紫烟转了转眼睛:“好小姐,你就招了吧。刚刚湘汀在场,所以紫烟没好意思问你。这个人,跟上次你在半山腰失足遇险救你的那个人,是不是一个人?” “什么?”若微颇感意外,伸手在紫烟头上敲了一下:“你这脑子里胡思乱想些什么?” 紫烟撇了撇嘴:“小姐不老实,上一次的事情就透着蹊跷,可是公主殿下和皇太孙都没有生疑,紫烟也就不多事了。可是这次也太奇怪了,从山顶上掉下去只划伤了手心,这衣服和身上都好好的,这怎么可能?” “紫烟,你疯了吗?难道要我摔断了腿,划伤了脸,你才高兴?”若微索性站起身走到床边,翻身上床,头朝里侧,蒙着被子好似要睡。 而紫烟一把将被子扯下:“小姐,你平安无事紫烟当然最开心了。可是刚刚看你手上包扎伤口用的布,那分明是上好的云缎,一般在山里打柴或者是练武的隐士,不会穿这么华贵的袍子,而且若是素昧平生,毫不相干的人,救了你就是了,又何必在乎这手上的小伤,替你撕下袍子小心翼翼地包好伤口。就是他想,小姐又怎会让外人帮你包呢。所以,这个人,小姐一定认识。他出身富贵,又懂医,武功又好,还三番两次搭救你。他是谁?小姐又为何要隐瞒?” 若微从榻里翻了一个身,鲤鱼打挺直愣愣地坐了起来,像看一个怪物一样盯着紫烟:“天呢,是我傻了,还是你变聪明了。紫烟,给我当丫头太委屈你了!你应该去刑部,去大理寺,这样的明察秋毫,这样的推理演绎,你简直是狄公转世。” “什么毫,什么寺?小姐,你不要转移话题好吗?你就跟紫烟说说嘛!”紫烟缠着若微,紧紧逼问。 若微捂着耳朵逃到外屋,刚巧看到湘汀提着食盒从外面走进来,立即奔了过去,一脸讨好地说:“湘汀姐姐辛苦了,紫烟偷懒,我刚刚骂过她,一会吃过饭让她去送食盒,顺便今晚上的热水也让她去打!” 湘汀见她一脸欢喜,心情也是大好:“姑娘说的什么话?我年长,多做一些也是应该的。” “哼!”紫烟撅着嘴接过湘汀手中的食盒,拿到厅里放在桌上,开始摆放菜品、碗筷,脸上还气呼呼的:“行,小姐,反正,你不说,紫烟也知道!” “呵呵呵,就是不说,让你猜来想去,睡不着觉,明天早晨变成乌眼鸡!”若微仰着脸,故意拿话刺她。 湘汀盛好一碗饭,递给若微,脸上有些莫名其妙:“这是怎么了?” 可是这两个人,一个笑嘻嘻,一个气哼哼,谁也不答她。 因为前一夜刚刚换了地方,若微认床,所以几乎一夜无眠。原本就乏再加上今天下午的遇险伤神劳力,所以很快便沉入梦乡。 而紫烟虽然心中存着几分疑虑,那也是为了若微好,担心她在外面遇到什么事,见她心无旁骛、气息如常,不多时便睡熟了,所以也不再思前想后,只是心中默默企盼,让小姐少受些磨难,或是早日回宫与皇太孙团聚。或是能有一个好的归宿。想着想着,也睡着了。 湘汀倒是有些心事,躺在床上思来想去睡不安稳,却也不敢翻身,怕稍有动静,吵了她俩,于是只能睁着眼睛默默理着思绪。 跟在若微身边,湘汀始终有些忧心忡忡,她与紫烟不同,紫烟是若微从家里带来的,自然是走到哪里都要跟在一起。可是自己原是宫里太子妃身边的人,当初被派给若微,一方面是为了照料她的起居,另外一方面也是替太子妃从旁细细观察她的人品、性情,不时的跟太子妃递个消息。 可是湘汀虽然机敏,为人却最是敦厚。跟在若微身边日子久了,不知不觉一颗心竟然全都偏在她的身上了,就连太子妃都靠后了。每次太子妃召她去问话,说的都是若微如何聪慧、如何善良、如何得体,又如何出众。 就连这次出宫,太子妃也曾差人唤她前去问话,湘汀心里十分明白,如果太子妃继续让她留在若微身边,就说明一切还有转机,若微还有可能重新返回宫中。如果太子妃的意思是让自己重返太子宫,那就说明她已经放弃若微了。 所以湘汀决定为了若微,试一试太子妃的意思,所以她说关于去留一切听太子妃的意思。太子妃滴水不露,面上的表情让人无从猜度,只说了句:“那就留下来吧,正好皇太孙即将分府出宫,皇太孙妃身边也没个老成持重的人,你就到皇太孙妃身边侍候吧!” 湘汀听了,顿时觉得兜头被浇了一头凉水。 曾经以为太子妃为人和善、举止端庄,能在太子妃身边服侍是她的运气。而此时她才知道,越是面上和善的人内心竟是如此冷酷。 于是她仰着脸,第一次忤逆了主子的意思,她说,义仆不侍二主,如果重新回到太子妃身边,是她所愿,但是去服侍皇太孙妃,则心里难免有所芥蒂。 太子妃先是一愣,随即点了点头,只说了一句也好。 她说,既然如此,就算你离宫脱籍吧。 宫中十二年,八岁入宫,在太子妃身边五年,在若微身边七年,如今恰是双十年华,大明宫中的规矩,宫女原本要到二十五岁,才可出宫返乡。 如今,自己要追随若微,太子妃却许她离宫脱籍。 这意思再明确不过了,就是说从此之后她湘汀便是自由之身而不再是太子妃宫里的人。这所言所行自然也与太子妃无关。 看似对自己的恩泽与体恤,实际上还是为了避嫌。 这样的心机,真让人有些寒心。 只是如今,自己已是自由之身,可是究竟是该返乡还是该继续陪着若微,湘汀心里也没了主意,她微微侧过脸,看着对面床上的若微一脸稚气睡得正香。 一只如玉的手臂伸在被子外面,而被子有一半都掉到了地上,心中不由轻叹,即使胸中才华满腹也究竟还是个孩子。轻手轻脚地下了地,走到若微的床边帮她拉好被子,坐在她身旁看着她安详的神色,又想起去厨房打晚饭时听到的厨子和小道童的议论。 她们说,若微一定是个大富大贵的人。 能从后面的峭壁中发现溶洞,能在里面找到水源,这本身就是福泽深厚的人才能做到。而且从这样高的山上坠下,却毫发无损,更是有天神护佑,恐怕这栖霞山上的三元观,就是凤凰暂栖之所。 湘汀凝视着若微,看她吐气如兰,面似明珠,不由心中一动,以自己如今的年纪回到家中又能如何?最多不过是嫁一名小吏,倒不如跟在若微身边,也许,出路更好。 想到此,心中豁然开朗,重新回到榻上,一觉睡到天明。 第二天一早,若微早早起身,用过早饭以后,便带着紫烟、湘汀,在桂嬷嬷和众多道童一起来到了后崖,又请来栖霞寺的师傅,按照若微画的图纸,以竹子为管引水出洞,方法便宜又省事,不到半日,就修出了一条山泉水渠。 掬一捧甘美的泉水,看着连绵的青山,耳畔是众人的赞语与欣喜的雀跃之声,在若微面前,仿佛那扇已经关上的窗,又悄悄被开启了一条细小的缝隙,阳光一下子照进原本有些阴郁的内心世界。是的,出了宫,看似进入一条死胡同,然而只要你心中希望长存,就会迎来收获。 大明南京城乾清宫中。 天子朱棣坐在龙案之后,注视着面前这只纸鸢,神色肃然又有些落寞。殿中垂首而立的正是大总管马云,他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天子的神色,从他的脸上看不到喜,也参不透怒,只是那龙目中的幽深让人忍不住有些心惊。 “这是从哪儿拾来的?”半晌之后,朱棣忽开龙口。 “是在西华门外!”马云实在有些汗颜,身为乾清宫总管,朱棣身边的第一红人,又背负着锦衣卫指挥使的双重身份。居然一连几日让这风筝凭空飞进宫里来了。把守宫门的侍卫最初都不以为然,后来马云偶然听到两个小太监的议论,这才留了心,拾来一看,只见这画中所绘,是一名戎装将军身负重伤被一老者所救,而不远处还赫然画着一个怀抱琵琶的女子的背影。 此事透着玄妙,又像是一个哑谜。 马云得到消息以后,又想到此前朱棣曾经命他在宫中找寻过善弹琵琶的女子,这才不敢怠慢,将纸鸢立即捧于圣前。 朱棣巍然不动,目不转睛地看着那风筝,想了又想才说道:“去,叫人多扎几个纸鸢,记住要白底的,挂在西华门外,在宫门口备好笔墨,若有人上前来画纸鸢面的,不许阻拦,立即呈给朕看!” “是!”马云低下头,匆匆退下。 朱棣心中喜忧参半,想不到她真的来了,许是朱瞻基纳妃之事传到邹平,她得到消息之后,担心女儿的命运,终于忍不住露面了。 想不到十几年过去了,早已为人母的她还是这般机警伶俐,居然以这样的法子要求面圣。朱棣手捋须发,眼底渐渐泻出一丝淡淡的柔和。 第七章 突逢慈恩顾 第七章 突逢慈恩顾 三元观的山门之内十丈左右的地方,不知从何时又多了一间小小的药庐。 每日午后到太阳下山之前,这里都会有一位年青的道童为过往路人问诊开方。遇到囊中羞涩的还会接济一些草药。因为这小道童不仅相貌极好,人长得唇红齿白,而且态度最是亲切和善,更重要的是不管是什么病症只须两三副汤剂下去便可药到病除。 于是原本冷冷清清的三元观,一时之间人流涌动、络绎不绝,即使是城中的大户人家也常常会驾着车马,来到这儿看诊。 三元观后崖上发现溶洞的消息更是不径而走,很多人都专程来龙口处取上一壶泉水,都说龙泉甘美可口、可包治百病。 栖霞山在众人眼中自然成了一处上风上水的大吉之地,所以有如此妙手回春的小道童也不足为奇了。 而这位时常穿一件水绿色道袍,以一根玉簪绾住如黛的秀发梳成一个高髻并以薄纱掩面的小道童,正是孙若微。 又是夕阳西下之时,药庐之内,好不容易才送走最后一位看诊的病患,紫烟刚刚关上门,若微就往竹榻上一躺,随便摊成一个大字,嘴里呼着:“累死了,不行、不行,明日要休诊一天,不然本大师就要去见天尊了!” 湘汀从壶里倒了一杯热茶,以山泉水冲泡的清茶散发着袅袅的烟雾,芳香四溢,她伸手将若微扶了一起来,又好言好语的哄着:“姑娘,快喝口水吧,这一下午都没沾口水,唇都干了呢!” 接过茶杯,一口灌下去,随即咧着嘴跳了起来:“老天,想烫死我呀!” 紫烟一面收拾着药箱,一面搭着腔:“湘汀,看见没有,咱们姑娘在外人面前是何等的宅心仁厚,这关起门来,真是连个手指都不想动了,这水呀你得晾的不温不凉,才能送到她的嘴边!” 湘汀连连点头:“是我疏忽了,姑娘,有没有烫到?” 若微摆了摆手:“真累呀,原本只想着咱们在清心院住的太过简陋,所以开个药庐挣点零花钱,换些吃的、用的,哪成想这一开张,就像拉上磨的驴子,再也由不得自己,如今想闲都闲不下来了!” 湘汀挨着若微坐下,拿着扇子给若微扇着风,而紫烟站在一旁,帮若微轻捶着肩膀:“好姑娘,你开药庐既能挣钱又是在做善事,可若是太累了,不如就停了……” “停了?你忘了咱们能开这个药庐,费了多大的劲?”若微鼓着腮,偎在湘汀怀里,身子绵软的如同一摊泥。 紫烟扑哧一下乐出了声:“是呀,姑娘也真神,居然会想到给桂嬷嬷治什么脱发之症,她原本心里是八百个不乐意,可后来前面头顶真的长出了浓浓的新发,这才对咱们姑娘奉作神明,再也不处处盯着咱们,管这个管那个了!” 湘汀也笑了:“是,还是姑娘眼尖,居然知道她平日里戴的绢花底下的那块是秃的,又想法子治好了,这才让她没话好说!” 若微心想,虽然你们如此夸我,可是打死我也不说厨房里丢的那几斤鲜姜是我偷的,要没有这些鲜姜,我才没办法给老太太做什么生发的药水。 正在暗自得意之时,忽然听得外面有人轻轻叩门。 “这么晚了,难不成还有人来?”紫烟走到门口,打开竹门,不由立即一声惊呼:“二奶奶!” 若微腾地一下站起来,跑到门口,“天呢!”沐浴在夕阳的光芒中,一身玄色的道袍,乌黑的长发端庄地束在发顶,头上还戴了一顶黑色的风帽。 “娘!”若微一头冲进她的怀抱。 紧紧拥着娇小柔美的女儿,董素素不想哭,可是眼泪却怎么也止不住。 若微把头埋在娘亲的怀里,迟迟不愿抬起头,她一直以为自己是坚强的,不论面对何种境遇,是突然奉旨入宫还是被迫与瞻基分开来到这栖霞山上清修,生活中的起起浮浮,她以为她都能够淡然地接受。可是此时,面对突然出现在面前的娘亲。她只想在她的怀里,好好地哭上一场。 “二奶奶,您,您怎么来了?快里面坐!”紫烟一边抹着眼泪,一面去扶董素素。 湘汀看到此情此景,心中也很是难过,但是她必竟年长些,所以虑事周详。她四下里看了看,才劝道:“姑娘,请夫人到后殿咱们的小院里慢慢坐下来叙话吧!” “好!娘!这药庐里乱乱的,只是白天的诊室,我们原是住在这三元观后面的小院里,很是僻静,咱们到后面说话吧!”若微仰起脸看着娘亲,反而有些扭捏起来。 董素素伸手轻轻在她脸上拂过,用袍袖帮她抹去泪水,叹了口气:“这是皇家道观,旁人不得入内,娘也不想让别人知道我来过,就在这儿跟你说几句话还得赶回城中!” “娘!”若微蹙起秀眉,似懂非懂。 湘汀心中却仿佛明白,立即拉着紫烟远远地走开。 董素素拥着若微,走进竹屋,关好房门,这才坐在榻上。 “娘,你怎么会来到此处?爹爹呢,谁跟你一道来的?”若微问出一连串的问题。 董素素用手抚着的她的秀发,眼中露出一派忧色:“你爹爹在北京城中督建,走不开。是继宗陪我来。” “继宗来了?”若微面上大喜:“他在哪儿?” 董素素叹了口气:“还是这个性子,你这样的性子,宫里怎么能容你?” “娘?”若微的眼神儿刹那间变得十分暗淡。她心中料想娘会突然来到京城,定是因为得到了消息。也就是皇太孙册妃大喜诏告天下的消息,人尽得知娘肯定也是听说了,于是她呢喃着,轻声说道:“对不起,微儿让娘失望了!” 董素素摇了摇头:“娘何尝对你入宫有过什么期盼?从未想过让你入宫、得宠、封妃。这次是继宗陪娘来的。这皇家道观看似清净,实际每天你一举一动都会有人盯着,所以娘一个人打扮成云游的道姑来看你,继宗在下面等娘。” “娘?”若微完全糊涂了,在她的印象当中,娘就是个柔柔弱弱的大美人,美则美矣,可性子柔的像水,整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除了绣花、弹琴、写字、画画,就是相夫教子,所关注的不过是时新的花样和新鲜的胭脂膏子,今天这样的娘,一脸的坚定与处处流露出来的谋略,反而让她觉得如此陌生。 董素素拉着若微,一脸肃然:“宫里的日子不好过,娘这次来,是去找一个人。他可以决定你未来的日子。如今娘只想问你一句,你是想随娘回家,从此平平淡淡,找一个温良厚道又能与你举案齐眉的人嫁了。还是……” 董素素微微一顿:“还是想和那个皇太孙,再续前缘?” “娘?你在说什么?我怎么一句也听不明白?找什么人,什么人可以决定我的命运?我……” 董素素叹了口气:“你不要问这么多,娘只想知道你的选择?” 若微从来没有见过自己的娘亲有这样坚毅镇定的一面,她眼帘低垂,细细思索,然而一时之间却没了主意。 就在此时,竹榻上有一个小东西在缓缓地移动。董素素似乎吓了一跳,脸色微变:“那是什么?” 若微抬眼一看,不由笑了,她爬到榻里,伸手将小乌龟放在手里,用自己温润的手摸着它冰凉的壳,小乌龟好像认识她一样,在她手心里居然舒服地伸展着四肢和丑丑的小脑袋,若微用手指轻轻掸了掸它的小脚,忽地笑了。这是出宫的时候瞻基托人送来的,那只枣子已被自己吃了,可是这只小乌龟她一直带在身边,就是每天早晨去大殿念经,也要把它揣在袖中,而每日午后看诊,也会把它带到药庐,不时地看它一眼,得了空就放在手心上把玩一会儿,仿佛心里一下子就宁静了,舒适了。 此时,若微脑子里反反复复就闪过一句话,这是他送的,这是他送的,是他心中的期盼,是他和自己约定。 “这是我出宫的时候,他托人送来的,还有一粒枣子!”若微脸上浮现起一丝淡淡的笑容,似乎是在撒娇:“娘,那枣子女儿吃了,这只小龟女儿也一直留在身边!” 董素素看着女儿的神色,不由有些心慌,多少年前,爹爹也曾问过自己这个问题,爹爹说,留在此处,等着他,他也许会迎你入宫,给你尊贵的地位与恩宠。随爹爹走,只能嫁个凡夫小吏,却可以保一生的平安。 当时自己想都没想,抱着琵琶就跟着父亲远走他乡。 后来才知道,自己无意中救下的那个燕军将领,那个深夜在她闺房门外听琵琶曲,诉衷肠的人就是逼宫夺位,一代枭雄的天子朱棣。 后悔吗? 是的,在听到这个消息的霎那,她稍稍有些后悔,因为对于每一个女人来说,得到天子的青睐,都是一种荣幸和骄傲。 可是,后悔只是瞬间的。 而与孙敬之的琴瑟合美、夫妻恩爱,一双儿女的绕膝之乐,才是永恒而真实的。 今天,似乎历史在重演,而女儿的答案却出乎她的意料。 “若微,你可想好了?在宫里那可是百芳争艳,花团锦簇的日子,任谁也不可能一枝独秀,独享天恩的。如果……”素素还待再劝,而若微只是轻轻点了点头:“得宠,就会失宠,失了宠,就是昔日汉武帝的金屋——昭阳殿也会成为冷宫,女儿都明白。” 她不再说话,只是轻轻抚着手里的小龟,眼中充满了温柔。 董素素微微怔了怔,随即将若微拉在怀中紧紧拥着在她耳边轻声说道:“也许娘能帮你达成这个心愿,只是娘希望这是在帮你,而不是在害你!” “娘?”若微对上娘亲的眼睛,一双灵动的眼眸像是蒙上了一层水雾,烟云迤逦,迷离而痴。 董素素放开手:“如今身处在栖霞山上,你还能将自己照顾的如此妥当,苦中作乐、悬壶济世,如此,娘真的可以放心了!” “娘?”若微惊了:“怎么?娘这就要走?” 董素素点了点头:“是,原本是继宗奉你爹爹的意思来接我和继明去北京与他相聚,我求了继宗,瞒了你爷爷,偷偷绕路到此处只为了看你一眼,再办妥一件事情,还要匆匆赶赴北京!” “娘?”若微此时真像是一个孩子,她死死拉着董素素的衣角就是不放手。 董素素看着她再次叹息不已,最后狠了狠心才推开门。 “紫烟!”她轻唤一声。 不远处的紫烟与湘汀立即上前福礼:“二奶奶”、“夫人!” “若微全赖你们照顾,如今在山上连带你们跟她一起吃苦!”说着从袖中手腕上褪下一对碧玉镯子。 紫烟与湘汀刚要推托,董素素却已经将镯子一人一只帮她们带在手上:“这是作娘的一点儿心意,若要推托倒让我为难了!” 湘汀与紫烟对视之后,只得深深福礼相谢。 董素素点了点头,又回首看了看满面泪痕的若微,这才匆匆离去。 “娘?”若微声声悲泣。 而董素素头也不回,那玄色的身影越来越小,终于掩映在山林之中,没了痕迹。 第八章 谁与共芳盟 第八章 谁与共芳盟 秦淮河畔百花巷内许彬的府中,月牙池畔的妙音斋里静静的,月光洒入室内,柔和而迤逦,西小间的书房内,摇曳的灯烛下,是一个俊秀修长又孤寂萧瑟的身影。 他,即是许彬。只着了一件白绸素袍,坐在书案之前,对着跃然于纸上的那名女子,愣愣的有些出神儿。 绿衣掩衬着白色的抹胸,如碧荷莲衣一般含苞于水中。 那天的她,美的如同九宵云际间坠入尘世的精灵。 谁能想到,她居然在摇摆不定的小舟之上,舞出了那支令人惊艳叫绝的盛唐名曲《踏歌》。 画上的她,手持陶罐捧于胸前,松膝、拧腰、倾胯,以婀娜之态定格,含笑而望、身韵优美。 画笔只能将她最后的一幕记录下来,而在此之前,那一长串的令人目眩的舞姿与娇美的神情,任他撕碎多少张画纸,折断多少根画笔,都不能完美传神的呈现出来。 许彬很清楚的记得,她先是坐在船边以手试水,湖水清净明澈,被她的玉手溅起纷乱的水花;轻盈的旋转像雪花飘舞,垂下的双手似柳丝那样娇柔,舞裙斜着飘起,仿佛白云升起。舞袖迎风带出万种风情。 那日的她,素肌不污天真,夜来玉立瑶池。盈盈素靥,若仙若灵。 霓裳舞罢,只是断魂流水。 从此逍遥烟浪谁羁绊? 许彬对着桌上的画卷,不由一声长叹。 而门外与之相应的,是更加轻柔,几乎弱不可闻的叹息之声。 “进来!”许彬将案上的画卷卷好,放入画筒之内。 “每日都要看上一两个时辰,何必还要收起来呢?”羽娘袅袅地步入室内,一只手轻搭在许彬的肩上。 许彬反手握住她按在自己肩上的那只玉手:“东西,她收了?” “收了!”羽娘盯着他的眼眸,面前的男子本就英俊,在柔和的烛火下更是好看得让人心惊,这是一张令男人嫉妒、让女人痴狂的脸,只是可惜,他时常刻意以阴冷和桀骜为自己绝色的容颜加了一张冷酷的面罩,让人倾慕却难以亲近。 这样骄傲的男子,视天下女色为草芥的他,也遇到了自己的情劫。 羽娘笑了,笑得十分优雅。是的,她们这样的女子不同于普通的娼门女优,有为妓的媚态娇俏,更有大家闺秀名门淑女的气质与风姿。 男人们只知道这样原本对立却结合在一起的美,让他们欲罢不能,却永远不会知道,它是怎么形成的。 养尊处优的官家小姐,一夕之间,沦于最下等的营妓,被无数的草莽汉子轮奸玷污,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随即被投入妓馆,强学卖笑。 天底下,还有比这更悲惨的命运吗? 羽娘这倾城倾国的笑容,就是这样得来的。 “笑什么?”许彬拉她坐下。 她伸出手,用手指尖轻轻抚着他的眉,他的鼻,他的唇,眼中神色有些幽怨:“她自己就在三元观外行医赠药,深通岐黄之术,哪里又会需要你这两丸药?” “她……”许彬并不相瞒:“那日在山谷中替她包扎手上的伤口,不经意间触到她的脉象,才知道她似乎服下了宫中的凉药。她医术尚浅,治些寻常的病症或许可以,而这等害人之法她未必懂得如何应对。若不早早为她调理,日子久了怕要贻误。” 羽娘静静地注视着他,两人咫尺相隔,近得都可以听到彼此的心跳,当他提到‘她’的时候,唇边微微含笑,眼中是说不出的旖旎温柔,往日的清冷与阴郁之色全然不见,羽娘突然觉得,如果和‘她’在一起,能让他如此快活,就是以自己的命去换,仿佛也是值的。 “她真是有些奇怪,被贬出宫,在荒山道观中修行,却还能自在怡然,弄出这么多新花样来,我看她的气色似乎比之前在宫中的时候还要好上许多!”羽娘的声音里带着愉悦,将若微在栖霞山上引水设渠,在三元观外开设药庐替人诊病的事情娓娓道来。 许彬沉浸在她描绘的情境中极为安静,从始至终他只是认真的倾听,从不插话也不打断,而唇边的笑容则渐渐扩散开来。 “既然如此牵挂着她,不如公子直接去见她如何?”羽娘心中实在有些不忍,因为他面上的神情,是这十年间从未有过的快活,羽娘不忍片刻之后,这样的神情就消失得干干净净。 是啊,直接去见她? 许彬摇了摇头:“她现在的身份比之前在宫中更加尴尬,而且暗中还有锦衣卫的人在盯着,我怎能因为一己之私,让她惹祸上身?况且,现在你和白纻、绿腰扮成病患常常去看看她,我自可放心!” “公子是放心了!可是苦了我们,装作老妪病妇的,弄得脏兮兮丑巴巴的,还要给自己变着法子编些病症!”羽娘啧道:“这一连去了几日,山上很是太平,公子还担心什么?” 许彬神色稍暗:“我也说不清,只觉得心神不宁,仿佛要有什么事情发生,况且她这次出宫原本就有几分蹊跷,怕是老头子又有些什么阴谋,所以还是要多加防备!” 羽娘神色一凛:“早就说了,咱们可先拿皇太孙下手,先除了他的心肝,再取汉王、赵王和太子之命,让他断子绝孙,那老东西定是会气得血吐龙床,一命呜呼,何须一等再等,贻误时机。” 她此语一出,许彬剑眉高挑,乌瞳中立时透出七分邪气。这是怎样的眼神儿,只淡淡的一扫而过,那股勾魂摄魄的霸气就冷俏俏地射了出来,如同利箭一般。 羽娘好端端的却被吓到了,身子微微轻颤,低垂眼帘呢喃着:“羽娘多言了!” “好了,你也累了,下去休息吧!”仿佛只是瞬间,许彬又恢复了常态。 他不再说话。 羽娘站起身,缓缓走到门口,回眸凝视着他的背影:“那明日,还去吗?” 烛影中,他仿佛微微点了点头。 羽娘恭敬地答着:“那明儿派白纻去吧!” 他仿如不闻。 而她则知道,他是应了。 于是悄然退了出去,又将房门带好。 而他,用手轻抚着画筒,仿佛挣扎良久,才将画筒放入书案边上的青花瓷缸中,那里面有许许多多相似的画筒。 他站起身,走到西墙下的琴案前,轻轻拨弄琴弦,只三两声响过,他又急步走到书案前,在一堆画筒中,一眼就挑出了那轴画卷。 轻轻解开上面的绢绳,再次打开,平铺于案上。 他想起刚刚羽娘说的话,每日都要拿出来看好几次,为什么还要卷起来呢?干脆挂在房中,抬头就可看到,岂不更好? 可是羽娘不懂他的心思。 他就是喜欢这样一点儿一点儿,小心翼翼地将画卷展开,看着她的秀发,娇颜,身姿,一点儿一点儿出现在他的视线里,用手轻轻的花上一个晚上的时间,将微卷的画纸抹平。 复此以往,才觉得她就在身边,如此真实的伴他左右。 也许自己是病了,或者是着了魔,只是就算自己的医术可比华佗、孙思缈,恐怕此生,也无法自医而愈。 第二日,艳阳高照。 栖霞山三元观内,若微坐在大殿之上与观中的众道姑一起听玉华真人讲经。所谓讲经,其实就是她念一句,而底下的人跟着念一句。 若微初时还觉得女子们朗朗的诵经声听起来很悦耳,因而念诵之时甚是起劲,可是好几日下来,就觉得枯燥无趣。 此时她手托香腮,昏昏欲睡。 玉华真人何其敏锐,一双慧眼向下扫去,看着若微粉面嘟嘟、睡得正香,心中怜她自是不忍叫醒,本想转过脸去继续念经。可是……那是什么?玉华真人眉头微蹙,定睛再看,在若微的膝头上居然有一个黑漆漆的物件蠕来爬去,立时大惊失色。 身旁服侍的桂嬷嬷看玉华真人面色不对,顺着她的目光向若微望去,“天呢!”桂嬷嬷立即走过去,将那个东西拎了起来:“我的天,居然是只小龟!” 众人见玉华真人停了诵经也都把目光投向若微。 而若微还在梦里,脸上浮现着痴痴的傻笑。 坐在她身旁的紫烟与湘汀,立即用腿轻轻蹭她。 “啊,讲经结束了?”若微揉揉眼睛,旁若无人的从蒲团上跳了起来,拉起紫烟的手:“走,快出去透透气儿去,我都要闷死了!” “姑娘!”紫烟冲着她不停地使着眼色。 若微傻傻的不明就里,一回头就撞到一个坚实的膀子上:“桂嬷嬷!” 桂嬷嬷拎着小乌龟:“这是怎么回事?清静庄严的大殿之上,你竟然带这个东西来听经,你真是顽劣至极……” “小龟!”若微立即喊了起来:“求嬷嬷还我!” “还你?”桂嬷嬷瞪着她,刚要再开口教训。 而若微则有意无意地用手轻轻捋了捋自己的发稍,桂嬷嬷立时气短,想到这丫头鬼点子太多,自己的脱发是她治好的,要是骂的紧了,得罪了她,不定有什么鬼点子整治自己呢,罢了。桂嬷嬷想到此,把手里的小乌龟丢给若微,若微立即伸手接住,又把小乌龟放在手里小心呵护,而桂嬷嬷则转身走到玉华真人面前:“真人,您看若微扰了早课,该如何责罚?” 玉华真人面色极尽淡然,说不出是喜还是怒,眼波在若微身上久久沉浸,仿佛有些失神儿。 “真人,若微知错,下次不带小乌龟上殿就是了!”若微脸上尽是懊悔之色,脑子却转的飞快,原本还想着自己药庐里的药材有些缺项,想去山下再采买些,可无奈这三元观规矩甚严,根本不许私自下山。平日里的柴米油盐各项供给,都是宫中定时按例送来的,而时令的蔬菜、和零散的物品用具,都是托栖霞寺里的僧人们代办的,然后由他们送至观门,由桂嬷嬷支取银子结算,所以很不方便。想到此,若微大着胆子跪在蒲团之上,低眉顺目轻声求道:“玉华真人,前些日子若微在观门口为路人诊病,得了些诊资。若微原本想将这些银两献出,为观中的姐妹添置些贴身用的物件,可是这些东西都是女孩儿家用的,若托栖霞寺的僧人们代为采买,恐怕多有不便。而且药材也该添置了,所以若微想求真人,允许若微下山,将所需物品置齐,就算罚了遥役如何?” 殿上众位小道姑听了,面上都有喜色。 桂嬷嬷却是满脸阴云密布,只是她还未及开口,玉华真人就点头了:“难得你有这份心,那就早去早回吧!” 若微听了喜不自胜,立即美滋滋地跑到桂嬷嬷身边耳语片刻,众人不知她说些什么,只是桂嬷嬷的神色却是渐渐转晴。 于是,若微带着湘汀和紫烟,回到自己住的小院中,脱下道袍换上一水儿的青衫男装,束发插簪,收拾妥当,这才下山。 “小姐,你刚刚跟桂嬷嬷说的什么,让她那么痛快就放咱们下山了!”紫烟好奇地拉着若微问。 “我就跟她说,回来给她带一瓶上好的桂花头油!”。 “啊?”紫烟拍手称道:“想不到桂嬷嬷一把年纪还这么爱美,平日里凶巴巴的,谁能想到她的软肋就是这一头云雾。” “每个人都有弱点,只是有些人善于隐藏,不容易为外人察觉,而有些人则过于外露,不管怎样,只要知其弱点,便可掌握此人!”若微的面上,是一份与年纪毫不相衬的成熟与冷静,口里说着,而步子匆匆。 湘汀与紫烟对视之下,也不再开口,只跟在若微后面加快了步子。 湘汀心中明白,若微并非只是为了下山采办所须物品,她应该还有别的事情想要去做。可是既然她不说,自己也不能点破,为奴就要有为奴的本分。 第九章 金川潘安怨 第九章 金川潘安怨 金川城门位于南京城北,坐南向北,城门外设有“金川桥”一座,城门附近设有水关,以扼城墙内外金川门之要津。 南京城十三座城门,而此门却是北上的首选,也是昔日燕王朱棣靖南起师,亲率兵将自瓜州渡江经此入城之门,所以对于这座城门,当今的天子——永乐大帝朱棣格外看重。 所以十三座城门中,也唯有此门专设干门所,为守门之将所用。 今日,城楼之上,赵辉悄然而立,沐浴在夕阳之中,九寸身躯顶天立地,如天神下降,又似人间太岁。赵辉,人如其名,年二十许,状貌伟丽,线条硬朗,眼神中毫不掩饰的精光四射开来,整个人充满了狮王般的霸气。 城下已经聚集了不少专为在此等候他的姑娘和少妇,赵辉心中暗笑,想那“掷果盈车”的典故也莫过于此,古有美男,姓潘名安,至仁至美,每当外出行至路上,便有老妪妇人以香果掷之,遂满车而归。 而他,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赵辉的父亲名唤赵和,行伍出身,早年以“千户长”之职跟随大明军远征安南,不幸战亡。按照大明规制,父亲为国捐躯,子孙可以袭封,于是赵辉就继承了父亲的职位千户长。他之所以被调来专守金川城门,并不只靠其父的功勋,因他自小习武、功夫了得,其统辖的1120名守兵队伍井然风纪超群,曾在皇上点兵阅武时获得嘉许,所以才会前程似锦。 年轻英俊、伟岸卓凡的赵辉,每每临城而望,就会引来众多女子的翘首相望。久而久之,每到他值守之际,便有不少女子早早聚在城下相守,只为了一睹他的风姿。 谁说明朝女子拘束内敛? 被蒙古外夷统治了那么久,多多少少还有些崇尚原始自然的遗风相传。 要说这大元也不是全无好处的,想到此赵辉不禁笑了,如今城中虽然兴起缠脚之风,明令女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可是还是挡不住有豪爽女子当街拦他、看他。 果然有如此魅力,也不知是福还是祸,不如学那兰陵王,做一个丑陋凶残的面具带上,也好省了这许多烦恼。 正想着,突然视线中闪出一人。 弱小的身姿,在人群中挤来窜去,穿着青衣素袍,一头黑亮的美发以木簪绾起,像是一个小道童。赵辉眉头微蹙,莫不是趁乱偷窃的小贼? 只见他从人群中挤了出来,走到城门外的馄饨铺子前,跟摊主搭讪起来,仿佛在打听着什么。赵辉想了想,还是正事要紧,这些小贼今日不抓还有明日,而大事则耽误不得,于是立即走下城头,进入干门所内,刚一坐下,便有亲兵上前听候差遣。 “去,按计行事,加派人手,不许放过任何蛛丝马迹,前几日的事情若是再发生,这颈子上的脑袋可都保不住了!”赵辉从案上端起茶盏,缓缓饮了一口,又细细叮嘱一番。 “是!”亲兵立即下去传令。 赵辉想了想,换下军服,只着一件秋湘色的丝绸袍子,头上戴一顶文士帽,用随身携带的荷包里装着的香灰,倒在手上揉匀了,细细涂在脸上,又带上一副假髯。 这样看起来,满腮虬髯,面色灰暗,顿时像是老了二三十岁,只是一位普通的中年男子,并无半点惹人注目之姿。 这样,他才放心走出干户所。 手中一把折扇,缓缓走上街头。 果然,原本拥在城下看美男子的痴心怨妇们谁也没有人注意他,都渐渐散去。人群中还有不少议论之音。赵辉立即悄悄跟上,凝神屏息,认真听着。 一位粉衫女子说:“听说这位千户爷,已然二十有一,可是还未娶亲呢!” 在身旁扶着她的,是一位身着蓝布碎花裙的中年妇人,则在她额上轻轻戳了一下:“小姐呀,什么千户爷,这选相公可不能光看外貌。老奴听人家说了,此人最是无赖,虽然没正式纳娶,可是行为一向不端,都把花街柳巷当成了家,而且,听说最近城中有不少倾慕他的女子都着了他的道,还未出阁,就失了身子。” “奶娘!”粉衫女子仿佛恼了,跺了跺脚,甩开她的手:“别人以讹传讹,偏我就是不信。人长的好,便要遭嫉,定是哪个被他拒了的人,怀酸之心,编排出来污蔑他的。” “好好好,小姐说是就是!”蓝衣妇人立即劝着:“行了,人也看了,早些回去吧,偷溜出来,要是让老爷夫人知道了,老奴两条命也不够罚的!” 赵辉听到此,不由哑然。他叹了口气停下步子,目光如炬巡视着城门口往来的人群,不经意间又瞥到了那个小贼。 他以手托腮,静坐在馄饨铺外的长凳上,面前有一碗馄饨,早已没了热气,可是依旧满满的,仿佛一个也没有少,而他呢,一双眼睛紧紧盯着城门口,一动不动。 赵辉有些好奇,不由自主地走了过去。 “客官,要点什么?”小二热络地招待着。 “一碗馄饨!”赵辉挨着他坐下。 他居然浑然不察,依旧目不转睛地望着城门。 赵辉细细打量着他,一丝不易被察觉的笑容浮现在他的脸上。因为边上的小贼,细看之下,肤白似玉,青丝如墨,晶莹灵动的眼眸,小小的朱唇不点而绛,小巧的耳垂儿上还留有耳孔。身上隐隐传来阵阵幽香。 刚刚在城头上向下俯看,就觉得她有些惹人注目,如今离近一瞅,便立时明白,原来是位女扮男装的俏佳人。 赵辉心想,也是从家里偷跑出来,乔装打扮看自己的怀春少女吧。只是这个女孩,虽着男装,却难掩其倾城的娇美,粉光莹润,明艳不可方物。 看的人心中痒痒的。 她这样一动不动地盯着城门看,莫不在等着自己?赵辉心中美滋滋的,第一次感觉到身为美男子的好处。 他哪里知道,他眼中的痴情俏佳人,此时心中所念所想的,其实是自己的娘亲。 一直到日落西山,天色渐暗,她才失魂落魄站起身,在案上丢了两枚铜钱便向城外走去。赵辉的心不可抑制地抽搐着,看到她失望的神色,只想冲上前去,扯下脸上的胡须,让她看个够。 可是又想到今日身上所负的职责,只好暗暗忍下。 眼看着她眼中噙着泪,缓缓离去,赵辉想了又想,还是止了步子,重新回到干户所中。 又等了一盏茶的光阴,所属亲兵,两个百户长入内禀告。 “爷,今儿风平浪静,并无歹人行凶之事再次传出!” “正是,属下命人跟着那几名容貌俏丽的女子,直到回到家中,途中并无可疑之人近前!” 赵辉皱着眉头:“是不是露了行径,让那个恶人发觉了,前几日连着发生命案,按说今天也应该……怎么会……” 不对,赵辉猛然醒悟,立即站起身向外冲了出去。 两名百户长莫名其妙,也只好点了得力的兵士在后面跟上。 若微走在上山的路上,心情大为沮丧,原本以为耍了个小聪明,求玉华真人让自己下山采买物品,然后将差事交给紫烟与香汀,让她们买好东西后雇车上山。而自己去金川门外等娘亲,她原本以为自己一定能再见娘亲一面,却没想到天不遂人愿,空等到此时。 心中难过极了。 只是疑惑不已,难道是自己想错了? 娘昨日上山来看自己时,天色已晚,肯定不会连夜出城,要走就是今日,而且她要北上,在十三座城门中,也只能走此门。所以应该能碰上的,难道是她们今日一早就出的城门,就此错过了? 若微一边踢着路上的石子,一边拧眉踌躇,突然她仿佛想明白了,对了,昨儿娘好像说要办好一件事再走。 也就是说娘今天去办事了,所以还并未出城! 想到此,若微立即愁云散去,心情豁然开朗起来。 太好了,那今儿晚上好好去求求玉华真人,让她明日再放自己下山去城门口等娘,肯定能遇上。 想到此,她心情大好,又看到天色渐渐沉了下来,山路两旁树影婆娑有些瘆人,于是立即加快了步子向山上走去。 “啊!天呢!”一个女子的惊呼与惨叫从林子里传来。 吓了若微一大跳,她停下步子看了看四周好像又没有人,正疑心自己听错了刚待继续前行,又听到女子凄惨的哭声,随即是“砰”的一声闷响,接着是痛苦的号叫与呻吟。 在夜幕初罩,寂静空旷的山上,真令人毛骨悚然。 这次,若微听清楚了,这声音是从林间一个山坳里传来的,她从山路上捡起一块石头,惦了惦轻重,紧紧捧在手中,大着胆子走了过去。 山坳里,巨石之后的景像让她完全呆住了。 草地里,躺着一个赤身裸体的年轻女子,看上去不过十七八岁,面色白皙,模样姣好,如同一位小家碧玉,可是她的身子上遍布着被人凌虐的痕迹与腥腥点点的血色,不远处是被撕成碎条的粉色衣衫,而下体和头上,都在不断有鲜血流出。 再看那充作屏障的大石头上,也有一团血色。 若微立即明白了,刚才那声闷响,就是女子遭人凌辱之后,自寻短见以头相撞,碰在石头上的声响。 “姑娘!”若微大着胆子走了过去,从身旁捡起一片大些的碎布,遮在她的身子上,又抓起她的手腕,轻触脉搏。 还好,虽然气息微弱,但是还没有命绝。 若微立即用碎布压住她额上的伤口,又拔下头上的木簪充作银针,点了她身上的几处穴位,为她止血。 那女子靠在若微的怀里,眼睛紧闭,气若游息。 “姑娘,是谁害了你?”若微不禁气极,天子脚下,仙山境地,竟然有人公开行凶,简直太过分了。 “貌……貌如潘安,心比蛇蝎,奶娘说的对……赵……辉……”那女子断断续续,还未说完,头一歪,就昏死过去。 “姑娘!姑娘!”若微声声急唤,心中乱作一团,此处距离三元观和栖霞寺都有一段不近的距离,正处于山腰之处,上下皆难。 而她用力抱了抱,又抱不动,也不能拖着她走。 这可怎么好?也不能眼睁睁地见死不救将她弃于荒野,可是如果上山去喊人,根本就来不及了。 正在为难之际,只听身后一阵清冷的笑声。 还未及抬头,自己的脖子上突然感觉微微一凉,仿佛被什么利器抵着。 “好个俊俏的道童,生的比这丫头还俊!”清冷的声音带着邪恶,在寂静的山坳里更让人恐惧。 若微刚一抬起头,又立即满面通红,赶紧扭过脸去。 只微微的一瞥,即看到一个裸露着精壮胸膛的男人站在自己眼前,这男人生的很是好看,细长的柳叶眉,微微地蹙着,好似含着一股江南女子的哀愁风情,一双狐眼眼梢微微上翘,唇角微扬,仿佛笑意正浓。 若微突然明白了,她顾不羞怯,逼上他的眼:“你是赵辉?” “哈哈哈!”他无所顾忌地朗声大笑:“怎么,赵辉的美名,你也知道?” “是你害了她?”事到临头,若微反而不怕了。 “怎么是害?她天天去城门口看我,不就是盼着我能好好疼疼她。可是这丫头没经过世面,爷的活技太好,让她快活的竟然去撞了石头!”他说着说着,突然止了笑,捏紧若微的下颌,仿佛要把它捏碎一般,眼中充满暴虐:“贱人,都是贱人!” 若微一双眼睛紧紧瞪着他,居然忘记了挣扎,她的怀里还抱着那名赤裸的女子。而他一把将她怀中的女子拎了出去,像丢一块破布一样。 只听她那破碎的身子里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 “姑娘!”若微拼了命去扶。 而他一手探到若微的领口,用力一扯,衣襟便被扯开,露出里面碧色的胸衣雪白的肌肤。 “呦?我说看着那么别扭呢,原来是女的!”他又是一阵冷笑,一手扼住若微的咽喉,仿佛要取她性命,而将她按在草地之中,另一只手又去扯她的衣袍。 “救命,救命!”若微用力高呼。 他手上更加用力,若微只觉得自己的颈部马上就要被掐断,呼吸困难,立时晕了过去。 第十章 冰释前嫌误 第十章 冰释前嫌误 此时的若微,身处险境,却无法自保。 那人一把扯下她的外衣,刚刚欺身而上,正想好好享用这飞来的艳福,谁知,脑后呯的一声,他吃痛地大叫起来,用手一摸后脑勺,鲜血直流。 原来是若微刚好摸到一块石头,趁他不备,狠狠砸了下去,他一手捂着后脑,再次捏住若微颈部,这一次用尽全力,若微的腿初时还使劲蹬着,没过片刻,就软塌塌的没有半点力气。他以手轻示鼻息,已然没气了。 这才觉得解恨,又拾起身旁的铁爪,只想在她脸上划上几道,出出恶气,只是刚要动手,就听到路边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他立即变得有些惊慌,拾起外衣,飞身而去,转瞬即没了踪影。 匆匆赶来的他,被眼前的景致吓呆了。 眼前两个女子,一个血污狼藉,赤身裸体弃于草丛之中,仿佛已经没了呼吸。 而另外一个,衣衫不整,雪白的颈子上是两道青紫的勒痕,静静地躺在那儿,像个毫无生气的布娃娃。 “若微!”他慌了,一向衣着洁净不容微尘相染的他,竟然跪在她的身旁,眼中仿佛有些湿润,颤抖的手轻轻搭在她的脉搏之上。 “若微!”一触之下,大喜过望,他小心翼翼捧起她的头,放在自己的怀中,伏下身子,将自己的唇覆在她的唇上。 通过那点点的芳泽,传递着生的气息。 用自己的舌轻轻叩开她的贝齿,小心地翘起她柔软的嫩舌,一点儿一点儿将气息传递给她。也不知过了多久,她仿佛有了意识,然而许彬还来不及欢喜,即被一阵巨痛袭击。 口中吃痛不已,立即松口,已然满口血污。 而面上与脖子上在顷刻间又被纤纤玉指,狠狠抓了十几道血印子。 “你?” “你?” 许彬跳开之后,两个人才同时清醒。 若微使劲揉着眼睛,瞪得大大的,用手指着许彬:“你,你,你……” 许彬转过身去,背对着若微吐了一口血水,又伸手在自己火辣辣的脸上抚着。 若微这才明白,是他救了自己。而她在神智不清时感觉有人与自己唇舌相依,原以为是那恶人在偷香,现在想来应该是他在帮自己过气儿。 可是自己糊里糊涂地把他给当成坏人,又是咬舌,又是抓脸的!天呢天呢!他怎么背对着自己不说话呢? 若微立即吓死了,不是把他毁容了吧,还是咬断了舌头,从此成了哑巴?想着想着,若微吓得痛哭起来,刚刚遇险时都没顾上哭,此时却哭得地动山摇的。 背对着她,突然听她大哭,许彬不知又发生了何事,只好忙转过身,几步上前,拉着她问道:“怎么了?可是哪里不妥?” 然而刚一开口,舌头上的疼痛就令他痛苦不堪,于是一张俊脸,拧在一起,十分怪异。 正在此时,一阵脚步声临近,四五条人影闪了过来。 许彬立即将她挡在身后,若微这才意识到自己衣衫不整,酥胸半露,马上整理衣衫。 来人正是金川门守门千户赵辉和他的手下。 “许兄!”赵辉在此处见到许彬,大感意外,然而目光一扫,看到地上不远处躺着一名裸女,再仔细一瞅,分明就是今日在城门口等他的粉衫女子。再看许彬,面上有血迹,唇边也有血迹未干,身后还藏着一女,看那服色,正是在馄饨铺子看到的那名绝色女孩儿。 仿佛全然明白了。 他双手一抱拳:“许兄,小弟一向敬重你的为人,只是想不到你背地里竟然做出如此龌龊的勾当,况且,你我二人既以兄弟相称,你又何苦行凶之后,把罪名嫁祸在兄弟的身上?” 许彬本想与他相辩,只是口中有伤,又碍着若微,一时也不知从何说起,正在暗自思忖之际。 只听赵辉说道:“来人,还不将连日来毒害城中数名女子的采花淫贼拿下!” “是!”手下众人纷纷上前。 “慢!”一个娇俏的声音自许彬身后响起。 若微从许彬身后闪了出来,指着赵辉说道:“你哪只眼睛看到他行凶了?当官判案就这么草率吗?” 赵辉见她虽然粉面蒙尘、头发零乱、衣衫不整,然而在月色中,更显得十分动人,竟然也不气恼:“那你说不是他,还会有谁?本官听到有女子的哭声,赶过来就看到你们在此,难道还有别人不成!” 此事许彬也很关心,刚刚没顾得询问,现在伸手拉住若微,面上表情很是严肃眼中透着探究之意。 “刚刚这位姑娘说,害人的是赵辉,你们去拿他就是了!”若微说完,拉起许彬的手:“走,快帮我看看这位姐姐,是不是还有的救!” 许彬看了一眼草丛中的裸女,微微怔了怔。 “迂腐!”若微骂了一句,刚想脱下自己的外袍,却见许彬已解开腰间玉带,将身上雪白的袍子盖在那女子的身上。 穿着一身雪绸的中衣蹲在地上,为那女子细细诊起脉来。 而赵辉与手下,听了若微所言更加哭笑不得,站立在侧竟然没了主意。可是如今看若微与许彬的情形,似乎才发现事情并不像他们想的那样。 许彬的手轻轻抬起,目光扫向若微:“你,有没有怎么样?” “啊?”若微皱着眉:“什么怎么样?” 许彬眼中闪过一丝无可奈何,心中自然明白她是有惊无险,否则不会还如此傻里傻气的,这才站起身来。 “我是让你看看,这位姐姐有没有的救!”若微牵着他的衣袖,满是期待之色,那神情倒些依恋。 许彬点了点头。 “太好了!”若微大喜过望。 “只是……”许彬看着那名女子,又看了看若微:“怕是救了她,还会遭她埋怨,也许死了倒还干净!” “呸——呸——呸!”若微立即甩开手:“迂腐,好死不如赖活着,我不管,你一定要把她救活!” 那神态中的霸道与刁蛮,却让许彬觉得很是甜蜜,他低下头,在若微耳边低语了一句:“遵命。” 两人旁若无人的说着,站在不远处的赵辉显得十分尴尬,他轻咳一声:“许兄,借一步说话!” 许彬这才走到赵辉面前,两人对视之后,忽地笑了。 赵辉伸出拳头在许彬肩上重重砸了一拳:“许兄,到底是什么情形,把兄弟弄糊涂了!” 许彬刚要开口,若微跑了过来,拉了拉他的袖子:“你舌头不好,就别说话了!” 一语脱口而出,众人皆云里雾里,只是许彬目不转睛地盯着她,闪过一丝戏谑的笑意,若微这才意识到自己又露怯了,简直就是自曝其短。她脸上羞得通红,索性沉了脸,硬声硬气对赵辉说:“你是官家吗?” 赵辉点了点头,又看了看自己的打扮,原本还是乔装后的模样,并没有穿官服。 若微哪管这些,照直回话:“我是三元观中的道童,今日去山下办事,回来晚了。走到路边,听到有女子哭泣的声音,跑过来一看,见这位姑娘……她是被坏人所害,一时羞愤撞在石上,奄奄一息之际,跟我说是赵辉所害。我正想用什么法子带她离开此地去疗伤,可是突然从那边的草丛里闪出一人,又与我纠缠了片刻,千钧之际,这位许公子出现,那人就匆匆跑了。事情始末详由,小女子亲眼所见都跟你说了,现在最要紧的,就是要带这位姑娘去治伤,你要想抓到那个赵辉,也得靠她了。所以都快别啰嗦了,先帮我把人抬走再说!” 赵辉听她伶牙俐齿一口气儿说了这一大串,显然已经明白了大半,立即点了点头:“姑娘准备带这位……去哪里治伤,需留下住址,以待日后,官家查检。” “这?”若微苦着脸,看了看许彬,若是贸然把这样一个重伤女子带回观里,恐怕又会引来轩然大波,况且观中药材不全,而她的情形如此凶险,自己也没有十足的把握将她治好。 许彬神色从容,淡然道:“若无稳妥之处,就先送到我那儿吧。” 若微乍闻此言,仿佛不信,她仰着脸,对上许彬的眼眸,如此翩翩公子,家中居室精致幽雅,美仆俏婢如花似珠,那样风雅而洁净的男子,竟然会愿意把这样失洁重伤的女子接到家中治伤,他真是…… “或者,你有更好的去处吗?”许彬的眸子在夜色中,闪烁着灼灼的光华,明亮如皓月繁星,最重要的是,他能在瞬间就看穿她的心事。 若微摇了摇头。 “那就快走吧!”许彬转过身,将那名女子用袍子裹好,抱了起来。 赵辉则严令手下,细细搜寻,将所有衣物、配饰等物品收捡起来,以备日后查案所需。一行人离开山坳,重新走上山道。 许彬唤住赵辉:“辉弟,可否派人将她送上山?” 赵辉刚要表态,若微立即眼巴巴地瞅着许彬:“我跟去看看!” “添乱!”许彬沉着脸,似乎是在训斥:“什么时辰了,不想想一会儿回到观里,要怎样开脱!” “这……”许彬的话如一记重锤,让她立时想起自己的处境,若微咬着嘴唇,拉着脸,心情大为沮丧。 许彬的眼皮莫名地跳了起来,有些心慌。 此时,远远地看到两盏灯笼。 还未看清,就听到一声带着哭腔的惊呼:“小姐!” 原来是湘汀和紫烟,她二人立即扑了上来,紫烟忙拉着若微泪眼婆娑:“小姐你去哪儿了?” 而湘汀看着这群人,有官兵,还有许彬怀里抱着的奄奄一息满面血污的女子,立即吓呆了:“姑娘,你遇到什么事了?” 若微此时脑子一转,立即有了主意:“你们俩来的正好,对了,观里的人有没有问起我?桂嬷嬷有没有为难我们?” 湘汀看了看瞪大眼睛盯着若微的一群人,拉着若微和紫烟走到一边:“我们办了货,回来已经过了晚饭时间,把东西分到各处,她们都欢喜极了,就是桂嬷嬷也忙着打水洗头,根本顾不上咱们。我和紫烟在上面,左等右等不见姑娘,这才偷偷从后门溜了出来,下山来迎迎姑娘。” 若微感叹真是天助我也:“那就好,原本我还在挠头,我们在路上救了个人,现在要送到许公子府上去治伤。你们先悄悄回去别惊动旁人。若是顺利,明儿早上讲经之前,我肯定回去,要不然你们就帮我扯个谎,说什么都行。” “小姐!”紫烟听了,面上大惊,使劲扯着若微的袖子不放:“你又胡闹了,怎么能在外面过夜呢?再说,什么样的谎?该怎么编?奴婢也不会呀!” “这个……”若微想了想:“就说我娘来了,我去找我娘,在客栈陪她住一夜,对,就这么说,玉华真人一定不会怪罪的!” “可是……”紫烟与湘汀还待再劝。 若微立即把脸沉了下来:“你们看那姑娘,我能不管吗?许公子医术再高明,他也是个男子,很多事情,他都不能做,我自然要跟着了,为医者,能见死不救吗?” “这……”湘汀与紫烟看许彬怀中所抱的女子,显然是受到了非人的摧残与重创,作为女人感同身受,也不好再开口阻拦。 若微如同出了笼的鸟又飞回到许彬的身旁,许彬注视着她的目光里喜忧参半,想要劝又觉得不知从何说起,只好对赵辉说道:“还请赵兄派人护送两位姑娘上山!” 赵辉点了点头:“这是自然!”于是点了两人,送紫烟与湘汀向山上走去。 而他们则是回到城中许彬的府邸。 赵辉遣散手下兄弟,只一人跟随许彬与若微入府。 府中下人看到许彬怀抱受伤的女子入府,丝毫不见惊讶,反而训练有速地立即关好大门,随即引他们来到一处清僻的小院之中。 第十一章 月夜知己心 ·第二卷· 此度见花忆君归 第十一章 月夜知己心 许彬亲自为受伤的女子料理了额头之上的撞伤,敷了一层上好的秘制伤药,包好之后又让若微细细查看并处置了她伤在隐处的创口。 外伤处理好之后许彬又开了方子,交由白纻下去熬制汤药。 不多时,白纻领着两名粗使丫鬟抬着沐浴用的木桶进入室内,这时许彬又对着白纻细细叮嘱一番,这才走出小院与赵辉同去前厅落座。 而若微则依旧守在此处,看着白纻领着人在木桶中倒入一桶一桶的热水,只是这热水似乎也是掺了草药的。 白纻与丫鬟将受伤女子先用热水将身上的血污擦拭干净,再扶她泡在药浴之中,为她轻拭着备受蹂躏的身子并刻意用药水冲洗着下体。 这让若微感到十分新鲜,看白纻她们熟练的动作,面上的波澜不惊和郑重之色,心里觉得真是奇怪透了。 泡了约半个时辰,才将女子扶出,擦净身子又换上干净的衣服,将她重新安置在床榻之上,又喂了内服的汤药。 “这药?”若微似乎心存疑虑。 “被人强占了身子,并不是最悲惨的,如果怀上仇人的孩子,那才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白纻的声音极为清冷。 若微一向伶俐,居然此时竟无言以对。 从始至终,白纻都没有看若微一眼。直到忙完,她才对着若微说道:“姑娘,这儿有我们守着,请姑娘移步,随绿腰到妙音斋休息。” 若微见躺在榻上的女子气息渐匀,也放下心来。她点了点头跟着绿腰穿过回廊,走过花园,来到月牙池畔的那座如同世外桃源一般的院落中。 记得那年在月儿池畔凉亭中饮宴,咸宁公主醉酒就是在此处休息的。若微站在门外,不禁稍稍有些愣神儿。 绿腰推开房门:“姑娘请吧!” 若微步入其中,只见正厅、东里间依如过去一般无二。她穿过客厅来到西间,一眼望去,紫檀木书架上还是满满的书籍。房间四角的花架子,仍然是常青的合果芋、绿萝、竹柏,而正中的琴桌、琴椅、古琴和墙上的琵琶,一切一切,都没有变。 只是书案边上,多了一只青花瓷缸,里面放着许多字画。难道这许彬又添了新的爱好,喜欢字画了? 刚要伸手去拿,只听身后绿腰说道:“姑娘,已备好热水,请姑娘沐浴更衣,早早休息吧!” “好!”客随主便,若微也乏了,泡在散发着淡淡木香的浴桶里,任由热水洗净自己身上的尘垢与疲惫,也不知泡了多久,仿佛要睡着了,这才听到绿腰在外面轻唤:“姑娘,是否要再加些热水?” “不必了!”若微从水中起身,拿起浴桶边上小藤几案上放置的洁白的浴巾,将身子和头发擦干净,伸手要拿自己的衣裳,又觉得今日在山中被那恶人胁迫都弄脏了,皱着眉头刚要为难,就看到屏风前面的小桌上摆着一套簇新的裙装。 这难道是给我预备的? 若微刚一迟疑,门外又响起了绿腰的声音:“姑娘,那套绿色的衣裙和里衣都是新的,姑娘请放心穿就是了!” 好个贴心的丫头。 若微换好衣服,站在那张玳瑁彩贝镶嵌的梳妆台前,对镜一看,竟然惊了,绣着白色牡丹的绿色抹胸,腰系绿烟水纹百花裙,外罩浅碧色软纱的披帛。这里怎么会偏偏有这样一套与那晚一模一样的衣裙? 镜中的自己,优雅如故,妩媚如故,只是看似相同,却又仿佛差了什么? 是哪里不一样了? 她自己也弄不清楚,只觉得心乱如麻。 绿腰派人将浴桶搬走,又收拾了房间,点了熏香并将锦被铺好。“姑娘早些休息吧!”绿腰脸上的笑容淡极了,却有一种说不出的柔美。 绿腰的温柔与体贴,恭敬与周到,就像那晚侍奉咸宁公主一样。 只是当日,咸宁公主醉了,而今日,她没有醉,她清醒极了。 于是她心里像燃起一团火,突然拉住绿腰的手:“姐姐,我要见许公子!” “要见公子?”绿腰仿佛并不意外。 “我……”若微还想要为自己找个堂皇些的借口,可是绿腰已从案上拿起一盏八角玲珑水晶宫灯:“姑娘请随我来!” “啊?”若微心想,难不成连自己深更半夜想见他,他也猜到了?他到底是人是鬼? 心中藏着一千一万个谜,只等着他来解,跟随绿腰走在幽静的园子里,心咚咚地跳个不停。 诒燕堂与妙音斋隔湖相望,就像横亘在夜空中的牛郎星与织女星。 诒燕堂内,早已送走赵辉的许彬,沐浴更衣之后,躺在床上小憩,羽娘从外间入内,手里拿着一个绿莹莹的小瓷瓶,坐在许彬床前的圆凳之上,刚一打开盖。 许彬就睁开了眼睛,“你来了!” 羽娘未曾开口,笑意满莹,看着他脸上与脖子上的十几条血印子,带着几分嬉笑之色:“公子受了这么重的伤,羽娘自然是放心不下,立即赶过来给公子疗伤了。” 许彬微微皱眉,并不答话。 “这是玉露凝肌丸,还是公子秘制的呢,羽娘帮公子擦上吧,三两日后就可恢复玉面如初!”羽娘刚待上手。 “不用!”许彬把头扭向里侧,就像一个别扭的孩子。 羽娘的手在他的面前稍稍一顿,划了一道美丽的弧线,便轻轻放在他的胸口之上:“公子其实早已将她镌刻在心里,所以这脸上,留不留痕迹,怕是没那么要紧了吧!” “咳!”许彬被她说中心事,更是有些恼羞成怒,索性以折扇掩面。 羽娘扑哧一声笑了起来。 香炉中升腾起沉香的袅袅轻烟,精致的居室在黑夜里分外的静谧,而甜丝丝的香气沁人心脾,舒适极了。 两人半晌无语之后,羽娘才缓缓开口:“那个毒疖子总算自己冒头了?” 许彬一把将脸上的折扇拿上,狠狠丢到地上:“万没有想到险些伤了若微。” “若是早知道如此情形,公子还会以此计逼他现形吗?”羽娘脸上笑意全无,眼中是冷冷的寒光与仇恨。 许彬看着她,平日里素衣淡容的她今儿却上了浓妆,烟眉秋目,凝脂猩唇,一身玫瑰色裙装,外边搭了件水红色纱衣,两只金蝶耳坠挂在脸颊边灿烂耀目,此刻的她明丽动人,艳惊四座。但是在许彬看来,只是觉得更加心痛:“你,今儿待客了?” 羽娘深深吸了口气,执拗地问着:“公子还未答我?” 许彬对着她的目光,不想有半点相瞒:“我,不知道!” “不知道?”羽娘腾地一下站起身:“他丧尽天良,做尽了坏事,又害得一代名臣谢大人……竟在雪地里活活被冻死。你不是一向要锄奸扬善吗?为了一个她,你就改了主意?你就犹豫了?后悔了?” 许彬拉起她的手,刚要劝慰,只听门口响起绿腰的声音:“公子,若微姑娘来了!” 羽娘脸上浮起一丝嘲讽的笑容,许彬讪讪之后,暗自松开了手。 在绿腰与若微进入室内的一霎那,羽娘远远地站在下首,恭敬如同仆役。 若微看到羽娘,十分惊喜:“羽娘姐姐!你也在此!” 羽娘面上依旧是得体而亲切的笑容,摇曳着曼妙的身姿走上前牵起若微的手:“听说许公子受了伤,被猫儿抓伤了脸,这不,就连夜赶着送药来了。” “啊?”若微的脸立时红了起来。 羽娘将药瓶塞到若微手中:“只是公子一直不愿意上药,怕是想让这痕迹天长地久的留在脸上呢!” 此语一出,不仅是若微,就是许彬的脸也微微泛红。 他眼中含着嗔怒之意,立即起身:“我们厅里说话!” 羽娘又是一阵银铃般的笑声:“好妹妹,公子交给你,姐姐要先行一步了,店里还有难缠的客人,我得赶紧回去,咱们有机会改日再叙。” 未等若微开口,羽娘就匆匆离去。 绿烟也悄然退下。 整个诒燕堂的大厅里就剩下若微与许彬两个人。 两人相对而坐,都觉得似有千言,又不知从何讲起。 若微拿着手中的药瓶,想了想便站起身走到许彬面前,拔开盖子,用食指轻轻挑起一点儿药膏,不容分说就涂在许彬脸上的血印子上。 那动作有些霸道,并不轻柔也不温存。 仿佛像是跟谁赌气一般,可是在许彬看来,却觉得她就如同济世的仙子,心中暖极了。涂完了脸上,若微又用手轻轻托起他的下颌,微微蹲着身子低下头,在他脖颈之处轻抹着。她态度肃然,小脸紧绷,手指轻颤,迷人的体香一阵一阵袭来,许彬有些难以自持,两个人离的太近了,许彬甚至听到她的心跳得飞快,仿佛要飞出来似的。 只是她,美好得不容任何人侵犯,哪怕是自己心里也不能有丝毫的亵渎。所以,他闭上了眼睛,任由她给他脸上、脖子上那十几条血印子上药。 “好了!” 她娇滴滴地笑了,一句话,将两个人都释放了。 许彬睁开眼睛,看着站在对面,周身被月光涂上一层柔和光晕的她,脸上浮起淡淡的笑容:“是头发!” “什么?”她歪着头,仿佛没听清。 “与那年一样的衣裙,只是当日,你的青丝斜斜的挽起一缕,像是一轮弯月,而余下的那些如瀑的黑亮秀发随意披散在身后,显得飘逸绝尘。今儿,你只是束起一缕,将满头青丝肆意而散,所以不同!”许彬靠在梨花木圈椅里静静地说道,那神情就像品评一件心爱的瓷器或者古玩,有珍视,有欣赏,还有些若微看不透的情绪。 不行,若微使劲摇了摇头。心里立即警钟长鸣,暗暗告诫自己,你已经有了瞻基,就不能再为别人感动。许彬再好,也是不可以的。仿佛此时才明白什么叫“既生瑜何生亮”,她转过身推开了大门,望着皎洁的月光,声音悠远而清亮:“今儿你给那位姑娘喝的药是什么用处,我知道!” 许彬望着她玲珑的背影,没有打断她。虽然他早已想到,她为何要来这儿,又要对他说些什么,他只是静静地听着。 若微狠了狠心:“那药,我是说同样作用的药,我也喝过!” “若微!”虽然早有准备,但他还是不忍心让她重提旧事,再经受一番心灵的磨砺。 “你知道,你早就知道,所以你才让羽娘给我送来那两粒丸药!”若微有些激动,她的声音也微微有些轻颤:“你既然知道,就该明白我已非璞玉之身,又何值你如此费心对我?” 许彬站了起来,走到她身后,此时他很想将她拥入怀中,但是他忍住了,只是将手轻轻按在她的肩上:“正因为如此,我才更钦佩,也更珍视于你。” 若微猛地转过身,千万次的想过,她将实情相告之后,他的表情与回答。但是他还是让她惊讶了。 看着她充满意外的眼神儿,许彬笑了,轻轻拂过她额前的一缕青丝,那动作中没有轻视、没有亵渎,没有情欲,只是一份珍视。 “喜欢你,因为你至善至美,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许彬也是凡夫俗子,不能免俗。可是爱你入骨,是因为你至诚至真。在皇宫大内那样虚伪肮脏之境,还能保持真性情,任性又直率,这是多么难得。你会那样,不是轻浮,也不是抗争,只是对真情的一种执着与即将永远失去之前的告别和纪念。”淡淡的笑容始终保持在他的脸上,眼中的真诚与疼惜毫无掩饰,让人感动万分。 若微眼中一热,她几乎控制不住自己只想要投入他的怀抱,这世上原来还有一个人,不需要自己对他说什么,甚至经年才能见上一面,可居然竟会是如此的懂她。 这样的他,自己该如何面对? 她再次转过身背对着他,她的身子微微有些发颤,半晌之后声音中带着哭音:“那两丸药,我没吃!” 许彬并不惊讶,仿佛一切都意料之中。 “你若还想有朝一日回到宫中伴他左右,你就必须服下!”许彬的话语清冷而坚定,仿佛金科玉律,不容置疑。 许彬轻轻靠近她,拉起她冰冷的小手,似乎是要放在自己的手心里暖着,那只是片刻的错觉,若微感觉手中多了两丸药,随即,他的手就离开了。 “最后两颗,丢了,就再也没有了!”他的声音又恢复如常,温暖得如同自家的兄长。 因为背对着他,所以他看不到她脸上早已清泪纵横,她手上稍稍用力,蜡壳裂开,将两粒红丸放入口中,仿佛赌气一般用力嚼着,好不容易费力地吞下,一旁已经恰到好处地递上热茶一杯。 若微没有去接,眼泪成串地落下,她真的想不明白了,既然有瞻基的青梅之恋在前,又为何还要有这样的知己相遇?与瞻基是钦定的缘分,与许彬是不经意间的邂逅,然而邂逅似乎比钦定更让人心碎神伤。 在许彬眼中,此时的她就像一个委屈的孩子。他将茶杯放在案上,走到她面前,转过身,用衣袖轻柔地为她擦去脸上的泪水。 “好了,早些回去休息,明日一早,我送你回山上!”就像哄孩子一样的口气。 若微破涕而笑:“可是,那位姑娘怎么办?” “放心,官家会找寻她的家人,定会妥当安置的!”今晚的许彬如同变了一个人,温柔的语气和举止让人无端有些晕眩。 “还有,那个大恶人呢?”若微提起凶徒,又有些劫后余生的感觉,不由寒颤连连。 “放心,那个人,就是官府不办,我也会将他生擒!”许彬眼中露出一股杀气,与平日里的文士作派大不相同,吓了若微一跳。 许彬立即恢复常态。 “对了,那人拿着一个铁爪,我想以铁爪为兵器防身的人定是不多,可从这方面下手去查访!”若微明眸微闪,细细思量之后又说道。 许彬看着她:“除了行医,还想当女捕快不成?” 若微脸一红:“我哪有?我是想让你们早些抓着他,好为民除害!” “好了,我送你回去休息!”许彬拿了一件外袍,为她披在身上,牵着她的手走出诒燕堂。 若微此时并没有拒绝,经过这个晚上,仿佛她和许彬已超脱了男女间狭隘的私情,心底生出的情,是知己还是生死契阔?她也说不清,没有一个词语可以来定义这份感情。 只是从此,她终于可以坦然面对他,不会矛盾、也不会自责和排斥,因为她知道他是离她心灵最近的人,也许今夜一别之后,两人各守天涯永不得见,可是彼此却如比肩而立。 心是最近的,而身却不得不刻意远离? 要这样吗? 同样的思绪也在困扰着许彬。 握在自己手中的那只柔弱无骨的小手,就像轻轻托起的美人的那颗水晶心,究竟还是进退两难。 许彬在心底默默叹息。这样的月夜,究竟还是要辜负了。 “你说,依大明律例,他会被判什么刑罚?”若微突然问道。 许彬牵手佳人,走在月下的亭苑之内,原本心情就是忽明忽暗尚在踌躇之间,却听她如此煞风景的问话,一时没有对答。 而她却脱口而出:“若是罚得轻,还不如抓住以后,直接阉了,即惩戒了他又能彻底了结!” 许彬停下步子,目光久久地盯在她的脸上,似笑非笑。而她这才意识到这样的话原本就不是女孩子该说的,脸上立时红透了。 第十二章 前路谁与共 第十二章 前路谁与共 天还未亮,若微就被绿腰唤起。 “若微姑娘,公子吩咐,若要在观里早课开讲之前到达,这会儿就要请姑娘起身了!”绿腰笑意吟吟如春风拂面,让人看了就觉得心情大好。 若微翻身从床上坐了起来,拿起衣裙就往身上套。 绿腰忍不住笑了:“姑娘真是爽利,一叫就醒了,原本还以为姑娘要再缓缓呢!” 若微听了不由心中暗想,谁叫这里不是我家呢?要是在我家的话,娘亲不叫过三遍,连拉带拽我才不起呢。 穿好衣裳、洗漱之后,绿腰又帮若微梳头打扮。妆台前,绿腰抚着若微一头油亮乌黑的秀发,啧啧赞道:“姑娘的发质真好,今儿想梳个什么发式?” 若微想了想:“弯月髻吧!” 绿腰眼眸微眨,立即会意。一双巧手上下翻飞,不多时一个出尘俏丽的弯月髻就梳好了。若微对着镜子看了又看,如今衣裳与发髻都如两年前一模一样,可是看起来,还是有些不一样。不会吧,是老了还是多了些沧桑? 想也想不明白,一双眼睛微微眨着。绿腰看她对着镜子照来照去,还以为她顾影自怜,孔雀心思呢,所以这才催道:“姑娘,请去诒燕堂,公子等姑娘用早膳呢!” “你家公子这么早也起来了吗?”其实若微这一整夜,几乎都没怎么睡着,刚闭上眼睛,许彬的身影就浮现在眼前,赶也赶不走。一整夜就是在跟他的影子打架,害得眼睛都有些红肿。 绿腰秀眉微扬:“公子一向早起!” “哦!”若微点了点头便跟着绿腰来到诒燕堂,才发现这早膳并未摆在厅里,而是设在东里间。包金丝的碧烟罗云纱窗下,侍女们把黄梨缠丝的方桌抬至罗汉床榻之上,在桌上摆放着碗、筷、汤、菜、粥等各色精致的食物与器皿,一切都放好了,正巧若微进门。 可她环顾室内,却没看到许彬。若微立即探着脖子,一双眼睛眨来望去,看看东间,又瞄着西间。 却不想他居然从屋外而来,风尘仆仆,身上还带着花草间露水的清香,一身如雪的白袍,被汗水轻浸,手上提着一把镶金嵌玉缀宝石的长剑。 “你做什么去了?”若微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剑锋,生怕看到一点儿血污,难道他一大早就找人对决去了? “今儿起的早,林间舞剑去了!”许彬将长剑一掷,屋中侍立的白纻立即小心翼翼地接了过来,恭恭敬敬地捧走了。 事实上许彬也是一夜未眠。此时静静地看着若微,那碧衣白裙、弯月发髻把他生生地晃晕了。就似月牙池中的一枝新荷,这样的她还一脸娇憨以一双美目紧紧地盯着他,就像是将他放在炙火上烤,又像是磁石引着他向前。可是他知道自己此时又偏偏什么都不能做,于是浑身上下都有些不自在,所以故意沉了脸训道:“愣着做什么,快吃饭,我换件衣服就来!” “唉。别换了!”若微嘟着嘴,脱口而出:“一个大男人,这么计较做什么?练剑换一身衣裳,一会儿去看病人,又要换一身。外出还要换,你累不累?就是你不累,给你洗衣服的人也累了!” 身侧侍候的丫鬟们纷纷投来震惊的目光,虽然公子一向善待下人,可是他清冷孤傲令人难以亲近,就是羽娘、绿腰和白纻这些近身侍候的人,也不敢这样跟他说话。 许彬听了却仿佛十分受用,仿佛受她如此这般的教训,才觉得格外亲切。他的眼中立即闪现出少有的温和,紧紧盯着若微,生怕错过她脸上一丝一毫的生动与娇媚,半晌之后才对众人说道:“都下去吧!” “是!” 众人退下,只剩下许彬与若微两个人,面对面用餐。 “我给你盛碗粥!”若微刚要伸手,就被他拦下:“我来!”脸上是不容相否的坚定,盛好一碗粥放在若微面前,又往她的碟子里夹了些爽口的小菜,直到那碟子满得像一座小山,才停下筷子。 若微脸上原本含着笑,见他如此,又忽然觉得有种说不出的心酸,许彬的神态仿佛就像那年自己离开家的前一晚,继宗也是如此,明明心里不舍得,还故作镇定地为她做这个忙那个。此念一起,又勾起无数前尘往事。 两人均是各自低着头,默默地吃着,静静地想着心事。 这一餐饭,没有想象中的暧昧与亲热,吃的极为安静,以至于立于室外侍候的丫环们都疑心,两人就那么面对面坐着,根本没有进餐。 然而,一阵女子凄历的哭声突然打破了这份宁静。 许彬眉头微皱,若微侧着耳朵听了听,立即丢下筷子。 “是她?”若微站起身就往外跑,却被许彬自身后拽住:“刚吃完饭,慢慢走!” 说完竟不容辩驳地将她的手牢牢握在自己掌心里,牵着她出了诒燕堂,来到昨晚为那受伤女子疗伤的清静小院内,若微这才发现,小院也有名字:“冰心阁!” “一片冰心在玉壶?”若微自言自语。 白纻从里面匆匆走了出来,见着许彬,深深一拜:“公子,那姑娘醒了,刚一醒就想撞墙自尽,被我们拦下之后又想咬舌,绿腰与红袖在里面看着她,现在只是一个劲儿的哭!” 许彬点了点头,原本这种事情通常都是羽娘去料理的,可是如今……他还未及表态,若微已经冲了进去。 “姑娘!”若微站在床前,伸手去拉她的手。 “不要理我,让我去死!”她用力甩开若微的手。 “你想死?”若微沉了脸,声音如冰:“就因为被恶人欺负了,失了贞,失了洁,就觉得没脸见人了?你要这么想,那你去死好了!” 守在伤者身旁的绿腰与红袖眼睛睁得大大的,瞪着若微。心想这若微姑娘看起来蕙质兰心、聪明伶俐,怎么说起话来颠三倒四的。不是您巴巴的把人救回来的吗?如今怎么又激人去死? “好,苏玉就求你们不要管我,让我死好了!”那女子痴痴呆呆的,眼睛盯着不远处案上的花瓶,似乎下一刻就要冲过去,再撞一个头破血流。 “好,我们都不管你,反正你是个糊涂人,自己要做千古罪人,关我们什么事?”若微面色肃然,小脸紧绷,话语冰冷。 “罪人?”那女子泪眼朦胧地听到她这样说,眼中立即一片茫然,怔怔地看着若微不知所措。 “对呀,如果你死了,你父母、亲人自然为你伤心欲绝。你即是不孝,其罪一。再者,你一死倒是帮了那个欺负你的大恶人的忙。他还可以去作恶害人,还会有更多的姑娘受到你昨日所受的凌辱。原本对她们而言这一切是可以被阻止的,就是因为你的懦弱与自私,才会让恶人继续横行!此罪二。这两条大罪,还不够重吗?”若微言之凿凿、斩钉截铁。 那女子细想之下,渐渐明白:“你,你是想让我去指证那个赵辉?” “我不知他是不是赵辉。我只知道昨日为了救你,我也差点儿被他凌辱。你欠我一个人情。所以不管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还我这个人情,你都要做完这件事,做完以后,你要死要活,没人管,随你的便!”若微瞪着她。 “你,你是昨天那个?”那女子这才想起来,原来面前这个美丽少女便是昨日山上出手相救的那个小僮:“如此,我便先不死了!” 嘻嘻,若微心中乐开了花,而面上只得强忍着:“你叫苏玉?那你家住在哪里?” “我……”她踌躇着,眼神儿空洞而悲凉。家人,她真的还能活着去见自己的家人吗?想着想着,抑制不住的泪水又流了下来。 若微自然知道她心中的顾虑,又柔声细气地劝道:“你如果一时难以面对家人,也可在此暂住,但是也要想办法给家人送个信,让她们放心。咱们可以说你是在下山路上扭了脚,在这里疗伤。否则你家人定是要急死。” 苏玉连连点头,哽咽着:“小女名叫苏玉,城西苏记布店是我家的产业!” “苏记布店?”南京城中,若微只知道秦淮河和晚情楼,于是她扭头看着许彬,许彬微微颌首。 那就是知道了,若微又想起心中还有疑虑不吐不快。所以坐在床边,帮苏玉理了理微乱的秀发:“那苏姑娘,你昨日为何独自上山?” “我?”苏玉这才娓娓道来:“昨儿,我也是鬼迷心窍了,听府中的小婢说他如何貌比潘安,如何……所以,我就求奶娘,骗了爹娘,就说去栖霞山求福。然后……” “然后就去金川城门,看他?”若微不由插着嘴,说实话,她真的想不明白,传言会有如此大的魅力。 苏玉满面通红,又带着深深的恨意,突然扬起手,狠狠打了自己两记耳光。若微立即拉住她的手。 “是我自甘下贱,才有此劫!”苏玉把头深深埋在被子里,失声痛哭。 若微想劝又不知如何劝好,侧身看着许彬。许彬面色清冷,一副事不关己的超然。若微恨恨地瞪了他一眼,又轻轻拍着苏玉的背:“苏姑娘,你别伤心了,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你接着说呀,看过之后,又怎样了?那赵辉真的很好看吗?” 苏玉轻轻抬起头,紧紧咬着下唇,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才点了点头。 “那后来呢?”若微心中十分好奇。 “后来我和奶娘就去栖霞寺进香,回来的路上,遇到那人……”说到此处,她再次泣不成声,昨日的惨痛经历浮现眼前,又急又痛,竟然昏了过去。 “苏玉,苏玉!”若微声声急唤。 许彬上前为她搭脉。 “怎样?”若微眼巴巴地看着他。 “无恙,一时昏厥。时辰不早了,我先送你上山。让她先歇一歇。晚些时候,官府的人还要前来问话!”许彬脸上如冰般冷峻,再没有了昨夜的似水柔情,目光在若微脸上稍稍一扫,就向屋外走去。 以车马行至半山腰,弃车而行,一路之上,两人又是相对无言,直到过了栖霞寺,在通往三元观的岔路口,许彬这才止步。 “好了,我就送到此处!”从这里可以远远地看到三元观的大门,许彬站在这儿不需移动半步便可以将她目送入观。 若微却没有移步,脸上露出孩童般的纯真笑容,眼里似乎有些难舍的情愫。这样的女子,总会轻易将男人的心抓得牢牢的。 没用的,许彬狠了狠心,只望着远处的山色,忽视掉近在咫尺的她。 她不知道他此刻在想些什么,也不知道为什么白天和黑夜,同样的一个人会有如此大的反差。 “我这次回去,可能会被重罚,也许会被禁足,可能再也不能出来了!”她呢喃着,为什么要这样说呢?是自己心里在恋着他,还想见他吗? “我知道!”他负手而立,衣带飘飘。在他的眼中没有悲喜,也捕捉不到半点的依恋与怜惜,仿佛对面而立的只是一位从不相识的路人。 若微转过身去,一步一步向上走去,只觉得这次上山,步子格外沉重,什么叫如负千钧,此时还深有体会。 “如果案子有了消息,一定要想办法告诉我!”她突然喊着起来。是的,很大声,他应该能听到。然后她就拎着裙子跑了起来,虽然不多时就香汗淋淋,气喘吁吁,但是她依旧用力向山门跑去。 身旁倒退的青松,耳边缥缈的风声,一切一切,都留在身后。 他依旧负手而立,目送她跑入观中,姿态既不淑女,也毫无美感可言,就这样像一阵风一样在他的视线里消失。 为何要跑? 能跑开吗? 许久之后,直至落花满身,他才悄然离去。 第十三章 浮沉谁主宰 第十三章 浮沉谁主宰 三元观大殿之上,早上按例的早课和讲经说法结束之后,众人齐颂并叩拜玉华真人。若微长长松了口气,回来的太及时了,正好赶上入殿听经,看样子自己彻夜未归的事情没人发觉,正在暗自偷笑,准备等玉华真人退殿之后,就拉着紫烟与湘汀随着众位道姑向殿外走去的时候。只听殿里冷俏俏地响起玉华真人缥缈清丽的声音:“都下去吧,若微留下。” 若微与紫烟湘汀面面相觑,都感觉有些意外。 她还在思前想后,玉华真人话音又起:“丫头,还不快过来领罚?” 完了!完了!肯定是露馅了!若微摆了摆手示意紫烟与湘汀悄悄出去。然后这才轻转过身,蹑手蹑脚地退了回来,跪在大殿正中的蒲团之上,低垂着眼帘说道:“求玉华真人恕罪!” 玉华真人看着若微娇俏的身影跪在殿下,又看了看她身上的道服,心里不免涌起一阵难过。如此美丽聪慧的女孩定是父母亲人的心头肉、掌中宝。一旨皇命被宣入宫中,原本应该在家中享尽父母疼爱,拥有快乐童年的她却生生地被禁锢在宫中将近七年。而如今又莫名其妙的以花季之期被禁于这道观之中。现在,她就这样跪在自己面前,乞求恕罪吗?她又何罪之有? 玉华真人实在有些难以抑制内心的激动,从莲花宝座上走了下来,伸手将若微扶起:“陪我到前面山门外走走!” “是!”若微看她脸上闪过一丝苦涩,仿佛有很多话要对人倾诉一般。于是扶着她两人来到大殿外,向山门走去。 若微不知道,这是十五年来,玉华真人第一次迈步出了观门,虽然只是在十几丈外,却恍如隔世。 站在观景亭中,满眼苍翠,寂静的山色,古朴的道观,似乎让她们的心情都稍稍平静下来。 “昨儿,你一夜未归,去哪儿了?”玉华真人望着远处参天的柏树,那认真的神色,仿佛在细细品鉴着树冠上每一片树叶的差异。 若微原本一路之上都在编着应对之语,但是此时看着她脸上的祥和与宁静,置身在这样清静圣洁的环境中,她竟然将编好的理由弃之不用,直接把昨日为何下山,而归途中遇到的事情悉数坦白相告,没有半分的隐瞒。 说完之后,心中虽然忐忑但是却如释重负。 “无量天尊!”玉华真人转过身,将若微紧紧搂在怀中。 突如其来的亲切,让若微有些难以适应。 半晌之后,玉华真人才轻轻放开了她:“我知道你是不会做不好的事情,所以昨夜你没有回来我并未声张也不想罚你。只是担心你遇到什么事情。好孩子,你心地纯善,自然会逢凶化吉、遇难呈祥的!” “玉华真人?你,你真的不责怪我?”若微大为意外。 玉华真人摇了摇头,神情十分忧伤:“看着你,就像看着我的宝……”她稍稍顿住。 “宝庆公主?”若微接语道。 “宝庆?”玉华真人抓着若微的手臂,眼中又惊又喜:“你知道我的宝庆?” 其实若微在宫中七年,也参加过大大小小许多次宴会,可是她从来没有见过宝庆公主,如果不是从许彬口中得知,她永远不会知道大明还有这样一位公主。只是现在,面对这样一位可怜的母亲,她平生第一次说谎了。 “是呀,宝庆公主长的很漂亮,只是尊贵异常,平时只待在自己的宫中,旁人很难得见。我也只是在每年正月的宴会上才能见到她。听说她最早是由徐皇后代为抚育,后来徐皇后崩世,就改由王贵妃照顾。王贵妃为人极是和善,待公主极好!”若微把咸宁公主的境遇与衣食住行,起居情况娓娓道来,只不过将主角换成了宝庆公主。 在她的叙述中,玉华真人眼中渐渐蓄满了泪水,面上是令人不忍相视的悲凉与哀伤,而唇边却努力浮起一丝淡淡的,若有若无的苦笑。 就像月宫寂寞的嫦娥,又似对着银河默默垂泪的织女。 那泪水一串串滴落在玄色的道袍之中,点点离人泪,悠悠慈母情,看得若微也鼻子发酸,眼圈发红,一时之间忘了台词。 “好孩子,你怎么知道我是宝庆的……”她很想说,可是最终还是将那个称谓生生咽了回去,她有些痴狂地摇了摇头:“不是,我什么都不是……” “不!”若微从袖中掏出帕子,轻轻为她擦拭着脸上的泪痕:“你是宝庆公主的娘,永远都是,不管是在宫里,还是在观中,不管过了多少年,也不论你们能不能相见。你是她的娘,这是磨灭不掉的事实,更是割不断的亲情。” “若微!”此时的玉华真人,是脆弱的,她连连摇头:“好孩子,你一定是哄我的,宝庆也许根本就不记得我了。我离开她的时候,她才四岁,现在她都十九了,她怎么会记得我?而且,如果照你所说,皇上和贵妃如此疼她,她为何不能来此处看我?” 说着,说着,她花容大变,一双眼睛痴痴呆呆地盯着若微:“不可能,你一定是在骗我。他,他怎么会那么好心,他绝不会善待我的宝庆。如果依你所言,宝庆今年都十九了,眼看就二十了,为何他还不为宝庆挑选附马?” 那样高洁清冷,镇定自若的女子,此时只是一个痛哭流涕,伤心不已的母亲。 若微看着她,就想起了自己的娘,她想都没想就脱口而出:“怎么没选,皇上很早就替公主择附马了。只是咱们宝庆公主十分挑剔,一般的官家子弟她都看不中。皇上很尊重公主的意见,说是一定要让公主自己选一位满意的附马,万不能委屈了公主。” 不知是若微的话起到了安慰的作用,还是玉华真人自己想明白了。此刻,她停止了哭泣,定了定神,眼睛凝视着山下皇城的方向。半晌之后,她脸上才渐渐恢复了往日的清冷与肃静,仿佛自言自语一般:“若微,你知道吗?宝庆曾在童稚之时救了娘亲的性命。是她的天真可爱,让她的父皇在垂危之际以一丝怜悯留下了我的性命,除我以外,先帝三十四位有品级的妃子,二十名曾经侍寝却无册封的宫人悉数为他殉葬而去。从那时起,我生命中的每一天,都是宝庆赐给我的。可是她永远都不知道。我此生并无它求,只想让她幸福。我活一天或是活十年都无足轻重。我只希望,从小就可以挽救她人的宝庆,也能够主宰自己的人生。” “主宰自己的人生!”若微在心中暗暗重复着这句话。天下的母亲,有一百个就有九十九个会祝福自己的女儿嫁得好,一生无忧。然而那只是美好的祝福。想不到玉华真人和自己的娘亲,她们的所言所行、心愿与期盼竟会是那样一致。就是苦与甘、坦途或是坎坷,她们似乎并不在意,她们希冀的,只是希望前路的选择,是掌握在自己女儿手中。 这样的母亲,也许才是智者的大爱吧。 此时的若微,还不明白这其中的差别与意义,直到许多年以后,一场惊天浩劫之后,她才真正明白此话的真谛。 南京皇宫御花园内,倚北宫墙用太湖石叠筑的石山“堆秀”,山势险峻,磴道陡峭,山上的御景亭原是帝王、后妃重阳节登高的去处,而山下不远处的的浮碧亭和澄瑞亭,都是一式方亭,跨于水池之上,两座对亭造型纤巧秀丽,为御花园增色不少。 此时御景亭内,朱棣端坐其中,左右的宫女太监都远远的沿石阶而立,肃然宁静。 朱棣自斟自饮,乐得自在。饮酒间隙,放眼望去,只觉得翠篁拂拂,朱亭峥峥,壁泉涓涓,宫中景致似乎美不胜收,却仿佛少了些什么。 这时,正看到马云拾阶而上,入内之后刚要行礼,朱棣便大手一挥:“免了!” 马云立即起身上前复命。 “什么?”朱棣听后,两眼顿时射出冷酷凶狠的光芒。朱棣不会像其父朱元璋那样常常龙颜大怒,动不动就拍案怒斥,但是马云看到天子的双手放在腰间的玉带之上,骨节微微用力下按,他便立时明白了。 纪纲的死期到了。 这纪纲在靖难之战中,做战勇猛狠决,从而得到朱棣的青睐。朱棣称帝之后,初封其为锦衣卫指挥使,后因他在“景清一案”中护驾有功,又以“瓜蔓抄”的形式,为朱棣监视满朝文武大臣的言行,网罗朱棣不喜欢的大臣的罪名,办事效率超过三法司,故深得朱棣的宠信,又加封他为都督佥事,官至正二品。 纪纲以草芥之身得志以后,便仗着皇帝的宠信与锦衣卫的特殊作用,不仅气焰嚣张,作威作福,更大收贿赂,欺男霸女。 对此,朱棣不是不知道,只是有些不以为然。本着睁只眼、闭只眼,用他可用之处、略其瑕疵的原则,不予拘束。 然而纪纲却不知收敛,更加变本加厉,弄得民怨日深,只是因为碍于他是朱棣的宠臣,地方官府对他也无可奈何。 这一次,想不到却是他自己撞到了虎口。 马云将若微在栖霞山上遇险差点受辱一事,避重就轻、如同蜻蜓点水一般讲给圣驾听,即使如此,朱棣还是大为恼火。 看他龙颜骇人,马云只得低着头,小声说道:“幸亏有惊无险!” “有惊无险?”朱棣脸上浮起阴狠之色:“还要怎样?” 马云心中暗想,这纪钢也真是昏了头了,什么样的女子,竟然值得他追踪到栖霞山上去行凶?安知道先皇的张美人与若微都在山中的道观里清修,依皇上的性情,自然要派人监视。却还敢要跨越雷池,这个愣小子,这次我也帮不了你了,只怪你色令智昏,自己找死。 这就是朱棣的高明之处,锦衣卫有三大都督,官二品,都直接听命于朱棣,而其手下又各有数名指挥使,为三品,每人统率上千名锦衣卫精英。其属下各有分工、互不干涉,也不许互通消息和泄露任务。也就是说,分属不同组别的锦衣卫,有可能在执行任务的同时,还被其他人监视着,再或者对决撕杀时,竟不知敌我双方原是同属圣命。 马云主要负责皇室成员和皇宫大内的动向与安全,纪纲则负责监视百官,而还有一位,即是胡滢,名为兵部侍郎,暗为三都督之一,他的任务简单又艰难,就是要负责追讨建文帝的消息。 “将纪纲投入都察院严审!”朱棣的目光如苍鹰一般紧盯着马云:“他还有什么恶迹,都要给朕查得清清楚楚!” “是!”马云明白,此语无疑是宣布了纪纲的死刑。 身为锦衣卫,最重要的就是对信息的掌控,你可以藏而不报。因为何时上报,要看天子的心情,审时度势后再做决定。但是不报,并不意味着不知道。 就像关于纪纲的罪行,马云心中早有一本帐。 永乐五年,他协助司礼监在各地为朱棣选美时,就曾挑出数名绝色美人藏于自已家中私纳。 永乐六年,查抄到已故吴王的冠服后,私自隐藏在家中,还不时穿在身上,命令左右饮酒祝贺,高呼万岁。 永乐十年射柳比赛,纪纲学秦代的赵高指鹿为马,射失之后,反命锦衣卫镇抚庞英将柳枝折下来。并让众人大喊他射中了,然而可怕的是,在场众人竟无一个人敢出面纠正。 永乐十四年,与武阳候薛禄为争夺一名绝色女道士,而用铁爪将位高权重,品级高过他的武阳候打得脑裂,几乎死掉。 同年,浙江按察使周新等数十位大臣,因不满威胁,没有交上高额的贿金,而受到纪纲诬陷,以谋反罪被处死。 不仅如此,近年来他还在家中私养了大批亡命之徒,暗中修建隧道制造了数以万计的刀枪、盔甲和弓箭,意图不轨。 以上种种,人证、物证俱足,只是现在,马云十分担心,这些事情要是一股脑都直接呈报到御前,恐怕朝中又将是一场血雨腥风。 正在为难之际,又听朱棣说道:“若微那丫头也太不知分寸了,原是想送她到观中,好好收收性子。不成想,倒成了出笼的鸟。你去,派人去支会一下张氏,三元观是皇家道观,没有宫中特许,谁也不能自由出入!” “是!”马云立即俯首。 “还有,你刚才说,是谁救了她?”朱棣半眯着眼睛,仿佛在记忆中搜索那两个名字。 “金川门千户赵辉,吏部检讨许彬。”马云如实回话。 “他二人怎么会在那儿出现?”朱棣听了,更是莫名其妙。 “纪纲行凶,事引正是赵辉!”马云心中一震,看他面色此时仿佛渐渐和缓起来,须知越是如此,越要担心,说不定什么时候就龙吼咆哮起来。 “哦?”朱棣脸上的神色就像是乌云密布的天空,阴冷肃穆,让人在阳春三月,却感觉冷风飒然吹过身侧。 “赵辉是出了名的美男子,在金川城门巡视时,常引妇人观看,就如同晋时掷果潘安一般。纪纲一向自命不凡,恐是不服气,于是这才接连蒙面行凶,又嫁祸给赵辉。赵辉无端招致恶名,必是心中不甘,而官府又一直没有破案,所以他唯有自己处处留心,一心只想抓到真凶,洗清嫌疑!” 朱棣点了点头,目光渐渐和缓:“照此看,赵辉倒是个有心之人。还有,那个许彬,又干他何事?” “这个?”马云迟疑了片刻,若是旁人,他必照直回奏,只是涉及许彬,他更是慎之又慎,小心回话:“是碰上的,还是受赵辉所托,尚不清楚。不过听暗衣成安说,许彬与赵辉情同手足,也许是应赵辉之请,出面相帮,也未可知。” “这两个人都给朕好好查查,查清楚些!”朱棣闭上了眼睛。此时他的思绪又想到了另外一个名字,“宝庆?” 自己的小妹妹,父皇七十岁时育下的幺女,只比瞻基大一岁的十六公主。 “赵辉果然长得很美?”朱棣突然开口如同梦呓一般,天子的心事,就是跟了他数十年的马云,也参不透。 马云绝不敢有丝毫的怠慢:“是。” “听你说来,似乎此人有勇有谋,还是性情中人!”朱棣又问。 “是!”马云真不知此时皇上心中在想些什么。 “就把宝庆许给赵辉吧!”朱棣脸上浮现起淡淡的苦涩。 “这……”马云在圣前一向很有分寸,然而突逢此言,他还是失态了。 “怎么?”朱棣龙目微睁。 “赵辉只是守门千户,怕是难以高攀皇家公主吧?”马云照实回话。 “哼!”朱棣闷闷地哼了一声,挥了挥手,有些不耐烦,马云立即退下。 朱棣站起身,手执龙杯,凭栏远眺,一饮而尽。 “父皇,儿子为你最宠爱的宝庆公主择的这个附马,你一定喜欢!”朱棣笃定地说着,公主下嫁,皇子皇孙纳妃,最讲门第,可是为何要门当户对呢,不过是借着联姻,恩赐功臣,或者是为了平衡政局中各方的势力。 而这一次,朱棣却改了主意,那个自小密养在宫内,不与外人相交的小妹妹,纯善如水,不懂世事,就给她觅一个好男人,好好过日子吧。 第十四章 何时妾心归 第十四章 何时妾心归 永乐十八年,九月初九。 栖霞山上,若微登高远眺,从这儿可以看到山脚下浩浩荡荡的队伍,似山峦般连绵不绝。旌旗招展,风声瑟瑟,成千上万的峻马上,哪一个身影才是瞻基的呢,她看不到,也辨不清。 “与其一个人在这儿远望,为何不随他去呢?”他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若微回头望去,悄然一笑:“是你!” “是我!”他淡然回道。 从永乐十五年被遣出宫,在这栖霞山上的道观中修行至今,已整整三年了,三年之中,除了湘汀与紫烟,见的最多的一个人,便是这个许彬。 若微虽一身白色的道袍在身,却更显她婀娜的身姿,体态轻盈柔美像受惊后翩翩飞起的鸿雁,容颜亮泽莹光似秋天盛开的菊花,青春华美繁盛如夏天茂密的青松。 偏偏这样绝色的她,此时脸上却有着一份无可奈何的幽怨,一双秀眉似皱非皱,面上表情似嗔非嗔,一声叹息之后才开口说道:“我的心早就跟他去了。只是可惜,恐怕我们今生再也无望相守了。别说是迁都北京,就是留守南京,在宫城之中、皇太孙府内又何尝有我容身之地?” 许彬始终站在她身后不远处的树下,看着她的一颦一笑、一嗔一悲,虽然她笑的时候,灿烂得像忽然绽放的玫瑰,耀眼得如天边的晚霞,但却是如此脆弱易逝。极致的美,瞬间而逝,而心底的悲哀则永远定格在脑海之中。 若微静思不语时有一种天生的贵气,与年龄不符的优雅与淡定,让她看起来有些孤傲,但是许彬知道,她原本热情如火,张扬活泼,只是可惜,少年时期的宫中生活,过早地禁锢了她,也改变了她。 “走吧!”许彬看着她,若隐若现的浮起一丝淡淡的笑容。 “去哪?”若微口里问着,而双脚已经不由自主地随他移步。 “今日重阳,百花巷内,略备酒宴,静贞仙师可赏光否?”许彬眼中神情亦正亦邪,仿佛还带着一点儿嘲弄:“敢去吗?” 他有着剑眉星目的完美面貌,修长挺拔的身材,然而他却像风一样让人捉摸不定,时而狂野不羁,时而温文尔雅,时而柔情似水,时而又如冰般冷峻。 若微怔了怔:“为何不敢?” 说罢,便紧紧跟在许彬后面。是的,被禁足了三年,如今瞻基都走了,自己还有什么可顾忌的?任性也罢,放浪形骸也好,再也不要这样委屈着自己,想做什么就做好了。 许彬看着她脸上的神色,仿佛能参透她的内心,所以爆发出一阵朗笑。随后,就像是恶作剧一样展开轻功步履如飞,转瞬间便不见踪影。若微气恼地跺了跺脚,狠狠骂道:“死许彬,恶许彬,跑到那么快,到底想不想我去?” 耳中即响起一阵传音:“本是为了你好,你我同进同出,不怕有多嘴的奴才把消息传到宫里,毁了你的清誉?” 原来如此,若微笑了,许彬的心思自己真是摸不透,看似清冷如寒冰,可是不经意间往往又会流露出一种体贴与细致,只是一想到自己如今怎会有这般尴尬的境遇,又愁上眉头。 百花巷内许彬府中的月牙湖畔,观景亭内。 黄花梨木圆桌上是各色精致的小菜,玉壶里盛着芳香四溢的美酒杏花春,抬眼望去只见湖中渔火点点、波光粼粼,置身其中让人心情恬静,立时解去不少烦忧。 目光一扫看到侍立在旁的白纻,若微仿佛又想起了几年前的那个夜晚。也是在这儿,咸宁公主、羽娘还有许彬、瞻基、瞻墉兄弟,她们这许多人围坐在一起,品酒、投壶、吟诗,还有自己的踏歌舞,那是何等的快哉与美妙。 而现在,景依然,而人已非。 “若微!”远远的传来一声呼唤,虽然离的不近,却那般真切,若微猛地回转过身,看着两名侍女手持灯烛,头前引路,而后面姗姗而至的,正是咸宁公主和他的夫君,当朝附马宋瑛。 “公主殿下!”若微很是意外。出宫已经三年了,一直待在栖霞山上道观里除了初时偷跑下山去城门口等娘那次以外,她几乎从未下山,与宫中的人更无半点联系。想不到居然在今日,在这儿,竟然会见到咸宁公主。 “若微!”咸宁公主一把拦下正待俯身下拜行礼的若微,紧紧握着她的手,目光中有怨,有恼,更有满心的怜惜。 若微目光微闪,笑意连连,细细打量着婚后的咸宁公主。金黄色绣着凤凰的云烟衫,逶迤拖地黄色双蝶云形的千水裙,手挽碧霞罗牡丹薄雾纱。云髻峨峨,头戴着彩凤朝阳的珠钗,脸蛋娇媚如月,眼神顾盼生辉,气质雍容又略带娇气的绝代帝姬。 “公主大婚以后,出落的越发标致了!”若微向以往那样与她嬉戏着。 可是咸宁公主没有笑,她目不转睛地盯着若微,看她一身白色道袍,一支木钗随意而琯的长发,脸上不施粉黛,颈上与手腕还有耳孔处均无半点饰物,清新如斯、美则美矣,只是不由一阵心酸,眼中微红,险些掉下泪来。 许彬见状,则拱手说道:“公主殿下和宋兄,都请入席吧!” 咸宁公主这才神色稍缓,挽着若微的手坐下。 宋瑛依旧是一副翩翩佳公子的俊模样,只是身形微微发福。坐在若微的对面,他看看公主又看看若微,不由叹息道:“永乐十四年,为若微庆生,咱们也曾在此摆宴。当时还羡慕她与皇太孙琴瑟和美、是人间少有的一对佳偶。谁知事态弄人,到如今两厢分离,身处南北两地,不知何时才能聚首?” 此语一出,桌上更是一片寂静。 咸宁公主立即凤目一瞪,嗔怪道:“不会劝人就莫要开口。咱们原是来给若微解怀的,你如此说,不是凭白添堵吗!” 宋瑛自知失言,连忙举起酒杯:“是是是,是宋某失言了。若微,我罚酒一杯,你别往心里去!” 若微淡然一笑,也举起杯子:“附马爷说的哪里话?这杯酒应该是若微敬公主和附马的,昔日对坐饮宴的人中,还好你们是幸福的。附马与公主婚后生活甜美,民间早有称颂。若微感同身受,只是可惜,直到今日才能亲自送上祝福!” 她举杯自饮,态度端庄镇定,他人看了,更不免唏嘘。 酒过三巡,微醉薄醺的若微与咸宁公主在园内缓缓而行,身后不远处跟着许彬与宋瑛。 “若微,你还想瞻基吗?”咸宁公主挽着若微的手,低声问道。 “瞻基?”若微默然,这个镌刻在她内心深处的名字,每每想起,心中便隐隐作痛,“他,还好吧!” “好?”咸宁公主一声冷笑:“整个皇太孙府,犹如一座冰窖。皇太孙纳妃后出宫开府已过三年,府中一妃两嫔,还有淑女选侍诸姬,可是有谁能入他的眼?连瞻墉都得了一子一女,而瞻基府中还无半点消息。你可知,这是为何?” “瞻基!”若微如鲠在喉,只轻唤一声,便珠泪滚滚,不能自持。 当年为了能让自己留在宫中,哪怕是皇太孙府一个小小的姬妾名号,瞻基想尽了办法去争取,然而结果如何呢?皇命终不能改,自己还是奉旨出宫,带发修行。 临出宫时,瞻基差小善子送来“枣子和小乌龟”,意喻是盼她早归。可是如今整整三年过去了,等到的却是朝廷北迁,他举家先行,远赴北京的消息。 临行前,瞻基差瞻墉悄悄给她送来一物,那便是永乐八年,初入宫时,他送给自己的第一件礼物,那个碧玉虎的镇纸。 原本在他大婚之前,自己把入宫几年间,所有的赏赐与他的赠礼都封箱退回到太子妃处,可是偏偏他又捡出这个,差人巴巴地送了来。若微明白,在永乐八年第一次收此物时,她还不知道这小小的玉虎代表着什么。而如今,在瞻基远赴北京时,再次收到此物,她泪如雨下,是的,他,皇长孙朱瞻基便是属虎的呀。 瞻墉带来了他的话,他说,只要你愿意等,总有一天我终会将一切原本属于你的加倍奉上。 只是,若微,你能等吗? 我能等吗?你何须问我? 若微深深吸了口气,此时才是无奈至极。 “若微,父皇已经下旨。明年正月初一,要在北京城中接受百官和各方使臣的觐见。至此正式迁都北京。现如今,父皇与瞻基已经先行北迁了,瞻基临行前,托我给你带句话!”咸宁公主语气中透着一丝殷切。 “公主!”若微对上咸宁公主的目光。 “你,还等吗?”咸宁公主目露怜惜之色,又满含期待。 “他问我还等吗?”若微几乎哭了出来:“他居然要问我还等吗?”若微以帕掩面转身跑开,一直跑到湖畔柳下,以手撑着树干,身形微颤。 咸宁公主立即追了过去,以手轻轻拍着她的背:“若微,若微。你别急,瞻基没有变心,只是三年未见,他,知道你在外面过的这样清苦,他怕你……” 若微只是不语,心中有恨又不是该恨哪个。一时间泪水纵横,她呢喃自语:“瞻基,你明知道我会等的,却还要来问我?你这无疑是在我伤口上撒盐,你让我情何以堪?” “好了,好了……若微,你的心,瞻基是明白的!”咸宁公主扳过她的身子将她搂在怀里,轻拍她的背又抚着她的秀发缓缓劝道:“我对瞻基说过,如果他要是负了你……我就把你许给宋瑛,咱们俩从此相守在一起,还像以前一样形影不离、快乐度日,你看可好?” “啊?”若微听了,竟是破涕而笑。 身后不远处的宋瑛听了,直呼:“惨兮!” 咸宁公主转过身,狠狠瞪了一眼宋瑛:“有何惨的?省得你一双色眼总是在宫娥侍女身上打转,我把若微许给你,你该谢我才是!” 宋瑛连连作揖行礼:“公主殿下,臣近日并无犯错,殿下莫要吓臣。若微如此天仙一般的模样,放在臣的身边,只许看,不许亲近,那岂不是如同凌迟之刑?” “许给你就是许给你,本宫可没说不许亲近!”公主把秀眉一扬,大度端庄。 “公主不是说了,若是臣管不住自己,去碰别的女人,就把臣给阉了吗!”宋瑛说的一本正经,还有些神色紧张。 若微与许彬听了,都大笑起来。 咸宁公主恼羞成怒,松开若微的手,追着宋瑛好一顿捶:“促狭鬼,这原是你我闺房之中取笑的话,你竟也在外头胡吣,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宋瑛一边躲,一边连连讨饶。 若微看着看着,面上笑意连连,心中烦闷仿佛已去了大半。 妙音斋中,若微在三年之内,第三次步入其中。 她醉了,面如娇花,躺在雕花大床上,头昏昏的,可是却难以入睡。 恍惚中,他,坐在了她床前。 只是静静地注视着,那眼神儿就像一双温润的手,抚过她的眉,抚上她的唇,抚着她柔弱无骨的身子。 是杏花春带给她的醉,还是她心底的悲?亦或者是他的注视让她羞涩不已,她的脸似流霞般红晕,精致的五官朦胧可人,眼波流转,风流极致。 这样得她,在他面前,若想心如止水,那似乎是绝无可能的。 将她藏在袖中的手,轻轻放在自己两手中间,就这样小心翼翼地捂着,真想就这样相守到老。 “这算什么?”她却像是突然醒来一样,“叭”地甩开了他的手:“我刚刚说过,我会一直等瞻基的,你又来做什么?可怜我?” 可怜你?我有什么资格可怜你?许彬微微蹙眉,蹙起的不仅仅是一双剑眉,还有他的心。 “这世上简直荒唐透顶了!”若微醉了,她一面笑,一面喊:“圣上竟然将宝庆公主嫁给那个淫棍赵辉,这简直是一种凌迟!” 许彬的眼神宛如刀刃一般像是要刺穿她,或者说是要刺醒她。 “宝庆公主虽然曾在童稚之时救了自己母亲的性命,却无力主宰自己的人生。不只是所嫁非人,居然是那个大恶人赵辉,他祸害了多少良家女子,嫁了这样的男人,也许她宁可自己当个寡妇……皇上是糊涂了吗?”若微居然说着说着,就哭了起来。 这是第几次看她落泪?许彬眼中渐渐浮起一丝柔和:“你不是一向自认敏慧巧思,对人对事,不以俗念俗礼相待?若微,这名与实,哪个才是最重要的?要知道,在这世上有太多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人和事。而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反之呢?” 她没有答话,只是默默流着眼泪。 那神情委屈的,仿佛待嫁的不是宝庆公主,而是她自己。 “赵辉勇猛果敢、文武兼修,更是南宋皇家后裔。配宝庆公主,绝不委屈。什么淫荡下流、变态恶毒?都是以讹传讹。去年在栖霞山上,苏玉姑娘遇险,所指的行凶之人那赵辉并不是真正的赵辉,而是锦衣卫纪纲!是他假冒赵辉之名,做恶施暴的。也只是在那次,他原本以为苏玉必死,才解下面巾以真面目示人的。”许彬索性将真相讲出,为她细细言明。 “纪纲?”若微撑着身子坐了起来,靠在床栏上,为了驱走昏昏的睡意,她伸出纤纤玉指在自己手臂上狠狠拧了一下。 “纪纲已被皇上查明法办,以凌迟之刑处置了。”许彬悠然说道,唇边是淡极了的笑容:“很多事情,听到的、看到的未必是真的。那日,在山上,在我之后出现的官家才是真正的赵辉!” “什么?我怎么都听不懂。那天咱们见到的那位千户大人,长的黑黑的,胡子长长的,怎么是美男子?”若微用力想去弄明白,但是似乎这里面的内情似乎太过复杂了。 “不懂?”许彬看着她,眼中的神色耐人寻味:“你只要记住,也许有时候看到的、听到的坏人并不是真正的坏人。记住就好!” 若微努力睁大自己的眼睛看着许彬,只是他的容貌为什么越来越模糊呢? 渐渐的,她睡着了。 看着她通红的小脸,匀称的呼吸。许彬将手伸在她的头下,轻轻将她的身子放平,又为她拉好锦被,就这样坐在她的床边,一动不动地看着她。 我说的话,你是否记住了呢? 第十五章 心事终如愿 第十五章 心事终如愿 永乐十八年葭月十六,月华初上。 大明新都北京城外通州水陆码头“柳荫龙舟”是这条贯穿南北的大运河最北端的皇家专用码头。 雕饰华丽的御船,浩浩荡荡的官船一字排开,有序地驶入港口。 这是朝廷王孙贵戚与官员北迁的最后一批官船,因为大明永乐皇帝朱棣已经颁旨诏告天下,明年也就是永乐十九年正月初一,要在新落成的宫殿中接受四方的朝贺与觐见。因此,自永乐十五年至今,便开始了历史上著名的北迁。 这一次,将是最后一批。北迁的官员与王孙们下了船,自有礼部及内务府的各级官吏在此候驾,直接迎上车马,再行进京。 京杭大运河的漕运码头,一时之间人声鼎沸、热闹非凡。然而一两个时辰过后,又重新归于平静。 此时,一位锦衣公子在码头上迎风而立,目光殷殷。 所有的官船都已是人去船空,而他要等的人,却还没有踪影,不由心焦如焚。 此时,一阵婉转的琵琶曲悠然而起。音色纯粹、乐曲动人,锦衣公子立即神色微变,寻着那动人心弦的曲音,在岸上往来奔走。 曲音戛然而止,一抹俏丽的身影出现一艘官船的甲板之上,她身披翠纹织锦镶毛的棉斗篷,内穿镂金穿花云锦袄和百蝶云缎裙,一手轻搭在一位年青公公的手上,美丽的大眼睛向四处打量着。头上低低挽了个堕马髻,又留出两绺头发娇媚的垂在脸颊两侧。挽得松散的发髻上插着个鎏金穿花戏珠步摇,旁侧垂着一串蜜蜡。 北风吹过,衣裙飘飘,更显得她袅袅婷婷,娇媚风流而不失端庄。两名侍女紧随其后,分作两边,一人手捧琵琶,一人手擎八角宫灯停在船舱门口。 “若微!”那锦衣公子低唤一声,立即狂奔过来。 “奴才见过皇太孙殿下!” “奴婢湘汀、紫烟见过殿下!” 小公公和两名侍女纷纷伏身下拜。 而她,依旧俏生生地站在那儿,等着他一步一步临近。 俊美如玉的容颜,经过三年的积淀,成熟了许多。这还是她的那个良人吗?她轻启珠唇,只轻唤了一句:“瞻哥哥!” 如同十年前,初见时一般无二。 瞻基紧绷着嘴唇,嘴角微微有些抽搐,眼中含泪,一把将若微搂在怀里:“若微,终于把你等来了!” 贴在他的胸口处,听着他急促的心跳声,若微眼中没有泪。她仰起脸,晶亮动人的眼眸顾盼多姿,两只美丽的酒窝儿隐现在脸颊,依旧是醉人的笑:“你,怎么做到的?” 原本当若微以为此生无望相守的时候,突然之间,小善子出现在她暂居的道观之中,说皇太孙朱瞻基得了皇上的恩旨,允许若微入皇太孙府,名号只是一个小小的太孙嫔。 虽然只是一个姬妾的身份,可是足以令若微欣喜若狂,这说明三年的光阴没有白等,终于可以和瞻基长相厮守了。只是欣喜过后又有隐隐的疑虑,如果可以,皇上为何不在三年前朱瞻基册妃分府时就下旨成全他们,而偏偏是在三年之后才允。这其中必有什么不足为外人道的原由。一路之上,若微百思不得其解,所以见到瞻基,一开口便是此语相询。 “若微,委屈你了!”皇太孙朱瞻基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松开臂膀,用手托起若微的脸,如同凝视着一件失而复得的传世之宝,眼中充满珍视与郑重。他又帮若微理了理鬓发,将棉斗蓬的带子系好,重新拉入怀中:“北京的冬天,天寒地冻的,真怕你受不了,快快随我回府!” 朱瞻基与若微同乘一车,车底笼着火盆,车厢内温暖如春。瞻基将若微的手捂在自己的手心里,来回轻揉着:“咱们的府第在皇宫外东大街,知道你素来亲水,当初入府的时候便特意留了一个临湖的园子给你,早早就着人收拾出来,如今一切妥当,就等着你来了!” “瞻基!”若微轻唤着,对上朱瞻基的目光:“真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是真的!”朱瞻基拥紧了若微:“只是如今,只能让你顶着一个小小的太孙嫔的名号,实在是委屈了你!” “瞻基!”若微鼻子一酸,仍自强忍着:“能让皇上改章易弦,实在不是一件易事,你一定为此吃了不少苦头,我……” 朱瞻基看着她,脸上浮起一个孩童般的笑容:“你知道吗?这次回来,你自己可说是责任重大呢!” “责任?”若微眉头微蹙。 朱瞻基悄悄凑到她耳边低语几句,若微立即羞红了脸,面如桃花一般,她紧紧咬着自己的娇唇,仿佛顷刻间便没了注意,过了半晌,才瞪着一双明媚的大眼睛看着他:“你,你怎么……” 朱瞻基笑着揉了揉她的鼻子:“不如此,怎么能让你回来?不过,此次也多亏了王贵妃和小姑姑,正是她二人从旁劝说,皇爷爷才能恩准。” 若微这才明白,瞻基纳妃三年,一妃数嫔,然而不管是谁他都退避三舍从不近身。如此一来怎么可能有喜迅传出?于是宫中上下便有人风传,皇太孙不能人道,有隐疾在身。 朱棣对此心知肚明,也不点透。 可是眼看着其他比瞻基还小的皇孙都有了子嗣,朱棣终于坐不住了。可是每每提及此事,瞻基总是一副恭顺异常的样子,绝口不提若微半个字。然而每每回到府中,依旧是独自安寝。身为天子的皇上可以管天管地,却不能绑着自己的孙子与妃子行房。 正暗自气恼得不行,再加上王贵妃与咸宁公主从旁敲着边鼓,朱棣这才同意可以让若微回来,但是天子也有天子的条件,就是必须要为瞻基生下子嗣方能正式册封。 瞻基低头看着依偎在怀里的若微,长长的睫毛覆盖在一双灵动的眼眸上,小巧挺秀的鼻子,薄薄的、坚毅的红色樱唇,如雪的肌肤,如画的黛眉,有些情不自禁地悄悄俯下头,在她的樱唇上吮吸着,芳泽如初,慑人心神。 若微眼眸微眨,刚待抬眼,便被他紧紧钳制在怀里不得动弹。他如火的唇急不可待地吻上她的眼眉,吻上她的面颊,最终锁定她的珠唇。 一双温润的手悄悄伸入斗蓬内侧,轻揉着她的细腰,渐渐向上,直至将那娇蕾握于掌中,轻轻揉捏,欲取欲得。 “瞻基,瞻基!”她气息微喘,声声低唤。 而他仿佛受到鼓励一般,他的唇一路向下,那棉斗蓬的带子不知何时已被解开,他的舌又索上了她如玉的颈子,用力地吸吮,仿佛诉说着这三年以来压抑的情欲与思念。 扯开她的衣襟,露出细长的脖颈,胸前白嫩的肌肤微微显露,月色从窗子的缝隙中射进来,给她添了一抹柔和的光晕,如同羞涩的荷花,微风过处,送来缕缕清香。 朱瞻基醉了。 一边享受着片刻的缠绵,一边低吟着:“小舟帘隙,佳人半露梅妆额,绿云低映花如刻。” 然而就在此时,车子一顿。马车外有人低唤:“殿下,到了!” 朱瞻基这才悻悻地停了手,只说了句:“走侧门,直接入府!” “是!” 于是车轮碾碾,重新启程。 若微斜靠在垫子上,一手托着腮,一手被朱瞻基紧攥着,似笑非笑的也不说话。 瞻基直愣愣地盯着她,只觉得怎么看也看不够。 车子再次停下,瞻基心有不甘又无可奈何地笑了笑,伸手帮若微整好衣衫便推开车门跳下马车。随即又向车内伸出手,若微站起身,向外走了几步,没见马车旁边放置马凳,正在愣神儿之际,便被朱瞻基伸手抱下马车。 刚要开口嗔怪,只见马车旁恭恭敬敬立着一群仆从侍女,于是立即缄口不言只俏生生地站在一边。 朱瞻基目光一扫,不动声色地说道:“这就是孙令仪,你们的微主子。” “见过微主子!” “司音、司棋留下侍候,余下的都下去吧,明儿个一早再来回话!”朱瞻基神色清冷,不怒自威。 “是!”于是众人纷纷退下。 只留着小善子头前引路,名唤司音、司棋的两名侍女各执一盏宫灯分列左右。瞻基牵着若微的手,缓缓而行,一边走,一边略为介绍。 “走侧门,马车可直接入府!”没走多远,就来到一座殿宇前面。 此处南面有门殿三间,穿过门殿,迎面是一座二层小楼,卷棚歇山布瓦顶,上下围廊以苏画作装饰。小楼与门殿之间是个规整的方院,月台下两座石雕须弥座上设有铜鹤一对。院内石松苍劲挺拔,其中一棵南倾穿檐,枝繁叶茂若翳若盖,院周围廊壁上,还开有十面形态各异的什锦窗。 若微抬眼看到门殿上方的匾额被遮了一块红布,不由面上生疑侧身转头看着瞻基以目相询。 瞻基微微一笑道:“当初此殿落成时,拟了几个名字,长信居、采薇斋,沁心苑,迎晖殿。想来想去竟拿不定主意。又思忖着这里原本就是要留给你来住的,该让你来定。所以我选了一个名字,就在这正中匾额之上,你来猜猜,对与不对明日一早掀了红绸就知道!” 若微心中一热,当下便明白了瞻基的苦心。自己这一猜即使错了,他找人连夜重做,明日一早揭晓答案时也定是对的。如此种种不过是想让府中上下都知道他们是心心相映的。只是瞻基究竟还是有些小看自己了。她凝神细品,低声轻诵:“我猜你最初是想用长信居……可是后来,最终还是觉得这迎晖二字最好,所以正中匾额上的字应是‘迎晖殿’!” 瞻基目光微闪,伸手将若微紧紧揽在怀中,他嗓音轻颤对左右随从吩咐道:“取下红绸!” “是!”立即有人蹬着梯子逐阶攀上挑去红绸。 借着淡淡的月光,众人抬眼望去,那正中匾额上面三个大字写的正是“迎晖殿!” 若微怔怔地望着匾额,心中激动不已。迎晖,是把自己比成他心中的阳光?还是说她来了,他从此才得以有明朗的晴天?只是这份情太过厚重,让她内心深处有些难以承受。 “若微,你喜欢才好!”瞻基领着若微缓缓移步来到廊下,手指东侧说道:“出围廊东便门不远处就是一座方亭,隐藏于山石之中,亭中有汉白玉石桌。夏天,你可在此抚琴;冬日,可在此观雪;秋时,临亭东望,满眼碧莲;春时南眺,绿野仙踪,景色怡然。而方亭之北就是我的书斋,你在亭上招手,我推开窗子就能与你对诗。” 若微听着,仿佛身临其镜,已完全入迷。 而瞻基又牵着她走向西廊:“从这里出西廊便门即是一处清幽的小院,墙开洞门如同满月,你可在院中练舞,也可从月亮门出去,或游船轻泛,或近赏湖光景致,如诗如画,岂不美哉?” “瞻基,”若微一声轻唤,如同梦语。 瞻基握紧她的手:“这府中景致,日后再带你慢慢赏析,如今先回房沐浴更衣,早些安置才是要紧!” “嗯!”若微低声应着。 瞻基紧挽着她的手进入小楼之中。 小楼外表淡雅而室内陈设却十分精致,四处都列有精致的小摆设,芬芳的檀香味阵阵涌出,金、银、玉、瓷、古玩、挂屏可说得上是满目琳琅。 “这?”若微一进门便怔住了。 小善子立即上前说道:“这次为了迎接姑娘来,咱们爷可是把皇太孙府的库底子都拿出来了。这些家具摆设,原都是皇上赐给皇太孙和皇太孙妃的,是预备放在正殿之中的,这次都让咱们殿下给倒腾过来了。 “小善子,多嘴!”瞻基微微一喝,面上有些窘意。 若微抬眼看着瞻基:“这样怕是不妥吧,那胡氏必竟是你的正妃,我……” 瞻基拉起若微的手,坐在榻上:“若微,这正是我要跟你说的。这三年,她在母妃和皇爷爷面前积下不少贤名。而我,对她虽一直不冷不热,可是她始终没有失德之举。所以在这府中,面子上,你须要让她三分。我自然是一心维护你的,可是也怕物极必反,如果传到皇爷爷和母妃耳中,怕是要连累你吃苦受责,所以……” 若微点了点头:“我知道,虽然我入了皇太孙府,但是能不能长久?这作主的除了皇上、太子妃、就是她了。不管是皇家,还是普通的官宦人家,为妾自有为妾的规矩,如果我稍有越礼,那便是让你为难。” 瞻基眼中一热,将她紧紧拥入怀中,只低语了一句:“我说过,总有一天,会把属于你的一切,加倍奉还!” 第十六章 峥嵘初显逢 第十六章 峥嵘初显逢 皇太孙府内东侧宜和殿内。 皇太孙妃胡善祥坐在妆台之前,对镜理妆。 侍女落雪拿来一盏宫灯,取下灯罩,拨亮烛心,又放在一旁,轻声唤道:“娘娘,再等等吧!” “不必等了,卸了吧!”说着,胡善祥从头上取下那只金步摇,又摘下玉钗和翡翠耳坠。落雪面上微微一黯,这才上前帮她拆了发髻,那一头秀发如同黑色的缎子一样瞬间倾泄下来。 脱下薄如婵翼的金丝银线织就的霓裳睡衣,重新换上一件朴素的雪绸中衣,走至床边,侍女梅影掀起幔帐,又在锦被中多放了一个汤婆子。胡善祥面上微微变色却不发一语,躺在床上拥着被子怀里抱着一个暖炉,脚下还放着一个汤婆子。 一滴清泪缓缓从眼角流出。 “汤婆子……”胡善祥喃喃低语,三年了,每到入冬,自己就要靠它来挨过长长的寂寞的冬夜。这名字是谁起的?不过是一个灌了热水为人暖床的瓷罐子,却偏偏起了这样一个名字。 婆子,民间语,意思就是娘子、妻子的意思。原本是夫妻间相互依偎、相互暖床,到了她这儿,天底下最尊贵的皇太孙妃,在她的寝宫里夜夜居然只能依靠这个瓷罐子。 胡善祥眼中的泪水越蓄越多,她下意识地一脚将那个汤婆子踢开,谁知轻微一声咕隆的声音,守夜的侍女立即警醒,隔着帘子问道:“娘娘,碰到什么了?” “无妨,踢到汤婆子了!”胡善祥语调尽量和缓。 她真想把手中的暖炉与床上的汤婆子统统扔掉,摔个粉碎,可是她不能,因为她是皇太孙妃。三年来的谨小慎微,左右逢迎,终于得到宫中上下一片赞誉之声。如今,绝不能因为一时激愤莽撞行事白白丢了这个好名声,于是她紧紧咬着被角,任由泪水悄无声息地滑入被中,却不能露出半点儿声响。 这宜和殿,原是皇太孙府除了议室待客的前殿以外的中心建筑,也是最华美的殿宇。 这里是皇太孙与皇太孙妃的寝殿,可是皇太孙朱瞻基却一直住在东南侧的书斋之内,所以这正殿形同虚设。 在正殿之后,东西两侧还各有几处殿阁和院落。 皇太孙的两位有封号的侧妃,曹雪柔与袁媚儿都居在西侧,一个居月华楼,一个住香远斋。 还有其他几位侍妾,统统居在西南角的碧晴院里。 东边最好的一处独立成景清幽雅致的园子一直空着。原本众人以为那里离皇太孙的书斋最近,是他留给自己休息、待客用的。然而没成想前几日他突然命人仔细收拾出来,打扫一新之后亲自布置妥帖,又从库内调出许多陈设、摆件和崭新的家具。引得众人私下议论,不知是哪个说走了嘴,消息这才传开,原来是给一位姓孙的嫔妾预备的。 如今,她虽然是午夜时分悄然入府,可是府内上下像一阵风似的都传开了。 什么皇太孙亲自去码头相迎,不仅与皇太孙同乘一辆车辇,居然还破了府内的规矩,将马车直接赶入内院,而且,据说还是皇太孙亲自给抱下马车的。 仆从及侍女们议论纷纷,原本冰冷而不苛颜笑的皇太孙,竟然也有如此深情款款、缠绵体贴的一面。 下人们聊得起劲,不过当个新鲜事来过过嘴瘾,可是传到主子们的耳朵里就仿佛如芒在身、抑郁难平了。 如今,夜已经深了。可是整座皇太孙府内不仅是皇太孙妃胡善祥辗转难眠,那月华楼上的暖阁之内,对坐品茶的袁媚儿与曹雪柔也在为此事唏嘘不已。 袁媚儿一派娇憨靠着绣墩神态慵懒地歪坐一旁,伸出纤纤玉指从炕桌上的果品盒里捡起一块杏脯放在口中含着。 曹雪柔见了,不由笑道:“妹妹可是有喜了,这阵子总是喜欢吃这样酸酸甜甜的东西!” “我若有喜,便离死不远了!”袁媚儿瞥了一眼曹雪柔,恨恨说道:“姐姐明知道我们几个还都是璞玉之身,这皇太孙从未近身,何来的有喜?” 曹雪柔平白遭她如此抢白,却不能恼怒,只得端起桌上的茶浅浅地饮上一口,不再言语。 可这袁媚儿却是个猫儿性子,说歹就歹,说好便好。见曹雪柔不语,自知礼亏,又开口圆场,借题说道:“姐姐,听说了没有?今儿殿下从外面迎回来一位佳人,安置在迎晖殿里了。听说一直到现在,殿下还没出屋呢!” 曹雪柔面上如如不动,只淡然一笑道:“哎,想我们几个,姿色太过平庸又无才德,所以入不了皇太孙的眼。如今殿下能找到意中人,若真是早早生下一儿半女的,我们府里也就太平了!” “切!”袁媚儿不满地撇了撇了嘴:“姐姐这话,是说给外人听的。妹妹面前,何须如此虚妄?若真是旁人,倒也罢了。听说,这回入府的正是那年败在太皇妃手下的那个孙若微。” “哦?”曹雪柔仿佛初闻此事,面上有些惊诧,连连问道:“可是真的?那倒是奇了,明明是选退的才女,不是听说送到南京城郊的道观中为仁孝皇后祈福了吗?如今还能入咱们府中,这里面的缘故可是耐人寻味!” “说的才是呢!”袁媚儿也有些气闷:“我看皇太孙对她那才是情深意重。听说了没有?那所空着的殿宇给了她了,名字起的正是‘迎晖殿’。‘迎晖殿’我看怎么不直接叫作‘昭阳殿’?如今我才算看明白,这三年来殿下如此冷落咱们,原是跟上边较着劲,做给皇上和太子、太子妃看的。现在好了,上边刚一松口,这人立马就从南边给接过来了。看那样子,可不是对一个小小的令仪嫔妾,倒像是对待正经的元妃呢!这样捧在手心里捂着,我看,咱们往后的日子,恐怕还不如从前呢!” “嘘!”曹雪柔拿眼四下一扫,示意袁媚儿小心说话。 “怕什么?”袁媚儿面上有些满不在乎:“不过咱们也不必犯愁,这天塌下来自有个高的在上边顶着呢。恐怕咱们的这位胡娘娘,现在才叫是百爪挠心呢!” “呵呵!”曹雪柔不禁掩面而笑,嗔怪道:“瞧妹妹说的。不过这三年也多亏了我们姐妹守在一起,互相说说体己话,打发些时日。要不这日子可是真难熬!” 袁媚儿端起桌上的茶饮了一口,一双娇媚的俏眼转了又转,忽又说道:“姐姐,说正经的,明儿个早上去皇太孙妃处请安,如果遇到那个孙若微,你说我们该如何自处?” 曹雪柔眼帘低垂,一双纤纤玉手轻轻摆弄自己的衣带,似是有些踌躇,许久之后才说了句:“我向来是个没主意的,妹妹要怎样,我跟着便是!” 话虽如此,曹雪柔心中却另有打算。那孙若微既然是殿下心坎上的人,虽说是刚刚入府立足未稳,自己明着应是不亲不近、两下里都不得罪才好。可这私底下,还是应该与那孙若微多多走动、多亲近些才是正途。 袁媚儿见她不语,也没了兴致,两人懒懒的又闲话几句,袁媚儿才起身告退,返回自己的香远斋。 迎晖殿内。 寝室的四个角落都放着火炉,炉上冒着蒸蒸的热气,让室内温暖如春。 四周垂着层层纱幔的七宝床上,轻纱幔帐之内,正是一室迤逦,春光无限。 若微静静地躺在床上,头枕在瞻基的臂弯里,长长的秀发遮去了她小半张脸,裸露在外的肌肤如雪似玉,柔肩似削成,细腰如弱柳。绫罗雪丝织就的几乎半透明的纱衣内,那完美的胴体莹白润红,精致娇美的五官如稀世明珠般耀眼。 朱瞻基侧卧在她的身边,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她就如同清晨一枝带露的梨花令他如醉如痴,悄悄拿起她的手,将她纤长白皙的手指轻轻含在口中,微微用力一咬。 她便醒了,呢喃着低语了一句什么,却没有听清。 “若微,你好美!”他不由自主地圈紧了怀中的美人,在她脸上偷偷亲了一口。 而她睡眼惺松,冲他微微一笑,那笑容如习习的春风,似迷人的月色。她真的是好美,清丽出尘中散发着一种媚人的韵味,朱瞻基仿佛再一次受到鼓舞,他有些急不可耐地俯下身子,再一次吻住她如花般的娇唇。 然而就在此时,更声响起。 外面守夜的太监已经叫了两遍,若微伸手轻轻抵上他的胸口,笑意吟吟地看着他:“要去宫里给皇上和太子、太子妃请安了?” 瞻基抓起她的手紧紧攥着又点了点头,而面上表情实在有些恋恋不舍。 “我……我这次回来,是否要入宫谢恩呢?”若微犹豫半晌,还是怯怯地问了出来。 “皇上面前就免了。母妃体恤,前两天就有交待说是让你先休养几日,待腊月初八,与胡妃一起入宫请安!”朱瞻基眼中流露出来的关切与宠爱安慰着若微,让她放下那颗稍稍有些不安的心。 若微点了点头。当下即全然明白,她心中暗沉。腊月初八,一同入宫请安。这似乎是在对外宣称,自己与朱瞻基其它几位嫔妾一般无二,都是一样的待遇。是了,只有正妃才在大婚之后第二日清早入宫谢恩的,自己如今只是一个小小的侧室,说是领皇太孙四嫔之一令仪的名份,可是却并无正式的纳采之礼与册封之典。想不到太子妃处事依旧如此遵循章法,并没有为了自己而有所破例。 想到此处心里不免有些难过,可是对着瞻基又不能表现出来,于是冲着瞻基毫不掩饰地露出一张俏丽的笑脸。 瞻基笑着揉了揉她的头,凑在她耳边低语:“今儿在家好好歇着,等我得了空,带你好好逛逛这紫禁城!” 若微点了点头便坐起身来,刚待下床就被瞻基拦住:“你再多睡会儿,这一路上舟车劳顿的总要缓一缓。府内一切用度,只管找小善子去办。司棋、司音跟在我身边日子也不短了,最是妥帖,知道你不喜欢老嬷嬷啰嗦,所以指给你的都是些伶俐的丫头,你尽管差遣就是了!” 瞻基说完披上外衣,掀开帘子走到外间。 司音、司棋立即迎上来帮他整好衣衫,另有外面粗使的丫头奉上铜盆、手巾,侍候着梳洗清爽,又在饭厅用过早饭,净手之后换上朝服这才匆匆离去。 若微躺在床上翻来覆去难以成眠,索性不睡了。只轻唤一声,司音立即近前,伸手将帐幔挽起:“主子醒了,可再多睡会儿?” 若微看她本是双十年华看上去比自己大不了几岁,人又长得极为清秀不由心生好感:“你是司音?那紫烟与湘汀呢?” “回主子,紫烟与湘汀昨儿歇在西小院了。这府里的规矩和惯例还没得空儿跟她们讲,所以这两天内室就有我和司棋侍候着。主子请放心,都是一样的。”司音一张巧嘴,说得很是麻利且句句都在点子上。若微听了很是受用,心中暗赞瞻基对自己真是事事上心,早早地安排妥当,就连这近前服侍的人都透着一股聪明乖巧劲儿,让人见了就不由地喜欢。 想到这儿若微起身下床,环视内室。司音则扶她走到妆台前,一面又朝外面轻声唤道:“司棋,主子醒了!” “是!”外面一声应答。 不多时,另有两名侍女进来侍候她梳洗。洗了脸,漱了口,司音又引着若微来到南墙下面两排金漆楠木雕花衣柜前:“主子,这里面是四季的衣裳,也是殿下早早差人备下的。主子看看喜不喜欢,殿下吩咐了,如果不合适,再命人去改!” 若微抬眼一眼,夏季的梅花纹纱袍、娟纱金丝绣花长裙、丝绸罩衣、百褶如意月裙、撒花烟罗衫……又轻软又飘逸,款式和花色都是自己中意的。而冬季的云纹锦缎棉袍、紫绡翠纹棉裙,还有织锦的镶毛棉斗篷、白狐孔雀裘的披风、妆缎雪貂皮大氅,件件精美鲜艳、耀人眼眸。 “让殿下费心了,一切都好!”若微心中非但不喜反而眼中渐渐湿润,人人都说皇子龙孙最是薄情,可是瞻基却是个例外。原本以为三年的不闻不问,是一种放弃。没成想,他是以退为进,居然真的为自己争来了一个局面。 只是这样的情,这样的爱,在以后的日子里是福还是祸呢?若微突然一阵心慌,只觉得一股凉气窜入体内,冷嗖嗖的让人难以支撑。 第十七章 残冬花更艳 第十七章 残冬花更艳 若微在花厅用早膳,湘汀与紫烟也前来服侍,此时她们身上都换了府内侍女的衣裳。 湘汀站在一旁侍候汤水,看到若微面色白里透红精神却有些倦怠,暗想自然是昨天晚上与皇太孙久别重逢情浓似蜜,定是颠鸾倒凤纠缠了整晚。 于是眼中含笑,与紫烟偷偷递了个眼色,紫烟不由扑哧一下笑出了声。 若微接过司音接来的帕子擦了擦嘴,眼睛盯着紫烟啧道:“吃个饭,你笑什么?” 紫烟上前扶起若微低语道:“奴婢和湘汀姐姐是在笑,看姑娘这神情好像是乏得很呢!” 若微细品她的话,不由面上飞红,狠狠瞪了她一眼。 侍立在旁的司音则说道:“紫烟妹妹,以后这称呼可要改改了。在咱们园子里,主子面前回话唤姑娘或是尊称娘娘都行,可是出了咱们的院门到了前边,就只能称微主子,妹妹可要记牢了!” 一句话,点醒众人。 湘汀听了立即开口问道:“主子,司音说的极是。那如今咱们是不是该去前边,给胡娘娘问个安?” 若微稍一犹豫,刚巧司棋捧着香茶自外面走了进来,她将茶盏奉到若微面前,微微一欠身说道:“照理说,微主子第一天入门,是该去前边问安的。可是殿下并没有交待,今儿一早临出门的时候,殿下还特意叮嘱让微主子多睡一会儿!” 此语一出,众人皆有些踌躇。 若微不禁心中感慨,瞻基处处为我着想,我又怎能让他为难?正所谓适者生存,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该来的总是要去面对。就算今日不去见她,难不成还老死不相往来吗? 于是她站起身看着四名侍女淡然一笑:“还是去一趟吧,既然入了府,就要守这府里的规矩,总不能让殿下为难!” “是,奴婢帮主子更衣、上妆!”湘汀等人随若微又回到内室,不多时再出厅堂已打扮好了。 绯红色的宫锦钿花彩蝶锦衣上衫配着同色的绯红百褶罗裙,外面罩着一层嫣红的薄丝蚕锦细纹罗纱,那领口处和腰带上还缀着几粒晶莹的北海珍珠,雪白的珠子一粒粒点缀在大红的锦缎上,显得很是惊艳。 鞋子是软底的嫣红细罗宫纱锦缎缎面,上面绣着一双翩翩起舞的彩蝶,那双彩蝶是用了五彩镶金的金色丝线,绣工很是精巧,看起来栩栩如生。 若微看了眼湘汀:“这衣服太过鲜艳了吧!” “无妨,昨夜主子始承恩,今朝穿红才是正理。我们虽是去请安,但是也不能太过做小!”湘汀从小长在深宫,对宫里女人间的各种较量早就烂熟于心,特意帮若微选了这身衣服。 一头乌黑秀发梳成如雾的涵烟芙蓉髻,司棋在妆匣里挑来选去,最终拿了一支点翠嵌珠的凤凰步摇为她插在发间,又薄施粉黛,淡点绛唇。若微原本绝色,再加上这样精心的装扮,更显得美丽绝伦,叹为天人。 临出门时,紫烟又抱着一件妆缎雪貂皮大氅给她披在身上,于是司棋、司音头前引路,湘汀在旁相伴,走出了迎晖殿。 昨夜匆匆入府来不及细看,今早借着和煦的阳光,若微才得了空边走边瞧。这新建的皇太孙府的壮观与华美不输于东宫,头宫与摆宴、待客用的正殿均气势恢弘,殿顶铺着绿色的琉璃瓦,飞檐之下更有彩绘的金龙而殿门上的金钉与狮头扶手,华美仿如皇宫。 黄瓦红墙、朱漆楹柱门窗和以青绿为基调配合贴金的彩画雕栏,虽不是皇宫,却有一种金碧辉煌的气势。 此时虽是隆冬时节,看不到园内花木扶苏、碧波荡漾的盎然之态,可是府内楼阁耸峙、树木葱郁、奇石林立,也算景致怡人。 宜和殿,是进入正门之后,头宫与正殿之后的第一座寝殿。 道面铺着素面方砖,坡面铺的是莲花方砖,两边有石柱和螭首的青石勾阑。殿后东西两侧还有月华楼和香远斋,均以廊庑与前面的正殿相连。 无论如何,这寝殿的位置,就表明了胡善祥正妃元配的身份。 若微静立于门外,司音前行通禀。 很快,司音退了回来,轻声说到:“主子,咱们进去吧!” 于是轻移莲步,举止端庄,步入殿内。 正殿中央是一张黄花梨木的圈椅,上面铺着厚厚的大红棉垫子还摆着两对大大的靠枕。胡善祥原本一只手半倚在几案之上,手上还拿了本书,见若微进来,面上微微带笑,身子向前探了探,却不急着开口。 若微刚待行礼,身后却传来一阵银铃般的笑声。 两名绝色美姝一左一右携手入内。 左边的,玲珑身材,面如桃花。一双杏眼,水灵动人。桔色的披风之内,是一身粉嫩的短袄棉裙,面上一派天真娇憨,艳丽无边。 右边的,亭亭玉立,一张素颜,清丽幽雅。面上微微然带着几分笑意,身上是一件缎绣氅衣,只在下摆处露出淡青色的裙子一角,神色间似笑非笑,悄然而立,却有幽兰之姿。 若微深深吸了一口气,想必这两位就是他的侧妃,敬仪袁媚儿、恭仪曹雪柔。 而自己则是令仪,同样是三品的侧妃,可是自己入门最晚,照理也是要向她们问安的。 正在愣神之时,殿内自有侍女为她二人解去外衣,她二人冲着胡善祥同时道了个“万福”。 “雪柔给姐姐请安!” “媚儿给姐姐请安!” “免了吧,快坐吧!”胡善祥回了一个颔首礼,即命人看座、上茶。 若微等她们都坐下了,也前行几步,对着胡善祥行了一个万福礼,口中说道:“若微给皇太孙妃请安!” 话一出口,室内便一片寂静。若微也觉得自己的问候太过清冷,但是若让她学那两位侧妃的样子冲着胡善祥喊姐姐,还真是有点儿叫不出口。 胡善祥也怔了,原本她就没想到若微会来给自己请安。如今来了,便是把她逼到台上,究竟是该对她亲近些还是冷淡些,一时也没了主意。 正是这时,站在胡善祥身后的苏嬷嬷开口了:“哎呦,看来这身边没个老人提携,真是不成。”她几步走到若微跟前,上下打量,然后又说道:“我说微主子,您第一天入门,这规矩自然与袁主子和曹主子不同,您得行跪礼!” 说完,又招了招手:“落雪、梅影,快给微主子拿个厚点的拜垫来!” “是!” 当那厚厚的簇新的垫子呈到若微面前时,若微不由一愣,难道说这殿里平时就没有人跪拜吗?这垫子如此新,仿佛从来没有人用过一般。她动了个心眼,别是里面被动过什么手脚。于是面上呵呵一笑,一派天真地说道:“既然如此,这头就要叩得响,跪也要实实在在的,谢谢嬷嬷,这垫子若微就省了!” 说着便推开垫子,双腿扑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 这一跪,殿中众人都有些意外。 曹雪柔面上依旧是淡淡的笑容,仿佛一切与她无关。而袁媚儿则是瞪大了眼睛,原本一晚上翻来覆去的睡不安稳,就是想着怎样与这个新来的劲敌对上一对。可是没成想,她竟然是如此没心眼,此时心中也说不清是遗憾还是欣喜,总之是有些异样。 高高坐在殿上的胡善祥看着她,不由想起了三年前在太子宫门口的那次遭遇,小小的若微,那时还不满十五,望着自己的目光却如刀似箭,硬生生地刺入自己的心房。她目光中流露出的那种鄙视与不屑,连同那句带着嘲弄的“恭喜”如同梦魇一般,让自己不能安枕。这样骨子里透着倔强与不驯的女子,真的会从此在自己面前伏首作小吗? 胡善祥不由打了个寒颤,姐姐说的没错,死而不僵才最是可怕。也好,你装傻我就与你周旋下去。于是面上极是和颜悦色,立即站起身迎了下来,伸出双手将若微扶了起来:“妹妹怎可行此大礼,倒让本妃难以安坐,若非造化弄人,今日坐在殿上的,正应该是妹妹呀!” 若微笑而不语,静立一旁。 “妹妹坐吧!”胡善祥见她不答,也只好顺势而行又重新落座。 一时之间,四下安静,不管是胡善祥还是若微,以及那两位侧妃,都不知该如何挑起话题。胡善祥只得端起茶盏,说了句:“这茶是前儿入宫时贵妃娘娘赏的,大家都尝尝吧!” 于是,另外三人出于礼节,也举起杯子,慢慢品着。 坐在若微上首的袁媚儿抬眼一扫,忽然便有了主意,她冲着若微展颜一笑:“早就听说,殿下有位青梅竹马的红颜知己,一直无缘得见。今儿一仰玉容,倒真是让媚儿看花了眼,若微妹妹真是如新荷映水,美似天人。” 若微虽然自小入宫,看多了妃嫔间的假意奉迎、嘘寒问暖。可是身处其间,还是不能应付自如,只回了句:“哪里,袁敬仪过誉了!” 袁媚儿仿佛碰了个软钉子,只是她并不气馁,目光一闪,突然惊呼道:“妹妹,今儿怎么穿了这身衣服来?”说罢,目光又转而对上了坐在正中的胡善祥。 今日的胡善祥,穿了一身绛红色的长裙,外套金银丝线织就的华彩罩衣,一支累丝嵌宝的金凤簪斜插在同心髻上,与若微的装扮到有七分相像。 只是若微的服饰精致幽雅,再加上逼人的青春与娇艳,倒显得胡善祥的装扮过于老成。 而相近的服色,更是犯了尊卑的忌讳。 若微刚待开口,身后的司棋则上前几步代为解释:“回皇太孙妃,昨日孙令仪已经与殿下圆房,新承恩泽,照例是该穿红!” 只此一句,众人面上皆不好看。 胡善祥端起茶杯,连饮数口,以此相掩。 袁媚儿与曹雪柔对视一眼,脸上表情也多少有些抑郁。 片刻之后,胡善祥才微微一笑,口里说着:“妹妹大喜。如此,倒是姐姐疏忽了。该给妹妹备上八珍补身汤才是,苏嬷嬷!” “老奴在!”苏嬷嬷立即躬身上前。 “去吩咐厨房,给孙令仪多加些补汤!”胡善祥面上波澜不惊,眼中微微含笑,让人参不透她的心思。 “是!”苏嬷嬷立即退下。 袁媚儿顽皮一笑,冲着胡善祥撒娇道:“娘娘真是偏心,媚儿也想喝那八珍补身汤呢!” 胡善祥笑而不语,曹雪柔则忽开尊口:“傻妹妹,这汤哪里是你我喝的。不是娘娘偏心,明明是殿下偏心才是!”说完,那目光便对上了若微的发髻。 众人随着她的目光看去,才发现若微发上戴着的那支“点翠嵌珠凤凰金步摇”,不由唏嘘不已。它以黄金为底托,凤身用翠鸟羽毛装饰,其眼与嘴均用红色宝石、雪白的珍珠镶嵌,两面还嵌着红色的珊瑚珠。凤身呈侧翔式,尖巧的小嘴上衔著两串熠熠生辉的珍珠串,这金步摇造型轻巧别致,选材更是精良,样式实属罕见。 袁媚儿愣愣地脱口而出:“殿下还真是偏心呢!” 若微听了,着实觉得无趣,又实在不想与她们周旋应对,随即站起身,再次深福一礼,告辞而返。 第十八章 寂寂宫花红 第十八章 寂寂宫花红 若微前脚出门,袁媚儿便开口说道:“娘娘,这孙令仪与殿下自小一起长大,有青梅之谊,人又长得如此标致,刚一入府便得专宠,怕是以后,娘娘不好驾驭吧!” 胡善祥目光扫过袁媚儿,又看了看曹雪柔,只轻叹一声,并不接语。 曹雪柔一向机敏,立即拉着袁媚儿起身告退,二人出得殿外,在府内园中缓缓而行,因为各人心中均有心事,故也不多言。 只是走着走着,曹雪柔突然轻唤了一声:“不好”。 “怎么了?”袁媚儿一脸疑惑地问道。 “这耳上的碧玉坠子掉了一只,想是刚刚在殿里脱氅衣时掉的!”曹雪柔唤着身后的丫头:“锦素,快随我原路返回,仔细找找!” “妹妹是先回去,还是在此等我一会儿?”曹雪柔走出几步之后,又停下来问袁媚儿。 袁媚儿想了想:“媚儿就在此处等姐姐,回去也是无聊,正好今儿日头足,在园里走走!” “也好!”曹雪柔点了点头,领着丫头锦素匆匆而返。 袁媚儿站在假山石后,对着太阳儿独自发呆。 忽地听到有两人窃窃私语的声音,于是立即闪在一旁,细听端倪。 “碧月,你可是看真切了?”这像是府里的教养嬷嬷李嬷嬷的声音。 “嗯,今早是司音铺的床。我特意到跟前看了,没有落红,而且我还巴巴地问了,是否要把殿下的里衣和褥单送去浆洗。司音说不用了,您想呀,照常理,昨儿个晚上,殿下和那位孙令仪明明是圆了房的,这府内的值守太监那儿都有记录,可是……”碧月欲言又止。 “碧月,这话可万万不能对第二个人讲,主子们的事情咱们可不敢多嘴!”李嬷嬷细细叮嘱。 两人又说了一会闲话,这才散了。 袁媚儿不由喃喃重复着碧月的话:“没有落红、没有落红!” 一丝不易被察觉的笑容浮现在她的脸上,如此,也算一个意外的收获。 迎晖殿内。 若微歪在西里间的暖炕之上,懒懒的有些没精打采。 紫烟见了悄悄凑到跟前,一边小心地打探着神色,一边问道:“小姐,这是怎么了?可是在前边,那胡妃给你脸色看了!” 若微摇了摇头:“只觉得无趣得很,一想到日后少不得要与她们周旋应对、往来应酬,心中不免有些烦闷!” 紫烟刚待开口相劝,就在此时,司棋一掀帘子近前回禀:“主子,苏嬷嬷来了,说是皇太孙妃让厨房特意给你熬的八珍汤!” 紫烟面色微微有变,伸手扶起若微,“小姐……” “请她进来!”若微神态如常,不温不火。 “是!”司棋又退了下去,再入内时,身后便是胡善祥身边的那位苏嬷嬷,只见她手中端着一个托盘,正中是一个炖盅。 “孙令仪,这是我们娘娘体恤,特意让厨房给您熬了补身的,请令仪速速服下,老奴也好回去复命!” “多谢娘娘!”若微亲自站起身,走到跟前,从托盘中拿起炖盅置于炕桌之上,苏嬷嬷又呈上汤勺。 若微掀开盖子一看,才见到这八珍养身汤的真面目。 她面上带笑,搅动汤匙,缓缓服下,喝了一大半,才放下勺子。 “谢苏嬷嬷跑这一趟,紫烟,替我打赏!” 紫烟立即从隔壁屋里拿出一枚银锭子塞入苏嬷嬷手中。 那苏嬷嬷自是欢天喜地,收了炖盅乐呵呵地退下。 见她走远了,紫烟才低声埋怨道:“小姐也真是的,这入口的东西怎能拿起来就喝?” 若微无可奈何地笑了笑,身子向后一躺,靠在垫子上:“为什么不喝?怕中毒不成?傻丫头,像这样明目张胆地把吃食送过来,不过是博个贤名,再试试我罢了,放心,死不了的!” “小姐!”紫烟气得直跺脚。 谈话间,皇太孙朱瞻基正好回房。一身明黄色缠枝宝相花纹织锦袍,袖口处用品蓝银丝边纹束袖收紧,腰缠玉带,举止中更显干净利落,头戴金缨展翅冠,冠上的两根小小的金尾羽微微轻颤极为精巧,冠顶镶嵌的珠子饱满圆润、颗颗晶莹。 若微头一次看到如此正装打扮的朱瞻基,一时之间痴痴地瞅着,也忘了起身行礼。 朱瞻基笑了,挨着她坐在炕上,拉起她的手啧道:“怎么才半日不见,人就变痴了,刚进门的时候听你说什么死不死的,如今又直愣愣地盯着我看,在想什么?” 若微把头一歪,顺势依偎在他怀里,只说道:“刚才看到殿下从外面进来,一身正装,英气逼人、俊美绝尘,晃得人家眼睛都花了!” “说的可是真心话?”朱瞻基把她轻轻揽在自己怀中,让她的头贴近自己的胸口,轻抚着她的秀发,开口问道:“腊月初八也没几天了。到时候皇爷爷要在乾清宫内摆宴,后宫女眷、诸王府妃嫔都要奉旨领宴,到时候,我的若微一定是最耀眼的。” 若微伸出手指在他脸上一抹:“羞也不羞,你的若微?我偏不让你如愿,一定画个大花脸,找件叫花子的衣服,保准让你丢人丢到极致!” “淘气!”朱瞻基抓住她的手指,叼在口中,用牙齿轻轻咬着。 屋内的司音、司棋连同湘汀与紫烟均满脸羞涩,悄悄退下。 若微倚在瞻基的怀里似睡非睡。瞻基搂着她的身子,只觉得柔若无骨、绵软可人,耳鬓厮磨间低语道:“前晌,到她那儿去了?” 若微轻声“嗯”了一声。 “见了面,可还好?”瞻基揉捏着她的玉手,抚着纤细的手指,似是随口一问。 若微又“嗯”了一声。 瞻基笑着在她手上打了一下:“问三句也不答一句,是乏了,还是哪里不舒服?” 若微这才微微抬眼,道:“今日去宜和殿看到胡善祥。不禁想起那年荷花节,我们在南京城里同游玄武湖,原本已是尽兴,若不是瞻墉提议,我也吵着要去,咱们这才去了夫子庙边上的那家晚情楼,也才会遇到她。她效仿先贤,为自己当街择夫。瞻基,我在想……” “想什么?”瞻基盯着她的眼眸,面上微微带笑。 “其实,如果她选中的不是你,以她的所作所为,也堪称不俗。我倒有些欣赏于她,也许我们还能成为朋友。可是偏偏,她看上的是你,是天随人愿,还是造化弄人?最后她真的和你结发成为夫妻……”若微眼中的神色有些茫然,如果说自己和瞻基是有缘的,那她和瞻基呢?也是缘吗? “若微,你知道的,我的心,从未变过!”瞻基目中流露出一种坚定,仿佛誓言一般,炯亮有神,不容人有丝毫质疑。 若微浅浅一笑,伸手环住他的脖子:“我知道,你用不着动不动就表态的。我是说,善祥也许是个兰心蕙质的好女子。只可惜入了你这皇太孙府,不知是幸还是不幸。今日一见,我和她都不免尴尬,相对自是无言。想想个人的处境,除了暗自唏嘘还能怎样?原本心中一直怨着她,可是一想这三年,你都把人家晾在一边不理不睬,也亏得她是个好性子,要是我……” 瞻基不由一阵爽声大笑,伸手在若微鼻子上轻轻一刮:“若是你又当如何?好端端的怎么突然替她不平了?” 若微瞥了一眼门口,叹了口气:“今儿在宜和殿还看到你另外两个侧妃,一个如空谷幽兰、一个似牡丹映水,都是天生的美人胚子。想到你对她们不理不睬的,心里又是高兴,又是难过。高兴是你终究是心里有我的,可是又不免替她们难过。对了,善祥知道昨天我们……刚刚还特意让人送了八珍养身汤来,倒让我有些难以承情!” “她,倒是有心了!”瞻基点了点头,心中也不免怅然,之前对胡妃与袁、曹两人的冷漠与置之不理,只是为了替若微争回一个局面的无奈之举。今儿一早入宫请安,母妃已经再三提醒,若真是为了若微好。从此之后,必须恩泽公允让府内妃嫔雨露均沾才能无风无浪、平安度日。只是三年未见,才刚聚在一起,总想着法子逗她开心,于是故意说道:“咦,瞧你今儿只见了一面,就把她们夸的天上有、地上无的。一会儿我也过去好好瞅瞅,看看是不是如你所说,如此出色!” “哼!”若微扭过脸,轻哼一声。 瞻基笑着扶她起来:“走,一道用过午饭,下午带你去城中走走,也好见见故人!” “故人?”若微眼眸一闪:“是瞻墉还是咸宁公主?” “还有附马,你这一路之上多亏他和公主暗中照应,正要谢他。今儿早上在朝堂外面碰见了,特意约到一处,下午同去瞻墉那里聚聚!” “好啊!”若微立即欢呼雀跃。 第十九章 风翻晚照霞 第十九章 风翻晚照霞 用过午饭,瞻基吩付湘汀:“给你主子准备两身轻软的里衣带上!” 湘汀似是不明,又不能多问只好立即下去照办。 若微抬眼望着瞻基:“怎么还带衣裳?” 瞻基笑了笑只说着:“去了不就知道了!”又转身对司棋说道:“取那件带帽的厚貂皮雪狐大氅来!” “是!”司棋立即应着。 若微一头雾水,眼巴巴地瞅着瞻基唤着丫头们准备这个、收拾那个的,又插不上嘴,只好一切随他。 不多时,收拾妥当之后,瞻基见若微已然换好了装,又帮她理了理雪狐大氅的风帽,这件大氅既防风又保暖,他又伸手掂了掂衣角以示薄厚,感觉轻软暖和,这才放下心来。 而朱瞻基则并没有像往日那样头戴金冠,身穿绛纱棉袍。而是简简单单以通天冠束发,内穿一件嵌青纹提花蟒缎的棉袍系同色腰带,在外面披了件黑色貂皮大氅,若非那黑色的帽沿外镶了一圈白狐毛,倒显得十分的冷竣与英武。 瞻基牵起若微的手,正待往外走去,忽然间只听外面有人回道:“殿下,袁主子来了!” 瞻基与若微不由一愣。 若微想了想,立即说道:“既然来了,就快请进来吧,外面天寒地冻的,别受了风!” “是!” 身披桔色披风的袁媚儿缓缓步入殿内,一抬眼看到瞻基与若微携手立于门厅,脸上神情略有些惊诧,微微有些惊慌,一面立即福礼请安,一面娇笑连连:“只想着孙令仪刚刚入府,所以过来瞧瞧她,没想到殿下也在,可见是来的不巧了!” “无妨!”瞻基看了看她,又看了看若微,态度十分和缓:“若微初入府中,你们多多走动、往来照应也正该如此!” 袁媚儿藏在袖中的指尖微微轻颤。这是入府三年以来第一次离他这样近,第一次听他这样和声细语的讲话。她微微仰起脸对上他的眼眸,这样的英俊,这般的人才,只是却不曾属于自己。心中暗流汹涌,又不好表现出来,只笑意吟吟道:“看样子,殿下与令仪是要出去?” 瞻基代为答道:“是,若微初来京城,带她四处转转!” 袁媚儿脸上微微一嗔,戏语道:“殿下可真是偏心!” 瞻基一时语迟,也不知如何以对。 若微则淡然一笑,拉着袁媚儿的手说道:“殿下才不是偏心呢,是若微吵着要出去看看这新都的繁华,要不,媚儿也一起去吧!” 袁媚儿立即拍手赞道:“若微姐姐真是善解人意!”然而美目一闪,瞥了一眼朱瞻基,则吐了吐舌头,娇憨地说道:“我才不讨人厌呢,姐姐一句同去的话刚出口,殿下的脸就拉下来了。媚儿有自知之明,媚儿先告退了,改天再来看姐姐!” 三言两语,口中就将称呼由陌生而冰冷的“孙令仪”变为“若微姐姐”,这一笑一嗔之间,仿佛与朱瞻基、若微相交多年。 她这样的热情寒暄,若微自然也要相应以对:“好,媚儿有空就常来坐坐!” 袁媚儿冲着若微与瞻基娇笑连连,又福礼退下,然而刚刚走到门口又回眸一笑,从身后丫头的手上取来一物,递到若微手中。 若微低头一看,原来是一个紫貂绒的昭君套。 心中微微一暖。 袁媚儿拉着她的手小声说道:“姐姐,媚儿的家就在京城南边的大兴县。自小长在这里,哪里好玩,哪里有什么好吃的,媚儿都清楚着呢。如果以后,殿下能开个恩典给媚儿,媚儿一定带姐姐去看看!” “好!”若微看她脸上一派天真,心情也十分愉快,连同上午在宜和殿中发生的小小风波带来的不快仿佛荡然无存。 袁媚儿离开之后,瞻基脸上有些不自在,伸手牵着若微的手出了殿门,走到院外就看到一辆马车早早候在那儿,依旧是一把将她抱上马车,然后自己也跟着坐了进来。 小善子坐在车驾之上,扬鞭催马前行。 车厢内,瞻基把手也伸进了那昭君套内,口里说道:“其实这皮筒子,箱子里早就给你备下了,只是一时疏忽忘记吩咐她们取来!” 若微笑了笑:“堂堂的皇太孙,心中所系的应该是江山社稷才是,女孩家用的皮筒子、步摇、脂粉,你费心准备这些做什么?” 看着她的笑颜,如珍珠般熠熠生辉。 朱瞻基不由轻叹:“我现在心里装的只有一个若微,哪还有旁的什么?只想一心一意好好待你,这三年里你一个人待在栖霞山上,你可知道我心里是什么滋味?” “瞻基!”若微依偎在他怀中,气息如兰幽幽说道:“你的心,我都知道。” 马车出了东华门,一直向北走了约有个把时辰才停了下来,只听到一阵爆竹声声,震耳欲聋。若微忙用手捂住耳朵,朱瞻基掀开帘子,跳下马车。 又把若微抱了下来。 若微抬眼一看,这是一座小小的院落,整座院子坐北朝南,正门在院子的东南角,迎面是一个福禄寿三星的砖雕,给这院子添了些祥和之气。门口两名青衣小童立即上前请安,而大门口站着的正是一脸憨态、笑嘻嘻地望着他们的二皇孙朱瞻墉。 朱瞻墉上前几步,对上若微的脸,细细打量。 若微稍一欠身,福了个礼:“二殿下!” “别,当不起,如今你可是我的小皇嫂了!”瞻墉的性子依如儿时那般直爽:“小姑姑她们都到了,就等你们了!” 说着,便头前引路。 走入院内,才发现这里原来别有洞天。 前面是四合院的正院,正院连接着厅堂与寝室,然而从西跨院的角门处出去,便是后苑。后苑有各成一景的小园,其中有梅花千树组成的梅冈,还有杏坞和小桃园,长廊通道、假山瘦石、潇竹、卵石,小亭恰到好处地缀在各处。更奇妙的是那环绕其间的小溪中居然流淌的是淙淙的冒着热气的温水。 若微甩开瞻基的手,几步走到溪边以手汲水,不由惊呼道:“天呢,这水居然是热的,难不成这北京城里也有温泉?” 瞻墉哈哈一笑:“正是。怎么样?一会儿让你在这儿泡个温泉澡,全当你与皇兄重逢的贺礼!” 瞻基站在一旁,悄然而立,只看着他们嬉笑,也不答话。 此时,远远地走来几人,走在最前面的正是咸宁公主,她身后如影随行的自然是附马宋瑛。 “公主!”若微紧走两步,与公主紧紧相扶在一起,咸宁公主面上一片戏谑之色:“怎样,若微丫头,这新嫁娘的感觉如何?” 若微毫不羞涩,直直地顶了回去:“公主又不是不知道。你若真的不知,那咱们就要好好考问考问你身后的附马爷了!” “哈哈!”宋瑛爽声大笑。 瞻墉则叹了口气:“三年未见,若微的性子还是没变!” “殿下,酒菜都已备好,请入席吧!”管事模样的下人在一旁回话。 “走走走,都去西花厅,今儿咱们好好饮上几杯!”瞻墉热情相邀,众人随着他走过长廊,穿过竹林,来到小山之上的一所暖阁之内。 进了屋,瞻基帮若微除下外面罩着的雪狐大氅交到侍从手中,这才解下自己身上的外衣,拉着若微一同入席。 若微拿眼往桌上一瞄不禁笑了:“要说到吃和玩,谁也比不过咱们二皇孙!这寒冬腊月的,在这暖阁之内,围炉吃汤锅,真真舒服!” 瞻墉听她夸奖自己则越发得意,嘴里哼着:“那是,这就叫作‘浪涌晴江雪,风翻……’”原本是想诵句诗来应应景,却不料正巧卡了壳,怎么也想不起后面的句子来。 附马宋瑛则好意为他解围,续言道:“风翻晚照霞!” 咸宁公主掩唇而笑:“叫你少时不用心读书,如今可知道书到用时方恨少了吧!” 瞻墉不以为然,轻哼了句:“卖弄!” 咸宁公主把眼一瞪:“你也卖弄一个,给我瞧瞧!” “汤锅”是生炭的小火炉上架一个铜制的锅子。里面煮着各种肉片和菜品,最早起于三国时代,是魏文帝提出的“五熟釜”。就是将一口锅里分成几格,加水后可以同时煮各种不同的食物,然后蘸着调味料吃,这样吃法十分鲜美。自唐宋以来日渐盛行。大都是在大雪纷飞的寒冬时节,与三五好友围聚一堂,谈笑风生又随性取食毫不拘束,所以食者心情会极为愉快,于是这样的吃法,就有了一个‘拨霞供’的美名,也才有了‘浪涌晴江雪,风翻晚照霞’这样赞颂的诗句。 若微看着桌上那个架在小火炉上的双耳铜制汤锅,里面正呼呼地冒着热腾腾的水气,又看了看围座在桌前的几人,心中一时有些感触,不由又想起了远在胶东的亲人,听说父亲和继宗就在北京督建天寿山的工程,如今也不知怎么样了?正在暗自伤感之时,桌下一只手轻轻握在她的手上,那温润的感觉瞬间便安慰了她的情绪。 于是,她兴致又起,隔着桌子问瞻墉:“今儿这汤锅,二殿下准备煮些什么?” 瞻基晃了晃脑袋,一脸得意的说:“兔肉,是我前儿在山里现打的,把兔肉切成薄片,用酒浸了,等汤烧开了在汤中涮熟,再蘸着用豆酱、花椒、桂皮做成的调味汁,那味道才叫一个鲜,比什么羊肉、鱼肉强多了!” 说着他微一示意,立即有人出去传话。不多时,切成薄片的兔肉和各色的青菜、蘑菇、冬笋纷纷端上桌,众人围炉煮酒,品着汤锅小菜,话说儿时的各种趣事,谈话之间,已然到了掌灯时分。 吃完饭,天色已晚,公主和宋瑛起身告辞,而瞻基却没有动身的意思,若微刚要开口相问,就有丫头上前服侍。“去吧,二弟这儿水好,泡泡可以解乏!”瞻基目中闪烁着脉脉温情,此时她才明白,为何出门前瞻基特意叮嘱紫烟为自己备下里衣和中衣,于是便跟着丫头们来到暖阁内的西小间,推开房门往里一看。里面是一座水池,汉白玉砌成的池子,光可鉴人。池边一座小巧的孔雀铜铸,正昂首而立,口中还衔着一粒铜珠。 “请令仪娘娘入池!”丫环说着便上前来欲侍候她更衣入浴。 若微想了想,终究有些羞涩,遂说道:“我自己来就可以,你们在外面候着吧!” 丫头们笑了笑,走到铜孔雀边上,取下铜球,那孔雀的嘴便露出一条缝隙,温泉水从缝隙中缓缓流入池中,犹如小溪潺潺,顿时令人心平气和,顿生雅意;而池内还有三处石鱼喷水,声音隆隆,飞沫翻涌,一时之间烟雾升腾,暖意四溢。 丫头们退到门外。若微除去衣衫坐到池边,以脚试水顿感舒适,慢慢滑入水中,眼中一时被迷雾笼着,这眼中的湿意不知是热腾腾的水雾熏了眼,还是源于心中涌起的那份感动。 从温暖如春的南京迁至寒冷的北京,抵京后的第一天,他就为自己做了这样的安排,若微泡在池中,让温泉水洗涤着她心中积蓄的全部委屈与怨恨,一切的一切,因为有他,才变得如此美好。 也不知过了多久,只觉得全身酥软,酣畅淋漓。 这时才听得门外有人轻轻叩门:“令仪娘娘,温泉水不宜久泡!” “好了,知道了!”若微这才从池中出来,在黄花梨木雕屏风后面,拿干净的毛巾擦拭净身子,又换好里衣和中衣。 这时候才轻唤一声:“好了!” 于是,外面侍立的丫头们又纷纷入内,引着她到外间的妆室细细打扮。 两个小丫鬟手捧托盘,静立两旁。看到她们手上捧的翟衣凤冠,花钗九树,若微心中便立时明白了,她静静地坐在镜子前,任由另外两名侍女为自己上妆打扮,华丽繁复的服装,高贵端庄的发髻,钗环首饰,一切正是大明朝皇子婚礼的规格。 当一切打扮妥当的时候,她被蒙上一块红色的盖头,手中攥着红绸一角由丫鬟牵引着走出内室。 莲步微移,从西小间穿过回廊,走入正厅。 从盖头的一角,可以看到身旁,他的官靴。 他从侍女手中接过红绸的另外一端。 只轻声说了句:“若微,我们不用礼赞,不用拜天地,只对拜可好?” 若微并不答话,悄悄转身对上了他,而身子已经微微下福。于是,没有鼓乐,没有礼官的唱赞,她和他相对,深深三拜。 然后他小心翼翼地牵引着她的手,步入东里间的卧房,坐在铺着龙凤褥的床榻之上。 他手拿称杆,挑下了她的盖头。 满眼都是喜气洋洋的红色,窗子上贴着大红的喜字,香案上一对大红龙凤烛,室内铺着红色的地毯,床幢四周悬着重重的大红纱幔,一切的一切,如同一个新房。 他亲自拿起两只连体圆筒酒杯,这杯子很是精致,外侧还雕着龙、凤的图案,他的手微微有些抖动,举着杯子递到若微面前,若微接过来,两人环臂对饮。 若微的眼角涌出一滴晶莹的泪水。 瞻基拥着她,怅然地说道:“对不起,只能给你这样的婚礼!” “瞻基!”若微只觉得更加委屈,把头埋在他的怀里,再也不愿抬起。 第二十章 艳艳冬晴雪 第二十章 艳艳冬晴雪 当清晨第一缕阳光照入室内的时候,若微稍稍一动,随即缓缓睁开眼睛,正对上朱瞻基的一双俊目。他的眼神儿清澈明亮,在演武场上,那眼神儿如利剑般果敢、刚毅,而此时,那眸子中却闪过一丝忧郁和柔情。 她嫣然一笑,眼中神色分明在问“你看什么?” 瞻基看她粉面上一点朱唇,神色间欲语还羞。娇美如带露初蕊,眼波流转珠辉闪闪。光阴荏苒,她已出落得如此绝美出尘,可是在他眼中,仿佛依旧是往日那个一脸稚气的小女孩。 瞻基从枕头下面拿起一个荷包,在若微眼前一晃。若微伸出莹白胜雪的素臂,一把抢了过来,拿在眼前细细一看,竟然是那年瞻基随皇上远赴塞外北征时,紫烟比着自己临的王维的《江干雪霁图》而亲手绣的荷包。 若微的手指轻轻抚过荷包上的图案,那么惟妙惟肖,栩栩如生,素净的藏蓝色布面,用墨绿色和褐色的线绣成的雪霁图,将那冷僻、孤傲、高洁的雪景展现的淋漓尽致,若微仰起脸,对上瞻基的目光:“你还留着?” 瞻基点了点头:“当然,你送的每一个物件,说过的每一句话,我都会妥妥当当的留着!” “来!”瞻基把着她的手旋开那荷包上的珍珠扣子:“看看里面,装了什么?” 若微朝里面一望,立即呆住了,仿佛难以置信一般,她伸手轻触手指上被一团青丝缠绕,“这是?” “这是三年前,你离宫前的那晚,在静雅轩你用梳子狠狠地扯着自己的头发。后来你走了,我在你的房里静静坐了一天,最后将你梳子上的断发收了起来,就放在这个荷包里。”瞻基说到此处,微微一顿,从自己胸前垂着的一缕头发上用力一拽。 “瞻基!”若微腾地一下坐了起来。 朱瞻基将两缕头发缠在一起重新放回到荷包中,似笑非笑地看着若微:“如此,可放心了吧!” 若微把头一扭,低语着:“我有什么不放心的!” “呵呵!”瞻基笑而不语,翻身下床:“走,快起来,今儿带你去看冰嬉!” “咦!”若微好生奇怪:“殿下,怎么如今年纪大了,反而不忙了,今儿不用上朝吗?” 瞻基笑而语:“你再不起来,我可真要去上朝了!” 若微听了,立即满心欢喜地起身下床。用过早饭之后,瞻基便差人为她准备了一身男装,换好衣服,若微与瞻基、瞻墉一道出了庄园。 若微坐马车、瞻基与瞻墉骑马走了半个时辰,再下车时已经到了西海沿子,虽然是寒冬腊月,这里却是一片喧闹。 瞻基牵着若微,来到湖边。 湖面早已冻得死死的,却成了一个天然的演武场。场内旌旗飘飘,场外四周围了黑压压的一圈人,大多是看热闹的老百姓。 瞻墉看若微一脸兴奋,仿佛献宝一般,立即凑到身边为她讲说详情:“这冰嬉,原是民间老百姓冬天找乐子的玩意儿。朝廷北迁以后,皇爷爷为了让兵士们能勤加习武,这才下了旨意,定期让他们在冰上练兵。” “哦!”若微点了点头,不由转身对着瞻基做了个鬼脸:“我说今儿怎么得空陪我出来玩,原来还是领了差事,我猜你们原本就是要来检阅练兵的!” 瞻基笑而不语,瞻墉则说道:“这就叫假公济私。噢……不,是公私兼顾、面面俱到、顾全大局……” “哈!”若微扑哧乐出了声:“咱们二殿下今天倒是才思敏捷,出口成章,只是这词似乎用的不太恰当!” 瞻墉一脸的不服气刚要回嘴,就在此时一时间鼓声大作,场外众人都停止喧哗,翘首驻足静静观看。 原来,练兵开始了。 身穿校官服饰的人高唱:“冰上武术!” 话音刚落又是一阵震耳的鼓声,在鼓声中,一个个身穿窄袖紧衣、束腿裤的兵士陆续上场,他们在冰面上飞速地滑行。绕场一周之后才滑入冰场中心表演出各种绝技。如大蝎子、金鸡独立、哪吒探海、双飞燕、千斤坠、朝天镫、卧睡春等,其动作变幻迅速,轻如飞燕、疾如鹰隼,看得令人目瞪口呆,惊险之处不由得让人拍案叫绝。 若微站在场外踮着脚尖不停地拍掌叫好,而身后还有不少后来的民众往前拥着,瞻基与瞻墉怕后面的人将她挤倒,在她身后小心地护着,仿如一道人墙。 令人惊叹的冰上武术结束之后。 紧接着是“冰上射箭”。 在冰场一侧树立着一座高达数丈的“霭杭”,也就是冰做的箭靶,上面悬着五色彩旗和彩带,兵士们列队滑行,至三十丈开外的红线之后,以各种姿势射击靶心。 在滑行中射箭,原本就很难,冰上滑行的速度不亚于狂奔的骏马。策马而行方向还比较好控制,可在冰面上滑行于喘息之间便会偏离方向,原本滑行中射箭就是一件很难的事情,更何况那靶子还是冰冻的,这就要求射箭者的臂力了得,才有可能在飞速的滑行中,将箭射入冰靶之上。 若微一脸的兴奋,不停地欢呼,拍手。 场外围观的百姓皆与若微一样,被这样的热闹与壮观之景所感染,一时之间,欢腾呐喊之声不绝于耳。 当演武结束以后很多人还不愿离去,许多小孩坐在木筏子上被大人拉着就像一个冰车一样,他们尽情享受着大自然赐予他们最原始的快乐。 若微看着冰上嬉戏的孩子们,一脸的羡慕。 瞻基不由笑道:“看得眼都直了,莫不是也想坐在木筏子上,让我拉着你走?” “有何不可?”若微以手托腮,稍加思索,突然有了一个好主意:“二殿下,我给你想个新鲜的法子,你是否愿意一试?” 瞻墉立即来了兴致:“说来听听!” 若微这才说道:“以木材制成床框子的样子,在木床下面的四个框子处以铁条镶嵌。而木床上面还可置上篷帘、伞盖,铺着毡毯。这就是冰床,这样一个冰床可以坐好几个人,冰床前面可让人或者牲畜用绳子拖拉。然后咱们就在这冰床上面摆起酒席,边疾驰如飞,边饮酒观景,怎么样,我的法子妙不妙?” 瞻墉听了,皱着眉头想了一想:“妙呀,太妙了!过几日皇爷爷要在北海检阅冰上演武。到时候让皇爷爷坐在冰车之上。皇兄,咱们再叫上瞻埈他们几个亲手为皇爷爷拉车,既尽了孝道又不铺张,这点子还新鲜,皇爷爷一定龙颜大悦!” 瞻基在他肩头轻砸一拳:“就怕到时候皇爷爷说你玩物丧志,不思进取!” “会吗?”瞻墉苦着脸,细细思索,仿佛难以决择。 “好了,天色不早了,咱们早些回去吧!”瞻基挽起若微,就像场外走去。 他们几人刚刚走到马车前面,还未及上马就听到不远处的一片湖面上,一阵喧哗与哭闹声。 “小善子,去看看!”瞻基吩咐着。 小善子匆匆跑过去一看,很快又跑了回来。 “回殿下,是有个少年在湖边破冰凿洞取鱼,后来不知为何与‘幼军’中的一名校卫发生了争执!”小善子抬眼偷偷打量着朱瞻基的神色,果然朱瞻基神色一凛:“过去看看!” 幼军,是永乐十三年起,皇上为朱瞻基在各地挑选的青少年随从,由兵部侍郎金忠负责训练,专属于朱瞻基的私人卫队。 虽然小善子说的含糊其辞,但是一听此事牵涉到“幼军”,朱瞻基立即面色威然,紧走几步过去看个究竟。 若微与瞻墉也紧随其后。 走过去一看,只见一个身穿青色粗布棉袄、面色青秀的少年用手紧紧趴着一个筐子,面上已有经有了几道血印子,而身上的棉袄也有撕扯的痕迹,有些地方还露出了棉花。 与他对峙的正是一名身穿甲胄的兵士,正指着他的鼻子开骂:“小叫花子,在这人来人往的道上挖坑捕鱼,害的小爷马失前蹄,一头栽在地上,你还有脸哭!” “军爷,此处平时就是捕鱼之处,并不是练兵之地也不是人来人往的大路。我在这儿捕鱼也有些时日了!”那少年声音微微发颤,可是话说的却十分在理。 围观中的百姓,立即有人附和:“是呀,这孩子是一直在这附近捕鱼!” “我不管,你说吧,脏了小爷我的皮袍子,磕坏了我的腿,你说怎么赔吧!”那兵士脸上怒气汹汹,显然不肯善罢干休。 听至于此,若微心里就明白了。 刚要开口帮腔,那地上的少年仰起脸说道:“小的身无长物,有的只有今日打上来的这几条鱼,原是要到集上卖了,给娘看病的。如今都给了你,就算作赔礼!” “你说什么?”那人挥着马鞭子的手微微发颤:“爷的皮袍子,新上身的,就你这几条破鱼,能值几个钱?” “小的真的没钱!这鱼既然你看不上,那小的就拿走了。”那少年苦苦哀求无果,抱着鱼筐起身要走。 那兵士立即恼了,大喝一声,一鞭子就抽在少年的头上。 头上的棉帽子落在地上,包头布一散,一头乌黑的秀发瞬时倾泻下来。 “原来是个女的!”兵士以马鞭抬起她的下颌,目光一扫,嘴角微微浮起一丝别有深意的笑容:“也好,没钱,就拿你抵账!” 说着,一只手就上来拉扯,那女孩也着实很是倔强,在他手上狠狠咬了一口:“你们这样,比昔日那些元人,又好到哪里去了?” “你说什么?你敢谩骂时政?”那兵士眼中露出凶光,手中鞭子高高扬起。 鞭子狠狠抽下,那女孩却仰起脸,眼中充满恨意。眼睁睁地看着那鞭子像自己抽来,然而却最终没有落在自己的脸上,而是被身后突然伸出的一只手牢牢抓住。她诧异地转过身,他的影子沐浴在阳光中,俊朗如玉却面似寒冰、眸如深潭。他冷冷地盯着欺负她的那名兵士:“现在认错,还来得及!” “认错?谁要认错?”那兵士被他的气度与穿着震住了,然而很快就缓过神来又开口说道:“别管小爷的闲事,小爷是皇太孙的护卫,错与对,都轮不着你来管!” 朱瞻基点了点头,指着她:“她在此捕鱼并不犯法。你路经此处自己不小心跌落马下。她说一声抱歉,又愿意让出鱼儿作为补偿,情理已然做足。你苦苦相逼,公开行凶,你可真你犯了身为兵士的大忌!” “你是谁,从哪儿冒出来的,也敢来教训小爷?”他嘴上依旧逞强。 “不管我是谁,路见不平,人人皆可管。身为兵士,习武演练就是为了保卫疆土、护一方百姓,更应爱民如子才是。若是人人都像你这样为了一点儿小事就滋生事端。那天下百姓岂有宁日?”朱瞻基目光如炬,语气凌然。 “嘿,今儿出来没看黄历,碰上硬茬子了。小爷我不懂这些大道理,懂的只是身上的拳脚功夫。怎么着?你想英雄救美,咱就练练!” 瞻墉在一旁哼了一声:“不知死活的东西,你在谁面前称爷?你想练练?好,爷爷我就陪你练练!” 说着把身上披风一脱,往若微怀里一塞,就与那人过上招了。 正打着起劲,小善子领着一群人跑了过来。 领头之人看那服色,该是一名千夫长,他见状立即跪下叩首:“下官参见皇太孙殿下、越郡王殿下!” 只此一语,冰面上立即鸦雀无声。 与瞻墉对打之人顿时僵住犹如一座冰雕,忘了动弹也忘了行礼。 朱瞻基的目光环视四周,围观的百姓与赶来的兵士们纷纷下拜行礼,朱瞻基看了一眼那领队之人:“徐千户,此人是你手下吗?” “是,是下官驭下不严!”徐千户立即低下了头。 “寻衅滋事,骚扰百姓,论军法,该如何处置?”朱瞻基的声音中不带一丝温度。 “该重责五十军棍。”徐千户道。 “好,那就罚吧!”外表儒雅潇洒的朱瞻基,此时的眼神冷峻而锐利,冷俏俏地让人看了有些畏惧。 “是!”徐千户嘴上应着只是又悄悄抬起头,目光中仿佛有些迟疑:“现在?” “正是现在!”朱瞻基脸上是前所未有的镇定。 “是!” 于是就在这冰面之上,前一刻还是靠精彩的演武而博得阵阵掌声与喝彩的兵士们,此时都有些汗颜。 在百姓的注视下,那个滋事之人被结结实实地打了五十军棍。这五十军棍打下去,早已是皮开肉绽,血肉模糊。打完之后又被兵士拖出场外,在他身后是一道长长的红色印迹,印在白色冰面上的红色印迹是如此鲜艳,晃得人有些晕眩。 “刚刚你说驭下不严?”朱瞻基看着徐千户,眉头微微拧在一起:“本王才是幼军的统领,真正驭下不严的,正是我。” “下官惶恐,下官认罚!”徐千户连连告罪。 朱瞻基却摇了摇头,看了一眼小善子,小善子会意立即从怀里掏出一锭元宝。朱瞻基拿在手中,走到那名怔怔发呆的女子面前:“这位姑娘,是本王驭下不严,让你受惊了。这银两你拿去,赔你的衣裳,还有买些药来冶你脸上的伤!” 那女子并没有接那银两,对着朱瞻基盈盈一拜:“殿下仁爱,民女惶恐!” 朱瞻基淡淡一笑将那锭银子放在她面前的鱼筐之中。 此时他,脸上漾着温和的笑容,柔情似水,温文尔雅。 第二十一章 金殿仰圣颜 ·第三卷· 凤楼龙阁珠翠绕 第二十一章 金殿仰圣颜 永乐十八年腊月初八。 若微早早起床,在迎晖殿内的小厨房里,精心熬着八宝粥。 这腊八粥原是用黄米、白米、江米、小米、菱角米、栗子、红豇豆去皮后放在一起煮成粥。而若微则又添了麦仁、黑米,还特意放了白果、莲子、桂圆又配以蜜饯,这样煮出来的粥不仅香甜可口还极为养生。 当她笑意盈盈端着粥走进内室的时候,才发现朱瞻基早就梳洗完毕正端坐在饭桌前,他似笑非笑:“快把好东西献上来吧!” 若微大呼无趣:“原想给你端到床头的,想不到你起的这样早!” 紫烟则笑道:“主子的心意殿下早就领了,刚刚在门口驻足观望了好一会儿,见你进了门,才刚坐下的!” “快尝尝,这是我第一次煮的腊八粥!”若微仿佛献宝一样,将粥碗递到瞻基面前。 瞻基看着她,又求助似地看了看立于一旁的司音。司音立即笑了,她转身出去不多时则奉上一柄勺子。若微愣了愣,面上一红,眼巴巴地等着瞻基评价。 “嗯,好香!”瞻基还未开口品尝,即大加赞赏。 “真的好吃?”若微眨着一双美目,似是不信。 “真的!”瞻基频频点头,不一会儿,一碗粥就吃完了。 “那好,紫烟,你去把我煮的粥给咱们殿里的人都盛上一碗,谢谢她们平日对我的照顾!”此语一出,迎晖殿内众人面上皆是一团喜气,纷纷上前又是一番相谢。 瞻基拉着若微的手,眼中含笑:“如今是越发贤惠了!” 若微撇了撇嘴:“殿下喝了我的粥,就要给我讲讲这腊八粥的来历!” “这……”瞻基笑了:“这有何难?据传是印度的佛祖,成佛之前,在……” “不是这个!”若微笑了:“说本朝的!” “本朝的?”瞻基一脸糊涂。 “我听说是太祖皇上,小时候家里很穷,给地主放羊,经常食不果腹。有一天他发现一个老鼠洞,想抓老鼠烤熟充饥,就开始挖鼠洞。挖到深入,发现里面有老鼠的存粮大米、豆子、玉米等,于是就把它们放在锅里熬成粥,吃起来感觉香甜无比。后来太祖率领群雄揭竿而起,得了天下、做了皇帝,吃厌了宫里的山珍海味,在腊八这天猛然间想起以前曾吃过的粥,便命御厨将五谷杂粮煮在一起做粥,果然十分好吃,这才命名为‘腊八粥’。是真的吗?”若微仰着脸,望着瞻基,仿佛一心想求证似的。 瞻基不置可否,只在她脸上轻轻一拍:“淘气,快些梳洗更衣,一会儿要去宫里饮宴,可要小心行事!” “是!殿下”若微喜滋滋地应下,立即去内堂更衣梳洗。 巍峨庄严的乾清宫正中摆着天子的金龙大宴桌,东侧面朝西摆着皇后的金龙宴桌。虽然仁孝皇后徐皇后早就仙逝了,但是在这迁入紫禁城新宫内的第一次宴会上,永乐帝朱棣特意给徐皇后单独备下一桌,是追思还是作态,自是无人能晓。 然后是东西一字排开的是内廷主位宴桌。西边头桌:是贵妃,二桌惠妃、淑妃,三桌顺妃、德妃;四桌是丽妃、贤妃,再往后就是婕妤和昭容、昭仪、美人等位分。而东边二桌,则是太子妃与太子侧妃。东边三桌起是皇太孙妃并太孙诸嫔。四桌以后是诸亲王、郡王府的女眷。 另设陪宴者,即有封诰的夫人,若干桌。 到此时才会真正明白在这后宫之中,一切的主宰只有一个男人,那就是天子。其余的,既使是太子也只能在外廷宴请群臣诸王。 只有朱瞻基,虽已过了弱冠之年,原本也该避嫌,可是得天子隆宠,也得以在内廷侍宴。 此时,朱瞻基左侧主位,坐的是胡善祥。原本按照位分,他右侧应该是袁媚儿和曹雪柔两位侧妃,若微入府最晚,位分最低,该坐在下首。可是从一入宫门时起,朱瞻基的手就紧紧拉着若微,仿佛她随时可能会消失一般。 直到入座之时,还执意拉着若微坐在自己右侧。若微自小长在深宫,自然知道宫里的规矩,不仅坐次,就是杯碗羹匙,都透着森严的级别与身份,所以她微微有些忐忑,偷偷看了眼瞻基,瞻基则回以一个安慰的眼神儿。 坐在下首的袁媚儿突然响起一阵咯咯的银铃般的笑声。 “媚儿在笑什么?”胡善祥举止大方,面上一派端庄贤静。看得出来,今儿她是精心妆扮过的。身上穿的是只有皇太孙正妃才能独享的大红色霞帔广袖对襟翟衣,头上是七翠二凤双博鬓冠,这样的按品正妆,让她显得风华绰约,端庄得体中又透着温文尔雅。朱瞻基的眸子微微一扫,与她在不经意间对视一眼,她的脸不由唰的一下便红了如同飞霞流云。朱瞻基看了,心中不免有些怜惜。 白白担了三年正妃的名号,却至今没有与自己圆房。即使如此,还要在人前人后保持着一份淡定与得体。以前若微在宫外,自己一门心思只想着怎样才能赢回若微。对于胡善祥,不仅是疏忽,更有着隐隐的恨意。因为正是她的突然出现,才会挤走了从小跟自己青梅竹马的若微。然而如今,若微回来了,两人夜夜缠绵,享受着鱼水交欢的幸事,才知道一个人独守空房的滋味是何等的难挨。想到此,便对她生出丝丝的怜惜与好感。如今放眼望去,不仅是胡善祥,就是温柔如水的恭仪曹雪柔,娇媚艳丽的敬仪袁媚儿,似乎都鲜活起来,看在眼里,也分外赏心悦目。 袁媚儿娇笑连连,微一侧首,拉起若微的纤纤玉指,这才说道:“刚刚媚儿是在笑,从一进宫门开始,咱们殿下的手就始终牵着孙令仪的手不放。媚儿不由在想,莫非是孙令仪的手里藏着什么宝贝,咱们殿下怕人抢了去不成?” 此语一出,朱瞻基脸上微有些窘意,不由轻“咳”一声,只把眼眸转向若微。 若微脸上也浮起淡淡的笑容,被袁媚儿拉着的一只手握也不是,抽也不是,只得说道:“袁敬仪的手玉如凝脂,柔弱无骨,才真真是一宝呢!” “真的吗?”袁媚儿闪着一双漂亮的大眼睛,仰着青春四溢的笑颜索性伸了另一只手递给瞻基:“殿下说是,才是真的!” 朱瞻基看她一派天真、娇艳可人,原本就生得肤如白雪,又常常喜欢穿一身桔色的衣裙,更显得媚态横生,玉容晶莹。 看她隔着桌子娇憨十足地伸出的一只玉手,小嘴俏生生地撅起,也不好拂了她的面子,这才伸出手在她手上轻轻一握,随说道:“果然凝华似脂,既然如此宝贝,就好生藏着!” 袁媚儿立即喜上眉梢,含羞带怯地将手伸了回来,悄悄缩进衣袖。 那神情任谁看了,都不免又喜欢又心疼。 只是轻轻握一下她的手,就能如此欢天喜地。那一瞬间,不止是瞻基,就是若微心中都涌起一丝歉意。 想她们三人都是二八年华初入宫闱,原本得配龙孙满心欢喜,却怎奈一腔柔情遇寒冰,夜夜独居,就连这样想一仰朱瞻基的欢颜都是痴心妄念。 桌上几人一时之间,心思各异,寂寂无声。 未时一刻,乾清宫两廊下奏起中和韶乐。 众妃嫔女眷立即起身垂首而立,静等着永乐大帝朱棣御殿升座。 圣上升座之后,司礼太监口称:“坐” 众妃嫔眷才纷纷落座,筵宴正式开始。 先进菜品,六热四凉十道菜品。上菜的顺序先是皇上的金龙大宴桌,然后是皇后宴桌。再接下来是太子妃的头桌、皇太孙的宴桌。接下来才是内庭主位桌。这盛菜的器皿也很有讲究,各桌按所属份位,上菜时使用的是不同花色与质地的碗碟盘勺。 菜上齐了,就是进献八宝粥。这粥是在午门外所置的四口两米阔的大锅中熬成的第二锅八宝粥。每逢节令,在皇宫的午门外的广场上,都会有在京的中下级官员在此参拜同时获得天子的赐食与封赏。腊八节,为了表示与民同庆。会在广场上支四口大锅,第一锅敬神,第二锅敬天子及后宫嫔妃,第三锅则分赏百官,第四锅则赐给百姓。 以前类似的节日宴席,在南京的皇宫之中也曾办过,只是规模要小很多,也没有这么多的规矩。这次是朝廷北迁以后的第一次大聚会,朱棣特意颁了恩旨要热闹、要气派。所以前前后后,御膳房与司礼监忙了个底朝天,团团转。 在整个宴会之间,也有得脸的后宫主位们,为皇上敬献自己精心熬制的粥品,只是这些都只是图个热闹,摆在金龙大宴桌上,皇上领了心意,可以打赏,可以称赞,但是并不服食。 坐在高高的御座之上向下望去,整个大殿之内花团锦簇,莺歌燕语好不热闹。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属于他的。朱棣此时心情大好。目光扫过面前的金龙大宴桌,突然眼光一闪,伸手指了指桌子上不起眼处的一只双耳碧玉碗。 司礼监黄俨何等机警,立即弓着身子从桌上端起,双手捧着呈到朱棣面前。 这碗粥看起来格外与众不同,朱棣先是以为自己眼花了,然而近前一看,只见红豆、白果的簇拥之中,居然有一个活灵活现的小狮子。 “这是什么?”朱棣兴致大起。 黄俨立即拿一柄金勺轻轻舀起。 朱棣凑过去仔细一看,居然就是一只小狮子。 这小狮子好像是用好几种果子做成的。 朱棣感觉十分有趣,于是把目光转向殿内。 黄俨立即朗声唱念:“肃,刚刚哪位主子是以双耳碧玉碗进献的粥?” 此语一出,众妃纷纷低声相询,也不知这位献的粥是中了陛下之意,还是惹恼了天子。 半晌过后,并无人应答。 黄俨再次开口,这时皇太孙朱瞻基站起身,胡善祥与若微等人均是一惊。朱瞻基面上微微含笑,拿眼盯了一下若微,示意她乖乖听话。随后才牵起她的手缓缓走入殿中,来到金龙大宴桌朱棣的驾前,双双跪下。 若微脸上有些茫然,心里又似乎闪过些断断续续的思绪,仿佛似懂非懂,只低低垂首。 “皇爷爷,这是若微的一点儿心意!”朱瞻基声音不大,却如春雷一般,把殿内所有的人都惊到了。 “哦!”朱棣抚须而视,看着面前下跪的若微。 皇太孙的令仪,是从三品。品级虽然不低,但是在后宫之中,在贵妃与各宫主位、皇族正妃的面前,她只能算是末等宫妃。所以不能着红,就是绯红也有些逾越。今日,她穿了件香色的宫装,梳了一个简单的流云发髻,头上也没有几翠几凤的双博鬓冠,连金钗都没有戴,只在发髻左边戴了支蓝宝石蜻蜓头花,右边戴了一支点翠嵌珍珠岁寒三友的珠饰,身上也无金丝银线织就的五彩玉带缠绕,只系了一个绣着翠贴莲篷金销藕叶的小香囊。 可即使这样,也难掩她生来的婀娜多姿与绝世妩媚,那微微一垂首的柔美堪称幽雅至极,如同一朵含苞欲放的花,淡淡地吐露着冷香。 “若微!”朱棣喃喃重复着这个名字,又看了看面前那个一脸春风的孙子瞻基。金冠紫袍,锦裾玉带,气概潇洒,神采逼人。此时他定是心中隐隐得意,以为是他的抗争才逼天子改变初衷,又将若微重新给了他。却不知若微一事,真正让他回心转意的,正是那个胶东十全才女董素素。 如今乾清宫里西暖阁的墙上还悬着那两只风筝,一只是昔日自己夜听心曲的画面,而另外一只就是他命人放在宫门口的白面风筝,她真的在上面留下了手记,只是一句诗而已,并没有跟随守护在此的马云入宫见他。她只说,已为人妻、人母,岂能背夫另与其他男子私会?只是企求他可以成全女儿的青梅之恋。 拿着那个写着“稚子无垢,青梅绝恋”的风筝,他惶惶了很长一段时间,最终才在朝廷北迁的最后一刻松了口,让若微与瞻基团聚。 想到此,朱棣面色微微有些发暗,盯着孙若微说道:“这粥是你献的?” 若微抬起头,只觉得瞻基轻轻在她手上按了一下,心里明白这正是他的所为,也许是为了自己重新回到宫中获得朱棣的认可与宫中上下的尊重而出的一招棋。如今自己也只有硬着头皮点了点头,她清声回道:“是皇太孙府众人贺皇上喜迁新宫的寸心!” 谁也没有想到,她会是这样的回答。 瞻基微微一愣,坐在东二桌的胡善祥与袁、曹二嫔也微微有些诧异。 只有若微心中明白,瞻基虽是一片好意,然而自己此时身份比起几年前出入宫中的时候还要尴尬。如果眼下她将功劳独揽在身上,在太子妃眼里就是不贤,而其他人眼中,恃宠越礼的痕迹又太过明显,所以只能如此说辞。 “你到说说看,这粥里怎么弄了这么一个东西?”朱棣似乎有些明白而面上仍然僵着。 若微抬眼一看,心里便明白了这自是瞻基与紫烟做下的好事。 于是只好说道:“回皇上,这是用五种果子做成的果狮。用剔去枣核烤干的脆枣作为狮身,以整个的核桃仁作为狮头,桃仁作为狮脚,甜杏仁用来作狮子的尾巴,以蜂蜜粘在一起,放在八宝粥里煮成的。狮子乃百兽之王,以它煮成此粥,意为兽王领五谷百果为皇上朝贺!这百果与五谷是府内两位侧妃所选,这粥是皇太孙妃所熬,果狮是殿下的主意,借若微之手粘成的,所以这小小的一碗粥,聚着皇太孙府上上下下对皇上的一片诚心。” “啊,果子做成的狮子?” “这听起来怪有意思的!” 朱棣听了,也自然心花怒放,想绷着脸说教一番,看着她水灵灵娇俏俏的丽颜,又狠不下心,这才说道:“这心意嘛,倒是不错!” 说着便拿起勺子舀起那个果狮,一口吞下,大快朵颐。黄俨在边上看了,也有些目瞪口呆,皇上看来真是龙心大悦,连这银针验试的程序都免了,这就直接入口了。 众人见了,也皆是笑语连连,又不免一番称颂。 此时,朱棣又问:“好了,你们的心意朕领了,如今也随了你们的心愿。让你跟在瞻基身边,就要好好的严守妇德,服侍好瞻基,知道吗?” 若微连忙垂首:“是,谢皇上!” “嗯?”朱棣眉头微微皱起:“怎么听来有些别扭!” 若微一愣,瞻基立即用手轻轻捅了一下她:“是皇爷爷!” 若微这才恍然明白,再次下拜:“谢皇爷爷!” 朱棣看着面前的这对璧人,终于放下芥蒂,频频点头。一时兴起,又是一番赏赐。若微与瞻基再次叩谢之后,才重新归坐。 第三进就是酒馔。由大内太监总管马云向皇帝进酒。皇帝饮后,才送皇后及内庭主位酒水。 当各桌各位的酒都斟好之后,总管太监则跪进:“万岁爷酒”。 此杯,朱棣一饮而尽。 然后是敬皇后酒,由王贵妃带着众妃嫔冲着皇后的宴桌,行礼、进酒、然后同饮。 最后是进果桌,就是各种精致的点心、果脯、蜜饯等。 同样是先呈进皇帝,再送皇后、皇太子妃、皇太孙妃及各妃嫔主位等。 重新回到本桌的若微与瞻基相视一眼,报以会心一笑,只是若微的笑容中透着一丝嗔怪,而瞻基则是有些得意洋洋。 此时,胡善祥手执酒杯冲若微举起:“刚刚殿上一席话,若微妹妹处处维护,为我们姐妹全了面子。本妃代雪柔和媚儿,以此酒敬妹妹。还望以后,我们能像那五果一样,牢牢粘在一处,同心同德服侍殿下!” 若微心中一暖,听她如此一说,往事如同烟雾一般散去,也举起酒杯:“若微初入府中,年轻不懂事,如果有越礼之处,还请太孙妃和两位姐姐海涵!” 此时,袁媚儿与曹雪柔也举起了杯中酒。 朱瞻基看着她们几人和和气气,心中更是畅快无比,喜不自禁。 不多时,礼乐又复,此时则为宴毕的意思,皇帝离座。乐起,后妃出座跪送皇帝还宫后,才各回住处。 第二十二章 躬身聆慈训 第二十二章 躬身聆慈训 太子所居的端本宫设在紫禁城东部东华门内。 与南京城中的太子宫相较,这里更加恢弘大气,处处透着森严与尊贵。 御宴结束之后,太子妃差人命皇太孙并太孙妃及三位太孙嫔前往太子宫候见。 跟在皇太孙与胡善祥身后进入太子宫的东殿,抬眼一看,殿中设着剔红夔龙捧寿纹宝座,这宝座通体雕着剔红花纹,靠背是透雕夔龙捧寿纹,无论靠背、扶手还是座面、腿牙之上均雕刻缠枝花纹,枝叶满布,比起昔日南京城中太子宫的宝座更加精巧。 正在偷偷打量之时,皇太子妃从东暖阁里走了出来,手轻轻地搭在一个小宫女的肩上,今时今日的她,举手投足间透着国母的气度与风范。 小宫女扶着她坐在宝座之上,另有两名小太监在殿内摆下几个拜垫。 若微抬眼看了,正中一个黄色的拜垫,左后寸余相邻的地方又摆了一个同样颜色的。 而在这两个垫子后面又并排摆了三个桔色绣着荷叶莲花的略小些的垫子。 朱瞻基与胡善祥分别站在前排,袁媚儿与曹雪柔略一谦让,袁媚儿居左,曹雪柔在中间,而若微则无从选择的站在最下首。 “儿臣给母妃请安!”朱瞻基心中虽然稍稍有些意外,以往来母妃宫中请安,何曾真的如此大礼参拜过?但是既然宫女太监们摆好垫子,母妃又是一身皇太子妃的礼服端然稳坐在宝座之上,他也只得带领着一妃三嫔,依礼而拜,做足规矩。 “臣妾给母妃请安!”胡善祥与袁媚儿、曹雪柔、若微均纷纷跪下。 太子妃张妍坐在上面,目光掠过瞻基、掠过胡善祥,终于落在了若微的身上,这孩子真是与宫中有缘吗?想不到她居然回来了。 张妍不露声色,并没有像往日那样立即就让他们平身,而是缓缓说道:“今日在圣驾面前,你们能一团和气,彼此亲近。母妃看在眼里,也着实替你们高兴,故特意召你们过来,就是要略加提点!” “儿臣请母妃教诲!”朱瞻基似乎知道母妃要讲些什么,尽管如此面上还是一派恭敬。 张妍的声音和缓而轻柔,目光在每个人脸上一一扫过,最终掠在胡善祥的脸上,盯着她的眼眸,面色更加和煦:“善祥掌太孙府三年,处里府内事务,一向有法有度,本宫心中是有数的。如今若微入府,这太孙府更热闹了。你们三人要好好侍候殿下,襄助善祥,安乐度日。万不可争风吃醋,徒增事端。须知圣上对你们寄望颇深,莫要让他老人家失望才好。” 张妍的话不多,但是句句都如同警钟,分别敲打着众人,一样的话,每个人听来又各有不同。 胡善祥心中不禁涌起一阵暖流,看来这三年的委屈没有白受,姐姐也一定在皇太子妃面前为自己说尽了好话。太子妃在今天,在皇太孙与三嫔面前这样替自己说话,简直就是一种莫大的荣宠和疼惜。所以她微微有些哽咽,连忙伏身再拜,开口说道:“母妃的嘉许,善祥实在惶恐,只是善祥无德无能,实在是有负母妃的厚望!” 张妍看她眼中忍着泪,回话也有几分艰难,自知是碰到了她的痛处,心中暗暗叹息,又把目光投向了自己的儿子朱瞻基。 朱瞻基感觉到自己母妃的目光,透着三分责怪与七分问询,也立即说道:“母妃放心,善祥大度稳重,而若微与媚儿、雪柔也都是知进退、守分寸的,往后自然是和睦相处,一团和气。” “哦?”张妍似乎淡淡地笑了:“好了,本宫也乏了,你们都下去吧。” “是!”众人行礼后刚待退出,张妍又吩咐着:“瞻基和善祥留下!” 若微心里一惊,此次入宫,原本希望能有机会拜见太子妃,将往日存于心中的芥蒂想办法解开,不管怨也罢、恨也罢,她终究是自己的婆婆,况且又是未来的皇后,不能得罪。可是从始至终,她待自己一直是冷冷的,盯着自己的眼神儿似乎还比不上看媚儿和雪柔的温和。如今又把瞻基与胡善祥留下,心里不免更是有些忐忑。 三人静静地站在宫门外,袁媚儿一手拉着曹雪柔一手挽着孙若微。 袁媚儿脸上透着一丝顽皮:“两位姐姐猜猜,母妃把殿下和太孙妃留下,会说些什么体己话?” 若微只是摇了摇头,而曹雪柔则伸手在袁媚儿脸上一抚:“好个伶俐的媚儿,你这样问,莫非是你知道了?” 袁媚儿一脸得意,眼睛瞄着宫门,压低了声音说道:“我猜呀,说不定今儿就是个好日子,母妃是催着咱们殿下跟太孙妃圆房呢!” 若微听她如此一说,心里立即扑通起来。 而曹雪柔则是羞红了脸,用手轻轻拍着袁媚儿:“羞也不羞,这样的话也说的出口,莫不是你自己等不及了,今儿是胡姐姐,明儿就想着轮到自己了?” “曹姐姐,你好坏!”袁媚儿伸出纤纤素手,探到曹雪柔怀里挠着,曹雪柔最是怕痒,立即笑着闪开,她们两人一个追,一个闪,衣带飘飘,在冬日午后阳光的映衬下,美得让人晕眩。 就在此时,朱瞻基在前,胡善祥在后,从殿中走了出来。曹雪柔背冲着她们,正步步后退,一个不小心身子一歪险些摔倒,朱瞻基伸手一接,于是,曹雪柔不偏不倚被他抱了个满怀。 曹雪柔的美与众不同,不娇不艳,出尘脱俗,如同春晓之花。瞻基看着怀中的她,鬓若刀裁,眉如墨画,面如红霞,怔怔地倚在自己的胸前,满脸的娇羞与似水的柔情,一副心醉崇拜的俏模样,此时的朱瞻基就是铁石心肠,也不得不被其融化。 两个人似乎都有些意外,同在府中三年,所见不过数面,神女虽然有情,可惜襄王无意。如今偶然撞在一起,都有些隐隐的燥动浮在心中。 正在恍惚之时,胡善祥上前几步,凑了过来,一脸关切地问着:“雪柔妹妹,有没有扭到哪里?快走几步试试看!” 一语才惊醒了梦中人,瞻基双手一松,曹雪柔绵软的身子如同弱柳一般轻晃着,还好胡善祥与袁媚儿一齐上前将她扶住。 曹雪柔低垂着头,再也不肯抬起,只说了一句:“无恙。”就躲在众人的身后。 瞻基看了一眼若微,眼神中闪过一丝怅然,那神情让若微心里惊慌极了,可是她又不能表现出来。 这一次,瞻基没有去牵她的手,而是回首向身后的胡善祥微微示意,随即迈步向外走去。胡善祥又惊又喜紧紧跟上,就在他的左侧只半步之遥,这样在众人看了,都道是皇太孙与太孙妃并肩而行。 袁媚儿扶着曹雪柔也缓缓跟上,若微在这一刻才发现,宫中妻妾争宠的生活,她已经无可避免地卷入其中。 清晨入宫时,瞻基始终牵着她的手,那一刻她只觉得很安心。却不能体会胡善祥与袁媚儿、曹雪柔心中的酸楚与妒意。而返回之时,瞻基与胡善祥的并肩而行,硬生生的在若微心里扎了一下。是的,她是正妃,如今是皇太孙妃,日后是皇太子妃,有朝一日,还会是那掌管六宫、母仪天下的皇后。 只有她,才能在人前与他并肩前行、并驾而列。 自己呢? 不是嫉妒,不是吃醋,若微一遍一遍地告诉自己,她不能这样小气,瞻基对她,始终是独一无二的。 在宫中,这一切不过是做给外人看的。 她要大度,要豁达。 于是她仰起头,在脸上努力呈现出迷人的微笑,也跟在他们的身后,亦步亦趋。 车驾在府门前停下,门口的小太监高唱:“皇太孙、太孙妃回府!” 于是早早在此侍立的丫鬟、太监们纷纷行礼请安。 朱瞻基挥了挥手,对着众人说道:“都回去各自休息吧!” “是!”胡善祥微微颌首,在侍女、太监的簇拥下最先离去,接着袁媚儿与曹雪柔也各自离开。 大门口就剩下若微与朱瞻基。 “主子!”司音与司棋迎了过来。 若微点了点头,并没有等瞻基,就独自朝自己的迎晖殿走去。 瞻基微微一愣,立即匆匆跟上。 刚要伸手去牵若微的手,却发现她将手一缩,只抓到了她的袖口。司音与司棋见了,都低下头暗自偷笑。 瞻基面上一窘,只好跟在她身后。 二人一前一后进了迎晖殿。 殿门口,紫烟与湘汀早就望眼欲穿,见他们回来立即迎上前,紫烟帮瞻基接过外面穿的雪貂皮大氅。而湘汀则为若微除去身上的织锦皮毛斗篷。 粗使的丫头端着铜盆入内,司音帮若微挽了袖子,又试了试水温,这才服侍她净了手。司棋奉上香茶,若微接过来,也不喝只是用手捂着茶杯。 “主子这是怎么了?”司棋见状立即从里屋拿过一个暖手炉:“可是受了寒?快喝口热茶,拿手炉暖暖手吧!” “你主子不是手冷,怕是心寒呢!”朱瞻基净完手、喝完茶,坐在一旁歪着头看着若微,眼中含着暖暖的笑打趣道。 “心寒?”几个丫头听了都是莫名其妙,怔怔地望着若微。若微这时才意识到,如今自己跟过去已大不相同,不管怎么说好赖也算个主子,一言一行都影响着身边这几个丫头,这才缓了又缓:“听殿下胡说,没有的事。” 若微站起身走进东里间,歪在卧榻上,头朝里闭着眼睛想着心事,朱瞻基悄悄跟了进来挨着她倚在榻边,一手倚在大红绣金的枕上,一手轻轻搭在若微的腰上。 见她依旧不理,这只手也开始不安分起来。 若微心中暗暗难过,头也不回,只低声问着:“是今儿吗?” “什么?”瞻基索性把头靠在她的香肩上:“可是乏了?躺一躺,可别睡实了。马上就要用晚膳了!” 若微用手轻轻推开他的头:“你和她,是今晚吗?” 瞻基并不回话,他依旧赖赖地把头倚在她的肩上,一只手紧紧环着她的腰,唇轻轻地从她的颈部一路吻了下去,突然,在她锁骨之处狠狠一嘬。 “哎!”若微吃痛地哼了一声。 瞻基呵呵地笑了起来,又坐起身把她拽在怀里,凑在她耳边小声说着:“我的若微最最聪慧,什么事儿都瞒不了你。今晚我会宿在宜和殿,明晚……” “明晚?”若微几乎哭了出来:“明晚去香远斋,后儿去月华楼,大后儿再去宜和殿,后天之后天,还是香远斋、月华楼……” “胡说!”瞻基一声低吼,用嘴轻轻咬住她的耳垂又是好一番温存,亲呢的如胶似漆不忍罢手。若微动也不动,只是眼中含着泪,眉心微蹙,好一副楚楚可怜的小模样。 瞻基停了手,将唇附在她的耳边,轻如蚊蚁般的低语道:“这世上的花,何止千百种?世上的女人香,也难止千百种味道!花再美,不过是转瞬即败的静物。香再诱人,一阵风过后,又能留得几许?可是我的若微不同,是长在我心里的,除非拿利刃从我心上剜了去,否则……” 若微忽地抬起头对上他的眼,不知他说的是真是假,但是这样的话,从这样俊朗的他的口中说出来,恐怕天底下没有哪个女人会不信。 若微没有像大多数女人那样,用自己的手挡住他的嘴,阻止他去讲那些掏肝掏肺、诅咒发誓的话,而是仰起脸,以自己的樱桃小口,吮上他的唇,将他的誓言全部吸纳,不容遗漏半分。 第二十三章 独眠惹幽怨 第二十三章 独眠惹幽怨 宜和殿内。 侍女们将灯烛都罩上了大红的灯罩,寝室内层层悬着的红色纱幔,将屋子装饰得旖丽异常。坐在紫檀雕龙戏凤的幛床之中,摘下紫金冠,脱下玉带紫袍,身上只着一袭薄雾轻衫,却更显得仪容俊美、风姿特秀。一件普通的睡衣,穿在他的身上却是如此卓绝不凡,温润如玉又不失阳刚果敢的轩昂气宇,神色间自有一种睥睨天下、运筹帷幄的尊贵气度。 胡善祥偷偷看着朱瞻基,身旁这个人不仅仅是尊贵的皇太孙,更是她的夫君。不,也不仅仅是夫君,对于他的崇拜和喜欢,不是因为被选入宫,定为皇太孙妃才开始的。火一般炽热的爱始于那年,在夫子庙旁的晚情楼。 那时的自己,被父母兄长娇宠惯了,性子直爽至极,想到什么就要做什么,看到书中古代才女为自己择夫,居然就不管不顾地乔装打扮一番,兴致盎然地冲到街上。谁成想,一下子就碰到了他。 那时的他,明明是微服出游,只穿了一件简单的长袍,可是眉宇间那种与生俱来的贵气,一下子就把自己给迷住了,而他又是那样的善良。 拒绝自己的时候,都不知道如何编一个圆融一些的理由。 那样的啼笑皆非,若不是身后跟着的侍卫上前解围,他恐怕真的对自己手足无措,无可奈何。 想到此,胡善祥不由笑出了声。 瞻基放下手中的书卷,目光投在她的脸上:“善祥在笑什么?” 只此一句,在胡善祥听来,却如同天籁之音。三年了,这还是他第一次这样和声细语地唤着自己的名字。善祥眼中渐渐有了湿意,她扭过脸去。是的,不想让他看到自己的泪水,在他的面前,她总希望能维持着那份大度与淡然,因为她知道,这才是自己最好的妆容。 所以微微定了定神儿,再回首时又是笑魇如花:“善祥在笑,当初在夫子庙前与殿下初遇的情景。” 夫子庙,晚情楼。朱瞻基的思绪又回到了四年前,是啊,那时的场景真有趣,只是在街上偶然间遇到的一个奇奇怪怪的女子,可是一向温柔可人、善良体贴的若微就跟自己闹起别扭来。如今一经提起,仿佛那张鼓着腮一脸怒气的娇颜就在眼前,真是造化弄人,当时自己还莫名其妙,好端端的吃的哪里的飞醋,而如今看来,也许女人真的要比男人先知先觉。 朱瞻基深深吸了口气,面上有些无奈。 胡善祥察言观色,心中暗呼糟糕,好不容易经太子妃当面训诫,才得以将他迎入自己的寝殿,万万不可在此时让他分心,再想那孙若微。于是她立即仰起笑脸,从枕下拿出三个明晃晃的金镯子,笑意连连地看着朱瞻基:“殿下,可还记得吗?” 朱瞻基点了点头。 “殿下,若微妹妹与殿下的青梅之谊,在善祥入宫之时就已知晓。如果可能,善祥也不愿雀占凤巢,坏了殿下与若微妹妹的情缘。可是,皇命比天大,善祥也是无可奈何。殿下还记得当日在晚情楼,善祥说过的话吗?” 朱瞻基努力理着自己的思绪,他好像想起,当日她亮出素臂上带着的金镯,说是嫁妆。他拒绝了,她又说女子名节最为重要,如今一只玉臂已在他的面前亮过,如果不能嫁他为妻,就将自断其臂。 想到此,朱瞻基皱眉道:“善祥,你……” “请殿下为臣妾带上,圆了臣妾心中这个痴梦,此后就算殿下再也不进入这宜和殿,臣妾虽夜夜独眠,也能感受到殿下的恩泽,绝无半点怨言!”她说的声声悲泣,而面上却始终含笑。 那神情让人看了分明有些心酸,就像是月宫里水晶帘下玲珑望月的霜娥。朱瞻基接过金镯,为她套在腕上。 在摇曳的红烛下,金镯约素腕,光泽润芳华,她强撑着一抹笑容,而眼中是难掩的悲凉,那神情任谁看了,都不免有些心疼。 朱瞻基暗暗叹息,不发一语,伸手揽住她的肩,将她搂在怀里。 突如其来的亲近,在梦里想过千百回的场景,真的来临的时候,胡善祥的心呯呯一阵乱跳,难以抑制的幸福与激动,她颤颤微微地伸出手,抚上朱瞻基的胸口。 朱瞻基轻轻握在她的手上:“善祥,委屈你了!” “殿下!”她再也抑制不住,是幸福还是感动,是委屈还是欣喜,连她自己已无从分辨。 朱瞻基拥着她缓缓倒向榻里。 此时的感觉与若微完全不同,跟若微在一起时,是身心的契合,灵与肉的交融,是满心的欢喜与兴奋,抑制不住的快感与冲动。而与善祥在一起,则更多的是“义”、是“礼”、是“尊重”。 这一夜,又是几人春梦几人愁。 香远斋中。 曹雪柔躺在床上,丫鬟锦素坐在床边的圆凳上,一边帮她捏着腿,一边说道:“今儿晚上,殿下留宿宜和殿了!” 曹雪柔微闭着眼睛,并不做声。 锦素偷瞄着主子的神色,又说道:“明儿怕是要到咱们香远斋来了。主子,奴婢要不要提早准备一下!” 曹雪柔忽地睁开眼:“准备什么?有什么可准备的?” “主子怎么忘了,临入宫的时候老太太是怎么叮嘱的?”锦素压低声音说着:“以前殿下哪屋都不去,倒也省心。如今看这样子定是要恩泽众人。如此一来,主子要把握住机会,如果能最先有怀上殿下的子嗣,不管是宜和殿那边的正妃,还是迎晖殿里最得宠的那位,都没办法和主子相比。咱们家传的熏香……” 曹雪柔轻轻拧起眉心:“轻点儿!” “是!”锦素笑了:“主子这么不受力,身子如此娇弱,明儿晚上承恩,可是要吃苦了!” “死丫头,越说越没谱了!”曹雪柔瞪着眼伸手在锦素额上狠狠一戳,脸上闪过一丝狡黠的笑容:“我不急,让她们争去,现在争的都是傻子!” “主子!”锦素忽闪着一双大眼睛,一脸的莫名其妙,脑子里飞快地转了几圈,也没想明白主子这话里的意思。 “跟你说了也不明白。总之,告诉下人,三面都不远不近。礼来了,咱们就回礼,别人不睬咱们,咱们也绝不主动相迎。明白吗!”曹雪柔收了笑容,她心里已经打定了主意,上有太孙妃胡善祥,位分在那儿压着,如今又圆了房,是正牌的主子,现在想都不要想去与她争位。 而下面又有袁媚儿和孙若微。在殿下心中,孙若微无疑是抢尽了先机,不说容貌德性,就说这八岁入宫与殿下在一起十年的情份,就不是旁人能比的。况且看今天在金殿上的样子,就是在万岁爷面前也是有脸的。那袁媚儿呢,原本这三年她们在一起是无话不说,无论宫里宫外哪儿的消息,她都叽叽喳喳地跑来告诉自己,直爽而娇憨,心里想什么,一眼望去全知道了。 可是最近曹雪柔才发现,她是外表憨直、内里藏奸。表面上把孙若微骂得一钱不值,又替太孙妃打抱不平,可是私下里往迎晖殿跑的最勤。 曹雪柔心里明白,她此举明着是拉拢孙若微,实则是借机多接近殿下,并且在殿下心中认为她与若微情义深厚,因此连带着对她也会青睐有加的。 哼,想的美。 曹雪柔翻了个身,锦素帮她拉好锦被。 今夜,睡不着的人肯定不少,但自己不会,曹雪柔唇边微微带笑,摆了一个舒服的姿势,渐渐睡去。 迎晖殿内,若微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不能成眠。 枕边仿佛还是瞻基留下的味道,可是这手轻轻一触,才发现已是空空如也,那感觉像极了三年前在静雅轩内,那一夜之后,他也是悄悄离开此后就再也没有回来。 若微这时才体会到深宫之中,为何会有那么多的怨妇。 想来无趣得很,她索性坐起身。刚要下地,外屋守夜的湘汀就走了进来:“主子,睡不着?我去沏杯安神的茶来。” “不必了,这么晚了,别扰了大家!”若微看到不远处的琴桌,缓缓走了过去,手指轻触琴弦,刚想要弹上一曲缓解一下心绪,就见紫烟从外面手执宫灯走进来,特意将灯烛放在琴桌边上。 若微笑了:“摸着黑也是能弹的!” “主子,还是别弹了!”湘汀拿起一件轻裘披风为若微披上。 “为何?难得主子今天有兴致,为何不弹?”紫烟有些不明白。 “主子。自您入府之后,一连几天殿下都留宿在此,天天吃住都在一块。这府中上下早有议论。有说主子得宠的,也有说太孙妃大度的。如今殿下刚刚去宜和殿住了一晚,您就抚琴弄曲,怕明儿个会有多嘴的奴才乱嚼舌头,说主子气量小!”湘汀缓缓说来,若微听了觉得这话似乎有理,可是越如此就越觉得烦闷。 紫烟在边上听了,也不由气闷:“谁爱说就让她们说去。这府里以殿下为尊,有殿下宠着咱们主子,咱们怕谁!” “紫烟!”湘汀用手戳着紫烟的额头:“如今年纪长了,人怎么反而倒糊涂了。这府里是殿下为尊,可是府外面呢?太子宫、乾清宫,上面有好几层主子盯着呢!下人们乱嚼舌头无所谓,可是如果传到宫里,传到太子妃面前、圣上面前,又该如何?咱们主子刚回来,一切都要小心行事。今儿面圣回来,殿下就去了宜和殿,不明摆着是在提点主子吗?紫烟,如今可不是万事大吉、一切平安,你不知提醒主子事事小心,反而火上浇油,真真该打!” 一番话说完,不仅是紫烟,就是若微也瞬间警醒。 若微伸手拉过湘汀,把头靠在她的怀里,默默说道:“湘汀姐姐提醒的极是,是若微错了。此番回来以后,得殿下宠着,一时间竟然又像回到了小时候常常犯起小性儿。如今不是昔日在静雅轩时的情形,而若微也不能一错再错。如果再错,恐怕都没有一个三元观能容身!” “主子!”湘汀叹息一声:“别怪湘汀逾越才是!” “哪能呢?”若微笑了,又拉过紫烟:“你们两个如今才是我最亲的亲人,有的时候我在想,就是殿下,似乎也像是隔着一层,也没有你们俩这般亲近!” “主子!”湘汀与紫烟均大为感动。 第二十四章 迎晖春意浓 第二十四章 迎晖春意浓 出人意料的,朱瞻基在宜和殿,太孙妃胡善祥的寝殿里宿过一夜之后,并没有像众人猜测的那样,紧接着去香远斋或是月华楼宠幸袁媚儿与曹雪柔。而是独自在书房住了两日。 第三日从宫里回来,正是午后。走在府中,园子里静悄悄的,抬眼向东北面的殿阁望了一眼,心中莫名抽搐着。两天没见了,也不知这丫头心里是怎样气恼呢。今日进了宫,拜见父王母妃。母妃想是得到了消息,看起来很是满意,特意留自己用过午膳,又封了几份礼,让他一并带回,如此也算了一桩心事。所以他步履轻松快步朝后院走去,小善子在后面紧紧跟着,不用抬眼也知道,殿下去的依旧是迎晖殿。 当朱瞻基进入殿内的时候,屋子里静悄悄的,厅里居然一个丫鬟都没有。他微微皱眉,目光往东里间和西暖阁一扫,都没有人,索性提起袍子上了二楼。 二楼是留给若微的琴室和书房,布置得极为清幽雅致,东墙下面立着紫檀描金云龙纹的三层书格,里面摆着各式的医书与经典,每一本都是朱瞻基亲自开出的书目,命人去找来的。西墙下面两把紫檀藤心圈椅,正中摆着一张黑漆棋桌,这桌面上有活榫,合拢是四足木桌,打开后为八足棋桌。桌面正中为活心板,上绘黄底红格的围棋盘,棋盘侧镟有圆口棋子盒两个,内装黑白棋子各一份。棋盘下有方槽,槽内左右各有一个小抽屉,内附雕玉牛牌、骨摋子、牛牌摋子等等。原本是怕她闷得慌,特意为她备下的。 南窗下面放着一张黑漆表里雕着如意云纹的书桌,书桌上摆着文房四宝与碧玉镇纸,都是精品,只是如今那张花梨藤心扶手椅上空空如也,并没有伊人的倩影。 瞻基绕到书隔边上,一掀珠帘,才赫然发现,在东内小间的琴室中,在那张做工精湛,装饰华美的百宝嵌戏狮图木屏风的后面,那红木嵌理石的美人榻上,若微头朝里睡得正香。 一旁的黄花梨荷叶式六足香几上的紫铜双鱼耳香炉里正轻烟缭绕淡雅至极,不是龙脑香、也不是苏合香、檀香,朱瞻基心道,定是这丫头自己配的。 一床锦被早已被她压在身下,一双雪白无瑕的玉足俏生生的露在外面,细嫩得让人爱不释手。 瞻基看得有些呆了,也许是她睡得太香了。那粉嫩的脚趾微微上翘,俏皮可爱,十个脚趾甲像是被晕染过一样,粉红粉红的如同晶莹的花瓣。 目光向上移去,雪青的裙摆缩至膝盖,露出美伦美奂的小腿,腿肚纤细却不显瘦弱。 瞻基悄悄走了过去,坐在她的身旁,下意识地撩起她的绣裙,透过薄如蝉翼的内裙若隐若现的是一双完美如羊脂白玉精心雕刻的美腿,修长均匀,晶莹如雪。 他轻轻伏下身子,在她的腿上吻了下去。 “熏笼玉枕无颜色,美人横陈摄人目。” 谁知一掌兜头打来,把腿一蹬,她眼睛还未睁开便连连大呼:“有贼!” “哪有有贼?”朱瞻基一把将她拽到怀里,盯着她的眉眼,似啧非啧:“瞎喊什么,吓了我一跳!” “瞻基?”若微这才清醒过来,前一刻还是喜滋滋的满脸的笑意,然而转瞬间又踢了他一脚:“从哪里过来的?干不干净就往人身边坐!” 瞻基刚待回嘴,就看到小善子、紫烟等人上得楼来,见室内情形几人均低下了头,小善子缩头缩脑的也不说话。 紫烟忐忑地喃喃低语:“殿下来了,是奴婢们疏忽了,没在前头侍候,请殿下恕罪!” 瞻基点了点头:“正是,虽说府内外都有人值守,可是你们这迎晖殿也是几进几出的院子,大白天的连个侍奉、传话的人都没有,也太说不过去了……” 他还待再训,而若微则拿腿轻轻踢了一下他:“这几日晚上睡的不安稳,连带她们几个也没睡成囫囵觉。午后日头好,原本就乏,是我让她们去补个觉的。” 朱瞻基盯了她一眼,面上微微笑着:“既如此,就都下去吧,以后万不可这样,厅里始终都要留人。你们主子睡得死,刚我进来都不知道,万一有个闪失……” 他原本还要说,只是看若微瞪大了眼睛含着怒意望着他,这才马上封口挥了挥手:“去吧,都下去吧!” “是,谢殿下!”众人纷纷退下。 瞻基瞟了一眼小善子:“把东西交给司音,让她按规矩给主子服下!” “是!”小善子嘿嘿一笑,退了下去。 瞻基一回身,轻轻拉住若微的手:“刚刚在喊什么?吓了我一大跳!” 若微甩开手,嘟着嘴说道:“谁知道是你?人家睡得好好的,腿上有些痒,还以为是什么毛毛虫,可是又觉得好似有些扎扎的,心里怕极了,才叫的!” “哈哈!”瞻基一阵大笑,以手托着若微的下颌,目光炯炯,闪着情思:“让毛毛虫好好亲亲,如何?” “不要!”若微伸出手推开他的脸:“外面那么多莺莺燕燕的,爱去哪儿亲去哪儿亲去!把我当什么了?猫儿还是狗儿,想起来哄一哄,不想理就丢在一边!” 她越说似乎越委屈,眼中竟然有泪花涌动。 瞻基低着头,眼中含笑:“让我看看,是光打雷不下雨,还是雷声大、雨点儿小?人都说这春雨贵如油。依我看,我们若微的眼泪才是琼浆玉液、珍贵无比,赶明儿我叫人做个金碗,专门给你接泪!” “讨厌!”若微似乎恼了,伸手在他肩膀上狠狠捶了两下。 瞻基任她撒了气,这才将她拉在怀里,和声细语地小声哄着:“你呀,又耍小性儿。你可知今日我去母妃宫里,母妃赏了些什么?” “不知!”若微倚在他怀里,用鼻子使劲吸着气,嗅来嗅去。 “你闻什么呢?”瞻基拍了拍她的脸。 “没什么!”若微心想,谁知你前脚儿在哪个殿里怀里搂着谁?可是闻上去只有淡淡的龙涎香,并没有女人的脂粉香气,心里这才舒服些。 “母妃赏了些养身的补药!”朱瞻基凑在若微耳边低语着。若微把头一扭:“反正也没有我的份!” “谁说的?”瞻基看着他:“我的若微真是被宠坏了,怎么变成了小气包。母妃特意嘱了,除了善祥的那份,再就是你了。母妃还说,若微如此聪慧,生的孩子定是出众不凡。” “真的?太子妃真这样说?”若微长长的睫毛忽闪着,清纯至极。 瞻基点了点头:“如今可放心了吧!” “我有什么可不放心的?”若微心里美滋滋的,可是嘴上还较着劲。 瞻基伸手在她额头上轻轻一戳:“调皮,你若放心,为何连着几日睡不安稳?连带着这屋里的丫头们都没精打彩的。这大白天的倒是呼呼睡的挺实。要是有坏人进来,被什么登徒子占了便宜,都不知道!” “坏人?除了你,还能有谁?”若微咯咯一阵坏笑,突然抚着瞻基的胸口说道:“刚刚踢疼了没有?” 瞻基面上立即浮起痛苦的表情,眼睛微闭,身子一歪:“疼,疼死了!” “瞻基,瞻基!”若微趴在他身边又是摇晃,又是一阵乱捶。 瞻基终于长长出了一口气:“都说了疼,你怎么还打?” 若微笑嘻嘻的,一脸得意:“没办法,我一见到你,就会想起你和别的女人在一起的场面,想到你像亲我一样去亲她,还有……所以我生气呀,我就忍不住要打你!” “哼!”瞻基坐起身,理了理袍袖,绷着脸:“孙若微,大唐长孙皇后的《女则》、本朝仁孝皇后的《女训》、你看过没有?为女子者,不争不妒才是有德,你知也不知?若是母妃也像你也一般善妒,那父王纵使有十个身子也不够挨的。” “不听、不听!”若微以手捂耳,一双玉腿来回乱踢:“那些《女则》、《女训》都是皇后、正妃写出来教训人的。我又不是正室,只是个小妾,我才不要贤良淑德呢,我就是善妒,就是小气……” 瞻基瞪着她半晌无语,一双手牢牢按在她的腿上,憋了半天才说道:“以后,不许你把腿露给别人看!” “哼!”若微一边往脚上套着袜套,一边气呼呼地说:“那要看你对我好不好了,就许人家当街露臂,为什么不许我露腿?你要对我不好,我也上街露腿选夫去!” “你!”瞻基恼也恼不得,知她提的自是当日胡善祥之事,这是她心底永远的痛,所以也不好与她争辩,只是转过身,暗暗叹息。 也不知过了多久,若微柔软的手臂轻轻环住他的身子,把脸靠在他的脖颈处,气息如兰,幽幽说道:“殿下请放心,若微知道分寸,只是心里难过,跟殿下嬉笑一番,不会真的不明事理。胡姐姐是圣上钦定的正妃,明媒正娶,如今又跟殿下圆了房。若微明白,以后事事以她为尊,不会有半点儿逾越的。就是那媚儿与雪柔,也会好好相处,不会让殿下为难的!” “若微!”瞻基听她语气肃然,一派诚挚,心中反而十分不忍,他转过身,将她搂在怀里,让她的头紧紧贴着自己的心,以手轻轻抚着她的背:“若微,你记住,善祥也好,媚儿、雪柔,甚至是日后其她女子,就算我召她们侍寝,与她们欢娱应对。可是对她们而言,我是皇太孙,是殿下。对你,是夫,是瞻哥哥。我永远不会对你称孤道寡,因为有你,我何其幸运。以后,我们两人独处的时候,你不要称我殿下,我只是你的瞻基。” “瞻基!”若微紧紧忍着心中的酸楚,依偎在他的怀里,呢喃着,轻唤着,十遍、百遍、千遍…… 第二十五章 春江花月夜 第二十五章 春江花月夜 永乐十九年正月初一,大明天子朱棣在新落成的都城北京城皇宫紫禁城的华盖殿里,接受着文武百官和四方使臣的朝贺。 同样是这一天,在天安门金水桥下,天没亮就汇集起不少人。 这些人都是北京城郊十里八乡选出的德高望重的长者,他们代表全村或者全乡的百姓在这里聆听圣训,以仰圣颜。 这是大明朝自永乐帝朱棣迁都北京以后的新规矩,每逢初一,天子就会登上高高的城楼,站在这儿,与最底层的百姓见面,亲自发布一些训诫与恩旨。 既是亲民之举也是让百姓沐及天恩的意思。 从初一夜里就开始飘飘扬扬的下起雪来,雪花如鹅毛一般,不多时便给街巷铺了一层白茫茫的毯子。宫里茶水间的太监们纷纷手提大铜壶,为等候在此的百姓倒上一杯热茶,暖暖身子。当阳光升起的时候,朱棣出现在城楼之上。 于是百姓们纷纷下跪,山呼万岁! 朱棣仰天长笑,气吞山河:“瑞雪兆丰年,永乐十九年,一定是个好年景!众乡亲回去好生过年,来年早早翻地播种,莫要误了农时,辜负了老天赐予的好年景!” 百姓们欢呼着,跳跃着,更有年长者热泪盈眶,是啊,原来天子也知道庄稼地里的事情,高高在上的真龙天子,居然这样惦记着百姓的生计,怎能不让人感动呢? 朱瞻基站在朱棣的身后,看着他挥舞着右手,面上是从未有过的慈祥与和蔼,而城楼下是振臂高呼的百姓,耳边听到的是一浪高过一浪的发自肺腑的“万岁!万岁!万万岁!” 朱瞻基心中感慨颇多,为君者,不管臣子们如何歌功颂德,也不论史官手中的那只笔如何记载,更不用去理会千秋万代之后,后人的评说与议论,只要能让百姓发自内心的称赞,这才是真正的有道明君。 跟在朱棣后面,在城楼上给百姓们赐了圣训,又随朱棣在乾清宫接受百官及四方使臣的觐见之后,朱瞻基这才带着随从与小善子来到了太子宫。 太子宫的东殿之内,太子妃特意设了宴席,此时胡善祥与若微等人正围坐在暖阁之内。 “皇太孙殿下到!”小太监唱奏一声。 若微刚待起身,坐在外首的袁媚儿已经抢先走了过去,先是一个福礼,然后伸手帮瞻基除下紫貂皮大氅,朱瞻基微微一笑:“有劳了!” 太子妃身边的管事姑姑慧珠扑哧一笑,冲着太子妃说道:“咱们皇太孙真是文雅,这就是书里说的相敬如宾吧!” 太子妃也笑了,冲瞻基招了招手:“来,就等你开席了!” 朱瞻基大步走到太子妃身边坐下,目光快速地扫了一眼若微,看她面色如常,这才安心。 前一刻还是笑意连连,跟大伙说着笑话的袁媚儿却没有笑,把嘴一撇,那小模样看着煞是可怜,低着头坐回位子上。 太子妃看在眼里不由问道:“媚儿这是怎么了?” 袁媚儿低着头,轻声说了句:“可不是相敬如冰吗?只是这冰字原是水字旁的!” 此话一出,满桌寂静。 太子妃的目光扫过朱瞻基,朱瞻基一脸沉静,又看了看胡善祥,只见她眼神一暗,低下了头。太子妃又拿眼瞥了一眼曹雪柔,曹雪柔嘴角微微抽搐着,似乎想笑,可是怔怔之后,那笑却比哭还要难看,太子妃心里仿佛明白了,最终把目光久久的停在若微的脸上。 早在媚儿说出那句话的时候,若微心中就大呼糟糕,如今见太子妃盯着自己,更是七上八下的,又不好开口,只是一双手默默揉着自己的衣带,有些紧张。 太子妃淡淡地笑了,扭过脸去看了一眼站在身边的慧珠:“瞧,这府里没有一个老成稳重的管事就是不行。这媚儿都叫屈了,也不知她们小夫妻几个平日是怎么相处的。这苏嬷嬷也跟本宫说了,如今年纪大了,好多事情想管,也没那个力气了。慧珠,今儿你就收拾收拾,随太孙妃回府,帮着她打理、打理吧。” “是!”慧珠微微颌首,连连称是。 “母妃!”瞻基看了一眼若微,他早已知道慧珠原名胡善图,是善祥的亲姐姐,自然知道太子妃此举的目的,恐怕慧珠入府之后会多有不便,于是便要开口推托。 “好了,传膳吧!”太子妃淡然一笑:“你们几个多吃点,母妃还等着你们的好消息呢!” “母妃!”胡善祥深深低下了头,面上含羞。 “好一个婆慈媳孝的和睦场面!”若微唇上微微带笑,只是暗暗心寒。 曹雪柔不经意间抬起头,正对上朱瞻基那柔情似水的眸子,虽然那眸子里的情不是为了自己,但是她依旧装着恍然不知,幽雅地轻轻一笑,如同惊鸿,朱瞻基看了遂冲她微微点头。 “好个袁媚儿,这才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以为自己在太子妃面前可以倚小卖小、装巧弄乖,让太子妃怜惜于她,也好促成她和皇太孙的好事。却没成想,太子妃顺势将慧珠派到太孙府,如此一来,这府中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太子妃的眼睛。以后就想弄出什么花样也难,更何况太子妃此举正是明摆着在帮衬太孙妃。” 曹雪柔看着太子妃那端庄慈祥的神态,突然间就明白了一个道理,太子妃为何放着从小看大的孙若微不疼惜,反而是一味偏帮胡善祥?以前自己也很是不解,现在她才终于明白了。这就是嫡庶的差别。太子妃其实疼惜的也不是胡善祥,而只是那个太孙妃的位子,也许因为她自己就是正妃,正妃的难处与苦楚,她自然最清楚。是了,常听人说这皇太子最宠的是太子宫的一位郭贵嫔,如今已经很少进太子妃的寝殿了,也许正是如此,她才会对胡善祥生出几分怜惜与偏爱。 好险呀!曹雪柔心中暗暗发冷。她心中暗想,看来此时唯有不露声色、不争不闹、平安度日才是上上之策。曹雪柔想明白了,脸上也越发柔和起来,不时地给身旁的袁媚儿夹个菜,眼神儿交错之时,冲胡善祥微微一笑,然后就是安安静静吃着自己面前的那几道菜。 如此,不仅是太子妃就是朱瞻基看来,这一妃三嫔当中,最贤淑温顺,不争不妒的人便是她了。 吃过饭,谢了恩,拜别太子妃之后,各自乘上车马回府。 回到迎晖殿,若微就觉得全身发冷,乏力得很,早早的让司音、司棋关了院门,在东暖阁的暖炕上躺下。 正在似睡非睡之间,听得紫烟的声音响起:“主子,殿下来了!” 朱瞻基脱下外衣,坐在炕边,轻轻推着她。 “殿下!”紫烟走进来,递上香茶:“主子一回来就喊累,刚还说手脚冰凉,冷得难受,怕是受风了吧!” 朱瞻基立即伸出手探到里面,放在她的额上:“是吗?受了风了,这可怎么好?前儿是你说的初一晚上,要在雪夜里放烟火的。我在泌芳亭都备好酒菜了,也升了火盆,置了暖围,原本想着咱们坐在里面看着,让小善子带人在山底下放烟花。怎么样?现在咱们还去是不去?” 若微原本懒懒的,听他如此一说,立即坐起身:“当然去了,不说我还忘了!”说着又下去穿鞋。 “咦?主子怎么风一阵、雨一阵的?”紫烟瞪大了眼睛满脸疑惑。 湘汀从外面走进来,笑着说道:“还愣着做什么?快给主子把那件最厚的水鸭子毛的缎绣氅衣找出来,还有那对皮筒子,现在出去可得仔细捂好了,别回头只顾玩得高兴,当真受了寒!” “不会的,有本王在身边看着!”瞻基理了理若微略显蓬乱的发髻。 穿戴整齐之后,瞻基揽着若微走出院子,出围廊东便门,行至不多远,上了一座小山,来到泌芳亭内。这亭子高两层,八角型,上披琉璃瓦,亭身、栏柱朱漆雕纹,十分精致,四面有窗,夏天垂竹帘,冬天置棉帘,内设火盆,虽然临湖,又处小山之上,然而置身其中,却温暖如春。 亭内正中一张黄花梨木的圆桌,上面摆着各式的点心,还有一把双耳白玉梅花雕的酒壶。 “来,若微。”朱瞻基拿起酒壶斟了一杯酒递给若微,又给自己满上:“这是你我二人成亲以后的第一个新年,我敬你!” 若微举起酒杯对上瞻基的眼眸,眼中含情似有千言,却最终什么也没有说。伸手与瞻基的酒杯微微一碰,放在唇边仰头即一饮而尽。 “若微,你快看!”瞻基举起手,指着那卷起帘子的一扇窗。 “天呢!”若微站起身走过去倚在窗前,眼前是繁华如锦的烟火,那一束束的光芒美得令人眩目。让人惊叹叫绝的烟火如同天女散花,火树银辉,五颜六色,绚丽无比,只把无边的夜空晕染得艳丽绝伦。 若微一面看,一面不时地拍着手。满眼的欢喜尽情流露,她突然扑进瞻基的怀里:“瞻基,谢谢你。好美的夜空、好美的烟花,虽然转瞬即逝,繁华转眼就会散去,但是那一瞬间的美足以成为永恒,将永远留在我的心中。瞻基,谢谢你!” 瞻基紧紧拥着她,看着夜中的美丽,低语着:“你喜欢就好!” “我喜欢,我喜欢!”若微连着说了好几个我喜欢,忽然眼眸一闪,连呼可惜。 “怎么了?”瞻基抚着她的秀发,微微皱眉。 “此情此景,我好想弹琴助兴!”若微仰着脸满溢着醉人的笑容。 “那有何难!”瞻基推开窗子,高声喊着:“小善子,去把微主子的琴取来!” “是!”小善子跳着脚,立即应着。 转眼间,泌芳亭内。 若微临窗抚琴。 瞻基则在旁手绘丹青。 她弹的是《春江花月夜》。 繁星点点的夜空,静谧的夜晚带着醉人的气息。曲音撩人,脑海中满是嫩绿的春色、半开的花蕾,仿佛还有宛转的江流。 雅音与良辰美景完美结合,愉悦着她的心,徜徉着她的情。 她的纤纤玉指在冷冷七弦上,拨弄弹抹之间,便将让人浮想连翩、心旷神怡的美景尽展眼前。 而在朱瞻基的笔下,又是另外一番景致。 朦胧而空灵的水墨丹青,静夜里的烟花,烟花下面的八角琉璃亭,琦丽之光环绕着的美人,还有美人玉指下的七弦古琴……诗情画意、儿女情长与江山美景浑然一体,水乳交融。 悠扬而动人的天籁之音伴着一对璧人,天之骄子与倾城美人,一个低吟弄曲,一个巧绘丹青,这才真是珠联璧合、相映成辉。 第二十六章 巧手弄春晖 第二十六章 巧手弄春晖 宜和殿内。 慧珠将一个大红绣花的靠枕垫在皇太孙妃胡善祥的身后,又奉上一碗热汤。 胡善祥连忙接下,放在榻上的边桌之上,开口啧道:“姐姐快歇歇吧,如今你是我皇太孙府的管事,这些端茶递水的活儿哪里用姐姐来做?” 慧珠淡淡地笑了笑,又回身看了看殿内:“落雪、梅影这些年跟在娘娘身边,自是妥帖的,只是能亲自为娘娘做些事情,姐姐心里也好过些。” 胡善祥心中微微一紧,还是亲姐姐最知道自己这几年的苦楚。于是将身子向前一探依偎在慧珠怀里:“姐姐,母妃怎么好端端地让姐姐入我们这皇太孙府?可是对妹妹有什么不满?” 慧珠目光扫着那碗还冒着热气儿的汤药:“还不是为了这个!” 顺着慧珠的目光,胡善祥怔怔地望着那碗汤药,心中更加疑虑:“这是什么?” 慧珠用手指在她脸上轻轻一抹:“娘娘好糊涂!这是宫里的暖宫九保汤,是为了让娘娘坐怀中胎用的。” “啊?”胡善祥面上微微发烫,眼神瞬间黯淡了下去,喃喃低语:“想必母妃是着急了,是我没用,跟殿下圆房也有些日子了,可是……总也没个消息!” “我的傻妹妹!”慧珠此时也改了口,顾不得再唤什么娘娘了,她悄悄附在胡善祥耳边低语片刻,只见胡善祥面上神情似信非信:“当真如此吗?” “那是自然的,否则这宫里为什么早有祖训?初一、十五,必得在正宫娘娘寝宫中留宿,就是这个缘故。”慧珠言之凿凿,又从怀里掏出一本小册子,递给胡善祥。 胡善祥只当是什么求子的秘方,拿过来展开一看,立即羞红了脸,忙把小册子合上丢回给慧珠,嘴里轻“啐”一声:“姐姐怎么拿这等污浊之物给妹妹看,真是羞死人了!” 慧珠忍着笑,低声说道:“什么污浊之物,是保妹妹荣宠一生的宝贝。为了这小册子,姐姐可是花了五百两银子和一串东珠,才换来的。” 胡善祥刚待回嘴,只听得外面突然一阵红通通的火光:“哎呀,不好,可是哪里走了水?” 慧珠回身一看,红通通的耀眼的光彩已然把窗子映染的煞是好看,心中也不免犯疑,嘴里立即喊着:“落雪,梅影,快去看看,外面是什么光亮!” “是!”外面守夜的侍女立即应着,匆匆退下。 不多时,梅影进殿来报:“回娘娘的话,是小善子带了些人在东苑湖边放烟火!” “哦!”胡善祥长长松了口气,面上立即变的和缓起来:“吓了本妃一跳,还以为是哪里走了火,原是在放烟火!” 只是慧珠听了,秀眉一挑:“那烟火是放给谁看的?” “这!”梅影微微一顿,这才回道:“听说,是殿下与孙令仪在泌芳亭上饮酒弹琴……” 慧珠点了点头,果然不出所料。她挥了挥手,梅影悄悄退下。慧珠对上胡善祥的眼眸,面露忧色:“殿下也太没有分寸了,这新年里的第一天,不来陪娘娘,也就罢了。居然还在园中,领着侧妃尽情欢娱。这也太没把你这个正妃放在眼里了!” 胡善祥低垂着头,心里何尝不是既委屈又愤恨呢。 与瞻基合鸾的甜蜜此时早已烟消云散,以前自己是对男女之事朦朦胧胧,不得究竟。而如今她才知道与心爱之人共赴云雨、同享欢娱是何等的快哉。以前没有圆房,她可以独守空房三年之久,如今领略了那等让人欲醉欲仙的快活之后,再让她日日独眠,却是再也不能了。 慧珠看她面色凄然眼中含泪,十指也微微轻颤。心中自是又气又恨,偏偏在此时东面高坡之上又隐隐地传来一阵琴音,无疑如同火上浇油。慧珠深深吸了口气,凑在胡善祥耳边寥寥数语。 胡善祥又惊又喜,一双美目三分期待,七分惶恐:“姐姐,这样,可行吗?” 慧珠目光幽幽,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 第二日一早,瞻基刚刚起身,若微还在帐内熟睡。闻听动静的司棋、司音悄悄进房,双双福礼:“殿下,今儿不用上朝,还起的这么早!” 瞻基点了点头,帮若微掩好帐子,这才站起身来,一面向外走着,一面说道:“你主子还没醒,让她多睡一会儿。” 司音立即闪身出去,不多时,便有两个小太监进得殿内,手提铜壶,将热水缓缓注入青雀压花明晃晃的铜盆里,另有一人手捧青瓷带盖方盒,司音把瓷盖轻轻一掀,瞻基用目一瞅,不禁笑了:“又是什么新鲜玩意儿?” 司音刚待答话,只见身穿翠衣锦绣八宝百褶裙的若微俏生生地从内室走了出来。 “咦,这倒是奇了,你怎么也起的这么早?”瞻基原本正要洁面,看她来了,立即冲她招了招手。 “殿下也不叫我,昨儿慧珠姐姐入府,当了咱们府里的宫正管事,今儿该早早前去宜和殿道贺才是!”若微一面说着,一面拿眼睛瞄着瞻基身前刚倒好的洗脸水。 瞻基笑了,拉着她道:“来来来,让你先洗就是,省的一会儿晚了,又来赖人!” 司棋带着人正从外面进来,听到此语不由笑道:“瞧殿下说的,真把我们主子当成小孩子了!” 瞻基心情大好,也与她们调侃起来,眼中含笑,指着若微:“可不就是个小孩子吗?” 若微用清水洁了面,又从司音递过来的瓷盒里拿起一块嫩滑白净的圆形粉团,在手上轻轻一揉,随即又把粉团放回到盒中,双手在脸上一抹,立时像涂上了一层白脂,她以食指和中指轻轻在自己脸上打着圈圈,轻轻抚触着,然后才用水洗净了,又拿手巾在新换上的温水里浸湿、拧干,轻柔地擦拭着自己的玉颜,这才算完事。 朱瞻基在边上看着觉得很是新鲜。 若微像献宝一下,拿着瓷盒子送到他面前:“殿下,闻闻,香也不香?” 朱瞻基轻吸了口气:“好香!这是何物?” 若微眼眸一闪,也不直接答着,只文绉绉地念着:“王敦初尚主,如厕……既还,婢擎金澡盘盛水,琉璃碗盛澡豆,因倒著水中而饮之,谓是‘干饭’。群婢莫不掩口而笑之。” 她话音未落,朱瞻基大窘,面上微红,扬手似乎要打,而她一转身就闪到紫烟的身后,笑的直不起腰:“殿下怎么不尝尝呢?” “真是把你宠得没边了!”瞻基恨恨地瞪了她一眼,这时司音已唤人重新呈上洗漱用品,瞻基绷着脸,也不理人,只顾着自己洁面、漱口。 而紫烟偏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性子,缠着若微问道:“主子,刚刚说的什么?殿下为何要恼?” 若微又是一阵大笑却也不答话,坐在妆台之前由着湘汀等人帮她上妆、梳头。 紫烟更是莫名其妙,连连追问。 若微被她缠得紧了,才说道:“我刚刚跟殿下说的是魏晋时期的一个典故。那时刚刚有了澡豆。可以洁肤去垢。不过只是宫中少数得宠的主子才能用,民间还不知道,就是一般的王公贵族也不知晓。那澡豆本来是用来洗手、冼澡用的,可是初登大宝的王敦,不知道它的用途,在入浴时,见婢女们用琉璃碗盛着端到他面前,以为是什么吃食,就用水和了,把它当‘干饭’吃了,左右侍从无不大笑,也由此闹出个大笑话。” “啊?”紫烟听了目瞪口呆,就是司音、司棋也是忍俊不止,压抑着低声笑着。瞻基一掀帘子走进内室,轻哼一声,脸上还有些怒气未消。 若微站起身,摇曳身姿在朱瞻基面前轻舞着转了个圈:“怎样?殿下看看今日若微如此装扮,可还妥当?” “不妥?”瞻基气哼哼地坐在榻上,瞅也不瞅。 “哦?哪里不妥?是发髻、珠钗、还是衣裳?”若微脸上洋溢着笑容,走过去拉起他的手。瞻基想甩,又怕用力过猛闪着她。 只好任由她拉着,可是面色依旧还是没有缓和。 若微紧挨着他,直往他怀里钻。 见此情形,湘汀招了招手,室内服侍的几人都退了下去。 瞻基这才伸手在她脸上狠狠一捏:“好个刁钻的小丫头,如今越发的皮了!” 若微的手轻抚着他的胸口,吐气如兰:“开个玩笑以博夫君一笑嘛,原是小女子一番好意呢!” “好意?你是想博我一笑?我看这满屋子的人都在笑,唯独本王没有笑!”瞻基轻哼着,对于怀中的佳人当真是说也说不得,打也打不得,恼又恼不得,无奈至极。 若微仰起脸,对上他的眸子:“那是殿下小气。我若说的通,说的有理,证明这就是我的一片好心,殿下又当如何?” 瞻基看她明眸珠颜,轻灵动人,心中闷气早已去了大半,遂说道:“若有理,就自然会赏!” “好!”若微拍手叫好:“我也不要别的赏赐,我要殿下带我去看‘西山晴雪’。” “这有何难?”朱瞻基点了点头。 若微站起身,从妆台前面拿起几个小盒子走过来,像献宝一样在瞻基面前晃了晃,“看看!” 瞻基拿起其中一个琉璃做的小圆盒,打开一看竟然是一盒胭脂。 又拿起一个白瓷嵌红梅的小瓶,拔下塞子,轻轻一闻:“好香呀!有一种茉莉的清香,又似掺着翠竹之气。” 再看另外几个小盒里,就是刚刚若微洁面用的白脂玉面粉团子。 “你又弄什么鬼?”瞻基还是没明白。 “殿下手上是洁面用的香饼、这一季的新鲜胭脂、还有洗发用的香液。”若微一脸得意:“胭脂膏子没什么特别,不过是拿院里的梅花,用清晨花蕊上的露水,磨成了泥调入上好的蜜糖,再放进香檀盒里慢慢蒸,等到晚膳过后再取出来,就得了。而这洁面用的香饼可是最费神了。我用了鸡蛋清、豆粉、蜂蜜做底料,又把皂荚中的果肉与白芷、白附子、白僵蚕、白芨、草乌、山楂、甘松、白丁香、杏仁、蜜陀僧等二十多种草药调和到一起,形成凝团。以如此复杂烦琐的配方调制出的香饼,不仅可以洗净面部油污,还有清热凉血、活血生肌、芳香开窍的功效,同时还可滋养皮肤,是不可多得的驻颜佳品!” 若微说了一大串,瞻基虽然频频点头,可是依旧不得要领:“咦,你费心弄这些做什么?宫中赏的还不够用?” “哎!”若微大呼失望:“好殿下,人家是一片丹心寄明月,奈何明月对沟渠。我这么费心,自然是帮殿下准备的。殿下想想,这新年佳节,也该往各殿、各苑去看看。拿这些送给袁妹妹、曹姐姐,还有太孙妃。岂不显得殿下心里有她们。这样的礼自然要比什么金银珠宝、锦缎珍馐还要让人欢喜呢!” 瞻基这才恍然明白,心中不免大为感动:“好微儿,我以为你对她们几个心里始终存着芥蒂,想不到你是如此大度明理。” “别……”若微把脸一扭:“我可不是大度,只是既然大家共聚一处,同侍一夫,自然要和和睦睦的。况且正因为我,她们才会受你冷落,原是我的不是。” “微儿!”瞻基一时感慨,也无言以对。 “哼!”若微突然语气一变,又忿忿然说道:“现在还只是我们四人,以后还不知道要有多少人呢,真怕到头来不过是‘只闻新人笑,不见旧人哭’。殿下,若是以后你嫌弃若微了,把我打入冷宫没关系,但是要把宫中和诸王府的胭脂、水粉的买办差使交给我,也好让我自力更生,又能衣食无忧还可自得其乐!” 瞻基哭笑不得,轻轻揪了一下她的耳坠子:“我说你有如此好心,原来还是想着怎么生财?好个财迷的微儿。若真将这宫里和诸王府的胭脂水粉的差使交给你,怕是你要天天坐着数钱,再也顾不得本王了!” “呵呵!”若微面上是一阵狡黠的暗笑:“那是自然,在宫外这三年,正是因为此技傍身才能换来银两,让我和紫烟、湘汀衣食无忧。哎,这才是技多不压身呢?若是不会这些,女子在世上立足,恐怕只有倚门卖笑了……” 瞻基听着听着原本还连连点头,然而最后听到此言,立即佯怒,伸手便打:“说着说着,就没边了!” “好了,我要去前殿给太孙妃请安,殿下记得,答应我的事,别忘了!”若微站起身,轻移莲步,向外走去。 瞻基像是突然想起什么,腾地一下站起身,紧走几步,自身后紧紧将她娇小的身形搂在怀里,低头在她玉颈之上,狠狠地嘬了一口,低声说着:“早些回来……” 若微转过身,看他面色微红,眼中闪烁着难掩的情欲,正低下头来又欲去索她的朱唇。这样的缠绵与温存,若微偏偏不领情,伸手在他脸上一拍:“殿下色急的话,可以去找袁妹妹和曹姐姐解渴!” 她不说还好,话一出口,瞻基更是被她撩拨得欲火上涌,一把狠狠拽住她,将她搂在怀里,吻上她的唇,一双手也开始在她身上摸着。 “殿下、主子,先用早膳吧!”隔着厚厚的棉帘,湘汀轻声提醒。 而两人唇舌相依,一时之间都有些忘情。 正在此时,外面又有人回道:“殿下,皇太孙妃跟前的慧珠姐姐叫人来传话,今儿的早膳摆在宜和殿,请殿下与微主子和两位嫔主子移驾!” “哦?”若微立即推开瞻基。 瞻基也似乎迟疑着,两人对视之后,瞻基才开口说道:“知道了,本王和令仪这就过去!” “是!” 第二十七章 连环巧谏言 第二十七章 连环巧谏言 瞻基亲手为若微披上水鸭子毛的缎绣氅衣,牵着她的手,身后跟着司音与司棋,一并出了迎晖殿,向胡妃所在的宜和殿走去。 穿过回廊刚刚远远地看到大殿。若微手上就稍稍用力挣开了瞻基的手。瞻基微一垂首似是有些不明就里,只见若微淡然一笑,更是放缓了步子,与他隔了尺余,只在他侧后方悄悄跟着。 瞻基这才明白。是的,依旧是嫡庶有别,人后如何宠爱,人前也须得顾及礼法。心中虽然不甘,却也不便多说,只把步子稍稍放缓向殿内走去。 “殿下驾到!”门口的小太监的嗓子似乎比往日都要清亮。 惹得瞻基冲他扫了一眼,小太监忙低下了头。 分列两旁的侍女立即高高打起棉帘,此时,皇太孙妃胡善祥领着袁媚儿、曹雪柔等人出来相迎,深深地福礼下拜:“殿下!” 朱瞻基点了点头,迈步入内。 若微紧走几步,冲着胡善祥道了一个万福金安。 胡善祥立即伸手相扶:“快免了,这外面天寒地冻的,快进来吧!” 进入室内,司音、司棋上前为若微除去外衣。若微抬眼一看,这次可不是袁媚儿抢在头里,正是胡善祥自己亲手为朱瞻基解开大氅,又命梅影恭恭敬敬地拿到里间还特意嘱咐拿上好的龙涎香熏着。 一边又吩咐下人端上香汤,又是亲自为朱瞻基净手。 如此殷勤体贴,倒让朱瞻基很是有些不自在,只好说道:“刚刚净了手过来,这一路上并无风尘,不妨事的!” 胡善祥笑而不语。 此时只见慧珠上前对着众人肃了肃:“殿下、娘娘,西花厅已备好早膳,请移步!” “好!”胡善祥目光投向瞻基,瞻基点了点头,两人先行步入西里间。 若微正在迟疑,只见袁媚儿走上前来拉起她的手,耳语道:“姐姐可听说了?今儿怕是要给咱们定什么规矩呢!” 若微“咦”了一声,摇了摇头。 又把目光转向曹雪柔,曹雪柔冲她微一颌首,态度大方得体、不卑不亢,一个人领着丫头在头前走了。若微心中暗想,此人倒不是骑墙之流,看似娴静如水,实则颇有风骨。 正在愣神儿之际,袁媚儿冲着自己,深深屈膝:“姐姐,小妹昨日唐突了,姐姐可莫要往心里去呀!” 若微知道她正是为了昨日在太子宫中以一句戏言惹来的事端致歉,看她脸上一派天真娇憨,想想她应该也是无心的,所以并不为怪:“袁妹妹哪里话?你昨日不过一句戏言,太子妃此举也不全是因你而起!” 袁媚儿刚待再说,只听身后丫头轻声催促,这才与若微携手,一同入内。 西花厅内布置的极为雅净舒适。 一只暗红色的檀木大圆桌放置其中,四周配了五张同质暗纹兀凳。朱瞻基居主位,胡善祥居左,曹雪柔甚是机灵,居然弃右边不坐,而是坐在了最下首。 如此一来,留给若微和袁媚儿的,要么是紧挨着朱瞻基,那几乎就是要与王妃比肩,要么就是得挨着胡善祥。 若微心思一转,立即轻轻推了一把袁媚儿,以手一指朱瞻基:“妹妹昨儿还说冷呢,今殿下身边有个位子,你去坐坐就暖和了!”说完,自顾走到胡善祥身边:“若微挨着娘娘坐!” 胡善祥虽有些意外,但依旧露出端庄和煦的笑容,伸手拉了若微坐下。 袁媚儿呢,怔了一下仿佛有些扭捏,看着瞻基满脸羞涩。 瞻基见她如此,只得冲她招了招手:“媚儿也快落座吧!” “谢殿下!”袁媚儿一脸欢喜,忙走了过去坐在瞻基身边。 慧珠稍一示意,立即开始传膳。 府内膳房的小太监们,手提着内置火炉的红木食盒进入殿内。由近身侍候的丫头们掀开食盒,随即从里面端出各式菜品和汤水。 所以这膳食上桌的时候,都是芳香四溢、冒着热气的。 这是若微第一次在胡妃的殿中饮宴,那菜肴固然精致,可是那盛菜的器皿似乎更让人惊叹,都是一水儿的掐丝珐琅缠枝花卉瓷盘,那珐琅釉色纯正,花朵饱满肥硕,都是宫窑内烧制出来的上上之品。 这套器皿,就是太子妃也未必舍得拿出来摆宴。 又看她今日的妆扮,镶貂狐毛的大袖圆领花冠袄,二十四褶大红流金的玉裙,外罩的是只有一品、二品亲王正妃才能用的蹙金绣云霞翟纹的霞帔,虽然不是正式参见帝后的礼服,却也极为隆重华美,难道今天真是别有用意? 正想着,只见胡善祥冲众人淡淡一笑,指着面前的几样点心说道:“这汤油炸云吞、夹心小红糕、长生粥、鸭油烧卖、糯米红豆粥和桂花糖糕,都是南京的厨子做的,大家都尝尝吧!” “还是胡姐姐想的周到!” “谢娘娘!” 席上一派和美,吃得欢畅尽兴。 瞻基也连连称赞,他刚刚放下筷子。 在桌旁侍立的慧珠即上前问道:“殿下,可是用好了?” 瞻基点了点头。 慧珠又看了看在坐的各位:“娘娘和各位主子也用好了?” 众人见瞻基落了筷子自然也都纷纷停箸,示意用好了。 慧珠扑通一声跪在桌前,众人都不免一愣。朱瞻基微微皱眉,胡善祥立即起身走到慧珠跟前,伸手相扶:“慧珠姑娘是太子妃跟前近身侍候的老人儿,也是六品的宫正,更是这府里的管事,何事至于如此?” 慧珠正色说道:“殿下,娘娘。正因为慧珠身负管理、督促太孙府事务的重责,所以见到不合规矩之事必要严于律之,可又怕惊扰了娘娘和殿下,所以要先行请罪!” “这?”胡善祥回头看着朱瞻基,朱瞻基挥了挥手:“既是按规矩办,本王与娘娘又怎么怪你?这府里事务既是母妃令你打理,你自当秉公处置!” “谢殿下!”慧珠这才站起身:“恕慧珠越礼了!” “无妨!”朱瞻基的目光从慧珠脸上轻轻一扫,转而停在了胡善祥身上。胡善祥面上如水般宁静,并无半点惊慌,瞻基暗暗思忖,不知她们这一出究竟为何。 这时,慧珠对着殿内服侍的众侍女和小太监说道:“太子妃与殿下和娘娘,都如此信赖于我,我就要鼎力而为。须知咱们皇太孙府不比其它的亲王府、郡王府,规矩是比照太子宫的。以前的事情我不管,但是如今我在一日,就不允许废法越礼的事情发生。刚才是哪几个在近前上的菜,出来跪下!” 她此言一出,殿内的人都是一惊。 于是,连着胡善祥身边的大丫鬟梅影、落雪,还有几个小丫头都跪在厅内。 慧珠一脸严肃:“刚刚那道香酥炸黄鱼,是谁上的?” 声音中透着一丝冷俏俏的寒意,有胆小的丫头居然瑟瑟发抖。 片刻之后,才有一人跪着向前挪了几步:“回慧珠姐姐的话,是芳儿!” 回话的是一个穿着青布蓝花衣裙的小丫头。 “是你?”慧珠走近一步,抬起她的下颌,面上似乎有些不忍,只是怜惜之色转瞬即逝。她猛地抽回了手:“来人,拉下去重责二十板子!” “是!”外面侍立的小太监立即上前按住芳儿的肩,就把人硬往外拉扯,芳儿先是吓傻了,随即惊呼着:“慧珠姐姐,为何罚我?” “为何罚你?”慧珠笑了,又叹了口气,指着梅影说道:“梅影,你教教她!” 梅影低垂着头,似乎微微有些胆怯:“侍候主子们膳食,要提前净手,并在香炉上熏过。这手万万不能留指甲。呈菜时,双手可托、可捧,然手指不能触及盘子边缘,更不能碰到菜品。掀盖碗时,要侧身转头掩面。上菜时要守的规矩,其一,热菜应从主宾对面席位的左侧上;其二,上单份菜品或配菜席点和小吃等应先宾后主;其三,上全鸡、全鸭、全鱼等整形菜,不能头尾朝向正主位……” “好了!”慧珠弯下腰,看着芳儿:“如今,可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了?” 芳儿抬眼看了一眼那桌上,吃剩下的半条香酥炸黄鱼,鱼头并未朝着朱瞻基,于是立即惊呼:“可是,可是,那鱼头并没有对着殿下呀!” 慧珠叹了口气:“那是刚刚梅影见你坏了规矩,又不能当时提点,怕影响主子们用餐,所以偷偷移的!” 梅影听了立即伏身叩首:“慧珠姐姐,梅影知错,梅影不该私自动主子们的菜肴!” 慧珠点了点头:“你的错,一会儿再罚!” 她伸手指了指芳儿:“看来,你真的不适合在内堂当差。错了居然还不认账,教你还不用心学,只知道一味的狡辩。来人,先领二十板子然后遣了出去!” “慧珠姐姐!”芳儿此时是真的知道害怕了,一双大大的眼睛满是惊恐,看她的样子不过十三四岁,众人都有些不忍,却也不好讲情,毕竟这施罚和被罚的人都是皇太孙妃屋里的,旁人自不便说什么。 朱瞻基靠在椅背上眉头微拧,他刚要开口只是余光一扫,看到若微冲他使了个眼色,于是又将要说的话生生咽了回去。 小太监们架着哭嚎哀求的芳儿退了下去。 室内一片安静,慧珠看了看跪在地上的众人:“礼数,如果不会,可以学。但是如果明知而故犯,就是大大的不对。今日罚芳儿,只是给你们做个样子,以后小心服侍,不容有失!” “是!”众人纷纷称是。 侍从与丫头们退下之后,慧珠扑通一声又跪在了地上。 朱瞻基此时微微一笑,盯着慧珠说道:“慧珠,接下来,是不是要罚本王了!” “殿下!”胡善祥立即起身,也挨着慧珠跪了下去。 “这是做什么?”朱瞻基微微嗔目。 袁媚儿与曹雪柔立即起身将胡善祥扶了起来。 慧珠抬起头迎上朱瞻基的目光:“殿下说笑了,不过慧珠确实有话要说!” “慧珠!”胡善祥开口相阻。 朱瞻基摆了摆手:“让她说下去!” 胡善祥心中七上八下,挨着朱瞻基坐下偷偷打量着他的神色,不知他是恼是怨,十分惶恐。 而慧珠则开口说道:“慧珠奉太子妃之命,襄理府内事务,诸事必须要遵礼守度,不敢有半点偏废。” 朱瞻基点了点头:“所以,刚刚你在本王和娘娘面前,立威罚人,本王并没有相阻!” “谢殿下体谅。只是除了此事府内还有越礼废法之事,慧珠却不能相罚,只能相谏。”慧珠一脸肃然,言之切切。 若微唇边渐渐浮起一丝意味分明的笑容,她正想着自己要不要假装晕倒,趁势避开,以此搅了她们局呢?可是随即又一想,既是有备而来,今日不说,这戏改天还是要唱,不如就让她们一并演到底吧,于是她以手托腮,静静地坐在一旁,一面用手捏着一块蜂蜜蛋糕,一面静静地注视着眼前的一切。 慧珠稍一思索,终于开口说道:“殿下,有些事慧珠不便说,请苏嬷嬷来讲,可好?” 朱瞻基似乎知道她要说些什么,拿眼朝若微一瞅,谁成想这个丫头没心没肺,事不关己地还在吃点心,心中哭笑不得,只点了点头。 这时苏嬷嬷走了过来,也跪在正中:“殿下,老奴原是宫里派来的管事嬷嬷,可是老奴糊涂了,原该一早提点殿下的礼数,竟都忘记了,真真该死。” 说着,就开始自己掌嘴。 “嬷嬷这是何苦?”胡善祥立即起身上前将她拦下。 苏嬷嬷深深叩首:“殿下,这宫里和诸王府的规矩是祖上早就定好传下来的。每逢初一、十五、三十,殿下和娘娘的生辰,以及二十四时令节气,正月、元宵、腊八、中秋、七夕、端午、清明,殿下必得要在正妃的寝殿中就寝合鸾。” 朱瞻基深深吸了一口气。 而若微似乎是刚巧被一块点心渣子呛到了,忍了又忍,还是一通儿猛烈地咳嗽。惹得众人的目光齐刷唰地向她望去,瞻基又气又笑,指着司音说道:“快去,快过去看看!” 司音、司棋赶紧上前,一个拍背,一个奉茶,若微连连说着:“别管我,你们说你们的!” 原本严肃而压抑的气氛,一下子就让她给搅了。 看着苏嬷嬷涨得通红的老脸,朱瞻基想笑又只得暗暗忍着,不过若微的恶搞,倒让他有了主意,他索性站起身一抖袍子:“嬷嬷的意思,本王听明白了。就是说日后本王哪天去哪儿跟谁睡觉,都得听嬷嬷的,对吧?” 苏嬷嬷瞪大了眼睛:“殿下,老奴不是这个意思!” “哦?”朱瞻基嗔目皆舌:“那嬷嬷是什么意思?倒把本王给弄糊涂了。” 见此情形,慧珠正色说道:“殿下,这些也不是苏嬷嬷凭空乱说的。宫内的《内簋要训》中都有明示。各位侧妃、选侍、侍妾,如何侍寝、如何接驾、如何承欢,什么时辰、事前、事中、事后都有些什么规矩,这《要训》中都一一载明,这些事项,殿下原是不必知晓的。不过府内所有女眷都要牢记,都要遵守,如果坏了规矩……正如昨儿个夜里,孙令仪那般,原本该罚。” “啊?”若微心里一阵惊呼,闹了半天,这么一场大戏,到最后才唱到点子上。竟是因为昨儿夜里,瞻基陪着自己看烟火又弄曲谈心的招她们不乐意了……唉,早说呀,真是累人。 心里虽然如此想,可面上却不能表露出来。若微秀眉微扬,立即起身扑通跪在了地上,冲着胡善祥就是三拜。 朱瞻基的脸唰地一下就沉了下来,胡善祥也大感意外:“妹妹这是何意!” 若微低着头:“娘娘,若微错了。昨儿应该劝殿下到宜和殿来与娘娘和鸾的。既是错了,便认打认罚。只是这寒冬腊月的,若是罚我挨板子。皮肉开花不易长好。娘娘一向为人大度,能否先记着,等挨到开了春,再罚不迟!” 她说的一派诚恳,听起来却似小孩撒娇一般。 袁媚儿最是直爽,扑哧一声笑了起来。 就是曹雪柔也低着头掩面而笑。 胡善祥面上微微发烫,心中暗暗恼恨可又不能当场发作,只得伸手先将她扶了起来。胡善祥眼中含泪,不无忧怨地说道:“妹妹何苦羞我?阖府上下,哪个不知你是殿下心坎上的宝。本妃怎么可能会罚你?” 不知她是真的伤心如此还是刻意做作,此时两滴珠泪来的恰到好处,若微的嬉戏,转眼就成了嘲讽,而她才是真正无辜又惹人怜悯的。 若微心中顿时十分惭愧,伸手拥紧了她:“姐姐,是妹妹错了,妹妹向您诚心赔礼!” 朱瞻基看在眼里,似乎也是左右为难。 而慧珠与苏嬷嬷又是一脸执拗,跪在地上。 “请殿下作主,明示诸位主子,日后遵从《内训》,遵规守矩!”慧珠再次谏言。 朱瞻基叹了口气,终于点头应允。 袁媚儿与曹雪柔匆匆对视一眼,心中各有打算。 第二十八章 不觉陷重围 第二十八章 不觉陷重围 该演的戏码全部演完,朱瞻基坐在当场,隐忍不发。 袁媚儿与曹雪柔起身,双双告退。 若微见状,心中如同明镜一般,也起身行了礼,适时离开。瞻基原想与她一道回去,可是见她眼神微闪,似乎是在暗示,让自己别跟着,所以只好耐着性子坐在原处,只由她去了。 回到迎晖殿,若微吵着困倦,湘汀侍候若微在楼上的暖阁里睡下。又回到楼下刚好听到司棋、司音小声地议论今日西花厅内发生的事儿,不由心中一动,又重返楼上。 见若微似乎还没睡熟,就拿了一个绣花撑子,坐在她榻前的圆凳上,一面绣花,一面小声说着:“主子,这胡妃可真是厉害。如今她与慧珠,一个白脸,一个红脸,配合默契,一唱一和地就把主子和殿下给制住了!” “啊?”若微翻身转向外侧,眼睛盯着湘汀,似乎没明白她在说什么。 “主子想想!主子自行请罪,她若是顺水推舟,当真要责罚于你,殿下会答应吗?”湘汀又伸手帮若微向上拉了拉锦被。 若微摇了摇头:“自然不允!” “所以,殿下非但不会答应,而且还会认为王妃不够大度贤惠。可是她不但不罚你,反而自轻自贱,默默垂泪,不仅主子看了心软,就是殿下看了,也只会多有内疚。” 若微点了点头:“正是,本来我原是想插科打诨搅了她的局,眼看就成了。她又摆出那副凄风苦雨的样子,叫人看了心酸,我就……” “不论这过程,单就说结果。这一餐饭吃下来,在府中上下,慧珠立了威。而太孙妃呢?以《内训》为名,得了制辖您和其她几位侧妃的法宝,更让殿下允诺,以后初一、十五、逢节都去她殿内就寝。就得与失来说,您和她,谁得,谁失?”湘汀面上风淡云清,仿佛在闲话家常,手中依旧有条不紊地绣着花。 “这个?”若微细细想来,重重一掌拍在床榻之上:“惨了,惨了,我临进殿门的时候,脑子还是极清醒的,知道宴无好宴,如今来了一个慧珠,肯定要生些事端出来。只是千防万防,她们的把戏我也看的清清楚楚,只是最后关头,脑子一热,就让她得了逞……” “哎!”湘汀帮若微加了一个靠枕,又递上香茶一杯:“要说,还是因为主子心善。那太孙妃,湘汀并不熟悉,可是慧珠……” “慧珠怎么了?”若微不明就里,只喃喃低声说着:“想想入宫这几年,咱们与她同在东宫,虽然说不上亲厚,倒也算熟识,更从来没有得罪过她。只知道她在太子妃面前甚得信任,处事有度,驭人极为严谨。难不成她还有什么道行?” 湘汀摇了摇头:“主子有所不知。湘汀入宫之后,最初就是跟在她的身边。她十二岁入宫,不出几年,就当上了太子宫的宫正,这可是东宫最高的女官。别说是太子妃对她的宠信,就是那最得宠的郭贵嫔,还有太子殿下,都对她礼让三分。”说到此处,湘汀叹了口气,有些幽怨地望着若微,“宫里历来就是人斗人的地方。这主子们有主子们的斗争,可是丫头们呢?这宫里的主子不过就是百十来位,而这宫女可是成千上万的,要能在短短几年出头,这心思,这手段都远非常人可比!” 一番话说的若微心凉如水,她悄悄拉过湘汀的手,“好姐姐,我原以为你就是出类拔萃的,什么事情都想的那么周到。没想到,那个慧珠看似憨直,却有如此心机,真让我心寒。我想,原本姐姐跟着我,就是希望能躲过这些争斗算计,怎料到头来还是得面对这些,想想也真是委屈你了。” 湘汀摇了摇头,忽地笑了,她怔怔地看着若微:“主子说哪里话?既然跟定了主子,自然事事要为主子考虑周全,就是劳心劳力、费心踌躇,也不会有半点犹豫。况且,这些年主子如此待我,说句逾越的话,湘汀早就把主子当成亲人了!” “湘汀!”若微心中颇为感动。 正说着话,只见紫烟急匆匆跑上楼来,一进门就是满脸的不高兴。 “紫烟?”湘汀看她两手空空,不免起疑:“主子的雪耳红枣莲子汤呢?” “什么莲子汤?”紫烟气呼呼地站在一边:“刚刚去膳房,原本赵婶子都洗好了锅、备好了料,正要给咱们主子炖呢,你猜怎么着?” 若微与湘汀对视之后,都摇了摇头。 “哼!”紫烟双手一插,满脸的激愤,站在房中恨恨说道:“我和赵婶子正说着话儿呢,那皇太孙妃殿里的苏嬷嬷就进了膳房,对管事的周公公说,以后咱们府中一日三餐的食谱都由太子妃身边的慧珠定好,再派丫头们传出来。每七日一排,膳房就按这食谱备饭,至于汤水和炖品,也一并如此,每日只供应一种。如果各位侧妃或小主,需要另外备餐或者是备炖品,须由周公公记录在案,使了多少材料,是谁做的,用时多少?都一一记录,而且还要核定本钱交给膳房。也就是说咱们主子以后想吃什么,须格外给膳房交了银钱,他们再做,而且还得是他们忙完了,不能误了正餐,得了空再做!你们说说,这叫什么事呀?” 湘汀秀眉微蹙,仿佛在细细品着紫烟的叙述。 而若微唇边浮起一丝似有似无的笑容:“好个慧珠,果然是个当家理事的好手!” “主子莫不是气糊涂了?”紫烟瞪着一双大眼睛,直愣愣地盯着若微:“她们如此苛刻咱们,您怎么还夸起她们来了?” 若微冲她招了招手:“来,先过来坐下,瞧你急的跟什么似的!” “哼,还不是为主子不平吗?”紫烟走过去,也坐在若微的榻边。 若微面上却丝毫不见气恼,只笑了笑说道:“我赞慧珠,自有我的道理。你们想想,这府中上下几百口子人,吃穿用度,所有的开销,就靠殿下的俸禄与年节时万岁爷的赏赐。皇太孙的身份在那儿摆着,咱们府中自不能像其他王府那样弄些赚钱的营生,若不精打细算,弄出了亏空是小,只怕是又会给殿下惹来麻烦。而府中最大的开销,不过吃穿二字。穿还好说,除了换季时按例的添置新衣,谁若喜欢什么,自己去做,也不算什么。而这吃就不同了,多大的窟窿都有可能从这儿漏出去。所以她掌家以后,先从此处下手,每日的食谱由她来排,用多少材料、花多少银子,她心知肚明,膳房自不能虚报。可这样一来,怕是有不少人会嫉恨她,于是又想出一个为他们创收的法子,咱们各房要吃些什么,需要额外给钱。这样,节省了公中的用度,又不妨碍膳房的人挣钱。一举数得,真真是个伶俐的人。” 如此一番解释,紫烟才恍然明白,脸上不由很是有些羞涩:“还是主子精明,紫烟原是一肚子气,以为她们是故意与咱们为难,没想到这里面的道道儿如此深,真是惭愧。只是以后,咱们做事恐怕没那么便利了!” 若微靠在床头,面上极为和煦,只是闭上了眼睛,仿佛有些困倦:“既是为了府中的公益,咱们即使再不便,忍忍就是了。你们跟司音、司棋说一声,交待下去,以后咱们殿中的众人更要谨慎,不能有半点儿的差错!” “是!”湘汀见她是真的乏了,这才冲紫烟递了个眼色,两人悄悄起身,帮她放下帐子,悄悄退了下去,然后刚刚走到外间,就看到倚门而立的朱瞻基,两人立即欠身行礼,朱瞻基示意她们不必声张,挥手让她们退下。 他轻移脚步,隔着纱幔坐在她的床榻之边,看着她如花的娇颜沉静在睡梦之中甚是安详,唇边还带着淡淡的笑容。心中感慨万千,好个聪明灵巧、大度贤惠的若微,将一切世事都看得那样透彻,偏偏又是一副不与人相争的柔和性子,只是这样的若微,为何她们总还是要步步相欺呢? 瞻基实在有些想不明白。 正在暗自慨叹之际,忽听榻里的佳人喃喃梦语:“瞻基,就不许你去她那儿!” 朱瞻基先是一愣,随即笑了,原来所谓的贤惠大度,都是装出来的,嘴上说着不在乎,可是转眼在梦里竟是如此真情流露。 朱瞻基伸手掀起帐子,坐在她的榻边,轻轻握住她的玉手:“好,不去,这一生,都只伴着你!” “骗人!”原本睡得正香的若微突然眼眸一闪,直挺挺地坐了起来与低头凝视着她的瞻基撞在一起,瞻基揉着下巴,又气又笑地瞅着她:“睡个觉,怎么这么不老实?” “哼!”若微也不答话,只是把头依偎在他的怀里,紧紧拥着他,一只手在他胸口轻轻抚着。 这样的她,娇憨可人,一头乌发微乱,胸前所系的碧玉坠子斜在充满诱人弧度的酥胸上,惹得瞻基心中阵阵激荡,只是压低了声音说道:“小妒妇,刚刚赞了你,就露出原形来了!” “殿下说什么?”若微仰起脸:“什么时候赞我了?我怎么没听到!” “呵!”瞻基伸手在她鼻子上轻轻一刮:“我心里赞着,你又怎能听到?刚刚赞你大度贤惠,心善柔和,结果就听你梦语,反吓了我一跳!” “哼!”若微轻哼一声,眼神儿微微有些幽怨:“若微不要殿下来赞!” “那你要什么?”瞻基看着她面似桃花粉嫩动人,越发心痒难耐,只想拉着她立时云雨一番,于是又把脸轻轻凑了过去。 若微用手一挡:“青天白日的又来撩人,一会儿传了出去,又是我的不是。” 她一面说,一面努了努嘴,拧着眉心,仿佛有些无可奈何。 瞻基圈紧怀中的可人儿,趁她仰头之际在她唇上偷得一吻,羞得她再度脸红,伸手在他胸口又是好一顿轻捶。 “呵呵!”瞻基此时再也控制不住,伸手急匆匆解开袍子,不管不顾地掷到外面地上,掀开被子,挤了进去,又将若微拉入怀中,紧挨着她的脸,轻声说道:“今儿个晚上要去那边,所以趁着现在,好好温存片刻,也省得你晚上又睡不着。” “讨厌!”若微又拿粉拳在他肩上狠狠砸着:“你倒是左右逢源,哪儿都不肯落空,我偏不让你如愿!” “好微儿…”瞻基声声低唤,见她依旧不理,索性也不再说话,只是在紧紧搂着她,伸手探入她的衣衫之内在她的小蛮腰上轻轻抚着,又将她压倒在身下,烫人的热吻密密地落在她的脸上、颈间、胸口。若微先是用手抵着,用腿蹬着,可是这样的反抗似乎更激起他的兴致,瞻基也不知是怎么了,往日温和缠绵,今儿却变的有些疯狂,热情如火,若微渐渐地有些难以抵挡,在他的喘息与进攻中,也如同疯了一般,一双玉腿攀在他的腰间,任他欲取欲得,纵情欢娱。 这边是红纱帐里度白昼,一室的迤逦风情。 而宜和殿的寝殿内,慧珠却是一脸的激愤,看着胡善祥,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娘娘,怎么没把殿下留住?” 胡善祥放下手中的书卷,抬眼瞥着慧珠:“姐姐怎么了?殿下说,天还早,要去四知堂看会子书,晚些时候过来用晚膳,还说今晚会留宿在此的。一会儿姐姐帮妹妹看看,穿哪件衣裳好?” “咳!”慧珠皱着眉头,看着胡善祥,只深深叹息。 正在此时,苏嬷嬷进殿,先拜了胡善祥,然后附在慧珠耳边低语着。 慧珠面上越来越难看:“真的?” “哪里还会有错?”苏嬷嬷:“听说殿下一上楼,这屋里不多时,就有了动静,两个人缠在一起,直到现在还没出屋呢。也不让人进去侍候,可是那湘汀刚刚派人去水房,说是给微主子备水沐浴。您想想,这青天白日大晌午的,不准备传膳、却忙着让人预备香汤,那自然是……” “行了,我知道了,你下去吧,给我盯着那边,另外今儿的事,让府里负责司寝的女官给我记实了。”慧珠脸上有些阴冷的神情,饶是苏嬷嬷看了,都不免胆寒,点了点头又立即退下。 只听的胡善祥一头雾水,忙拉着慧珠问道:“姐姐,可是出了什么事?” 慧珠看着胡善祥,神情变的有几分沮丧,挨着她坐在一旁压低声音说道:“刚刚在殿下用的茶里放了合欢散,原是以为妹妹能拉着殿下在这寝殿里说会子话,等这药劲上来了……” “合欢散?”胡善祥大惊失色:“姐姐可是疯了吗?这宫里最忌用这些春药,若是被查出来,那是掉脑袋的大罪呀!再说,这大白天的?” “妹妹好傻!”慧珠连连叹息:“妹妹不知,这白天行房,往往是一举而中,最有把握。” “啊?”胡善祥完全愣了。 慧珠盯着不远处香案上摆着的那柄羊脂玉如意,面色清冷悠然说道:“妹妹莫要大意,虽然今儿让殿下允诺,照规矩初一、十五、节令必在妹妹房里就寝。可是除此之外,他要是天天宿在若微那儿,咱们也是没法子,她承恩时间长,机会多,如果抢先怀有身孕,再产下男胎,那么妹妹这皇太孙妃之位……” “姐姐!”胡善祥的脸色唰地一下就白了。 “所以我才煞费苦心,一定要好好利用每一次机会好让妹妹早些有孕!”慧珠深深吸了口气:“阴错阳差,今儿这绝好的机会,想不到居然还是被她抢了去。我真是不甘心!” 胡善祥心思微转,难道现在,殿下没在书房,而是在若微那儿?就在自己品茶看书,一片芳心等着晚上与他温存的当口,他正和若微在房里颠鸾倒凤,又是一番欢娱恩爱? 心中难抑的一股无名之火涌起,抓起炕桌上的书卷啪地一下扔了出去,狠狠摔在地上。 慧珠似乎还从未见她发过如此脾气,脸上怔了怔,这才劝道:“罢了,罢了,娘娘莫急,今儿许是慧珠操之过急,这分寸没拿捏好。不怕,就算她此次中了有了身孕,那还有十月怀胎,长长的日子,咱们不怕没有机会……” “姐姐!”胡善祥眼中似有泪花闪过,伸手拽过慧珠,靠在她怀里,像个委屈的孩子。 “娘娘别担心,万事,慧珠都会替娘娘周全到底!”慧珠眼中透着一股寒光,唇边微微浮笑,一个绝佳的主意又涌上心头。 第二十九章 西山沐晴雪 第二十九章 西山沐晴雪 永乐十九年正月二十九。 皇太孙府书斋之内,朱瞻基手捧书卷潜心研读,不觉间仿佛听到窗外鹊鸟啼鸣,想想时辰也差不多了,这才开口唤道:“小善子。” 小善子应声入内:“爷!” “去看看微主子打扮好没有,时辰差不多了,这会儿启程最好!”朱瞻基稍做沉思又开口说道:“车驾都备好了吗?去西山的路不太好走,找个好把式赶车。车内多笼个火盆,备好暖炉和点心!” “是,我的爷,这等小事奴才都办的妥妥当当的了,您就不必操心了!”小善子仰着一张笑脸,美滋滋地说道。 “你这小子,又来表功!”朱瞻基随手从桌上拿起一个金玉镇纸掷到他怀里:“拿去!” “呵呵,谢殿下赏!”小善子乐呵呵地行了礼忙向外走去,谁知刚走到殿门口就远远地看着两个人影朝这边缓缓走了过来。 看那衣着与容貌,不由一下子就愣在当场,他使劲揉了揉眼睛,仿佛难以置信。 瞻基在里面听着他步子突然停了,心中起疑,也走了出来。 正巧某人进殿。 只见她头上戴着束发嵌宝紫金冠,齐眉勒着二龙抢珠金抹额,穿一件双色镏金百蝶穿花的大红箭袖衣,束着五彩丝攒花结长穗宫绦,外罩石青起花八团倭锻排穗褂,足蹬一双青缎粉底小朝靴。正似春晓之花媚人眼眸。眉如柳,面如桃,目似秋波,正直愣愣地盯着自己似笑非笑,一脸的淘气。 “怎么样?”她在他面前转了一个圈:“是不是面如冠玉,眼若星辰,貌似潘安,美若红妆?” 瞻基望着她眼中脉脉含笑,可是脸上却依旧竭力绷着甚为严肃,他走过去拉起她的手,看了又看:“哪个丫头这么大胆子,竟把本王的衣服给你改了?” 若微忍着笑:“也没有改什么。就是穿着有些长,所以裁去了一块。嗯,似乎还有点儿肥,不过扎上腰带倒也看不出来。你只说好看不好看?别这么小气,等哪天得了空,我亲手帮你做一件袍子就是了!” “哼!”瞻基盯着她,眼中透着不屑之色:“你给我做件袍子?算了吧,相识也快十载了,就送过我一个荷包,还是假她人之手缝的,等你给我做件袍子,恐怕本王牙齿掉了,也等不到!” “就会拿这个说我!”若微嘟起嘴仿佛要恼,而转瞬间又换上一张笑脸:“这样跟你出去,像不像兄弟?” 瞻基还未开口,小善子在一旁搭话了:“太像了,刚刚远远地看微主子走过来,小善子都傻了,要不是刚刚还跟殿下在屋里回过话,肯定立马下跪给您请安。” “呵呵!”若微喜不自禁:“嗯,以前就总想着要正正经经地扮一回男人。只是从来没有机会,最多就是装成小书僮,无趣极了。今儿咱们去西山,穿成这样既方便又好看,殿下可别阻我?” 瞻基看她穿上男装美则美矣而且气度优雅从容,举手投足之间果然是一位风姿奇秀的美男子,便伸手在她脸上微微一拍:“也好,只是外面冷,还须加一件氅衣!” 若微点了点头,面上忽然有些扭捏,而跟在她身后的紫烟则扑哧一声笑道:“殿下,咱们主子翻箱倒柜之后,说没一件合适的,就看上了您那件大红的锦锻雪狐皮大氅,只是又不好意思拿来穿,这才巴巴地赶过来……” “哦!”瞻基点了点头,佯装不悦:“自己那么多衣裳不选,偏偏看中我这件,真是贪心!” 若微不急不恼,只上前拉着他的袖子,撒娇道:“殿下,若微是琢磨着咱们今日是去西山赏雪,想那重叠的峰峦上凝聚着银白色的积雪茫茫无边。倘若我以一身红妆傲立雪中就如同怒放的红梅。殿下看了,岂不觉得有趣?定是会感到赏心悦目、美景怡心,所以若微才费心打扮的,原是为了博殿下一笑才不是为了自己呢!” “是了,是了,你接下来,怕是还要说什么‘女为悦己者容’对吗?”瞻基眼中满是宠溺之色:“好好好,都依你!” 说罢又转向紫烟吩咐道:“还不快去取来,别再耽搁了时辰!” “是!”紫烟点了点头,立即退了下去。 皇太孙府门外。 朱瞻基亲手将若微扶至马车上,自己也刚待上车,忽听见身后有人轻唤:“殿下请留步!” 回身一看,正是慧珠急匆匆赶了来,见到朱瞻基起身就拜:“殿下可是要出府?” 瞻基点了点头:“带微主子往西山走走!” “殿下,殿下忘了,今儿约了娘娘一同去宫中给太子妃和王贵妃请安。”慧珠面色有些焦急。 瞻基淡淡一笑:“是吗?本王果真忘了,只是这请安明日再去也不妨事!” “殿下!”胡善祥身穿大红的锦缎雪貂皮大氅,头上带着五凤朝阳的八宝玉金冠,神色匆匆从院内走了出来:“殿下,若是给母妃请安晚上一日两日,母妃自不会怪罪。只是如今这王贵妃是在病中,听母妃说,这两日越发的重了,今日不去,怕是……” 朱瞻基听了,心中微微思索。王贵妃自入冬以来,身体就一直病恹恹的,按理自己这个做皇太孙的是该携妃嫔前去请安。只是他朝车中一瞥,早早和若微商量好的今日要一同去西山赏雪,怕是她又要失望。 正在踌躇之时,若微掀开车帘,冲他展颜一笑:“殿下,既是贵妃娘娘病了,理当前去探视!” “若微!”朱瞻基眼中闪过一丝犹豫。 若微跳下车:“贵妃待咱们一向是极好的,如今病了,若微也该去看看!” 胡善祥听她如此说,心中不免有些惊惶,微侧首看了看慧珠。 慧珠微微福礼:“令仪娘娘说得是,只是令仪这身打扮,进宫怕是不合时宜。” 此语一出,众人的目光齐刷唰地投向了若微。 若微面上微窘,低头站在一旁。 胡善祥面上含笑,走过去拉起若微的手:“好妹妹,若是平日等你回去换了衣服咱们再一同进宫也无妨,但今儿个这时辰真的误不得了!” 若微点了点头,拿眼一扫见胡善祥身后只跟着慧珠、梅影,落雪几个大丫头,也没见袁媚儿和曹雪柔。当下便明白了,这是入宫探视请安,自然不方便带着一大堆侧室嫔妾。随即闪在一旁,俏生生地说道:“是妹妹不好,没有提醒殿下差点误了正事,就此恭送太孙妃和殿下先行吧!” 胡善祥点了点头,又拿眼看着瞻基。 瞻基轻咳一声,目光投在若微的脸上,全是歉意:“若微,咱们明日再去!” 若微笑而不语,看着他们上了车马向东而去,这才缓过神来。 跟在身后的紫烟见众人都走了,门前只剩下若微愣愣地站着,心中不免气愤:“好好的一次出游,全让她们给搅了。主子费心的打扮,湘汀姐姐做的点心,全都白费了!” “谁说的?”若微转过身看着她:“紫烟,他们不想让咱们去,咱们偏去!” “啊?”紫烟瞪大了眼睛:“主子?” “走,上车!”若微踩着脚凳上了马车,又冲紫烟招了招手。 紫烟糊里糊涂地跟着她上了马车。 若微探出头对赶车的车夫说道:“赵四,还是去西山!” 王府的车夫赵四有些迟疑:“微主子,这殿下刚刚说了改天再去,咱们如今去了,会不会不妥?” “改天再去?”若微仰起脸看了看天空:“这几日日头这么足,怕是改日西山的雪就都化了。如此一来,今年看不到‘西山晴雪’的美景才是不妥呢,咱们快走吧!” 赵四不再开口,扬鞭打马,随即启程。 一个时辰以后,马车到达山脚下。 “微主子,车上不去了!”赵四勒住马,停下车,放好脚凳。 紫烟掀起厚厚的棉帘子,向外一看:“天呢!好美!” 前几日一场大雪初霁,飘落在连绵不绝的西山之上,雪白如银,闪耀不融,衬着一树一树的红梅,显得格外绮丽。 紫烟跳下车,又伸手把若微扶了下来。 看着眼前洁白的山峦,早上出门时的阴郁与小小的不快,全都消散的无影无踪,心中立时觉得舒爽无比。 想也未想,就向山上跑了过去。 “主子,微主子!”赵四与紫烟在她身后喊着。 “知道了,我不走远,就到前边看看!”若微指着不远处山窝里的一树梅花。 皇太孙府中的园里也有梅花,只是那些都是被府中花匠精心侍候的名贵花种,却没有这种依山而长,生在野地里的梅花美得真切,自然。 若微走在上山的小道上,紫烟在后面紧紧跟着,不多时就有些气喘吁吁:“主子,赵四说,这山看着不高,其实深着呢,让咱们别走远了。” 若微回头冲紫烟笑道:“好了,只是看看雪景,呼吸一下这新鲜的带着梅花清香的气息,一会儿咱们就回去!” 话虽如此,兴致所驱,不多时她们就走到半山腰。这儿有处观浪亭,若微站在此处,遥望连绵的山峦,坐看千峰积雪只觉得千岩万壑、凝华积素,眼前宛然一幅绝妙的图画。 一向最爱王维的雪霁图,然而此时眼中所及的景致,比那一纸素图,美了何止千百倍。 为什么呢?就因为它是真实的,同时也是稍纵即逝、难得一见的? 若微张开双臂和着心中的韵律,轻轻舞动身姿,以一枝红梅为剑,以洁白的雪地为舞台,像一个精灵,跳出一曲世间早已失传的公孙大娘的“剑器舞”。 紫烟远远地看着,除了惊叹还是惊叹。 从来没有看到穿男装的小姐,如此的俊美,更没有看到她透着阳刚之美的剑舞。火红的衣衫,绝色的容颜,天地之间,只有白与红两种颜色,万籁寂静的雪的世界中,也只有一个火红的精灵。 可是,那是什么? 紫烟眼睛一花,黑色? 为什么红与白的世界里,突然有了一团黑色? “天呢!”紫烟一阵惊呼:“主子,小心!” 然而她的话还未说完,不知从哪里窜出来两只如狼一般凶狠的护林犬狂吠着冲着若微就扑了上去。 “主子!”紫烟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若微被突如其来的危险吓坏了,但是她下意识地把雪狐大氅一脱,用力向两只跃起的狼犬头上一扔,然后双手护着头向山坳边滚去。 她想的很简单,地上铺着厚厚的积雪,滚总比跑要快得多了,可是没想到,自己抱着头滚了没多远,那两只狼犬就冲着她扑了上来。 完了完了,她把脸埋在雪地里,闭上了眼睛。 就在此时,仿佛听到两声嚎叫,接着是一个男人肆无忌惮的大笑。 紧接着自己仿佛被什么东西一蒙,全身就被裹了起来又被一股力道拎起离开了地面,随即耳边响起嗖嗖的几声利器的声音,身边的男人闷哼了一声便提着自己飞快地向林中深处走去。 “这是怎么回事?”若微头晕目眩,想要问又不知该去问谁,只觉得胸口发闷也昏了过去。 当她醒来时,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处山坳里,不远处的大石头上盘腿坐着一个大汉,只见他身躯凛凛,相貌堂堂。一双眼光寒星飞射,两弯浓眉浑如墨。胸膛横阔,似有万夫难敌之威。 自己的身上盖着一件黑色镶金边的披衣,而他身上只穿了一件藏青色滚兽毛的皮袍子,只是肩上似乎有些不对。 若微站起身向他走了过去,这才发现他肩上有一处伤口正在向外渗血。 而那血色?若微立即大惊失色,那血顺着他的肩膀滴到石上又缓缓流到雪地里。更为可怕的是那血色不是红色的,而是微微有些发黑。 “你受伤了?还中了毒?”若微大惊失色语无伦次起来:“你,你是什么人?是谁害你的?” 他薄薄的嘴唇微微上翘,不知是想笑还是表示轻蔑,只是看起来很是冷酷:“你问我?这正是我要问你的!” “问我?”若微更是糊涂了:“怕是这毒伤入内脏,乱了心智不成?” 她也顾不得男女有别,立即走上前去伸手刚要去抓他的手,却被他反手按住。 “唉呦,疼!”若微吃痛地大叫起来,眼中更有泪花闪过。 那大汉这才放手:“你不会武功?” “什么武功?当然不会了!”若微瞪着他:“我会医术,我想替你诊脉,先看看伤势再说!” “你懂医术?”那大汉似乎十分不屑。 若微再次上前,伸出三指搭在他的脉上。不由脸色大变:“你的仇家是谁?下手这么狠,分明要置你于死地!” “哼!”那大汉抽回了手,似乎仍是一脸不相信的样子。 若微忙又说道:“让我看看你的伤口!” 那大汉瞪着她:“你真想看?” 若微点了点头。 大汉转过身,背对着她。 若微用手轻轻一扒,凑上前一看,更是惊讶不已:“太狠了!常人都以毒箭伤人,只在箭头上淬了毒液。可是你的仇家居然会以钢钉为刃,涂满毒药,用力射入你的身体。现在,这钢钉没入肉中,就是想拔都拔不出来,这可怎么办?” “刚才还说自己懂医,不过是三脚猫的功夫!”那人冷冷地说道。 离的近了,若微才看到他额上满是汗水,想来自是疼痛难抑。一时之间她也没了分寸,来不及细想便开口说道:“要不,你先跟我下山,我的家仆就在山下,可带你回府疗伤。” “丫头!”他转过身,直盯着若微:“你可有仇家?” 若微不知他是什么意思,下意识地摇了摇头,突然间又觉得哪里不对:“你?你怎知我是女儿家?” 大汉突然微微一笑,这一笑却让若微看傻了眼,怎么觉得此人那样眼熟,只是一时片刻又实在想不起来在何处见过他。 他的笑容极为特别。仿佛寒冰被骄阳灼化,刚强变作温柔,冷酷换为同情,就像是温暖的春风吹过大地。 只是此时,他的笑,只让若微更加惊愕。 若微心中窘得不行,是自己被他一眼看穿,还是刚刚他在抱着自己的时候碰到哪里才感觉出来的?想到此立时满脸通红不知所措。 “你没有仇家,那两只护林犬怎么会发了疯地去咬你?”他眉头微皱,仿佛在想一个百思不得其解的难题:“这背后射来的钢钉,又如何解释?” “这?”若微低着头细细想来,也觉得十分古怪,她的目光盯在此人的脸上,突然明白了:“难道?你的意思是说,出手伤人的不是你的仇家?这钢钉原是冲着我来的?而正是你为我挡下的?” 那大汉笑容一收,抚须而视紧盯着若微看了半天,这才从靴子中拔出一柄短刀递给若微。 若微吓了一大跳:“这是何意?” “你不是懂医吗?应当知道该如何做?”他面色越来越暗,额上的汗水也越来越多,饶是他竭力忍耐,否则这样的伤势,恐怕一般人绝难以支撑。 若微细细品着他话中的意思,若是箭入体内,需要把箭拔出来,而箭头上的棱角反着拔会与肉相浸,故通常都是医者以刀相剜。而他身上所中的乃是钢钉且深入肉中,若想拔是无论如何也拔不出来的,可是如今也不知这钢钉有多长,这伤口有多深,难道真要以刀相剜? 若微忽然觉得一阵恶心,险些难以支撑,她连连摆手:“我不行,我不行,我怕血!” 那大汉轻哼一声:“可惜伤在后肩,我看不到,否则我就自己动手,不劳姑娘芳驾了!” 若微看他的神色,别说他是为救自己才受伤的,就是没有半分瓜葛,自己遇到了又岂能不管?于是说道:“这位壮士,还是我扶你下山吧。我的马车在山下等着,我带你去山下找家医馆或是去我府上疗伤,你看可好?” “姑娘是想要帮在下,还是要让在下死得更难堪些!”他闭上眼睛,面色更加狰狞。 若微稍稍一愣,忽然间就懂了。是的,这钢钉上有毒,就是到了山下再到城中,怎么也要一两个时辰,恐怕他难以挨到那时。 就在此时,看他自胸前衣襟内掏出一个小瓶,从里面拿出两颗丸药放在口中嚼着。 “这丸药可缓解一时三刻,只是如果不及时把有毒的钢钉剜出,只怕这半边膀子是要废了!”铮铮铁汉忽然变的有些无奈。 若微刚待开口,只见他突然跃起并以手扬雪又将雪地上的血迹掩上,伸手拉起若微就跑。 “去哪儿?”若微大感意外。 “嘘!”他示意若微禁声。 两人向西行至不远,只听到潺潺的流水之声,一片松树林中是一汪碧潭,而水边就是一处断崖。 行到断崖边上,已然无路可走,他突然打横将若微抱在怀里然后涉水而过。紧挨着断崖在水中没走出多远,就看到一个一人来阔的洞口。 进得洞中才发现此处妙不可言。头上的洞顶如同一线天直上云宵,不远处的崖壁上有一条缝隙,而缝隙中的石阶中缓缓流出的泉水源源不断地注入不远处的池中,令人心平气和,徒生雅意;而站在洞口,正对着对面池中三头喷水的白象,声音隆隆,飞沫翻涌,烟雾升腾,这样的奇景让人拍案叫绝,更为称奇的是从外面根本看不到里面的庐山真面目。 这洞里丝毫不见潮湿阴冷,有石床、石桌、石椅、石灶,石床上还铺着厚厚的兽皮褥子,墙壁上居然还有放置灯烛的石窟,更奇怪的是,最里面一字排开的正是十几口半人来高的黑玉酒瓮。 若微虽然存着满心的疑问,但是却什么都没有问。这世上的奇人奇事隐私秘密实在是太多了。而现在,她只关心自己还能不能活着走出这个洞穴。 “快找找,明明就是追到这里,这人还能上天?”外面隐隐地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 “算了,一个弱女子,不被那两只疯犬吓死,也会被咱们射出的钢钉毒死。”另一人仿佛不想再追。 “不行,上边交待了,一定要办得干净利落,不能有半点痕迹泄露!” “那就去那边再找找!” 声音渐渐没了。 若微扶着墙壁缓缓跌在石炕之上,原来今儿的险情竟然真的是冲自己而来的。 “叭”的一声,他扔过来那把匕首。 “看吧,正是冲着你来的。所以我救了你,你欠我一个人情!”他面如寒冰:“快帮我疗伤,咱们就两清了!” 若微紧紧咬着嘴唇,伸手将那把匕首握在手中。 第三十章 突遇险境生 第三十章 突遇险境生 茫茫的雪地上,紫烟在一阵剧烈的摇晃中醒来,还未睁开眼即大声疾呼:“主子,姑娘,主子……” “紫烟姑娘,你怎么会躺在雪地里?看这脸和手都冻伤了,对了,微主子呢?”王府的车把式赵四瞪着眼睛问道。 紫烟茫然从地上爬起,环顾四周,白茫茫的一片,不远处是几片红色的碎片。她疯了似地跑了过去,顾不得浑身上下的酸痛与冻伤,那映在雪地里的片片红色,竟然是那件大红色的锦缎雪狐大氅,回想起刚刚的情景,紫烟泪如雨下,这雪狐大氅定是被那两只狼犬的尖牙利齿给嘶咬坏的,那主子…… “天呢,主子,不能啊,万万不能啊!”紫烟此时除了痛哭哀嚎,仿佛再也顾不得其它。 赵四看在眼里,似乎有些明白,可是依旧是不得要领。他拿着马鞭,着急得不行,围着紫烟说道:“紫烟姑娘,你别只顾得哭啊,这到底是怎么了?” 紫烟泪流满面,将地上的雪狐大氅的碎片捡起紧紧抱在怀里:“咱们主子在这儿赏雪观梅,看得高兴,就跳起了舞。谁成想这舞着、舞着,从东边林子里突然窜出两只恶犬,冲咱们主子就扑了过去,我心里又急又怕,竟然就昏了过去,如今,这衣服,这衣服……” 赵四听了,细想一番:“不对,咱们只是看到衣服,并未看到主子……” “对呀!”紫烟这才醒过闷来,立即朝山坡下跑去。赵四也紧紧跟上,两人走出百步,只看到地上一阵繁杂的脚印,那脚印中还有点点血滴,只看的紫烟又是一阵心惊肉跳,忍不住大哭起来。 赵四嫌她麻烦也顾不得跟她多说,只是一路寻着脚印向密林深处走去。 紫烟一边哭,一边在他身后紧紧跟着。 一盏茶的功夫以后,到了一处山坳里,再往前就是个十字路口通往四方的脚印都有,至此仿佛再无痕迹可寻了。 “这可如何是好?就是遇到险情,伤着了碰着了,咱们也得找到主子。要不然回到府里,殿下面前如何交待?”赵四喃喃低语,看着只知道痛哭的紫烟,他叹了口气:“紫烟姑娘,咱们还是先回府去,如实禀明殿下,让殿下多派些人手,再来搜山找寻,你看怎么样?” 紫烟此时已完全没了主意,只知道抱着那件雪狐大氅失声痛哭。 赵四见此状,也顾不得男女有别,走上前去半拉半推与她一道下山,赶车催马急驰回府。 紫禁城皇宫东六宫之景阳宫宫门外。 皇太孙朱瞻基与胡善祥探视完王贵妃从宫内走出来,朱瞻基的步子有些沉重,胡善祥刚想开口宽慰,就看到一顶四人软轿停在面前,太监宫女上前打帘,从轿中走出的正是咸宁公主。 咸宁公主看到是朱瞻基立即迎上前相叙。 “给小姑姑见礼!”朱瞻基伸手相揖,胡善祥也深深福礼请安。 咸宁微一颌首,向他们身后一瞥,开口就问:“瞻基,怎么没见若微?” 胡善祥面上如如不动,可心中十分不自在。 朱瞻基则答道:“今日来的匆忙,她未及换妆,所以……” “所以什么?少编故事来诓骗本宫,若微什么性子本宫最是清楚,她一向乖巧伶俐,善良念旧。若是知道贵妃娘娘病了,肯定巴巴的赶过来探视了。”咸宁公主面露不悦,话是对着瞻基说的,可是一双美目只盯着胡善祥:“瞻基,若微与本宫自小一起长大情同姐妹,若是让本宫知道她在你们府中受了委屈,本宫定会为她讨回公道!” “皇姑此言差矣,若微妹妹即入府后就得殿下专宠。这府中上下、宫中内外,谁人不知、何人不晓?若微妹妹的性子极好相处,莫说皇姑喜欢,就是臣妾和府中姐妹都是喜欢得紧,府内一片和睦,皇姑尽可放宽心!”胡善祥唇边带笑,话语轻柔,不卑不亢,落落大方。 咸宁原本是只看到朱瞻基却不见若微的身影,又看他与胡善祥夫妻二人携手同进同出,心中稍稍有些不忿,所以才出言警告。只想给她一个下马威,可是见她如此说,咸宁公主反而觉得自己有些唐突了。是了、是了,都是因为自己下嫁之后与附马一直琴瑟和谐,道不尽的恩爱,府中更无姬妾争宠的烦恼,这才觉得一夫一妻的好处。于是每每看到人家姬妾成群,就忍不住要说上几句,如今既然她们说和睦,自己也不便多作干涉,这才点了点头开口又问瞻基:“贵妃娘娘怎么样?” 瞻基叹了口气,只摇了摇头。 咸宁深深吸了口气,她与瞻基虽名为姑侄,却自小长在一处,都是由朱棣的元配徐皇后抚育长大的。后来徐皇后病逝,咸宁改由王贵妃代抚,瞻基回到东宫由太子妃教导,但事实上,多多少少都受到王贵妃的许多照拂与惠顾,所以对她自然要比寻常的皇妃来得亲近些。如今见此情形,怕又是红颜薄命,行将早逝,不得寿终。 咸宁突然自言自语道:“莫不是父皇的命太贵了,没有哪一个女人可以承恩长久的。先是母后,接着是权贤妃,如今又是贵妃娘娘,怎么都是这样的结果……也不知最后伴在父皇身边的,会是哪个?” “小姑姑!”瞻基出言相阻,目光朝四下一扫,示意她谨言慎语。 咸宁点了点头:“行了,一时感慨罢了,本宫这就进去探视贵妃娘娘,你们也回吧!” “是!”瞻基与胡妃再次行礼。 咸宁摆了摆手,领着宫女太监们向前走了几步,又驻足回眸说道:“改日,带若微到我府里坐坐,附马回南京去了,我想让她过来陪陪我!” “是!”瞻基再次点头。 胡善祥面上微微变色,心中暗想,在我们面前就一口一个“本宫”,摆足了公主的架子,可是提到若微,立即变成了“我”,她真有那么大的魅力吗?让每一个人都那么喜欢她?就是刚刚在病榻上的王贵妃,那双失去往日光泽的凤目,透过瞻基和自己,向后瞅了又瞅,似乎是有些期盼,直到瞻基说若微没来,这才收了目光,面上变得十分黯然,虽然还刻意保持着平静,可是胡善祥分明在她眼中看到了失望。 胡善祥低垂着头,只盯着自己的裙摆,心中的怨气越积越深:“孙若微,你真的那么好吗?” 不是,刚刚去太子宫看望太子妃的时候,太子妃见到自己是满心的欢喜,那神情是真挚的。想到此,胡善祥心中才稍稍舒服了些。什么王贵妃,什么咸宁公主,一个皇奶奶,还不是嫡亲的,一个皇姑姑就更远了,只要自己紧紧抓着太子妃,比什么都强。 想明白了,心里就豁然敞亮了。 就在此时,她脚下突然没踩稳,身子一斜险些摔倒,而从自己身侧伸出的一双手则恰到好处地紧紧将自己拉在怀中,胡善祥抬头一看,正对上朱瞻基那双关切的眸子,脸上顿时像火烧起来似的。 仿佛只是一瞬之间,朱瞻基的手又松开了,只说了句:“当心!” 两个字而已,在胡善祥听来却如同天籁之音。 出了宫门,小善子牵着马迎了上来,胡善祥看着停在边上的那辆四马高车,仿佛有些欲言又上,略为思索之后,才对着瞻基低声说道:“殿下,起风了,冬日傍晚最是阴冷,千万别受了寒,还是与臣妾一同乘车而行吧。” 原本来的时候,胡善祥乘车,而朱瞻基骑马。此时他原想婉拒,又看胡善祥态度恭敬、诚挚殷切,只稍稍点了点头,踩着脚凳上了马车,待自己坐稳之后又冲着胡善祥伸出了手。胡善祥眼眸微闪,面上含羞,把手轻轻搭在瞻基的手上,身后又有丫头们扶着,也上了马车,挨着朱瞻基坐下。 马车缓缓而行,朱瞻基靠铺着棉软的厚垫子的椅背上闭着眼睛,似是假寐。其实心思早就飞回了迎晖殿,也不知若微今儿这一天在府中做些什么?一想起早晨出门前她的那身装扮,瞻基就忍不住想笑。这丫头就是鬼点子多,跟夫君一起去西山赏雪,反而打扮成翩翩佳公子的模样,若是今朝真的与她携手登上西山,让路人见了,莫不是要猜测自己有断袖之癖。 想到此,他心中更是如同长了草一般,只想马上回到府中,好好的把她捉到怀里温存片刻。 胡善祥坐在他下首,抬眼偷偷看着他,只见他面上忽明忽暗,前一刻唇边带笑,似乎是在想什么有趣的事情,而转瞬间又紧绷着脸,眉头微拧,仿佛有什么急事。 不知他此刻想些什么,胡善祥痴痴地凝视着他如玉的面容,此时的他比起几年前初遇时,更加风流英俊,也多了些英武之气。怒时含笑,嗔亦有情,真叫人琢磨不透。对于他,自己明明心里爱得如痴如狂,可是偏偏还要装着贤良大度的正妃的仪态。胡善祥此时更希望自己是一个侍候他洗漱更衣的小丫头,可以时时看着他,甚至是不顾礼仪廉耻地扑到他怀里,向他索要温情与宠爱,声声诉说对他的爱慕之情。 可是现在她被正妃的身份拘着,就是难得的几次与他同房的夜晚,也必须要恭恭敬敬,紧闭着眼睛,僵硬的身子压抑着心中的情欲,不敢有半分的逾越,生怕流露出一点儿内心的火热与痴迷,反而让他看轻了去。 姐姐偷偷给自己看的大内春宫图,那里面令人面红耳赤的交欢的姿式与手法,自己就是死,也不敢在他面前用上一星半点。 可是,胡善祥不禁在想,他与她……当他留宿在那个孙若微的房里时,又是何等情形呢? 看她那古灵精怪的性子,在闺房之中,她会不会以此等房中之术来媚惑皇太孙呢? 此念一起,胡善祥立即如芒在身。 温情脉脉又镇定自若的皇太孙,每每望着孙若微的眼神儿,毫不掩饰的爱慕中分明有一团火在燃烧。只要她在的时候,不管是在圣上面前还是在太子妃的宫里,皇太孙的目光都那样肆意地追逐着她,仿佛只有她存在于他的视线中,他才能泰然自若。 是美貌吗? 胡善祥承认,若微很美,但是袁媚儿不美吗?曹雪柔不美吗?不要说她们,就是皇太孙府中那些得脸的大丫头们,哪个长得丑了? 胡善祥倒吸了一口冷气,姐姐说的对,女人要把住一个男人的心,凭的绝不仅仅是外表的美貌。 东宫太子妃与太子嫔郭氏之争,就是一个绝好的例子。 论学识、美貌、性情,郭氏都不如太子妃。可是每当太子进了郭氏的寝殿以后,往往就不想再去她处了,靠的不过就是床上的功夫。 想到此,胡善祥轻哼一声。用手撑着头似乎晕眩乏力难以支撑。朱瞻基听到动静,立即睁眼一看,只见胡善祥似乎差点撞到车窗上面,于是立即伸手扶了一把。而胡善祥则顺势瘫软在他的怀里,瞻基稍稍愣了愣:“善祥可是哪里不舒服了?” 胡善祥也不说话,只是将头埋在他的怀里,一只手轻轻抚着他的胸口,面上有些幽怨。 如此一来,朱瞻基倒是进退两难,也不好伸手将她推开,只能任由她这样依偎着。谁知没过片刻,胡善祥悄悄抬起头对上他的眸子,脸上仿佛染了一层胭脂,眼中含着浓情蜜意,仰起朱唇径直对上了他的嘴。 这样主动的她,朱瞻基极为不适应,他把身子向后移着直到靠在椅背之上,而她反而更是欺身近前。两人面挨面,鼻尖几乎已然碰到了一处,瞻基刚想把脸扭开,而她微微一笑,伸出玉手轻托住他的脸颊,以自己的唇映在了他的唇上。 说实话,朱瞻基对于男女之事始于若微,那是情到浓时自然而然的一种汇合,并不需要太多的技巧与心思。 然后,一夕之后,就是三年孤寂的日子。虽然有一妃两嫔在府中,但是他仿若无物,不理不睬,倒也相安无事。 三年之后,若微归来,小别的重逢与新婚的柔情蜜意,才让他真正领略到男女之间恩爱欢娱的幸福与快活。 若微柔媚娇巧,与她在一起时如行云流水,只恨夜太短,总希望时时守在一处,亲昵起来也没完没了。 与胡善祥在一起,他从内心深处有一大半是不情愿,因为对于一个男人来说,她再好,也是别人强压给自己的伴侣,所以总是会有一种自然而然的抵触情绪。而另一半的勉强似乎就是一种责任,总是当成一项任务来完成,或者是为了让母妃不去责怪若微的一种妥协与平衡,所以在敷衍中带着几分无奈,更谈不上什么快乐。 胡善祥与若微不同,没有灵动,没有柔媚,更没有纤纤玉手在身体上抚触所带来的快感。她中规中矩、稳重而端庄,从来只是被动地接受,在她的脸上永远不会看到若微那种满足的笑脸和纵情欢娱之后的喜悦,可是今天,她为何这样主动? 瞻基一时之间没了分寸。 就在此时,车轮一停。 车外响起小善子的声音:“殿下,到了!” 如同惊雷一般,胡善祥立即从朱瞻基怀里直起身子,以手扶了扶鬓发,正了正衣衫。又含羞带笑地看着瞻基,瞻基轻咳一声,立时有随侍的太监上前打开门帘,朱瞻基身子刚刚向外一探。就看到远远地驶来一辆马车,赶车的正是赵四。 朱瞻基心中莫名抽搐了一下,立即下了马车站在府门外。 与此同时赵四也跳下马车,扑通一声重重跪倒在朱瞻基的面前。 朱瞻基心中立时涌起一种不祥的预感。 赵四跪在地上,大气儿也不敢出。 胡善祥被侍女们搀扶着下了马车,看着此情此景不由十分纳闷:“怎么回事?你先起来回话!” 赵四依旧把头伏在地上:“回禀殿下,微主子……” 赵四鼓起勇气,只是话还未说完朱瞻基脸上立时神情大变,他几步走到马车前一掀车帘,只看到紫烟两眼红肿、满面泪痕、目光痴痴呆呆的,也不请安也不答话,怀里紧紧抱着一物。朱瞻基定睛一看,分明是自己那件雪狐大氅。 朱瞻基只觉得脑子里嗡的一下,仿佛被什么东西炸了似的,头痛欲裂。他伸手扯过那件大氅,只是没想到自己扯到手中的竟然是一片碎布而已,这才发现紫烟手中抱着的都是七零八落的碎片。 “紫烟,出什么事了?快说,你快说!”朱瞻基急了,一阵怒吼,额上青筋突显。 府门口的侍卫与原本候在此处准备接驾的侍女太监几十口子全部跪倒在地,谁也没见过一向温和内敛的皇太孙发过如此雷霆之怒。 紫烟只是一味地抱着那堆衣服,眼泪纵横,却并不开口。 赵四跪着爬到朱瞻基身前:“回殿下,今儿殿下走后,微主子还是执意要去西山赏雪!” “说下去!”朱瞻基心中已然凉了半截,只是此时他还抱着一线希望,尽量克制自己的情绪,目光紧盯着赵四。 “到了西山半山腰,这车上不去,微主子就和紫烟姑娘步行上山。奴才一再劝说,这山上空寂无人,怕有个闪失,可是微主子说只是在观景亭看看雪景,不妨事的。后来眼见着她们上了山。奴才就在底下等着,左等不回、右等也不回。实在放心不下,这才上山去找。谁知……” 说到此处,赵四又卡壳了。 朱瞻基深深吸了口气,袖中双拳已然紧紧握起,眉头也紧紧拧在一起,一双俊目说不出的冷俏与肃然,只盯着赵四并不言语。 小善子走过来,狠狠踢了一脚赵四:“捡要紧的说,殿下面前回话,又不是书场说书,快点说下去!” “是,是!”赵四叩头如捣蒜。 “奴才上至观景亭,只看到紫烟姑娘晕倒在雪地里,衣服也浸湿了,身上也冻伤了,也不知躺了多久。奴才就知道事情有变,赶紧走过去把紫烟姑娘喊醒。谁知她醒后,就一个劲儿地大哭,然后我们在不远处就捡到微主子的这件大氅,已经成了碎片,听紫烟姑娘说,是遇到了护林犬,她一急就晕过去了,而微主子……” 第三十一章 夜寻佳人影 ·第四卷· 揉碎桃花红满地 第三十一章 夜寻佳人影 “天呢!”这时从府内跑出了湘汀、司音等在若微房里侍候的人,刚好听到这句,湘汀顾不得主子们在场,立即冲上前去一把将紫烟拽下马车,她用手狠狠晃着紫烟:“紫烟,紫烟,咱们主子呢?” 紫烟仍痴痴呆呆的只是一味地哭,并不答话。 湘汀心里又急又悲,于是发了狠伸手就在紫烟脸上重重扇了两个耳光。 紫烟这才如梦初醒,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扑在湘汀怀里泣不成声:“湘汀,主子,主子遇难了,我们只捡到她的衣衫,还有血,雪地里有血迹,一定是她的,是被恶犬咬了,还是摔到山下去了……” 湘汀猛地推开紫烟,用手狠狠在紫烟脸上又是一掌:“被猪油蒙了心的蠢东西!莫要胡说,咱们微主子一向福大命大!你忘记前些年,在栖霞山上两次遇险,最后不都是平安归来吗?如今,微主子又得殿下如此眷顾,怎么可能会突然遇难?这中间定是出了什么岔子,也许是主子被什么事绊住了,再或者是找不到下山的路,正在四处找寻着出路。又或是遇到什么好心人给救下了,这都说不准。主子还没怎么着,你少在这儿嚎丧添堵!” 一语点醒梦中人,湘汀的一番话,不仅点醒了紫烟,更点醒了朱瞻基。 朱瞻基看了看湘汀,眼中全是赞许之色:“湘汀,你且带着她们几个回去,把房里弄得暖暖的,再让府中的医官全都待命,备好治外伤和冻伤的良药,再通知厨房备下暖身的炖品。” 湘汀点了点头。 朱瞻基一回身,小善子已经将他的蒙古良驹牵了过来,朱瞻基飞身上马,又指着门口的侍卫:“通知府内亲兵,随本王前去西山!” “是!”侍卫立即进去通传,不多时,点齐五百当值亲兵,齐刷刷地翻身上马。 朱瞻基刚待策马扬鞭,只听紫烟哭着拦在马前:“殿下,奴婢认得路,奴婢与殿下同去!” 朱瞻基微一思忖,伸手将紫烟拽上马,双腿一夹马腹,打马前行,终于领兵飞驰而去。 府门外,胡善祥看着朱瞻基与一众亲兵马队远远消失在暮色中,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不知是喜是忧,只是原本对孙若微的嫉恨又添了几重。以前殿下在闺房之内对她的宠爱,这府中上下也只是近身侍候的人才知道。如今可倒好,在这皇太孙府门口,当着仆役、侍女、太监、侍卫几百口子人,皇太孙的痴情与抓狂,尽显无余,全都被人看在眼里。 胡善祥强忍着心中恶气,刚想入府又看到依旧跪在一边的赵四,这才叹了口气以无比贤良的姿态说道:“去吧,这是突来的祸端原本与你无干,先下去歇息吧!” 赵四原本以为皇太孙在盛怒之下,自己小命也许不保。现在听皇太孙妃如此说,如同得到大赦一般,口中立即称颂:“皇太孙妃圣明!”自然是一番千恩万谢。 胡善祥又看了看众人:“都下去吧,各归各处,今儿晚上都给本妃打起精神来,尽心值守,不容有失!” “是!” 回到自己的寝殿,慧珠与苏嬷嬷、梅影、落雪等人立即迎上前来,梅影、落雪侍候她更衣,净手、洁面。 慧珠奉上香茶,苏嬷嬷在贵妃榻上放好靠枕,扶着她坐了上去。 靠在榻上,喝了一口热茶,稍稍定了定神。 苏嬷嬷满脸堆笑:“娘娘,听说了吗?那位微主子,出事了!”语气中透着几分幸灾乐祸。 胡善祥把脸一沉:“嬷嬷,本妃累了,你们都下去吧,慧珠留下!” “是!”苏嬷嬷虽然稍稍有些意外,还是招呼着其她人退了出去。 当室内只剩下慧珠与胡善祥两人的时候。胡善祥盯着慧珠问道:“姐姐,西山的险情,是天灾,还是人祸?” 慧珠面上原本带着三分笑,如今听她如此一问,立时沉了脸:“妹妹说呢?” 胡善祥看着她的神色,心中已全然明白。她轻轻摇了摇头,身子向后一仰躺在榻上半眯着眼睛说道:“姐姐在家时的名字为善图。为何后来入宫却偏偏改了名字?” 慧珠不知道此时此刻,她为何突然问起这个,只好据实回道:“太子妃认为‘善图’二字太过直白,在她宫中叫着不太合适,况且当时我们一同分到太子妃宫中的小宫女,都是珠字辈的。太子妃为我们几个重新起名,叫做金珠、银珠、慧珠、丽珠、贤珠、锦珠。就像后来的碧落、碧月,湘汀、梦汀一般。” 胡善祥点了点头:“昔日的六珠,如今出头的,成为有品级的女官,只有姐姐一人?是也不是?” 慧珠听她如此说,更是有些莫名其妙,挨着胡善祥坐在她的榻边:“娘娘,今儿这是怎么了?” 胡善祥叹了口气:“姐姐,心急吃不到热豆腐,妹妹是怕姐姐这招棋走的太急、太险,反而会输了局势!” “啊?”慧珠心里咯噔一下不由眼皮乱跳:“娘娘!” 胡善祥唇边浮起一丝意味不明的笑容:“本妃现在倒是祈祷上苍能让孙若微平安归来。” “娘娘?”慧珠顿时愕住了。 胡善祥看着她,眼中神色有些幽怨:“姐姐不会下棋,自然不知道下棋的乐趣。要棋逢对手,于棋盘上杀得你死我活,旁人看着惨烈,而下棋的人乐趣自知。若是为了赢棋,让对手永远消失,那自然也就没了乐趣。现在不同往昔,即使她在府中,本妃也有信心从她身边将殿下的心赢回来。可是如果她死了,姐姐想想,妹妹如何去跟一个死人争呢?” 慧珠仿佛被问倒了,一时竟无言以对。 胡善祥又说:“况且,此时出手实在不是时候。她与殿下久别重逢,正是如胶似漆之时,此时离去,殿下心中记得的自然永远是她的美好。旁人就再也入不得他的眼。我并不要她死,就是想要让她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在殿下心中慢慢消失,这样才能对得起我这些年所受的苦。” “娘娘……”慧珠望着一脸笃定的胡善祥,分明有些恍惚,面前此人还是自己那个天真直爽的小妹吗? 西山断崖内的石穴中。 若微靠在石椅上全身脱力,只觉得头重脚轻晕眩得厉害。 而对面盘腿端然稳坐的大汉,借着石窟内的灯火,仔细打量着若微,眼中还有几分戏谑之意:“小丫头,这就怕了?受伤的还没怎样,你这个医者反而先倒下了?” 若微一脸苦笑,想起刚刚自己大的胆子,用那柄在火上反复烧烤之后去了毒的匕首生生地剜入他的肩头,因为找不准位置有好几刀都白白割了好地方。原本他肩头就有伤,经过自己的处理,更加血肉模糊。中间自己有好几次都扭头呕吐不止,强忍着惊惧与恐慌,才勉强取出钢钉。 而他则从一口黑玉酒瓮中舀出一勺酒,让她拿着倒在伤口之上反复冲洗,紧接着从怀里摸出一瓶金创药让她帮其敷在伤处。若微又从自己的里衣上面扯下一条布帛,为他将伤口包好。完全料理好伤口之后,仿佛她也在生死间游走过一回,全身脱力只觉得身子昏沉沉的不是自己的一样,再无半点气力。 可是从始至终,他都没有哼一声。 若微心中佩服万分,由衷地说道:“大哥!不,大侠!小女子真是万分佩服,这样的巨痛,常人根本无法忍受,你却一声未哼,果真是英雄豪杰!” “哈哈!”那人浓眉一挑,眼神黑亮如墨,那里面的神情如铁石般坚硬:“些许的小伤算不得什么,只是可恨他们竟然会以这样的手段对付你这样一个弱质女流,若是被我抓住定要活活把他们撕碎!” 若微听了,心中暗暗发冷,是谁呢?居然要置自己于死地?真的是冲自己来的吗? 说不通呀,明明是约了瞻基一道来的。而出门时才知道瞻基要入宫,原本是要放弃此行的,正是自己临时起意这才独自来西山赏雪的。若是谁想要刻意加害自己,这临时布置起来显然是来不及的。 实在是想不明白,不由得幽幽叹起气来。 “小丫头,你叫什么名字?”那大汉忽地问道。 若微浅浅一笑:“小女本家姓孙,名若微,是山东邹平人士。”她稍稍有些犹豫,虽然两人也算共过患难,可是今天的事情蹊跷极了,所以她不敢轻易告诉他自己就是皇太孙朱瞻基府中的嫔妾。 又怕他起疑,忙问道:“侠士如何称呼?” 那人听到若微的名字,分明愣了愣,喃喃重复着:“孙若微?邹平?” 若微点点头:“正是!” 他突然笑了,原本满腮虬髯根根如铁,一头浓发显得有些冷酷凶悍,然而这一切都因为他的笑瞬间变了颜色。他的笑让若微想起‘拈花一笑万山横’,那感觉就像是传说中成吉思汗问鼎中原时的得意与畅快。 只是好奇怪,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 “丫头,咱们见过面!”他笑着,眼睛久久地凝视着若微。 若微仔细看着他,是觉得有些面熟,可是怎么也想不起来:“在哪儿,什么时候?” “罢了,你想不起来不打紧,我记得就好!”他面上涌起些许的柔情,声音也极是和缓:“记住,我叫脱脱不花。” “脱脱不花?”若微扑哧一下笑出了声:“好奇怪的名字。”只是心思微转,立即腾地一下站起身,“你是元人?” “元人?”脱脱不花又是一阵大笑,只是这笑中带着悲怆与失意,他毫不掩饰自己的情绪:“我是元人,可大元何在?” “大元何在?”刚刚没有为自己的伤口哼出半声的他,此时竟然眼中含泪,悲恨交加。 大元何在?是的,狂扫欧亚大陆的成吉思汉一手建立的大元皇朝,早已被一代草莽朱元璋推翻,而成吉思汗的子孙七零八落,死的死、逃的逃,听说在遥远的漠北又重新过起了游牧生活。 若微皱着眉头,心思百转。 不知是刻意安慰还是出于什么心思,仿佛自言自语般低吟着:“西山御屏江山固,积雪润泽社稷兴。” 脱脱不花抬起头,对上若微的眼眸:“你刚刚念的是什么?” 若微淡然一笑,笑中也含着些许的苦涩:“这是金章宗的诗作。这西山的雪景之所以盛名远播,最初就是因为金章宗的金口玉言。他冬狩至西山看到山峦玉列、峰岭琼联,又见旭日照辉、红霞映雪,眼中一派银装素裹,这山色也倍极壮丽。不由龙心大悦当即便吟出此诗,自此之后‘西山积雪’才渐渐传开。” “西山积雪?”脱脱不花瞪大着眼睛:“不是西山晴雪吗?” 若微又重新坐下,缓缓说道:“那是元代著名书法家鲜于枢之子鲜于必仁所写的燕京八景词。是他将‘西山积雪’改为‘西山晴雪’。而大明永乐初年翰林院侍讲邹缉又将‘西山晴雪’改为‘西山霁雪’。其实就诗作的美感来讲,‘西山晴雪’无疑最为出色,是点睛之作。可是这一切都始于金章宗的‘西山御屏江山固,积雪润泽社稷兴’,不花大哥,你可明白这诗句的意思?” 脱脱不花眯着眼睛细细品味,面色渐渐缓开:“我明白了,你的意思是说不管哪朝哪代,即使是是汉人眼中的外夷蛮寇金章宗,在夺了江山之后心中念及的也是百姓的生计。瑞雪丰年,是啊,只要百姓丰收,社稷才能永固。” 若微笑颜如花:“此其一。还有其二,这里经历三朝数易其名,可不管叫什么,这西山还是西山,雪景依如当年。” 脱脱不花闻听此语,突然重重一拳砸在石炕之上,仿佛恍然顿悟:“得到的并未真正得到,而失去的也不曾真正失去。” 若微看着他神情如此魁梧,语话轩昂又心雄胆大,言谈间更有凌云之势,不由得揣测起他的身份。 脱脱不花见若微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上下打量,微微有些不自在,瞪着她说道:“看什么?一个姑娘家,也不知道害羞?” 若微低着头,抿着嘴偷偷乐了。 正在此时,远远地听到一阵呼喊声。 “若微!” “微主子!” “主子!” 也不知是多少人的呼喊声,在寂静的山中响起阵阵回音。若微腾地站起身走到洞口边,借着水雾的缝隙,似乎看到不远处燃起的火把。 她立即挥着手刚想要开口相应,突然被脱脱不花伸手拽了回来,他一手捂在她的嘴上,一手将她牢牢按在怀里。 若微又惊又窘,瞪着一双大眼睛不停地忽闪着。她想要挣扎,无奈他的臂膀太过有力紧紧地钳着她,使她不能动弹。 过了半盏茶的功夫,对面的火光不见了,四下里又重新恢复了一片黑暗。 他这才松手。 “瞻基!”若微喊了出来,与此同时,委屈的眼泪也夺眶而出。 “丫头,你莫哭,莫哭呀!”脱脱不花天不怕地不怕,可是面对若微的眼泪,看着原本绝色的容颜变得眼泪纵横如梨花带雨一般娇俏可怜,他立时手足无措起来。 若微抽泣着,指着他哭道:“你救了我,我帮你疗伤,你亲口说的咱们两清了。可是刚刚我家里人来寻我,你又为何要阻拦,不让我们相见?” “你若不哭,我就如实相告!”脱脱不花面色沉静,站在若微面前如同一尊雕像。 若微立即止了哭,眨着眼睛:“你说!” “这眼泪真是来的快,去的也快!”脱脱不花哭笑不得,用手指着那些黑玉酒瓮:“你可曾想过,这是哪里?而我又为何知道有此处可以藏身?” 若微摇了摇头。 “你不奇怪吗?”脱脱不花盯着她,眼中神色有些闪烁。 若微嘟着嘴:“这世上的事千奇百怪,每个人做每件事,都会有自己的理由。事不关己,未必要一一问清。知道多了,不是好事。” “也对!”脱脱不花看着她:“你这样的性子,也难怪连自己的仇家是谁,又为何要追杀于你,都不知晓。” 若微深深叹息着,更是凄楚可怜。 在脱脱不花眼中,这小女子比十年前更加可爱。只是当初的情势,即使自己再喜欢也无可奈何。而今朝似乎大有不同,随即狠了狠心直接说道:“实话告诉你,我是大元皇室后裔,成吉思汗黄金血统的传人,这洞中原是当年行宫镇酒的酒窖,如今,那里面是大元未代皇族子弟们的尸骨!” “你说的是真是假?”若微用手捂着嘴,扭过头回首看着那些黑玉酒瓮,只觉得万分恐怖,立即转身就向外跑去。 脱脱不花紧走几步,一把将她拦下,若微退无可退,身子抵在石壁之上,瑟瑟发抖。 脱脱不花用手轻轻托起她的下巴:“不是我不放你走。刚刚你若是大喊大叫引来那些人,我大元皇族先人们的尸骨必将毁于一旦,那我脱脱不花就成了千古罪人,只有一死以谢先祖。” 第三十二章 别离太匆匆 第三十二章 别离太匆匆 若微怔怔地看着他:“那你此番来到西山,就是为了要将你先人的尸骨运走?” 脱脱不花点了点头:“作为成吉思汗的子孙,我没有能力匡扶社稷、收复失地,总不能让祖宗的尸骨永远留在这暗无天日的石穴中。我一定要将他们迎回漠北,建庙设陵,好让后世的子孙祭奠他们。” 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元朝灭宋时的惨烈,自己没有亲身经历。所以对于元人也说不上有多大的仇视和反感,而这一整日相处下来,他留给自己的印象,阳刚果敢、气宇轩昂,举手投足间有一种海纳百川的大家风范,怒眉阔宇透着那睥睨天下、运筹帷幄的尊贵气度,或者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不管他是谁?或尊贵、或落魄,却依然能在危难间施手相救一个与自己毫不相干的弱女子。还有剜肉疗伤时显出的硬汉风骨,更着实震撼了她。 “那你?”若微此时也没了主意,如果瞻基知道他是元朝皇室后裔,而这里又埋着元朝皇室的尸骨,作为明朝皇太孙,他必须要如实禀告皇上。如果是那样,脱脱不花的命运又当如何?就算瞻基念在他搭救自己的情面上,放了他。如果日后透露半点风声,自然会成为汉王、赵王他们打击皇太子一脉的有力武器。 所以此事,绝不能让瞻基知道。 可是…… “你别担心!”脱脱不花坐在石炕上,终于有些气力不支:“三日之后,我的手下会来此处与我汇合,到时候,我将这些酒瓮运出京城。你自然就可以回去了。” “三日之后?”若微看着这小小的石洞:“我们要在这里待上三日?先不说饥寒交迫、体力上难以支撑,就是你的伤口如果不妥善处理恶化起来,那又如何是好?” 脱脱不花不再答话,只用手指了指对面石壁上的石窟,若微走过去一看,里面有几个油纸包,取出来放在石桌上一瞧,居然是些肉干和干粮。 原来此人早已打定主意要在这里等他的手下,所以早早备下干粮。可是如今他受了伤,还能挨得过去吗?又想到瞻基心中更是惴惴不安,知道自己出了事,瞻基会急成什么样子?还有紫烟、湘汀,想到此处,若微更是坐立不安。 站在洞口翘首以盼,虽然眼前雾气沼沼,抬眼望去外面也是黑漆漆的一片,自然是什么也看不到,可是她还是目不转睛地看着对面。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若有若无的轻叹:“你如果实在想走,明日天亮,我可以送你下山!” “真的?”若微喜出望外。 他不再做声,把头靠在石壁上,眉头紧蹙,仿佛十分痛苦。 若微凑上前去,把手轻轻放在他的额上。初试之后便又惊又急,他烧得滚烫。又为其搭腕诊脉,不由更是大惊失色:“不行,等不到明日了。咱们这就下山先去找家医馆要紧。你所服的药都是止血治伤的良药,可是刚刚定是受了风,再加上那伤口我也未必处理干净,怕是要恶化起来……” 若微搀起脱脱不花的手臂,就要扶他起来。 而他稍一用力,便岿然不动:“没事,这点儿小伤算的了什么!” “可是,你分明已经发烧了!”若微又急又怕。 “你去外面抓两把雪来帮我敷在额上,一时三刻就能退烧!” “可是,可是!”若微急的眼中又有泪花闪过,从有记忆时起,似乎从来没有这样六神无主过。不知怎的,心里突然想起一个人,那风淡云清又带着些许不屑的眼神儿仿佛正躲在什么地方偷偷看着她。是的,因为有他在,每一次她都能逢凶化吉,并没有真正去面对什么危险。可是现在,他在哪儿呢?眼泪不知不觉就滑落下来。还记得离开南京的那天,当她站在船头回眸远望时,他远远地立于岸边,唇边带笑,像是开玩笑似地随口说了一句:“自此之后,就把我忘了吧。” 她脸上无喜无悲,踌躇了半晌摇了摇头。 “那就留下。”像是一个赌气的孩子,微风轻拂带起他的一缕发丝,英俊的面容似水含情。 她依旧摇了摇头。 他不再说话,只是目送着官船一点儿一点儿远去。 在对方的视线中,他和她都渐渐成了一个看不清的小黑点儿。可是他们彼此却深信不疑,他俊秀的风姿,她娇俏的容颜,在两个人的心里都不会随着距离与时间而真正忘却。 为什么在此时,脑子里挥之不去的竟然会是他,那个许彬? 若微的眼泪如断线的珠子,脱脱不花伸出自己那只带着厚厚茧子的大手在她脸上轻轻一抹,拭去她眼角边的泪滴:“哭什么?” 那神情中有一种说不清的亲近与温和,如父如兄,这让若微恍惚极了,更是珠泪连连。 “别怕,死不了。今日天色太晚,一方面加害于你的人也许就在附近,还有那些恶犬像是服了什么猛药,如狼似虎,大意不得。再说万一碰上你的家人,我们冲突起来,伤了任意一方怕是都会令你为难。明日清晨我就送你下山,再顺便找个医馆疗伤。全都依了你,就别再哭了?”他声音越是柔和,若微就越是心惊,总怕他一口气上不来,有个什么闪失。 若让自己一个人守着这些元朝先人的尸骨,真是要吓死。 于是,若微从外面崖壁上捧了两捧雪,用帕子包了敷在他的额上为他去热。 又从石桌上拿起那只铜壶,蹲在池边用池水洗净,接了泉水,放在石灶上,取来火石点了干柴升起火来,如此石洞里立时暖和起来,不一会儿水便烧开了。 若微倒了一碗热水将油纸包中的炒面冲开,端到脱脱不花跟前给他喂了半碗,又塞在嘴里几块肉干。吃了些东西,脱脱不花的面色渐渐有了血色,看起来了也不那么吓人了。 脱脱不花由着若微侍候、摆弄,也许是真的没有力气了,他始终不再开口。 而与此同时朱瞻基带着五百兵士,自西山脚上仔细搜寻着每一寸的雪地,不肯放过一丝一毫的蛛丝马迹。然而时间渐渐流失,朱瞻基的心也渐渐冷却。 “若微,你在哪儿?”朱瞻基心中如同万蚁齐噬,痛苦不堪。 身边随侍的人虽然饥寒难忍,却是大气儿也不敢出。 也不知过了多久,远远地看到一队人马飞驰而来,领头的正是近侍太监小善子。小善子飞身下马,跪在朱瞻基跟前:“殿下,宫里来人传话,说贵妃娘娘崩了。眼看着快四更天了,请殿下早早回去,今日五更还要入宫致哀!” “什么?”朱瞻基如遇晴空霹雳。贵妃娘娘崩驾,作为皇长孙怎可不去?可是这边若微生死未卜,他又怎么可能忍心弃她不顾?这才是屋漏偏逢连夜雨,伤神的事都往一块儿凑。 “殿下!”小善子苦苦相劝:“奴才留下来继续找寻微主子,殿下放心,奴才的心与殿下是连在一起的!” 朱瞻基仰头望着茫茫的夜空,心中激愤难抑,突然大喊一声:“若微!若微!你究竟在哪儿?” “殿下!”小善子将马牵了过来。 朱瞻基飞身上马:“小善子,你要替本王细细地查找。不要放过一寸一厘,如果此次微主子平安回来,记你头功!重重有赏!” “是!”小善子再次跪拜,一脸郑重。 眼看朱瞻基带着十几名亲随走远了,府内亲兵佥事武成基这才凑了过来对小善子说道:“金公公,这山上山下咱们都搜遍了。真是连半个人影儿都没有。兵士们又饥又乏,咱们是不是先歇歇,差人去山下买些食物回来,等天亮以后再找寻!” 小善子把眼一瞪:“武大人,武哥哥,你可知道现在咱们找的是谁吗?” 武成基立马就愣住了:“不是府中的一名侍妾,名唤‘若微’吗?” “呸!”小善子立马啐了一口:“好个没眼力见的,这微主子的名号也是你叫的?实话告诉你吧,这微主子,就是咱们殿下的命。别费话了,快点儿麻利地找吧,如果真的有什么闪失,哎……” 小善子深深叹了口气,目露惋惜之色。 武成基似懂非懂,高高举起火把,带着手下兵士重又开始新一轮的搜寻。 崖洞之中,若微趴在石桌之上不知不觉昏昏沉沉地睡着了,睡梦中仿佛看到瞻基一个人在冰天雪地的山上四处找寻着自己,突然间从不远处冲下两只恶犬,冲着瞻基就嘶咬起来,瞻基力不能敌很快倒在地下,紧接着在雪地中慢慢漾起一团血色,若微大惊,“瞻基!瞻基!” “醒醒,醒醒!”有人似乎在推着自己,若微猛然惊醒,只觉得冷汗淋淋,一抬眼就对上了脱脱不花关切的目光。 “做噩梦了?” 若微点了点头。 “天亮了!”脱脱不花站在洞中,他身形伟岸气势如虹,在他脸上已经全无重伤之后的憔悴与痛苦,反而有些神采奕奕。 “你好了?”若微立即站起身,想伸手去摸他的额头,这才发现他的个子实在太高,这样伸手去够还差了一点。 而他仿佛知道若微的心事一般,稍稍屈膝低下了头。 若微伸手在他额上一摸,热度果然退了下去。 “你这身子仿佛如铁打的一般!”若微盯着他,难以置信的神情中透着一丝钦佩。 他大笑着:“草原上长大的雄鹰,这点小伤算得了什么?” “原本是大元皇室的龙子龙孙,从繁华的大都重新回到草原大漠,也难为你了!”若微轻叹着,人都道身为落难皇室,命贵身贱,最是堪怜,凄苦之境不如草芥。于是更有心宽慰,则说道:“随高随低随时过,或短或长莫强求。人的一生境遇如何,我们未必能把握,随遇而安坦然顺受,也就是了!” 脱脱不花紧紧盯着若微,只看她一身华服公子、锦衣男装的打扮,可是任谁一眼望去,就知道是一位妙龄俏佳人。 自己昨日在山中偶然遇见她以一身红妆锦衣,手持素梅在雪地里飞舞《剑器》。那种美,泌人心脾又震撼非凡,让他不由自主地为她吸引,原来中原的女子并不都是养在深闺含羞娇柔的,也有这样气度卓绝,空灵超群的大家风范。 所以,当眼瞅着她遇到突然而发的险情,脱脱不花脑子一热置自己的安危于不顾,想都未想就冲上前去解围。 又在这石穴中共处一晚,更发现她的许多长处。如今临要分别,原本就生出些许的不舍。听了她的话,脱脱不花更是有感而发:“此话大大的不妥!” “有何不妥?”若微仰着脸,闪着灵动的眸子回望着他:“你倒说说看!” “若是随遇而安,坦然顺受,昨日你就该死!”脱脱不花面色沉静,原本刚毅的外表此时更见狰狞:“在草原大漠,要想生存,只有搏杀。靠杀、靠拼才能争出一条生路。我对中原诸事不熟,但是我想这生存之道大体都是一样的。只不过我们是真刀真枪血淋淋地搏杀。而你们汉人是遮遮掩掩在暗中较量。但不论是明争还是暗斗,正像你所说的如果只是一味顺受,到头来恐怕连自己是如何死的都不知道!” 若微听了似信非信,只是眼巴巴地看着他。 他嗓子里低吼一声,似乎用蒙语骂着什么,脸色微变。 若微更加不明:“你说什么?” 他一把将若微拉进怀中,一手托起她的下颌:“我说,你再这样看着我,我就把你……” “把我怎样?”若微瞪着眼睛,丝毫不见退却。 直到那长着浓密胡须的下巴对上自己的嘴,在他眼中看出毫不掩释的情欲时,若微才慌了,她用手紧紧抵着他的胸口:“你,你是我的救命恩人,你不能……” “不能什么?”他笑了,如同寒冰初融:“不能碰你,不能要你?” “我,我嫁了人的!”若微此时才乱了分寸。 “嫁人?”他笑容不减:“就是你此时肚子里怀了别人的孩子,又与我何干?我若是喜欢你,想要你,那是我的事,别人又能奈我何?” “什么?”若微大惊:“你,你,你?” 看她花容大变眼中神色是又惊又怕,脱脱不花心中不忍,罢罢罢,自己还有要事要办,怎么能被一个小女子绊住?随即松开了手。 若微脚下不稳,连着退了几步,身子抵在石壁之上,心里呯呯一阵乱跳。 只是刚刚惊魂未定,脱脱不花又欺身上前,一把将她打横抱起。 若微吓呆了:“你……” 脱脱不花沉着脸,也不应答,只是抱着她向洞口走去。若微心中这才安稳,这人原来真是面恶心善。从这洞中出去就要涉水趟过前面的水池,他是怕天寒地冻免得自己沾了凉气。想到昨日进洞时,负伤在身的他也是如此相待,又觉得此人心地实在是太过善良。 出了洞,淌过池水,终于重新来到山脚下。他拦了一辆马车,不多时二人便来到城里。 “你家住在哪里?”脱脱不花问。 若微心中暗自为难,如果实言相告,真怕惹出什么事端来。可是两人患过生死,又蒙他搭救,又怎么忍心骗他?想来想去,计上心来:“我知道城东有家医馆,我先送你去疗伤,然后再回家!” “不必!”他断然拒绝,态度坚定的没有半点更改的余地。 若微又想了想:“那你预备住在哪里?我若是想去看你要去哪儿找你才好?” 脱脱不花轻哼一声:“送你之后,我就返回山中,等着与我手下汇合。这些你不必管,只说家在何处就是了!” 若微沉吟片刻,终于把心一横:“在石穴中,你将自己的身份坦诚相告。我也不该有半点儿隐瞒,我家正是东华门内,十王府中的第一家,皇太孙府。” 脱脱不花眼中流露出稍许的柔和,笑而不语。 若微看着他不禁大感意外。 “有什么好奇怪的?看你的气度与穿着,你说你是明朝的公主我都信。如此,你就是那皇太孙的小妃子了?”脱脱不花压低声音问道。 若微面上微红,摇了摇头:“只是皇太孙身边侍候的人。” “哦?”脱脱不花仿佛有些失望:“你们这个皇太孙,也太没眼力了,这么一个好好的妙人放在身边,居然无名无份的,真真是委屈你了!” “不怪他!”若微面露急色,想要开口解释,又觉得跟他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索性缄口。 马车向东华门内的十王府驶去,不多时便到了皇太孙府外。 正在此时,马车外面响起一阵喧哗。 “去去去,闪到边上去,皇太孙回府!”似乎是府前的侍卫在清场。 赶车的把式立即将马车赶到一旁,若微掀起车帘一看,只见两排亲兵之后,一辆四马披红的辇车停在府门外,从车里下来的正是皇太孙朱瞻基。若微刚待开口要喊,这时候朱瞻基一伸手,从车中扶出的居然是皇太孙妃胡善祥。 若微心中咯噔了一下,自己失踪生死未卜,瞻基昨日在山上找寻了片刻就回府了,如今又和胡善祥同进同出、共乘一车,心中不免有些悲愤难平。 脱脱不花看在眼里,心里已然明白大半,不等若微表态,立即吩咐赶车人:“走,去城东医馆!” 车子绕路,驶向城东。 若微如梦方醒:“我还未下车呢?” “下车?”脱脱不花扫了她一眼:“你遇险生死未卜,也没见他有多伤心费神,既然他如此轻视于你又不知珍惜,不如跟了我吧!” “什么?”若微哑然失笑:“不花大哥,你说的什么玩笑话?这样好了,我先陪你去医馆看伤,之后我再回府,如何?” 脱脱不花点了点头,他心中也有些难以决定。这丫头分明是自己喜欢的,按照他们蒙古人的风俗和性情,真想就此把她劫了去,从此朝朝暮暮守在一处。可是又想到自己在蒙古的处境,北元在漠北分为三部,如今也是纷争不断,将她带去,未必是真的对她好。 可是就此将她放下,又实在有些难以割舍。故此才调头先去医馆,如此也算是能拖一时算一时吧。 城东医馆门前,车子停下,赶车人一掀门帘:“官人,夫人,医馆到了!” 若微心中恨他胡乱瞎叫,想要开口斥责,却已被脱脱不花抱下了车。 那赶车人见状更是认定她们是一对夫妻。 脱脱不花从怀里摸出几枚碎银子,丢给了他。赶车人自然又是一番客套之辞。 刚要进店问诊疗伤,路边飞驰而来一队人马,若微随意地一瞥,竟然愣住了。 马上带队之人,正是小善子,朱瞻基身边最得宠的近侍太监金英。 看到若微,小善子也吓了一跳。他立即翻身下马,连跑带颠地赶了过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主子娘娘,我的亲娘祖奶奶,您这一天一夜去哪儿了?殿下都快急疯了,奴才带着王府的亲兵整整在山上找了一夜!” 若微看到他和身后的兵士都显得十分狼狈疲倦,知他所言不虚,这才说道:“昨日遇险承蒙贵人相助这才平安无恙,可是恩公为了救我而受了伤,这才前来医馆疗伤!” 小善子频频点头又朝若微身后望去:“这位恩公现在哪儿?奴才也得拜上一拜,谢他的大恩!” 若微扭脸向身后望去,忽然呆立在当场:“不花大哥?不花大哥?” 谈话间,脱脱不花早已不见踪影。 第三十三章 重归逢喜讯 第三十三章 重归逢喜讯 小善子将若微扶上马,亲自牵马缓缓而行,不多时又重新回到皇太孙府。 “快去通禀,微主子找到了!”小善子满面喜色,对守门侍卫喊着。 “是!”侍卫立即跑进去通传。 若微站在府门口,反而有些踌躇。 “主子,主子!”小善子声声轻唤:“可是累了?快些入府,回寝殿休息吧!” 若微点了点头,移步向内走去。 远远的,看着瞻基从里面迎了出来,身后还跟着湘汀、司棋等人。朱瞻基得了信自然是从内室一路狂奔,然而当他看到佳人悄然立于面前的时候。朱瞻基反倒是停下步子,目光紧紧锁在她的身上,从头到脚细细打量,不容有失。 只见她一身锦袍沾了不少污泥,皱皱巴巴。头上的紫金束发冠早已歪了,头发零乱的披散着,而身上披的正是一件黑色镶金边的男人的披风,脸上是难掩的疲惫与愁容,心里顿时七上八下,浮想联联。 一把将她拽进怀里,恨恨说道:“死丫头,跑去哪儿?不知道我牵挂得要命,这一颗心如同在热锅里煮,在炙火上烤……” 仿佛他啰啰嗦嗦还说了许多,可是若微都似乎没听清,只是瞪着略带迷茫的眼神儿望着他,而他的身后陆陆续续赶来很多人。 有穿着大红锦袍的皇太孙妃胡善祥,也有杏黄衣衫的袁媚儿,还有一身素服的曹雪柔,一时之间纷纷扰扰,不胜其烦。若微只是沉浸在朱瞻基的怀里,觉得好温暖、好舒服,仿佛再也不愿抬起头来。 “若微妹妹回来了?回来就好!”胡善祥面上是和煦的笑容,关切之情溢于言表。 朱瞻基轻轻拍了拍怀中的佳人:“微儿,微儿,快回房去,已派人备好香汤,先泡个热水澡,然后就传膳?” 他连拍了两下却不见动静,心中微微惊讶,低头一看不由呆住。原以为她昏了过去,可是仔细一看,才发现若微似乎是在他怀里睡着了一般,气息匀称安详。不由又气又笑,也顾不得另外一妃两嫔和府内众多的仆役在场,只好将手托在她的腰上,打横将她抱起。 “想是在冰天雪地遭了罪,竟昏了过去!”朱瞻基似乎是在向谁做着解释:“传徐医正、李良医至迎晖殿侍候!” “是!” 说罢,他就抱着若微向后面东殿走去。 胡善祥看着朱瞻基怀抱佳人渐行渐远的身形,面上依旧温顺异常,只吩咐着府内的仆从,传医官、备膳食,操持着诸多的体贴举措。 袁媚儿与曹雪柔对视之后,面上微有异样。 迎晖殿内,沐浴换装之后的若微躺在床上,依旧昏昏沉沉的。 朱瞻基拉着她的手坐在榻边,目光始终未曾离开她的脸,开口问着:“徐医正、李良医可在外面候着?” 紫烟应着:“是!” “快宣!”朱瞻基面色微微有些焦虑。 司音在旁开口劝着:“殿下,微主子刚刚沐浴的时候曾低声喃语,说是身上并无大碍,让她好好睡上一觉就好,不用传医正了!微主子说,她自己知道。” “胡闹!”朱瞻基不由怒道:“还听她的?你们就是平日太过纵容,才会容着她偷偷跑出去,此番若是有个好歹,哪个拿命来抵?” 司音立即伏身下拜。 自湘汀以下,所有的丫头都跪下了。 司棋与司音默默对视一番,心中都有些不服:“要说纵容,还不是殿下纵容的。明明是一大清早,您拉着微主子出去的,人都到了门口,我们哪里敢拦?” 可是事实虽如此,总要拿奴才们出气。 跟在紫烟身后入内的两位太医,看到殿内气氛肃然,也自是打起万分精神不敢丝毫懈怠,来到朱瞻基面前先是躬身行礼又是请安问好。 朱瞻基把手一摆,湘汀放下榻前的纱幔。 徐医正刚刚将悬脉用的金线递了出来,而朱瞻基则说道:“不用这些劳什子!” 说着,便将手中一直攥着的若微的左手递了出来。 “就在本王面前,替令仪把脉吧!” 徐医正微微一愣,这王府内的女眷们往日问诊把脉都是设上重重纱帘,在外室悬线而诊。今儿不仅破天荒入得室内,更得以在主子娘娘的玉腕上搭脉,这倒真是奇了。想来应该是殿下心急如焚,所以才顾不得这许多礼数。 于是轻咳一声:“下官越礼了!” 将小药枕垫在玉腕之下,三指微悬,为她诊脉。 徐医正五旬年纪,为人一向老道,曾在宫中侍候过朱棣。朱瞻基分府之后,朱棣特意将他和得意门生李良医派到太孙府。此二人比起在其他亲王府中供职的医官不仅品级高,更是荣宠有加而且医术的确精湛。 徐医正片刻之后便手指轻抬,起身拱手行礼道:“恭喜殿下,令仪娘娘有喜了!” “有喜?”朱瞻基仿佛没听明白。 而湘汀与紫烟对视之后,喜不自禁,立即跪倒在地,齐声贺道:“恭喜殿下,恭喜娘娘!” “有喜!”朱瞻基恍然觉醒,也顾不得众人在场,一把掀开帐子将若微抱在怀里,喃喃低语着:“若微,若微,你快醒醒,咱们有喜了!” 若微睡得昏昏沉沉的,忽然听得外面十分吵闹,所以想也没想伸手就是一掌挥了过去。而这一掌正脆声声拍在朱瞻基的脸上。 众人立即伏下身子,装作不察。 若微睁开眼才看到是瞻基紧紧抱着自己,只是他眼中惊喜难溢还有泪光闪过,不由好生奇怪:“殿下?你怎么了?” 朱瞻基在她脸上狠狠亲了一下:“若微,咱们有孩子了!” 若微“哦”了一声,并不惊讶:“早就知道了。别吵,好困,让我再睡一会儿!”说完,扭头向里侧,又昏昏睡去。 朱瞻基愣了又愣,心道,这个丫头可真是没心没肺,又想到她自小懂医,自然是早早就得了喜讯,可是这丫头也真是可恨,为何不早些告诉自己呢。 一时之间喜怒交加,回首又看着跪在殿中的众人,定了定神儿大声说道:“微主子有喜,阖府同庆,都重重有赏!” “谢殿下!”众人齐贺。 “殿下,只是!”徐医正抬起头,欲言又止。 “只是什么?”朱瞻基立即收了笑容,盯着他问道。 “只是娘娘似乎受了寒气,这胎自脉象上看似乎不太稳……”徐医正把心一横低声回道。 须知这可是皇太孙的头胎,事关太过重大了,又关系着当今皇上四世同堂的美梦,上边更有皇太子、太子妃眼巴巴的等着。就是前几日,皇太孙妃与府内管事慧珠都再三叮嘱。徐医正在宫中久沐风雨,自然心如明镜恐怕这众望所归的喜脉未必就是真正的喜事。 所以万一有个闪失,自己是绝对担当不起的。索性在此时留个伏笔,日后即使有个万一也尽可以归咎于此次她在山上走失,一切源头都可推到这受寒上来。 朱瞻基果然阴沉了脸:“可有凶险?可有法子调息?” 徐医正低下头,仿佛有些踌躇。朱瞻基一再催问,他才又说道:“回殿下,令仪娘娘身子一向康健,虽然此番受了寒,若好好调养应当无恙,微臣这就下去拟方,开些温补的汤药!” 朱瞻基点点头,面上十分恳切:“如此,就有劳了!” “为殿下分忧,理当如此!”徐医正带着李良医躬身行礼后退下。 折腾了一天一夜,好容易重新回到府中,若微心无旁骛自然睡得十分香甜,这一觉从晌午一直睡到日落西山。 眼看着外面厅里已摆好晚膳,朱瞻基这才声声轻唤,把她叫醒。 若微揉着眼睛,看到朱瞻基眼中神色格外温煦,闪着浓浓的情意,不由伸出手轻抚他的脸庞,口中说道:“殿下,昨儿若微在山上遇险还以为就此命丧西山,往后再也见不到殿下了呢!” 朱瞻基看着她螓首娥眉、巧笑倩兮,说不尽的妩媚动人。心中纵是有千般恼恨,此时也丢到九霄云外,只抓着她的手,放在唇边轻轻咬着。 “哎呦,疼!”若微忙抽回手。 朱瞻基抓着她的手不放,嘴里说道:“你也忒调皮了,昨儿我从宫里回来,眼巴巴地想着去看你。你可倒好,自己跑到西山去了。去就去吧,还弄得如此惊天动地,看着紫烟抱着那件破碎的袍子,生生把我的魂吓没了。当时又急又气,真恨不得……” “恨不得什么?”若微脸上带着三分笑意,歪着脸看着他。 “恨不得把你找回来,捆在春凳上,重打十几板子!”朱瞻基绷着脸,故作严肃。 “哦!”若微笑意吟吟,连连点头:“那殿下现在还想不想打了?” 朱瞻基又气又笑,伸手在她脸上拧了一下:“明知故问,自然是见了你的面,什么气都消了,还能真的打你不成?” “那打板子是打在屁股上,还是打在肚子上?”若微撇了撇嘴:“你现在舍不得打了也不是真的心疼我!” “什么?”朱瞻基一愣,随即恍然明白:“好个任性的小丫头!我还没罚你。你且说说,为何得了喜讯不早早告诉我?” 若微眼神忽地黯了下来,声音低如蚊蚁:“果真是喜讯吗?” 朱瞻基眉头紧蹙,他将若微搂在怀里:“自然是天大的喜讯。” “殿下,主子,晚膳摆好了!”湘汀站在下首回话。 若微探着头朝外面看了看,这才惊讶道:“天呢,才睡了一会儿怎么就到了用晚膳的时辰?我还真是饿得紧了。” 湘汀笑道:“主子这一睡,从晌午到现在,好几个时辰,害的咱们殿下连午膳都没用,直说要等主子醒了一起用呢!” “真的?”若微依偎在朱瞻基怀里娇憨柔美惹人怜惜,朱瞻基此时半步也不愿离她左右,只对湘汀吩咐着:“你们主子刚睡醒,今儿就不在厅里用膳了。挑些爽口的小菜和羹汤,端进来,就在这屋里的暖炕上摆上一小桌,本王陪她在屋里吃就好!” “是!”湘汀抿着嘴忍着笑,迈着轻盈的步子向外屋走去。不多时,丫头们就在窗根底下的暖炕上抬了一张紫檀掐金丝的小炕桌,上面摆着八个小碟,四个汤盅,还有几道米糕及各式面食。 瞻基扶着若微起身挪到炕上,又给她披上一件雪绒的短袄。 两人坐在炕上,司棋递上包金的红木香竹筷子。 司音掀起盖碗,逐一介绍:“主子,今儿的汤品是燕窝冬笋烧鸭子汤,最是温补的。主子先喝口汤,润润嗓子!” 若微接过碗来浅浅地喝了一口,抬眼四下里看了看,心中不由起疑:“怎么不见紫烟?” 瞻基面上微微有变,用小勺舀起一个酒糟鸽子蛋递给若微:“尝尝这个,味道不错。” 若微还要再问,瞻基沉了脸:“好好用膳,有什么事,一会儿再说!” 若微从来没见瞻基如此严肃过,于是这才闭上嘴,闷头用膳。从昨日到今晚,整整两天没怎么正经吃东西,如今自然胃口大开,先喝了一碗燕窝冬笋烧鸭子汤,然后就着一小碗紫米和上等的绿竹贡米蒸在一起的双色拼饭,什么五香鸡丝,鲫鱼炖豆腐,狍子溜蹄筋和山药南瓜盅等等,每个菜都吃了不少。 朱瞻基虽然也是好几餐都没有正经进食,然而此时心中兴奋异常,自然也不觉得饿。只是不时地帮她夹菜、添汤,看着她吃的舒畅,心情大好面上极为明朗。 朱瞻基十九岁成婚,不仅在皇室,就是民间已属晚婚之列,更何况成亲以后三年间,一直未与府内妃妾圆房,直至今日到了二十二岁才有了子息,这欢喜自然是非比寻常。 若微把筷子一放,朱瞻基从司棋手中接过热手巾递给她:“可是吃好了?” 若微点点头:“嗯,快撑死了!” 朱瞻基不由啧道:“大喜的日子,说话也不知避讳!” 谁知若微拉起他的衣袖,撒娇道:“我吃饱了,快把紫烟还给我!” “紫烟……”朱瞻基脸上的笑容慢慢退却。 看他神色有变,若微更是焦急,把脸一扭,转向了在下首站立的湘汀:“湘汀,紫烟呢?” 湘汀看了看朱瞻基,吞吞吐吐道:“紫烟回来以后,又惊又吓,病了……” “病了?我去看看!”若微立即起身下炕,司音赶紧上前拿起脚凳上的那双鹿皮软底小靴子帮她套上。 朱瞻基伸手将她拉住:“已经叫医官看了,天晚了,才刚吃过饭暖和了些,就别忙着出去了!” “她这病是因我而起,我自然要去看看!”若微站起身,拉着湘汀问道:“在西厢房还是在东厢房,快带我去瞅瞅!” “主子!”湘汀拗不过她,又拿眼偷偷看了看朱瞻基,正在此时,外面有人回话:“皇太孙妃到!” 若微这才定了定神,立即起身与朱瞻基一起走到外屋。刚巧胡善祥带着慧珠从外面进来。 “若微给娘娘请安!”若微欠身行礼。 胡善祥立即相迎,扶着若微笑道:“妹妹大喜,姐姐在这儿恭贺了!” 说完,又转向朱瞻基深深一拜:“臣妾恭贺殿下!” 朱瞻基微微颌首,指了指厅内的坐椅:“都坐下说话!” 于是,朱瞻基坐在主位。 胡善祥居左,若微却没有落座,只是吩咐司音司棋赶紧上茶。 若微从司音手中接过茶碗,亲手奉给胡善祥:“请娘娘恕若微一时糊涂,玩心太重。独自去西山赏雪遇到险情误了归期,让殿下和娘娘担心,实在是若微的不是。” 胡善祥接过茶碗,置于案上,淡然说道:“此事,原是妹妹的不是。莫说是堂堂皇太孙府的令仪娘娘,就是小门小户家的女眷,也不能私自出府游玩。此次虽说是虚惊一场。可是,若真出了事情,父王、母妃面前,皇祖驾前,该让姐姐我如何回话?我又如何担待得起?” 她说着说着,两行急泪竟然滚落下来。 若微深知自己这次闯祸不小,原本就做好了认打认罚的准备,所以一味的恭顺,只垂手立于一旁聆听教诲也不辩解。 朱瞻基虽有心相帮,又觉得于大面上自己似乎也不能太过偏袒若微,好在有惊无险。若微既然平安归来,让胡妃教训几句也是应该的,所以面色沉静坐在上首如如不动。 胡善祥从袖中掏出一方帕子,轻轻拭去眼边泪水,稍顿之后才又说道:“妹妹如此行事,原本该罚。只是如今有了身孕,便是我们太孙府中第一功臣,这自然是不能罚的。可是咱们府中上下几百口子人,遇事必要有规矩。所以,姐姐自作主张,罚了你身边的丫头,也好给府中下人立个规矩。这得脸的奴才深得主子宠信,就该事事规劝提点主子,怎么可以听之任之,陷主子于危境之中。况且主子失踪,而她自己却平安无恙,实在是太过可恨。所以本妃不得不出面教训,这份苦心,还望妹妹不要介意。” 什么?罚了我身边的丫头?若微立时明白过来,是紫烟。她连忙抬眼看了看朱瞻基,他眼中尽是安抚之色。原来如此。是紫烟成了替罪羊。也不知胡妃口中说的罚,是怎样的罚法?若微心中立时七上八下,可是又只能强忍着。 第三十四章 凭空遭构陷 第三十四章 凭空遭构陷 “娘娘所言所行,都是为了大局,为了殿下。若微只有感激。此次真是若微错了,娘娘怎样罚,若微都无半点怨言,只是紫烟……”若微垂下头,刻意让自己更加顺从,只是她还是想为紫烟求情。 “好了,妹妹要说的话,姐姐都明白。紫烟是妹妹身边最亲近的人,不过是小惩大戒,打了二十板子,发配到浆洗房劳作,让她得了教训,过些日子再送回来!”胡善祥面上微微含笑,仿佛所谈的不过是件根本不值一提的小事。 若微听了,不由心惊肉跳。二十板子,在这隆冬时节,紫烟昨儿又在山里受了惊吓,原本就着了风寒,如今挨了二十板子,再发到天天都要沾冷水的浆洗房,那还有活命?原本还想刻意忍着,此时再也顾不得,扑通一声跪在胡善祥面前。 不仅是胡善祥,就是朱瞻基也是一惊。 朱瞻基刚要起身相扶,胡善祥却抢在头里双手扶在若微手臂之上:“妹妹这是何意?” 若微抬眼望着她:“若微已然认错,千错万错,错在我一人,不关紫烟的事。娘娘罚也罚过了,就请高抬贵手,将她遣回。否则重伤之下,再去浆水房劳作,这不是生生要她的性命吗?” 胡善祥面上神色微微僵硬,颓然地跌坐在地上,泪水又在眼中打圈,苦笑着看着朱瞻基,喃喃低语:“殿下,您说,臣妾该如何是好?一片苦心又是枉作小人了吗?” 朱瞻基此时也不好替若微讲情,胡善祥在此前,确实问过他的意思,一来当时若微没有半点儿消息,朱瞻基心中又气又恨,也没心思管这些事。又想到此事动静如此之大,不可能不传到宫里。如果让母妃知道了恐怕对若微又是一番埋怨,所以牺牲紫烟,治她一个撺掇主子惹事遇险的罪名,也好堵了母妃的嘴,这才从了胡善祥所请。 而如今若微平安归来,小睡之后一睁眼便问起紫烟。原本还想着拖上几日,想不到胡善祥又来夜访,心中怪她多事,可是看她面上凄苦,又想到她是府中的女主人,统辖众人,也须得如此。 于是狠了狠心吩咐左右侍女道:“愣着做什么?快把你们主子扶起来!” 司音与司棋立即将若微扶起,若微抬眼看着朱瞻基,此时才明白,原来紫烟的事,他一早就知道。 “娘娘!”慧珠也将胡善祥扶了起来。 胡善祥重新落坐。 此时,外面又有人通传,袁媚儿与曹雪柔姗姗入内。与朱瞻基、胡善祥分别见礼后,各自落座。 袁媚儿挨着若微坐着,拉过她的手,似怨似啧道:“孙姐姐好莽撞的性子,昨儿这一出,可把咱们都给急坏了。听说是遇到恶犬了?姐姐可伤到哪里没有?” 说着便挽起她的袖子,又上下打量着。 若微忙说道:“没什么要紧的,当时抱着头,只顾在雪地里滚着,就是腿上有些淤青,并无大碍!” “姐姐真是福大命大。不过昨儿的事,也真透着古怪。这西山乃是咱们的皇家林苑,那恶犬也该是专人伺养的护林犬,怎么可能会突然行凶呢?”袁媚儿一脸疑问。 若微心中挂记着紫烟,根本无心与她闲谈。 袁媚儿见她不语,也不再开口。 只听慧珠开口说道:“袁主子所问,正是奴婢心中所疑,还请微主子明示,否则明儿个太子妃问起来,怕是不好回话!” 朱瞻基听她们如此一说,也觉得疑窦迭生。 原本昨日突逢噩耗,心中焦虑万分,只想着马上找到若微。后来又是王贵妃崩世,心里乱糟糟的没有半分头绪。今日看到若微平安归来,又得喜讯,根本顾不上追问她遇险的细节。 如今听她们你一言我一语的提及,才觉得大大的不妥。 于是朱瞻基也把目光投向了若微。 若微看众人的目光都盯着自己,仿佛这其中藏着什么天大的隐情一样,心中不由挣扎再三。脱脱不花的身份自然是不能说的。而自己在此情此景之下,就更不能说是被一位异域男子所救,又与他在石穴中共度一夜。原本清白单纯的事情,在她们眼中定是不堪。想来想去才轻描淡写说道:“昨儿在西山遇袭,后来蒙一位老伯所救才幸免遇难,可是那位老伯却受了伤,所以今早同返城中,原本想先去医馆疗伤,正巧遇到小善子……” “原来如此!”众人频频点头。 若微抬眼看了看朱瞻基,只见他眼中闪过一丝忧虑。若微知道,自己所言当中疑点甚多,只是一时又无从解释,只得低垂眼帘,不再做声。 “微主子!”慧珠深福一礼:“恕奴婢无礼,刚刚微主子此言中,漏洞颇多,似乎有些闪烁其辞。请问微主子,皇家园林中,怎会有平头百姓出现?况且,既是被老伯所救,为何不马上与紫烟、赵四汇合?为何不马上回府?就是后来殿下亲率府中亲兵去搜山,金公公带侍卫山前山后,山上山下找寻了整整一夜。那个时候,微主子,您和那位老伯在哪里藏身?今儿在医馆,如果不是金公公先认出了主子,主子与那位老伯疗伤之后,又打算去哪里?” 慧珠一席话说完,厅内寂静一片,可谓鸦雀无声。 若微深深吸了口气,是啊,这一切她都无从回答。因为慧珠所言都是死穴,她根本无法坦白相告。首先,不能暴露脱脱不花元室后裔的身份,其次如果说自己和施救之人藏身在石穴之内,不知她们又将做何联想。更重要的是,脱脱不花坦言相告,这石穴内埋藏的是他先人的尸骨,若是全盘托出,他还未将那些尸骨送走,自己岂不是害了他? 若微紧紧咬着嘴唇,半晌无语。 朱瞻基见她如此神态,知道必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于是轻咳一声:“好了,孙令仪遭此一劫自然是又惊又累,还是让先她歇歇。有什么事情留待明日再说!” 袁媚儿与曹雪柔听朱瞻基此语,立即起身告退。 胡善祥最后一个站起身,面露忧色地看了一眼朱瞻基,也要告退。慧珠却走到朱瞻基身前,福礼相拜:“殿下,今儿是三十!” 朱瞻基点了点头:“本王有些话要对微主子说,晚些时候再过去!” “是!”慧珠再次拜别,临出门时还别有深意地盯了一眼若微,那眼神儿不禁让若微感觉有些不寒而栗。 “你们都下去吧!”朱瞻基遣退众人,站起身拉着若微走入内室,双双坐在榻里。 “此时,可以说实话了?”朱瞻基盯着若微,心中疑云密布只盼着她能吐露实情、坦言相告。 若微坐在榻里,低垂着头,实在不知如何开口。 时间一点儿一点儿流逝,朱瞻基一直耐着性子等她开口,可是看她面上踌躇的表情,心中更是焦虑不安, 精致华美的寝室内,墙边一角的香案上放着一尊三重镀金博山炉,内中弥漫着飘渺的香片的味道。熏炉旁边是若微的妆台,上面绿莹莹的正是那只碧玉虎的镇纸。若微的眼睛瞄来瞄去,仿佛又想起了初入宫闱时,他送给自己这个镇纸,而自己回赠给他的居然是一盘磨豆子用的小石墨。 唇边不由微微含笑,又看到不远处的暖炕上,顶着乌黑的壳,缓缓爬行的小龟,更是笑出了声。 她神情越是淡然甜美,朱瞻基就越是焦燥。看她转着眼睛瞄来瞅去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不由恼了起来。他伸手托起她的脸,眼中带着几分怒意说道:“问你话呢?这里又没有旁人,快把当时的情形如实讲与我听!” 若微对上他的眼眸,想了又想才说道:“我今儿在厅里说的是实情,也不是实情。” “哦?”朱瞻基眸子中闪过一丝疑惑,话语渐渐轻柔和缓起来:“不论怎样,你实话讲给我听,我不会怪你的!” “怪我?”若微撇了撇嘴:“怪我什么?我又没做什么不好的事情!” 朱瞻基叹了口气:“好好好,小冤家,快说吧!” 若微笑了,把脸轻轻凑上去,附在他的耳边:“殿下想听实情,三日之后,我便原原本本的讲给你听。若是你等不急,或者不信我,就是此时要打要罚,严刑逼供,我也是不会招的!” 朱瞻基听了,心中立时涌起一股无名之火,狠狠瞪着她,眼中的冷光有些吓人。 若微见了,不由把肩一缩,微微打了个寒颤。 朱瞻基努力压抑着心中的不快,低声问着:“还是不说?非要等到三日之后?” 若微点了点头。 朱瞻基贴在她耳畔,在她耳垂上狠狠一咬。 若微吃痛地叫了起来。 朱瞻基一抖袍袖,站起身来,面无表情地丢下一句话:“好,三日后此时,本王听你的坦白。只是从现在开始,你,被禁足了!” 说完,他转身向室外走去。 “殿下,紫烟……”若微心中暗自懊恼,怎么没好好哄哄他,让他想法子放了紫烟才是正经。 可朱瞻基头也不回地说道:“三日之后,你的坦白让本王满意,紫烟自然可放!”说完,大步向外走去,那步子如此坚定,神情如此冷酷。 若微实在惊讶,这样的朱瞻基,在自己面前还是前所未有的。 宜和殿内。 身穿雪纺镂空雕花大袖低胸睡衣的胡善祥,披着一头如瀑的黑发,正在小心服侍朱瞻基宽衣升冠,朱瞻基坐在妆台之前,胡善祥站在他身后,为他细细梳理着长发。 “殿下的头发,又黑又粗,光滑乌亮的如同缎子一般!”胡善祥一下一下,动作十分轻柔,这一幕不禁让朱瞻基想起了三年前,自己与她大婚的那个晚上。 他将她弃于新房之内,独自跑到若微住的静雅轩内。 漆黑的室内,一盏火烛也没有点。 她亭亭玉立于镜前,一下一下用梳子扯着自己的头发,每一下,都像在撕扯朱瞻基的心。 他记得自己走上前去,从她手中夺过那把梳子,然后小心翼翼,郑重而深情地为她理着那一头如雾的长发。 心中隐隐作痛,这样的美发,以后会不会由另外一个男人抚在手中,看在眼里?一想到此,他的心立即抽作一团,痛苦不堪。 仿佛那天晚上,不是他与胡善祥成亲。而是她要另外嫁给别人,嫉妒与愤恨,还有对命运的抗争,将他的心填得满满的。 然而,娇俏的她,悄悄转过身,直愣愣地望着自己,她居然问:“你,会爱上她吗?” 记得当时,自己斩钉截铁地从口中挤出两个字:“不会!” 她又仿佛顽皮的孩童一般,歪着头撒娇地问:“你会这样给她梳头发吗?” 自己当时像是被火烧了一样,立即答着:“不会!” 她笑了,就像那年看到那盘红通通的樱桃一样,心满意足的笑了。 她的笑,像一把火,燃尽了他的矜持。什么礼仪道德、规矩家法,他全不顾了。他只知道,这样的她,不能放弃。于是,在那个小小的静雅轩,在她的香闺内,他要了她。 是的,甜美而带着几分稚气的若微,胜过晨光中的露珠一般惹人心醉。 他永远记得初次承欢时,她微微蹙着的细长的柳叶眉,微闭的媚眼,眼梢微微上翘,形成一个好看的弧度,浓密的睫毛微微扑烁,白皙小巧的面庞因为紧张和兴奋而挂上了密密的一层汗珠,随着他有节奏的冲击,鼻尖上的汗珠与耳边的珍珠坠子摇摇轻颤,细碎的娇吟和低声的喘息,当真是撩人到了极点。 那是他一生都不会忘记的情景。 “殿下,殿下!”胡善祥的声声轻唤,把朱瞻基从回忆中拉了回来。 “殿下,该安置了!”胡善祥面上含羞,在烛火的映衬下,比白天多了几分的妖娆与妩媚。 朱瞻基看着她,有时觉得她太过普通,普通到同处三年,闭上眼睛,几乎想不起她的容颜,可是这些日子以来,又觉得她确有独道之处。 明知道自己宠爱若微,却能与她和睦相处。在人前人后,处处为她留有余地,并没有刻意为难。在母妃面前,竟然后来者居上,宠信程度已经超过了若微。就是府中对待下人,也是大度宽厚,连小善子也常常念叨着她的好处。 若不是慧珠入府之后,为了扬威立规,有些生事之嫌,朱瞻基仿佛挑不出她的错处来。 这样的女子,似乎很适合掌家理事,看来皇爷爷的安排也是有道理的。 不对,朱瞻基立即否定了自己。若微何尝不是如此呢,还记得她幼年进宫,在大大小小的宴会与事件当中,独具匠心、行事灵巧,何尝不是赢得宫中上下一致的好评,只是现在,没有给她施展才干的机会罢了。 想到此,朱瞻基不由笑了,若微莫不是真的给自己施了什么魔法,就是心里刚刚去赞另外一个女人,也立即打住,仿佛觉得对她十分不公一样,看来此生真的要被她绊得死死的。 胡善祥看他面色时时闪过恍惚与笑意,不知他心里在想些什么。只小心地说道:“殿下是今日得了喜讯,高兴的难以入眠了吧?” 朱瞻基眼眸微闪,唇边含笑:“是啊,若微此次有喜,是咱们府中第一胎,以后还要你好生关照!” “这是自然,何劳殿下吩咐,臣妾定当尽心尽力!”胡善祥面上始终带着淡淡的笑意,她伸出手,轻轻按在朱瞻基的手上,随后双腿一屈,竟然跪在朱瞻基的身前。 朱瞻基微微一愣。 只见她一双玉手,隔着衣衫,轻轻抚着瞻基的胸口,而后玉指轻撩,慢慢向下,从胸口滑至小腹,最后轻放在他的玉茎之上。 朱瞻基腾地一下站起身:“善祥!” 哪知胡善祥双手环住他的腿,把头轻轻靠在他的小腹之上,隔着衣衫,在他的隐处缓缓蹭着。 朱瞻基心慌意乱,从来没有想到一向端庄得体、落落大方的胡善祥会做出如此惊人的动作。他立时惊讶万分,只想躲开,而胡善祥的手臂却如同藤萝一般,将他紧紧缠绕。 她仰起脸,以朱唇,轻轻吻着他的身体,从上至下,甚至是龙准玉茎。 朱瞻基直立在房中,一直如如不动,但是很快,他的身体渐渐有了反应。 他弯下身子,有些怜惜地看着胡善祥:“善祥,不必如此,不必!” 说着,将她抱入榻中。 依旧是将她放在身下,这一次,他没有像以往那样直接交合,而是极尽可能地给了她温存与爱抚,直到她在他身下,面色潮红喘息连连,弓起身形,眼中带着恳求与期盼,朱瞻基这才进入,猛烈而带着律动的撞击,一次一次,比以往都要长久。 她的手臂紧紧缠着他的腰肢,今夜,她仿佛变了一个人一般,没有矜持,没有端庄,在他的身下,她快乐地呻吟着,不停地吻着他裸露的胸膛。 朱瞻基有些困惑。 不知是什么让她有如此的改变,原本与她的行房,每一次都当成例行公事,就像隔日去太子宫给母妃请安一样,是定例,是一陈不变的风格。 而今天,她的热情,她的主动,甚至是她对自己的顶礼膜拜,让他有些震撼。 朱瞻基甚至觉得自己有些亏待她了,是出于怜惜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他自己也说不清,只是尽量在今晚用自己的热情回应着她。 第三十五章 误会两重重 第三十五章 误会两重重 第二日一早,朱瞻基醒来时看到胡善祥已经醒了,正坐在床前梳妆。她回眸一笑,面上娇羞一片,朱瞻基稍显尴尬。 这时慧珠等人进来侍候,丫头们个个含羞带笑。 这让朱瞻基更感不适,于是更衣梳洗之后,早饭也未用,就出了殿门。 吃过早膳,慧珠与胡善祥在室内闲聊。 “看娘娘这神色,是西域的奇香发挥了作用?”慧珠戏谑着。 胡善祥面上飞红,心想若是只靠着这西域的奇香而突然让他性致大起,恐怕事后朱瞻基清醒过来会起疑,所以自己才照着春宫图中传授的法子试了试,想不到双管齐下,这效果当真不错。 一想起昨儿夜里的情景,胡善祥心里就美滋滋的。 可是随即又想到,原本冰冷严肃的殿下在夜间原本却是这样的热情如火,那么他平时里在若微的房里,两人又是如何的情景呢?此念一起,立时心里又凉了半截。 慧珠仔细打量着她的神色,只见她脸上一时喜来一时忧,不由问道:“娘娘,到底如何?怎么才露笑颜却又见愁容?” 胡善祥叹了口气:“昨儿夜里,借着西域奇香,妹妹才真正做了一回女人。欢喜之余又不免觉得自己实在可怜,堂堂的正经夫妻,偏要以这样下三滥的法子作贱自己,才能得到殿下的怜爱,心中真真难过!” “咳!”慧珠这才放下心来:“我当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娘娘多虑了。娘娘只道是独咱们如此所为吗?这宫中得宠的妃子,诸王公大臣,谁家在闺房之中没藏着些春宫图、发情的香饼、香丸还有壮阳的春药?就是人家夫妻和美的,也想锦上添花,添些乐子,算不得什么!” “当真?”胡善祥将信将疑。 “那是自然。远的不说,就说咱们东宫太子殿下对太子妃那是何等的尊重,也算得上是恩爱有加了。太子殿下事事以太子妃为先,可是一到了晚上就坐不住了,巴巴地往郭贵嫔殿里去。那郭贵嫔靠的是什么?还不是这些手段。”慧珠振振有词,说的十分肯定。 “那母妃可曾知晓?”胡善祥眉头微蹙,竟然有些同情起太子妃来,在她眼中太子妃俨然是天下女子的楷模,端庄高贵、美丽脱俗、处事公正、在她身上找不出半点不是来。 慧珠点了点头:“太子妃自然知道,我当初也给太子妃献了些,只是太子妃不屑去用,宁可夜夜独守空房。” 胡善祥脸色立时黯淡下来:“母妃那样高洁出尘的女子,自然是不屑用这些的!” 慧珠这才知道自己言中有失,让妹妹听了心里不舒服,于是立即笑道:“非也,太子妃有三男二女傍身,是正经的东宫主子,而皇太孙又得皇上如此宠爱。后面的郭贵嫔、李良娣、张选侍就算是再生多少,也不会对她有半分的威胁。若是她膝下无子,你看她还是不是今日这般的淡定自若?” 慧珠此言正中要害,说的胡善祥心服口服,又想到自己的处境更是不免忧虑:“姐姐,那孙若微果然有喜了,妹妹真怕……” “哼!”慧珠轻声哼着,面上十分不屑:“有喜?娘娘莫急,咱们有的是法子叫她空欢喜一场。” “姐姐!”胡善祥面色突变:“不可妄行,这必竟是殿下的头胎,万万不可……” 一抹若隐若无的笑容在慧珠脸上浮过:“恐怕这事情还轮不到咱们谋划,她就自己送上门来了。” “姐姐!”胡善祥一头雾水。 “前儿的事透着蹊跷。娘娘细品一下,那冰天雪地的西山之上原本就人迹罕至,那两只护林犬发了狂冲她扑过去,原本是绝对躲不开的。怎么可能平空出来一个老人家把她救下,而她居然毫发无损。既是如此,就该立时寻着紫烟与赵四马上回府。可是直到昨天晌午才回来。听胡安说,小善子是在城东医馆门口见到她,下马相迎,这才一道回来的。试想如果小善子当时没有认出来,你说她会何时回来?” 胡善祥心中暗暗思索,昨儿在她房里,很明显孙若微是闪烁其辞、轻描淡写并没有说出实情。不仅自己起疑,就是皇太孙神情中也带着几分探究之色。 “姐姐是说,难道那孙若微在外面,还有什么牵扯不清的事情?”胡善祥只觉得此事太怪玄妙,又有诸多疑点,可是又似乎都想不通。 “娘娘莫急,我看此事,殿下已经起了疑。咱们只须稍稍加把火,就能让她有嘴也说不清!”慧珠言之凿凿:“娘娘想一想,以殿下对她的情份,如果知道她在外面有个什么不清不楚的,殿下能容吗?” 胡善祥眉头微蹙:“殿下的脾气,我也参透了些。看似儒雅淡定,其实内心如火,又有些执拗。为了若微,他做了那么多。如果那孙若微真的有什么对他不起的地方,我看,殿下第一个不能容她!” “那就是了,娘娘且放宽心,看场好戏吧!”慧珠仿佛胸有成竹,这些天的事情虽然意外,也让她看出一些端倪。原本此次就是想彻底弄个干净,天衣无缝的连环巧计,她断没有逃脱的可能。只是什么人救下了她?如果不查个清楚,日后行事还真是投鼠忌器,不好筹谋。 静雅轩内,若微刚刚起身,司音司棋等人伺候着梳洗打扮之后,这才坐在桌前。睡了一觉之后心情大好,特意换上自己最爱的那件半新的浅碧色的小袄,袖口是淡淡的月白缀花丝边,下身穿了一条白色的百褶棉裙,清雅如同夏日荷花。腰肢倩倩、风姿万千,脸上更是莹润光泽、俏丽出尘。 湘汀在一旁说道:“府里新改的规矩,殿下不在房里的时候,早膳清减了许多。” 若微拿眼一瞅,银碟里是四样小菜,黑漆笼屉里有两道点心,而面前的碗里是红豆小枣百合山药粥。 “也好!”若微拿起来就吃。 湘汀欲言又止,看了一眼司音司棋:“你们也下去各自用膳吧!” “是!”司音、司棋一向乖巧,自知跟湘汀、紫烟比,两人与若微远了不少,知道她们定是有什么体己话要说,于是都静静地退了下去。 “湘汀姐姐坐下,再舀一碗粥,就在这儿陪我一起吃吧!”若微知道她要说什么,故意岔开话题。 湘汀瞅了瞅门口,房门紧闭,棉帘子低垂,这才说道:“主子,这饭菜没什么问题吧?” “啊?”若微没料到她好端端的怎么扯到这上面来了,原本舀起一勺粥刚要往口中送,立时停了下来,怔怔地盯着湘汀。 湘汀沉了脸,极为忐忑:“这西山的事,透着古怪,好端端的怎么就遇了险呢?主子细想想,去西山的事情,咱们院里和殿下那边是早就准备好的,可是偏偏在府门口,胡娘娘她们偏要来阻。” “你的意思是说?”若微听她如此一说,仿佛醍醐灌顶一般,立即理清了思绪,盘踞在心中的疑团全都解开了。 自己从小长在太子宫,什么样的性子那边的慧珠自然是清楚的。若是兴致来了,定是不肯白白放弃这个出去散心的机会。所以想法子让胡善祥调开殿下,然后明知自己会心有不甘,一定要去西山赏雪。这时再制造点什么意外…… 最后,是死或是伤了,还只能怪自己不守规矩,偷偷出府游玩。 又想到那颗射入脱脱不花肩膀内的毒钉,立时面色大变、冷汗连连。 “主子!”湘汀声声轻唤。 若微用勺子轻轻搅着那碗还冒着热气的粥,凝神慎思,低语道:“只是推测,并无半点证据!” 湘汀点点头:“正是,昨儿夜里,奴婢想了一夜,越想越害怕。如今主子有喜,那边不定怎么咬牙呢。现在咱们府中,慧珠在明,胡妃在暗,掌管全府。这茶水、点心、膳食,随便哪个环节出点岔子,那主子可就太冤了!” 正说着,门口响起司音的声音:“微主子,守门的侍卫有东西要呈给主子!” 若微与湘汀对视之下,都有些意外。 湘汀低语着:“多加小心!”这才走到门口,推开门。 门口除了司音还站着一个年轻的侍卫,手里抱着黑漆小木盒,见到湘汀微微抱拳:“刚刚门口有人将此物交由在下,说是要当面呈给微主子!” 湘汀淡淡一笑:“微主子就在里面,只是这府里的规矩,恐怕……” “是,小人知道!”那侍卫双手举起木盒:“烦劳了!” “原是份内的事,请问侍卫大哥,是何人送来此物?”湘汀接过木盒,又问道。 “是一个十来岁的小童!” “哦,好,多谢!”湘汀指着司音:“送送侍卫大哥!” “是!”如此司音与侍卫向院外走去,湘汀才闪身入内,将木盒呈给若微。 若微接过来,只觉得盒中有点沉,轻轻晃了晃,仿佛里面放着什么东西。又见这盒子开盖之处被密腊封着,湘汀灵巧,立即点了一只蜡烛拿了过来。 以火相烤,腊封自然开了。 若微轻轻打开盒子,里面竟然是明晃晃的一把匕首。 “咦!”湘汀脸上立即变了色。 而若微则将那把匕首放在手中细细把玩,这匕首正是前天夜里,自己用来替脱脱不花剜毒疗伤用的。 如今他托人把此物送来,是何意呢? 若微想不明白。 湘汀拿起小盒突然发现一物:“主子,快看!” 若微伸出纤纤玉指,原来盒中还有一粒丸药,依旧是用蜡封着,打开以后,居然是张纸条。 若微看后立即揉碎了。 “主子!”湘汀越发觉得蹊跷。 若微站起身,在房中慢慢踱着步子,神情有些凝重。 片刻之后,突然问道:“殿下可在府里?” 湘汀摇了摇头:“昨晚上宿在宜和殿,今早入宫,现在还未回来!” 若微想了又想:“快帮我换装,我要出府一趟!” “出府?”湘汀愣了又愣:“主子,您忘了,昨儿殿下撂下话,您被禁足了。” “所以才要换装,你去帮我随便找件府里小太监的衣服。我乔装之后从侧门溜出去,半个时辰之内就回来。再说我看殿下昨儿走的时候气呼呼的,恐怕三天之内都不会来咱们院里,发现不了!”若微打定了主意,既然是脱脱不花相约,自然是有要事。他既有恩于自己又怎么可能对他不管不顾呢,再说依他那样的性子,若真是不理睬他,他突然闯进府来,自己更是说不清了。可是她的心思,湘汀哪里知道。只是觉得有些不妥还想再劝,却见若微沉了脸,一副一意孤行的样子,遂也只好从她。 一盏茶的功夫。 湘汀后面跟着一个俏生生的小太监来到了太孙府的东角门。 守门的侍卫看着眼生,盘问道:“哪儿的?” 湘汀出示腰牌给他看:“是迎晖殿的,这是小顺子,微主子害喜想吃外面的炒红果,如今府里单做太麻烦,所以打发他出去买回来!” 守门的侍卫一看是迎晖殿微主子身边的人,点头哈腰,立即放行。 出了东角门,若微冲着湘汀挤挤眼:“湘汀姐姐放心,小顺子速去速归,湘汀姐姐回去照看主子吧!” 湘汀原想跟着她,可是站在门口见两旁都有侍卫看着,故也不便多说只点了点头,面露忧色地走了回去。 出了府门,若微如同放飞的笼中鸟兴冲冲地直接赶往纸条上与脱脱不花相约的东四大街的五福客栈。 入得店内,小二直接领着若微上了二楼,推开天字号房,里面正是脱脱不花伟岸的身影。若微入内,小二闪身退下并把房门带好。 脱脱不花转过身,目不转睛地盯着若微:“原本绝世的容颜,偏只爱打扮成小子的模样,却俏生生的看得人眼晕!” 若微抿嘴一笑:“没办法,不如此出不来!” “哼!”脱脱不花嗤之以鼻:“不如我们草原上的女子爽快,骑马、放牧、赛歌、饮酒,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必拘着性子!” 若微眼中透着一丝向往,又看他今日换了一身装扮,鹤氅黑袍,衬得他高大魁梧的身形英气逼人,看那神色一点儿也不见身上带伤的颓废与病态,眉宇间有关公之勇,浩浩然又不失亲切,九寸身躯足以顶天立地,真是一代枭雄的硬汉风骨。只可惜,元朝覆灭,成了最堪怜的落魄王孙。 “你一双媚眼瞄来看去的做什么?”脱脱不花被她看的有些不自在。 若微笑了:“你的伤好些了吗?还有那些酒瓮运出来了吗?” “昨儿夜里就都办妥了,这个时候恐怕已经出了山海关,原本我也想一道走,只是又放心不下……”脱脱不花紧走两步,与若微咫尺相隔,紧紧盯着她的娇颜:“昨儿回府,没遇到什么麻烦吧?” 若微心中一热,这人真是古道热肠:“没有,只是在医馆,好端端地突然不见了你,心中有些挂牵!” “当真?”脱脱不花的浓眉下那黑亮亮的瞳中闪过柔柔的涟漪,双手情不自禁地揽住若微的手臂:“我还当你一入朱门,就把前情全都忘了!” 若微刚想笑他汉话说的不好,这用词实在不当,就在此时,房门“咣当”一声被推开了。 若微转身一看,惊呼万分:“殿下!” 门口悄然站立的,正是皇太孙朱瞻基。 一身紫袍玉冠的朱瞻基与黑衣鹤氅的脱脱不花,就那样对立在房中,他的俊目与他的黑瞳,两相对峙,一时之间,眼波中闪过的何止是刀光剑影。 朱瞻基白皙的肤色微微涨得有些泛红,而脱脱不花如如不动,仿佛一尊雕像,只是眼中透着一股轻蔑之色。 这眼神儿彻底激怒了朱瞻基,他很想抽出腰间的佩剑,一剑飞花,让他命丧当场。可是残存的理智告诉他,现在是在闹市之中,万万不能一时义气,闹的满城风雨,不可收拾。 若微怔怔地看着他俩,完全糊涂了,她实在不知道朱瞻基为何会突然至此,所以只好说道:“殿下,他是前儿在西山救我的恩公!” “恩公?”朱瞻基从牙缝中挤出这两个字,眼睛瞥着若微,眼神冷得吓人:“是你口中的老伯吗?” “殿下?”若微面上又红又窘,一时也不知该如何解释。 谁知脱脱不花突然仰天长笑,指着朱瞻基道:“瞧你的样子,就像是看到自己媳妇偷人,捉奸在床一般!想不到堂堂的大明朝皇太孙是如此气量、如此心胸?” 他此语无疑是火上浇油。 朱瞻基此时再也按捺不住,抽出腰间的佩剑,明晃晃的直抵上脱脱不花的胸口。 若微立即拦在当中:“殿下!此间情形不是殿下所想的那般。他真是救我的恩公!” 朱瞻基指着若微:“你,好……”他手指轻颤,言语不顺,显然是大动肝火又暗自强忍,顿了又顿才说道:“跟本王回府!”丢下这句话他便转身就走。 而脱脱不花却拉着若微道:“在这儿,你不过是他的小妾。不如跟我北上,我一言九鼎,此生就只要你一个!” 朱瞻基转过身,一双眼睛冷得带血,脸上毫无一丝表情。他死死地盯着脱脱不花,那样子,不带一丁点的人味,令人胆寒心惊。 转瞬之间,长剑骤起,一剑跟着一剑,绵绵不尽。 脱脱不花冷冷笑着,赤手相对,拳挑掌振,纵横交舞,沾不进一滴水,插不进一根针,却又是那么变化万端,拈东打西,飞南卷北,几十招瞬间过去,两人缠着都不能抽身,却是谁也伤不了谁。 突然间,朱瞻基抽剑止步,脱脱不花也立即收掌。 两人面面相对,不似刚刚那般掠舞交击,掌风如浪,却更是杀气逼人。 朱瞻基环视四周,若微不知何时早已经悄然离去,如今屋里除了两个如同狂狮的男人,再无芳影可觅。 第三十六章 醋意惹新愁 第三十六章 醋意惹新愁 皇太孙府门外。 孙若微在前,朱瞻基在后,二人一前一后进了府门。 门口的侍卫看是一个年轻的小公公,瞅着眼生,刚要上前阻拦,只见后面的朱瞻基把手一挥,则立即退下。 府门之内,一路之上,遇到不少侍女太监,纷纷给朱瞻基请安行礼。 朱瞻基强忍着不便发作,只紧紧跟着孙若微。 穿过回廊,一直走到自己住的迎晖殿,门口的粗使丫头碧月看到若微进门,愣了又愣,张口结舌地唤着:“微主子!你这是打哪来?” 若微也不理,径直进了迎晖殿,厅里的司音、司棋,立即起身来迎:“微主子!” 若微低声应着。 此时,朱瞻基铁青着脸进入室内。 司音司棋刚待行礼,朱瞻基立即吼道:“都闪远远的,院子外面侍候!” 司音与司棋面面相觑,低着头掩好房门退了出去。 若微进入内室,自顾地摘下帽子,脱去外面的太监服,回身看着朱瞻基:“殿下避一避,臣妾要更衣了!” 朱瞻基额上青筋微微直跳,拳头攥的紧紧的,强忍着怒火转过身去。若微站在四扇雕花的紫檀屏风后面,不多时就换好了衣服。依旧是那件浅碧色的小袄和白色的百褶棉裙,闪身从屏风后面出来,坐在妆台之前,拿起一把象牙半月梳子对着菱花镜自顾自理着一头长发。 朱瞻基回转过身,一拳重重击在妆台之上:“说,那人是谁?在哪儿认识的?你去西山,果真是遇险还是与他约好的?” 若微把手中玉梳叭的一声放在妆台上,玉梳硬生生折成两半,她粉面微怒,眼中含泪,只盯着朱瞻基也不答话。 朱瞻基立即大发雷霆:“你还委屈了?” “我就是委屈了!”若微高喊:“想不到殿下是如此瑕疵之人,不但偷偷跟踪,还居然如此污蔑于我!” “我……”朱瞻基立时气短:“谁让你遮遮掩掩,行事诡秘!” “你是怎么知道我要去五福客栈的?”若微反而气势汹汹。 朱瞻基眼神一凛:“你可知道,宫中与王府,最忌的是什么?就是私相授受。” 若微就像立时被浇了一桶凉水,从头冷到脚:“你派人监视我?” 朱瞻基沉着脸,背着手在房内来回踱步:“原也是为了你好,怕你再有个什么闪失。没想到你居然跟别的男子私下约见,共叙情话!” “你!”若微紧绷着一张粉面,小脸涨得通红,显然是气极了,她眼中含着泪,半晌说不出话来。 此时花架子里的小乌龟正缓缓爬了出来,朱瞻基上去一把将它拿起狠狠冲着墙脚摔了出去:“房里养着这玩意儿,难不成你也想让本王名副其实不成?” 若微先是吓了一跳,立即跑过去从墙边捡起小乌龟,可是它不知是受了惊,还是被摔死了,四肢和头缩在壳里,任若微怎么叫,它都一动不动。若微此时再也忍不住,哇地一声就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喊:“你摔它,倒不如来摔我!” 朱瞻基也是怒火冲天:“早知道,就不该送你这个玩意儿!”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若微手里托着小乌龟,颤颤微微地转过身,一双灵动的美目噙着泪珠儿,对上朱瞻基的眼眸,一字一句,字字泣血:“殿下是后悔了?” 朱瞻基看她暴雨梨花的俏模样,又想到她此时正怀有身孕,也略为后悔,这才勉强压着心口的怒气说道:“还不快原原本本的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讲清楚?真逼着本王与你翻脸?” 泪水在眼中盘旋,若微深深吸了口气:“我原本就说了,你若信我,三日后我必坦言相告。可你非但不信,还要跟着我。西山之事,我本想息事宁人,想不到你们却来步步紧逼。罢罢罢,殿下爱怎样就怎样,若微无话可说!” “事到如今,你还是不说?”朱瞻基绷着脸。 若微手抚着小乌龟,坐在榻上,再也不发一语。 朱瞻基怒不可遏,拂袖而去。 走到院里,大喊一声:“不许她出房门半步!” 若微心中又气又怨,更觉得万分委屈,然而目光落在手中的小龟身上,突然发现它背上的壳裂了一块,乌黑的壳里渗着丝丝血印。 立时眼泪就涌了出来:“小龟,小龟。你不能死,你千万不能死呀!” 心中更是凉的彻彻底底,这小乌龟是昔日你送给我的,盼我早归,又寓义着朝朝暮暮永不相负的寄托,如今你竟然狠心把它摔了,难道如今,你的心思全变了? 若微这边是泪如雨下伤心不已。而朱瞻基更是心情烦燥,出了迎晖殿的院子,信步向南苑的园子里走去。 上了小山,来到观景亭中,才发现一人身穿大红猩猩毡的羽毛缎斗篷,面前的石桌上铺着上好的宣纸,而纸上是画了一半的园中之景。 她画得很用心,全神投入,对于亭子中又来了一人,居然浑然不知。 朱瞻基站在她的斜后方,能看到她的侧影。 原来是曹雪柔。 三年中,虽然同居一府又是名义上的侧妃,却不过也只是在年节的聚会上见过数面。印象中她是不擅言谈的,有时候目光相交,只一笑而过。 对于她的笑,朱瞻基印象很深。怎么说呢,那笑中给人的不是温暖和煦如同三月春风的笑颜,而是一种清冷,淡然而幽雅,仿佛她对所有的事、所有的人都很淡漠,没有刻意去应酬谁,也不暗自菲薄。 此时,不知她想到什么,在唇边忽然勾起一丝倾城的微笑,朱瞻基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在林子里那尚未融化的雪地里,居然落着一只黑白相间的大花喜鹊。只见她从石桌上拿起一个荷包,从里面倒出些东西放在手心里,然后又走到亭子边,把手一扬。 朱瞻基这才看清,竟是一把黄灿灿的小米,不由哑然。 “若是一只大黑乌鸦,你还喂食吗?”朱瞻基轻声问道。 而曹雪柔仿佛被惊吓住了,身子微微有些轻颤,怔了怔,才立即转身参拜:“殿下!” “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这是这一瞬间,她带给朱瞻基的感觉。 曹雪柔定了定神儿,收敛了刚刚的拘谨与惊讶,清丽的声音缓缓响起:“每日在这里画画、临帖,不管是喜鹊还是乌鸦,有时候还会有一两只小松鼠,总归是活生生的有灵性的东西,雪柔都会给它们喂食的!” 这一句,自是回应了刚刚朱瞻基的所问。 原本只是随口一问,此时见她郑重其事地回答,朱瞻基反而有些无言相对。 目光投向那画了一半的风景,正是这园中的雪景。 朱瞻基在六艺当中也最喜欢书画,一眼扫过就知道她的功底如何。虽然说不上有多好,比起若微也差了些灵气,但似乎透着一股苍凉,特别是那画中只是满山的松树柏树,而园中的梅花开的正好,却不见她入画,不由好奇:“世间女子都爱以花鸟入画,雪景之中更倾慕梅花,可是你这画中只有树木山石池塘,这是为何?” 曹雪柔抬起头对上朱瞻基的脸,还未开口面色已然绯红。这是第一次离他如此之近,英俊而清秀的五官,秀美挺拔的身姿,举手投足间流露出的王者之气,都不如他那双如黑宝石一般的眼眸,那微微有些忧郁深沉的眼神和不经意间闪烁的落寞的气质,让他充满魅惑。在他面前,即使是再害羞的女子,也不舍得移开自己的眼睛。 曹雪柔心中暗暗感谢上苍,难得的机会,就这样来了。 她轻启朱唇:“臣妾不敢以花入画,是因为世间女子爱花,惜花,又怕花。而不以鸟雀入画,是因为这灵动的生命如此可爱,臣妾笔法拙劣,又怎能将那一份生趣跃然于纸上呢?” 朱瞻基听了好生奇怪:“这后一句,本王明白,是你的自谦之说。只是你为何说世间女子爱花又怕花呢?” 曹雪柔目光微微闪烁,伸出一只玉手,指着不远处山坡下的一树梅花:“殿下请看,梅花傲立雪中,是一种带着风骨的美。” 朱瞻基频频点头。 曹雪柔又把手指向西边的池塘:“殿下再看这里,殿下看到了什么?” 朱瞻基笑而不语。 曹雪柔自揭谜底:“现在只能看到满是积雪的洁白冰面,而每到夏秋之季,这清澈池水中便是亭亭玉立、明丽耀眼的莲花。” 曹雪柔又指着不远处的回廊:“而廊子边上到了五月间,就是迤逦多姿的兰花。八月,是芳香四溢的桂花。天气转凉以后,夕秋时分,就是鲜亮芳华的菊花。此外,在花圃里还有名贵的牡丹和娇艳的月季、多姿的红杏。这世间的花何止千百种?各有各的美,各入各人的眼。可是再名贵、再娇艳,也不过是别人手中把玩的对象。然而,就是这样的机会,也是可遇也不可求的。更多的是,花自开来花自败,零落成泥碾作尘。” 说到此处,曹雪柔停下了,没有意料之中的伤心垂泪,脸上的表情依旧十分淡然,唇边还若隐若现保留着那抹微笑。 朱瞻基心中微微有些不是滋味,他听懂了曹雪柔话中的意思。是啊,能够在各地成百上千的淑女中脱颖而出,被皇爷爷亲点为自己的侧妃,容貌才学自是当中的翘楚。这几年自己对她们不闻不问,不理不睬。就像她说的,即便只是被人把玩的花草一般的命运,那也是可遇而不可求的。 朱瞻基心中暗暗叹息,如果说对于胡善祥,自己是出于责任与道义而与她圆了夫妻之实,那曹雪柔与袁媚儿呢? 对于她们,难道真的要让她们白白荒废了青春,红颜寂寂悲白发吗? 朱瞻基回身走到石桌之前,提起笔,曹雪柔先是一愣,立即走过来为他研墨。 他轻蘸墨汁,微微思索,随即下笔如风。 在他的笔下瞬间肆意而泻的,正是一幅墨色雪梅图。 他轻声诵道: 琉璃世界梅自幽, 水晶帘下姝望月。 老柏修竹沐雪青, 鹊栖艳至露华浓。 “殿下!”曹雪柔看着他亲笔绘的画,又听着他低声吟诵的诗句。心中万分感动,这诗未必有多好,却正应了此情此景,也慰了她多年的情思寂寞。 曹雪柔一步一步走近朱瞻基,对着他的眼眸,眼中喜忧参半,有三分小心,七分的惶恐,那模样实在让人堪怜,朱瞻基伸手将她揽在怀中,俯瞰着园中的景色,心中恍然得到了暂时的宁静。 那晚,朱瞻基住在了曹雪柔的香远斋之中。 第二日,又是初一,朱瞻基按例去了胡善祥的宜和殿。 第三日,则破天荒的光临了袁媚儿的月华楼。 原本这在其他王府或者豪门大户内司空见惯的临幸妻妾雨露均沾,在皇太孙府却引起一场不小的骚动,上上下下都开始议论纷纷,而这矛头更直指迎晖殿的孙若微。 在园子里迎面走过来的侍女们都会窃窃一笑:“听说,微主子失宠了?” “可不是呢,刚入府的时候被殿下捧在手心里,如今有了身孕,反而失了宠,连着三日殿下都没去她房里。” “难不成这子嗣不是殿下的种?” “嘘,你可别瞎说!” “怎么是瞎说,听说前儿她偷溜出府会情人,被殿下捉了个正着” “真的?” “可不是,还听说当初她入府时,跟殿下圆房,根本就没有落红!” “天呢!这怎么可能?” 紧接着,两人就会交头接耳一番,然后才各自散开。 宜和殿里,胡善祥坐在主位。 袁媚儿与曹雪柔携手来拜,行礼之后分坐两旁。 胡善祥看她二人神色都比往日润泽艳丽了不少,心中虽暗暗不快而脸上却依旧明朗,一面吩咐丫鬟们上茶,一面说道:“殿下圣明,如今恩泽雨露,两位妹妹大喜,姐姐也替你们高兴!” 曹雪柔依旧是一副如水的性子,娴静羞怯。 而袁媚儿则是娇憨直爽:“这真要谢谢咱们的孙令仪,若不是她把殿下气急了,恐怕殿下一辈子也不会想起我们!” 胡善祥就是满腹心事见她如此心直口快、没个遮拦,也笑了起来:“这个媚儿,什么话到了你嘴里,就像变了一个味道。” 曹雪柔未曾开口,先是笑魇如花:“娘娘,这好几日请安,都未曾看到孙令仪,莫非外面所传是真的?” 胡善祥笑容稍减,正在思忖该如何回话,只听外面来报,说是迎晖殿里孙令义跟前的湘汀姑娘前来求见。 曹雪柔看了看袁媚儿:“娘娘,我和媚儿是否要回避!” 胡善祥笑道:“何须如此,你们是正经的主子,哪有给丫头让行的道理。”说罢,对在殿中值守的梅影说道:“你去问问她有何事,再来回我。这会儿主子们都在,若无大事,就让她先回去!” “是!”梅影闪身出去,不多时才进殿回话。 “何事?”胡善祥问。 梅影近前回话:“说是微主子被禁了足所以不能过来请安,让她代问娘娘安好。另外还想问问紫烟什么时候送回去?” 胡善祥暗暗思量,既然若微与殿下已经起了嫌隙,自己就没有必要蹚这趟浑水,不如做个顺水人情,在这个时候给她一个面子,让她念着自己的好。于是说道:“既然微主子开口向本妃讨人,本妃就成全她。梅影,你去柴房把紫烟放出来,着人送回迎晖殿!” “是!”梅影退了下去。 不多时,袁媚儿与曹雪柔也告退离去。胡善祥独自坐在正厅,心中不免有些郁郁。正巧慧珠从外面端着托盘走了进来,看她神色不对,开口询问:“娘娘,这是怎么了?” 胡善祥叹了口气:“前门赶虎,后门引狼。一个若微,还未了结,又让她们两个捡了便宜!” “我当什么呢,原是为了这个!”慧珠笑了笑,站在胡善祥身后,为她轻轻捏着肩膀:“我的好娘娘,您是皇太孙正妃,以后的太子妃,正宫娘娘。常言道,天子三宫六院七十二妃。那是外面人不知详情胡说的。咱们可是心知肚明,这东西六宫,是十二位皇妃。而下面的庶妃、嫔御、贵人、才人、淑女,三千宫人,只要天子高兴,都是他的女人。您就这么点气量,以后怎么母仪天下?” 胡善祥身子一歪,略有些撒娇道:“在外人面前装着大度,自家姐妹才跟你说句心里话,你又来刺我!” 慧珠从案上的托盘里拿起药盅:“快别气了,娘娘您先趁热喝着,听我细细讲来!” 胡善祥掀开盖碗,用勺子轻轻搅着。 “如今情势对咱们才最是有利。只要殿下不专宠孙若微,多几个怕什么?人越多,您这正经主子的位子才越安稳呢。以前只是您和孙若微僵在面上,明里暗里,只有你们俩斗。现在可好了,娘娘可以作壁上观,不用您出手,自有人帮咱们忙活。”慧珠言之切切。 胡善祥将信将疑。 第三十七章 泼皮闹王府 第三十七章 泼皮闹王府 迎晖殿中。 若微呆呆地坐在书案前,手里依旧捧着那只受伤的小鬼,眼中尽是哀凄之色。原本与朱瞻基只是一时气恼,气过之后也就原谅他了。 别说他是皇太孙,就是哪个男子看到当时的情景也会误会,也会生气。 可是他万万不该摔了这小乌龟,它对于自己的意义,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然而心里最难过的是整整三天他都没有踏入这房中半步,已经过了她当初跟他所说的三日之约,难道他已经不在乎真相了?若微这才仿佛慌了。 这在愣神之际,听到外面有人惊呼:“天呢!紫烟!” 若微腾地从站起身,冲到外面:“紫烟!” 若微只觉得身子发虚,一个不稳,就差点晕倒。司音立即上来扶她,若微用手推开茫然地扑到紫烟面前。紫烟居然是被人抬回来的,她趴在床板之上,背上的衣服血肉模糊,透着一股血腥之气,若微一阵头晕恶心,立即忍不住干呕起来。 “主子,主子!”紫烟奄奄一息,还强撑着说道:“看到主子平安,真好!主子放心。紫烟没事!” “紫烟,她们……她们怎么能把你打成这样?难道都没找人帮你疗伤吗?”若微声声悲怆,两行清泪肆意而淌。 紫烟强撑着身子,伸出手颤颤巍巍居然还要去帮若微拭泪。 若微紧咬着下唇,直到口中有了血腥也浑然不觉。 “湘汀,快去请府中的医正来给紫烟看看伤!”若微强忍着心中的悲怨吩咐着:“司音、司棋,你们去备好热水和干净的衣服,咱们给紫烟净净身子!” “是!”湘汀与司音、司棋立即下去。 若微将紫烟扶到暖炕之上,紫烟连连说道:“主子,这是主子的床,奴婢怎么能躺?再说这身上不干净,再弄污了!” “紫烟,你就让我心里好过些吧!”若微的眼泪又垂了下来。 紫烟立即点头:“好了,好了,都听主子的!” 将紫烟在暖炕上安置好,还不见湘汀她们回来,若微走到外屋翘首以盼,索性跑到院门口张望,谁知立即有两名小太监上前相阻:“微主子,您不能出这院门!” 若微气得一跺脚,只好在院中等着,好半天才见司音、司棋她们回来。可是两手空空,而湘汀身后也没有跟着医正和良医。 若微立时急了:“怎么回事,去了这么长时间,怎么空手而归?” 司音嘟囔着:“这些个人,眼皮子真浅。往日微主子得宠的时候,天天姐姐长,姐姐短的,交待些什么事情,办的快着呢。如今可到好,半天支使不动,先说是灶上没热水,奴婢就说那赶紧烧呀。她们又说缸里没水了,奴婢就和司棋去西园井边提了好几桶水,灌满了缸。可是她们又说没柴。我们把心一横,又去劈柴,可是都备好了,她们又说现在没功夫,也没灶,得赶着准备午膳。” “司音!”司棋轻轻拉扯着司音的袖子,想是劝她不要再说了。 若微这才明白,原来自己太过天真了,跟瞻基这次不是简单的闹别扭,而是失宠了。 才三天,这府里的奴才就知道踩低捧高了。 若微点了点头:“湘汀,那医正也是如此对吗?” 湘汀见她神色不对,立即劝道:“主子,医正倒没说什么,只是这府里的规矩,医正、良医,都是有品级的医官,只能给主子问诊。这底下人病了,要想劳烦他们,必须得殿下或者是太孙妃开口!” 若微深深吸了口气:“我不求他们来给紫烟治伤,我自己会瞧。这样,我马上写个方子,你去典药局跟他们拿些药,这总行了吧。再不成,我拿银子去换!” “主子。不行!”湘汀面露难色:“这层意思,刚刚奴婢已经跟他们说过了,没有主子的话,一钱药都不能往外给!” 若微点了点头:“明白了!” 若微转身回到房中,再出来时手上抱着一个首饰盒,还有一顶朱瞻基常戴的紫金玉冠。她小脸紧绷,谁也不理,只说了句:“你们在屋里好好照顾紫烟,谁也别跟着我!” “主子!”湘汀立时觉得心里扑通扑通地狂跳起来。 司音与司棋也愣住了。 只见若微抱着东西往院门外面走。 两个小太监上来就拦:“主子留步,殿下有令,您不能!” 若微依旧向前:“你们敢拦?是想摸我的身子,还是想伤了殿下的骨肉?” 此话一出,两个小太监伸出的手立即缩了回去。 若微抱着东西大步向外走着。 湘汀从未见过若微如此鲁莽行径,立时招呼司音司棋:“还不快跟上瞧瞧!” 若微先是直奔伙房。一路上有小太监和丫鬟看了,都不免觉得奇怪。一向温良可人见谁都笑咪咪的微主子今儿却凶神恶煞,怒气冲冲地走着。一身单薄的碧色棉衣裙,也没穿斗蓬,没戴风帽,感觉甚是奇怪。 若微到了伙房,用脚把门狠狠一踢。 一个胖嬷嬷上前打量着她:“姑娘是哪房的?看着眼生呀!” 若微扫了她一眼:“这儿的管事是谁,叫他出来!” “呦,姑娘好大的口气!”胖嬷嬷啧道:“你什么事?” 湘汀与司音、司棋正好赶了过来,立即挡在若微前面,司音说道:“周嬷嬷,这是我们微主子!” “呦!”胖嬷嬷立即变了腔调:“这怎么话说的,微主子怎么到了我们这个腌臜的地方?” “你是管事的吗?”若微瞪着她。 胖嬷嬷被问得张口结舌,这时从里面走出一位干瘦的中年太监:“微主子,小的柳二,是这儿的主事,微主子有何吩咐!” 若微指着他说道:“刚刚我差司音、司棋来要两桶热水,给生病的丫头洗个热水澡。怎么就这么难?帮你们提了水,劈了柴,最后还是空手而归,有这事没有?” 柳二微微皱眉,扫了一眼伙房里的人,那周嬷嬷立即上前说道:“柳爷,有这么档子事,这马上要开午膳了,膳房那边催的急,这实在是忙不过来!况且上边吩咐的,额外的差事……” “额外的差事,得赏银子是不是?”若微淡淡一笑,把手中的东西一掂:“这个成吗?” 柳二不由得一愣,那紫金冠他当然认得,这是殿下平日里常带的,而那沉甸甸的首饰盒里的东西,更是可想而知。 “用这些能换两桶开水吗?”若微眼中含泪,依她的脾气原本想把这些东西砸在她们脸上,然后砸了她们的锅灶,让谁也吃不成喝不成。可是这样一闹,到头来受苦的还是自己身边的丫头。罢了,息事宁人,于是她强抑着怒火,一字一句地说道:“柳爷,各位嬷嬷,我不是闲的没事跟你们搅乱。原是因为我的丫头受了伤,伤口都化了脓。我得拿热水给她洗洗身子、才好上药。是,这些天出了些事,你们想来也听说了。用你们话,我失宠了,既然是我失了宠,所有的罪我一个人来受。可是我的丫头,跟在我身边的这些人,她们没错。我不能让她们跟着我受委屈。今儿,我就用这些东西跟你们换两桶热水,哪位好心,帮我这个忙,若微感激不尽!” 说完,若微对着她们深深一拜。 自柳二以下,大伙全都愣了。 还是柳二反应快,立即说道:“使不得,使不得,微主子言重了。这水,老奴亲自给您烧,烧开了,马上给您送过去!” 若微点了点头,把手中的紫金冠与首饰盒往柳二怀里一送,扭头就走。 “微主子,这,这,这实在是使不得呀!”柳二立即傻了眼。 而若微则又向府中典药局走去。 湘汀与司音司棋在后面紧紧跟着,大家的心都跳得咚咚的,觉得甚是紧张。 进了典药局的门,正看到三两名医士在清点药材,而桌案前坐的正是徐医正。 他见若微入内不由眉头微皱,但又立即起身相迎:“您是孙令仪?” 若微伏身下拜,徐医正刚要伸手相扶,又觉得不妥。于是只好侧身而立,躲开了她这一礼:“娘娘折煞下官了,何事须如此?” 湘汀真怕若微义气用事,所以上前代为解释:“医正大人,我家主子也是为了求药而来!” 徐医正恍然明白,立即揖手说道:“令仪娘娘,不是下官推托,却是因为规矩所限,我们这些人不仅要从太孙府的规矩,还有宫里太医院管着,没有殿下之命,不能擅入内堂,更不能为女子诊治!” 若微点了点头,面色很是恳切:“大人的为难,若微明白。只是肯请大人赐我几味治外伤的草药,我自行为小婢调理,不与大人相干!” 徐医正面露难色:“不是下官拂娘娘的面子,只是这典药局中每一味药一钱一厘都有帐目,不能私自流出去半分。其实娘娘去请了殿下之命回来,下官立即效劳,绝无二话!” “主子,既然如此,咱们就去求殿下吧!”湘汀轻轻扯着若微的衣袖。 若微唇边浮起一丝苦笑,心道,他不见我,我何苦去求他。 随即从袖中掏出一物,湘汀立即大惊:“主子,万万不可!” 亮光一闪,若微手中拿的正是脱脱不花所赠的那柄短刀,她手起刀落,冲着自己的左臂划去。众人这才明白,她是想伤己求药。 徐医正吓得当即跪倒。 湘汀和司音等人已经哭了起来。 若微闭着眼,拿刀狠狠向自己手臂划去。 可是突然持刀的右手被人用力握住。 若微睁开眼睛一看,居然是一位年约三旬的医士,他左手狠狠攥着若微的手,而自己的右手上还拿着一把药杵。 原来是站在门口弄药的医士。 若微用力挣着却被他抓得牢牢的怎么也挣不脱,看不出这文弱之人倒有股子蛮力。 “徐医正,这就不是男女有别了吗?”若微声音一凛,秀眉微挑,瞪着徐医正。 “这个,梓琦,快放手!”徐医正轻咳一声。 那医士先放下自己右手的药杵,又用右手从若微手中取下宝刀,这才松开自己的左手。 若微甩了甩腕子:“徐医正,今日这药,若微取定了,你若不给,若微便自残于此!” “这!”徐医正大为挠头。 那个名唤梓琦的医者凑在徐医正耳边低语几句。 徐医正频频点头,这才对若微说:“微主子要什么药,请提笔开方,也算留个凭据,日后理帐,或是殿下查问,下官也好对答。” 若微立即喜笑颜开,对着徐医正和梓琦又是一番拜谢。 她这边闹了一场之后终于如愿以偿,回到迎晖殿中给紫烟沐浴之后,敷了外用的药,又吃了内服的汤剂,换好干净的衣服,就让她躺在迎晖殿正房的暖炕之中。 一切都消停了,司音司棋摆好午膳,她也实在没有胃口,闹了这样一场之后身子乏力得很,只想歪在床上睡上一会儿。 于是遣开了丫头,独自睡去。 仿佛刚刚睡着,就听得外面传来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那样有力的步子,除了朱瞻基不会是第二个人,若微翻身向里,拿被子蒙了脸。 朱瞻基踢门而入。 “孙若微!”朱瞻基简直快要被气死了,刚一回府,就碰上慧珠带着伙房和药典局的管事来报,胸中的怒火立即被点燃。所以午膳也没吃就直奔迎晖殿,一进门居然也没人来迎,进了屋可到好,暖炕上躺着一个丫头,而若微蜷缩在架子床上,蒙头大睡。这火更是无从遏制,他冲到床前一把掀起被子,指着若微说道:“你居然拿本王的紫金冠,和皇姑赠你的珠宝去换洗澡水?” “有何不可?”若微眼皮都没抬,依旧头冲里蜷着身子,闷闷说道:“你把我看做至宝的小龟都差点给摔死了,我怎么就不能拿你的紫金冠去换东西?” “你?”朱瞻基欺身上前,用手狠狠指着她,几乎已经戳到了她的鼻子尖:“你居然以自残的方式去威胁取药?你不顾自己,就不顾我们的孩子?” 若微扭过脸去:“你不是夜夜欢娱身处花丛之中分身无术吗?相信好消息很快来临,自有一堆女人愿意帮你生儿育女,我死我活,殿下岂会真的在意?” “你?”朱瞻基挥起手掌,眼看着就要扇在若微的脸上,可是她连躲也不躲。 朱瞻基这一掌硬生生地重重拍在床架之上。 “殿下!”窗前暖炕之上的紫烟挣扎着撑起身子,跪在炕上叩头如捣蒜:“这一切,主子都是为了奴婢,殿下千万不要责怪主子,否则,紫烟只有以死相报!” “紫烟!”若微立即从床上弹起来,走到炕边将紫烟抱在怀中,两人相拥失声痛哭。 朱瞻基原本九重怒火抑郁在心中,如今见她们哭作一团,立时没了分寸。若微从炕上拿起一件血衣,呈给朱瞻基:“你看看,你看看,就是所谓的规矩。你的王妃把紫烟打成半残,回来的时候,就剩下半口气。我想要桶热水给她擦擦身子,都要不到。这全府上下,都知道我失了宠,失宠就失宠,我死我的,何必要连累我身边的人!” 朱瞻基理亏词穷,他与若微一样,一向最是善待下人。所以看着紫烟奄奄一息的模样和那件血衣,这气势立即没了大半。 若微走到榻里,又用手捧起小乌龟,举到他面前:“你看,你仔细看看,你把他摔的有多狠,这壳都裂了,他该有多疼?” 说着说着,珠泪连连,呜咽地哭了起来。 见她如此,朱瞻基就是再气,此时也没了脾气。 “好了好了,你别哭了!”朱瞻基伸手去拉她:“这两天闹的也够了,惊天动地的,就许你闹,别人还不能发个火了?” “发火?你怎么不摔你那个玉虎镇纸?为何偏偏摔我的小龟?”若微更是委屈,索性大哭了起来。 “好好好,你别哭了,你把我的紫金冠都送到伙房去了,也算扯平了!”瞻基拉着若微:“走,楼上说去!” 若微执拗着不动:“就在这儿说!” 朱瞻基看了一眼歪在炕上的紫烟,皱着眉头:“你说的三日后给我讲实情的话,如今还作不作数?” 若微一仰脸,抹了把泪:“当然算数,不过,我不是为了得到你的谅解重新受宠才告诉你的,我是为了我的名声!” 朱瞻基轻哼了一声:“都是一样!” “不一样!”若微跳着脚喊道。 “好好好!”朱瞻基皱着眉。 若微从箱子里拿出一件乳白色锦缎大红绸里滚毛边的大斗蓬披在身上,向外走去,朱瞻基愣了:“去哪里?” “捉奸!”若微头也不回,向外走去。 朱瞻基莫名其妙,只得紧紧跟上。 第三十八章 石室情誓蒙 第三十八章 石室情誓蒙 西山脚下,蜿蜒的小路之上。若微在前,朱瞻基在后,不紧不慢向山上走着。漫山的积雪还未融尽,走在上面还有窸窣的声响,寂静的空谷中不时有鸦雀飞过,走在这样真实的雪景图中,令人心清神爽,就是有再多的烦恼,也都会暂时搁置。 朱瞻基跟在若微后面,将满心的疑问暂时压下。如今看她一身素衣衬托出玲珑的身段,风帽下面露出的幽雅的流云髻光亮如墨,乳白色的斗蓬在银装素裹、绵延无际的峰峦映衬之下,就像一个雪精灵。 而因为走动,不时被风掠起的斗蓬露出大红的面里,就像跳动的火烛,耀花了人的眼睛。这斗蓬就像是若微的写照,乳白色的绒面像她娴静温和的外表,而大红的里子,才是她热情如火的真实诠释,真真一个外冷内热的性子。 朱瞻基原本跟在她的身后,是怕她步子太快会有个闪失也好自身后将她接住。而此时,他紧走两步与她并肩,又伸出手去拉她藏在袖中的小手。 而她则嫌恶似的丢开。 朱瞻基执拗地稍稍用力,将她的小手再次牢牢握于手中。 她停下步子,扭头瞪着他。 雪帽下那双美目灵动有神,修眉端鼻,颊边梨涡微现,微怒之中更是秀美绝伦。那一瞬间,在蓝天、白雪、苍松的映衬下,更显得她肤色晶莹,柔美如玉。朱瞻基一向认为自己在女色面前,有过人的自制力,然而在若微这样的绝色面前,他真的是毫无招架之力。 他低下头,很想去吻她的朱唇,今儿的她,未施脂粉,丹唇不点而红,莹白的肤色因为山中的冷风而微微湛红,自然而真实的美,更让人眩目。 很想在这万山空谷中,拥紧她,唇舌相抵,共享片刻的缠绵。 可是她的眼神儿,冷俏俏的,让他忘而却步。 他克制着自己的冲动,牵着她的手,继续前行。 行至半山腰忽听到淙淙的流水之声。 随着若微,走到一处池塘断崖之处。 朱瞻基很是莫名,而若微则依旧向池边走去。朱瞻基立即用力拉着她的手:“你要做什么?” 若微眼睛盯着波澜不惊的水面,指着那处断崖:“淌过水池,崖壁之后有个山洞,一切谜底就在里面!” “当真?”朱瞻基眼中透着探究与疑虑。 若微不去理他,依旧往池边走去,她的一只脚已经迈入池中。朱瞻基立即将她拉了回来,伸手将她抱起,盯着她的眼眸说道:“数九寒冬,又有了孩子,怎么还如此横冲直撞的?” 若微把脸一扭,指着前边:“向西十丈,可见洞口!” 朱瞻基抱紧若微趟水而过,这才发现这池中的奥秘。池边水深,而沿着若微手指的方向越往里走地势越高,潭水不过只到膝处,并不向外面所见的那般深幽。 行了十余丈,果然见到一个石穴的洞口。 入洞之后,才将若微放下。 刚刚入内,光线较暗,朱瞻基站在洞口仰视着上方的一线天,适应了一会儿光线才把目光投向室内。此时若微已从石桌上拿起火石,点燃了石窟上的两盏油灯。 洞里立时亮了起来。 “咦!”若微环顾视内,才惊讶地发现,不过几日而已,这石洞内竟然模样大变。 朱瞻基看到石洞里间,有石炕、石桌、石椅,还有石灶和锅碗器皿,心中虽然称奇,面上却依旧淡定。随着若微再往里走,才发现里面空间极大,平整的青石板上七零八落摆着一些黑玉酒瓮,而再往里看,则发现石板之中还有数十个黑色圆形的深坑。 若微走过去,掀起一个酒瓮的盖,洞内立时酒香四溢。 他说是先人的遗骨,恐怕是为了掩人耳目,这其中还掺着盛满美酒的瓮缸,而真正的尸骨,便是深埋在地下的那数十个圆形坑穴当中。 一定如此。 朱瞻基坐在石椅之上,看着若微思来想去,也不急着追问,只等她来答话。 若微转过身,这才将那日在山中遇袭的事情原原本本讲了一番,连着脱脱不花的身份与这石室当中的秘密一并告之。 朱瞻基听来只觉得匪夷所思,若微见他仿佛不信,目光一扫,在那石炕上寻得当日自脱脱不花肩头取出的那枚钢钉,还有一些沾血的布条都拿给朱瞻基看。 朱瞻基眉头微蹙,眼中精光一闪:“微儿,你说害你之人,会不会是?” 若微瞪了他一眼:“现在又亲亲热热的管人家叫‘微儿’。刚刚扯着嗓子,指名道姓地喊‘孙若微’,真是薄情寡义到了极点,以后我再不要理你!” 朱瞻基眼中含笑,温柔至极,伸手将她揽在怀中:“此事也怪你,你我之间,还有什么事情不能当面讲清的,非要什么三日之后,还遮遮掩掩,无端惹人生疑。” 若微面色沉静,依在他的怀里,缓缓说道:“我若当时告诉于你,救我之人就是元朝后裔,成吉思汗正统的子孙。你知道他的身份和藏身在此处。作为大明的皇太孙,你又该当如何?是抓是放?是瞒是报?” “这……”朱瞻基稍稍停顿:“当真有些为难。虽然他将你救下,但是这里面的内情却太过复杂。一则,你与他是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就是我信你,恐怕传了出去,还是会惹人非议。二则,他是元朝后裔,我自当应该领兵将他擒下。于公于私,都难以留他活路!” 一声轻叹,若有若无。 朱瞻基盯着若微的眼眸:“所以,你才瞒着不说,一来怕我左右为难。二来,也是为了保全他。而三日之约,正是希望他能得偿心愿,将先人的遗骨送出京城?” 若微把头轻轻依在他的胸前,仿佛睡着了一般,不再开口。 朱瞻基则小心翼翼地将沾血的布条与那枚钢钉包好,塞入随身挂着的荷包之中,不经意间这手触及到自己的袍袖下摆,才发觉这衣裳与靴子刚刚蹚水而过的时候,都弄湿了。他不由眉头微拧,仿佛想起什么事情一样,低头在若微肩头就狠狠咬了一口。 “啊!”若微一声大叫,扬手要打,却被朱瞻基牢牢拽住。 朱瞻基眼中冒火,狠狠逼视着她:“前次,你和那个脱脱不花进出石室,而回来时你的靴子和衣袍都是干的,难不成也是他将你抱进抱出的?” 果然是得了朱棣的真传,龙子龙孙都是一样,这脾气说好就好,说恼就恼,真是喜怒无常。若微冷不叮被他问及,仿佛真像是做了什么亏心事一般。 她低着头,装了一副低眉顺目可怜兮兮的小模样,喃喃低语着:“当时我穿的男装,他只把我当成小兄弟,一番好意,并无别的越礼之举!” 朱瞻基双膝一抖,若微从他身上滑落下来,直接坐在地上,她吃疼地嗯呦一声,站起身来揉着自己的娇臀。 朱瞻基依旧生着闷气,依旧嚷道:“还说什么并无别的越礼之举?抱都让人家抱了,又同处一室,你,你还想怎样?你倒是说说看,什么才叫越礼之举?” “那,那……”若微站在一旁,面上红一阵白一阵,想来想去,仿佛也是自己的不是。明朝不比元朝和唐朝,女子名节与礼教最是严苛。别说是让男人抱了,就是让夫君以外的男人看见了,也算失贞。若是此事被宗人府知道了,估计一条白绫,自己的小命就算交待了。可是她又想到,不对不对,如果真是这样,自己早就死了多少回了。那年在栖霞山,就是许彬也抱过两回呢。 糟糕,怎么无端地想起许彬来了? 若微赶紧将许彬那个英俊的身影从自己脑海中驱逐出去。 “那个,殿下……”若微还想找借口解释。 却冷不防被朱瞻基狠狠拉入怀中,他的唇狠狠覆在她的蓓蕾之上,极力吮吸着那两片柔嫩与芳香。她刚想开口,他火热如蛇的舌便顺势侵入,在她的唇齿间肆意横行,只逼的她有些喘不过气来。声声低吟,似在求饶,却又像是战鼓阵阵,让他更加疯狂。 双手揉捏着她柔软的身子,如饥似渴地吞噬着她每一寸的芳香,若微步步后退,他却步步紧逼,只把她逼在墙壁之上。 她的软缎斗蓬不知何时已然掉落在地上,身上的碧色小袄微微敞着,朱瞻基的手已悄悄探入到她的袄内,隔着一层薄雾般的里衣,轻抚着她的娇躯。 若微已经从他的低喘声中感觉到他的欲望,而两人紧紧相依他身下傲立的坚挺更让她明白,如果不及时制止,也许下一刻就在这石室当中,他就会不管不顾地做出荒唐事来。 于是,若微的两滴清泪,恰到好处地缓缓流下。 那泪水,从她眼中流出,却滑落在他的脸上。 似一股清泉,滋润了他心中雄雄燃起的欲望之火。 他立即停了手,凝视着她的眼睛:“怎么?” 若微闭上眼睛,泪水在粉面上轻轻滑落。在半明半暗,火烛闪烁的幽静石室中分外撩人,她轻启朱唇:“你不信我?” 朱瞻基身子一僵。 是啊,自己是被无端的醋意蒙了心智吗?在这种地方,这样的强迫她,对于那个自小被自己看成珍宝的若微妹妹,简直就是一种轻贱和污辱。 他紧紧盯着若微:“不是不信,是嫉妒,发狂的嫉妒。我一想到你跟另外一个男子在这小小的石室中,共度一夜。我心里就痛得不行。理智告诉我,你不会做对不起我的事。在我眼中,你圣洁如皑皑的白雪,不会有半点污点。可是,我还是……” “己所不欲,毋施于人!”若微靠在墙壁之上,缓缓说道:“殿下,从永乐十五年起,每一天,若微就是在这样的痛苦中度过的。每到夜深人静,若微就会想,殿下会不会用对我的温存去对待别的女人!” 若微的手指轻轻点在朱瞻基的唇上:“殿下的唇,会像吻我一样,去吻别的女人。吻她们的唇,吻她们的颈,吻她们的胸,甚至是她们的花蕊和私处?” 朱瞻基面色微红,盯着若微,想要辩驳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若微又牵起他的手,轻轻覆在自己的脸上:“这只手,也会像曾经抚过我一样,去爱抚别的女子的青丝、面庞和玉体?” 若微直视着他:“我们在一起时所拥有的快乐,在别的女人那里,殿下都会得到,不是吗?” 若微深深叹了口气,眼中无喜无悲,一张小脸空灵纯净,唇边努力挤出一丝淡雅至极的微笑。 “不是的,若微,不是的!”瞻基再一次将她拉入怀中,把她的头轻轻按在自己的胸口:“你听,听到了吗?只有你,才能让它跳得如此有力,如此咚咚作响。我或许会去吻别的女人,或去跟她行房,交欢。但是你说错了,我们在一起的快乐,是你与我独享的。那种快乐,只有你和我才会有。别人,永远不能。” 若微轻轻笑出了声:“傻瓜才信你呢。前脚跟我吵完,后脚就踏入美人香闺。袁媚儿、曹雪柔,胡善祥……广赐恩泽,夜夜承欢,哪里还记得我?现在还只是刚开始,以后怕是新人多的连咱们的皇太孙府都盛不下了。” “若微!”瞻基的声音分外轻柔,身上隐隐的龙涎香缓缓传来,直熏得若微有些晕眩:“不管日后有多少新人,你永远是我心中唯一的,我永远不会负你!” “哈哈!”若微伸手把他推开:“我被人家抱一下,就是不贞不洁,负了你。可是你呢,今儿这个,明那个,轮番宠幸,这还叫不负我。小女子真想请教殿下,在殿下眼中,什么才是相负呢?难不成您不杀我,不把我投入冷宫,就叫不负吗?” 瞻基被她噎的不知如何相对,索性又坐在石凳之上。 正在此时,“嗖”的一声突然间便是利刃的声响,一只短箭冲着若微就飞了过去。 若微的脸立时吓白了,她呆立在当中动也不动,瞻基立即将若微拉在怀里。而那短箭则生生刺入石壁之中。 朱瞻基几步冲到洞口向外张望,外面飞流池水,雪地茫茫,并无半个人影,心中疑窦迭起,重又回到洞中。 “那箭羽上有布条!”若微眼尖,指着那短箭说道。 朱瞻基伸手刚要去拔。 “当心有毒!”若微拿帕子递给瞻基,瞻基以帕子相裹拔出短箭,解下布条用目一瞅,更是如坠云端。 “写的是什么?”若微凑上去一看:“胡——安?” “是个人名!”若微想了想,轻轻推了推朱瞻基:“殿下,殿下,这箭是胡安射的?还是射箭的人让咱们去查胡安?到底是何意呢?” 而朱瞻基心中仿佛渐渐拨开云雾,这石室如此机密,恐怕除了若微就是那个脱脱不花才知道。所以这箭定是脱脱不花所射,而从前日在客栈中对决时,他就知道,此人是硬铮铮的一条汉子,更是侠肝义胆,铁骨柔情。对于若微,虽然只是数面之交,却仿佛十分倾心。 知道她被人暗害,身处险境,也许是暗中查到了什么所以才来示警。而看到这字条上所写的胡安两字,朱瞻基全然明白了。只是一想到那端庄娴静的太孙妃,胡善祥,心中就又不免疑虑。善祥真的会如此狠心吗?原本自己对她还有七分尊重,三分怜惜。如今却真真恼人,他重重一拳击在石案之上。 见若微睁着大大的眼睛一副莫名之态,这才说道:“胡安,是胡善祥的兄长,在府军中任前卫指挥佥事。” 此语一出,若微立即明白了,她的脸变得煞白,身子微微轻颤,脑子里乱作一团。眉心拧在一起,瑟瑟呢喃着:“她已经做了你的正妃,我不过就是一个小小的侍妾,她还要怎样?居然要杀我?” 瞻基见她吓得厉害,忙将她拉入怀中:“微儿,别怕,这只是咱们的推测。一切还要细细核查,等拿了实证,我就禀告父王、母妃。这一次,就是皇爷爷也保不了她!” “不可!”若微腾地一下从瞻基怀中挣脱出来:“万万不可!” “怎么?”她此语倒让朱瞻基完全糊涂了。 “殿下想想,自然明白。常言道‘家和万事兴’,民间普通百姓尚且如此,更何况咱们呢?正是因为她是皇上为殿下选中的正妃,她就代表着皇上。我们办她,皇上心中怎么想?臣子们又如何想?”若微双手背后,缓缓踱步,如同一个审时度势、临战备敌的将军。 朱瞻基却恨恨说道:“若证据确凿,皇爷爷也不会轻饶了她!” 若微摇了摇头:“此事不好找到实证,就是找到了实证,以她这三年在宫中积下的善行,怕是也未必能让人信服。此事,唯一的人证就是脱脱不花。可是以他的身份,能为我们做证吗?即使做了证,皇上会信吗?况且,又会牵连出咱们对元朝后裔知情不报的罪责。到头来,只怕也许会认为,是我欲谋得正妃之位,而设计诬陷于她,那又当如何?而最最重要的是,如今王贵妃刚刚崩逝,皇上神伤,龙体违和。宫中风起云涌,恐怕汉王、赵王又要出头,咱们东宫正是要以静待动,谨慎行事的关键时刻,万万不能自乱阵脚。” 这几层意思和其中的关键,朱瞻基早早就想到了,可是他实在不想就此罢手,如今听若微娓娓道来,心中更觉得对她不起。故眼帘低垂,稍一沉吟才悄悄拉了她的手:“微儿,我常常在想,永乐十五年,若是我能断然抗婚,也许就不会让你受这么多委屈了!” “哼!”若微娇俏一笑,在他头上轻轻一戳:“你才不是这么想的呢。觉得我好时,拉在怀里温存片刻。不知什么时候恼了,就往王妃屋里一躺,心中念道,还是皇上早有英明,为本王定下善祥这样贤惠得体的妻子,也只有她这样的性子才做得了正妃。” 朱瞻基听了,面上不禁大窘,真的被若微说中了,自己确实有好几次都是这样想的。于是他立即岔开话题:“此事,断不能这样算了,必得给她些教训。” “殿下的教训就是三天不踏入她的房中吧!”若微言语中透着戏谑。 朱瞻基不置可否,突然将她拦腰打横抱起。 若微又惊又窘,轻轻捶着他的肩:“快放我下来,要做什么?” 朱瞻基抱着她走出洞口,蹚入水中:“自然是出去,难不成还要在这石室中待上一辈子吗?” “原来如此,吓了我一跳!”若微把头依偎在他胸前,双手轻轻缠在他的脖子上,只觉得满天乌云都散去,又是艳阳高照心情大好。 第三十九章 玉箫引骇浪 第三十九章 玉箫引骇浪 紫禁城乾清宫寝殿内,金碧辉煌,四处都搁着精致的摆设。芬芳的檀香味阵阵涌出,一张雕刻了九百九十九条金龙的紫檀木龙床上,大明天子,当今皇上,六十二岁的朱棣倚在绣着金龙的靠枕,半闭着龙目,静静地想着心事。 御床对面立着西洋进贡的灯漏,这灯漏稀奇至极,乃是用机械所控制的,上面有十二个小木偶人,捧十二个时辰标志,每当时辰交替时,下一个小偶人便从小门中出来,捧着时辰牌,有趣极了。 乾清宫大总管首领太监马云入内,看着朱棣的神色,小心翼翼还未及开口,龙床上的朱棣龙目微睁:“回来了?” “是!”马云立即称是:“殿下跟孙令仪出了太孙府,一直往西,直奔西山,一个时辰之后才下山回府!” 朱棣眉头微皱:“这冰天雪地的,去西山做什么?” 马云心中稍稍有些犯难,听锦衣卫的李宣说,怕殿下发现,所以他们离的稍稍有些远,居然在半山腰便把人跟丢了。一个时辰之后,才发现殿下和孙令仪携手下山,只是这中间的岔子,实在没脸在皇上面前直说,所以低着头不敢搭腔。 朱棣见他不回话,闷哼了一声:“也是,他们去做什么,你怎么知道?” 马云立即说道:“万岁圣明!” 朱棣心道,圣明个屁,若说圣明,当初没叫孙若微给瞻基当正妃,那才是歪打正着呢。这丫头鬼点子多,不安分得很,若是没人拘着她,不定把他的乖孙子引到什么歪路上去呢。 马云又道:“只是听跟着的人回奏,殿下上山的时候忧心忡忡,面上仿佛有些不悦,与孙令仪也是一前一后,互相不理不睬的。而下山时……” “下山时又待怎样?”朱棣坐了起来。 马云稍稍一顿,面上似乎有些窘意:“满脸阴郁一扫而去,与孙令仪携手而归!” “哦!”朱棣手抚胡须,暗自思忖,原是派在皇太孙府中的人偷偷回话,说这两天太孙府不太平,闹的有点儿乱糟糟的。这才叫马云派人去查,没想到竟是这么一个结果。朱棣想了想,定是这若微丫头想法子又把瞻基给哄好了,可是要哄在府中哄就好了,为什么非要去西山呢。 朱棣想来想去,都想不透,只得说道:“去,派人盯紧点!” “是!”马云立即应着,他脸上神色稍缓,仿佛有喜事要报,抬头看着朱棣的神态,有些踌躇。 “还有事?”朱棣目光如炬。 马云笑道:“什么事都瞒不了万岁爷。原是件天大的喜事,只是奴才想着是不是该等着皇太孙亲自来给万岁报喜!” 都说天子不该喜形于色,只是朱棣听了此语,仿佛吃了一根老人参,立时觉得浑身上下精气十足,一把按在马云的肩上:“你是说,皇太孙府中有喜讯传出来了?” 马云满面堆笑,双膝扑通跪倒在地:“奴才给万岁爷道喜,万岁爷猜中了,正是府中传出来的消息,孙令仪有喜了!” “哈哈哈!”朱棣站起身,在屋中来回踱步,面上大喜过望:“果真是喜讯!”只是顷刻间,龙颜又沉了下来,气得胡须微颤:“那这个丫头还跑到冰天雪地的西山去疯折腾什么?” 马云当下便愣住了,心想万岁爷这思路怎么跳来跳去,这什么事也经不住他来回琢磨呀。他这儿还想着怎么搭腔呢,哪成想朱棣又自言自语开了:“去,去让黄俨挑几个老成妥帖的嬷嬷派到皇太孙府中,专赐给那丫头,好好替朕看着她,千万别出什么岔子。另外再着太医院去给她会诊,看看要不要开什么方子好好调理一下。还有,你去给朕再挑些好东西,送过去!” 朱棣一高兴,什么赏赐恩典都一股脑地吩咐下来。可是马云心里明镜儿似的,他依旧跪在地上纹丝没动。 朱棣见马云没有回应,这才把目光投在他的身上。 马云颇有些为难:“万岁爷,这消息是锦衣卫传给奴才的。万岁爷要是这会子又是打赏,又是派太医、嬷嬷的,怕是……” 朱棣这才反应过来,一阵大笑:“朕真是高兴坏了,乐而忘形。这不是明摆着不打自招吗?若是瞻基知道是朕派人在他府里盯着,肯定心里不自在。罢了罢了,朕先忍上这一时三刻,看这基儿什么时候来给朕报喜,再赏不迟!” “万岁爷圣明!” “好了,你下去吧!”朱棣面上是难得的和煦。看着马云退出了寝殿。他这才重新坐在龙床之上,抬眼又看到不远处对着龙床的那面墙上,挂着的那只纸鸢,愣愣的有些出神。素素,他在心里唤着她的闺名不由有些伤感。她不愿入宫,千方百计的躲开朕,却没有想到如今她的女儿却成了朕的孙媳,如今还为朕的孙儿孕育着皇家的血脉,看来这缘分二字,真的不是人力所能左右的。 外间响起值守太监的唱奏:“司礼监黄公公觐见!” “宣!”朱棣收回思绪,重又恢复了往昔的肃穆威仪。 司礼监黄俨躬身入内,亦步亦趋:“老奴参见万岁爷,给万岁爷请安,给万岁爷道喜!” 道喜?天子的心事怎容别人窥视半分,朱棣一道厉目射来,凌厉的如同冰鞘。 可黄俨似乎并不畏惧,面上笑容依旧。 此时,寂静的夜色中,在寝宫外面忽地响起一阵悠远的箫声,如泣如诉,曲调声声动人心弦。 这箫声听着如此熟悉,让朱棣仿佛想起了什么,他从龙床之上站了起来,缓缓向外走去。 宫门口值守的太监与宫女刚要请安,朱棣嫌恶地挥了挥手,她们立即伏在地上,再不敢发出半点声响。 站在宫门口。 一弯新月之下,无边的夜色中。 一个曼妙的侧影,静立于大殿外面的汉白玉石阶上。白衫红裙,青丝墨染,若仙若灵。手执一管玉箫,朱唇轻启,那优美如同天籁的曲子就这样倾泻出来。 她悄悄转过身,仿佛月中的精灵般从夜色中向朱棣缓缓走来。 如同天上一轮春月开宫镜,月下的女子两颊笑涡中霞光荡漾,丽质如同生于月殿的仙娥。 “贤妃?”朱棣有些恍惚了,此人好像死去的贤妃权氏福姬。 “万岁爷,这是老奴此番在朝鲜为万岁爷精心挑选的喻氏!”身后传来黄俨低沉的解说。 原来不是权氏。 天子乌黑的眼眸中,初时是灼人的火热,然而瞬间就无端地染上一层嗜血的寒意,仿佛苍狼遇到久违的猎物,那眼神儿中透着绝杀之气。 只是那女子似乎不怕,依旧笑意吟吟,手执玉箫独自品奏。箫音未停,脚步不歇,一步一步蹬上石阶,一步一步向朱棣走来。 朱棣半眯着龙目,这个女子,倒别有一番风韵。这份直爽,似乎比王贵妃和当初的贤妃权氏还要合他的心思。 只是可惜,朱棣心中暗自嗟叹。若是三两年前,自己也许会立即将她扛入寝宫成就好事。可是现在,朱棣不免有些苦涩,当真是老了吗?心思尚存,怎奈气力不足。 朱棣看了一眼面前的女子,又看了看黄俨,不发一语,独自进殿。 那喻氏女子稍稍一愣,黄俨立即冲她使了个眼色。 那喻氏仿佛会意,也悄悄跟随朱棣进入寝宫。 在身后女子的娓娓动人的箫音中,朱棣重新坐回到龙床之上。 她的箫音很美。朱棣歪倚在龙床上,目光投在她的脸上,从她水汪汪的眼睛,高耸的玉鼻到如蓓的小口,还有那执着玉箫的削葱一般的手指,顺势而下,是完美的胸线,倩倩的腰肢,他似乎可以想象的出那衣裙下面玲珑之处藏着的诱人之物。 “过来,离近些!” 她这才停口,将玉箫放置一旁,悄悄走近天子。 “再近些!” 她羞涩地抿嘴浅笑,又向前走了几步,直到双膝几乎碰到龙床。朱棣盯着她,脸上只有少女的娇羞,却无半点恐惧。也没有当日权妃脸上的伤感。这倒有些奇了:“你不想家?” “想!”她答的干脆,脸上笑容未减。 “知道来宫里做什么吗?” “侍候上邦的皇帝!”她的汉语说的没有福姬好,略有些僵硬。朱棣微微皱眉。她却一点儿都不知道害怕一般,伸出玉指轻轻抚上朱棣的额头。朱棣原本想反手将她擒下,可是似乎就在迟疑之间,她玉指便在他额头两侧太阳穴上轻轻揉捻着。 那指尖中缓缓传递过来的温度和轻重适度的手法,让他很受用。 “你不怕朕?”朱棣突然对面前这个足以做她孙女的女子产生了些许的兴致。 “为什么要怕你?”她面上含笑,而手指未停,从额头至肩膀,为朱棣轻轻按压。别看她身子轻软纤细,手劲却很不小,按在身上很舒适。 朱棣大笑:“是呀,为什么要怕朕呢?” 难道天子是洪水猛兽,难道天子真的是孤家寡人吗? 所有的人都怕他,敬他。这天底下只有一个人,没有把他当成天子,那就是董素素。可是那又如何呢?她终究是嫁给他人,生儿育女。就是为了若微来求他时,也是一副傲骨,只以纸鸢传话,却始终不肯见上一面。 哎,朱棣心中轻叹。 徐后、权妃、王贵妃,还有许许多多曾经被他宠幸又被他忘记过的女子。到了暮年,都不能伴他左右。 朱棣想到此,突然有些烦燥,一把将喻氏拽入怀中,动作有些野蛮,下手不轻。她倒在他的怀里,眨着水汪汪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他,眼中还是没有丝毫畏惧之意。朱棣仿佛被激怒了,没有半分怜香惜玉,更不是温存和爱抚。 只是令他惊讶的是,她并没有紧张,也没有挣扎和恐惧。 甚至连眼睛都没有闭上,依旧是含羞带笑地看着他。 宫门不知何时早已紧紧关闭,香炉里是浸人的芳香。 华美的宫殿在黑夜里分外的静谧,天子低低的喘息声与少女轻微的呻吟和嘤咛,在夜色中分外的撩人和暧昧。 突然,一声低吼,紧接着是什么东西被扔到地上,摔得粉碎的声音。 是的,当朱棣被原始的欲望趋使着,准备真正征伐的时候,却再一次力不从心。 于是,龙床边上的玉香炉就成了可怜的羔羊,被天子一只龙臂掀翻,顷刻间成了万千的碎片,满室的芳菲与久久不退去的香气在默默诉说着它的无辜。 帐幔之中,喻氏如同一只光溜溜的美人鱼,她跪在天子身旁,轻轻地靠近朱棣低语着:“万岁,奴婢擅长吹箫!” 朱棣面色通红,紧闭着眼睛。半晌之后才轻哼一声:“吹吧,吹吧,吹着,朕好入睡!” 原本他还在想,是不是让这个知道他隐疾的女子从此永远消失,只是她的一句话又让他的心莫名地抽搐了一下。 若是得此妙人,每到入夜伴在自己身旁,吹着悦人的曲子让自己安寝,倒也是件乐事。正想着,却不见曲音响起。而身旁的女子,柔软的身子又贴了上来,只是那莹润的朱唇……朱棣立时惊愕,忙睁开眼睛,只见喻氏跪在自己身旁,小小的粉面正对着自己。 “你?你要做什么?”天子也有惊慌失措的时候。 喻氏笑了,歪着头眨了眨眼睛,俏皮地说道:“为万岁吹箫呀!” “什么?”朱棣如坠云端。 然而很快,他就明白了,什么是她口中的“吹箫”。 第四十章 风云重重至 第四十章 风云重重至 乾清宫外,黄俨如同一只狡猾的老狐狸,在宫门外静立了一个时辰之后,他这才放心离去。回到自己的住处。立即有个伶俐的小太监上前侍候,又是奉茶,又是捶腿,最后才忍不住问道:“二叔,那喻氏成了吗?” 黄俨摸了摸光溜溜的下巴:“成了吗?把‘吗’字去掉!” “成了?”小太监一脸惊喜,满眼崇拜地看着黄俨:“二叔,那以后在这宫里就要以您老人家为尊了!” 黄俨扫了他一眼:“这点出息!告诉你,打今儿以后更得给咱家夹起尾巴做人。不许你跟他们几个小猴崽子出去招摇。万岁爷耳聪目明,手段高着呢。这只是第一步,一切还得慢慢筹划!” “是,全听二叔的!”小太监连连点头称是。 黄俨轻轻抚了一下他的头:“柱子,也委屈你了。若不是这天大的打算,二叔信不过旁人,也不会让你爹把你给送进来!” 被黄俨唤作柱子的小太监眼神儿一黯,随即又尽展笑脸:“瞧二叔说的,当初要不是二叔进宫谋了差事,怎么会有我爹我娘我们一大家子的今天。再说二叔这也是为了咱们黄家的万代基业,若是老天保佑,大事能成,这往后咱们黄家的子子孙孙,可都捧上了金饭碗,得了上方宝剑,这样一劳永逸的事情,柱子心甘情愿地跟着二叔干!” 黄俨叹了口气:“去,把消息送出去!让他们安心!” “是!”小柱子悄悄退下。 黄俨脱去蟒袍外衣,只着一身素缎中衣躺在床上。细细思量自己筹划了多年,终于才走成了第一步。原本看中王贵妃,可笑她迂腐得很,真把自己当正宫主子了,又加上跟在徐后身边多年,根基太深,拉拢不成,也不能除去。 直到后来苦心扶植了权氏,谁知最后关头,功亏一篑。 吃一堑,长一智。自己学乖了,早早地从朝鲜找到这个喻氏,却并没有急着献给皇上,一直暗中派人调教,足足用了好几年的时间,终于可以放心当成自己人来用了。可是皇上却老了,在女人身上没有念想了。而王贵妃的死,让他神伤不已,这时献上喻氏,才正中下怀。仿佛久旱逢甘霖,恐怕过不了多久,皇上就离不开她了。 黄俨想到这儿,不由低声笑了起来。 只是可惜了柱儿,这世上的事,他还没看透。自己筹划这桩惊天大事,真的是为了黄家吗?他一个阉人,哪里还会顾及到本家的兴旺荣宠?这一切,不过都是为了他。 唉,黄俨叹了口气,辗转反侧,过了许久才渐渐睡去。 第二日,乾清宫中传出朱棣的旨意,择吉日册封朝鲜淑女喻氏为贤妃,赐居长春宫。 朱棣的后宫中,除了徐皇后、贤妃权氏、贵妃王氏之后,又迎来了一位六宫之主,同样的朝鲜贡女的身份,同样的贤妃称号,一时之间,宫中上下又引起一阵不小的喧哗。 东华门内端本宫文安殿内,皇太子朱高炽与太子妃张妍端坐于正中的宝座之上。 皇太孙朱瞻基与胡妃善祥、令仪若微从外面依次入内,下拜行礼。 朱高炽满面祥和,笑容可掬:“都起来吧!” 太子妃的目光在他们三人面上一一掠过,最终在若微的身上停下。心中不免喜忧参半,喜的是皇太孙终于有了喜讯,可以开枝散叶了,可是这头胎却不是中在正妃胡善祥的腹中,又不免有些遗憾和担心。 胡善祥从太子妃的目光中窥出一二,立即唇边带笑,半开玩笑地说道:“母妃也太心急了,才不到二个月的身子,母妃就眼巴巴地盯着若微妹妹的肚子看,怕是此时还未显怀呢!” 太子妃看她面上和煦如三月春风,不见丝毫别扭,更是觉得她为人贤惠,大度得体。这才笑着点了点头:“都是基儿的不好,直到今日才传出喜讯,让本宫望眼欲穿等了这些年!” 太子妃的话一语双关,在敲打着朱瞻基的同时,又仿佛在暗示着若微。 若微低垂着头,从上面看去,仿佛是害羞一般。其实她才是一脸的淡然与平静,若非是西山遇险,朱瞻基非要让府中的太医诊治,自己是断断不会这么早将有喜的消息透露出来的。一想起当年在静雅轩离宫的那一天,正是太子妃派人给自己送来的红花,若微就觉得身上一阵一阵发寒。 皇太孙朱高炽看着若微,打心眼里喜欢,然而目光扫向朱瞻基和胡善祥,又觉得有些无趣。原本想跟若微调侃几句,再求些强身健体的药方,可是奈何这样的场合,身为公公的也不便与儿媳多聊,于是轻咳一声,只说道:“若微有了身孕,可要好好调息,万不可有了闪失!” 若微起身,低头福礼:“父王教诲,定当谨记在心!” “罢了,罢了,孤在此,你们定是拘束!”朱高炽侧脸看着瞻基:“你们陪你母妃多坐坐,孤还要往文华殿议事!” 瞻基等人立即起身再拜:“恭送父王!” 皇太子朱高炽离去之后,太子妃从案上拿起一个锦盒,递给胡善祥,又对朱瞻基说道:“基儿,你与善祥去长春宫见一见贤妃,母妃留若微在此,召了宫里的太医再帮她看看!” 朱瞻基显然有些意外,目光追着若微看了一眼,若微冲他使了个眼神,示意他从之。于是朱瞻基与胡善祥双双离去。 太子妃看着若微,面上表情冷静得有些怕人,指着身边的软椅:“坐近些!” 若微依旧低垂着头,轻移莲步,挨着太子妃坐在下首。 太子妃伸手拉起若微的手,若微这才抬起头:“娘娘!” 太子妃苦笑着,在她手上轻轻一拍:“本宫身边长大的女孩,如今倒跟本宫生分至此!” 若微立即起身,扑通跪在殿下:“若微知错!” “你知错?”太子妃紧紧盯着她的眼眸,如此灵动妩媚,莫说是瞻基喜欢,就是任谁见了,又能真正弃之?董素素,孙敬之,你们养的好女儿。太子妃心中暗流涌动,忍了又忍才说道:“你错在哪儿?” 若微眨了眨眼睛,不知如何接语,是呀,自己错在哪儿?总不能说是我勾引瞻基,让他成婚三年不与府中妃妾圆房,耽误您抱孙子。如今又凭着媚术,抢先有孕?还是说,太子妃已经知道自己前些时日在西山遇袭,随即闹出的那些荒唐事? “说不上来了?”太子妃伸手在她额上轻轻一戳:“可见刚刚所说的不是心里话”! “娘娘!”若微脸上微红,神态越发乖巧。 “快起来吧,以后不要动不动就跪!”太子妃的语气中没有关切,反而只是有些无奈。 “谢娘娘”!若微站起身,依旧坐在她身旁。 太子妃目光幽幽,紧盯着若微,又仿佛透过她,在看着什么人,想着什么事,有些忧心忡忡的。 “哎!”太子妃叹了口气:“又不叫母妃了,改叫娘娘了?” 若微心中暗呼糟糕,以前怎么没发现太子妃这么难相处,现在才知道,这女人当了婆婆,再好的性子也会变得乖张,于是只得解释着:“若微是心存芥蒂,知道娘娘并未承认若微,所以不敢越礼!” “不敢越礼!”太子妃站起身,从宝座上走了下来,站在大殿之后,挥了挥手,殿内侍女纷纷退下。 “好一个不敢越礼!一个未出阁的女儿家,引着殿下在大婚之夜跟你共赴巫山?三元观清修,却女扮男妆,当街行医。入了太孙府,目无正主,恃宠而骄,处处滋事?这越礼的事情,你做的还少?”太子妃面色清冷,然而语气很重。 若微原本就知道,自己在她心中的形象早已一落千丈,辩也无济于事,索性不再开口。 太子妃看她低垂着头,粉面微变,眼中似有泪光闪过,这才意识到自己口气重了些,罢了,基儿喜欢,自己何必与她太过为难,况且如今又怀有身孕。这才强抑了心中的燥怒,语气渐缓:“你不要以为本宫不疼你。只是当初圣意难违,如今虽然经历了些曲折,你和瞻基也算修成正果。还望你日后好自为之,本宫只希望你与善祥好好相处,那孩子朴实单纯,你恭顺侍之,她自然会好好相待的!” 若微心中冷笑连连,她朴实单纯?太子妃您一向自命清高,以才女自居,想不到也有看走眼的时候。只是此时,自己又能说什么呢?恭顺就恭顺吧,若微面上含笑,频频点头。 太子妃哪里知道她心中如何想法,只见她点头相应,也稍稍放心:“留你,就是为了稍加提点。你自小长在宫中,经历的风云变幻不少,应该比善祥更知道应对,日后还要好好襄助于她!” 若微心想,说了一大车,这句才是关键。前几天听到贤妃喻氏的消息后,就觉得风向不对。果然,太子妃最关心的还是这个。 正说着话,一个女官模样的人进殿来报:“娘娘,太医院的秦大人在外面候着!” 好个清脆甜美的声音,若微抬眼望去,只见一个身着六品宫正女官服饰的女子步入殿内,看年纪与湘汀差不多大,削肩细腰,高挑身材,鸭蛋脸面,俊眼修眉,十分的端庄大气。心中暗暗称奇,昔日太子妃身边的八位有品级的女官和几位大宫女,自己都识得,就偏偏看着她眼生。能在慧珠离开之后,顶了她的位子,成为太子妃宫中掌事的宫正,定是不俗。 她这边浮想联联。只见那女官又冲着她微微福礼:“奴婢云汀见过孙令仪!” 若微立即起身回礼,原本只须颌首即可,但是一想到她是太子妃身边的人,又加上相貌举止让人情不自禁的有些喜欢,所以也福了半礼。 “云汀,引孙令仪去内堂,放下三重幔帐之后,请太医进来把脉!”太子妃又重回正中宝座,于桌案上拿起茶盏,浅浅的饮了一口。 “孙令仪,请跟奴婢移步!”云汀前头引路。 若微在后面跟着,进了文安殿西边的内室,这文安殿原是太子妃召见太子宫中的嫔妾与命妇的正殿,东西两侧又设了临时休息的暖阁。 这西里间布置得极为幽静雅致,若微在云汀的指引下在雕花的紫檀圈椅上坐好。云汀又拿来两个方形的大红靠枕让若微将手臂轻放在上面。又把室内悬着的三重纱帘垂下,这纱帘是用上等的云雾宫纱做成,透而不露,看上去如云雾缥缈。只是纱帘虽然轻柔,可隔着它外面的物件就只能是模模糊糊的一个影子,丝毫不能看的真切。 若微靠在椅中,心中暗叹。太子妃的心思真是缜密,还怕自己塞个枕头装着假孕不成?居然支走瞻基与善祥,再召宫中太医问自己把脉,可见在这宫中,人与人之间连起码的信任都没有。 她正想着,只听外面一阵步子由远及近。隔着三层纱帘,一个人影随着云汀入内,坐在了对面的扶手椅子上。云汀再次闪身入内,拿着一根红线拴在若微的腕部,经中指然后这才又递了出去。 “悬丝诊脉?”若微这还是第一次见识,据传孙思缈就精通此道,曾经为长孙皇后诊脉就是以此法成名的。 若微自幼熟读医经,对于用药、诊脉、针灸可谓是样样皆精,唯独这悬丝诊脉总是不得其法。后来还是经娘亲点拨,说是要以抚琴之意去细细体会,才可掌握。可是娘也说了,这悬丝诊脉的技艺并不是每一位医者都能用好的,必得有灵气之人才可得其要领。而且,医者悬丝诊脉往往不足为凭,还要辅以其他手段相验之后,才能确诊。 在太孙府时,因为瞻基心情急切所以顾不得避嫌。只是让自己躺在床榻里侧放下帐子,而他又挡在外首,以他的手托着自己的腕部让那个徐医正诊的,所以很快便有了定论。 而这一次,时间稍长,也不见太医出言。 若微一时玩性大起,另一只手从头发拔下一支玉簪,在红线中轻轻一挑。 于是这悬着脉动的红线被玉簪一阻,看他还诊得出诊不出。 只听外面那位太医轻咳一声。 云汀立即近身上前仿佛与他耳语片刻,若微还在纳闷,云汀已经掀帘入内,若微正待抽手却已经来不及了。 云汀笑了笑,一双慧眼看着若微,什么也没说。 若微自知理亏,这才说道:“第一次见识这悬丝诊脉,心中好奇,试他一试,云汀姐姐莫怪!” 云汀微微怔住,眼中闪过一丝柔和:“令仪言重了!” 说罢又帮若微理好红线,这次,云汀就守在若微身边,一动不动。 很快,那位太医站起身,揖手说道:“云姑娘,下官诊好了!” 云汀帮若微解开红线,说了句:“令仪稍坐片刻!” 眼看着云汀领着太医到正殿回话,若微闷坐在室内,只觉得无趣得很,刚想站起来伸展一下身子,谁知云汀与那太医去而复返。 这一次云汀竟然将太医直接领入室内,穿过两道纱帘,只在最内侧的珠帘前止步,又搬来一个圆凳请太医坐下。 云汀躬身说道:“请孙令仪将玉腕伸出!” 这倒奇怪了,太医居然去而又返?若微满心疑问,难道不是喜脉?是府中的徐太医诊错了?那自己的月事也两个月未至了,难道是滞下之症?若微一边胡思乱想,一边将手伸了出去,正放在旁边的方形茶几之上。 这一次居然连药枕都没给垫就直接把脉,若微更是奇怪。 心里七上八下的只觉得这时间过的很慢,仿佛许久之后,太医才说道:“好了!” 云汀立即上前:“确是喜脉?” “正是,且脉象平稳,请太子妃不必忧心!”太医的调子缓缓的,仿佛有些苍老。 听说在宫里给后宫诊病的太医都得六旬以上,若微叹了口气,这老爷子也真是辛苦,早知如此,何必费神弄什么悬丝呢?直接把手伸给他不就完了吗? 宫里的事情真是故弄悬虚,明明很简单的事情偏弄的如此复杂。 太子妃张妍坐在正殿之上,心情大好,当第一次云汀领太医来回是喜脉的时候,自己还有些不相信,想来想去总觉得不妥,于是索性破了规矩,让太医撤了红线再次诊脉。云汀再报,还是喜脉,这才放下心来。 心中不由万分欢喜。 此时云汀送走太医,又引着若微出来,太子妃面上已然和煦了许多,又叮嘱了些安胎的事项,并特意吩咐,等瞻基与善祥回来之后,留她们一起用膳。 第四十一章 洛神赋新篇 ·第五卷· 逍遥烟浪谁羁绊 第四十一章 洛神赋新篇 端本宫花园之内。 若微独自缓缓而行,刚刚在文安殿里的情形,让她进一步了解了太子妃张妍的为人,事事求稳,不容行差半步。怪她吗?若微叹了口气,自己腹中所怀的是朱瞻基的头胎,轻重厉害自是心如明镜。倘若不是确信万无一失,太子妃如何向上奏报呢?恐怕就是报到圣前,皇上也会再派人来瞧,皇家的规矩就是这样无情而繁琐,想想真是烦都烦死了。 初春时节,残雪消融,树木吐出新绿,天空蓝得让人心醉,这端本宫虽不比御花园,但同样生机盎然,满目芳芬。 一阵春风微拂,很是惬意。 眼前的一池湖水实在是太迷人了,说不上烟波浩淼,却是环境幽雅,景色迷人。岸畔挺立着苍松翠柏,空中垂下绿色丝绦,碧波如镜,顽石杂陈,处处透着宁静和清幽,真是静思问禅之妙处。 若微站在池畔,静静地想着那年在南京宫中龙池之边巧遇太子朱高炽的事情,她想着想着不由笑出了声。 “一个人,也能笑的这般有趣?”一个温润如玉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若微转过身,在那一片淡紫色的丁香花中,一身白色绵绣襦衣,头戴玉冠,腰束玉牌腰带的年轻公子,正驻足而望。 宫里何时有了这般俊俏的公子? 世间的男子中,在若微眼中能称的上是英俊的原本只有两人。瞻基和许彬,对瞻基自然因为情爱所故,所以心里便认定他长的最是英俊。而事实上理性地判断许彬才是男人中少有的绝色。 只是面前此人,与许彬相比,似乎更胜一筹。 同样的美如冠玉、明眸皓齿。 所不同的是,许彬的眼神儿太过复杂,时而阴寒,时而凌厉,偶然闪过的一丝柔和,任你费尽心机都难以捕捉得到,而且他骨子里带出来的傲气与桀骜之态则更让人难以接近。 而眼前这个他,冰清玉洁,眼神儿纯净的如同一池春水。不,她马上否定了自己,春水太过柔媚,而且微风拂过,还有阵阵涟漪。 他的眼神儿,干净的就像八月里的晴空。 不是,这个比喻也不好。 若微轻轻咬着下唇,眉头微拧,一时之间,竟想不出什么准确的词句来形容。 总之,他眼神儿纯净的如同处子一般,让人看了,就心生好感。 而此刻他也在细细打量着面前的女子,一身水绿色的印花锦缎衣裙,围着白狐围脖,脚上蹬着同色的皮靴,外罩一件银白色的兔毛风衣,头上简单的挽了个发髻,簪着一支翡翠素钗,散发着淡淡的柔光,灵动的眼眸,如蓓般的朱唇,娇俏的秀鼻,浅浅的梨涡,组合成一张绝世的容颜,这样一张脸,叫人看了,再也舍不得移开目光。 像什么呢? 他稍加思索就想到了,是残冬中从满是积雪的地里冒出来的点点新绿,闪烁着灵性的美,透着无尽的活力与生机,让人心惊,更让人沉醉。 这是谁呢?没听说父王又纳新宠呀。 他索性开口问道:“你是新来的?” 若微笑了,花枝微颤。 若是别的女子像她这样笑,他只会嗤之以鼻、十分不屑。因为这笑也太那个了。就像百花之中,他素来喜欢丁香,只因为丁香吐露芬芳,而叶子却饱含苦涩,它把素雅美丽的容颜、沁人心脾的芳香悄无声息地留给世人,却把忧郁、哀怨深深埋藏。最不爱的就是张扬的红杏与斗艳的牡丹。 所以,他喜欢安静的,温婉的,内敛的女子,就像他所尊敬的母妃一般。可是今日,不知怎的,这样活泼的,不知道害羞的女子,这样对着他笑,他非但不恼,反而觉得十分亲切。 这笑容,怎么如此熟悉? 而她则突然停下,将所有的笑容全部收回,眉间淡淡地重新笼上点点忧愁,独自转过身去,沿着池边缓缓而行。 好生奇怪的女子。 她到底是谁? 只淡淡的一瞥,娇俏的一笑,一嗔一啧间就让自己沉迷其中、忘了所有。 他仍站在原地,动也不动。 一片杏花悄悄落在他的肩头,他也浑然不觉。 若微沿着湖边慢慢走着,不多时,来到一座木桥之上,刚待坐下休息,却仿佛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她立即停步,四下张望才发现那声响似乎来自桥下。 轻声的喘息声中,夹杂着衣裳布帛摩挲的声响。 带着威吓口气的男子的质问声幽幽传来:“既然敢来,为何还要躲躲闪闪的?” “主子,奴婢实在是怕得紧!”稚龄女子瑟瑟发颤的音调。 若微正是进退两难,若照直走过去恐怕桥下的人听到会有所察觉。而要退回去,又不知从桥洞下面能不能看到自己,正在踌躇难为。 只听桥下男子又说:“怕什么?与其跟那些太监结成对食,菜户,当一对假夫妻,还不如跟了我!” 那女子没有再出声。 接下来桥底下传来的声音,让若微听得有些面红耳赤,这桥下的女子应该是这太子宫中的小宫女,可是那男子又是何人呢?也真恶心,居然大白天的,在这花园的桥下干这等下作之事,也太张狂了吧,这人来人往的,若是让人瞧见,岂非又是一场轩然大波。 若微悄悄站起身,轻移莲步,向桥面走去。 然而不想听的话又再次传来:“把这个献给她,保你当上六品宫正!” “奴婢,奴婢不敢!”小宫女的声音听起来甚为可怜。 “又不是毒药,这东西的妙处,你不是一早就知道了吗?”那人仿佛在小宫女的脸上轻拍了两下:“听话,否则……” “奴婢知道!” 无意间碰到宫里最龌龊不堪的垢事,若微心情立时跌入谷底,只想蹑手蹑脚赶紧逃离现场。好容易看到了文安殿的大门,若微手抚胸口,面色苍白,只一味低着头往前走。 正遇上前来寻她的云汀,见她脸色不好,急忙问道:“孙令仪这是怎么了?走的这么急!” 若微见到云汀,又回身看了看百丈之后的花园,小桥隐约在碧波花海之中,四下里并无半个人影,这才定了定神说道:“云汀姐姐,我内急!” 云汀忍着笑:“既如此,令仪就快随奴婢回去吧,殿下已经回来了,太子妃请令仪速去一同用膳!” 若微长长松了口气,跟着云汀回到文安殿中,先去了偏殿解了所谓的“内急”,才进入正殿宴会厅,只见太子妃、朱瞻基与胡善祥已然落座。见她入内也不等朱瞻基开口,胡善祥便立即起身将她扶了过来,坐在朱瞻基下首,口里说道:“妹妹快坐下用膳吧,妹妹不在,殿下食不甘味!” 若微笑了笑:“姐姐说笑了!” 这才举起筷子,开始用膳。 朱瞻基看她神情仿佛微微有些异样,不知她是在外面遇到什么事,还是刚刚又被母妃教训了,所以下意识地把目光投向太子妃,只见太子妃一派沉静,并无不妥与不悦,心中不由暗暗纳闷。 四人围坐用膳却静默无语,一餐饭吃的实在有些拘谨。 宴罢撤去席面,换上茶水。 太子妃看了看若微,又把目光投向朱瞻基:“若微的性子,依旧有些稚气,才一会儿没盯着,就跑出去没了人影。这哪里像是要当娘的人?本宫想留她在太子宫多住些日子,也好好帮她调息调息身子,你们的意思呢?” 若微心中大呼糟糕,差点脱口而出,只是桌子底下悄悄伸来朱瞻基温润的手,他的手紧紧握着若微,安定了她的紧张与惊惶。 朱瞻基并未直接开口相阻,只把目光投向了胡善祥。 胡善祥自然明白,朱瞻基此时怕是舍不得离开若微半步,与其他来开口回绝太子妃,倒不如让给自己做做面子,于是面上含笑,柔和的语音悄然响起:“母妃的体恤与关切,莫说是若微妹妹,就是善祥也甚是感动,只是眼看父王的千秋节近了,两位皇妹又值及笈待聘之期,母妃定是有很多事情要操心,善祥原本还想帮母妃分忧,哪能让母妃再劳心费神照顾我们。” 太子妃张妍眼神中流露出欣慰之色:“这些事情难得善祥还记得这么清楚!” 胡善祥淡淡地笑了,那模样要多贤惠就有多贤惠。只是她心里明白,一切都多亏了姐姐慧珠,在出门之前再三提醒,否则又怎会有如此现成的一番说辞呢?只是此刻她微微有些不快,太子妃要把若微留在宫中,明着说是要给她调养身子,立立规矩,而暗中还是为了要保住她的龙胎,难道太子妃对自己并未完全相信? 想到此,她故意面上一派热忱之色,先是冲着若微笑了笑,随即仰头望着太子妃说道:“母妃大可以放心,若微妹妹就像善祥的亲妹子一样,善祥一定会把她们母子照料得妥妥当当的!” 太子妃见她言辞甚是恳切,趁着举杯饮茶,又扫了一眼朱瞻基与若微。心道,“痴儿呀,为娘的苦心,你们竟不如胡善祥看得透,只一味的顾着缠绵与私欲,罢罢罢,儿孙自有儿孙福,我放手就是。” 想到此处,这才又拉起胡善祥的手,语重心长道:“善祥多虑了,有你执掌太孙府,又有慧珠从旁帮衬,母妃自是放心的,母妃是怕若微丫头持宠生骄,再惹事端!” 若微听了,心想此时再不表态更待何时,立即开口说道:“母妃,若微不敢。” 太子妃看着她更显娇艳的容颜,只一笑而过,轻声唤道:“云汀!” 云汀从内堂款款走出,双手捧着一个黑漆托盘,上面盖着黄色的绸布。瞻基等人见了,都暗暗称奇。 太子妃稍作示意。 云汀走到若微身旁:“微主子,这是娘娘赐给主子的!” 若微立即起身,恭恭敬敬地接了过来。 太子妃目光停在那黄绸布上:“若微,猜猜母妃送你的是什么?” 若微略加思索,看了看瞻基,又对上太子妃的眼神,有些犹豫,仿佛自己也不太肯定:“是《女则》?或是《女训》?” “呵呵!”这一次,太子妃是真的笑了,她笑起来真是好看,头上的凤冠轻轻颤着,明晃晃的有些刺眼。 笑过之后,才说道:“打开看看!” 若微心想,难道错了? 瞻基伸手帮她将黄绸布掀开,居然是一本蓝色外皮的经卷,上面三个大字,正是《地藏经》。 “母妃?”瞻基略带疑问的目光投向自己的母亲。 太子妃面上含笑:“吃多少补品与灵药,都不如它来的有效。你回去以后每日诵上一遍,必能凝神静气、安胎养身。就是日后生产,也自然是顺之又顺!” “多谢母妃!”若微心中大为感慨,此声道谢更是发自肺腑。 从端本宫中出来,若微与胡善祥各自上了马车,朱瞻基稍加犹豫,随即冲着若微使了个眼色,然后走到胡善祥的车前,刚要上车,胡善祥却体贴温存地说道:“殿下还是与若微妹妹同乘吧!” 说罢,便放下了帘子。 瞻基稍稍一怔,这才上了若微的马车,坐在车上,瞻基伸手将若微揽在怀中,不发一语,而眼中神色有些迷茫,若微靠在他的胸前,随着马车轻微的颠簸,幽幽说道:“殿下是在想,这样贤惠大度的她,会做出买凶伤人那等残忍之事吗?” “你这丫头,时精时傻,刚才在母妃面前如同锯了嘴的葫芦,这会子偏又这般灵巧,像是能参透人的心事!”朱瞻基轻轻抚着她耳际边上垂着的黑珍珠紫玛瑙的耳坠子,不知是赞还是贬。 “殿下还是想把此事查得水落石出?若是她所为,殿下即使碍于形势暂时不会处置,也会从此对她敬而远之,就算日后如何的冷淡于她,都不会心生内疚。反之,如果经查实,此事与她无关,那么殿下心中自然还是要敬着她,爱着她的。”若微平静的语调中透着些许的无奈,声音越来越低,有些气力不足,仿佛就要睡着一般。 瞻基低下头,在她脸上狠狠一啄:“胡说!” 若微仰起脸,闪着那双惑人的明眸,眼中含笑:“殿下嘴上逞强也没用,被我说中了吧!” 瞻基不再说话,只是用温润的唇轻轻在她的脸上一点儿一点儿如同蜻蜓点水一般的吻着,极尽温存。 若微突然明白,有的时候,爱抚本身,与情欲无关。 她轻轻挣开他的怀抱,冷俏俏地说出一句话:“她不杀伯仁,伯仁因她而死,错否?” 瞻基面上立时僵了:“你是说慧珠?” 若微扭过脸去,不置可否。 “用人不察,任人为亲,行偏弄乱,自然是错!”瞻基不加思索地回应着她。 而她脸上笑意渐浓,翻开手中的经卷,口中嘟囔着:“佛曰‘不可说,不可说’” “好你个微儿!”朱瞻基伸手将她重新抓回自己的怀中,在她的小脸上,又是一轮袭击。 第四十二章 双姝暗离间 第四十二章 双姝暗离间 皇太孙府宜和殿内。 慧珠听完胡善祥的一番学舌,立即疾呼:“娘娘错了!行差一步,这一局竟是咱们输了!” “错了?输了?”胡善祥被她弄糊涂了。 “娘娘为何要怫逆太子妃的意思,而没有让孙若微留在太子宫中?”慧珠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失望。 “不是姐姐说的吗,殿下的长子,庶出还是嫡出,甚为关键!”胡善祥的脸憋得通红,心想,这还用我明说吗?留在府中,十月怀胎,有的是时间改变一切。可是,如果此次被太子妃留下,进而保护起来,那除了干瞪眼,还能有什么好法子? 况且孙若微即使留在府中,她已然有孕,殿下只能看着,又不能解渴,自然要把雨露分给别人。自己也好近水楼台,若是孙若微在太子宫,那殿下还不也得跟着搬过去? 只是这些话,就是亲姐妹,也只能意会,让她说出口是断断不能的。 “哎呦,我的傻娘娘!”慧珠气得不知说什么好了,想也没想,就直接挑明了:“在太子宫里,出了任何岔子,都不关咱们的事。可是要在咱们府中,那就不能出一点儿问题,就是孙若微自己走路崴了脚,摔了跤,掉了胎,也得算在咱们头上。” “那?”胡善祥似乎有一点儿明白了,可她转念又一想,还是不得要领:“那她待在太子妃宫中,咱们又能怎么着呢?” “哎!”慧珠长长叹了口气:“娘娘忘了吗?姐姐我在宫中十几年,历任太子宫大宫女、监事宫正、直至尚书,掌管上上下下几百口子人,有多少人受惠于我,又有多少人是经我提携的,只要稍稍用心,不用咱们费神费力,一切尽可水到渠成。可是现在……” “原来姐姐说的打算,是要借刀成事?”胡善祥这才明白,她怔怔的呆坐在榻上,暗自懊悔不已,为自己亲手葬送了这样一个机会而痛惜自责。 又气又急的当口,一口气没提上来,竟然晕了过去。 迎晖殿内,朱瞻基坐在窗下的暖炕上手执书卷,凝神静气看得正是入神,而若微倚在他怀里小睡,瞻基不时将目光投在怀中的佳人身上,又帮她向上拉一拉覆在身上的锦被。 司棋悄悄入内,冲着朱瞻基福了福礼,看面上的神色似是有话要讲。 朱瞻基用手指了指外面,司棋立即会意。忙从榻上拿来一个枕头,帮着瞻基将若微悄悄移开。 这才随瞻基来到外面厅里。 朱瞻基坐在圈椅之上,目光一扫:“何事?” “回殿下,慧珠姐姐差人来报,胡娘娘身子不适,请殿下过去看看。”司棋照实回话。 身子不适?今儿一同入宫,一道回府,也没见她哪里不适?朱瞻基沉了脸:“宣医官去看了吗?” “已经宣了!”司棋看殿下的神色似乎没有要起身过去看看的意思,心中不由暗暗为难,慧珠派来的人是将话儿传给自己的。如果殿下不去,她们也许会反以为是自己没有将话传到。司棋为人一向谨慎,滴水不露,虽然知道殿下独宠若微,可是这府里的女主人必竟是胡妃,而慧珠又是府中的管事,正管着这些丫头、太监,可是万万得罪不起的。前些日子的事,不就是明摆着拿紫烟顶包出气吗?这上边的主子相争,底下的人也不好过。所以她想了又想,试着劝道:“殿下,太医虽是宣了,按理说,殿下也该过去瞧瞧!” 朱瞻基面上淡淡的,没有半分的关切之情,依旧坐着没动,不是他绝情薄性,原本对于胡善祥,他是有着七分敬重、三分怜惜的,然而经过若微西山涉险一事,他对胡善祥的心,立即又回到了原点,就像永乐十五年,刚刚得知她占了若微的位子一样,心中是迁怒,是厌恶。 “司棋说的不错,殿下正是应该过去看看,不仅如此,若微也该与殿下一道去!”若微不知何时从内室走出,她俏倚门边正凝眸望着他。小睡之后,她凝脂般的雪肤之上隐隐透出一层胭脂之色,双睫微垂,被长长的睫毛装饰起来的眼睛美极了。 瞻基看着她,竟有稍许的愣神儿,这样一副小女儿的俏丽,仿佛又回到几年前在南京宫中的时候。 “怎么起来了?才刚睡了一会儿!”瞻基啧道,又吩咐司棋为她披了件鹅黄色的披风。 “殿下,该去看看才是!”若微的神色间仿佛蕴含着丰富的表情,说着就走过来将瞻基从椅子上拖了起来:“走吧,走吧,礼不能废。今儿母妃还提点若微不能恃宠而骄呢,若是你在别的地方,不去也就罢了,偏在我儿,不去不行!” “咳!”瞻基立即笑道,在她脸上又轻拧了一把:“我说你怎么突然变得大度起来,原来是这般打算的,真真是天下女子皆大同,没有一个是不妒的!” 瞻基虽然如此说着,却依旧牵着若微的手,走出了迎晖殿。 春日的午后,太阳光照在身上暖暖的,正像两个人的心情,温存而甜美。 进了宜和殿,若微抬眼一看才发现袁媚儿、曹雪柔都到了,平日里近前侍候胡善祥的一众丫鬟也都候在厅里,面上皆是难掩的喜色。 这状况哪里像是屋里躺着病人?朱瞻基心里想着,面上愈发清冷。 “殿下大喜!”袁媚儿见他来了,立即上前贺道。她原本相貌甚甜,肤如玉脂,此时一双大大的眼睛漆黑光亮,小嘴边带着俏皮的微笑,目光仿佛不经意间瞥了瞥若微,眼神儿中传递的信息很是复杂。 瞻基原本以为她是在道贺若微有喜之事,也未留意,只是点了点头。 然而,满殿的侍女、嬷嬷,都郑重其事地跪下向他道喜,朱瞻基竟有些糊涂了,而若微心中一阵扑通,仿佛已然料到了什么。 这时只见慧珠领着徐太医来到瞻基面前,满脸的喜色:“恭喜殿下,咱们娘娘有喜了!” 朱瞻基微微惊讶,然后先是回头盯了一眼若微,眼神儿中有歉意、也有安抚。若微面上一派娴雅,美目流转,嘴角带着与往常一般无二的淡淡的笑容。朱瞻基这才稍稍安心,对着徐太医脱口就是一句:“可看好了?” 此语一出,众人皆感意外。 就是朱瞻基自己也觉得十分不妥。 而徐太医在宫中久沐风雨,这点眉眼高低自然心如明镜,他立即拱手回道:“回殿下的话。正是喜脉,胡娘娘脉象平和,胎象强劲,已有两个月了!” “两个月?”若微的脸色稍稍有些发暗。 朱瞻基挥了挥手:“偏劳徐医正,先下去吧!” 慧珠秀眉高挑:“殿下,皇太孙妃有喜,这是咱们府中的大喜事,该重重打赏才是!” 慧珠此语明显是在提醒朱瞻基,前些日子因为若微传出喜讯,朱瞻基大喜过望,传令府中上下皆有赏赐,而此时初闻皇太孙妃有喜,并不见朱瞻基有多大的欢喜之色,显然是厚此薄彼有些不公。 朱瞻基点了点头:“府里由你统管,这等事情,就按例而行吧!” “是!”慧珠转身进入室内,不多时捧出一个银盘子,里面是用红绸包着的几封银子,大约有五十两,捧给了徐太医。 徐太医谢了又谢,这才告退。 “殿下,是否该去里面看看太孙妃?”一直静而不语的曹雪柔移步上前,一双含情的美目看着朱瞻基,面上是和煦极了的神情。 “是啊!”慧珠也开口劝道。 朱瞻基这才进了里间,只见胡善祥歪倚在暖阁里,隔着两层纱幔,朦朦胧胧的,见瞻基进来,立即起身相迎,口里轻唤一声殿下,面上含羞,比往日多了些娇艳。 朱瞻基迎上前,伸手将她扶起:“内室之中,何须多礼?” 胡善祥笑了:“殿下是夫,是君,不管在哪里,善祥都仰为天颜,不敢怠慢!” 看她情真意切,眼神儿清澈,唇边含笑,好一副贞静贤淑的样子,朱瞻基不禁有片刻的失神儿。 “殿下,臣妾有孕,殿下似乎并不开怀?”胡善祥索性把头轻轻倚在朱瞻基的怀里。 朱瞻基微一沉吟:“哪里?善祥莫要多心。” 原本若微随袁媚儿和曹雪柔正要进入内室给胡善祥道喜,只是领头的曹雪柔刚一欠身,又立即退了回来,脸上像涂了层淡淡的胭脂,红晕微染,笑而不语。 袁媚儿眨了眨眼睛:“怎么了?” 若微却明白了,“既是如此,咱们就先回去吧!” 说完她便第一个转身退了出来。 从宜和殿里出来走在府中小径之上默默想着心事,耳边始终徘徊的徐太医那句“两个月”的话语。 虽然若微知道朱瞻基每逢初一、十五都会去胡善祥房里,可是他曾经说过,她是不会让她受孕的。瞻基曾经不止一次对自己说过他的长子只会是她孙若微的。可是现在,胡善祥居然有了两个月的身孕,也就是说他骗了自己。 阳春三月,府中到处是一派郁郁葱葱、花木扶苏,虽然景致怡人可是若微的心中如同坠入冰潭,只觉得柔和的春风拂过,却似剪刀一般锋利,割得自己浑身上下,哪里都疼。 一阵难以抑制的恶心,竟扶着路边的树干干呕了起来。 是谁在她身后轻柔地抚着,动作轻缓,又小心翼翼?若微抬起头,正巧对上她的眸子,清烟如雾、丽质天然,从来没有发现曹雪柔是如此动人,此时她正一脸关切,又将自己的帕子递给若微。 若微也不推却,接过来轻轻擦了擦唇角:“谢谢!” “妹妹出来怎么身边连个丫头也没跟着?”曹雪柔一口的吴侬软语,更显柔和。 刚刚与瞻基一道自迎晖殿里出来,两人手牵着手,自然不喜旁人跟着,可是现在他留在宜和殿里陪着胡善祥。深深地叹了口气,如今才知道形孤影单的难处,她只得以笑相掩,没有直接回话。 “看妹妹害喜得厉害,不如到我那儿坐会儿,歇歇再走?”曹雪柔上前扶着若微,又对身后的丫头锦素吩咐着:“去迎晖殿里传个话,就说令仪在我这儿坐坐,省得她们惦着!” “是!”锦素立即下去照办。 心细如发、体贴入微,曹雪柔平日里对谁都不远不近,而此时的一扶一帮,却让若微觉得很贴心。 曹雪柔的香远斋,布置得极为清净,不像女儿家的香闺,倒像是公子的书斋,若微刚一坐下,即有丫头奉上茶。 清香淡雅,宁神静气,一品之后,只觉得唇齿留香,若微不由赞道:“好茶!” “茶是再普通不过的洞庭龙井,只是用今冬的梅花熏过,又以夏日荷叶上的露水冲泡而成,所以才最是清香!”曹雪柔袅袅地站在书案之前目光扫过上面的一幅画竟不由眉头微蹙。 若微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她立即拿起一方素帕,覆在上面。脸上笑容不减,又拉着若微去看她的藏书。 只是这样的欲盖弥彰,反而见绌,那幅画画的什么,若微没看清,但是那画卷下方提的,正是瞻基的字,若微只看到“老柏修竹沐雪青,鹊栖艳至露华浓”这两句,这是瞻基送给她的?原来到头来,竟是自己错了。 原以为瞻基对自己的心才是唯一的。 对于胡善祥,他只不过是敷衍了事,想不到他却让她珠胎早结。 刚刚还在为此痛惜。 转眼就看到了他写给曹雪柔的情诗,什么叫沐雪长青,露华正浓?若微只觉得短短八个字,如同一把钝刀凌迟在自己的心上,原来对于曹雪柔,他也不仅仅是应景儿? 那么袁媚儿呢? 若微面色越发清冷,深深吸了口气,费了好大的劲才让自己没有失态。 曹雪柔看在眼里,心道,只如此你即心寒了吗?原来还是高估了你,原来你竟会如此不堪一击?这以后的日子才真真有趣。 第四十三章 风催月奴折 第四十三章 风催月奴折 山东乐安原本是一座清静的小城,民风淳朴、百姓富庶,然而不过三两年,就大大变了模样。 高大宏伟的汉王府门前,王妃韦氏与府内诸位侧妃、侍妾都分列两侧,得了消息说今日汉王回府,所以早早在此候着。 只是眼巴巴的等了一个多时辰,还不见踪影,不由有些急了。 韦妃年近四旬,身材高桃,体态丰盈,言行举止端庄娴雅。 今儿为了迎接汉王,天还没亮就早早装扮起来,身上是亲王王妃的常服,金黄色绣着凤凰的云烟衫,逶迤拖地的黄色古纹双蝶云形千水裙,乌发如漆,只是略有些稀薄,所以特意加了义髻。这义髻原是盛唐时宫中贵妇人以铁丝加发编织而成的假髻作为装饰,据传还是杨贵妃首创的。而经过宋元两代,早已失传。如今韦妃头上的义髻,则是以薄木制成髻式,在上面缀以珠宝和花朵,看起来高贵美艳,更添风姿,宛如一朵怒放的牡丹花,美艳绝伦。 身后的几位侧妃站的腿早就酸了,可是谁都不敢稍稍流露出半点不耐烦的神色,只有心中暗暗祈求上苍,让汉王的身影早些驾临。 正翘首而盼,只见远处烟尘浮起,马蹄阵阵,一队人马飞驰而至,后面那辆四马高车,正是汉王的辇驾。 侧妃邓氏轻声说道:“好奇怪,平日里王爷都是骑马的,今儿会怎么坐在车辇之中?” 韦氏也是纳闷,然而车驾已到近前。 “快,侍候王爷下车!”韦氏立即指着王府门前的太监说道。 有人马上抬来三层木阶的车马凳放在车旁,车门自里面被推开,朱高煦大步走了下来。 “臣妾恭迎王爷回府!”自韦氏以下,所有的妃妾和九位王子都俯身下拜,如此恭敬,如同圣驾来临一般。 “嗯!”朱高煦哼了一声。 听着似乎不那么高兴,韦氏与众妃起身抬眼望去不由都愣了,只见朱高煦从车中扶出一个妙龄女子,看起来正是双十年华,一张瓜子脸,水汪汪的大眼睛,容貌甚美。 “王爷!”韦氏脸上的娴静与端庄立时不见了,刚要开口询问,朱高煦仿佛十分不悦,挥了挥手,只拉着那女子大步向府内走去。 王府正殿之后,是朱高煦的寝殿。进入室内,他便往正中椅上一坐,接过侍者端上的茶饮了一口,又盯着立于下首的那名女子说道:“坐下!” 那女子瞪着他,也不知道害怕,面上表情有些倔强:“王爷将民女强押至此,到底何意?” “强押?”朱高煦一阵大笑,眼中射出厉光,一把将她拽入自己怀中:“你说是强押?好个不知好歹的丫头。得本王青睐,是你三生修来的福气,还这样扭捏作态?” “你放手……”女孩眼中一派惊恐之色:“你不是说要带民女去找皇太孙吗?” “皇太孙?”朱高煦大笑不止,狠狠捏住她的下巴,几乎要生生掐碎一般:“你倒先说说看,为何要找他?” “我?”她又惊又怕:“民女早就说了,皇太孙救了我和我娘,我亲手绣了件袍子,想赠给皇太孙!” “哈哈哈!”朱高煦眼中闪过噬人的凶狠,一个巴掌狠狠甩在她的脸上。玉面之上顿时红肿起来,唇角也开始渗出腥红的血色。 “贱人,什么送袍子?你是想把自己送给他吧?”朱高煦压着她的头,自己的脸几乎紧贴着她的面。 女孩紧紧咬着嘴唇,不再开口。 “怎么不说了?戳中你的心事就不说了?”朱高煦索性将压她桌上,健壮的身躯强压了上去:“凭你?以为自己有三分姿色,就能在皇太孙面前得了宠?你醒醒吧,你的模样放在皇太孙府中,只比那些二等的丫鬟稍强些罢了。还是让本王先调教调教,让你长些本事,再送到皇太孙府中的好!” “真的?”那女子似信非信,眼中又有了希望,也灵动起来。 朱高煦冷笑着,扯下她的腰带,于是淡粉色的长裙瞬间飘落。她立即大惊失色,用手狠狠抵着他:“你要做什么?” “做什么?教教你规矩,要想入太孙府,这是必得要学的!”他眼中没有半分的欲望,有的只是恨意。 这恨从何而来? 她想不明白,只是稍一游移,他的手已然探入衣底,扯下她的胸衣与里衣。 还未来得及细想,出自本能地拒绝,却被他狠狠扼住咽喉:“想想你娘?不想活了?” 她脸上神色是越发糊涂,都是王爷,都是出自皇家的龙子龙孙,怎么会有如此大的差别?皇太孙英俊潇洒为人亲和,而汉王却如狼似虎,阴狠残暴。 然而就在此时,他手上稍稍用力,而她不由一阵猛咳,汉王两指之中多了一粒丸药,瞬间塞入她的口中,她很想吐出来,但是根本不可能。 是的,一杯滚烫的茶水随后被强灌入内。 连着那粒丸药,一起被送入体内。 “这是什么?”她眼中除了惊恐还是惊恐。 “很快,你就知道了!”他笑了,随即便放开了她。因为他知道,要不了多久,她就会自己送上门来。 当韦妃进入寝殿的时候,镂凤的大红帘帐里,正是一室的迤逦,汉王强健的身躯压在那年轻女子白皙的玉体之上,两人紧紧缠绕在一起,低沉的喘息和细碎的娇吟同时灌入耳膜。 韦妃站在帐幔之外,进退为难。 这可是大白天呀。 记忆之中,汉王虽然欲望过人,有众多的妃妾,但是还没有过这样放浪形骸的时候。这是怎么了?而床榻之上那个年轻的女子又是何人?论容貌,虽然清丽,但绝说不上有多出色,跟本比不上府中的那几位后入门的侍妾。 只是帐中的呻吟和粗喘,一阵一阵的撞击,以及汉王痛快的大喊声,这一切让韦妃完全呆住了。 也不知过了多时,汉王才翻身站起,就那样赤身裸体地掀开帘子站在她的面前。即使是多年夫妻,育有两子一女的韦妃,也面红耳赤羞愧不已,此时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然而她一低头,不经意间的一瞥,正看到榻上女子如玉的肌肤上全是淤痕,真是惨不忍睹。 “王妃看够了吗?”汉王冰冷的声音突然响起。 “王爷?”韦妃面上青一阵、红一阵,心中更是恼恨异常,只是还得强忍着。 “侍候本王更衣!”汉王盯了她一眼,似乎十分不满意她的迟钝。 “是!”韦妃万般委屈,无奈之下只得帮汉王将身子擦拭干净,又套上了一件崭新的长袍。 而床榻上的女子依旧弓着身子,呻吟不止。 看那情形,似乎还是欲壑难填,未曾满足。 这女子也太不知羞了,韦妃不由十分反感。 “去,把后面的紫月阁腾出来,让她住下,再让秋棠好好调教调教她。”汉王穿好衣服,就出了殿门。 只留下怔怔的韦妃与床上如落花般的女子。 屋里充斥着男女长久交欢留下的气息,韦妃一刻都不想多留,她立即走出殿外。不多时便有两名粗壮的丫鬟入内,掀开帐帘,看到榻上的狼藉与那个满是淤紫的身子,相视之下,便将她拖了起来。 “这是王爷的寝殿,王爷都起身了,你还在这里挺尸?”其中一女,横眉以对。 而她仿佛不闻,痴痴呆呆,如同傻了一般。 “银杏,别跟她多说!”另外一个女子从地上捡起她的衣裳,手脚麻利地帮她穿好。二人将她架起向外走去,而她似乎忍着巨大的疼痛,步子沉重。每走一步,脸上都是莫名的痛苦,就这样出了朱高煦的寝殿,走过几重殿阁,才来到西所一处小院之内。 进了房里,两人一松手,她便重重摔在地上。 二人转身把房门锁上,过了半晌,提着热水和浴盆入内,将热水倒入浴桶内,便不由分说,扒去她身上的衣服,将她推入水中。 “干什么?你们干什么?”泡在水中,由她们揉来捏去的她,此时方才清醒过来。 “干什么?你当我们愿意伺候你?”银杏嘴上说着,手里更暗暗用劲,王府的规矩,除了有品级的妃妾、选侍以外,其余的小丫头们侍了寝,就要立即用秘制的药水冲洗下身,这样便不会受孕。 只是这冲洗的手法,实在是难以启齿,又十分的难受,所以有的小丫头为了让自己洗得舒服些,就会常常给这些婆子们塞些钱。 而她刚刚入府,既没交情,又不知内情,自然是不懂这些的。 于是那两人下手极重,丝毫不比刚刚朱高煦带给她的侵犯好受,所以她才疼得连连求饶:“两位姐姐,我自己洗就好了,不劳你们大驾!” “哼!”两人充耳不闻,加快了动作,不顾她的苦苦哀求,手下更加麻利。 当一切结束之后,拿了一套府中丫头穿的蓝布短衫长裙丢给她:“快换上,一会儿侧妃娘娘要召见你!” 换好衣裳她呆呆坐在榻上,眉头紧蹙。直到现在,她还不能相信刚刚发生的一切,原本心怀欢喜,以为跟着汉王从京城南下,就能见到那如同天神一般的皇太孙,她心中的良人。即使是为奴为婢,她也甘之如饴,可是怎么突然间就变了。 原本和蔼如同长辈的汉王,转瞬间就成了一尊吓人的罗煞。 他对自己做了些什么? 为什么自己没有挣扎?没有拒绝,竟然还有些许的欢喜? 刚刚那些淫荡的呻吟,是出自她的口中吗? 不是,这是梦,这绝不真的。 怔怔之间,被银杏强拖着,领她来到了朱高煦侧妃李秋棠所居的西福殿。 她站在殿前的亭园里,只见侍女们往来穿梭,在碧草畔的小亭内摆好了果品香茶,还有紫檀木的座椅香几,上面放着柔软的绣花靠垫,周围还陈设着镶银海棠刺绣的屏风,她不知自己为何要出现在这儿,身旁经过的侍女们不时将目光投在她的脸上,随后便是鄙夷的神色。为什么?她如同痴人,什么都想不明白。 正在此时,李秋棠袅袅的从殿中走了出来,迎着落日的余辉,脸上笼着淡淡的光晕,映得她如同粉装玉琢一般,与韦妃相比,她没有正妃的端庄,却多了风流娇媚,妖娆艳丽不可方物。 坐在椅上,将手轻轻搭在靠墩上,打量着下首站立的女子,指了指对面的圆凳:“坐!” 她怔怔的,不敢坐,又不敢不坐,只将身子轻轻挨着凳子的边沿,这姿式就如同她的心思,摇摇欲坠。 那神情可怜兮兮,若是换了旁人必要心存怜惜,可是李秋棠却笑了:“你叫什么名字?” “小女无姓,名叫赘儿!”她低下了头。 “无姓?倒也罢了,怎么叫了这么一个名字?”李秋棠笑意不减,仔细打量着她的面容和身姿,她未施粉黛、素面朝天,眼圈微微发红像是刚刚哭过,而嘴唇红肿、向上翘起,深深低垂着头,那洁白的颈上还有片片青紫。李秋棠全然明白了,她从香几上拿起一块点心,放在嘴里轻轻嚼着:“听说,你随王爷一入府门,就承恩泽了?” “什么?”她仿佛没听懂。 “娘娘问你是不是被王爷收了房?”身旁的银杏狠狠瞪了她一眼,忍不住点醒她。 “哪里容你插嘴?”李秋棠柳眉轻挑,眼中射出一道厉光。 “是,奴婢该死!”银杏立即自己掌嘴,打的还真实在,转瞬间那张脸如同满月一般,已然肿了起来。 “好了,都下去吧,别在我这儿碍眼!”李秋棠显得十分不耐烦。 银杏与园中其余的几名侍女都退了下去。 李秋棠这才又开口说道:“如今王爷让我调教你,也是你的造化,看来是入了王爷的眼,相信不久之后,也许我们还要以姐妹相称!” 赘儿这才慌了,立即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民女不敢,民女,民女此时只想一死了之!” “哈!”李秋棠笑了:“少来了,这套把戏我看的多了。你若真是三贞九烈之辈,还能立着身子出王爷的房?早就该一头撞死或者咬舌自尽,现在好端端地站在我面前,就少跟我充什么假正经。这府里但凡有点儿姿色的丫头,谁不想着法子攀高枝,得王爷的青睐与恩宠?” “民女实在不愿意,可是……”赘儿这才想起朱高煦喂她服食的那粒丸药,难道那就是所谓的春药?心里有说不出的凄苦,眼中噙着泪,愈发的可怜,只是想起孤苦无依的奶娘,她这才收了求死的心。 李秋棠哪管她心里想些什么,自顾站起身,围着赘儿缓缓转了一圈,仔细看着她的腰肢、双峰与秀肩,这才在她身上拍了拍:“不知王爷看上你什么了?罢了,如今我就费点儿神,好好调教调教你。” “娘娘!”赘儿似乎大为惊讶:“民女……民女。” “得了,你这名字实在难听,我得帮你改一个!日后叫着也便当。”起个什么名字好呢,李秋棠想了想,看她容貌实在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又想到王爷让她住在紫月阁,忽然有了主意:“就叫月奴吧!” 她本想拒绝,你是谁?凭你也配为我改名字?只是所有的情绪都要深藏心底,她面上依旧可怜兮兮,怔怔地点了点头。 初入汉王府的第一个夜晚,她一个人缩在紫月阁的床榻之上,透过敞开的窗子,可以看到天上的满月。今儿是十五,月亮圆润莹亮,是树影的婆娑,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月亮中隐隐约约的真的好像有一棵大树,树旁还有淡淡的身影。月宫里真的住着嫦娥与玉兔吗? 赘儿,不,应该是月奴,她笑了。 脸上神色,不再是白天的凄苦之色,而是坚定与决然。 在这个世上,除了相依为命的奶娘是无私的一心一意地对她好,再就是两个人,一个是十年前,那个邹平的小女孩,对她不仅仅是一饭之恩,还有说不出的体谅与宽待。而另外一个就是高高在上的皇太孙朱瞻基。这两个人,都是眼见自己最丑陋的一面,却都是那样善良真挚地出手相帮,可是自己呢,每一次都是骗。 还有两个人,一个看似有知遇之恩,另一个又似乎要成人之美,却都是豺狼野心,都想将自己当成工具,推入深渊。 从家破人亡被卖入妓院那天起,她就暗暗下定决心,这一生她绝不能像自己的娘亲那样,一味的只知道恭良礼让、温顺贤惠,到头来连自己是如何死的都不知道。就是真的走投无路,要卖身,也要自己找个主顾。 汉王,你真以为是你算计了我吗? 唇边渐渐浮起一丝狠决的笑容,这样的她,表情骇人极了,只是任何人都不会看到,只有清冷的月光,仿佛带着嘲弄看着世间的悲欢转折。 第四十四章 静夜起相思 第四十四章 静夜起相思 咸宁公主府后园之中,一座玲珑精致的二层小楼内,若微与公主歪倚在临窗的雕花巨幅屏台床上诉说着心事,太监侍女都远远的退到楼下,不敢近前打扰。 宁静的月色倾洒在室内,给两个原本绝色的女子添上一抹迤逦的胭脂。 若微面上笼罩着淡淡的忧愁,说不清的郁郁之色,让咸宁公主看了也觉得忧心忡忡。隔着摆满时令鲜果和精致宫廷糕点的黑漆小几,她把手轻轻覆在若微的手上,一声叹息,幽幽说道:“瞧,怎么有了身子反倒更清减了,以往最爱取笑你的手,哪里长的都好,偏这一双手丰美圆润活脱脱一个小女婴的手,肥肥的如玉似藕一般,可如今倒真是柔弱无骨了。” 公主的话,若微不知听到了没有,而她的目光却长长久久地停滞在自己的手上。白皙的肌肤上那朵红艳艳的梅花是如此的鲜活,须知那一针一针都是娘亲为自己刺上的。还记得当时自己忍不住地流泪,一边流泪嘴上却还执拗的说着“不疼”。 若微心中一紧,猛的一下抽回了被咸宁公主握着的那只手缩回到袖中,眼泪就这样止不住得流了下来。 泪眼朦胧中,她仿佛看到了许多。 草原上的重围脱险,狼群中的命悬一线,邹平故里是去是留的坚定选择,还有栖霞山上清苦的三年等待,悲与喜,她已无从辨别。 她只看到胡善祥隆起的腹部,曹雪柔的含羞带怯,袁媚儿的秋波暗送,在她们中间簇拥着的,是那个曾经与她生死契阔两小无猜的朱瞻基。 “好了,若微!”咸宁公主看着若微的神色,心中也很是黯然,“我知道,在太孙府,你的日子不顺心!” “公主,我以为我只是女人的妒忌。”若微对上咸宁公主的眼眸,“可惜不是。”她把手轻放在自己的心口处,“这里,抑制不住地疼,白天,晚上,只要是清醒的时候,就疼得不可抑制。瞻基,我现在竟无法面对他了。” “我知道!”咸宁叹了口气:“莫说你和瞻基的情份,就是我和附马吧。你是知道的,原本我有多讨厌他,讨厌他的油滑和轻浮,讨厌他的举止作态甚至是衣饰冠带,可是成了亲以后,竟变了。连我自己都没想到,我会这般在意他。若是平日里他对哪个丫头多看两眼,我也气得什么似的。更何况你,要眼睁睁的看着瞻基雨露均沾,自然是如炙火上烧烤一般。” 若微靠在引枕上,眼神儿微微有些怔愣,出奇的安静。 “可是如今之势,又能怎样呢?”咸宁公主仿佛自言自语一般,“像我的母后,仁孝皇后,天下女子的典范,她倒是不争不妒,生尊死荣,一生得到父皇的尊重。可是你知道吗?母后不快乐,不快乐还要装着快乐,也许,正是如此她才去的那么早。” 若微仿佛睡着了,半天没有声响儿。 公主叹了口气,帮她拉好锦被,放下重重纱幔,悄悄退了出来。 静夜宁谧的月光中,湖心亭上,附马宋瑛与许彬正在对饮小酌。 “可真是巧了,早朝时刚刚约了你今晚过府小聚,想不到若微倒先你一步来了。你们俩,也说不上是有缘还是无缘。”宋瑛给许彬重又斟满,面上笑意微拂。 许彬对上他的目光,虽然不发一语,但是意思宋瑛已全然明白,便把他想知道的一股脑说出来,“不好,当然是不好。太孙府里那几位,以往节日庆典我跟着公主也见过几回,都是人精儿似的人物,精明得不行,笑音戏语中就能伤人于无形。以若微那样的性情,她自然是穷于应付,这才避到我们府里来了。” 许彬手执酒杯望着寂静夜空中的明月,自顾一饮而尽,仿佛对于宋瑛所说的毫无兴趣。 “你,不想见上一面吗?”宋瑛再一次为许彬斟满杯中酒,目光中透着问询。 许彬笑了,淡淡的,若不是宋瑛与他相交甚深,这丝笑容又怎会被人察觉? 笑过之后,眼中浸着苦涩,无奈却又尽是洞悉一切的了然与包容:“此时,她最不愿意见的就是我!” “哦?”宋瑛面上尽是不解之色,“这倒是奇了?她应该知道你的心思的。所以在这个时候,有你安慰总能为她排解排解呀。” “她?”许彬脸上隐隐的笑容霎时隐去,“她,并不需要任何人的安慰。” 看着宋瑛一脸的不解,许彬只淡淡了说了句:“开弓没有回头箭。她知道。所以再难,她也只有孤单前行,没有退路,也无须他人怜惜。这一切,她比任何人都清楚。此时我若是出现在她面前,对她便是一种磨砺,我若出手相帮或是相慰,对她更是一种负担和侮辱。” 宋瑛完全糊涂了:“那么,就这样了?你就真的放下了,退出了?” “哈哈!”许彬发出一阵爽朗的大笑,他站起身手执酒壶靠在栏杆之上,对着碧波明月一饮而尽,微风拂过他的发丝,宁静的夜色衬得他是如此丰神俊秀、飘逸出尘,甚至带着稍许的颠狂。 “身距天涯遥,心在咫尺间。” 第二日,日上三竿,若微依旧懒懒地靠在榻里,对着一个绣花撑子怔怔地发着呆。紫烟撤下纹丝未动的早餐,坐在一旁的圆凳上想劝又不知如何开口。 欲言又止斟酌了半晌才说道:“主子,咱们在公主府,一直待下去吗?” “紫烟?”若微目光微抬,“你想说什么?” “公主府虽好,也不是咱们自己的家。那太孙府虽然繁杂,也总会有令主子不顺心的事儿,可必竟那儿才是咱们该待的。原本是主子与公主交好,过来小聚,也不算什么,可是怕是在太子妃眼里,又会认为主子小性儿,不谅事儿!”紫烟拿过若微手里的绣品,一针一线接着绣了起来。 若微怅然:“家?我的家在哪里?太孙府吗?” “主子!”紫烟静静地对上若微的眼睛:“您变了。” “变了?”若微不明。 “以往不论遇到什么事情,就算是那年咱们被迫离宫,就算是被慧珠逼着喝红花,还有在观中清修,与夫人分别,哪一次您都没有真正的退却过。可是这次,为何如此消沉呢?从昨儿到今天,皇太孙来了两次,两次您都避而不见,这样,好吗?” “紫烟,其实这些日子我自己也恍惚了。从前与瞻基分开的时候,我心里总有一种期盼,瞻基与我是一样的。纵然分隔两地不得相见,相守之心也从未摇摆。可现在,我不那么确定了,昔日,瞻基的确经为我抗争过,但是这抗争中也有妥协。他虽尽力护我,可终归很多事,也要我独自面对。”若微说到此处,微微一顿,长长一声叹息,神色黯然,她下意识的将手放在自己的腹部,眉宇间闪过一丝恍惚。 “很多时候,我更像一个在暗夜中独行的人,要独自趟过沼泽,走过荒漠,破冰斩荆……这一路上的艰难,让我有些不想走下去了。”若微的面色越发苍白。 紫烟不禁一阵心惊:“主子,你怕了?” 若微神色微苦:“是怕,也是累了,昔日有过太多的机会可以选择别样的生活,但是都错过了……一想到从今而后,总要这样度日,无趣又不甘。” 紫烟仔细凝视着若微的神色,眼中渐渐浮起一层水雾。 “傻丫头。”若微怔了怔,“哭什么?” “昨儿晚上,我在园子里看到许大人了!”紫烟垂下头,不再去看若微的眼睛,只是眼泪一滴一滴落在膝上的绣品里,留下斑驳的印子,就像平静湖面泛起的涟漪,让人心境难宁。 “他?”若微呆住了,他在京城?他在公主府?是巧合吗?不会,他从来不会无目的无计划的去做一件事,这不是巧合。可是那又为什么他不来见自己?想到这儿,她的心揉作一团,孙若微,你真是糊涂,凭什么要他来见你?凭什么总要让他来救你于危困? 一双玉手紧紧揉搓着胸前衣襟上缀着的丝带,说不出的怨恨,怨自己又为许彬不值。 “身距天涯遥,心在咫尺间。” “什么?”若微如梦初醒。 紫烟又重复了一遍,“这是许大人昨夜的醉话!” “果真是醉话!”若微此时豁然清醒过来,原本自己是这样的幸运,有了瞻基的青梅之恋,又得许彬如此知己,还计较些什么呢,这世上的好事难道只许罩在你孙若微一个人的身上吗? 罢了,醒醒吧。 于是,连午饭也未用,顶着春日骄阳,若微领着紫烟回府了。 车马行至皇太孙府门外,远远的听到一阵嘈杂。紫烟掀开车帘刚刚探出头便缩了回来。 “怎么了?”若微问。 “是胡娘娘!”紫烟脸上神情有些莫名。 就在此时,车厢外已响起胡善祥特有的温润贤静的声音:“可是若微妹妹回来了?” 若微与紫烟对视了一眼,忙开口应声,紫烟高打车帘扶着若微走出车厢,正看到一身太孙妃正装的胡善祥立于车下,她冲着若微淡然一笑,伸出一只丰盈的玉手,而旁边早有得力的奴才将脚凳放好,看那意思,像是一早就守候在此处一般。 不远处是皇太孙妃专属的车驾,慧珠等人也列队在此,若微稍一迟疑,便扶着胡善祥的手下了马车。 “娘娘这是要出去?”若微问。 “原本是要到公主府接妹妹回来。谁成想天随人愿,咱们姐妹想到一块儿去了,姐姐车马还未起程,妹妹就到了门口,还是妹妹心疼姐姐。”胡善祥满面笑容,仿佛心情甚好。 若微却越发疑惑,只得回道:“公主盛情留若微小住,若微不好推却,但也知道礼法不能越,故只住了一个晚上便向公主辞行了,又怎敢有劳太孙妃前往相迎?” “呵呵,这样就好!”胡善祥挽着若微的手步入大门,边走边说道:“旁人不知情,都说妹妹是因为跟姐姐起了嫌隙,心里不痛快这才避往别处。这两天姐姐心里七上八下的,妹妹身怀龙种,万万不能有所差迟,否则姐姐纵是万死又何以为当?只是细想想,妹妹又哪里是气量狭小之人?” 左右两旁林立的太监侍女都垂手低头,静立不语,但是若微知道从一入府门,两人的对话都尽数被人听了去,心中立时明白,这胡善祥果然不是一般人,自己与瞻基的小纠葛如今又被她好一番利用,又一次成就了她的贤良与大度。 于是,她不再开口,只浅浅一笑。 过了正殿,穿过花园,胡善祥陪着若微一直来到了迎晖殿,进入内堂,自有丫头们上前请安问好。若微见胡善祥没有要离开的意思,也只得将她让到内堂主位,落座之后胡善祥的目光巡视了一番,最后落到湘汀的身上,依旧是温婉和顺的模样,缓缓说道:“还不把她们请出来,拜见令仪!” 若微心中微微诧异,目光对上湘汀,却见她神情复杂,眸中的意思似乎是让自己稍安,也不知这两日府里又出了什么变故。 正在狐疑之际,只见两个五旬左右的嬷嬷领着两个身形高大壮实的丫头进了门,这四人极为眼生,进入殿内先是冲着胡善祥行了大礼,随即又跪在若微的面前,为首一个看起来老成持重身形微胖的嬷嬷开口说道:“奴婢等奉皇命前来服侍微主子。” “奉皇命?”若微脑子飞快地转着,难道是皇上从宫里派出来的教养嬷嬷不成? “妹妹,这是程嬷嬷,前儿皇上得知咱们府里的喜事,特意请司礼监的黄公公选了最得力的人,四名教养嬷嬷,四名大宫女,你我殿中各分得一半儿。由她们专门侍候你的衣食起居。这可是皇上的一片体恤之情,你房里的人都年轻,不经事儿,如今有她们在此,皇上和母妃也都可安心了。”胡善祥面上是和煦极了的笑容,只是那笑容看起来是如此的虚幻,若微心中越发没底,却也只有点头相和。 胡善祥的目光定定地注视着若微,突然似有似无地叹了口气,“这些日子脸色不好,清早起床对镜一照,肤色发暗又有些浮肿,想拿脂粉来掩,又吃不住粉儿,看着妹妹这样肤光盈润,真是羡慕。前儿在雪柔那里看到你送她的桃花妆粉,试了一下,还真是好用。所以刚刚心里叹息,妹妹不仅人长得好,这手也如此巧,又懂医术,哪里像姐姐这般无用。” 胡善祥说着说着,面色又暗淡下来,仿佛是如此无助和柔弱。 若微此时并不想说些没来头的客套话,便伸出手握住了胡善祥的手,虽然不发一语,一切只在不言中。 两人又说了会儿话,胡善祥才起身离开。 若微走进内室,换了衣裳,来到二楼书房坐在琴桌前,信手而弹就是一首极为铿锵有力的曲子,唯有此才能抒发出心中的抑郁之气。 可是偏偏那两个嬷嬷立即如同老僧念经一般开始叨念起宫中的胎训来,惹得她不厌其烦。索性罢手不弹,才刚歪倚在美人榻上准备小憩片刻,嬷嬷们又开口闭口地训她没有仪态,什么坐要如何坐,躺要如何躺,这样的姿式对小皇孙不好,如此一番云山雾罩,让她实在烦闷。 好容易等到午膳时分,在花厅里摆上了饭,若微坐到桌前,司棋等人掀开碗碟上的盖碗,若微拿眼一瞅,立即扭头吐了起来。 “怎么上了这些?”紫烟先怒了,指着湘汀说道,“旁人不知道也就算了,怎么你也糊涂了,咱们主子什么时候吃这些?原本害喜就历害,只捡些清淡的菜肴来就好了,什么猪蹄子、炖小排,还有鱼头,咱们主子平日里都不沾,今儿怎么反倒端上来了?” 湘汀看着紫烟欲言又止,只是一味地帮若微拍着背,又附在她耳边低语了两句,还未等若微搭言,那个程嬷嬷又开始聒噪起来:“娘娘不要这样使性儿,身怀皇家子嗣,就不是你一人的事,也不能以你一人的喜好为由依着自己的性子来。这些菜都是按宫里娘娘们怀胎时定下的单子,奴婢们是不敢擅专的。” 说着,还从怀里掏出一个小本,打开以后开始念起来,无外乎又是什么胎训之类的话。 若微嫌她麻烦,只得强忍着吃了小半碗白米饭,而菜竟是一口未动,这其中又是吐了好几次,直弄得浑身酸楚心情郁闷,好不容易盼着撤去了席面,刚想上床躺一会儿,偏那程嬷嬷又说饭后不能立即入眠,硬要丫头们扶着她在院里转悠了半个时辰,这才放她回房。 躺在床上,刚要休息,若微才赫然发现这屋里的帐子、铺着的锦褥和被子全被换了,不由柳眉微挑,还未开口,湘汀则悄悄上前压低声音说道,“主子,昨儿您前脚刚走,她们后脚儿进来,说是要打扫,要按风水安胎神,所以换了咱们常用的东西。” 若微看着一水儿红艳艳的百子被面,就有些晕眩,只是既然这些人是老皇帝派来的,想来也该是好意,还是忍忍算了。 “哼。什么玩意儿?这被面绣的倒是吉祥图案。可是这料子,这绣工比咱们之前用的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还有刚刚的午膳,原本材料也算是好东西,可是让她们这么一做,简直比猪食还不如。这哪里是来安胎的,分明是来催命的。”紫烟小脸紧绷,刚刚一席话说完,只听外面隔着帘子,老嬷嬷突然咳了两声,随即响起如钟的高吼:“哪个小蹄子乱嚼舌头,敢打扰主子午休,拉出去就是一顿好打。” 如此叫嚣,就是若微听来也觉得甚是刺耳,刚要回嘴,只见湘汀立即走了出去,跟外面窸窸窣窣地说了些什么,这才安静了。 当湘汀再次进屋的时候,只是示意若微与紫烟不要再开口,若微躺在榻里闭着眼睛想心事,过了片刻,外面一片寂静,紫烟隔着帘子向外探了探,这才回身冲湘汀摆了摆手,湘汀长长松了口气,压低声音对若微说:“你以为她们是说说算了?昨儿半天,咱们房里的司音、碧月就被罚了,那大耳刮子打的咣当当的,可不是作假。” “什么?她凭什么罚我房里的人?”若微立时变色。 “嘘!”湘汀目露难色,“稍安吧。不仅是咱们这里,就是那边,胡娘娘的殿里,梅影也领了罚。胡娘娘倒是二话没说,还给了这些教养嬷嬷银子,说他们是奉了皇命,一切为了皇嗣的安全,虽然严苛也是为了咱们府,为了皇太孙。所以命府中上下以她们为尊,也请她们不要拘束该罚就罚,不必手软。” “罚了梅影?”若微与紫烟都愣了。 “以前在宫里就曾听说过,东西十二宫中若有皇妃受孕,宫里就会派专门的教养嬷嬷,这些嬷嬷以宫规胎训为尚方宝剑,就是皇妃本人也要听命于她。只是入宫这些年从来没遇到过。太子宫虽然不断有妃嫔生产,可是东宫内里的事情,皇上一概不管,都由太子妃处置。这一次想是慎重,才由司礼监派了人来。如今于咱们是福还是祸,怕是一时还看不出来。”湘汀目露忧色,一派凝重之色。 看着从碧纱窗渗进来的日光,若微却觉得身上一阵阵有些发寒。 第四十五章 山雨风满楼 第四十五章 山雨风满楼 晚膳过后,朱瞻基与若微对坐在西次间的矮榻上,两个嬷嬷站在下首如同罗煞一般瞪大眼睛盯着看,朱瞻基几次想开口与若微说两句体己话又觉得有外人在场实在别扭,拿眼瞅着若微,只见她双颊含愠,目光朦胧,面露倦色,随即挥了挥手:“你们下去吧!” “殿下,如今微主子有孕,殿下过来看看也就是了,不宜久留,更不可同寝。”程嬷嬷态度异常郑重。 朱瞻基先是不语,随后一道厉目向她射去,那目光冷飒飒的有些吓人,程嬷嬷忙低下了头:“殿下,老奴逾越了,可这也是奉了皇命,一切依从宫规。” 朱瞻基反而笑了,目光炯炯盯着她道:“果真是皇爷爷派来的,本王自然当你们是贴心人。今儿索性把话说明了,管你们是哪个主子调教出来的,须知这普天之下,均以皇命为尊,所有的规矩不过是为了一个‘好’字。若是真的对微主子好,对小皇嗣好,你们也就一切安好。反之假借‘好’名,暗行挟持之事,本王倒是没什么,怕到时候皇爷爷第一个饶不了你们。” 一席话说的直截了当再明白不过了,两个嬷嬷对视一下,立即扑通跪倒在地上,又是一番忠心来表。 “罢了,都下去吧。” 当屋里重新恢复宁静,只剩下瞻基和若微两人的时候。 瞻基先开口了:“我明儿就随皇爷爷北巡,这一去少则十日,多则个把月,你要万事小心。” 若微抬起头,对上瞻基的眸子,眼中一片雾气,怔怔的没有接语。 瞻基伸手轻轻一带,将她拉入怀中,用手抚着她的秀发,闻着发中的香泽,叹息道:“好微儿,别跟我闹别扭了,一想到要有十多天见不着,心里好没着落。” 若微靠在他的怀里,鼻子发酸:“我也不想跟你闹,就是忍不住,那日看到你……题给雪柔的诗,你对她们终究还是有情的。” “瞎说!”瞻基在脸上轻轻捏了一下,“她那样的人品,清淡如水,不过是给她一个念想聊以自慰。想她们都是享誉一方的才女,从小勤习六艺,也不知吃了多少苦,原本才貌双全可进了咱们府里,我却唯有辜负,心中也内疚得很。” 朱瞻基用手轻扶着若微,只觉得她比前些日子又清瘦了些,不由微微皱眉:“要不明日还是送你去小姑姑那儿住吧?” 若微摇了摇头。 “总要面对的。”她仰起头,冲着朱瞻基展了一个淡极的笑容。 “我把颜青留在府里,若有事还可以去找瞻墉。”朱瞻基低下头,在她的额上印上一个温润的吻,缠绵悱恻,万般不舍。 “好。”若微应着。 “你早些休息,我还有些事情要准备,今儿就宿在书房。”嘴上如此说着,而双手却拥的更紧了。 “殿下,到时辰了,微主子该休息了!”外面的嬷嬷又催了。 朱瞻基叹了口气,终于松开手,站起身一步一步走向门口,刚要掀起珠帘,猛地被若微从身后抱住,伏在他的背上,她只说了句:“保重!” 第二日一早,胡妃以下,若微及袁媚儿、曹雪柔等人,领着府内侍女太监皆在院门口恭送朱瞻基,看着皇太孙的仪仗渐行渐远,府内女眷面上皆有落寞之色。 “好了,都回去吧!”胡善祥依旧是和煦温婉的,遣散了众人之后由慧珠扶着回到自己的宜和殿,在寝殿内的榻上坐下,立即有丫头送上靠枕,在身后垫得舒舒服服的,慧珠端着汤羹送到面前,一脸的笑意:“好东西,娘娘快尝尝。” “哦?”胡善祥掀起盖碗一看,立即来了食欲,接过汤勺吃了起来。 见她胃口好,慧珠心情也甚是明快,她朝柳嬷嬷使了个眼色,柳嬷嬷立即领着落雪等人悄悄退了出去。 “怎么了,有话要说?”胡善祥瞥了她一眼,“还是姐姐心疼我,这两日她们安排的膳食实在是让人难以下咽,姐姐还非要我强吃,好在有这些单独烹制的小点、汤羹,要不然真是要了我的命。” “哎呦,我的好娘娘,说话可别这么没顾忌。那些人是聒噪,但是塞了银子,也就消停了,她们也乐得清闲,不过是做做样子。”慧珠挨着胡善祥坐下。 “那边呢?我瞧着她的脸色可不怎么好。”胡善祥放下碗,慧珠立即递过帕子让她擦嘴。 “能好得了吗?昨儿程李两个嬷嬷在内室守夜,打了一整夜的呼噜,她呀估计是一夜未成眠。”慧珠忍不住笑道。 “想不到这次黄公公倒是帮了咱们的大忙,我看也不用咱们费力了。”胡善祥歪倚在大红绣花的枕垫上,懒懒说道。 “这才哪到哪呀!”慧珠收拾了碗碟,放在一旁,压低声音说道:“这次殿下随皇上北巡,正是天赐良机。” “什么?”胡善祥面色微变,拉着慧珠的袖子说道:“姐姐,万万不可轻举妄动,如今我只盼着腹中的胎儿能稳稳当当的降生。可不敢再生枝节,须知‘一子不慎满盘皆输’的道理。况且上次西山的事情了结之后,殿下就再也没有进咱们的屋,看着我的神色也清冷了许多,许是殿下已经知道了…….” “娘娘!”慧珠面上是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如果殿下知道了,为何不办咱们?” “这?”胡善祥迟疑了。 “再有,之前太子妃三番两次要接孙若微入东宫安胎,可是最近为何不提了?”慧珠言之切切,目光如炬。 胡善祥摇了摇头。 慧珠指了指胡善祥的肚子:“还不是因为他!” “此话怎讲?”胡善祥越发糊涂了。 “先前太子妃厚待娘娘,那是因为娘娘不仅是太孙正妃,更是皇上为皇太孙千挑万选、龙意圣裁的。厚待娘娘就是尊重皇上。后来孙若微有喜了,娘娘立即要把她接进东宫,说明先前对咱们的厚待与宠爱都是假的,都没有这皇太孙子嗣来的重要。而且,这也正说明她还是在防着咱们。”慧珠面上阴晴不定,唇边浮起一丝意味深长的苦笑,“没有人比她更了解这宫里的生存之道了。” “那现在,她为何又不闻不问了?”胡善祥似懂非懂。 “哼。”慧珠冷冷一笑,“现在情势变了。当初若微有孕,那是长子;如今你有孕,就是嫡子。在皇家,历来嫡子都比长子重要的多,现在她看似不偏不倚只作壁上观,实则还是在帮衬着咱们。” “姐姐,妹妹还是不明白!”胡善祥只觉得这思路是越理越乱,不知道慧珠到底想说什么。 “若是你们相安无事,都产下皇子,倒也安生。若是你们两个暗斗,依府中的情势,自然是妹妹占据了上风,这样也许嫡子就是长子,也省了日后的纷争。”慧珠索性把话挑明,她又附在胡善祥耳边密谋了半晌儿。 胡善祥面色变了又变,目中尽是犹疑之色。 “好了,娘娘,从太孙妃到太子妃直至那至高无上的后位,你且放宽心,既然咱爹给我起了‘善图’这个名字,我就一定要为娘娘早早图谋,亦步亦趋也好,费心安排也罢,总要搀着娘娘披荆斩棘,达成心愿。如今娘娘只要好好安胎,余的,都不用管。”慧珠面上是一派势在必得之色。 胡善祥依偎在她的怀里,心里好一阵扑通。 迎晖殿后苑竹林内,若微站在竹楼屋前的廊檐之下,手里捧着小龟,如今这龟壳早已长好,仿佛从来没有裂过一般。 如今迎晖殿里只有在此处才能觅得一丝清闲,刚要坐在一旁的石凳之上,紫烟立即将她扶住,垫上一个棉垫子,这才请她坐下。 握住紫烟的手,一切感激均可意会。 “主子,湘汀回来了!”紫烟眼尖,看到从前院角门闪身而过的一抹丽影。 湘汀提着食盒款款走来,人未开口先是一笑,紫烟与若微都放下心来。 “可是办妥了?”紫烟忍不住问道。 “正是呢!”湘汀将食盒里的饭菜一一放在亭中圆桌之上,“看,都是平日里主子喜欢吃的爽口小菜,忍了这几日,快用吧!” “不忙!”若微拉着湘汀坐下,“她们怎么说。” “倒是没说什么。我先照主子的吩咐把银子拿出来。还没开口那程嬷嬷就训斥开了,说什么我没安好心,拿银子污了她们的清誉。可是当我把银子收起来,又把那几样稀罕玩意儿往她们眼前一晃儿。这两人立即直了眼。她们虽然没见过,可是也听说过,这可是宝船队出航西洋带回来的洋宝贝,皇上在正月里刚赏了皇太孙,引起满朝震惊,赵王汉王为此还闹了一阵。这价值连城的宝贝,她们哪里还能推。”湘汀一面给若微布菜,一面细细说来。 “这些人,平日里一本正经,一口一个宫规胎训,还不是张着嘴等咱们拿银子喂。看她们日后还猖狂不?”紫烟气呼呼地说道。 “你把我的意思都跟她们说了?”若微问。 “是!”湘汀笑了,“果然是主子高明。三下两下她们就招了,与咱们设想的一样。刚进府的时候,那边就使了银子,吩咐要好好照料您。如今我把您的意思说了,给她们厚礼,还不为难她们,让她们面上照旧,她们两边讨好,自然高兴。” 若微点了点头:“我倒不是为了一口吃食或是图个清净,只是总要防着些,即使如此,咱们也不能掉以轻心,这人心向来是墙头草,根本指望不上。” 湘汀面上也凝重起来:“主子说的极是。所以如此恩威并施,她们自然也知道厉害。我看她们纵使有心,如今也没胆了。她们根本没有料到我会打开天窗与她们挑明直言,如果帮着那边,暗中使坏害主子有任何闪失,到时候不但领不了赏,这个黑锅也自然会扣在她们身上,那边先要拿她们抵罪。” 紫烟忍不住插嘴道:“哎,都说是侯门深似海,果然不错。明明是一件喜事,却偏又暗含杀机,真真是让人烦透了。” “好了,咱们打起精神小心应对也就是了,主子还是得放宽心,不然整日劳神忧虑,怕是对孩子不好。”湘汀打量着若微的神色,小心劝道。 若微面上渐渐明媚起来,吃着精致爽口的饭菜,心情也渐渐好了起来,不过她心中的阴云丝毫没有散去,反而越聚越密,她知道,朱瞻基不在的这段日子里,一定会闹出些什么事来,只是她根本无从预见,虽然绞尽脑汁地防范,但总觉得还是哪里有些不对劲,而这些话又不能对紫烟和湘汀说,她二人这些天已经憔悴了不少,罢了,走着看吧。 这样提心吊胆的过了两三日,府中一片太平宁静,若微反而觉得自己神经过于紧张,想那胡善祥如今也是有孕在身,也许推己及人心存仁念,改了将自己除之后快的心意也不一定。于是一直悬着的心终于悄悄放下。 这一日,若微在房内和紫烟摆弄花样,准备让巧手的紫烟为腹中胎儿做些精巧的绣品,只见湘汀急匆匆地从外面入内,一进屋就令司棋等人关上门在外面守着。 这副如临大敌的样子让若微立即警觉起来:“发生何事?” 湘汀气息不宁,一边喘一边说道:“不好了。刚刚程嬷嬷偷偷告诉我,说从宜和殿里传出消息,今儿晌午胡娘娘突然昏倒,如今,好像见了红……” “怎会如此?”若微惊讶万分。 “老天有眼,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辰未到,如今到了……”紫烟倒是一派喜色。 “紫烟,住口。”若微面色沉静,这个时候原本好端端的胡善祥怎么会突然出了变故?那颗一直隐隐觉得不安的心此时狂跳不已,一直担心的祸事终于来了吗。 “主子,这是好消息啊,你怎么反倒愁云密布的?”紫烟不解。 “这个时候,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怕不是什么好兆头!”若微柳眉微蹙,忧心忡忡。 “正是。”湘汀连忙点了点头,刚要开口只见司棋从外面跑了进来:“主子,主子,不好了,慧珠带着好多人往咱们院子里来了。” “什么?”众人皆是一愣。 第四十六章 迷踪胭脂误 第四十六章 迷踪胭脂误 迎晖殿正厅,若微居主座,慧珠立于堂下,她先是深福一礼,随即开口说道:“微主子,事发突然,容奴婢越礼了。” “慧珠,有话就直说吧。”若微面上淡定自若,而心中早已明白,一场空前的风波终于来临,她已被袭卷在当中,却还不知这场劫该如何化解。 慧珠侧首看了看身后的侍女和内监,重新对上若微的眼眸:“请微主子海涵。”话音未落,目光一凛,对着众人只说了一个字:“搜!” 众人一拥而上,立即散到迎晖殿各处,正殿,东西次间,东西厢房,楼上楼下,乃至后院。 若微坐在上首如如不动,她很想制止,但是她没有,因为她知道既然慧珠能领人来搜,就不是三言两语可以打发的了的。她倒很想看看慧珠此次会搜出来什么。 一时三刻之后,两个侍女手捧着一堆瓶瓶罐罐立于厅中。 “请微主子坦言,这些东西可是微主子的?”慧珠问。 众人拿目一瞅,都是些胭脂水粉,不禁更是纳闷。 “是。”若微点了点头。 “这些不是宫里配发的份例,微主子是在城中哪家胭脂铺子买的?”慧珠又问。 若微仿佛渐渐明白了,她把目光一一巡视在那些精致的器皿中,终于把心一横说道:“太孙府中上下皆知,一年四季这迎晖殿里,算我在内以及所有的丫头,所用的胭脂水粉都是我自己做的。慧珠,这些你都知道,今日又何必以此相询呢?” “很好。微主子认了就好。”慧珠点了点头,“就请微主子移步吧!” 若微笑了笑:“去哪里?” 慧珠也笑了:“去您该去的地方。” 若微收敛了笑容,看了看自己的一双玉手,尤其是那红艳艳的梅花此时更显清晰,低垂眼帘淡定说道:“慧珠姐姐虽说是这府里的内当家,管着我们府里几百口人,但今日要若微移步,也该说个明白。如今这迎晖殿,你搜也搜了,总要让众人明白。” 话语虽柔,却透着一股力道,众人还从没有见过若微如此刚毅的一面,都把目光投向了慧珠。慧珠面上微微一僵,仿佛有口难言又似万分踌躇,停顿片刻后才说道:“我本不想说,原是给令仪娘娘留着脸面。只想请你移驾,避了众人再细细查问。如今既然娘娘如此说,慧珠也顾不得许多了。” 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圆形的小盒,呈给若微看:“这可是出自令仪娘娘之手?” 若微用目一瞅,看那盒子似曾相识,慧珠将它打开,那是一盒全新的口脂,只是少了黄豆粒小的一块,似乎只是被人用了一次。 若微从座上站起身,走到慧珠身边细细端详,又将鼻子凑到口脂前闻了闻,这才点了点头:“不错,正是我前些日子新做的。” “这就是了。”慧珠举着那个小盒冷冷说道:“今儿早上胡娘娘用了这口脂,不到一个时辰即气息艰难,胸喉间僵硬如木,脉象颠倒错乱,直至昏厥,如今下体已然见红。令仪真是好手段。” “什么?”不仅是若微,就是湘汀等人也大惊失色。 “来人,带走!”慧珠刚说出这句话,立即有粗壮的侍女上来钳制住若微,不等湘汀等人上前,即架着若微出了房门。 “这迎晖殿里的人,都不许走动,不许交谈。柳嬷嬷,你给我一个一个地拷问。看看谁是知情的。”慧珠扫视着湘汀、紫烟、司棋等人:“知情不报亦是同罪,谋杀皇太孙妃,伤及皇太孙嫡嗣,是株连九族的大罪,不要为了你们的愚忠,就连累了自己的家人。” “阴谋,这是阴谋!”紫烟惊谔万分,此时才如梦初醒,惊天大祸就这样毫无前兆的迎面而来,让人根本无从招架。 湘汀紧紧按住紫烟,她默而不语,只是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如今之势已成死局,这局要想扳回恐怕没那么容易。 慧珠轻哼一声,领着人扬长而去。 阴冷的暗室中只在头顶上方留一扇小窗,低洼处还有些积水,也许是前些日子下雨从小窗里潲进来的。 墙角边有些青苔,墙上总能看到一些斑点,整个房子像是发了霉一样,难闻的味道令人作呕。 若微从来不知道在这座外表华丽的太孙府中还有这样一座牢笼。是做什么用的?是专门用来惩罚下人的吗?就像华美的大明宫里有一处阴暗的宫苑叫“掖庭”,而金碧辉煌的紫禁城里也有一座冷宫。 它的存在,似乎就是一种权力的证明。提醒着皇帝的妻妾和主子的奴才,天堂与地狱,幸福与毁灭,原来是这样的近。 原本她是静立于室内,墙和地面都太脏了,以至于她根本无法坐靠,可是站的久了,身子实在没有力气,于是她想坐下了,不远处的墙角边有一块席子,看起来还算干净,她走过去刚刚触及到那张席子,突然听到“吱吱”的声响,席子下面居然是一窝刚出生不久的小老鼠。 是的,光溜溜的,没有毛,样子要多吓人有多吓人。 她跳着脚跑开了。 是的,惊惶中她撞到墙,浑身立即酸楚起来。 这一撞反而让她彻底清醒了,再也顾不得脏,她跌坐在地上,把自己的头埋在膝上,是的,就在这一瞬间,她想明白了。她必须要理清思路,因为这一次,不再是她一个人的生死得失,在她身后还有许多条性命,包括已迁来京城却一直未谋面的家人。 宜和殿外,跪着一个俏丽的身影,此时心中有千般恨,却又必须强颜欢笑。 慧珠从殿内走了出来:“曹主子,这是做什么?” 曹雪柔以头触地,磕得呯呯作响。 慧珠立即上前将她扶了起来:“曹主子,您这是做什么?” 曹雪柔再抬起头时,额头青紫,满面泪痕:“贱妾差一点儿助纣为虐,虽是无心之举却害了皇太孙妃,万死难偿这滔天之罪,如今唯有在娘娘殿前叩三个响头请罪,这就回去自行了断!” “曹主子何须如此自责?”慧珠冲着左右一使眼色,连拉带架地将曹雪柔让到殿内,在偏厅安置好,又是让人上茶,又是差人备水递帕子让她净脸。 再到四下无人之时,曹雪柔泣不成声,拉着慧珠的手哀求道:“好姐姐,雪柔实在不知道孙令仪送我们的胭脂有毒,否则就是万死也不敢转送给胡娘娘呀”! 慧珠点了点头:“曹主子不必自责,这些咱们娘娘自然是知道的,否则……您又怎么会好端端的在此呢?” 曹雪柔的脸霎时变色。 慧珠面色更加冷峻:“如今殿下远在关外,娘娘更是弱不堪言,指望不上了。这府里如今就只有曹主子是明白人,依曹主子看,今日之事该如何处置呢?” 曹雪柔的手紧紧攥着,面上神情一派僵硬,怔了又怔才迟疑着说道:“慧珠姑娘怎么问我?如今雪柔也是戴罪之身,只盼着娘娘能逢凶化吉,躲过这一劫。否则,我唯有这一条贱命相赔,还能有什么主意?” 慧珠笑了,拉过曹雪柔的手说道:“娘娘在里面静养,如今已请太医看了,好不好的了就看这三两日了。若是此时报到太子妃那里,也是于事无补,反而让太子妃着急。最重要的是,咱们也得把事情查个八九不离十,否则谁又能撇清呢?” 一席话说完,曹雪柔只觉得自己的里衣全都湿透了,一身的冷汗淋漓。她刚一得知消息就明白了,依她对胡善祥和孙若微的了解,这应该是胡善祥的苦肉计,只不过这计策太过高明,一石三鸟。一方面可除了孙若微这个眼中钉,再则顺便看看自己的反应,若是配合则可以收为己用,否则就一并除之。最终还是为了保全她自己的位子。只是为何要将她曹雪柔扯进来?为什么不是袁媚儿? 然而心中稍微一思忖,曹雪柔就明白了。原来真正阴险善妒的不是别人,正是胡善祥自己。是因为皇太孙对自己的一时垂青,一幅字画,一场春梦,就令她担心了?比起外表娇憨的袁媚儿来说,自己的才情与贤名也的确是更让她不放心。想不到入府三年的刻意守拙、步步为营,竟还是被她窥了去。 如今就是自己想置身事外,也难了。此局稍有不慎,她们大可以将自己污为孙若微的同党,一并处之。如此,只剩下一条路了,就是与她联手。这样,就算日后皇太孙有何疑义,她胡善祥也好左右逢迎,把自己推出去做挡箭牌。真可谓是“退可守,进可攻”的好计策。 “死局!” 曹雪柔在心底默默一声叹息,想不到这么快就有了结果。虽然心中万分不甘,对于孙若微的处境又颇有些同情,可是她知道,此时除了立即表态让慧珠她们安心,与胡妃联手,此外,自己面前也再无别的选择。如今,只有先把自己择干净。人不为己,在这纷乱红尘又怎能安身立命呢? 第四十七章 幽夜双煞至 第四十七章 幽夜双煞至 静谧的夜色中,整座皇太孙府如同死了一般的沉寂。 地牢外面的大门咣当一声巨响,就是隐在草丛中的鸟虫都吓得暂时停止了低鸣,一个粗壮的汉子手提食盒走进地牢,他扫了一眼缩在墙角的女人,虽然鬓发微乱,面容苍白,依旧难掩往日的绝色容颜。 把食盒重重放在地上,刻意拍了拍盖子,嗡声嗡气地说了一句:“吃吧。” 随即又匆匆离去,大门也再次紧紧闭合。 若微稍稍移动了一下身子,双腿已然有些麻痹,盯着那食盒,她只怔愣了片刻,便迫不及待地打开,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头顶上方的小窗旁,一个黑影正在默默地注视着她,黑衣将他笼成一个细长的黑影儿,但是那双眸子却如夜明珠般光亮,莹动的不仅仅是珠辉。 宜和殿中,层层纱幔之后躺在榻上的胡善祥正在接受太医的悬丝诊脉。 为胡善祥诊治的不是别人,正是太孙府最年轻的医官穆梓琦,片刻之后他手指微抬。自有伶俐的小太监上前收好药枕和丝线,又把他请至外堂。 “怎么样?”慧珠上前急切相询。 穆梓琦看了看慧珠,点了点头:“还好。” 慧珠伸着脖子等了半晌,只见他收拾好东西就要往外走,忙将他唤住:“怎么就这两个字?娘娘的玉体要不要紧,腹中的胎儿能不能保?” 穆梓琦回转过身对上慧珠的眼睛:“只要静养,少思虑,自然一切安好。” 慧珠仿佛明白了。 穆梓琦在她的注视中走出宜和殿,夜色中他的影子是那般萧瑟。 这个人,应该是可靠的吧。 来不及细想,内有又有小丫头来催,说是娘娘请她过去,慧珠忙走进里间,坐在胡善祥的床头。 “怎么样?怎么不是徐医正,换了人?”胡善祥急切地问。 “换了更好。”慧珠帮胡善祥掩好被角,又拿眼扫了一眼外面,只见丫头们都知趣地退了出去,这才又说道:“徐医正为人油滑,未必可靠,这个穆梓琦可不一样,大哥不是说了吗,此人医术精湛,学富五车,只是没有门路当初才落魄在市井,与大哥相交以后才直上青云,三年前皇太孙府建成征人,也是我暗中使了关系这才将他分来咱们太孙府。虽然一直隐而未用,但应该是可以放心的。” 胡善祥点了点头,拉着慧珠的手感慨万分:“想不到我一人身处王府,却让你和大哥为我操持了这么些。只是可惜,你虽深受太子妃器重,终也还是没有脱奴籍。而大哥,顶着一个府军佥事指挥的虚名,更是不被皇太孙正眼瞧。如今我自身之位尚且不保,也无法提携你们,真是愧疚得很。” “罢,罢,罢,说这些做什么?自家兄妹,谁还会挑你错不成?”慧珠笑着安慰道。 “那个孙若微,怎么样了?姐姐到底是做何打算?也不能这样一直关着,这样的事情于情于理,咱们也不能擅专,总要报给太子妃才是。”胡善祥面露忧色,“此举还是太险。真怕打虎不成反累犬。” 慧珠笑容一僵:“她当真不能小觑。” “此话怎讲?可是出了什么岔子?”胡善祥面上立即变色。 “原本把她关在地牢,又阴又湿,她是撑不了几天的。我猜她一定不敢吃我们送的饭菜,这样用不了三两日,就算她有命活,那胎儿定是不保。此时再将此事报给太子妃,咱们一没用刑,二没伤她,是她自己自绝人前,她的死活自是与咱们无关。可是想不到,她竟然毫不戒备,将咱们送去的饭菜吃得精光。倒真让我出乎意料。”慧珠深深吸了口气,是呀,宫里长大的女孩儿,又怎能简单呢。 “那如今该怎么办?姐姐,你万万不能在饭菜中下毒,她若有个三长两短,这太医院必得验身,这是瞒不住的。”胡善祥愁容已起,眼中一片迷茫。 “这个,我自然知道,否则早就动手了,何必如此大费周张。”慧珠眼中闪过一片阴狠之色,“这次,就是让她自寻死路。我现在就连夜进宫,回禀太子妃,一切明早前就见分晓。” “那么,我和曹雪柔与孙若微真要在太子妃面前当面对质吗?”胡善祥心中忍不住打鼓。 “当然不能给她这个辨白的机会,太子妃也非常人,稍有不慎,我们就会露出马脚。”慧珠面上又阴沉起来,她凝眸而视,盯着华美的灯罩内那摇曳的烛火,唇边渐渐有了笑意。 “怎么?”胡善祥还想再问,慧珠却站起身:“记住,好好在寝殿静养,哪儿也不许去,今夜就是天塌下来,你也不要动。就在床上躺着,等我回来。” “是!”胡善祥目送慧珠出了寝殿,身子靠在厚厚的枕上,细细地想着这两日的所有情节,只希望再检视一番,这其中万万不要有什么漏洞才是。 太子宫中,太子妃原本已经睡下,听守夜的宫女说皇太孙府的管事慧珠手执腰牌连夜闯宫,自知有大事发生,立即披衣来到正殿,刚巧慧珠入内。 “娘娘。慧珠辜负了娘娘!”慧珠满面波澜,扑通一声跪在殿中。 “这是怎么了?”太子妃立即命人将她扶起。 “娘娘,出了大事,奴婢冒死闯宫!”慧珠面上一派悲怆之色,目光含泪又看了看左右的宫女太监。 太子妃立即低喝道:“都退下,云汀,门外守着,不许任何人入内。” “是!”云汀立即领着众人退下。 太子妃引着慧珠至内殿:“说吧!” “是!”慧珠正色说道:“昨日一早,胡娘娘突然晕倒,后来又见了红。” “什么?”太子妃跌坐在榻上,一双美目紧盯着慧珠,“不要说过程,只告诉我善祥现在如何?” “现在已然无恙了,太医说还须静养月余!”慧珠眼中蓄满泪水,重又跪在太子妃面前。 “菩萨保佑!”太子妃双手合拾,美目微闭,默诵了数声佛号,这才气息如常,她盯着慧珠,面上露出了难得的笑容:“好孩子,现在,你把这其中的始末详由细细给本宫讲来!” “是!”慧珠点了点头。 皇太孙府地牢之中,若微缩在墙角,此时她早已想得清清楚楚,这局是死局,但也不是全然不能解。因为还有一招“置之死地而后生。”想清楚了,也就不再害怕,只是担心这腹中的胎儿是不是强健,能不能经得起后面的波澜与折磨。 “若是此次娘能够化险为夷,娘保证,一定要给你图一个安康宁静的生活,娘保证!”她把手轻抚在自己的小腹上,自言自语。 突然,花园里仿佛响起一片嘈杂,不远处传来一股难闻的糊味,虽然是夜色如墨,也难感觉到烟尘滚滚,难道是哪里失了火?若微脑子迅速转着,这是否又是下一个陷阱? 正在左思右想之际,一声利器相抵的尖锐声响之后,咣当一声,铁链与大锁应声落地,大门被打开。 一个身穿夜行服,以黑布罩脸的壮汉闯入地牢,一把将若微从地上拽起:“走,是他让我来救你的?” “他?”一时间若微脑海中闪过好几个人的身影,第一个便是许彬,但只是一闪念便被否决了,他是不会这样出手的,这不是他的风格。第二个是颜青,但也说不通,颜青功夫虽好,但是进不来内苑,就算得到消息也是通知越王瞻墉或是咸宁公主,而他们都应该是求太子妃,走堂堂正正的路线。那么,还会是谁?” “是他!”那壮汉弯腰从靴子里摸出一把匕首,在若微面前一晃。 若微认了出来:“是脱脱不花?” “正是。他知道你在此处受苦,特命我前来救你出去。”那人说着就上来拉扯,若微容不得多想,跟着他出了地牢。 这才看到地牢门口几名守卫已然倒在地上。 “走!”那人拉扯着若微就往外走,眼看不远处手执灯笼值夜的人,若微突然心中一动,她停了下来。 “怎么不走了?”他问。 “不花大哥胸口上的伤可好了?”若微问。 “呃……”那人明显一愣,随即点了点头,“好了好了。” “那他为何不亲自来救我?”若微又问。 “他,他……咱们还是快走吧,有什么想问的,等见了面你自己亲自去问他!”他说。 “呵呵。”若微反倒笑了,“是让我去问阎王吧?” “什么?”那人被黑布掩衬的双眼中闪过一丝惊诧,“快走吧,再不走来不及了。” “你根本不是脱脱不花的人。”若微冷冷地注视着他,“不管你是谁的人,受了谁的指使,你现在离开,我会当从来没有见过你。” 那人身子微微一颤,仿佛只是转瞬间,举手提刀冲着若微就劈了下来,若微下意识地伸手护着肚子,随即紧紧闭上了眼睛。 “呯”的一声,仿佛高楼倾覆。 接着便是鹤唳的风声。 当她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她又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身上还是好闻的味道,眼睛依旧亦正亦邪地瞅着她,同样,她依旧是偎在他的怀里。 第四十八章 血燕暗翔飞 第四十八章 血燕暗翔飞 “我知道,你不会不管我的。”若微笑了,甜美一如当年。 他也笑了,笑容中尽是苦涩。 “我们在哪儿?”她问,眼睛紧紧盯着他,神情中有兴奋,有信赖,更有娇纵。 他微一抬手,顺着他手指之处,她看到了令人难以置信的场景。她和他此时正置身在太孙府高高的殿宇之上,坐在价值不菲平日里流光幻彩的碧瓦之上,俯瞰着夜色中的豪门深苑有一种别样的味道。 不远处黑烟滚滚,火光冲天,所有的人似乎都被吸引过去。 “走水了,快过来帮忙!”呼喊声阵阵,只是她和他都很清楚,那不过是某人暗布的迷阵。 “我们在房上?”她忍不住咯咯地笑了起来。 “你还笑的出来?”他生气了,扭过脸去不再看她,只是把目光投向无边的黑夜和点点的星光。 她却顽皮地伸出手去托起他的下巴,像是调戏人家一般,扭着他的脸面向自己:“那么久没见了,想看就看吧。看完以后,我还得回地牢呢。” “没心没肺的丑丫头,有何好看的?”他静静地对上她的眼眸,话语如此冰冷,可是在她感觉却如沐春辉。 “如果你不救我,这次我真的会死的很惨,不仅是我,我全家,九族都会因此受累。”她说,“我猜,那个人将我打晕或打伤之后,带到太孙府外是杀是剐,再也无人知晓。而皇族内外,我只会留下一个‘弑杀嫡妃,里通外男,祸起出逃’的十恶不赦的罪名。如此便坐实了,再无翻案的可能,也死无对证了。”她说的兴致勃勃,丝毫不见伤心与颓废,反而像是解了一个深奥的迷题一般饶有兴致。 他不由微微皱:,“如今可算是撞到南墙了。这样,还不打算回头吗?” “呵呵!”她一阵娇笑,凝望着他,“你还是不够狠心。为什么不让我坐实了这罪名,让我彻底没有退路。那样,我自然会跟你携手天涯,再不问这红尘之事。” 他不语。 是的,他本可以不出手,因为他知道那个人是不会在太孙府出手伤她。只是将她打晕带出府,然后顺便再杀伤几名侍卫,造成她阴谋连合外人暗害嫡妃,事发后连夜逃走的假象。如此,这太孙府,她是万万不可能再回来了。 那个时候,才是真正的山穷水尽之时。若是那时自己再出手,必定能达成心愿。 为什么自己没有耐心去等呢? 因为不忍,因为不屑。 对她的情,不忍让她去挨那一下重击,哪怕不会致命,也绝不允许自己眼睁睁地看着她受难。而他的骄傲更让他不屑去以那样的方式和境遇来接收她。 所以,他宁愿在任何时候都给她可以自主选择的机会。正像现在,退可海阔天空,进可反击成功,而进与退,都是她自己来选的。 “你,是怎么知道我会来救你的。”他终于问出心中所惑,因为从她的眼神中流露出来的小小的得意让他知道,她一早就知道自己会出手的。 “因为,那碗酒酿圆子!”她说。 “哦?”轮到他糊涂了。 她扬着小脸,满是珠辉,让人疑心天边的月儿突然降落在身旁,美得那样的朦胧失真。 “两个月前,湘汀从厨房给我端来一碗酒酿圆子。里面放了桂花蜜,甜丝丝的浸人心脾,还有那圆子里包着香喷喷的芝麻。别告诉我,这与你无关。”她面上的神色笃定极了。 而他却稍稍有些泄气,闷闷地应了一声:“是。” “那次酒醉,吐的稀里哗拉的,住在你家半夜醒来却觉得好饿,你叫白纻她们备下了许多精致的小点心。可惜,端到我面前时偏偏我又什么都吃不下,只吃了一碗酒酿圆子。”她脸上映着一团柔柔的莹光,面色微红,眼中秋水含情,已完全沉浸在彼此间那少的可怜的回忆中。 “我吃完以后还拉着你的袖子抹了抹嘴,说要是放了桂花蜜和芝麻就更好吃了。”她笑了,面色却已然红了起来,因为从来没有人那样去做,而她也是刻意地刁难,只是让他知道她会跟他撒娇,也会跟他提要求,在他面前,她从来是憨直的。 他轻声一哼:“亏你还记得,那一夜,就像一个蛮横的小刁妇,闹了整整一夜。” “因为我知道,天亮以后,就是咫尺天涯,再也没有交集了,所以,很想让你娇纵我一次。”她脸上的笑容没了,把脸深埋在膝头,无声无息,泪落无痕。 相对无语。 他清楚的记得,她曾经扬着笑脸对他说过想吃放入桂花蜜、包着芝麻馅的像黄豆一般大的精致的酒酿圆子。好苛刻的要求,他和厨子的眉都为此皱起。当夜自然是没法弄给她吃,所以她说,你要记得你还欠我一个心愿。 只是一个心愿吗? 他用手指轻按着自己额头,唯有苦涩。 他也记得她跟自己撒娇,扯着他的袖子哭闹了一夜。 这些他都记得,她也记得,但是她应该不会记得她十个尖尖的手指尖曾经深深地插入他的手臂,她也不会记得她曾抱着他哭诉“既生瑜何生亮,有了瞻基为何又会遇到你?” 是的,那是她得到消息从南京北上准备与瞻基重逢而前来与他告别的那一夜。 那一夜,伤感,挥之不去的萦绕着他们。 她不知道,他的放手,不是因为他风淡云清、不问世事的个性,却只是因为她的矛盾。他不忍她沉浸在矛盾中,与其这样,他抽身而退,轻盈的如同一阵风,不留半点儿痕迹。 “所以,我才放心吃牢里的饭,因为我知道,有你的人在膳房,我就不会被毒死。我也才一碗一碗放心地喝那些所谓的安胎药。因为我知道,穆梓琦,是你的人。 “你竟什么都知道。”他有些无奈,还是轻轻抚了抚她的秀发。 “那么现在,你预备如何反击?”他问。其实他有太多的方法让胡善祥自顾不暇,让她缠绵病榻,或者干脆一命归西。但是他的骄傲不允许他这么做,“女人间的斗争,应该由你们自己终了。或者应该由他出面,总之不该是我。”他声音略为有些清冷,仿佛真的想置身事外。 “我知道。”她鼓着腮,气呼呼的,为什么此时与她比肩而坐的不是瞻基。 “湘汀她们如何?”她问,声音有些打颤。她很怕她们有任何变故,体无完肤,或是屈打成招。 “还好,都还活着。”他声音异常清冷。 “我要回到牢里。那个人,只是被你打晕了吧?跟着他应该能查出些什么。其余的事情,我可以应付。”她说。 “好。”他应着,依旧面无表情。 东宫太子妃寝殿,太子妃立于窗前,打开窗子对上皎洁的月光,神情幽静。 云汀取下灯罩,换了一支新烛,静静地站在太子妃的身后,大气儿也不敢出。她不知道此时娘娘在想些什么,只是知道不能打扰她。 “云汀。”太子妃想了又想,终于拿定了主意,“去把那两盒上等的血燕送到太孙府。” “娘娘,是现在吗?已经这么晚了?”云汀有些吃不准太子妃的意思。 “去,就现在马上去。”太子妃转身紧盯着云汀的眼睛,“只说这是上等的血燕,交待慧珠让人以血燕与鸽子蛋加鸡肉慢炖,给太孙妃安胎养身的。” “是!”云汀应声刚要退下,太子妃又有交待,“顺便去看一下孙令仪!” “可是要说些什么?”云汀不解。 “什么都不用说,去看一看就好。”太子妃目送着云汀匆匆离去,这才和衣倒在榻上,凝视着绘有海棠报喜图案的彩绘屋顶,忧心忡忡。刚刚听完慧珠的奏报,太子妃并没有当场表态,她没有接受慧珠的提议,将若微与曹雪柔提来东宫当面聆训,也没有采取进一步的措施。最后只说让胡善祥安胎静养,而兹事体大,须等到皇太孙回府再行定夺。 慧珠奏报之后便安静地退了回去,仿佛太子妃的决定早在意料之中,这让太子妃微微有些诧异。出现这样的事情实际上是大大出乎她的意料,原本若微有孕在先,她就有些莫名的担心。可是紧接着胡善祥也喜讯传来,她便安心了。因为这样嫡庶两边即可维持暂时的平衡。 怎么也要到生产之后再分秋色,而且以她对胡善祥和孙若微两人的了解,一个是贤良温婉,一个纯善爽直,倒不至于会弄出些什么李代桃僵,暗箭伤人之举。可她怎么也没想到,慧珠深夜晋见,竟然给她带来这样一个惊天噩耗。 因为无从分辨所以便无从定夺,于是她只有先安抚胡善祥,拖后处理。刚刚在窗前站了半个时辰,思绪渐渐理清。 胡善祥从曹雪柔处得了一盒原本由若微做好送给她的胭脂,服用之后便有了流产之兆。胭脂是若微做的,而她自己偏偏精通药理,又有恃宠而骄、谋夺嫡妃之位的理由,似乎一切都与她不利。 可真是她做的吗? 太子妃不敢想,也不敢相信。 若不是若微做的? 那就只剩下两个人,其一是胡善祥。如果是这样,这个胡善祥就太可怕了,不仅如此,此事将难以了结,全天下人都知道她是被当今天子永乐皇帝千挑万选出来的,还为她背弃了先前之盟,有负孙氏。 所以,若真是她做布下的局,那此事的定夺必然要呈至御前,而皇上又该如何处置呢?最重要的是皇太孙和整个东宫都要为之蒙羞,朝中隐于暗处蠢蠢欲动的势力又将顺势抬头,汉王与赵王不知又会搞出些什么风波来。 所以,她宁愿相信不是胡善祥。 那么,就是曹雪柔了。 第四十九章 螳螂黄雀斗 第四十九章 螳螂黄雀斗 皇太孙府。 宜和殿后院西厢房内,一名小太监匆匆入内,慧珠正端坐在椅上,盯着来人目光清冷如箭:“别告诉我,这次又失手了!” 小太监垂手而立:“全都依照姐姐的吩咐,我先是在前边薪库放火,引得众人过去救火。随即又派吴越潜入地牢将她诱走。可是……” “可是怎么了?”慧珠怒不可遏,原本她就计划得清清楚楚,入宫禀告太子妃不过是个引子,太子妃的性子一向严谨,万事都要考虑清楚才会有所行动,绝不会因为她的深夜密报而当场发作。 慧珠算准了,太子妃不表态,并不代表她不关注,她知道太子妃随后就会用自己的方法来太孙府暗查。所以时间算得准准的,就在自己进宫的这段时间里,让孙若微“越牢”而逃。 烧毁的仓房加上受伤身亡的侍卫,还有她出逃的事实,一定会激怒原本就是努力克制自己情绪的太子妃,如此孙若微就是有千张嘴,也说不清了。 正所谓不打自招,从此她连庭审和为自己辩白的机会都没有了。 只是为什么会事与愿违?当她从宫里回来,进入太孙府的时候,期待的戏码并没有上演,而自己派出诱使若微逃走的杀手也不见了。 慧珠立即心乱如麻。 “慧珠姐姐!”小太监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这差事办的不好,他心知肚明,可又不知会如何领罚,一时间心中忐忑不已。 “她,现在在哪儿?”慧珠问。 “还在地牢。”小太监低着头,身子不禁颤栗起来。 “吴越呢?”慧珠秀眉一挑,神色突然和缓起来。 “刚去营房看了,还没回来,寝处也去看了,也没有。”小太监心中暗暗松了口气,看来慧珠的精力已经转移到吴越身上去了。 “好了,事发突然,出了变故也不能怨你,可是府外还没得到消息,怕是进退两难,你执此令牌去灯市胡同找安大爷,让他依计行事。”慧珠此时态度已完全恢复如常,依旧内敛谦和,气质高贵,看不出半点儿乖张阴狠的样子。 小太监这才放下心来:“多谢慧珠姐姐。” “去吧。这些年你跟在我身边办事如此忠心,我一向都是知道的,你娘和妹妹也都在安大爷府上,等咱们这边的事情了一了,我就把你调过去,让你们一家三口团聚。”慧珠从案上的匣子里掏出一个金锭子递给小太监,小太监自然是感激涕零又是一番千恩万谢,这才出了房间。 望着他的背影儿,慧珠唇边浮起一丝阴狠的笑容,冷俏俏的透着一股绝杀之气。半个时辰以后,步入胡安府中的小太监与先前囚于此处的老母幼妹,一并变成了三具尸体。 而慧珠则在云汀送来血燕探望了胡善祥和若微之后,做出了一个决定。这个决定,她没有与任何人商量,她已经做好了关键时刻牺牲自己保全妹妹的准备。 如今吴越已不知去向,她脑海中顿时闪过一丝不祥之兆,吴越的忠心不容置疑。可是他偏偏在此时不见了,而孙若微依旧完好无损的待在地牢之中。 如果吴越根本没来得及实施诱骗之计,那一切还可以挽回。而如果是已经行事却未得手,那情形则大大不妥。 一直以来,慧珠从未低估过孙若微的实力,论智慧与计谋也许她们本分不出伯仲,但是慧珠身后早已织就了一张根深蒂固的大网,孙若微孤军独斗,又怎能握有胜算? 而今天的事情,透着蹊跷,让慧珠不得不重新思量起整个计划来。 此局正是连环巧计,处处皆有伏笔。即使不能让孙若微受死获罪,也足以让太子妃和皇上在心中留下一个阴影,不贤且妒,意预谋害正妃,正所谓无风不起浪,后宫之中哪有真正的清白与良善。而万一失手,退一万步讲,胡善祥还可以出面斡旋,表示不再追究,如此称的上是退一步海阔天空,更积累了贤名。而阴谋暗害的诸多实证皆摆在明面上,从此孙若微的名声也就不再清明了。 此局可说的上是没有疏漏,可是现在偏偏出了岔子。 要按第二方案退而求其次吗? 不,绝不,一不做二不休。 到了不得已的时候,大可以牺牲曹雪柔。 拿定了主意,心也就静了,只待明天,终究要在圣驾回銮前将事情办妥。 慧珠终于下狠了心,想清楚了也就渐渐睡去。 与此同时,太子妃张妍在寝宫中辗转难眠,虽然双目紧闭躺在榻上神情也看似安详,但实际上内心波澜已起,她一直在耐心地等,等云汀回来。 穿着软底云头双蝶绣履急匆匆步入殿内的云汀其实并没有发出半点儿声响,但是太子妃一下子就从榻上坐起,目光紧紧盯着那抹身着淡青色宫妆的身影。 “回娘娘,一切照娘娘的吩咐,都去看过了。”云汀的声音极为和缓,这便是太子妃张妍对她最中意的地方,性情如水,真正的内敛与娴静,越是遇到风波与危机越显得安详端庄。 “她,怎么样了?”太子妃的神情有些恍惚,眼神儿也不那么明亮清澈了。 云汀心中稍稍一动,随即说道:“太孙妃已经睡下,东西交给太孙妃殿里的柳嬷嬷,没有让她们惊动慧珠。府里看着十分静谧,并不见风波乍起的迹像。只是听说前半夜薪房走了水,不过势头不大,很快被扑灭。而孙令仪……” 云汀稍稍一动,微微抬头对上太子妃的目光,脸上竟浮起淡淡的笑意:“身处地牢却十分怡然,我过去的时候,她竟睡着了,就缩在一张破席子上,面上微有沉垢,却也闪着珠辉。” 太子妃目光一滞,定定的怔了片刻,没有言语。 云汀就像是钉在地上一般,也一动不动,一语不发。她不知道太子妃此时在想些什么,但是她知道,太子妃面上越是平静,其实也许就蕴着雷霆之势,做宫女的不管是初入宫门的小宫女还是有品级的宫正、尚宫,在主子面前,永远也没有说话的份儿,很多时候都需要沉默。 “好了,你去吧!”太子妃面上神情一缓,注视着云汀郑重的盯了一眼,随即便命她下去休息。 一切与所料的一般无二。 那个丫头身居囚室,还能安眠,这性子倒真像他。 既是像他,又怎会做出那样的事情? 可若不是她,就是宜和殿里的那位。 然而,即使心知肚明,这个时候也绝不能办她。 皇太孙,小皇孙,只是太子一脉这支藤上的果。 若是因为果,而伤及了根茎,便是得不偿失了。 如何才能将这场风波化于无形呢?张妍枕着自己的玉臂,静思深省,久久难眠。 如墨的夜色笼罩着的紫禁城里,与太子妃张妍一样夜不能寐的还有一人。此人正是权倾一时颇受圣眷的司礼监掌印太监黄俨。 盘腿坐在矮榻上,咂了一口刚沏上的热茶,目光微扫来人,意味深长地笑了:“想不到这个慧珠倒是个厉害角色。” “黄公公,如今太孙府是内紧外松,风声鹤唳,出了这样的事情按说奴才等是应该马上传书给皇上,否则就是渎职之罪。可此事事关重大,连太子妃都不改妄动,所以奴才才将此事密报给公公,一来公公一向留意太孙府中的风向,二来也想向公公讨个主意。” 黄公公打量着此人,笑意更浓:“你做的很好。此事须立即走锦衣卫暗卫密道飞书传给皇上,余下的事情,你们不必管,咱家自有安排。” “是!”来人匆匆退下。 “咳,柱子,进来!”黄俨目中闪过一丝精光,对着应声入内的亲侄子太监小柱子吩咐了几语。小柱子面色微变:“二叔,当真要如此行事?她们可是皇上指派的人,这样会不会惹火烧身?” “哼!”黄俨轻哼一声,“就是要把太孙府弄得鸡犬不宁,我们才好行事。他想双喜临门,四世同堂,咱们能这么轻易让他如愿吗?” “是!”小柱子连连点头,“二叔的意思向来是不会错的,我听二叔的。” “好,去吧!”黄俨从袖中掏出一个小物件,递给小柱子,“别忘记这个。” “这?”小柱子一看,只是个女人的耳坠子,不由越发的糊涂起来,可是当他对上黄俨那笃定的目光时,立时静定了,他万分顺从地退了出去。 对于皇太孙府来说,这注定是一个不寻常的夜晚。 当初升的阳光再一次照耀在宜和殿的窗棱上时,胡善祥早已梳洗完毕,端然稳坐在花厅的梨花檀木圆桌前,虽然只是一个人用早膳,但菜品却并不简陋。 特别是喝着慧珠命人呈上来的以极品血燕熬成的“鸽蛋血燕汤”,心里说不出的舒坦。“姐姐,这外邦进贡的血燕与咱们平日里吃的白燕、黄燕终究是不同,味道虽淡,却回味绵长,口感更好。” 慧珠坐在下首为胡善祥布菜,唇边淡笑,轻声细语道:“那是自然,这‘棕尾金丝燕’本就罕见,又是每年三月在海边悬崖上结的窝,终其一生,只结窝三次,而精气日衰,以这第一窝是最稀罕的,养分尤其优厚,与咱们平日长在廊下的普通燕子结的二茬、三茬的毛燕绝不能比。” 胡善祥点了点头,一面吃一面盯着慧珠看,目中流露出钦佩之色:“姐姐懂的真多!” 慧珠叹了口气:“从咱们小门小户进了这深宫内苑,每日看着主子们的吃穿用度才知道这样样都是学问。一个奴才,若想出头,就得在这些事情上下功夫,不仅要知道来由,还要会看、会辨,背地里吃了多少苦,只为了主子们能会高看你一眼。” “姐姐!”胡善祥面色一暗,伸手拉住慧珠,把面前血燕汤推到她面前,“姐姐,你受苦了。” “哎!”慧珠长叹一声,“老天向来是公允的,以前我一个人在宫里,虽然一心想往上爬,可是总觉得无趣,知道的事情越多,费的脑子也越多。越受器重,也越胆颤,惟恐什么时候有个闪失,不仅面子没了,连小命也不饱,更怕连累家人。不知不觉得养成了阴柔多揣的性子。原本自己都不待见自己。没成想,有朝一日,你来了!我自己的亲妹妹成了宫里最光彩最有前景的主子。以前吃的苦,攒下的人脉、银子和智谋,终于有了可用之地,也有了目标,这日子才觉得真正有趣。” “姐姐。”胡善祥依偎着慧珠,眼中渐渐有了湿意,“其实我该求太子妃放姐姐出宫,许个好人家的。哪能这样一直陪着我荒废了青春?” “哪里话?”慧珠轻轻抚着胡善祥的云髻,眼中满是体谅与疼惜,“姐姐太知道这宫里的深浅了,我的小妹,那样的性子,若没有我在身边,你怎么度日?只怕早成了怨妇。” “姐!”胡善祥眼中的泪水终于滴落下来,“是我没用,累姐姐劳心劳力,伤神为难了。” “好了,好了。”慧珠又给胡善祥夹了一块南瓜栗蓉酥放在面前的碟子里,“好好用早膳吧,多吃点好东西,切不要心思过重,否则咱们腹中的小皇孙也该跟着不高兴了。” “呵呵!”善祥轻抚着还未显怀的肚子,悠然地笑了。 “娘娘!”梅影惊惶失措地跑了进来,“程嬷嬷,早上打水的丫头发现,她在井里,死了!” “什么?”胡善祥手里的筷子叭地一下掉在桌上,立即花容变色,一时间头晕目眩,心慌不已。 第五十章 铁证无从辩 第五十章 铁证无从辩 宣府是大明北部较为重要的一座城池,紧连晋蒙,是边防之重镇、长城之要塞,也是以往北元残部经常来袭之域。此次大明天子领着诸王与皇太孙北巡,依着长城一路往西,所见之处蜿蜒的山峦与巍峨的城池让人心潮澎湃。 清晨第一缕阳光初降之时,朱棣与朱瞻基并肩置身高楼,俯瞰着远处的山河风貌,朱棣早已不复当年的雄心壮志,如今他只是一位走进暮年的长者,他指着远处的层层叠叠的群山说道:“瞻基,皇爷爷一生尚武,数次亲征漠北,又派兵征剿安南,许多人都在背后议论,说朕好大喜功,所做一切不过是为了图一个千秋万代之后的好名声。” 朱瞻基仰视苍穹,沉默片刻才开口回道:“成林受荫之前,必要掘土植苗,如此也要十年成材。执掌江山,治理九州,统率万民亦是如此。皇爷爷的苦心,孙儿明白,孙儿之后我朱姓子子孙孙,天下万民也一定会明白。” 朱棣回眸紧紧盯着朱瞻基俊朗的风貌,眼中神情颇有些复杂,孙儿是他从小看到大的,处处提点,事事精心,就是为了要将大明的江山与帝统完完整整地交付到他的手上。他行吗?从他降生之日起,朱棣就没有怀疑过,可是现在,他内心着实忐忑了。 因为在朱瞻基的明眸中,除了英气、豪气、胆略和抱负以外,他还看到了一样令他最担心的东西,那就是情。 情,为帝王者一生都挥之不去可谓是“剪不断理还乱”的复杂的感情。为君者,不能无情,也不能滥情,可以多情却不能专情,否则对于执政未必是件好事。 “基儿,你怎么看待秦皇、汉武?”朱棣眉头微扬,似是随口而问。 朱瞻基稍稍有些迟疑,说心里话,在他心中对于朱棣是万分敬仰的,有亲情,有崇拜,还有依赖,但是这一切不会让他违心的只一味说些歌功颂德的话来。 仔细注视着天子的龙颜,朱瞻基意识到朱棣真的老了,他的老不是花白的须发,不是眼角与额头的皱纹,而是一种从心底流露出来的情绪,从筋骨中渗出来的感觉,英雄暮年,关山落日,真真正正的老态中夹杂着一股难掩的落寂与疲惫。 “皇爷爷。秦始皇、汉武帝均是基儿崇拜与尊重的帝王,二者都为各自的朝代建立了不可磨灭的丰功伟绩。秦始皇统一六国,建立中央集权,开我华夏帝统之先河,统一文字、货币、度量衡,修建万里长城,实称得上是旷古第一君。虽说他残暴,可是非常之时治世也许就该用非常之道,即使是令他遗臭史册的‘焚书坑儒’,内中都透着一股俯瞰世事的君主气度。而汉武帝,就更为了不起了,从祖宗手中承继来的江山虽不比秦始皇统一六国有开疆扩土的艰难,但是守成更加不易。少年天子裹挟在外戚当政的逆境中,可以一举让朝政重归王道,就有难得的韬略和智慧。驱匈奴、惩内乱,平吏治,处处显露出武帝的才干与果敢,君主的气度不输秦皇。”朱瞻基缓缓开口,话语并不激昂慷慨,调子和缓而低沉,但在朱棣听来却像是一首最动听的出征曲。 只是他眉头稍稍拧起,依旧是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朱瞻基的眼眸:“他二人都拥有为帝的诸般优长,也做出的惊世之伟绩,但致命的弱点也同样鲜明。” “皇爷爷?”朱棣的神情让朱瞻基心中微微有些异样,好端端的皇爷爷为何会跟他谈起这些?评判史书上早已作古的先贤明君,这是自己在十岁前早已完成的功课,已经有好多年,朱棣没有再跟他谈起这些了。今儿天还未亮就命自己陪他攀山登城观日出,难道只是为了闲谈古人吗? “基儿。秦自始皇之后二世而终,而汉武帝立少子刘弗陵为帝,又引来多少宫廷变故与国之劫难。秦皇汉武皆为一代雄主,治国确有丰功,可是偏偏都败在了治家上。作为帝君,或许他们是成功的,可是作为男人,为父为夫,却输的如此彻底。而最终,家败,累国。”朱棣的神态异常凝重,目光直视着朱瞻基,炯炯如炬,直逼心房。 朱瞻基隐隐地明白了朱棣言之所指,他脸色微变,沉吟片刻,猛地问道:“可是府中,出了什么事?” 朱棣肃穆的神色瞬间变得晴朗起来,一阵大笑毫无先兆地响彻四方,他重重地拍了拍朱瞻基的肩头:“去吧。这件事由你自己处理。记住,皇帝没有家事。家事亦是国事。你永远不属于任何女人,因为你不仅仅是她们的夫,更是天下臣子仰望的天。稍有不慎即会天地变色。” 朱瞻基怔了又怔,对上朱棣的龙目,他最终重重一拜,随即转身而去。 皇太孙府宜和殿内,太子妃居上坐,胡善祥坐在下首,而殿中立着的正是孙若微。 慧珠看了看室内立着的侍女与内监,刚要挥手让她们退下,太子妃忽开尊口道:“不必了,府里出了这样的事情,哪里还能掩耳盗铃,原本太孙府上下就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谁又能真正逃脱得了干系呢?” “是!”慧珠立即点头称是。 坐在次席的胡善祥把目光迅速投向了慧珠,太子妃的话一语双关,细听起来仿佛有些刺耳,像是在敲打着谁,又像在暗示着什么,让人隐隐有些不安。而慧珠则回了她一个安慰的眼神儿,一切按部就班,不必惊惶。 胡善祥从慧珠的目光中读出了安慰,于是又刻意让自己表现得淡定贤静些,她只是把身子稍稍微倾,倚靠在铺着红锦缎的扶手枕上,显得有些虚弱而乏力,而神情又似乎是在强打精神硬撑着,那模样着实有些可怜。 “善祥,母妃知道你身子虚,原本也想等皇太孙回府之后再来定夺。可是如今偏偏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府里出了命案,皇上派来的教养嬷嬷身遭不测,我们终究是要查一查,也好给皇上一个交待。你也终究是这皇太孙府的当家主母,所以是勉为其难的还是由你来断吧。”太子妃缓缓开口,目光扫视着殿内众人,有些清冷又有些空洞,像是扫视着每一个人,似乎可以洞察一切,又似乎什么都没有看,只是透过她们再看另外的人和事,那情绪如此淡泊,真让人看不透她此时在想些什么。 胡善祥微微侧首,对上太子妃的目光,唇边浮起淡淡的苦笑:“是儿臣的错,没有管好太孙府,无德无能,惹出这些事端来,让母妃也跟着操心,真是不孝!” 太子妃淡然一笑,端起桌上的茶浅浅的饮了一口,没再说什么。 胡善祥轻叹一声,直起身子,目光对上立于殿中的若微:“若微妹妹,前几日姐姐身子不适,一直在寝殿静养。慧珠统管太孙府责任重大,自然是殚精竭虑事事谨慎,所以这才去妹妹那里查问查问,因为事情有些没弄清楚,便暂将你幽居在别苑,你也莫要往心里去,今日母妃也在此,我们只问事实,不究其他。若是你做的,我也不怨你,定是姐姐哪里做的不周让妹妹受了委屈,所以才想法子惩戒姐姐的。如今说清楚了,这事情便了了,我绝不深究。若不是妹妹做的,也定要还你清白,对大家都有个交待。” 若微面上一直带着三分笑意,此时更浓:“太孙妃说的,若微听不懂,请太孙妃明示。” 胡善祥面上一僵,很是有些尴尬,于是端起案上的茶水想润润喉,也似乎是想定定神儿,可是偏偏呛了水,好一顿咳。 慧珠立即上前又是捶背又是顺气,也正好把话接了过来:“容奴婢逾越了。” 太子妃道:“无妨,你也是这府里的管事,前因后果就与孙令仪对对吧。” 慧珠点头应允,这才挥了挥手,让梅影端上来一个托盘,只见里面放着一排精致的脂粉盒:“这是从孙令仪房里搜出来的胭脂盒,都是孙令仪自己做的。已经请府里的太医查验过了,没有毒。而这两盒是孙令仪赠给恭仪曹雪柔的,这两盒均有毒。” 胡善祥把目光再次投向若微,眼中已然有了湿意:“前些日子府里风传,说是若微妹妹因为殿下宠幸雪柔,手书提诗的事情醋意大发,原本以为只是谣传,可若微妹妹竟为此事离府住到咸宁公主府上,想来也是动了真气。这也是人之常情,只是气归气,吃醋归吃醋,万万不该做这等损人之事啊。” “娘娘!”站在胡善祥身后的柳嬷嬷突然开口了,“咱们娘娘真是好性儿,事到如今还处处帮衬着孙令仪。孙令仪哪里只是吃曹主子的醋这么简单。奴才已经打听清楚了,孙令仪这两盒胭脂是在咱们娘娘有喜之后,命碧月送到曹主子那儿的。当时曹主子就说,哪里用得了这么许多,前些日子送的还没有用完呢。碧月就传孙令仪的话,说是若主子自己不用,也可以送人,曹主子与咱们太孙妃一向交好,若是送给太孙妃则是一份美意呢。” “哦?”众人又把目光投向孙若微。 “你说此话,有何为证?”若微静立当场,开口只此一句。 “凭证?”慧珠轻轻击掌,立即有小太监带着迎晖殿里粗使丫头碧月上前。 碧月扑通跪在当场:“奴婢参见太子妃,太孙妃,诸位主子!” “免礼!”太子妃细细打量着碧月,这丫头年纪也不小了,原本也是与湘汀、云汀、梅影、落雪等人一起入宫的,人家都出息了,当上了有品级的女官,唯有她还是个普通宫女,她不够伶俐,但是为人最是朴实,当初把她调到瞻基的太孙府,也是看中了这点。 她的话,太子妃倒是有七分相信。 “碧月,这两盒胭脂,可是孙令仪让你送给曹恭仪的?”太孙妃胡善祥问。 “是!”碧月点了点头,又惊恐地看了看孙若微。 “若是用不完,可以转赠她人,比如送给太孙妃?孙令仪可让你对曹恭仪说过这样的话吗?”胡善祥又问。 “是!”碧月又点了点头。 胡善祥又把目光对上了孙若微:“妹妹,就到这里吧,别往下问了。姐姐知道你的心思,想来也是一时糊涂。如今好在姐姐身体硬朗,没有大碍,真的不必再追究了。” 孙若微迎着胡善祥的目光,唇边浮起甜美的笑容:“别,还是应该查个清楚。若是程嬷嬷无恙,也许我会从了你的建议,就算我白白担了这个罪名,为了府内的安定我也认了。可是如今程嬷嬷突然暴死,若不查个清楚,谁能安心?” 胡善祥把目光从孙若微脸上移到太子妃面上:“母妃,今早程嬷嬷被人发现在水井里,身子已经泡肿了,原本以为是失足,可是她面色黑紫,七窍流血,故不敢怠慢,请内官人来查验过了,所中的毒正是‘断肠粉’。而这‘断肠粉’……” “照实说来!”太子妃面色异常沉静,音调也依旧和缓,参不透半点儿心事。 “孙令仪房里的首饰盒中恰有此物。”胡善祥说着,慧珠便又呈上一个小盒,里面有些黄白相间的粉末,“这便是‘断肠粉’,与金银花长的很相似,孙令仪房里的人都听她讲过,此药用一点儿即可封喉,当时湘汀等人还劝过她不要在房里放这些有毒的花草,可是她不听,偏留着。” “若微,你有何解释?”太子妃面上依旧如如不动,只是这一次,她的目光直视着孙若微,一动不动。 “不错,我房里有此物,慧珠刚刚说程嬷嬷死因是服食了此物,只是谁又能证明致使程嬷嬷身亡的断肠粉,就是我房里的。就算能证明,又与我何干?昨晚我一直被囚在地牢之中,太监小安子可以作证。”若微坦然回道。 “小安子?”太子妃看了看慧珠:“是昔日陪太孙读书的那个小安子吗?” “是!”慧珠点了点头:“这几日都是他在地牢外守着。” “宣他来!”太子妃心中有数了,小安子应是可靠之人。 “小安子,来不了了!”慧珠低下了头。 “什么?”太子妃侧目。 慧珠手捧着一个金锭子呈给太子妃看:“昨儿府里失了火,众人都忙着救火,小安子也在其中,后来不小心烧着了衣裳,于是便回去换装。今早发现在房里已然断了气儿,在他的箱子里发现了这个。您看看。” 太子妃接过细细一看,这是宫里打的金锭子,是正月里赏下来的,上面有着太孙府侧妃的标记,正是一个孙字。 “若微,你如何解释?”太子妃原本渐渐理清的思绪又乱了。 “没有什么可解释的。这又能说明什么?”若微笑了,媚如三月春晖,“毒药也罢,胭脂也好,还有这金锭子,你们既然搜了我的房子,把我囚禁起来,又隔了这么些天,谁知道这个中的曲折,物件是死的,人是活的,在我手上是治病的良药,到了旁人的手里便是夺命利器,我又能奈何?” 孙若微言之切切,太子妃真的糊涂了,她再次把目光投向胡善祥。 “若只是一桩事情或许是巧合,也许并不能说明什么,可是三桩病案皆与你有关,毒药也在你的房里,你又如何能撇清?”胡善祥叹了口气,“妹妹,这可不是耍小性儿的时候。” 孙若微笑而不语。 她的神情大大的激怒了太子妃,这孩子着实有些不实好歹,莫说是人证、物证皆在眼前,就是没有这些铁证,身陷如此是非,又怎能是真正清白? 无风不起浪,几件事的矛头都直指若微,你还不该反省吗? 还做出一副如此高傲的样子,太子妃心中十分反感,她强压着心中不快道:“此事,还有何线索?” “娘娘!”慧珠缓缓上前,呈上一个小锦袋,“这是程嬷嬷手里一直攥着的物件,您看看就知道了!” 太子妃接过来打开锦袋拿眼一瞧,立即变色。 “你。也太过了!”指着孙若微,太子妃身形微颤,气息不平。 “来人,把孙若微送交宗人府审讯,告之宗正务必秉公处置,不必姑息!”太子妃站起身,狠狠盯了一眼若微,终于拂袖而去。 第五十一章 疾风知劲草 ·第六卷· 叹隙中驹梦中身 第五十一章 疾风知劲草 东宫正殿,太子妃铁青着脸坐在正中的圈椅上,彭城伯夫人紧挨着她坐在一旁,一面打量着太子妃的神色,一面小心翼翼地开口道:“娘娘,这事儿真的没有转寰的余地了吗?且不说事情是否像浮于表面的那般,就算是坐实了这罪名,也不过是为了争宠,小惩大戒算了,否则怕是对谁都不好,再者说,您也要考虑考虑咱们皇太孙的心啊,明知道是心头肉,难不成还要硬生生的剐了去吗?” “娘亲,此事你别管,我也不想插手。”太子妃回答的十分干脆,“如今是与不是都不重要了。那‘血蛊’一出,便是惊天骇浪平地起,妃嫔夺宠算不了什么,可是一沾上这个就是滔天大罪。别说她了,就是咱们如今想捂都捂不住了。她的命,她家人的命,追至九族,甚至是您老人家,怕是都逃干系。” “我的老天!”彭城伯夫人脸色立即变了又变,怔了片刻之后仿佛恍然警醒,“怎么能够?我不信,打死我也不信这丫头会如此糊涂。许是旁人陷害的,绝不会是若微所为。” “娘!”太子妃腾地站起身,她神情中满是疲倦之色,眉头紧紧蹙起,盯着自己的母亲冷冷说道,“不信,为何不信?她比陈阿娇如何?比卫太子如何?从古至今,就没有哪个皇朝会姑息魇镇巫蛊之事。一代明君汉武帝,因为一个莫须有的‘巫蛊’之事,就致几万人人头落地,一时间九州全域血雨腥风,几十万人被抓入狱,几百名股肱大臣被杀,太子被逼反后自杀,卫子夫皇后自杀,公主、王侯更是被杀无数。血淋淋的祸事就要来临,稍有不慎,东宫一脉都将不保,什么时候了,您还惦记着为她讲情?” 彭城伯夫人瞪大眼睛,原本极为伶俐的嘴此时张了又张,却没敢再发出一个音。 “此事,只能看皇上圣裁了。”太子妃眼帘低垂叹息连连,“当初就不该从了瞻基的心愿,那丫头就是一个惹事精,这一次,真是把咱们都牵连了。” 彭城伯夫人正不知该如何搭言,只见云汀匆匆入内,她凑在太子妃耳边低语了数句,太子妃神情微滞,“说本宫身体不适,不见。” “娘娘,皇太孙说,若娘娘不见,皇太孙则会按自己的方式解决此事。”云汀照实回话。 “什么?这个糊涂孩子!”太子妃面色立时阴沉起来,她双手而缚在殿内踱步,不知她在想些什么,无从猜度更无从劝慰,突然她停了下来,“去,去告诉他,他可以按自己的方式解决。他如果可以保全若微,母妃乐享其成。只是不要连累父兄,更不要置东宫千余条性命于不顾。” 云汀惊愕地对上太子妃的眼眸,只看了一眼立即又低下了头,这样的太子妃实在是陌生极了。此时,对皇太孙和若微,云汀竟生出些许的同情来,有情难道错了吗?为何宫门内的情路如此崎岖?为何他们就不能平静度日呢? 想不到今时今日,太子妃真的能狠心置身事外。云汀低着头应声退下,对于太子妃的话她不敢打半点儿折扣,均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在殿外徘徊的皇太孙朱瞻基。 朱瞻基冲着云汀深施一揖,只说了一句“有劳”便匆匆离去了,他的步子走的有些急,紫色的锦袍下摆微微拂起,夕阳下他的面色微微有些绯红,像是被阳光晕染,又像是内心原本焦急如焚,总之,今日的他与往日的镇定与超然的气度迥然不同。 宗人府大牢中,若微与曹雪柔隔着木栏杆俩俩相望。 初入牢房时若微还有些不明就里,不知事情又发生了怎样的变故,慧珠交到太子妃手中的物件究竟是什么,为何会引得太子妃惊愕失措,勃然大怒,随即不问青红就将自己转投至宗人府。 为什么不是刑部而偏偏是宗人府? 若微心绪不宁,正有些没着没落的,然而很快,曹雪柔也来了。四目相对,两人之间没有半点儿怨恨,谁能想到,相视之后两人竟不约而同地笑了。 若微率先开口:“想不到在这里会见到你,我以为此时你应该在宜和殿。” 曹雪柔面上依旧是暖如春阳的淡淡的笑容,轻启朱唇无比温和:“许多事情,都不是我们想的那样。” “哦?”若微索性坐在地上,她的腰长时间站立很是有些酸疼,靠着两个囚室之间的木栏,反而觉得要好受些,若微的手轻轻抚在腹部,三个月了,已经微微突起,这里面会是一个聪明伶俐的女儿还会是一个虎头虎脑的儿子呢?经受如此折磨,娘还能看到你吗? “雪柔,那胭脂真的有毒吗?难道你也认为我会害你,或是害她吗?”若微的调子柔柔的,缥缈虚幻如同从天际边传来。 曹雪柔没有说话,现在还不是表明心境的时候,她知道她的境遇其实比孙若微更危险,稍稍有异,她就会成为两派相争的牺牲品,所以,她不能过早的表态,什么都不说恰恰是一种保全之策。 然而迟迟不语却也只能暂避一时,片刻之后,宗人府宗令在执法司衙门提审若微与曹雪柔,而殿上端坐的还有朱瞻基和胡善祥。 “孙若微!”宗令乃是开国世袭亲王,对于小小的皇太孙府侧妃丝毫不看在眼里,开口便直呼其名,“皇太孙府管事慧珠呈上你的罪状,不守妇德,私通外男,阴谋毒害嫡妃,暗行巫蛊之术,事发后更是杀人灭口,太监小安子,教养嬷嬷程氏均是你指派人所害。以上种种,你可招认?” 若微静立其中,摇了摇头。 “人证、物证俱在,不容你不招。本王念你有孕在身,本不愿对你施行,可若是你冥顽不灵,本王也就顾不了许多了!”宗令微微侧首看着朱瞻基:“皇太孙,得罪了!” 朱瞻基尚未表态,宗令已然下令:“针刑”。 一声令下,立即有人拿着十只银光闪闪的长针走上前来。 这针刑是后宫中对待女犯较为常用的一种刑罚,以十只长针从女犯的指尖插入指根,十指连心,其痛苦可想而之。 若微柳眉倒竖:“难道宗人府,堂堂的宗令审案,除了用刑再没有别的了吗?” “刑者分人而用,对你这等狡诈女子,不用刑你定会百般抵赖,审来审去,何时才能审出个结果?”宗令不以为然。 负责行刑的差人立即上前死死按住若微,银针刚待逼入,朱瞻基开口了:“宗令大人,是否可以稍安,本王愿代为审讯。” 宗令眉头微皱:“这,怕是不合祖制吧?” 朱瞻基沉了脸,“此事已惊动了皇上,皇上对此事也颇为关注,故才命本王赶回京城督办此案。想来,宗令大人三言未明就用刑,不过是为了速速结案,若是本王亲自审问,不用弄得血溅当场,也可以令真相大白,岂不更好?” 宗令稍稍思忖片刻,终于点了点头:“那皇太孙就请问吧,不过老夫年纪大了,没什么好耐心来等,若是一时三刻问不清楚,这刑还是要用的。” 朱瞻基只把目光投向曹雪柔:“胭脂一事,你且细细讲来。” 曹雪柔双手轻揉着衣带,默而不语。 “照实情直言,本王在,任何人都奈何不了你!”朱瞻基再次开口相询。 曹雪柔点了点头,对上朱瞻基的目光:“胭脂确实是孙令仪殿里的丫头碧月送来的。后来,恰逢胡娘娘来我房里小坐,见这胭脂香气淡雅,颜色又好,面露欢喜之色。我便把胭脂转赠给胡娘娘。后来听闻胭脂有毒,我如五雷轰顶……” “那胭脂是从未开启过的,雪柔妹妹不必自责!”胡善祥开口说道,她只把目光对上了若微:“是你做的?” 若微点了点头:“胭脂是我做的。只是毒却不是我下的。” 胡善祥笑了:“依你的意思,这毒是曹恭仪下的?” 若微冷冷地对上她的眸子:“这个,就要问你了!” “你……!”胡善祥又惊又怒,仿佛十分委屈,她双目中蓄满泪水转向朱瞻基,“殿下,可要为臣妾做主呀。依孙令仪的意思,莫非臣妾自寻死路不成?” “好了。”朱瞻基低喝一声,“来人,呈证物!” 自有来人捧着那两盒胭脂上堂,朱瞻基指着其中一盒用过的说道,“此物确实孙令仪赠给曹恭仪的,又由曹恭仪转赠给太孙妃。这其中经手之人众多,如今只须一一盘查,在真相查明之前,不必妄下断言。” “皇太孙,此话差矣!”一直静听朱瞻基问询的宗令不乐意了,他沉着脸说道,“这不是明摆着的吗?太孙妃有孕在身,怎么会自己害自己,拿自己性命和皇家的子嗣开玩笑。自然与太孙妃无关。而要把毒药与胭脂掺在一起,又让人看不出来,也不是寻常人能做到的。既然孙若微精通此道,而房里又有相同的毒药,自然是孙若微所为。殿下又何须故意为她开脱?” 第五十二章 三姝竟争妍 第五十二章 三姝竟争妍 朱瞻基刚要开口相辩,宗令又道:“这个胭脂先放一放,那涂了血蛊的玉坠耳饰上写着太孙妃的生辰八字和受孕时辰,这便是程嬷嬷暴死的真正原由。应该是程嬷嬷发现了此物,因而才被灭口。” 朱瞻基对上宗令的目光:“在本王看来那不过是一只普通的玉坠子,宗令大人为何认为是血蛊?” “皇太孙年纪尚轻,不知晓也不足为怪。自远古时起,这巫蛊之术便已流传开来,其中一种名外蛊,就是以想要加害之人的贴身物件,刻上其姓名及生辰八字,然后下蛊之人以自身鲜血浇筑,如此便可在三七二十一天内,令被蛊者身亡或癫狂。这便是血蛊。”宗令半眯起眼睛,手中拿的正是那只玉耳坠,他身子稍稍一倾把它递到朱瞻基面前,“皇太孙看仔细了,这上面不仅有太孙妃的生辰,还有受孕时辰,最重要的是这玉坠中间是渗了血色的。” 朱瞻基接过玉坠细细查看,目光先是扫过胡善祥随即又对上了若微,只见若微小脸紧绷,怒色浮面,知道她定是委屈极了,想要劝慰又不合时宜,只得给了她一个安慰的眼神儿。 “皇太孙。祖宗家法,后宫之人若有人敢以巫蛊之术害人者,必当死罪,就是其家人、族人也当同罪。”宗令看着朱瞻基缓缓说道,真乃是字如千钧,透着一股子杀伐之气,让人不由瑟瑟发抖。 朱瞻基低头不语,只是从怀里掏出一块玉牌,他面上微微含笑把玉牌递给宗令:“请大人看仔细。” “这是皇太孙出生时,当今皇上亲赐的吉祥龙佩。”宗令有些诧异。 “正是。这上面有本王的名讳和生辰。”朱瞻基站起身,拿着玉佩走到若微身前,在众目睽睽之下突然抓起若微的手,对着她的纤纤玉指竟张嘴狠狠咬了下去。 若微忍不住吃痛地叫了一声,血正从她的指尖溢了出来,朱瞻基抓着她的手往玉佩上一抹。 “天呢!”胡善祥也好,曹雪柔也罢,室内众人皆目瞪口呆,惊诧万分。 转眼间朱瞻基已然重回座上,他再次把沾了血的玉佩递给宗令:“如果这也算得是血蛊的话,那咱们就看看三七二十一日内,本王是否会一命归西?” “皇太孙!”宗令已然惊愕地说不出话来,他又气又惊,胡须微颤,早知道皇太孙为人内敛谨慎,如今在宗人府执法司大堂之上,当着众人竟能做出这番举动来,远远出乎他的意料,一时间也无从应对。 “宗令大人不必担忧,本王从来就不信什么巫蛊之术,当今皇上更是英明睿智,他也不信。所以我朝绝不会出现汉武帝时一个小小的木偶就搭上数万条性命的人祸。以此种手段害人者不过是市井蛮夷之辈,我太孙府妃妾皆出自名门,就是彼此争风、互相揿压也绝不会使此下作手段。想来是别有用心之人想把事态搅浑。所以此事我自会彻查。”朱瞻基眸如深海,精光微闪,全身上下透着一种凌厉之势,与平日的温润谦和简直是判若两人。 宗令一面思忖着他的话,一面扫视着大堂上众人的表情,从那些宗亲执事的脸上他看到了犹豫与迟疑,于是也不再坚持,只是又心有不甘,这才缓缓开口道:“好,此事就依皇太孙,可以暂缓处置。但是程嬷嬷与小安子这两条人命,是不能不办的。” “这是当然,人命关天,不管是主子还是下人,在我太孙府出了事,我总要还大家一个公道!”朱瞻基正色道,“程嬷嬷的尸体虽是自水井中打捞上来的,可是经医官验查,系毒发身亡。这毒是谁人所下?先前的指控都说是孙令仪。孙令仪身处地牢,如何能害她?就算是她下毒谋害,可是以孙令仪娇柔之力如何能将身形肥胖数倍于己的程嬷嬷从房中迁至井中?而小安子的死就更为蹊跷,为重物击中脑部而亡,箱子中的金锭子更是欲盖弥彰之所为,一切皆不足为凭。但毫无疑问,这些案子看似牵连在一起,其实是很难自圆其说,所以,本王已将此案报于刑部,按刑案来查。” 朱瞻基此言一出,实际上是已经剥夺了宗令审查太孙府命案的权力,宗令大为不满,只是面对在押的犯人,若是不能用刑,他一时间也没有别的问询办法能查明真相。宗令心中十分清楚,先前太子妃之所以将此案交给宗人府来审,就是因为涉及到巫蛊之术,牵扯到皇族的体面,看今天皇太孙的意思,竟然以身犯险挑战血蛊,丝毫不认为此事有多严重,这倒让人大感意外。如此一来,堂堂执掌皇族事务的宗令自然不会为了两个奴才的死与皇太孙反目。可是案子审到这儿,就如此罢手真有些不甘,宗令端起案上的茶细细咂了一口,目光落在桌上的那些证物上,突然开口道:“好,既然血蛊之案,皇太孙要自行查调,而两名奴才的命案又交给了刑部,那胭脂一案,本王就责无旁贷,要为皇太孙分忧了。” 说完,他目露凶光,直勾勾地盯着孙若微与曹雪柔:“这罪魁祸首,就在你们二人之中,如今本王再给你们一次机会,你们招也不招?” 曹雪柔与孙若微自是无言相对。 “来人,用刑!”宗令惊堂木一拍,大声喝道。 “慢!”朱瞻基再次开口相阻。 宗令面上已然极为不悦:“皇太孙,本王尊您皇太孙的贵重身份,也请您自重。三个案子,难不成都想化为无形吗?堂下站的是您的嫔妾,而座上的太孙妃就不是吗?她的死活您就不打算管了吗?” 一语出口,众人皆感尴尬。 胡善祥更是默默垂泪。 朱瞻基站起身冲着宗令双手一揖:“老大人误会了,本王出言相阻,是因为本王以为此案证据不足,还有新证可鉴。” “哦?”宗令面色稍缓:“愿闻其详!” 朱瞻基道:“这胭脂原是用各色花卉放在模子里上屉蒸熏而成的,成型之后便封好待用。若想下毒,必先将毒物与材料混在一起蒸熏才可不易被发现。可是经查验,致使太孙妃中毒的胭脂本身无毒,只在表面上加了一层。这是正薄如蝉翼的一层,让太孙妃中了毒。可是先前在孙令仪房中所搜出来的断肠粉是粉末,若以粉末洒在早已成型的胭脂中,自会被人一眼看穿,又怎么会用?” “是呀!”宗令及在场宗亲执法官员皆频频点头。 “是被有心之人有将粉末混入蜂蜜中,然后以滴在胭脂上,慢慢滑过胭脂表面直至晕匀,这样待风干之后便如同新品一般。”朱瞻基话音稍稍停顿,随即淡然一笑,“之前孙令仪的房中已被彻查,无蜂蜜之类,如今只要彻查整个太孙府,看看谁的房里有蜂蜜,或是谁平时从膳房领过此物,即可断明。” “好,来人,速去太孙府查验。”宗令一声令下,侍立在堂上的差官立即下去行事。 孙若微的目光紧紧追逐着朱瞻基,今日的朱瞻基让若微感动不已,原来一向内敛而有些懦弱的他,为了自己竟也知道步步为营、计计连施,眼中莹润着动人的泪水,紧紧咬着双唇才能稍稍克制自己想要扑入他怀中的情绪。 朱瞻基的目光也久久地凝视着她,四目相对,眼中除了彼此,哪里还容得下别人。 所以,他们没有注意到太孙妃胡善祥怨愤的眼神儿和苍白面色,以及她缩在锦袖里瑟瑟颤抖的手。 可是,偏偏有人看到了。 不是别人,正是曹雪柔。 一瞬间,她便做出了决定。 谁也没有注意到,所以也无从拦阻,曹雪柔像烟花般一闪而过,手到之处拿起那盒原本当做证物的毒胭脂,然后像品着人间美味一样吞入腹中。 “梳洗罢,独倚望江楼。过尽千帆皆不是,斜晖脉脉水悠悠,肠断白蘋洲。”悲凄的音调诵出一首幽怨的诗句,随即面色大变,身子僵硬如木,气息艰难,咳喘起来。 “雪柔!”所有的人都惊了。 朱瞻基一把将她拉在怀里:“你做什么?” 对上朱瞻基的眸子,她笑了:“殿下可知断肠散还有个名字叫‘相思草’亦或是‘愁妇泪’?” 朱瞻基茫然地摇了摇头,事发太过突然,完全打乱了他的计划与部署,为什么?难道自己猜错了,幕后主谋不是胡善祥,而是曹雪柔? “古时,有一妇人怀念她的心上人,但是因为常常不能见面,所以经常在墙下哭泣,眼泪滴入土中,久而久之在洒泪之处便长出一株花,花姿妩媚动人,花色像妇人的脸;而草叶则有毒,名为断肠草。《本草纲目拾遗》记载——相传昔人有以思而喷血阶下,遂生此草,故亦名‘相思草’。” 若微把手轻搭在曹雪柔的腕上,目光逼视着她原本绝色的美目:“你好傻。” 曹雪柔面上渐渐漾开一朵娇美的花,她一直在笑。 “好妹妹,你为何自寻死路,纵使是你做的,也是一时糊涂,姐姐不怪你,不怪你!”胡善祥从座下跌跌撞撞地扑了过来,她轻摇着曹雪柔的肩,她心如明镜,关键时刻这个一直被自己利用甚至想在最后关头牺牲掉的曹雪柔,竟选择了和她站在一起,甚至为了捍卫与保全她,而选择自尽于人前,以干脆直白的行为向世人承担了所有罪名。 这是为什么?她想不明白。 但是她知道,这场戏还有没有闭幕,所以她必须要演下去。 “殿下,宗令大人,我不追究了,真的不追究了。这原本就是咱们府里的家事,咱们回府,请最好的太医给曹妹妹救治。”说着,竟对着宗令深深叩拜。 事到如今,宗令似乎有些明白了,久经官场沉浮,他太明白什么时候该抽身而退,而何时又该做顺水人情,于是他欣然应允,立即退堂回避。 “殿下,咱们快快回府吧!”胡善祥催促着。 朱瞻基瞅着若微:“可还有救?” 若微怔了怔:“只有一个法子,可是……” “什么可是,你尽管行之!”朱瞻基在若微手上轻轻一掐,四目相对,便明白了彼此的意思,他们都知道曹雪柔是无辜的,是不该就这么白白死去的。 “去,拿个盛着秽物的恭桶来。”若微开口喊道。 众人皆愣在当场,唯有朱瞻基清醒,立即命人去办,不多时一个臭气熏天的恭桶被抬了上来。众人皆掩鼻而避,若微却拉着曹雪柔将她的头按在桶边,曹雪柔气息急促,胃里顿时翻涌起来,而若微更是不管不顾,伸入桶中抓起一团污物就往曹雪柔脸上去抹,曹雪柔再也没得忍住,立时把头扭到一边,吐了起来。 这一吐可谓是惊天动地,胃中不留一点儿残余,最后直剩下绿色的胆汁,还在干呕。 而若微见状则长长叹了口气:“好了,吐出来就好,再去拿些绿豆、金银花、甘草急煎后服用即可。” “好好,速速去办!”朱瞻基命人立即去办。 而转瞬间,松了口气的若微此时才意识到室内的味道,而警醒过来以后她便抑制不住狂吐了起来,朱瞻基刚刚怀里还抱着曹雪柔,此时又只得腾出手来扶她,而胡善祥则是瘫软在地上再无半点儿力气。 第五十三章 前嫌可尽释 第五十三章 前嫌可尽释 草原大漠天子的龙帐内,收到锦衣卫暗卫密报的朱棣对着信函不由爆发出一阵瘆人的大笑,总管太监马云听了不由莫名其妙:“万岁爷?这是怎么了?昨儿一晚上都还在担心太孙府的案子,睡都没睡安稳,今儿却忽地龙颜大悦,难不成是今日这案子已然有了眉目?” 朱棣大笑,把信函丢给马云:“这对儿小冤家,真能给朕添乱。一个糊涂青天,一个蹩脚郎中,偏偏凑在一起,把这个死局给朕破了。” 马云看着看着,面上表情变得古怪起来,明明心里想笑得很,可又怕在圣前失了仪,故只得暗自忍着,而心底不禁暗暗称奇,难道这案子就这样算是了结了?以皇上的性子应该不能吧。 果然,拿眼一瞅,笑过之后的朱棣面上又浮起了阴郁之色,他坐在案前提笔而挥,只是不知这天子又给锦衣卫暗卫出了什么难题。 太孙府迎晖殿内,若微躺在床上昏昏而睡。朱瞻基倚在枕边细细端详着她,心中说不出的滋味。 他自言自语道:“原本这次是可以让她露出马脚跌下座来的,只是未曾想到……” 她在梦中接语:“只是未曾想到你的侧妃,有一个算一个,原来都不是寻常角色。” “何意?”他以手轻轻拂过她的脸庞。 她翻了一个身,索性把头靠在他怀里:“曹雪柔,好精明,好刚毅。此局,原本就算是你找出证据,向世人揭示胡善祥以苦肉计陷害我,怕是也不能就此废了她,最多是罚俸、禁足或幽居。而曹雪柔身在其中,怎么也难落个干净,弄不好也会被视为同谋。与其如此还不如豁出去,以身相保,周全了胡善祥。这样,在众人面前,既洗清了罪责,又彰显了大义。不仅胡善祥对她感激涕零,就是咱们太子妃,当今皇上,怕也是要对她称许高看。” “此话有理。不过,这也只是你的推断。其实或许还有一种可能,雪柔的性子原本高洁,是从心底厌烦了这妻妾揿压、尔虞我诈的纷争,一心以此做个了断只想图一个清净也未可知。”朱瞻基的声音柔柔的,目光有些缥缈,在他面前似乎又浮现出曹雪柔那双含忧带嗔的美目以及一身素妆于园中写意风景时的闲静与幽雅,只觉得心中微微有些刺痛的感觉,此案之中自己一心只想保全若微,却忽视了原本也是无辜受伤的她,这对她而言又是何其不公呢。 若微轻哼了一声。 男人,如此而已,总是同情弱小的雄性心理。 这一声轻哼透着不满与不屑,朱瞻基立即回过神儿:“心里又犯酸了?我的微儿何时会变得如此爱计较了?” “哼!”又是一声轻哼,若微转过脸去,心想你人待在我身边,却想着曹雪柔的高洁与无辜,面上表情要多疼惜就有多疼惜,倒不如现在就过去安抚。 朱瞻基知道她心中所想,故话题一转道:“你放心,这两条命案,以及玉坠儿诬陷一事,我都会彻查,今儿已经跟宗人府宗令留了话,一个月内定给他一个交待。”朱瞻基像在安抚又像是在承诺。 若微叹了口气:“此事不可小觑,胭脂一案很明显是慧珠刻意弄玄,不过只是小伎俩。可是那两条人命又如何解释?特别是程嬷嬷,她是皇上派来的人,慧珠绝没有胆子向她动手,而她也不会拿胡善祥的性命开玩笑,巫蛊之术,你不信,她信。” “我知道,我已找到了突破口,那玉坠儿如此小巧,而在那上面刻化出生辰八字,这刀工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从此处下手,定能查出真相。”朱瞻基抓起若微的手看了又看。 “看什么?”若微又哼了一声,“你也真会唬人,我开始也以为你咬破了我的手指,后来才发现,原是你自己咬破唇而将血滴到我手上的。我还说你这么好心,为了还我清白不惜以身涉蛊,没成想还是小器。” “哈哈!”朱瞻基忍不住笑了:“好个没良心的微儿,真是天生的妒妇蛮女。我原是想咬破你的手,可是还未破,你就吃痛地叫了起来,我心一软,还怎么用力,可是情势所迫,这才咬破了自己的唇,你不但不谢我,反而挑三挑四的,我看真该让你在牢中多受些苦。” “好啊,那我现在就搬回地牢里跟老鼠同睡!”若微嗡声嗡气地嘟囔着。 朱瞻基伸手轻轻拍在她的脸上,眼中尽是宠溺之色:“我看微主子还是在这迎晖殿里拔虎须吧,那老鼠自有鼠妹相陪,不劳你费心了。” 这边是情浓时分花好月圆,而宜和殿里则凄风苦雨好不烦忧。 胡善祥躺在床上,头冲里侧,呆呆地看着帐子,神情痴痴默而不语。 慧珠坐在边上也唯有长叹:“这次事情真是出乎意料。那孙若微莫非是命太硬了?这样的连环巧计都奈何不了她?连太子妃都放弃了,想不到皇太孙会突然从天而降,更是得了皇命亲自督办此案。这真是万万没有想到的。” “好在有曹雪柔,否则我真不知该如何了局!”胡善祥低语着,气力十分微弱。 “哼,她,也未必好心,原本咱们只盯着孙若微,想不到身边还藏着这么一个厉害角色。”慧珠的目光中闪过一抹阴厉。 “姐姐,此话何意?”胡善祥糊涂了。 “妹妹好好想想吧,此局,我们与孙若微可说的上是两败俱伤。唯有曹雪柔,不仅全身而退,更是全胜而退。咱们这一局,想不到最终竟成全了她。”慧珠面上尽是不甘之色。 “哦?”胡善祥糊涂了,而慧珠的神色偏又那般郑重,不像是玩笑之意,于是她便沉下心,细细地思忖起来。 是的,在宫里生存的女人,主子也罢,奴才也好,谁比谁傻多少呢? 正说着话,只听门口有人来报:“娘娘,迎晖殿里的湘汀在殿外求见。” “哦?”胡善祥与慧珠都是一愣。 “她来干什么?”慧珠几步走出内室,来到厅里,进前回话的正是梅影。 “说是奉了微主子的话,来给娘娘请安,同时有个物件要交给慧珠姑娘!”梅影轻声慢语低垂着头,这些天府里不太平连带着奴才们都小心翼翼唯恐惹祸上身。今儿皇太孙领着各房主子们回府,三位主子倒有两位是抬着进来的,曹主子直接被抬回自己的香远斋,太孙妃则乘小轿径直入了宜和殿。令人称奇的是微主子,虽然面露微尘一脸倦色,衣衫带垢略有狼狈,却竟然是与殿下执手相携缓缓走回迎晖殿的。 回来之后,主子们都没露半点儿风声,可是府里上下立即炸开了锅,各种猜测纷至沓来,说什么的都有。 梅影不知道谁是谁非,更不知这里面的内情,但是她隐隐的知道,从此迎晖殿才是这府中的正殿,而宜和殿却再难“宜和”了。 于是,殿中回话,她不得不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小心翼翼,唯恐惹怒了谁,成了炮灰。 “去,叫她进来。”慧珠沉了脸,心思稍转,仿佛有了主意,又回身向殿里交待:“娘娘先在里面歇着,咱们先看看再说。” “嗯。”从殿里传来胡善祥的一声低应。 湘汀姗姗步入殿内,冲着慧珠浅浅一笑,又朝内殿隔着重帷深深施了一礼:“给太孙妃请安。” “免了,娘娘在小憩,有什么事就跟我直说吧。”慧珠道。 湘汀怀里抱着一个锦盒,双手捧给慧珠,慧珠一愣,接过来打开一看,饶是她再镇定、再老道的一个人也不由立时愣住了。 这锦盒里放的便是那把明晃晃的匕首。 “这是我们微主子送给娘娘安胎的良药!”说完,湘汀冲着慧终微微福了个礼,也不等慧珠表态,就独自退下了。 胡善祥在内室听着外面的动静,知道湘汀已走,可是却不见慧珠进来,忍不住披衣起身走了出来。 “这是什么?”胡善祥看到慧珠手里的盒子中放着的竟然是一只明晃晃的匕首,不由大惊失色。 “这是吴越最后去地牢诱骗孙若微出逃时冒充他人拿的信物。”慧珠一字一句,“原来人在她手里,怪不得……” “姐姐,那就是说她全都知道了!那我们……”胡善祥只觉得眼前一黑,险些跌倒。 “莫急!”慧珠伸手将她扶住,“算她聪明,没有当场戳穿我们,如今派人送来这个,不过是为了让我们止兵罢戈,原是为了求和。” “可是,姐姐,她为何如此?这不是她扳倒咱们绝好的机会吗?”胡善祥只觉得手脚冰凉,立时没了主意。 “哼。她也是投鼠忌器。罢了,此局现已下成和局,只能再图日后了。”慧珠面上神色有些不忿,又有些无奈,终究化为一声轻叹,“真是低估了她。” 第五十四章 三殿一朝毁 第五十四章 三殿一朝毁 永乐十九年四月初八。 朱瞻基携胡善祥与若微一同入宫,贺其同母妹,皇太子的长女,嘉兴郡主及笈之礼。 太子宫内,礼乐声起,宾客迎门。 这一次,借皇长孙女的及笈之礼,京城大臣的名门淑媛都被邀入内。 原本依太子妃张妍的个性,实在不愿意这样的铺张,可是朱棣特意颁了恩旨,说此乃新宫落成、皇家迁入后的第一场喜事,所以要办得热闹。而皇太子朱高炽的十个儿子,除四子朱瞻垠早夭以外,郭氏所生的瞻垲、瞻埏年纪尚小,皇太孙朱瞻基、因年长而被封了爵位的朱瞻墉、朱瞻埈已分府立室外,还有五皇孙朱瞻墡、六皇孙朱瞻堈、七皇孙朱瞻墺尚未册妃。 所以此次太子宫中的宴会,不言而喻,除了贺喜,更是一场名门淑女才艺容貌的大比拼,这其中有出色者,或许可能会成为皇孙们的妃子。 这样的安排,自然要比送入宫中,由那些太监嬷嬷们遴选的方式要好多了,所以差不多京里四品以上大员的女儿全到了。 只是太子妃张氏恪守祖训,虽然有圣上的恩旨,依旧不能破了男女不同席的规矩。所以今儿的宴席就设在端本宫中的花园里,沿着湖边一字排开,是黄花梨木的数十张圆桌,各府的命妇带着自家的小姐各领一桌,每桌的台布各不相同,上面还各自写着名签。 而就在不远处山坡之上的凉亭内,虽然垂着碧纱帘,但是众人皆心知肚明,那几位年轻的皇孙就在当中落坐,从亭中俯瞰山下,各府的女子衣着容貌也能看个大概。 皇太子长女嘉兴郡主像极了太子妃,原本就绝色容颜,如今更是刻意隆装盛饰了一番,大红的礼服,衣袖、襟前、袍角都用金色绣锦镶了宽宽的边儿,又罩上了一层羽纱,更衬出高贵之气;衣料上点缀的是宫中绣房的巧匠们精心绣成的丹凤朝阳,头上带的是珍珠和红宝石穿成的金丝镂空珠花,就像盛开的春花,让在场所有的诰命夫人、亲贵小姐们都不免有些黯然失色了。 如今隆重的仪式刚刚结束,各府的夫人领着自家的小姐们,依次献上贺礼,说着精心准备听起来各不相同实则大同小异的吉祥话。 太子妃坐在正中,看着女儿如此明艳动人,心中的骄傲也自然地流露在脸上,但是她丝毫没有忘记今儿宴会的主题是什么,于是开口说道:“众位夫人,难得带了自家的小姐欢聚一堂,今儿又承天公作美,风和丽日,不如就叫她们各展才艺,咱们看了也有趣些!” 太子妃此语一出,众人纷纷附和。 于是有人抚琴弄曲,有人现场泼墨,还有人吟诗展才。 坐在山坡上凉亭之内的几位年轻皇孙都站起身来瞪大了眼睛看着山下的迤逦身形,真是你方喝罢我登场,只觉得香风阵阵,一时之间不禁看花了眼。 只有朱瞻基与五皇孙朱瞻墡静坐在席间,对饮小酌,丝毫不为所动。 若论容貌与文才,朱瞻墡是几个兄弟中最为出色的,朱瞻基与他碰杯之后,笑着打趣道:“五弟如此不屑一顾,莫不是心中已有佳偶了?” 朱瞻墡面色微红,只是笑而不答。 而朱瞻墉则大呼无趣:“隔的这么远,看也看不真切,还不如我去百花楼里来的实惠!” 朱瞻基在他头上轻轻一拍:“原本就不是让你来看的,你家中娇妻美妾环顾,还不知足?” “知足?”朱瞻墉端起桌上的酒一饮而尽:“这哪有知足的?谁像你,为了若微,放着府里的美娇娥碰都不碰一下。若是我……” 朱瞻基立即拿眼狠狠瞪着他:“这个瞻墉,最是口无遮拦!” “若微?”瞻墡玉面之上秀眉微拧,似乎是在细细追忆着这个名字。 “书呆子,就是小时候在东宫静雅轩住着的,大哥的那个小娘子,还和咱们一起放过纸鸢呢!”朱瞻墉又借势在瞻墡头上重重敲了一下。 兄弟几个除了瞻基以外,瞻墉就是老大。所以平日里最爱管这个训那个,尤其是这个长的最好看、学问又佳的同母弟弟,更是他常常戏弄的对象。 瞻墡似乎被他打懵了。 就在此时,最小的瞻墺冲他们招招手:“哥哥们快来看,那个女子真真有趣!” 原本无意相看,在瞻墉与瞻墺等人的鼓动下,瞻基与瞻墡这才站了起来将目光投向席间。 席间所有的女子一一展才之后,就只剩下坐在西侧第三桌的一位姑娘。 众人都把目光投向了她,就是太子妃也开口问道:“不知方大人的千金,有何才艺要展?” 原来是兵部尚书方宾之女,众人的目光齐刷刷的汇聚在她的身上。 若是旁人早就要娇滴滴地低下头,而她却恰恰相反,冷俏俏地迎上众人的目光,态度不卑不亢,秀美中透着一股英气。她的服饰也那般不同,没有像普通的闺阁小姐那样穿一身短袄长裙或是披帛纱衣,而是穿了一件鹅黄色的锦衣窄袖长袍,并在腰间扎了一条玉带,如同男子一般。她的头发也没梳髻,只是用金丝绣的织锦将一头黑发高高束起,看起来英姿飒飒,十分出众。 她还未答话,坐在她身旁的方夫人立即起身回道:“太子妃有所不知,这孩子平日里都是被我家老爷当男孩子来养的,什么琴棋书画都不精通,哪敢在太子妃和诸位夫人面前献丑!” 原来如此,席间若有若无的响起一片唏嘘之音。 太子妃点了点头:“方大人戎马生涯,教女也是如此严格,真教人敬佩!” 太子妃此语,无疑是给方家解围,又全了她们的颜面,原本事已如此,可算了结,但那方小姐似乎并不领情。只见她站起身向前走了几步,来到太子妃座前,双手一揖行了一个男儿之礼后说道:“今日贺郡主及笈礼宴,众人都要展才以献心意,非子衿逞强,而是若不如此,倒显得我们失礼!” “哦?”太子妃笑了:“那你是献曲还是吟诗作画?” 方子衿胸有成竹,目光扫过不远处站立的太子府的侍卫,坦然说道:“子衿可以献舞,只是要借宫中禁卫的佩刀一用。” “子衿,不得放肆!”方夫人大惊失色,立即上前轻轻拉住她。 “这也有趣。”太子妃不怒反笑,倒不是她喜欢这位方小姐的豪气,而是此时的笑只是为了遮掩心中隐隐的不快,方子衿只举在她眼中不过是欲擒故纵、刻意取宠,而她偏偏最不喜欢这样的女子。 “难不成她要舞刀弄剑吗?” “我就不信,咱们如今还碰上了公孙大娘?能看一眼剑器!” 众人开始小声的议论。 场上气氛着实有些尴尬,太子妃着实也没料到她会如此,如今倒有些为难,许了她舞剑,仿佛太过越礼,如果不许,倒显得自己没有肚量,被她僵在那儿了。 若微与善祥原本作为皇嫂与嘉兴郡主同坐一席。如今看了此情此景,若微立即凑在嘉兴耳边低语片刻,嘉兴则站起身走到方子衿身旁说道:“子衿姑娘似乎擅长剑器,只是嘉兴胆子小,怕一会儿刀光剑影的,反而吓得不敢看,不如以这玉笛代之,可否?” 嘉兴郡主喜欢笛子,所以笛不离手,此时正好将手中的玉笛递给她。 方子衿看着嘉兴,唇边浮起一丝笑容,终于点了点头。 “好了,如此我们就静心观看吧!”太子妃也长长松了口气,武将家的女儿真是难缠。这样的女孩就是舞得再好,也绝不能配给自己的皇儿。 只是她话音未落,方子衿又开口了:“这舞还须有乐音相配,不知哪位姐姐可以为子衿抚琴相助。” 若微端起面前的茶,浅浅饮了一口,暗想,这个丫头真是有趣极了。 而此时在场的诸女当中有不少就是以琴艺见长的,正想借机会露脸显才,于是有人便开口问道:“方姑娘想以何曲相配?” “十面埋伏!”方子衿收了笑容,黑亮的眼睛扫过在场众人。 果然,再也没有人来应。 官家小姐所练的曲子,不过多是像《秋水》、《梅花三弄》之类的抒情曲子,而对于《十面埋伏》这样气势恢弘又带着阵阵杀气的震撼之曲,大都不喜欢。当然还有另外一个原因,也是最重要的,若要弹好此曲,不仅技艺精湛,更要心存高远,气度超人,而且此曲也最是耗费气力。 谁会愿意在这样的场合下献丑呢? 所以自然无人来应。 太子妃面上虽然依旧淡然沉静,但是若微看得出来,她已经相当不悦了。若微凝眸而视看着那个方子衿依旧满怀自信,面上是一缕巧笑,爽朗中带着些年少的俏皮,不由心中暗暗喜欢,于是她这才起身说道:“方姑娘执意献舞,一片热忱之心,郡主以笛相陪,那若微也愿勉强助之!” 若微一直伴在嘉兴身旁,不时与她低语,相交甚欢,众人初时以为她也是太子妃身边的小郡主,然而细细打量看她衣着简单又素面朝天,似乎更像是郡主的侍从,此时听她如此称呼,都有些糊涂,不知她的身份究竟如何。 正在众人侧目之时,若微已然离席坐在琴案之前。 侧身冲方子衿微微一笑,手起乐奏。 各种猜测与心思,都在随后绝美的舞姿与激昂的音律间被暂时搁置,众人都不由自主地沉醉其间。 方子衿右手拿着长长的玉笛如执白刃,俊目流眄,樱唇含笑。玉笛在众人眼中幻化成宝刀宝剑,她一剑跟着一剑,绵绵不尽,舞姿翩翩间似有千钧之势,又像是举手毙敌,浑若天成玉袖生风,典雅矫健说不尽的英姿飒飒。 乐声清泠铿锵而雄壮,不像是女子的纤纤玉指中流泻出来的,然而就这样真真切切地响于耳畔。 方子衿只觉得酣畅淋漓、十分痛快,手中玉笛更是挥洒自如,身形优美,如流水行云又若龙飞凤舞。 站在亭子间的男子们,所有的目光都被方子衿吸引着。 只有朱瞻基,他的眼中只有她。 古琴之上,可以清晰地看见她雪白的手臂与纤细的玉指在琴弦上,推,捻,挑,抹,手腕上只带了一条圆润的黑晶珠串,更衬得肌肤胜雪。而手臂上那朵泌入玉肤的鲜艳欲滴的红梅更让人心旌荡漾,头上的鎏金穿花戏珠步摇微微轻颤,就像怀春少女叩人心房一般。 一袭淡紫色的长裙,更衬得她秀色照人,恰似明珠美玉,纯净无瑕。 朱瞻基眼中泻出暖暖的情意和宠溺,他的若微还是如此古道热肠,义气用事,怕是一会儿宴席结束之后,母妃又要训责于她。 只是在这个时候,男人比女人似乎还要虚荣。 以至于他不经意间扫到五弟朱瞻墡直愣愣地盯着若微的目光时,并不介意,甚至还有稍许的得意。 而瞻墡却真的傻了,难道她就是昔日寄居宫中那个长着七巧玲珑心的小姐姐吗?幼时她还带着自己一起玩耍过,可是此前不是听说她已被送出宫去了吗?怎么又会回到宫里? 然而偏偏造化弄人,她居然就是那天在湖边,被自己惊为天人、以为洛神下凡而心中暗许的佳人。 华丽的旋律终于戛然而止,只听见琴弦断裂的声音,轻微而黯淡。殷红的颜色在手指上虚弱地盛开。 若微怅然一笑,立即以袖相掩,众人不察,以为曲子正巧结束,而方子衿也极为配合的收手止步。 自太子妃以下,全场皆大为赞叹。 若微与方子衿对视一笑,经此一曲,两人不用言语,便可成为知己。只是若微心中有稍许的不安,仿佛隐隐的要发生什么大事。 席罢,众位命妇与夫人与太子妃辞行之后便各自散去,胡善祥扶着太子妃也回殿中休息。而嘉兴郡主则拉着若微去她宫中,看各宫皇妃及命妇们送来的礼品,硬要她捡两样喜欢的带走。 姑嫂两人沿着小径缓缓而行,只听身后传来阵阵轻唤,原来是方子衿让母亲先行,自己又悄悄回来找她们。 “郡主殿下,孙令仪!”方子衿脸上是明媚的笑脸。 若微与嘉兴停下步子:“方姑娘!” “郡主殿下,多谢殿下借子衿玉笛,而又劳烦孙令仪为子衿抚琴助兴,子衿觉得今日快活极了!”她的声音里都洋溢着欢快的韵律。 嘉兴郡主自小养在深宫,除了身边侍候的下人,根本不曾得见外人。今日在宴席中见了那么多的名门淑媛,也十分开心:“方姑娘为人爽朗,舞跳的真好!嘉兴十分仰慕。” “咳!”方子衿耸了耸肩:“郡主太过客气了,子衿其实也可以像她们一样抚琴、作画或是吟诗,只是心有不甘所以才故意为难,想不到郡主和令仪为子衿解围并亲力助阵,真让子衿惭愧!” “啊?”嘉兴郡主愣住了,仿佛没听懂她在讲什么。 若微则代为解释:“方姑娘一定是知道今日宴会的意义。在那亭台之中便是皇孙选妃。方姑娘不愿自己如伶人一般,为人挑选,所以才故意想法推托。我们却帮了倒忙,如今她果然成了最出色的。说不定这会儿,皇孙们都在求母妃,要选方姑娘为妃呢!” “咦?”方子衿瞪着若微:“你居然都知道呀?子衿心里怎么想的,你猜的一般无二!天呢,那你还来帮我,看来真不该谢你!” “哈哈!”若微笑了,花枝轻颤,最是动人:“当时情景,姑娘即使不舞,也成了众矢之的。我想姑娘定是不愿意让令尊、令慈蒙羞,所以才勉强为之,可是又实在不愿意拾人牙慧,所以才另辟蹊径反其道而行之,不做则矣,要做就做最好的!” 嘉兴郡主已然完全糊涂了,而方子衿紧紧盯着若微的眼眸,眼神中涌动着欣喜与激动:“你,真是我此生的知己!” 就在此时,突然雷声大作,毫无先兆的大雨倾盆而至。 正在收拾宴席的宫人们乱作一团,而随侍的宫女们则急忙回去取伞,却已然来不及了。 第五十五章 愚忠尽子职 第五十五章 愚忠尽子职 “若微!”朱瞻基从亭中冲了出来,护着若微和嘉兴、子衿一起避入亭中。 小亭中原本是几位皇孙,然而宴席一停,瞻墉就拉着瞻堈等人不知跑到哪里去了,如今亭中就只剩下朱瞻基和瞻墡。 “这雨好没来由,说来就来了!”方子衿掸了掸身上的雨点,好在跑的快,只是袍子上还是难免微微淋湿了些。 而嘉兴郡主就没那么幸运了,她跑的最慢,大红的礼服又长又赘拖在身后,如今大半湿了,正恼得不行,一抬眼看到瞻基搂着若微。他的袍子也湿了,可是若微身上却干干的,不由长叹一声:“真是同人不同命,皇兄与若微,真是羡煞旁人!” 瞻基毫不理会,只细细打量着怀里的若微:“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妥?” 方子衿听了,神情极为紧张:“孙姐姐,身上不舒服吗?” 就是瞻墡的眼中也是难掩的关切。 若微两颊微红,嘉兴郡主则借机取笑道:“皇兄是心疼若微肚子里的宝宝。” 若微瞪了她一眼,面上娇态十足更是让人怜爱。众人目光齐聚在她的小腹,此时才发现已然悄悄突显。 这一切看在瞻墡眼中只觉得凄苦难当。 正说着话,空中突然一道电闪紧接着雷声大作,若微惊慌失措捂着耳朵藏在瞻基怀里,而西边皇宫上方忽地腾起一道火球,顿时火光冲天。 “不好,是奉天殿!”朱瞻基大惊失色,轻轻松开手,将若微按在椅子上:“你在这儿好好呆着,一会儿自有太监宫女们执伞来接!” “你去哪儿?”若微紧紧拉着他的衣袍。 “三大殿是皇宫的门户,如今突然遭了雷击,宫中定然乱作一团,须速速前去料理!”说完便指着瞻墡说道:“帮为兄照看好她们!” 瞻墡还不及表态,瞻基已然冲入雨中。 若微眼中尽是担心之色,此时方觉得指尖隐隐作痛,稍一抬手。才见三指玉甲尽断,渗出腥红的血色点点,更是一阵心慌意乱,只觉得隐隐不安。 “你的手?”瞻墡也看到了,其实刚刚曲间突然变的有些生涩,他就猜到了。这《十面埋伏》原名《楚汉》,原是琵琶传统大套武曲。今儿宴会当中若微却以古琴来弹奏,想来是怕琵琶原谱杀伐之气过重,不适合今日的氛围。改以古琴奏之,在金戈相斗的激情中增加了悠扬与抒情的别样感觉,正是独俱慧心。可是,以古琴来演绎此曲,在高潮部分要想奏出那个效果是非常不易的。 同样精通音律的瞻墡知道,古琴若想奏出激昂的效果,高潮部分必须要用四个手指同时按住四根弦一起上下滑奏,非使大力所不能,临阵换器,曲谱必精妙于心,而弹奏之人更要以心为曲,音人合一,颇是耗费心力与体力。对于一个身怀有孕的纤细女子来说更是实属不易。只是她的这份心,母妃和在场众人究竟有几人能体会?此念一起,心中的倾慕之情更甚。 其实瞻墡自己也曾经将《梅花三弄》变换于笛、琴、琵琶三者之间,所以十分了解各中的精妙。想不到自己与若微公平是同道中人,一时间百感交集,莫名唏嘘。 只可惜,朱瞻墡的情绪自然流露在脸上,随着他的目光众人皆把关切之色投向若微。 方子衿更是掏出绣帕为若微擦拭血渍,此时面上满是歉疚之色:“孙姐姐有孕在身还为子衿奏曲助阵,原是子衿太过唐突了。” “没事!”若微面上含笑以示安慰,这才将目光停在朱瞻墡的脸上,双目对视,若微竟也呆住了:“是你?” 朱瞻墡面上浮起淡淡的笑容,冲着若微双手一揖。他很想开口尊称一声“嫂嫂”,可是他如鲠在喉,最终什么都没有说。 永乐十九年四月初八,大明都城北京新宫中的奉天、华盖、谨身三大殿因雷击起火,皇太孙朱瞻基率亲兵,与内阁大学士杨荣一道指挥禁卫军进行抢救,也只抢出一些重要图籍,三大殿均未保住。 于是朝堂内外开始流传一种声音,说是北京原是元朝蒙古人的大都,皇城内外依旧盘踞着外夷的莽气,不适合汉人的真龙天子居住,而原本就反对迁都的保守派大臣们也开始轮番劝谏,叩请天子重新启用南京都城,由此又引发了一场新的政治风波。 时隔半月,纷争依旧未决。 这日早朝,金殿之上,朱棣面对朝中元老重臣的再次启奏,终于把目光投向了皇太子朱高炽。 朱高炽内心深处巴不得早早回到风光迤逦、温暖舒适的南京城中,只是他再清楚不过了,朱棣之所以把大明都城从南京迁至北京,不仅仅是表面上所说的完全出于威吓蒙古部落的战略作用,也不完全是街头巷议的那般,说朱棣原本被封为燕王,这人老了总想着落叶归根,把都城和陵寝都迁至自己旧时的封地来才觉得踏实自在。 朱高炽很清楚,朱棣迁都的决心是因为他的皇位毕竟不是从先祖那里按大统承继过来的,所以身处南京皇宫,就会常常想起这皇位与皇宫都是经过杀戮和流血的战役,才从侄儿手中抢过来的。这才是他弃南京城而北迁的真正用意。如此一来,谁要是当堂反对迁都,那就是反对朱棣,让他如芒在身,他是万万不会改口的。 所以此时,尽管朱棣把目光投向太子,可朱高炽只是以袖掩面,轻咳不已,并不开口。 立于殿中的皇太孙朱瞻基看在眼中,心中百感交急,自己的父王总是让他如此揪心。原本这是一个多好的机会,明知皇爷爷的意思,就在殿上开口维护迁都之议,说几句劝慰百官安心的话,自然会讨得皇爷爷的欢心。 可是父王偏偏三缄其口、不置可否。 其实父王错了,这个时候哪里会有明哲保身、两不得罪的出路。金殿之上,面对百官的提议,太子不出面相斥,那在皇爷爷看来自然就是附议和支持,也必然让皇爷爷心中不快。 朱瞻基想开口,可是他却不能表态,因为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规矩在那儿压着,既然皇爷爷和父王都不表态,他又怎可擅言。 只是他悄悄把目光转向左侧第二位大臣,他最为信赖和尊重的大学士杨荣。 目光交汇,杨荣则出班起奏。 他先是陈述了一番迁都北京对于解除蒙古部的威胁有不可低估的战略作用,最后又点睛地说道:“迨我皇上继承大统,又以蓟燕左环苍海,右拥太行,内跨中原,外控朔漠,宜为天下都会,乃诏建北京焉。此乃千秋万代之明策,万万不可因为雷击之偶然事端而更迭!” 此语一出,立即得到户部尚书夏原吉、吏部尚书蹇义等人的坚决支持及附和。 然而也有人不识时务。 “只是三大殿乃皇宫门户,这突遇雷击而燃毁,怕是天谴吧!”平江伯陈瑄刚一开口,便感觉到自金殿正中龙座上方一道厉光向自己射来,他立即跪地垂首说道,“这是民间百姓之妄议。” 朱棣的目光从陈瑄的脸上掠过满朝文武,脸上挂着一丝若有若无又极为难揣的笑容,这笑容中藏着阴冷的杀伐之气,最终他的目光停顿在皇太孙朱瞻基的身上,这才面色稍缓,真正有了些许的柔和。 朱瞻基扑通一声跪下,他语气和缓淡然说道:“杨学士所言极是,北京乃是固我大明之万代吉地,迁都乃是兴国之圣举。而平江伯所奏街头民议也不可不理,瞻基以为,此番雷击示警,不过是在提醒我等要居安思危,处处为社稷与民生着想,不可有一时半日的懈怠,这样才能永享太平。” 朱棣连连点头,目中满是赞许之色,目光掠过群臣缓缓说道:“皇太孙说的极是。既然是上天示警,做臣工的首先要想想是不是民间有什么疾苦,地方州县是不是太平,吏治是不是清明,不要只想着是不是朕的行为哪里有差。” 众人立即齐声道:“谨遵圣谕!” 朱棣轻哼一声,又把目光投向了兵部尚书方宾:“益州之事如何了?” 方宾立即起奏道:“回圣上,在汉王的协助下,山东都指挥卫青、鳌山卫指挥同知王真两位大人全力围剿,唐赛儿、刘信、宾鸿、董彦升等暴民之役已被平息,刘信等人被诛,山东之境已然重获太平了。” “重获太平!”朱棣脸上突然变色,阴冷肃穆如同冷风飒然吹过殿内百官,朱棣指着方宾说道:“一个小小的村妇,居然在短短的时间内纠集起数万民众,占益都、诸城、安丘、莒州、即墨、寿光等州县,青州卫指挥高凤、都指挥佥事刘忠领五千京营精锐及州府兵围剿无果,两人还死在阵前,若不是煦儿领王府亲兵助阵,局面还不知怎样。你这兵部尚书在做些什么?” 方宾立即伏身叩头,口称惶恐至极,虽然是满腹苦衷,但在天子面前,又有满朝文武在列,他也实在不好为自己开脱。 可是朱棣却偏偏与他过意不去,从案上拿起一本奏折狠狠地丢了下去,不偏不倚,正巧落在方宾面前。 “看看吧!”随后,朱棣便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生怕错过他脸上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方宾怔怔地看了一眼朱棣的神色,然后从地上拾起奏折,用目一瞅,立即变色。方宾的眼中流露出怨愤的神色,坦然答道:“陛下信吗?” 朱棣仿佛没有想到他会有此一问,而满朝文武也皆是大感意外,不知这奏折中写的是什么,但是看朱棣阴沉的面色,都屏息静气不敢多言。 “朕若信了,你此时还会活着站在殿上吗?”朱棣目光如炬,声音如钟。 方宾脸色异常苍白,宛如坚玉,神情中居然透着一股清冷高傲,他不发一语,只是重重地跪在地上,呯的一声,以头触地,久久没有抬起。 半晌之后,朱棣才开口说道:“三月为限,将那村妇缉捕归案,否则,这脑袋就换个地方吧!” “谢万岁!”方宾依旧伏在地上,只应了这样一句。 “退朝!”甩下这句话,朱棣起身离去。 “恭送万岁,万岁,万万岁!”又是繁复的三拜九叩之礼后,满朝文武才渐渐离去。 朱瞻基没有向往常一样跟在太子朱高炽的身后率先离开,而是走到殿中,亲自伸手将方宾扶了起来。 方宾原本就不擅言谈,此时更加沉默寡言,满心激荡与感慨也只化为对着朱瞻基深深一揖,便悄然离去。 大殿外,耀眼的骄阳中,朱瞻基匆匆追上大学士杨荣,轻唤道:“杨学士,瞻基有事相问!” 杨荣止步回眸,在红墙绿瓦的映衬下,朱瞻基突然发现文人出身的杨荣,斯文儒雅中居然透着一股英武之气,虽然沉静内敛如同晓月清风,但此时沐浴在朝阳中却像一把藏于鞘内的宝剑,无端地有些凌厉。 这样的感觉只是转瞬即释,当朱瞻基走到杨荣跟前的时候,杨荣笑容如春,依旧是儒雅可亲,他拱手相问:“殿下可是为了益州之事?” 朱瞻基点了点头,不由笑道:“杨学士真乃奇人,瞻基还未开口,先生就已然知晓了!” 杨荣抚须而笑,笑容中透着些许的苦涩与无奈,目光对上了朱瞻基那年轻的面庞:“此事,殿下还是不要过问的好!” “哦?”朱瞻基初闻,以为自己听错了,然而当他从杨荣的目光中得到确认,他才更加恍惚了。 而杨荣冲他揖手行礼:“殿下,下官先行一步!”说完,便转身离去了。 朱瞻基拧眉而视,心情难以平静。 第五十六章 烦忧迭来扰 第五十六章 烦忧迭来扰 太子宫花园内,朱瞻墡对着一池春水呆呆地想着心事。以至于太子妃张妍缓缓走到他身旁,他都浑然不知。 “墡儿在想什么?”太子妃轻声问道。 “母妃!”朱瞻墡这才惊觉,立即回转过头行礼请安。 太子妃轻轻摆手,身后的宫女太监悄悄退下。 宁静地湖边,只留下母子二人面面相对。 “墡儿,前几日嘉兴的及笈礼上,满朝文武的千金、京城中的名门淑媛中,你看中了哪个?母妃自会替你作主!”太子妃张妍看着面前的小儿子,在她自己亲生的三子一女中,她最倚重瞻基,那是因为他是长子,是皇太孙,是朱棣钦定的继承人。然而也正因为如此,瞻基从生下来,几乎就是在婆婆徐皇后与朱棣的呵护下长大的,直到十岁以后,徐皇后崩驾,才重新回到自己身畔。朱瞻基少年老成,行事守礼有度,对待自己却是恭敬有余而亲近不足。而二子朱瞻墉性子憨实耿直,最受宠,可亦不是她内心中最最疼惜与欣赏的。只有面前这个瞻墡,才最得她的心。 清雅之极的英俊,秀美异常的风姿,谦和内敛又温文而雅,皎皎青竹如雪似兰一般,那感觉居然有三分像他。 张妍有些恍惚了,她笑了笑,伸手轻轻抚了抚他的发丝。 瞻墡面色微红,仿佛有些窘意:“母妃,墡儿不愿出宫建府,墡儿只愿在宫里陪着母妃。” 张妍脸上笑意更浓,她静静地注视着瞻墡,不由轻轻拍了拍他的脸,随后叹息一声:“痴儿说的什么痴语?” 其实儿子的痴语无端唤起她内心深处的阵阵涟漪。 落缨深处,他悄然而立,洁白的衣袍上有点点飘落的花瓣。微风拂面带起发丝轻扬,立于树下对着自己凝眸而视。 那笑容是如此淡定而超脱,而自己呢,一个养在深闺略有些任性的青涩女儿,满面娇羞地对他说:“我只愿和你在一起。” 他笑了。 笑的如珠似玉,让人难以移目。 可是她却不知那笑容中竟隐含着拒绝与无奈。 罢了,好端端的想他做什么?太子妃张妍定了定神,注视着儿子,话锋一转,又开口说道:“此次圣上隆恩,特意让你借嘉兴的宴席在大臣之女中择妃,这是何等的恩典与破例。这样的自主,就是你皇兄、你父王都不曾有过的。你还不趁此机会,择一良人,早结秦晋之好,也好了却母妃一桩心事。” “母妃!”瞻墡眼神儿微黯:“一定要选吗?” 张妍收敛了笑容,定定地看着朱瞻墡,面上闪过一丝忧郁:“怎么?那么多的名门淑媛,难道你一个也没有看上?” 远远的大步走过来的正是二皇孙朱瞻墉,他微微有些气喘,一边走口里一边喊道:“母妃,母妃!” 张妍嗔怪道:“墉儿,何事如此焦急?” “母妃!”人还未到近前,朱瞻墉已经开口喊了出来:“五弟还没开口,我得抢在他头里说,那个方大人家的千金,就是那个舞剑的方子衿,就赐给儿子吧!” “墉儿!”张妍又气又笑,面色微沉,不由瞪了朱瞻墉一眼:“哪里轮到你来挑?原本是为墡儿的婚事!” 而朱瞻墡却长长松了口气,连忙将朱瞻墉拉来当作挡箭牌:“既然二哥有心仪的女子,母妃就允了吧。” “是是是,就是!”朱瞻墡喜滋滋地央求着太子妃,“我就要这一个。我就看她最中意了。反正五弟也没看上,不如赏了儿子吧,您是知道的,我府里的那些人没一个能比的上她!” 太子妃张妍沉了脸训道:“你府中的妃妾已经不少了,怎的还要添人?再说,又偏偏看上那个方子衿,她性情乖张、高傲难驯,恐非良配,本宫是断断不会允的!” “母妃!”朱瞻墉还待再求,太子妃凤眼一扫,盯着他们兄弟二人说道:“你们二人虽不比你皇兄,但是府中妃妾也要选至纯至善的贞静淑女,绝不允许选那样的女子入门!太孙府已然是不太平了,若是你们府中再有些什么风波,母妃哪有脸在宫中立足!”说罢,又转而盯着朱瞻墡:“再给你两日,好好考虑一下,三日后就要确定人选禀明圣上,到时自会令礼部择日册封的,如果墡儿实在没有主意,也就只好由母妃与你父王为你定夺了!” “母妃!”朱瞻墡如珠似玉的明眸就像染上微尘般顿时失去了颜色。 太子妃张妍心中一荡,这神情是何等的相似,就像当日朱瞻基得知要娶胡善祥时那副表情如出一辙,难道墡儿心中已有了意中人?那他为何又不明讲?难道这个人不是名门淑女,不及匹配? 太子妃秀眉微挑,压下满腹疑问拂袖而去。 园内只留下面面相觑,各怀心事的兄弟二人。 “唉!”一声长叹,出自朱瞻墉之口。 “二哥这是怎么了?明明身处为难之境的是小弟,二哥又为何叹息呢?”瞻墡笑中含涩,对上瞻墉的目光。 “五弟心中在想些什么,此时普天之下怕是只有二哥我能明白。”朱瞻墉嘿嘿一笑,只是笑过之后面上瞬间变得清冷起来,“别想了,不属于你的惦着也是徒劳。” “二哥?”瞻墡面色微变,眼中神色莫名复杂起来。 朱瞻墉的大手重重拍在瞻墡的肩膀上:“因为感同身受,所以才能体谅。” “群芳竟艳在眼前,而最美的那株却长在他人的园中,除了远观静守,再或者是将眼前的诸芳涉猎占尽图一个安慰,我们还能做什么?”看似玩笑之语,可瞻墉面上却没有半分笑意,一向憨直的他此时竟如此冷静,冷静的都让人心生畏惧。 “选一个吧,看着顺眼些的,哪怕是方子衿。这样对谁都好。因为你太过纯善,你的心思瞒不了人。大哥明达睿智,自不会怎样。可是母妃呢?母妃会怎么想?一定会迁怒于她。此时已经够乱的了,万万别给她找麻烦,这也许是我们唯一能帮她的。”朱瞻墉的声音分外轻柔,仿佛变了一个人一般。 朱瞻墡眼中满是迷茫,目光从瞻墉的脸上转至满园的花草,怔怔地半晌儿无语。 兵部尚书方宾府中书房内。 方宾眉头紧锁,对着案上那本奏折看了又看,那上面的每句话他都可以倒背如流了。虽然满纸胡言,但是他却没有力证能够为自己辩驳。三个月,万岁给了三个月的时间要抓住山东民变的首领,那个所谓的白莲圣母吗? “唉!”长长的一声叹息,却不是出自方宾之口。 倚门而望,故意装出一脸愁苦之态的正是他的女儿方子衿。 “丫头!”方宾冲女儿招了招手,又下意识地合上案上的奏折。 而方子衿则走到近前,却偏偏伸手抢了奏折来看,初是粉面微愠,紧接着便将奏折狠狠摔在地上:“爹爹?这是何人如此诬陷爹爹?” “女儿!”方宾立即轻喝一声,随即从地上拾起那本奏折,轻轻拂去上面的微尘,态度恭敬异常。 “爹爹,那山东之事原本就是民变,若是百姓们能得温饱自会安居乐业,怎会又有民变?既然是民变,面对手无寸铁的妇孺,爹爹自然不能向对待敌人一样刀剑相伐,以怀柔之策劝导,自然是为国为民为君,怎么还会有人诬陷爹爹心存不轨,刻意纵敌?”方子衿又急又恨,说着说着竟然淌下两行急泪。 方宾伸手将女儿揽在怀中,轻叹道:“丫头,你当这个道理圣上不知吗?” “爹爹?”方子衿仰起脸,似有不明。 “正如今日朝堂之上圣上所言那般,如果圣上不明,你爹爹的命早就没了!”方宾虽然心知肚明,却又实在无可奈何。 “可是……”方子衿还要再辩。 “丫头。”方宾抚着女儿的青丝怅然说道,“有多久没去看你舅姥姥了?收拾收拾,陪你娘回去看看吧!” “爹爹!”方子衿心中隐隐觉得有些不安。 “听话”!方宾淡然开口,两个字如同千钧。 第五十七章 开口与谁亲 第五十七章 开口与谁亲 皇太孙府迎晖殿二楼书房内,若微一袭白衣,乌黑的头发如云似雾般倾泻在身后,静静地立于桌前,案上是平铺的上等宣纸,手执玉管小狼亳,却迟迟不曾下笔。 一个身影悄悄上楼,屏退侍女,站在她身后伸手将她揽在怀中,把头埋在她的稍显凌乱的发丝中,喃喃低语着:“怎么,才女也有才思停滞的时候?” 若微不语,凝神静气提笔而就。 清夜无尘,月色如银。 酒斟时、须满十分。 浮名浮利,虚苦劳神。 叹隙中驹、石中火、梦中身。 虽抱文章,开口谁亲。 且陶陶、乐尽天真。 几时归去,作个闲人。 对一张琴、一壶酒、一溪云。 朱瞻基轻声诵出,不由心中暗暗吃惊:“苏轼的《行香子》,怎么好端端地想起它来了?” 若微双目含水,眉宇间隐着一丝忧郁:“快到爹爹的生辰了,以前远隔千里,想了也是白想,所以只在心中为他祈福。如今同在京城,竟也不能得见。这思念却像野草般疯长,只想写几句话或是作幅画儿给他当作寿礼。只是提起笔后,方觉不知该写什么。” “哦?”朱瞻基这才明白。自纳妃之后,按照惯例,胡妃的父兄赏了千户之职,并调入京中安置,因为自己讨厌他们那副小人嘴脸,而从未亲近过,其兄胡安纵使是在府军中任职,也令其只领军饷不必列班循值。即使如此,胡妃还是可以时常招其父兄过府相聚,共享天伦。 而若微之父兄也在京中供职,先是督建天寿山皇陵,后又调入工部。虽然自己曾经多次关照,可是孙父与继宗却刻意回避,并不想承自己这椒房贵戚的情。 朱瞻基知道孙家书香世家,门风极正,于是也就没有刻意照拂,而是顺其自然,于是两家可说的上是相亲却不相见。 如今听到若微提及孙父的生辰将至,心中立即觉得十分愧疚,自然是和言细语地好生劝慰着:“是我疏忽了,应该早些让你与家人团聚,不如明儿个叫人请你娘过府,要不我陪你回门祝寿……” “千万不要!”若微听他如此说,竟然满脸急色,情急之下咳嗽连连。 “怎么了?”朱瞻基拉她坐下,托起她的下颌,这才发现她原本美玉莹光的小脸此时有些不同往日的潮红,灵动清澈熠熠生辉的眼眸也不见了光彩,殃殃的有些病态。立时大惊失色,伸手轻触她的额头,又觉得不十分烫手,这才定了定神儿。 “我爹爹与娘亲都是淡泊安静的性子,不喜交际应酬,更不会逢迎与周旋,这样远远的惦记着,倒是省去了日后相见、往来相亲带来的麻烦。”若微的神情懒懒的,索性闭上眼睛靠在朱瞻基的怀中。 “若微,你在怪我?”朱瞻基眉头微拧,若微话里的意思他怎么不明白。如今若微的身份在皇族中依旧十分尴尬,虽然自己一味相护,可是并不算根基扎稳,若是此时大张旗鼓地与其母家交往过密,在旁人眼里不过是多了一宗恃宠而骄联络外家的罪责,而万一日后有个风吹草动,孙家也将难保太平必被卷入其中。 若微入府不过半年,西山遇险让他吓得几乎失了魂,而胭脂案与血蛊一案又险些酿成大祸,如今形势上表面虽静,内中却风波暗蕴,更是万万不得掉以轻心。 虽然他从来没有放弃过查访若微在西山遇险的真相,从那根铁钉下手,顺藤摸瓜最终查到了在太孙府亲兵中供职的胡安。 而胭脂案主谋为慧珠也可以定案。 只是另外两桩命案查了近一个月,却迟迟没有进展,这幕后的黑手究竟是谁呢? 若是现在就两桩陷害若微的案子提交宗人府,或是直接禀告太子妃、甚至是圣上,不管胡安与慧珠如何召供,胡善祥都难辞其疚。 然而,真的要那么做吗? “你疼若微,也要有个分寸,再者,纵使心里再欢喜,在你自己府中也就罢了,何必闹得天下皆知呢?什么事情都须有个度,谨记物极必反的道理!” 母妃的诸诸教导如同警钟常鸣一般,时时响彻在耳畔。 所以最终,他什么也没做,只是坦然向若微告之一切。 “不是因为她此时怀有身孕,而是因为……”朱瞻基有几分踌躇,因为什么呢。 “因为前几日的雷击,圣上正为失去三大殿而恼火,朝堂上下对于都城北迁之事风波又起,隐隐的又将靖难的旧事重提惹圣上震怒;而山东的民变不仅给永乐盛世抹了黑,更让汉王寻机再立功勋;这一时间,朝堂上的风向再次对东宫不利,而这一系列的事件之后……如今,正值多事之秋,太子一脉需要安定,不能自乱阵脚。这些我都知道,我并没有怪你!”若微的声音柔柔的,但是每一句都像是铁锤敲在他的心上。 其实瞻基不知道,若微会在今天写出那首苏轼的《行香子》,并非向她口中所说的那般只是想起了她的父亲。 清夜无尘,月色如银。 酒斟时、须满十分。 浮名浮利,虚苦劳神。 叹隙中驹、石中火、梦中身。 虽抱文章,开口谁亲。 且陶陶、乐尽天真。 几时归去,作个闲人。 对一张琴、一壶酒、一溪云。 几时归去,作个闲人? 这首诗,让她从自己的父亲想到了他,每当自己静思独寝的时候就会在脑海里冒出来的那个“许彬”。她赫然发现,他和自己的父亲似乎是同一类人,他们很像,都才华横溢、俊秀出尘、举止风流,也都视功名利禄为草芥,对天下人和天下事皆洞察秋毫,隐于一庐却通晓时势,比任何人都透彻清醒。同样,他们也都是为世间女子所倾慕的良人。 只是他们终究还是不同的,父亲有娘亲相伴,有儿有女,享尽天伦,恬静度日。 而他呢? 虽然府中有绝色美姝相伴,却只是相近不相亲,没有人能真正走进他的世界。 今日晨起早膳之后,府内太监照例来请平安脉,进殿问诊的正是那个“穆梓琦”。 若微知道,他会来给自己请脉,定是有特别的事情,于是格外留意,可是他并没有说什么,在悬丝看诊之后便悄悄退下了,临走的时候才隔着帘子看了看若微又看了看紫烟。 若微心中一动,待房内无人时便把紫烟唤到身旁询问。 紫烟眨着眼睛想了又想才说道:“说也奇怪,那穆医官清冷严肃,从不在人前多言,可是今儿来到咱们殿里,在院子外的花圃前停了一会儿,指着一株茉莉竟说是难得一见的钩吻,还说什么这黄色如此鲜明如何能隐的了呢?” “主子,他说的是胡话吗?”紫烟莫名其妙,一脸疑惑地问。 若微初时听来也不明白,只是他知道,穆梓琦是许彬派来在府里保护自己的人,不是非常之时他不会接近自己以免暴露身份,而如此严谨之人更不会大清早站在园中与自己的丫头说些没头没尾的胡话。那么,他说的就一定是什么要紧的事情,或者说是通过这些话在向自己传递什么消息? “钩吻?”若微细细思忖,那是一种封喉的毒药,与茉莉有些相似,也是黄白相间的花朵,又与金银花相似,与一般怨妇用来服毒自尽不同,因为花形太像良药金银花,所以经常会被人误食,即使是不小心采了钩吻花粉的蜜蜂酿出的花蜜被人服食,也会中毒。 他指着茉莉说是钩吻,就是说有人看似寻常实际是隐于暗处对自己有谋害之心。 “紫烟,他最后一句说的是什么?”若微再次问道。 看若微面上一脸严肃,知道事关重要,紫烟立即警觉起来:“他说,‘这黄色如此鲜明如何能隐得了呢’?” “黄色?”若微踌躇半晌儿,依旧不得要领。 这才在书房内冥思苦想,存着的典籍都被翻了一遍,还是没有所悟,心中不由恼恨起许彬来了,非要故弄玄虚吗?有话就不能明说吗? 可是心中刚一嗔怪,又觉得自己太过霸道,原本他那样的性情,若非是关心则乱对自己的事太过上心,又怎会来搅这汪浑水? 正像他所说的,“女人间的争斗就该由女人自己来完成。就算要帮,也要朱瞻基来帮。”他能在外面暗暗帮自己,又派人来示警已经算是破例了,还让他如何?这王府深宅内的纷纷扰扰难道还要他来料理不成? 心中的怨与悲,爱与恨,说不清,道不明,交织在一起,就想起了这首词,提笔而就,此时才真正理解苏轼的意境。 朱瞻基见若微此时面上神色忽明忽暗,知道她心里还是不好受,她的委屈自己何尝不知呢?朱瞻基其实也常常在想,这样的日子对于若微来说实在是一种折磨,原本的爱巢始终建筑在风浪之中,想要宁静度日却总也这么难。 他不禁在想,也许自己真的是自私的,若是当初不执意将若微接回,而是像咸宁公主笑谈的那样,将她许给二弟瞻墉或者宋瑛,也许她的笑容还会是依如从前那般明媚吧。 朱瞻基心里暗暗发酸,是的,会想到瞻墉和宋瑛,就不可能不想起许彬。 为什么不是许彬呢? 朱瞻基只觉得心里憋闷极了,一想到许彬,他反而清醒了。没有什么如果,一切的假设都不成立,如今若微能在自己身边,是他千辛万苦抗争来的,眼下小小的挫折算的了什么?正如东宫之势一般,不会永远处于劣势,总有苦尽甘来的那天。 朱瞻基也没有开口劝慰或是主动找些话题来与若微交谈,因为他知道,此时说什么都是苍白的。 在这一刻,他居然想到了兵部尚书方宾。 他们的处境竟有几分的相似。 “瞻基,你在想什么?”若微突然仰起脸,对上朱瞻基的眼眸,“朝堂上又有烦心事了?” 朱瞻基淡然一笑,“果然什么都瞒不了你。今儿在殿上,因为山东平叛一事,皇爷爷责罚了方大人!” “方大人?可是兵部尚书方宾?” 朱瞻基点了点头:“想不到好端端的,山东竟然会发生民变,而官兵派了两批,围剿数月不得而攻,最后还是在二皇叔的协助下才得以击溃叛军,而其首领却并未一举成擒。皇爷爷以三月为限,让方大人将其缉捕归案,我看方大人的神色似乎有难言之隐。” “哦?”若微眉头微蹙,“前些日子与子衿闲谈时,我也听说了,这山东民变领头之人竟是一名女子,自称白莲圣母,想她一个弱女子能够成事,其中必有玄机。” “正是如此,只是朝廷中的奏报却看不出什么端倪来。”朱瞻基叹了口气,“我看皇爷爷的神色,似乎是知道这里面暗藏的内幕,否则不会无端的大发雷霆。想是锦衣卫又有密报。前儿在朝堂外,我特意就此事请教杨学士,他却三缄其口,不愿多说。却是如此,越觉得古怪儿。” “最重要的是,此事发生在山东。汉王的封地,汉王……”若微柳眉微拧,“殿下可以去通州码头走走,那边往来商船客舟云集,也许可以打听出什么消息来。” “好主意!”朱瞻基面露喜色,紧紧拥着若微思绪渐明。 第二日下了朝,朱瞻基便换了衣裳带着亲随去通州码头暗访,果然很快便知道了大概。 朱瞻基身着便服,虽然只是一件很普通的藏青色袍子,头发用同色的发巾一束。以这样的装束走在大街上,十个人中倒有两三个和他穿的一样,看起来明明很普通,肃穆的神色也不见出奇,只是在人群中悄然而立,还是有一种说不出的高贵与幽雅。 跟在他身后的贴身护卫颜青警惕地看着周遭往来的路人,生怕有个闪失。 朱瞻基在码头上转了转,随即指着附近一处客栈说道:“进去看看!” “是!” 一进门,自有热络的小二上前招呼,坐在大厅临窗的位子,一壶淡酒,三两个小菜,朱瞻基自斟自饮。 “爷!”颜青出言相阻,“这等地方怕是腌臜了些,爷要是饿了咱们就回府去。” 朱瞻基笑着看了看颜青:“你不是第一次随我出来吧?” 颜青面上微窘点了点头。 “当年追随爷爷北征,在漠北极地汲溪水而饮、捧雪而充饥,那样的苦我也甘之如怡。而每到农忙时节,爷爷又命我于田间地头与老农扶犁,入农家品豆饼、蕃薯、菜粥。如今此处的饭菜比其那时自然是强了不知多少。所以你自可放心。”朱瞻基声音低缓,面色柔和,那表情分明是风淡云清,可是举手投足间的气势与风华却如同熠熠明珠,耀眼得很。 颜青心中感慨,难怪圣上会如此看重皇太孙。果然是贵而不骄,贤而不迂,人中之龙,令人敬重。 此时一位中年妇人手提食篮进得店内:“小二!” 小二立即上前:“陈嫂子,陈大哥的病好些了?” “好些了,所以特意做了些素斋过来看看静云师太。”中年妇人一边说,一边向楼梯口走去。 小二上前相拦道:“陈嫂子有所不知,师太昨儿就离京了。” “什么?走了?”那中年女人面上满是意外之色,怔怔地说道,“不是说还要在此处住些日子,还要去西山会友吗?这怎么说走就走了?” 店小二凑到中年女人身边,低声说道:“还不是唐赛儿闹的,官军为了抓她,现在到处在抓出家的妇人,现在不走还留在这里等着被官军抓?” “唐赛儿?唐赛儿是谁?静云师太跟她又有何干系?”中年女人满面疑色。 朱瞻基的唇边渐渐浮起一丝笑容,若微说的对,看来街头巷尾茶馆酒楼中往往会有意外的收获。 小二就像说书先生一般讲开了:“山东有个寡妇名唤唐赛儿。是山东蒲台林三之妻,略识文字。其夫被官府逼死之后,就遂削发为尼,自称佛母,传教于山东蒲台、益都、诸城、安丘、莒州、即墨、寿光等州县之间,贫苦民众争先信奉。她就立志为夫报仇,这不纠集了附近的州郡数万民众,造了反,所以官府现在正在通缉她!” “啊?竟会有这等事?”中年女人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 而东边墙根底下那桌儿的客人也随声附和道:“正是,正是,在下也听说了。听说那唐赛儿能知生前死后成败事;又能剪纸人纸马互相争斗;如需衣食财货等物,用法术即可得,厉害的不得了!” “有这么玄?我不信!”西墙下一位大汉嗤之以鼻。 “听说她是在扫墓归途偶得一石匣,内藏有宝剑兵书。经日夜学习才通晓诸术,有人说那是诸葛亮的遗留下来的兵法!” “即使如此,那山东的百姓好糊涂,放着好端端的日子不过,为何要起义造反呢?” 店内的客人开始议论纷纷,只听一人忽然说道:“你们是在天子脚下,不得而知那山东百姓的苦楚。” “哦?说来听听!” “朝廷为营建北京紫禁城、修治会通河,再加上连年北征蒙古,耗资巨大。山东是负担最重的地区,又逢连年水旱天灾,百姓都以树皮、草根为食,卖妻鬻子,老幼流移,无以为生。这时候有人起事,劫官府放库粮,自然是一呼百应……” 原来如此,朱瞻基懂了,为何方宾会踌躇难为,他一定是知道实情所以才不忍心以刀戈向普通百姓发难,而皇命在身,所以才两难自苦。 由此就不难得知那唐赛儿必然是深得民心,人人皆会为她掩护,若她藏匿于百姓家中,三年五载官府又如何能找得着呢? 颜青不知皇太孙为何今日兴致突起,会乔装来到这嘈杂水运码头,只是冷眼观之,见皇太孙年轻的面庞上,满目凝重,眉头微拧,仿佛藏着无尽的心事。 朱瞻基在桌上放下一锭银子,起身向外走去,颜青不敢怠慢立即紧紧跟上。他不知道的是,朝中一场政治风波即将来临。 第五十八章 碧月现真身 第五十八章 碧月现真身 皇太孙府内,紧临着迎晖殿的西廊角门外便是一处清幽的小院,小院内碧草如荫,藤萝缠饶,十分的幽静。这里便是若微昔日弄曲练舞的场所。小院北墙上特意开了一个如同满月一般的小门,从此月亮门出去,便紧临园中一座小湖,湖水清澈,开满夏莲,甚是幽静。 夏日的午后,房中暑气难挨,若微便常常带着湘汀和紫烟来到此处避暑,或是乘舟微荡于池,或是在临波方亭中设一竹榻,半躺半卧,轻风拂面,莲香袭人,正是自在舒适极了。 这日,若微带着紫烟又一次来到池边,紫烟一面为若微打扇,一面说道:“主子,今儿就在凉亭里坐坐吧,湘汀姐姐煮了消暑的什锦果子饮,一会儿就端过来。” 若微此时身形虽然依旧纤巧可是肚子已经显怀,她以手轻抚腹部看着满池的夏莲与宁静的水面,又来了兴致:“今儿日头不大,可是阴沉沉的怪闷的,让人有些喘不过气来,与其在亭中坐着还真不如乘上小舟在池中采几朵莲篷,又可解馋又能消暑还可打发时辰,岂不更好!” “主子,都什么时候了,切不可任性!”紫烟撅起小嘴,还想再劝,而若微已经举步向池边走去。 “主子”!湘汀端着托盘,上面摆着炖盅,身后还跟着粗使丫头碧月提着一个食盒正从东角门走了过来,见此状也是轻呼相阻。 “湘汀姐姐来的正好,主子又想到池中去玩儿,上次就被皇太孙骂过了,怎么还不长记性,挺着个大肚子还这么贪玩,湘汀姐姐快劝劝!”紫烟跑过来接过湘汀手上的托盘,嘴里絮叨不停。 湘汀走到池边扶住若微,也是开口要劝,可是若微偏偏使了性子,一味想要登舟游湖,拦也拦不住,紫烟小声对碧月说:“快去,去书房找小善子让他去给殿下送信儿,如今除了殿下,还没人管得了咱们主子了。” 碧月怔怔地没有抬脚,只低喃了一句:“主子想玩就玩吧,这大热的天,在湖面上荡舟又凉爽又有趣,咱们就随了主子的心吧!” “嘿,你说的倒轻巧,主子如今身子重了,若是出点儿岔子,谁来担待?”紫烟抢白了她一句。 碧月没哼声,目光盯着若微,又看了看停在池畔的那条小船。 若微突然笑了,冲着碧月招了招手:“还是碧月最听话,来,去解下缆绳,帮我划船。今儿就带你一个,不带她们两个,省得吵我!” 碧月听了面色变了又变,怔在当场没有抬脚。 “怎么了?”若微冲她笑着,又招了招手。 碧月怔了怔,这才缓缓向池边走去,伸手去解拴在池边柳树上的缆绳时竟有些哆嗦,迟疑着光解这个绳子就解了半天,此时若微在紫烟和湘汀的搀扶下已然上了船。 “还愣着干什么呢?”紫烟伸手捅了一下碧月,“哪有让主子等你的道理!快上船呀!” 碧月面色忽地变得有些惨白,身子也微微轻颤,思忖半晌才颤栗着登上船,接过紫烟递过来的船桨一下一下缓缓将小船划离池边。 岸上紫烟与湘汀的身影渐渐变小,身畔盛开的莲花与硕大的莲篷随处可见,若微不时伸手摘下一两朵丢在舱内,更是如同孩子般的剥开莲篷捧着一把莲子吃了起来。 “主子,这莲子性凉,您有孕在身,吃多了不好!”碧月仿佛像是变了一个人一般,她的面色十分沉静,话语虽轻但透着一股子关切。 若微笑了,只是笑过之后便扭头俯在船帮上冲着池水呕吐起来。 “主子!”碧月从对面移过来直接坐在若微身边,一边递过帕子为她擦嘴,一边轻轻用手帮她抚背。 而若微笑得更欢,吐的也更厉害了。 岸上的紫烟站在凉亭中翘首以盼,急得直跺脚,不时回转过头对湘汀抱怨一两句,而眼见湘汀稳若泰山丝毫不见着急,不由怒从心起,指着湘汀说道:“真不知你和主子是怎么想的?这样的恶奴直接拉出去一顿乱棍打死也就算了,何必这样以身犯险,难不成还想把她度了,让她改邪归正、立地成佛不成?” 湘汀端起亭中的茶杯一口气儿喝了半杯,注视着池中的小船眼神儿悠悠,话音轻柔:“主子的心思自然比你我高明。很多事情,不管是主子还是殿下,或者是太子妃乃至是皇上,又岂是事事都能尽如人愿,以最简单的方法处之,须知这简从繁中来,化繁求简易。可是如今之势盘根错结,看似只是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小事,暗中却关连着江山社稷和帝统大业,哪里又能随心所愿的?” “可是,我担心……”紫烟嘟着嘴,一颗心七上八下的扑通起来,有些事情她实在是想不明白。 只得目不转睛地盯着池中那只小船和小船上面的人。 此时的若微歪倚在碧月的怀中,手里拿的正是碧月递给她用来擦嘴的帕子,放在唇边微微一拂,若微笑了。 “这帕子用麝香熏了多久?两年还是三年?少说也有三年吧!”若微的声音温和极了,面容也十分安详,可是此话一出,立即激起千层浪,紧挨着自己的那个身子突然变得僵硬起来,碧月立即呆了。 “主子在说什么?”碧月的目光霎时滞住了。 “我先前只是奇怪,总觉得屋里隐隐的味道有些不对,可是总也查不出来,今儿才算见了真神。碧月,你不是太子妃的人,更不是太孙妃的人,自然从来也不是我的人。你是赵王的人!”若微的声音依旧如故,不见任何变化,可是在碧月听来却如同惊雷。 “主子!”她虽然惊恐,却并没有松开拥着若微肩膀的手去叩头求饶,眼中虽然满是惊色,可是手臂却暗暗使劲,甚至可以说此前她是在扶着若微而现在则是在钳制着她。 “不必用力,应该还有一会儿,这船就会浸水,就会沉入池中,不是吗?”若微笑了,不是有如春风拂面的淡淡的笑容,而是清脆的响彻整个湖面的笑声。 “你,你竟都知道了!”碧月松开了手,颓然地跌坐在船舱中央,她抬起头对上若微的眼眸,“你,是怎么知道的?” 此时的碧月再也没了往日的小心翼翼、诚惶诚恐,更没有一贯粗笨木讷的神色,原本一身普通的蓝白相间的花布衣裙,没有一件钗饰在身的她,在碧波夏莲的掩衬下竟十分动人,女子的美不在乎五官与肤色,重要的在于她的气质和神韵,往常在人前装作卑微胆怯,自然不引人注目,而今天卸下所有的伪装,神态冷幽安祥,眉宇间现出毫不掩饰的精明与聪慧,便是如此的夺目与出众。 就是若微也暗暗称奇,原来这个碧月,是取自“闭月羞花”之意。 碧月永远都不会知道,使自己暴露的正是这方被麝香熏了三年之久的帕子,如果只是一两个月,那么若微相信,她是太孙妃的人。可是三年,就是说在朱瞻基刚刚纳妃之时,在太孙府就已经隐藏着这样一个手持利器意图不轨的人。她不仅仅是冲着若微来的,确切的说她是冲着朱瞻基的子嗣来的,不管是谁,只要她腹中怀有朱瞻基的子嗣就会面临这样的危险。 那么,宫里宫外,普天之下,有谁不想让皇太孙有后呢? 除了汉王就是赵王。 两位王爷都有可能。 然而在若微入府以后接二连三发生的事情中,特别是胭脂案和程嬷嬷之死,让若微几乎可以断定,幕后主使不是汉王。 因为在此局中,最有可能被牺牲掉的是若微,不仅是她自己,还有她的家人、族人。汉王不会如此行事。因为若微很清楚汉王会夺嫡,会为了皇位而害太子,瞻基,甚至是皇上,但是若微相信,他不会害自己。 为什么?因为在汉王的心中,她只是一个孩子,比寻常的孩子要可爱一些,他曾经对她不止一次动了恻隐之心,也不止一次在她坏了他的好事之后,而没有对付她,他甚至在她的面前从来没有隐瞒过他的野心,他的不满和他的委屈。 所以,他不会。 那么,就只有赵王。 而当若微听到许彬派穆梓琦前来示警所说的那句话时她便更可以确定无疑了。 “黄色如此鲜明如何能隐呢?”指的应该就是黄俨。很早的时候若微就听瞻基说过,早年当永乐皇帝还是燕王的时候,在燕王府,朱棣的三个儿子虽然都是同母所生,但境遇各不相同。世子朱高炽因是长子又体弱之故,被燕王妃小心呵护亲自抚育,而二子朱高煦则被朱棣视为最像自己所以颇为偏宠,唯有老三朱高燧颇受冷落,是被乳母和太监带大的,这些太监中特别与黄俨投缘,可说得上是情同父子。如此一想,这黄俨身为阉人,所活一世除了名利再存些为“子”谋利的心思,似乎是再正常不过了,事情的始末详由应该就是这样。 “其实,从我入府第一天,你就在有意地将我殿中的事情在府里传递,制造事端。圆房之日没有‘落红’,是你传给袁主子身边的李嬷嬷,以及宜和殿里的柳嬷嬷的?”若微谈及往事,丝毫不见尴尬,面对碧月不像是好不容易抓到的真凶,倒像是相交多年的知己,而所谈之事也仿佛是再寻常不过的小事。 “是”!碧月不再掩饰,事到如今,掩饰和逃避都没有丝毫意义。她只是有些好奇,这个孙若微又是如何不声不响地识破自己的呢? “原本是让紫烟给曹主子去送胭脂的,可是你抢着去了。还对她说了那番什么‘用不了可以送人’的鬼话。”若微凝眸而视,在她的眼前仿佛浮现起一幅生动的画面,又是一个原本聪明绝顶却不知为何误入歧途的美丽朱颜。 “断肠草,是我在南京栖霞山时好不容易采摘的,它虽是毒药却也可以作为治病的良药,对于肺痨、毒疮等症有奇效,所以我不舍得丢弃,一直藏于书房琴桌暗格之内。除了我谁也不知道,就连紫烟、湘汀都不知,更何况是司音、司棋等人了。只有你,在打扫房间,擦拭尘土时可能会接触到。我猜,这断肠粉是你透露给慧珠,也是你偷偷拿去给她的。同样,那天她带人来搜,也是在你指引之下,她们才搜出来的。”若微深深叹了口气,这样的女子,竟一直甘于在府中为粗使丫头,如此守拙,又如此狠心,究竟是什么力量能驱使她如此行事? “不错!”碧月点了点头。“就像你亲眼看见的一般,你是怎么知道的?” “很简单,我迎晖殿里所有的人都受了刑,也被拷问过了,湘汀、紫烟身上的伤经过半个多月才结痂转好,而你,伤的最重,且伤在背上,却从不让司棋她们帮你上药,不过十天,竟也好了。”若微笑了,“其实,你已经很小心了,小心到我几乎没有注意到你的存在,更从来没有怀疑过你,即使是殿下恼恨你在太子妃和太孙妃面前做了伪证,我起初也以为你不过是耐不住重刑或是被诱骗所为。这才对你没有任何惩戒,也没有赶你出府或发往别处。” “那后来你又是怎么发现的?”碧月仿佛有些不耐烦了,她冷冷地盯着若微,索性直接问出心中所疑。 “一切的一切,都与太孙妃和慧珠有关,只有一个环节,一个人,与她们无碍,也着实讲不通。那就是程嬷嬷。”若微盯着碧月的眼睛,果然,只在一瞬间,她明亮的眼神儿黯然失色。终究还不是老练到失了本心,再狠毒终也会有会忐忑与不安。 “谁能在被侍卫严密看管的迎晖殿里以断肠粉毒死人?先前的断肠粉也悉数被慧珠当成证物收走。谁手里还有?只能是当初报信之人,因为她可以有时间偷偷留一些出来。而且正因为大家一同被关押在迎晖殿中,才完全可以在别人不注意的时候在茶水饭菜中下毒。况且这人原本已经被毒死,为何又要移到井中装作溺死?简直是掩耳盗铃之举,不过是为了保护真正的凶手。为了转移视线掩盖杀人现场而故布迷阵所用的拙劣手法。”若微面上镇定极了,她将手中的莲花一瓣一瓣摘下,揉碎,随即手中便是红白相间美丽的碎片,以手一扬,便洋洋洒洒地飘落在池水中。 “我猜看守迎晖殿的侍卫中,有一个,一定与你极为熟识,对吗?”若微叹了口气,“这是你一个机会,说出来,便可以折抵先前所犯的重罪。” “哈”!碧月笑了,“你以为我会说吗?” “我不知道!”若微摇了摇头。 “不会。府中我的同谋,再或者是我后面主使之人,我都不会说。”碧月面上浮起一丝幽怨之色,紧盯着若微说道,“我曾经为了今日的所作所为吃了很多苦,针刑、骑木驴、烙刑,等等,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我们那一批人,从小要经过数不清的训练才能出徒,而出徒之前最后一关,便是受刑,要受得住所有惨无人道的刑罚,没有退缩,没有疼死,这样才能真正被派出来。所以,对于一起走过生死关的人,我不可能为了保全自己而出卖别人。” 仿佛只是一瞬间,耳边音犹在,可是人已经扑通一声没入水中了。 没有惊呼,甚至没有意外。 因为该知道的已经知道。 若微伸手拾起碧月掉在船板上的那块帕子,轻轻一扬,便随风而去,转了几个圈随即掉落在水面上,渐渐的沉入水中,只留下一个小小的涟漪。 若微拿起船桨一点儿一点儿颇有节奏地向岸边划去。 此船非彼船,原本碧月做了手脚,船到湖心便会漏水,可是却不知早已被若微察觉并掉了包,若微唇边浮起一丝涩意,别怪我,碧月,这样的结局对你而言也许是最好。 第五十九章 郎情妾相依 第五十九章 郎情妾相依 夜色如墨,新月如钩。 迎晖殿里,若微与朱瞻基对座品茗,朱瞻基面色微愠,直视着若微目不转睛,仿佛有话要说又似乎是在暗自气恼,所以刻意赌气不想率先开口。 “看什么?还在为刚刚那盘棋不快?若微自然知道殿下是刻意相让,怪就怪我实在不该赢的那般彻底,要是化为和局,或者只是小胜一两子即可,唉,也太得意妄行了,都是若微的不好,殿下别生气了,下次若微一定改。”若微扬着笑脸,说着软话,其实她心里明白,朱瞻基气恼的不是这个。 “你,太……肆意妄为了!”朱瞻基仿佛想了又想,才在脑子里找出这么一个合适的词来,“枉费我对你一片真心,不管是什么事情,包括国家大事,庙堂上的争端我都没有隐瞒,什么事情都与你商量。可是你呢?发生这么大的事情居然事先都不告诉我。让我像个傻子一样白白为你担心!” “殿下,殿下哪里像个傻子了?快让我好好看看!”若微笑着扳过朱瞻基的头,又把手抚在自己的肚子上,“唉!惨了,殿下这个当爹爹的原是个傻子,那我腹中的小宝宝会不会也……” “休要胡说!”朱瞻基双眼一瞪,伸手便在若微的脸上狠狠拍了一下。 “殿下也知道是胡说,那刚刚自己还说,真是州官!”若微装作生气,鼓着腮把脸扭向一旁。 朱瞻基反被她逗笑了:“什么州官?这官哪能越做越小,真是越发胡说了!” “就是嘛,我还盼着我的夫能步步高升,我也好跟着他沾光呢!”若微满面笑容撒着娇,样子憨态可掬如同稚龄少女一般。 朱瞻基却没有笑,隔着炕几拽过若微的手,握在手中轻轻揉捏着仿佛要把她捏碎一般,面上神情颇有些幽怨。 若微顺势缩在他的怀里,在他胸前拱了又拱,用自己的云鬓在他下颌处蹭了又蹭,她知道每当这个时候便能唤起朱瞻基心底最最温柔的情绪,果然朱瞻基的面色渐渐和缓,只是眼中含着嗔怒,低声喃语还在怪她:“你呀,怎么说都改不了自作主张的毛病。这样,会不会打草惊蛇?既然已经知道是她了,派人小心盯着也就是了。为何偏要逼她现形?” 若微靠在他的怀里,唇边含笑戏谑道:“殿下是心疼若微,还是担心若微处理不当,影响了大局?” “你说呢!”朱瞻基又要恼了,在她耳边轻轻一咬,“没心没肝,都说了这些事情交由我处理就好。现在是什么时候了,你还这样劳心费神的,也不怕伤了腹中胎儿?再说了,偏要以身犯险,在哪里不能谈,非要到湖心中央去谈。还一个人与人对决?若是那碧月被逼急了眼,做出什么危及你的事情来,你叫我怎么办?” 最后一句,朱瞻基的声音微微有些轻颤,竟带着几许哭音,仿佛有些悲从心起,又似内心深处真正惶恐极了。 若微听了鼻子微酸,只是又不想与他作凄凄泣泣之状,于是撇了撇嘴依旧撒娇道:“自打进了你的太孙府,我就变成了木头人,整日里除了睡就是吃,再就是陪笑,陪聊,陪睡,一点儿脑子都不用动,如今再不做些事情,这原本的冰雪聪明的脑子怕是要成了榆木疙瘩。” 朱瞻基就是满腹心事,听她如此说,也不由愁肠尽解,心情渐明,他拥紧了怀中的佳人,俯下头在她脸上轻轻一啄:“我宁愿你只作个木头人,乖乖待在房里,每日等我从朝中回来,一进府门就能看到你。不会突然失踪,也不会出任何的意外,总是乖乖的在那里等我。” “我知道有一种药,吃了就可以这样。殿下如果真的想让若微变成那样……”若微话还没说完,嘴已被朱瞻基用炽热的吻堵住,积蓄日久的柔情瞬间汹涌泛滥,谁又能阻止得了呢。 东华门外十王府中一座并不起眼的宅子,正是赵王朱高燧的府地。虽然夜已经很深了,然而书房内依旧火烛通明,朱高燧坐在书案前面色铁青,一旁侍立的宠妾红袖端着茶盏大气儿也不敢出,这屋里能摔的东西已经摔的差不多了,如今就只剩下自己和手中托盘上捧着的茶杯了。谁也不知道它会不会也在瞬间成为碎片? 正在七想八想之际,只听到门口有人回禀:“王爷,小柱子来了。” “快,快叫进来!”赵王腾地从椅上弹了起来,几步走到门口,正赶上太监小柱子从外面入内,小柱子刚要下跪请安,腿还没挨着地面,人已被一股力道提了起来。 “还行什么礼?快跟我说说详情!”赵王急不可待,拉着小柱子就往里走。 “王爷!”小柱子看了看赵王又看了看立于室内一角的红袖,知道是赵王的宠妾,可是事关重大,有她在场怕是也不好开口。 “滚,没眼力见的东西,还杵在这儿做什么?”赵王大吼一声,吓得宠妾红袖立即捧着茶杯跑了出去,行色匆匆,手上不稳,滚烫的茶水溅在手上。痛,那样真切,却又不能叫出声来,只能紧紧绷着一张玉面,眼中噙着泪水,慌慌张张地逃走。 “好了,现在可以说了”!赵王毫不在意尊卑贵贱,拉着小柱子坐在西墙下的罗汉床上。 “二叔请王爷稍安。虽然碧月意外身亡,可是我们的计划应该还没有暴露。隐在太孙府上的人回话说,太孙府一切如常,不仅如此,皇太孙还厚葬了碧月,说是她为了救主而失足跌落水中身亡是难得一见的义仆,特意封了五百两银子,安排人送到她老家去了。而且还为此罚了微主子半年的例钱,又在众人面前重重责罚过了,从此不许微主子踏出迎晖殿半步!” 小柱子一番话说完,赵王心里顿时觉得安稳了不少,可是转念又想,不禁忍不住起疑,“好端端的,明明是在船底做了手脚,让孙若微游湖时沉船,怎么碧月也跑到船上去了,而且还掉入湖中送了命。” “那船,也许还没来得及动手。听说那天碧月之所以在船上,是因为微主子身边的人都阻止她登船游湖,她恼了。所以贴身的丫头谁也没带,反而只带了碧月。而碧月是为了帮微主子捡一方随风飘落的帕子才不小心失足跌落水中的。”小柱子仔细想着慢慢说着,生怕自己传错了话,跟在二叔身边这些年,替二叔所做的事情每一件都必须谨慎万分,否则就是掉脑袋的大罪,而且要掉的也绝不是他和二叔两个人的脑袋,这些他都知道,所以他一向很是小心。 赵王看着灯罩内微微跳动的烛火,细细思忖着小柱子话,心虽然安了,可是总还是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对上小柱子的目光又问道:“如今情势,黄公公有何看法?接下来我们又该如何行事?” 小柱子听到赵王所问,立即站起身环视四周,又特意走到窗前推开窗子向外看了看。 “放心,我这儿尽可放心!”赵王明白他在担心什么,特意拉着他走进书房里间用来小憩的内室,坐在檀木屏风后的圈椅上,“说吧!” “二叔说,不管碧月死是不是意外,他们是否已经察觉,我们必须要加紧行动了。”小柱子压低声音,几乎是凑在赵王的耳边。 赵王面色微变,原本黑红的面色微微发白,像是有些意外又像是早已准备就绪,按捺不住内心的激荡,大手重重拍在小柱子的肩上:“仲父终于肯帮我奋起一击了!” “嘘!”小柱子示意赵王小心,他凑在赵王耳边低语,“先除去他的心肝,让太孙府乱成一团,老头子自然急火攻心,大事必可成矣!” 赵王点了点头,目光中闪过一丝狠决,终于到了这一天,终于等到了。 与此同时,在距此处并不算远的太孙府内,宜和殿,慧珠与胡善祥两姐妹也在聊着类似的话题。 怨恨之色同样出现在慧珠眼中,胡善祥的腿酸疼肿胀,让她叫苦不迭,夜夜不能安眠,慧珠就帮她用手轻轻揉捏,如此才能暂解不适之感,此时胡善祥躺在榻上,握着慧珠的手眼中泪光闪闪,面露凄然喃喃低语,“好姐姐,若没有你,这样的日子我一天也不想过了。” “娘娘,暂且忍过一时吧。”慧珠一手握着善祥,而另外一只手还在她的腿上轻轻揉捏。 “谁成想这怀个孩子这么难受,吃不下睡不着,浑身上下都不得劲儿,这身子就不像是自己的一般。真不知道这个孩子是不是上天派来罚我的。”胡善祥泪如雨下,此时殿中无人,只有她们姐妹俩,也无须再装贤良,这才肆意放纵自己的情绪。 “娘娘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说这样的话!”慧珠腾出手来,拿帕子帮她擦着脸,“怎么这些天成了病西施了,一会儿捧心说难受,一会儿又哭哭啼啼的。以前可不是这样!” “是啊。我怎么会变成这样?”胡善祥瞪大眼睛盯着床头悬着的幔帐,满腔幽怨无从发泄,只是恨恨说道:“我替他怀着孩子,这般辛苦,可是他正眼看都不看一眼。真是这样铁石心肠吗?我真怕,我拼了命生下这孩子,只不过是多一个人来陪我在这世间受苦。” 说着,泪水又瞬间倾泻下来。 慧珠看着她,原本想劝,想了想什么都没说,只是挽起帐子下床向外走去。 “姐姐,你也不管我了?”胡善祥更是委屈万分。 慧珠头也不回地走了。 半盏茶的功夫,慧珠回来,手里端着一碗汤,双手捧到胡善祥跟前儿,“好娘娘,喝吧,安神理气的,喝了心里就舒坦了,也就不闹了!” “这是什么?”胡善祥半推半就,就着慧珠的手喝了大半碗。 慧珠把碗放在一边的桌案上,又端了茶水让胡善祥净了口,这才又挨着她坐在床边。 “怎么样?好些了吗?”慧珠面上的神情安静极了。 “好些了”!胡善祥有些不好意思,把头靠在慧珠的肩膀上,“姐姐,不会嫌我烦吧!” “怎么会?”慧珠笑了,伸手理着胡善祥的一头秀发,把缠绕在一起的一缕耐心地分开梳顺,又以一条锦带束住,扶着她躺好,拉开薄被轻轻盖在她的身上,“睡吧!” 这才熄灭了殿里的灯烛,只在墙角边留下小小的一盏,然后自己也挨着胡善祥躺下。 妹妹的情形是典型的孕期躁郁症,当初太子妃怀第三胎时,正赶上郭嫔得宠,夜夜将太子留宿在她的房里,太子妃的寝殿成了冷宫。那时自己还很年轻,好多事情都不懂,但是她知道那样高贵娴静的太子妃曾经在夜深人静时蒙着被子哭,那段时间她特别憔悴,心情也不好,当着外人看似正常,可是没人的时候常常自虐。 后来,彭城伯夫人进宫来了,她给太子妃带来了这种安神的汤药,喝过之后,太子妃果然好了,夜里不再闹了,可以安安稳稳的入睡。 所以慧珠知道,可是慧珠更清楚,得宠的郭贵嫔接二连三的怀胎产子,整个孕期,她不用这些东西,因为有太子陪着,她不会烦躁郁闷,更不会顾影自怜,悲秋伤感,觉得孤单无助。就像现在,孙若微也不用,因为她有皇太孙陪着。 可怜的妹妹。 她还不是太子妃,她还没有嫡子傍身,除了自己这个姐姐和太孙妃的虚名,她什么都没有。 所以,自己这个做姐姐的,能不为她打算为她计划吗? “姐姐!”胡善祥用手臂推了推慧珠,“你睡着了吗?” “没有!”慧珠用手撑着头,对上胡善祥的目光,“怎么了?” “碧月的事情,很是有些蹊跷,像是冲着咱们来的。”胡善祥的声音柔柔的,此时就像是一个无助的小妹妹。 “不会。”慧珠笃定地说,“若是因为之前胭脂一事,早就动手了,何必等到现在故弄玄虚,孙若微不是那样的人,皇太孙更不是。” “那又是为何?”胡善祥声音更加怯懦,眼中透着惊恐之色。 “好了,别担心,不会是冲着咱们来的。我想,应该是冲着皇太孙来的。”慧珠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让胡善祥立即大惊失色,她立时坐了起来:“什么?殿下有危险?” “别这么一惊一乍的!”慧珠将她重新扶好,“你呀,刚刚还作怨妇状,转眼间就为他急成这样?他若是能体会到你对他的心思,也不至于如此狠心。” “姐姐,府内争风原是小事,可殿下,殿下是我的天呀!天热,我会暖,天寒,我会冷。我有时会抱怨,可是我不能没有这天呀!”善祥说的情真意切,更是淌下两行急泪。 “好了,好了!”慧珠伸手为她拭去泪水,“你别急,我慢慢跟你讲。这事儿也是没影的,原本我也在猜测,只是觉得蹊跷,程嬷嬷的事儿不是我做的,可是我也明白应该不是孙若微所为,那会是谁呢?是谁能在咱们府里杀人?而且这个人对咱们府中的人和事了解甚深……这么做,为的是什么?这世上的争端,若不是女人间的争宠,就是男人间谋利。想要在太孙府谋利,那对象就只有皇太孙了!” “姐姐!”胡善祥立时惊慌失措,一颗心七上八下的没有着落,“你,快去跟皇太孙说,让他小心,让他防备!” “怎么说?你让我怎么跟皇太孙说?咱们说的话他能信吗?”慧珠的语气突然冷了许多,怒其不争,一向果敢执着的妹妹怎么进了宫变得这么懦弱无用了呢?一个情字,就让她变痴了?原来的精明都跑到哪里去了? “姐姐,你,我知道你有办法,帮帮殿下吧!”胡善祥的声音里充满哀求,却不知她越是如此,越激起慧珠心底的不平与忿恨。 “哼!”慧珠轻哼一声,“他哪里用得着咱们!” “姐姐!”胡善祥瞪大眼睛,显然不明白慧珠话里的意思。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如今咱们已是自身难保,这一动不如一静,还是先看看再说吧!”慧珠仿佛是困了,说着说着,闭上眼睛把头扭向外侧,不再出声儿。 胡善祥愣了半晌,也只得躺下,可是如此一来,又是一夜无眠。 第六十章 蛹化碟舞苦 第六十章 蛹化碟舞苦 山东乐安汉王府西福殿内,侧妃李秋棠躺在美人榻上,一个侍女打扮的年轻女子手拿一对美人捶正轻轻地为其捶腿,此人正是月奴。 身后一位五旬左右的嬷嬷端着汤药立于一旁,面上尽是踌躇犯难之色:“这可怎么好呀?已经是第二胎了,又没保住,王爷面前,我们可怎么交待呀!” “有什么可交待的?我不是还在吗?”李秋棠丝毫不见难过,反而带着一丝轻松和喜悦,月奴暗暗有些心惊,她疑心自己是看错了,可是应该不会,从小自己就很敏感,恶劣的生存环境让她养成了察言观色的本事,看似低着头认真做事,可偏偏大事小情一切尽收眼底。 只是她还是不够老练,所以她面上的变化被李秋棠捕捉到了,她忽然用力一蹬腿,正踹在月奴的心窝上,月奴猝不及防跌坐在地上,她惊愕地对上李秋棠的眸子,眼中满是疑问,只是转瞬即逝,很快就匍匐在李秋棠的脚下,双手自打面颊,不发一语,只是充满节奏的掌嘴声。 “云妈,你下去吧。”李秋棠探起身子挥了挥手,老嬷嬷应声退下,临了又用不忍的眼神儿看了一眼月奴。 于是月奴又多挨了几巴掌,那便是李秋棠打的。 “知道为什么打你吗?”李秋棠问。 月奴回道:“因为多事!” “如何多事?”李秋棠追问。 “主子在说话,不该听,不该想!”月奴照实回答,自从入了汉王府跟了李秋棠在这西福殿内,这些日子以来,她不知挨了多少打,有李秋棠赏给她的,而更多的时候是自己打自己,李秋棠说这就是磨砺,要有长进,都是这么过来的。 月奴不知道,这个都是里面,是不是也包括李秋棠自己,只是她没敢问,因为她隐隐已经知道李秋棠其实应该也包括在内。 “错!”又是一记清脆的耳光重重打在脸上。 李秋棠最大的好处是,从不乱用刑,不会用什么让人闻风丧胆的“针刑”“夹刑”“烙刑”,更不会打板子挨棍子,她只是打耳光,而且只让你红肿,绝不让你留下印迹,这也是一门技术。 “你记住,主子们的事情,就是让你听,让你看,让你记的,否则我要你何用?只是刚刚你错就错在听了,看了,记了以后,你脸上表现出来了,还让我看出来了,这就是死穴。若是这点不能改,你以后怎么成事?还未成事,怕是已经身首异处了。”李秋棠话音柔媚,音调极为动听,但是这字字句句却如同针扎一般,让人疼痛难抑。 月奴重重点了点头:“谢主子提点。” “你,刚刚在我脸上看到了什么?”李秋棠目光如炬直盯着月奴,“照实说,不许有半个字隐瞒!” “是!”月奴知道,这是又一次的考问,李秋棠对自己的严苛令人发指,虽然她教自己的都是些在豪门宫苑中生存的阴谋与构陷法则,但是月奴知道,她是认真的在教。 “我在您的脸上看到了不屑。”月奴照实回答。 “哦?说说看!”李秋棠忽然间神色变得和缓起来,甚至唇边还含着淡淡的笑意,她看着月奴,就像是在看自己的一件作品,竟有些洋洋自得。 “您不屑给王爷生孩子。”月奴说。 “哈!”李秋棠笑了,眼中露出赞许之色,“接着说。” “所以我猜,这一胎,是您自己弄掉的,本不关吴侧妃的事情。”月奴说完,定定的对上李秋棠的眼睛,目光中没有惊恐,只有安静。 “哈哈!”李秋棠笑得更加厉害,“好丫头,有长进,不错不错。” “只是,月奴不明白为什么如此,所以才会疑惑,所以才会走神儿,也才会让主子看穿。”月奴继续说道,她知道自己在李秋棠面前唯有悉数坦白,不做半点儿隐瞒,才能慢慢得到她的信任。 果然,李秋棠脸上的笑意渐渐退去。 代之是一种说不出的悲凉,月奴不知道这悲凉是来自她内心深处的无奈还是一种作态,因为李秋棠实在太会演戏了。 “你记住,当你准备给一个男人生孩子时,这个孩子和这个男人就是可以让你为之放弃生命的。否则,宁愿不要生。”李秋棠还待再说,只是她的目光瞥到大门口那一抹紫色,立时改了主意,“去吧,退下吧!” “是!”月奴站起身向外走去,在殿门口被一双大手狠狠钳住,他不容置疑地托起她的脸,仔细凝视了一番,随后对着她的嘴狠狠咬了一口,直到唇上有了血腥之气这才松嘴:“滚!” “不是人!他们都不是人!”月奴强忍着眼泪夺路而逃,可是她知道,自己如今又能逃往何处呢? “怎么,被狐狸绊住了,还不舍得进来?”李秋棠提高声调冲着门口喊了一句。 汉王这才大步入内,一屁股坐在那张原本不是很宽阔的美人榻上,差点儿压着李秋棠的娇躯,又似乎是要把美人榻做塌才甘心。 李秋棠啧道:“哪里来的这么大的火气?” “正是有火,才找你来泄火!”汉王一把扯开李秋棠的衣襟,露出雪白的膀子和高耸的胸脯,如同一头猛兽一般低下头更是一阵袭击。 “你闹够了没有?青天白日的,就没有一点儿正经事要做?”李秋棠虽不阻拦,但是一语脱口立即起效,汉王像是被抽干了气的纸人一般,立即软塌塌的歪在一边,他喘着粗气恨恨说道:“都是你出的好主意,什么鼓动流民作乱,然后以府中亲兵乔装暗助,等声势做大之后,再帮助朝廷来剿。如今可倒好,剿是剿了,功也立了,父皇也赐了赏。可是于局势丝毫无益呀。东宫还是稳若磐石。我倒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那方宾也不知从哪里得了消息,现在追着蛛丝马迹正在暗查本王。” “没什么好奇怪的!”李秋棠从榻上坐起看了一眼汉王,她独自站起身走到里间坐在妆台前,拿起桌上的玉梳打理着自己微微有些蓬乱的秀发,对镜凝眸,愁丝微染,“方宾那个人做事一向谨小慎微,若无实证,他绝不敢对旁人吐露半个字。而且,就算有了实证,兹事体大,他也不敢说。到时候,正可以施加压力将他拉为己用。” “哦?原来你还藏着这手棋?”汉王也是绝顶聪明,听了李秋棠的一席话,顿时觉得心安多了。 “王爷现在应该关心的正是红袖。有多少日子没传消息过来了?咱们这边暗自准备,老三应该也没闲着。咱们身处乐安,他可是在京里,与紫禁城就隔着一条街,近水楼台先得月,别到时候让他抢了先,咱们空忙了一场。”李秋棠用玉簪松松地挽了一个坠马髻,更添娇媚,对着镜子顾影自怜,汉王又凑了过去。 “老三为人谨慎,戒心很重,红袖虽然是他的枕边人,也算得宠,可很多事情就是红袖也打听不出来,只是听说他们应该在瞻基那儿安排了人。”汉王伸手去摸李秋棠露在外面的玉颈,被李秋棠用手打开。 “让红袖一定想办法搞清楚。太孙府可不是那么好安排人的,想当初从南京到北京,咱们也试了好几次,都未能成功。他怎么就成了?若真是在太孙府有人,这先机他们是占定了。”李秋棠目光中透着让人参不透的玄机,话语也深奥了起来。 汉王闻听此语,并不十分以为然,他随意从李秋棠妆台上拿起一只金钗为她别在发端,“老三想事情与我向来不一样。瞻基那小子虽然机灵,在朝堂上也能帮衬着皇兄,可终究是个青涩小子,嫩得很。我没精神去盯着他,咱们只图东宫,若是太子不是太子了,他这个太孙还有个屁用?一个藤上的瓜,一并除之。” “笨,我看你就是没有老三机警。我如果猜的没错,老三这招棋才叫狠,他是想斧底抽薪。”李秋棠伸手拔掉汉王为她插好的那支钗重重丢在妆台上。 “你的意思是老三要对瞻基下手?”汉王仿佛有些不信。 “皇太孙是老头子的心肝,没了心肝老头子还能活多久?朝中一乱,你在乐安,没有帝诏不得入京,他老三可是人在京城。傻不傻呀你!”李秋棠面上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用手在汉王头上狠狠一戳,转身向外走去。 “你做什么去?”汉王追问。 “帮你联络一个人,关键时刻,他可以助你调动济南的兵马。”丢下这句话,摇曳着婀娜的身姿,李秋棠姗姗向外走去。 只留下汉王一人对着她的背影,痴痴地想着心事。 第六十一章 明月照宜和 ·第七卷· 月若无恨月长圆 第六十一章 明月照宜和 永乐十九年的八月十五,是中秋佳节,每逢佳节,便是阖府上下欢聚一堂共聚团圆的好日子。而对于皇太孙府来说,更是意义非比寻常。 朱瞻基照例要在宜和殿里用晚膳,也照例要留宿在此。然而因为前一阶段的风波,众人对这个中秋从心底竟有些畏怯。 这是皇太孙纳妃分府以来,人头最齐全的一个中秋,更因为胡善祥与孙若微皆有孕在身,平添了许多喜气。只是由于前一阶段的风波,大家平日里都闭门不出,就是在花园里偶然遇到了也是尽量远远避开,唯恐见面无语相对尴尬。可是这中秋毕竟是除了正月以外最重要的一个佳节,若是这样冷冷清清的各过各的,怕是也实在不像话。 若是像往年一样,参加宫里的宴会或是在太子东宫饮宴,也好办。可偏偏头几日,宫里就传下话来,说是今年因为皇上旧疾犯了,宫中不举办庆典和宴会,各府自行安排。太子妃也派人送来月饼和封赏,只是传话说因为太孙妃和孙令仪皆有孕在身,故也免了入宫谢恩请安的常例。 那么这个中秋家宴又该怎么自行安排?胡善祥和慧珠一时间也没了主意。 二人正为此事在宜和殿西次间里闲聊,胡善祥的意思是既然宫里和太子妃都对这个佳节如此低调,太孙府也不好过分铺张,只聚在一起吃一顿饭也就是了。 而慧珠却有自己的想法,她认为这是一个绝好的机会,可以借此来消除朱瞻基与胡善祥之间如冰的隔膜,还可化解其余嫔妾对胡善祥的敌意,重新挽回颜面。 慧珠的意思是,不管到了什么时候,皇太孙妃仍是这皇太孙府的当家主母,宜和殿即使再形同冷宫,也是正殿。孙若微再得宠也只是嫔妾。所以,遇事万万不能失了当家女主的气势。坐其位,就要拿出统管全府女眷的气度,又要让皇太孙感觉到胡善祥做为妻子的体贴与上下周全的能力。 只是该用什么样的方式来化解呢?两人一时间也还没有特别好的主意,只得先从这顿晚宴上大费精神,每一道菜,每一种点心花样,都是慧珠精心准备的,从三天前就开始采买、准备,只为了晚宴时能让各方满意,借此表现诚意,缓和关系。 十五一大早,朱瞻基就差近侍太监小善子来到宜和殿给胡善祥传话,说是各房主子今晚都要齐聚宜和殿共用晚膳共度中秋。这可是破天荒头一遭,夫妻俩人想到一块去了。胡善祥感慨之余,更是打起精神与慧珠一道精心准备。 晚宴最终没有在宜和殿内,而是选在临湖的方亭之中。置身室外,微风轻袭,看着湖水中倒映的月光及满池的莲花,纵使是各怀心事,此时也觉得平和淡然了许多。 朱瞻基居中,若微与胡善祥坐在他的两侧,一直称病于房中许久未曾露面的曹雪柔终于出现在人前,与胡媚儿坐在下首。 而从未与朱瞻基有过肌肤之亲的其她几名侍妾也得以在亭中另摆一席,围坐赏月。 面对环肥燕瘦,妻妾成群,朱瞻基苦乐自知,今日的晚宴与预料中一般无二,寂静如同广寒宫一样,静得只听到池中的蛙鸣,却不曾听到这些姝丽的佳人吐露一言半语。 “来,众位姐妹,今儿是咱们府中第一次共度中秋,以往种种,皆如过眼云烟,今儿我们一起举杯,以府中自酿的桂花酒敬殿下。恭祝殿下福寿绵长,也祝咱们阖府平安,一团和睦。”胡善祥举杯而立,众嫔自若微以下,袁媚儿、曹雪柔也一同随之。 朱瞻基举杯饮尽,示意大家落坐:“今儿咱们一家人在园中围坐赏月,不必客套拘束。刚才太孙妃所言甚好,前尘事皆如浮云,过好今日,放眼明朝,才是要紧。” “是啊!”朱瞻基话音刚落,即有人小声应和,正是袁媚儿,她笑颜如花,再次举杯,“殿下和娘娘说的都是金玉良言,前些日子咱们府里太过安静,娘娘和孙令仪都有孕需要静养,曹姐姐又在病中,媚儿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真是闷都闷死了!” “这个媚儿,大好的日子,说话也不知忌讳。”胡善祥笑着啧道。 “是是是,媚儿自罚一杯,其实媚儿想说的是,咱们府中姐妹应该像今日的月儿一般,团团圆圆的,分什么彼此,闹什么嫌隙?都不过是围着殿下应景的四季花草,花开花败,各有时日,各有造化,不必强求。”袁媚儿此语看似憨直,其实恰恰一语中的,说得明白显然,最是中肯不过了,故立即得到众人的响应。 朱瞻基的目光扫过众人,最终停在曹雪柔的脸上,曹雪柔今日穿了一身水蓝色的短袄长裙,外披如雾的纱帛,满头乌发只简简单挽了一个坠马髻,全身上下除了玉腕上一只碧玉镯便再无半件钗饰。一张芙蓉面,黛石慢扫柳眉,口脂淡点降唇,面上是如同莲花般的清白浅淡、晶莹剔透,眉宇间的淡定飘逸透着一股清心寡欲的疏离与幽静。 只在一瞬间,便令人的目光牢牢锁定在她的身上。 这样的女子,心中定是藏着不少乾坤,若是她在胡善祥的位子上,她今日又会如何自处呢?她应该会和若微相处的很好吧? 神色游离间,仿佛已经偏离主题。朱瞻基心中暗暗若涩,为何会作这样的假设?难道自己的心里竟是如此在意她?此念一起,立即满怀歉疚地望了一眼若微。 袁媚儿“扑哧”一声笑,偏她一双媚眼将朱瞻基的心思尽收眼底,口里却刻意说道:“曹姐姐这一病之后,反而越发灵秀出尘了,看着就像广寒宫里的嫦娥仙子,如此轻盈柔美,仿佛随时都可飞入月宫一般。” 此话一出,曹雪柔面上微红,她伸手拿起白玉双耳酒壶把自己的杯子斟满,又走到胡善祥和若微面前,帮她二人将酒重新斟上,执杯凝眸,轻启朱唇:“今日佳节,雪柔心中有千言万语,奈何却无从说起,仰望苍穹,茫茫夜空中只有一轮满月,正映了我们姐妹,有阴便有晴,新月如钩或是月满中秋,分分和和也是热闹。就在月下,我们共饮此杯,一切尽在酒中。” 曹雪柔的一番话与先前胡善祥和袁媚儿所说的其实意思大致相同,可是自她的口中说出来,却有别样的情怀,让人无从拒绝也无从异议,胡善祥与孙若微几乎是同时举杯,一饮而尽。 “好了好了,今儿一同赏月,不要总是你敬我,我敬你的。不如找些乐子来凑趣,可好?”袁媚儿又来提议。 “媚儿说的,正合我心。”朱瞻基把温煦的目光投向袁媚儿,“就从你开始吧。是诵诗敬月,还是行令猜谜?” 袁媚儿对上朱瞻基的目光,一双妩媚的美目顾盼生姿:“诵诗太闷,行令又怕输的难堪。不如大家都说说,昔日在家里的时候又是怎么过这中秋佳节的,咱们也听听这不同地方的风俗,若是有趣,正可以看看有什么能拿来照搬的。” “这个媚儿,说的真真有趣儿,也好。”胡善祥的目光转向若微,“若微长在邹平,又随父在永平小住过,不知这两地的风俗如何?” 若微自宴席开始,一直静而不语,此时胡善祥将话题抛给她,终是不能不接,她稍一沉吟,则说道:“儿时随父在永平小住,记得不那么真切了。而邹平每到中秋之时,家家都会做一张如银盆大小的月饼用来祭月,这月饼直径尺余,重两斤,放着各式果品精致而成的馅料,既好吃又好看。” 说到这儿,若微稍稍一滞,面上神色突然顽皮起来,仿佛想起什么趣事,明明想笑可是双唇紧抿,似乎是在竭力克制。 而若微身后的紫烟却忍不住笑出了声。 “怎么?”袁媚儿追问道:“这月饼里可是有何典故吗?” 众人皆把目光投向紫烟,紫烟立即双膝一屈,深福一礼:“奴婢越礼了!” “无妨,莫非是想起什么趣事?也说来听听!”朱瞻基似乎很感兴趣。 紫烟拿眼瞅着若微,被若微狠狠瞪了一眼。 众人更感有趣,催着紫烟快讲。 若微摆弄着手上的珠串,面色却已然红了起来。 紫烟在众人的催促下终于开口:“咱们微主子儿时可说得上是远近闻名的淘气姑娘。这邹平中秋除了以大圆月饼祭祀月神。还有就是未出阁的少女要在中秋夜偷别人家菜圃中的蔬菜和葱!” “啊?还有这个讲究?” “听着倒是有趣得很!” “为何要偷葱呢?” 紫烟又说:“这是邹平的风俗,这未出阁的少女如果在中秋夜偷得别家菜圃中的蔬菜或葱,就表示她将来会遇到一个如意郎君。还有个顺口溜呢,‘偷着葱,嫁好郎;偷着菜,嫁好婿”指的就是这项习俗。” “哦!”袁媚儿立即瞪大眼睛望着若微:“孙姐姐,那你偷得没有?” 众人皆笑,就是朱瞻基也不禁自桌子下面拉起若微的手:“偷得没有?” 若微强忍着笑,瞥了一眼紫烟,紫烟像是得到什么鼓励一般,继续说道:“咱们微主子呀,当时还不到七岁,也学着邻家姐妹的样子去偷,可是人家姑娘只是到别人家的园子里摘一棵葱,或是拔一颗菜就好了。咱们主子却带了把刀,人小心大,溜到附近十几户人家的菜园子里,一口气儿把那些菜呀、葱呀的全都割下来,一直忙到后半夜,还找了不少小伙伴去帮忙,直把人家的园子祸害的不成样子,这还不算,第二天竟和我们继宗少爷一起将这些偷来的菜全都卖给了城里的饭店。” “啊!给卖了?”众人皆啼笑皆非。 朱瞻基握着若微的手暗暗使劲,心想人家求婿只偷一颗,偏你要多占多得,可是得了又不珍惜转手就卖给旁人。 倒真像今日之势,惹得众人为你倾心,可是你呢? 袁媚儿也咯咯地笑了起来:“孙姐姐真是好泼辣的性子!多亏当日把那些菜呀,葱呀的卖了出去,不然现在岂不麻烦,咱们殿下得跟多少人拼杀才能抱得美人归呀!” “紫烟真是多嘴”!若微面上微微发窘,不由想转移话题:“雪柔,你从小长在江南,不知江南的风俗又是如何,说来与我们听听!” 曹雪柔微微点头,目光盯着不远处微波荡漾的湖面,神情也明媚起来:“江南每逢中秋之夜,女儿家都会在水边放一种羊皮做成的小水灯,名为‘一点红’。满月当空,水面上布满了数十万盏灯,有如天上繁星,十分引人注目。举头相望或是俯首观水,景致一般无二,更像是将繁星与月亮请到了人间,那景致极为壮观。” 曹雪柔的话将大家带到了那种风光迤逦柔情万种的境界里,一时间席中又是寂静无语。 胡善祥一边吩咐随侍的丫头给大家布菜斟酒,一边说道:“媚儿,该你了,你家就在京城大兴,又是怎么度中秋的?” 袁媚儿眨着美目笑道:“我们大兴可没有曹姐姐的江南水乡,过个节也能如此迤逦多姿。也没有孙姐姐邹平那有趣的风俗。每逢中秋,家家在园中赏月,除了吃月饼,也会品莲瓜。” “莲瓜?”众人不解。 “就是以刀将西瓜切成莲花型,中间不能断,只下一次刀,一气呵成,也是图个好彩头。这主刀者都是当家主母,为此呀,不知要背地里偷偷练过多少次,切坏多少个西瓜。”袁媚儿面上的笑容好像淡了,此时她也沉浸在对家乡和儿时的追忆中。 席间瞬时又变得有些安静,桌上的菜品几乎未动,寂静中大家都在追思儿时的快乐与过早离去的亲情。就在此时,轻柔的乐音乍起,水面上霎时亮起点点光亮,正是上千盏小灯在水面上飘荡。 “一点红!”曹雪柔第一个站起身走到亭边,凭栏远望,珠泪翻涌。 而落雪与梅影此时各端着一物走上前来,大家仔细一看,一个是如同银盆一般大小的月饼,一个是圆润可爱的大西瓜。 梅影端着西瓜走到袁媚儿身边,而落雪则手捧月饼来到若微身旁。 胡善祥起身离坐,先是将一柄小刀递给袁媚儿:“媚儿,姐姐只给你准备了这一个瓜,你定能不负众望给我们切出一个莲花宝相来。” “娘娘!”袁媚儿一直带笑的脸,不知是感动还是其它,在她的眸中竟也有泪花闪过,手指轻颤接过刀子,在众人的注视下起手落刀,不多时,她把刀放在桌上,此时这瓜看起来还是完整的,只是在中央留下一些刀口,众人也看不出端倪。 袁媚儿捧起西瓜走到朱瞻基身旁:“请殿下帮个忙!” 朱瞻基微微一笑,双手在瓜上用力一掰,立即分成两半儿,两朵碧衣红瓤的莲花造型,令人拍案称奇。 袁媚儿又将莲花型的西瓜捧到众人面前,每人分得一角,细品之后才发现这产自大兴的瓜不仅汁多籽少,而且瓤沙肉厚甜美可口。 胡善祥再次起身,这一次是走到若微面前:“我家在济宁,离邹平不远,我们也算同乡,风俗相近。这月饼是我和慧珠亲手所做,好妹妹,我们一起将它切开,从此同心,可好?” 若微也站起身,两个人此时都是身怀六甲,大腹突显,对视之下,似乎是一笑泯恩仇。 “还是娘娘来切吧,以我们家乡的风俗,当家主母来切,方可家宅平静,五谷丰登!”若微并非有意相推,而是此时不管心中究竟如何不情愿,胡善祥已在众人面前做低了姿态,自己也不得不守礼相让。 “还是一起来吧!”胡善祥握起若微的手,两人一起执刀,将大月饼分成十多份,在场众人每人皆分食一份,不多不少,这才是吉祥。 一边听着雅乐,看着湖中的灯火月影,品着香甜的月饼与瓜果。 此情此景,倒真应了“宜和”二字。 第六十二章 山月随人归 第六十二章 山月随人归 月满中天,围坐而聚。 在这场中秋家宴上,胡善祥带给孙若微、袁媚儿和曹雪柔三人来自家乡的惊喜,仿佛将此前积蓄在众人心底的芥蒂化为无形。此情此景下,思乡的人是最脆弱的,来自家乡风俗的慰籍最能够拨动她们心底的柔情。如此费尽心思为她们做的安排,既慰了乡情,又化了干戈,更彰显了当家主母的气度与以和为贵的良苦用心。 若微细品着月饼,只觉得如同嚼蜡。因为她知道,胡善祥此时的偃旗息鼓并不是真正的放弃,而是为了日后卷土重来再做铺垫。月有阴晴圆缺,正应了太孙府的局面,分分和和,不过是权宜之计,卧榻边岂容她人安枕? 妻妾间的争斗,绝不是一方想息就能息的,弱肉强食、生生相克、此消彼长才是王侯深宅内的生存之道,这样的日子究竟何时才能了? 你方唱罢我登场,这出戏似乎是永远不会落幕的。 正在暗自思忖,突然听到朱瞻基似乎“哎呦”了一声,仿佛吃到了什么咯牙的东西,难不成有什么不洁之物?这还了得?立即有人递上瓷碟,朱瞻基把口里的东西吐了出来。 朱瞻基仔细一看,在月饼渣子中正是一个小蜡丸。 正在纳闷,慧珠笑着走上前贺道:“恭喜殿下,这蜡丸竟被殿下吃到了!” 众人这才明白,又是为了讨个祥瑞而做的小把戏。以往都是正月里除夕时往饺子或元宵里放个铜钱或花生、红枣之类的物件,图的是个口彩和吉祥。想不到太孙妃如此煞费苦心,竟在月饼里放了,可是为什么会是一个小蜡丸呢? 众人不解,朱瞻基却心知肚明,不管他心中对胡善祥是怜是恨,此时也只有感动。 原来只道是为了化解若微与雪柔对她的不满,为了拉拢袁媚儿而做的取巧之举,为她们准备了家乡过中秋的吃食,竟没想到,对自己的关切也应在其中了。 这样一个巨型月饼如今真是把他和若微、善祥三人紧紧连在一起了,看着众人疑惑的眼神儿,朱瞻基才缓缓说道:“善祥真是有心了!” 胡善祥心中一热,有多少日子来,人前人后,他都没有在叫自己的名字了。今日重又提起,怎么不让人感怀呢。 感动中透着委屈,只是又要强忍下。 “媚儿一向乖巧,可知这蜡丸所为何故?”朱瞻基为了调节气氛,特意让袁媚儿来开口。 袁媚儿瞪大眼睛把嘴一撅:“殿下真是的,明知道媚儿最是蠢笨,偏拿难题来考我,我哪里知道?” “呵呵!”朱瞻基笑了,“元朝末年,元帝残暴无道,民不聊生,各地屡有反抗。元军高压弹劾,每十家只许共用一把菜刀。在这样的形式下,起事非常困难。我大明开国之君,太祖爷便乘八月十五中秋节互赠月饼之机,在月饼里放一个蜡丸,蜡丸中裹着纸,纸上写着誓言与起事的时间,以此在义军中传递,互相号召反元复国大计!今日太孙妃重现当年之景,是在提醒本王要居安思危,莫望祖宗当年开国创业之艰难,要励精图治,枕戈待旦。故本王刚刚说,善祥真是有心了!” 原来如此。 不管是袁媚儿,还是曹雪柔,即使是若微,此时都不得不佩服起胡善祥来,这样一来,正室嫡妻的大义与明达便体现的淋漓尽致了。 “殿下,这蜡丸里会写着什么?难不成是娘娘的誓言?”袁媚儿倚小卖小,刻意撒起娇来。喝了两杯桂花酒的她面色红润,娇态可人,十分的养眼。 朱瞻基笑而不语,对上胡善祥的眼眸,胡善祥的眼中一片澄净,干净得如同八月的天空,让人心情豁然宁静起来,朱瞻基用力一拧,蜡丸成为两半,里面果真有一张小纸条,展开一开,不由眉头微拧。 “以此做为头句,我们姐妹和殿下一起联句如何?”胡善祥看出朱瞻基面上的情绪变化,立即开口说道。 只此一句,便让朱瞻基的神情豁然开朗起来。 若微拿眼一看,这才明白朱瞻基的神色为何忽明忽暗。 “天若有情天亦老”,此句出自李贺的诗《金铜仙人辞汉歌》,古往今来许多人拿它做上联,却少有好对,直到宋时石曼在饮宴时一句下联,一语惊动四座。他对的正是“月如无恨月长圆”。 难怪瞻基神色变了又变。 这样的诗,这样的心思,这样的人,究竟该如何面对,又该如何相处呢? “好,既是善祥提议,我们就试一试,只是这联句是按共韵、对答还是按字尾相联呢?还是要说个规矩才有意思。”朱瞻基一边说,一边拿目光扫了一眼若微,见她面色平和,这才放下心来。 “联句中以对答最难,且只适合两人为乐,古往今来只有晋时贾充和李夫人的对句堪称上乘,此后再没有人能超越。我们也就不要勉强为之了吧!”曹雪柔半晌无语,一开口就是不俗,看似守拙,实际上已然尽展其才,话虽不多,真是字字珠玑。 果然给了袁媚儿极好的机会,她拍手附和道:“还是曹姐姐最体贴人,什么共韵,什么对句,也太难了,我看咱们还是以首尾相联最好,事简才有趣。” 朱瞻基点了点头:“也好,那就从善祥开始吧!” 胡善祥笑了,指着瞻基面前的纸条:“还是这句吧,‘天若有情天亦老’!” 依位次接下来便是朱瞻基,朱瞻基稍一思忖,接道:“老当益壮,宁移白首之心;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 此语一出,大家都笑了。 胡善祥道:“此句出自唐朝王勃的‘滕王閣序’中。意为不要因年华易逝和处境困顿而自暴自弃。王勃此时正怀才不遇,仍有这般情怀,确实难能可贵。殿下今日之境与之实不能相提并论,倒是有些不应景儿。” “就是就是,须罚酒一杯!” 朱瞻基还在犹豫,若微已然手执酒杯帮他斟满。 朱瞻基叹了口气,一饮而尽。随后把目光投向若微:“该你了!” 若微柳眉微拧,稍稍迟疑之后,开口只是一句:“志当存高远。” 此语一出,朱瞻基眉头微皱,含着嗔意瞪了若微一眼。 “啊,这样也行呀?这又不是什么名篇佳句!”袁媚儿嘟着嘴,嚷着要罚酒。 若微也不回应,举起面前的酒杯刚要饮,却被曹雪柔拦下:“这是武侯诸葛孔明训子的一句名言,孙令仪接的极好,不该罚酒。” “啊?教训儿子说的呀”!袁媚儿撇了撇嘴,有些不服气,一双美目只盯着朱瞻基,似笑非笑。 身旁站立的侍女都粗通文墨,此时都暗暗想笑,太孙刚刚赞过太孙妃有襄夫之德,转过来若微就接了一句训子名言,两人还真是不相上下呢,只是苦了皇太孙,左右逢源着实不是一件轻松的事。 “媚儿,该你了!”朱瞻基催促着袁媚儿,以便迅速转移众人视线。 媚儿以手托腮想了又想,脱口而出:“远上寒山石径斜。” “好句!”朱瞻基点了点头,此句出自杜牧的《山行》,后面是“白云深处有人家,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描绘的是萧瑟秋风中的绚丽景致,以霜叶与春光争胜,令人赏心悦目更蕴义深远。 “那是,杜牧虽比不得李白、杜甫名气大,可是在晚唐追求浮丽柔靡的文坛上,他主张‘本求高绝,不务奇丽’,以豪迈俊爽,拗峭清丽独树一格,更得我心。”袁媚儿言之切切,情深意真,一副小女儿的率真之态。 接下来便轮到曹雪柔了,她稍加思索,便接了句:“斜风细雨不须归”。 毫无疑问,只此一句,又成功撩拨了朱瞻基心底那根最柔软的弦。此句出自张志和的《江乡二月》,朱瞻基的眼前便是一幅春江水涨、烟雨迷蒙的江南美景。雨中青山,江上渔舟,天空白鹭,而这幅画面中一定还有一位慧心玲珑,悠然脱俗的佳人。 她,想家了吗? 那样如水般洁净的江南女儿,置身宫门朱楼中,暗暗失了多少真性情?与此相应,真正的快乐也一同流逝了。 这样的人,也该有人去好好疼惜才是。 于是,朱瞻基心底的歉疚越发汹涌起来。 胡善祥将一切尽收眼底,姐姐慧珠所说的果然没错,虽然今晚曹雪柔十分静定,一直不怎么说话,但是她每一次开口,必将朱瞻基的视线成功地锁定在她的身上。 一切又做的那么恰到好处,就像随风入夜的细雨,丝毫不显突兀,这便是深厚的内功吧。 只是围坐在一起的,又哪有等闲之辈?胡善祥心底暗笑,立即接了一句:“归山深浅去。” 此语一出,袁媚儿和朱瞻基倒不觉得怎样,而若微和曹雪柔四目相对便立即参悟明白了。 这是五代时裴迪送友人的一首诗:“归山深浅去,须尽丘壑美。莫学武陵人,暂游桃源晨。” 这是裴迪奉劝友人崔九,如果要隐居就要下定决心,如此才有可能尽情地领略丘壑林泉之美,才能获得真正的平静与自在,千万不要当走“终南捷径”的假隐士。 看似无意,其实恰是提点了曹雪柔莫要故作清高之态。 朱瞻基不知是不是能够察觉到在这联句游戏背后,几个女人的暗暗较劲,轮到他,便又接了一句“去年今日此门中”。 此语毫不应景,该是仅仅为了联句。 若微则接了一句“中原北望气如山”,这是陆游的《书愤》,豪气有余却别无深意更没有含沙射影招惹任何人。 再次轮到袁媚儿,这“山”字似乎把她难住了,踌躇了片刻,不知如何接,于是闪着大眼睛看着众人,一语未发,自斟了一杯酒全当自罚,喝过之后撇了撇嘴,无比委屈地说道:“孙姐姐好坏,不留一个简单点的给媚儿,下次联句可不敢再挨着你坐了!” 众人自是又一番嬉笑。 接下来该是曹雪柔,依旧要接若微的最后一个字,“山”。 曹雪柔的声音轻柔淡渺,以至于说出之后,朱瞻基与胡善祥都没有听到,可是若微听清楚了,那是一句“山月随人归!” 李白的《下终南山过斛斯山人宿置酒》: 暮从碧山下,山月随人归, 却顾所来径,苍苍横翠微。 相携及田家,童稚开荆扉。 绿竹入幽径,青萝拂行衣。 欢言得所憩,美酒聊共挥。 长歌吟松风,曲尽河星稀。 我醉君复乐,陶然共忘机。 这首诗将大家再次带入静谧的氛围中。 回首前路,风雨中伴着风景,风尘拂面辛苦几许。恍若翻过重重山水,到头来皆成浮云。 回首一笑,万事如秋。 西风过处,往事流香。 透着一股子淡定与真正的淡泊和豁然。 在她的脸上有着如同夏荷般的美丽与清宁,这样一个女子,终究还是委屈了她。 朱瞻基想。 而胡善祥想的是,姐姐说的对,这是一个劲敌。 而若微也好,袁媚儿也罢,此时此刻,她们知道,这联句的游戏,应该适时而终了。 月饼吃了,桂花酒饮了,河灯放了,莲花瓜分了,联句做了,众人的心思在这席上也交汇融通了。 最重要的是,大家又重新围坐在一起,谈笑自如,面面相视了。 如果不是那最后盛上的那钵汤,这个中秋该是最圆满的佳节。 当宜和殿里的柳嬷嬷端着以浅蓝色珐琅釉为底,外饰珐琅彩莲花的高脚汤钵放在桌上的时候,胡善祥站起身亲自拿起羹勺,为每个人分了一碗。 “这是燕窝莲子百合三鲜鸭茸羹。是咱们娘娘亲自下厨熬制的,选材上乘,最是温补,是娘娘的一点儿心意。”慧珠从旁解释。 众人接过,又是一番相谢。 若微瞥了一眼朱瞻基,朱瞻基浑然不觉,端起碗来就喝,就在此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第六十三章 横祸飞来矣 第六十三章 横祸飞来矣 就在朱瞻基端起碗要喝这“燕窝莲子百合三鲜鸭茸羹”的时候,柳嬷嬷突然闷哼了一声,随即一头栽倒在地上,手脚不停地乱动,口吐白沫,紧接着便全身痉挛,面部表情十分狰狞,还未来得及开口便不醒人事了。 众女眷与侍女们立即慌做一团,纷纷闪身。 “快,还愣着做什么?快去请府中的医官过来看看!”还是慧珠机警,虽然面色发白已是吓得不轻,可依旧镇定地指挥小太监去请医官。 若微与朱瞻基对视之后,刚待起身离座去看个究竟,却被朱瞻基牢牢抓住手腕,朱瞻基目光中透出少有的刚毅与威慑如同利箭一般,让人莫敢不从。 于是,若微与众人一样,安安静静地等着医官赶来,今夜值守的正是穆梓琦。 见此情景他没有显也十分惊惶的神色,很是老道地为倒在地上的柳嬷嬷把脉,随即又以手放在她的鼻子下面轻试,然后便转过身对朱瞻基说道:“已经死了。系中毒身亡。” “啊,怎么会中毒?” “中了什么毒?” 人群中开始小声的议论,朱瞻基的目光在众人面上一扫,立即鸦雀无声,最后对上穆梓琦的眼睛问道:“可知道是什么毒?” “砒霜!”穆梓琦惜字如金,回答十分简单干脆,并不多言。 “可知道是何时中的毒吗?”朱瞻基又问。 “不知道药量,所以不好说,但应该是一个时辰以内”穆梓琦回道。 朱瞻基眉头微拧,转身对着慧珠问道:“她最近可有什么异样?与谁有过节,还是有什么想不开的事情。另外,她晚饭吃了吗?吃的什么?在哪里吃的,和谁在一起?” 慧珠呢喃着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回答朱瞻基的问话:“怎么会呢?柳嬷嬷整个下午都在准备晚膳,没顾得上吃饭呢。刚刚还一直在灶上盯着鸭茸羹……” 她话音未落,梅影立即神情大变,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失神落魄地喊道:“是鸭茸羹,刚刚在厨房,我看见嬷嬷她试尝了一下味道……” 此语如同平地惊雷一下子把所有人都雷到了。 正拿着汤勺搅动鸭茸羹的袁媚儿吓得哇的一声哭了起来,从座上往曹雪柔怀里一钻,便抽泣着瑟瑟发起抖来。 朱瞻基面色冷峻,冷冷盯了一眼胡善祥,胡善祥立即眼前发黑:“殿下!这汤是我亲自熬的,不过还差半个时辰,所以放在灶上,让柳嬷嬷看着,不可能,绝不可能。” “是死人吗?还不拿银针上前试验?”朱瞻基低吼了一声,在旁边站立的负责司膳的太监立即上前,银针浸入汤碗之中,再拿出来时,竟是黑的。 “殿下,我冤枉!”胡善祥一声惊呼,瞬时便倒在地上,慧珠连忙架住她的身子,也要开口求饶。 “你先闭嘴!”朱瞻基吼道,“谁,谁还喝了这汤!” “我……殿下……”一直缩在曹雪柔怀里的袁媚儿哇的哭了起来,“殿下,我喝了一口,不是,是两口,我要死了,我要死了!” 朱瞻基的目光紧盯着若微与雪柔,见她二人双双摇头,这才安心。 一把抱起袁媚儿:“穆医官,这汤袁主子喝的并不多,而且是刚刚喝下,依你看是否有救?” 穆梓琦上前一步:“情急之时,恕下官越礼了。”说着便抓过袁媚儿的手腕为其诊脉,片刻之后说道,“尽人事,听天命。” 此时若微也靠了过来:“可是要催吐?” “不仅如此,还要以银针封住几处穴位。”穆梓琦对朱瞻基微微颌首:“殿下,来不及回房诊治了,请大家避一避,下官就在此处为袁主子料理。” “好!”朱瞻基扫一眼亭中摆设,几步走到桌前,一把扯下桌上铺着的织锦桌布,立时间盆盆碗碗杯钵器皿全都滚落在地上,朱瞻基亲自将袁媚儿抱起平放在桌上。 穆梓琦为其施以银针,若微在一旁问道:“是用放了盐的温水催吐还是用鸡蛋清液?” 穆梓琦微微有些诧异,只是转瞬即逝。 “鸡蛋清液再加明矾粉三钱!”他一面回答,而手上并不敢有丝毫滞缓。 “快去,去厨房拿二十支新鲜鸡蛋。取出蛋清,再放入三钱明矾粉,要快!”若微吩咐身后的湘汀,湘汀立即下去照办,一直跪在地上的慧珠刚站起身,便被朱瞻基呵斥住:“你且留在此处!” “殿下!”慧珠眼中露出不忿之神色,“您真的相信是这毒是娘娘下的?” “我只信事实!”朱瞻基的脸上是前所未见的冰冷与狠决。 慧珠与胡善祥此时才明白什么是百口莫辩。 很快混和了明矾粉的蛋清液被呈上,穆梓琦将碗刚端到袁媚儿面前,袁媚儿就一把夺过来,如同救命灵药一般,一口气儿猛灌了下去。 喝下不久,袁媚儿果然吐了起来。 “再灌!”穆梓琦又递来一碗。 如此吐了又灌,灌了又吐,复往几次,袁媚儿已然花容惨淡,形神憔悴。 而慧珠和胡善祥此时早已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傻了,一向精于算计的慧珠此时竟也无计可施,此时她只盼着袁媚儿能够脱险,这样,一切才能挽回。 紫禁城天子的寝宫内,原本是躺在龙床上听贤妃喻氏吹笛子,正在半睡半醒之间的朱棣,听到马云在外面深夜叩拜,知道有大事发生,于是整了整衣衫,一面派人将贤妃送回长春宫,一面移驾至西暖阁,听马云奏报。 马云将事情来龙去脉回禀清楚之后,便垂手而立,大气儿也不敢喘。 原本倚着大红靠枕歪坐在龙椅中的朱棣,此时面露怒色,腾地一下站起身在殿内来回踱步,天子的龙步孔武有力,咚咚直响,在午夜之中更让人觉得阴森冷酷。 “上次的事情还没查清,怎么又出这么一档子事,当真是等得不耐烦了吗?”朱棣突然停下步子,盯着吐着阵阵轻香的炉鼎恨恨说道,“这是冲着朕来的,这是冲着朕来的!” “万岁爷,会不会还是府中女眷暗斗……”马云知道,这也一种可能,他宁愿希望事实就是如此,因为如果仅仅是这样,大家的日子都还会太平些。 “糊涂!小孩子看不清,你也看不清吗?”脑袋上立即挨了一记暴栗。 “中秋家宴,太孙妃亲自熬的炖品,如果不是一个馋嘴的嬷嬷,怕是整个太孙府都得死绝了。好狠的招数,一点儿余地都不留,这是想要朕的命。为什么不来乾清宫里下毒?为什么不直接把朕毒死!”朱棣叫嚣着。 殿外的奴才们跪了一地,虽然他们伏在地上大气儿也不敢喘,可是他们毕竟是活生生的人,天子盛怒之下这样一吼他们自然是全听到了。听,不是他们能主宰的,可是听到了不该听到的,这命也就不保了。所以明天天亮之前,他们都得消失。马云心里有些凄凉,永乐十九年,真的有些多灾多难,从三大殿被焚开始,这后宫里就隐隐的有些不对劲,前些日子是皇上的旧疾犯了,于是火气极大,动不动就有人人头落地。如今又有人在暗处兴风作浪,意图暗谋皇太孙,这不是犯了皇上的大忌吗,看来宫中又少不了一场大变故了。 “他们这是逼着朕学汉武帝呀!”朱棣长叹一声,指着马云说道:“去。再多派些暗卫在皇太孙府内外严密监控。再派人,盯着老二,老三。” “万岁爷!”马云有些迟疑,没有立即应声。 “什么?”朱棣皱着眉。 “关心则乱。”马云只说了这四个字。 此语立即让朱棣清醒过来:“是。你说的是。” 他重新坐在龙椅上,思绪了良久:“你再把今天太孙府晚宴的事情,跟朕细细说说。” 马云又将晚宴上,朱瞻基及几位妃妾的表现一一讲述了一遍,包括有家乡传统的庆中秋节目,还有精妙有趣的联句。 朱棣点了点头:“瞻基真是长大了。昔日赵太祖能做到‘杯酒释兵权’,想不到朕的基儿治家如同治国。你别小看今儿的晚宴,能让这几个女人坐在一处,能说出这些话,办出这些事,这便是‘杯酒化戾气’。只是可惜,原本一场好局,生生让那些混蛋给搅了。” 马云细细端详着朱棣的神色,知道他已然平息了,这才说道:“似乎也是好事。正可以给皇太孙历练的机会。看看他如何处之。这提前来临的决战总比迟到的好。” “哦?”朱棣眼中精光一闪,逼视着马云:“说下去!” “重要的是咱们还有时间,就算皇太孙应对的不妥,皇上不是还能搭把手吗?全当让皇太孙提前操练操练,如此一来皇上也可以真正安心。”马云与朱棣,此时此刻不仅仅是主仆,更是相交多年,相知甚深的老友。也只有他,才敢对朱棣说这番话。 虽然更多的时候,马云在朱棣面前,就是一个奴才,不多言不多语,外人眼中是愚忠憨厚的老仆,可是偶尔他也会一露峥嵘,他的话在朱棣面前还是很有份量的。 朱棣半晌无语。 天子的心中此时唯有默默的叹息。 第六十四章 酒醒是愁肠 第六十四章 酒醒是愁肠 太孙府的中秋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 经过穆梓琦的及时救治,袁媚儿终于转危为安,经此变故,花颜憔悴,瑟瑟可怜。曹雪柔感同身受,不声不响地将袁媚儿扶回自己的香远斋,二人今夜便在一处安置。 朱瞻基冷着脸对胡善祥与慧珠二人虽然没有恶语相向,却命人将她们送入先前囚禁若微的太孙府地牢内,胡善祥此时已经全然吓懵了,慧珠面上却十分平静,初时还有些悲愤的神情,现在早已平息下来,离开时竟冲着朱瞻基深深一拜,说不出的绝然与傲骨。 当花园中再次寂静下来以后,朱瞻基只低声说了一句:“回吧!”,便小心翼翼地牵起若微的手踱回迎晖殿。 回到寝殿稍加洗漱之后,命丫头们悉数退下,朱瞻基扶着若微坐在榻上,又亲手放下幔帐,两人和衣而卧,却迟迟没有睡意。 “媚儿总算无恙了,刚刚真是凶险。”若微倚在朱瞻基怀里,轻声说道。 “你,没事吧?”朱瞻基伸手轻抚着若微突起的腹部,动作极为轻缓。 若微对上朱瞻基的眼眸,指尖在他脸上轻轻滑过,透过自己的指腹感受他的温度,而他则有些不耐烦,抓起她的手指放在口中狠狠一咬:“闹了大半夜,还不早早合眼睡觉,又来招人!” “呵呵!”若微笑了,朱瞻基的烦燥让他的心事暴露无疑。“若是没有那碗汤,现在你该在宜和殿里,我猜,你会在她的床上想一个人。” 朱瞻基瞥了若微一眼,不作回答。 “是曹雪柔。”若微刚刚说出这个名字,便觉得含在朱瞻基口里的手指瞬间疼了起来,原来他真的狠心去咬。 “啪”的一下,一个小巴掌便扇了过去,于是他张了嘴,若微抽回自己的手指,紧接着两人便比起武来,若微挥舞着自己毫无招数的拳头冲朱瞻基砸去。朱瞻基只是用双臂狠狠将她钳住。 “精力怎的如此旺盛?你到底想不想睡了?”朱瞻基的腔调中透着一股子烦躁与气恼。 “好了,好了,不开玩笑了。”若微说完,便扭过头,身子朝里安静地闭上了眼睛。她嘴上如此说,可心中却有些黯然,为自己、为胡善祥,也为曹雪柔和袁媚儿。 今天的宴席上,久未露面的曹雪柔一出场便牵动着朱瞻基心底的那份柔情,可以说,她成功了,三言两语,几句带着归隐之意的词便让朱瞻基心神微漾,为卿惆怅了。 动心。 是的,若微知道,今夜,朱瞻基为曹雪柔而动心了。 然而,当袁媚儿倚在朱瞻基怀里急救时,朱瞻基表现出来的那份发自内心真正的焦急,也让若微有些意外。 他是真的紧张,为袁媚儿紧张。 若微真的有些困惑了,她发现她真的不了解男人。男人的心很大,也许真的可以装下不只一个女人。对于与自己有过肌肤之亲,曾经共赴云雨,共享欢爱的女人,又怎能做到真的无情呢? 瞻基不是别人,不是那些视女人为消遣,只图一时快乐的玩物。所以,对于这些属于他的女人,亲近了,宠幸了,便不可能真正视为无形。 今晚的一切,带给若微不小的震撼,她只觉得这个秋天来的太早了,她此时身上阵阵发寒,手脚如冰。 不知何时,他的一双手又环绕在自己的身上,他的下颌在自己的香肩上来回轻蹭,若微知道,这是他的暗示。 往日求欢或者求饶的一种暗示。 可是,此时她又怎能给他回应。 “还好,我的微儿没事。”他说,若微原本不想理他,可是偏偏让她感觉到了,那是什么,带着温度的,湿湿的滴落在自己肩头的,一滴,两滴,是他的眼泪吗? 若微的心忽地又软了。 “我不会有事,宫里人不是早就说过了吗?我病硬!”若微明明已经心软,可是嘴上还在逞强。 “哎呦!”若微一阵轻呼。 他的吻密密地落在她的肩头,用力的吮吸,甚至是像小兽一般,用牙齿咯出一个又一个痕迹。 “不是胡善祥,你知道的!”若微突然转过身,推开朱瞻基的怀抱。 “你慢点!一惊一乍!”朱瞻基欠起身子,靠在床头,盯着若微的眼睛,“真的不想睡了?好,你究竟想说什么,不说出来你也难消停。” “我说,那毒不是胡善祥下的。你明明知道,为何还要罚她?还要将她和慧珠关起来!”若微瞪着朱瞻基,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是,毒自然不是她下的。可是隐于幕后的黑手究竟是谁呢?你我心知肚明,却总也抓不到把柄。现在暂且把她关起来,一方面是混淆视听,让对方放松戒备。而我们则可有时间细细查勘。另一方面,也好让胡善祥体会你当日受冤被囚的心境,日后也好收敛。”朱瞻基面上的神色凝重起来,仿佛不经意地将若微的手捂在自己的手掌心中,轻轻摩挲。 面上的情绪很是有些复杂,凝重冷漠中夹杂着温柔体贴,忿然压抑中透着淡定与踌躇。 “还有一层意思,是保护,也是想就此把她保护起来!”若微呢喃着,像是自言自语,不管背后的主使是谁,下毒之人很明显是想将太孙府一并毒死,最后还要造成是妻妾相争的误杀。若不是柳嬷嬷这个意外,太孙府众人都会死得不明不白。 现在目的没有达到,又过早的暴露了,他们要做的,很有可能就是找个替罪羊,那么胡善祥就是最合适的人选。 暗害之后造成畏罪自尽的假像。 若微立即觉得冷汗淋淋,这一层,她也是刚刚才想到的,可是朱瞻基竟然在那样混乱的局面下,一早就洞悉分明,而且还镇定自若地早早安排好了一切。 “瞻基。你在地牢外面安排了人?打算瓮中捉鳖!”若微瞪大眼睛看着朱瞻基。 朱瞻基面上神情微微有些僵硬,随即淡然一笑,在若微额上轻轻一戳:“想这些做什么?费神费力的。这些,不与你相干,你好好的睡觉,好好的安胎,这比什么都要紧。” “瞻基!”若微伸手想去搂他,可是无奈自己的肚子太过碍事,瞻基轻笑了一声,把她拥入怀里:“如果我猜的不错,今夜他们一定会动手。” “我只是奇怪,他们怎么在那盆汤里下的毒。所有菜品上桌前都会经过试毒。而这盆汤……”朱瞻基的眉头深锁,百思不解。 “昨晚偏这盆汤没有试毒就给大家分食了,那是因为这汤是胡善祥在宜和殿的小厨房里亲自熬的。只是在宴席开始的时候她才离开,交给柳嬷嬷看着的。柳嬷嬷自永乐十五年你们大婚时起就跟在胡善祥身边,又是太子妃宫里出来的,自然是忠心的。况且,柳嬷嬷自然知道这汤你也会喝,所以她是绝不会下毒的。”若微拧眉苦想,极力想理出个头绪。 正想着,只听到外面有急匆匆的脚步声,随即听到小善子与湘汀低声耳语。朱瞻基立即起身披衣向外走去,一边走一边叮嘱道:“好生在房里躺着!” 朱瞻基来到外间厅里,小善子入内回话:“殿下,三更时分,果然有人在地牢天窗外向里面吹烟雾,随即又往里丢了一些药粉。” “那个人呢?”朱瞻基问。 “按殿下的吩咐,没有惊动他,颜青和李诚在暗中跟着他,他做完之后就从后角门溜出府去了。” “很好,走,去地牢看看。”朱瞻基整好衣衫,又接过湘汀递过来的束发冠,正要踱步向外走,突然听到身后有衣衫摩挲的声响,一回头果然不出所料,捧着肚子的若微已然穿戴整齐正踮着脚跟在他的身后,见他突然回身,只悻悻一笑:“我也去。” 朱瞻基眉头刚拧,她便走过来伸手去揉,朱瞻基叹了口气只好拉着她的手一同出了房门。 地牢内。 两个身穿锦衣的人正倒在席子上,看样子要么是睡得太熟,要么就是身遭不测,已于睡梦中故去。 若微很是有些疑惑,朱瞻基用目一扫,小善子便会意,立即上前将两人的身子轻轻掀起,“咦!”若微吃了一惊,原来是两个裹着锦袍的假人。 “哪里来的假人?”若微凑近一看,这两个人不是医者用来练习针炙用的铜人,也不是男人们用来练箭的那种寻常的草人。 这假人做的很是精细,外面似乎还包着一层皮,用手轻按,极有弹性:“这是?” 朱瞻基上去用力一扯,假人身上披着的锦衣瞬时滑落,若微用目一瞅,更是惊讶不已,这两个皮假人身上满是箭孔。 “这是我练箭所用的皮偶。自三岁时起,皇爷爷就命人在燕王府内后苑教我练箭,那时只用普通的箭靶。后来稍大一些的时候,可以骑马了,皇爷爷就不再让我以死物为靶了,而是带我到猎场,以活的动物练习。可是,射靶,或是射难度更高的柳叶,我都可以命中目标,然而每每遇到活的生灵,我便总是失手。皇爷爷说我是心软之故,特意命人做了这两个仿真的皮偶,让我练习。从燕王府到南京再至北迁回到京里,两次搬迁,很多旧物都留下了,唯有这两个皮偶我还一直带着,原本是想以后给我的儿子用。”朱瞻基的话语中透着几许无奈。 第六十五章 思守比翼飞 第六十五章 思守比翼飞 瞻基的话让若微的心忽然变得沉重起来。 若微暗想,自八岁入宫与朱瞻基两人几乎可以说是一同长大的,可是自己却从来不曾知道,在她出现以前的日子里,朱瞻基是怎么过来的? 他的个性是那样的矛盾,甚至有些两面性,有时候温柔如水,有时刚强似铁。有时悲天悯人,也有时嫉恶如仇,会三思而后行,也会有不顾一切的冲动。 也许,他的个性原本不是这样,却被朱棣用帝王储君的模子刻意雕琢,所以才会如此吧。 若是没有皇太孙,皇家储君的光环,若是没有肩负着那契天重任,他,大约会是如同许彬一样的个性吧? 糟糕,又想起他来了。 若微心中暗暗苦涩起来,对于他,心头竟是又恨又怨,他大约早已猜到,自己总会这样在不经意间想起他吧? 眼前似乎又浮现起他那因为有些自得而扬起的唇角和舒展的俊眉。 思绪渐远,可是眼前的事更为要紧,于是立即收了心来看地牢,上方小小的天窗上,月光依旧皎洁,顺着月光照进来的光束向下看,正好是若微脚前三尺的地方,就在皮偶的面前,“那是什么?” 白色的粉末。 “应该是砒霜!”朱瞻基说,“他们以吸管吹入毒烟,就是想让她们在睡梦中不知不觉身亡,然后又在她们身边留下这些砒霜的粉末,就可以掩人耳目,让大家以为她们是畏罪自尽。” “是砒霜?”若微蹲下身子,用手捏起一小撮粉末。 “做什么?”朱瞻基大惊,立即抓过若微的手,用袖子掸掉她手中的粉末。 若微却痴痴地笑了起来。 “若微!”朱瞻基心惊不已,以为她是被什么魇到了。 “我大约知道,他们是如何在汤中下毒的了!”若微的笑容越发灿烂起来。她拉起朱瞻基的手,“走,去宜和殿小厨房,希望还来得及。” “什么?”朱瞻基有些莫名,“你慢些,脚下留神。”一边叮嘱,一边紧走几步牢牢牵住她的手。 两人一路无言,小善子手执灯笼头前引路,不多时便来到宜和殿后面西跨院门楼西侧的一间耳房里,这里便是宜和殿的小厨房。 此时门前还有两名侍卫在此守候,见朱瞻基与若微前来立即屈身行礼。 朱瞻基道:“免了,刚刚可有人接近此处?” “没有。我等一直在此守护,并无他人接近。” “这里面的用具器皿可曾有人移动过?”若微问。 “回主子话,没有,只是刚刚派人将灶火熄了。其它的一律保持原样。” “走,进去看看。”若微走进厨房,朱瞻基立即命人点亮灯烛。 两人在室内看了一圈,并无异样,架子上是皇太孙妃专用的杯碗盘碟,台面上还有当归、桂圆、参茸等用剩下的各种食材,若微不时拿起其中的一两样放在鼻子下面闻一闻,仔细地检视着室内的一切。 她甚至是用手抹一下用来炖汤的锅子和汤碗。 “怎么?”朱瞻基问。 “如果柳嬷嬷一直在此处看着,一时半刻都没有离开,那么这毒又是如何下的?这厨房中的锅碗都是洗净后晒干待用的。所以便有一种可能,就是在清洗干净的汤盆内侧薄薄的涂上一层砒霜,这样在锅里煮的时候,汤是无毒的,可是盛在汤碗里的时候,便有毒了。再或者就是直接涂在锅壁上,也是一样的道理。”若微缓缓说道,眸中有些迟疑,仿佛并不坚定。 “有道理。”朱瞻基点了点头。 “可是,柳嬷嬷喝是从锅里舀出来喝的?还是从碗中喝的?还有中间是否有人进出这厨房?”若微似是自言自语。 “去,叫梅影来问话。”朱瞻基立即吩咐道。 不多时,梅影被唤来了。 “殿下,微主子!”梅影形容憔悴,扑通跪在两人面前。 “梅影!”若微伸手将梅影扶了起来,“今儿,我们在湖边饮宴时,这小厨房内除了柳嬷嬷还有谁?” 梅影先是摇了摇头,随即面上立即惊恐起来:“我,我曾经过来催促过两次,因为娘娘吩咐过,这汤要小火慢慢炖,火候时辰都要掌握好。席间看看时辰差不多了,所以我……” “你不必惊惶,令仪问话,你只管将实情说出来就好。”朱瞻基道。 “那么,你是何时看到柳嬷嬷偷尝这汤羹的?”若微盯着梅影问道。 “就是,主子们开始联句的时候,当时月饼和瓜果都吃过了,之前娘娘交待过,月饼吃完,这汤就该上了,所以我才过来催,刚一进门,就看到柳嬷嬷端着小碗在喝什么东西,然后又在汤中加了一勺清水,我当时就知道她在偷吃。此前也看到过她偷喝过娘娘的炖品,想来是怕不够量显得少才会加水的。” 是小碗,而不是直接从锅中舀出来就喝的。若微与朱瞻基对视之后,便走到架子上,从每层都随意抽取了一只碗,用手一抹,很是洁净并无半点微尘粉末。 “是了,柳嬷嬷偷喝,定是随意取过一只碗来用,而下毒之人不可能将所有的碗都用砒霜涂抹一遍,也就是说,毒在锅里。而她喝时,这锅里已经有毒了,就是说她后加的那勺水并无问题。” 若微仔细看了看灶上早已冷却下来的那只炖锅,忽地问道:“柳嬷嬷一直没有离开这厨房吗?” “是。”梅影点了点头,又随即连连摇头,“我第一次来的时候,嬷嬷站在门口冲着西墙根东张西望,样子挺奇怪。后来我问了才知道,说是刚刚她在房里听到动静儿,出来一看,是一只刺猬,都说刺猬会拜月,正想看个究竟。我当时还提醒她,当心灶上的汤烧干了,她说不会不会,就是一转眼儿的功夫!” “好了,你下去吧!”若微面上露出淡淡的笑容,朱瞻基疑心自己看错了当着人又不好细问,于是便挥手让梅影退下。 “瞻基,让他们把所有的灯都熄了。”若微的话音里透着难抑的兴奋,朱瞻基眉头渐展,难道这个鬼灵精发现什么了? 当室内所有的灯烛熄灭时,重新化为一片黑暗。 “若微!”朱瞻基牢牢将若微揽在怀里,“看!”若微伸手一指,在小厨房灶上正对着的屋顶上竟然透出一缕细微的光束。 “若微”!朱瞻基恍然明白了。 “小善子,着人爬上去看看!”朱瞻基抑制不住的兴奋。 很快,一切得到证实。 房上的瓦是松的,掀起两片瓦之后,便发现房顶上被人钻了一个小洞,正对着灶台。 “可是,若微,我还是不明白,这砒霜为粉末状,或是从屋顶投下,扬扬洒酒,且不说能不能恰好落入锅中,就是在灶台附近也该有白色的粉末才是,可是刚刚咱们细查了一遍,什么都没有发现。”重新掌灯之后,朱瞻基命人搬来一把椅子,让若微坐下,这才问出心底的疑惑。 “不错。”若微点了点头,“刚刚在地牢里,我就想到这毒也许就是从屋顶上投下的,与地牢中下毒手法一般无二。可是来了以后,细细查验却发现灶台附近什么痕迹也没留下,我便有些踌躇,怕自己想错了。现在,我大约可以知道真正的情况。” “哦?”朱瞻基依旧不明。 “稍等片刻,我来试一试,也许殿下可以明白。”若微起身在五谷中抓了一把江米,又让人搬来一台小磨,将江米磨成粉状,放入碗中加水调成糊浆,上屉蒸熟又在案上摊成纸状,这才在纸中包了一撮胡椒粉,沾了点水,将米纸封口,交给小善子。 “爬到屋顶,从小洞丢下来。”若微又在灶上放了一口烧着水的锅子,并敞着盖。 小善子立即从命,不一会儿,便将米纸包着的调料球从房顶的小洞径直丢下来,直接落入锅中,只在瞬间,米纸包便融在水中,而调料已自然晕染开,与水混为一体,难分彼此。 至此,若微与朱瞻基四目相对,神情中都是难抑的沉重与痛苦。 这便是外人眼中锦衣玉食的王侯生活,其实每时每刻都要面对数不清的危机与凶险,太多的时候,危险就这样悄无声息的降临了。 躲不躲得过去,更多的时候,都是命。 不是所谓的智慧便能化解的。 泪水无声无息地飘落下来。 除了紧紧地拥抱彼此,他们不知道此刻该如何安慰那颗倍受打击的心。 此时,两人心中竟生出些少年夫妻、患难与共,执手相携、逆风而立的感伤。 此时,若微的心静了,也不再犹疑和飘泊了。她甚至暗想,从此以后,脑海深处的那抹身影再也不要浮现。 现在,朱瞻基就在身边。一早就在了。那就认定是他,终此一生,都要相伴左右。也许,这便是上天给她的慰籍吧。 第六十六章 执手共翻云 第六十六章 执手共翻云 当二人回到迎晖殿时,天已经亮了。 两人静坐在房里,默而无语。 丫头们手捧净脸洗漱的用具站在一旁,大气儿也不敢出。 “主子。”湘汀从旁低唤,若微和朱瞻基才醒过神来,两人一同洗漱之后坐在厅里用早膳,早膳甚是清简,只有一盆白粥和两样小菜。 紫烟代为解释:“这是湘汀姐姐自厨房取的材料在咱们煮茶的灶上亲手做的,眼皮都不敢眨,所以简单了些,主子和殿下就将就吃吧。” 想不到只此一句话,竟掀起朱瞻基胸中的怒火,啪的一声,面前的碗碟便被横扫一空,瞬时掉落在地上化为碎片。 “殿下!”屋里的丫头,湘汀以下,紫烟、司棋、司音等人都跪在地上伏着身子不敢言语。 若微盯着朱瞻基看了一眼,起身走到他身后,像孩子一般趴在他的背上。 吐气如兰,轻声细语:“这一餐不吃,还是永远都不要吃了?” 朱瞻基不发一语,只是攥紧拳头在桌上狠狠砸了一下,是的,在自己的府中竟然连吃饭都要提心吊胆,这日子过的还有何意思。 “殿下不吃,若微也不吃,可是偏偏她不乐意。”若微握起朱瞻基的手轻放在自己的肚子上,朱瞻基的拳头立时松开,是的,孩子。 朱瞻基深深吸了口气,鼻子竟有些发酸:“收拾收拾,伺候你们主子先用。”丢下这句话,便要起身离去。 “瞻基!”若微示意众人退下,她缓缓走向朱瞻基,“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些什么?在构陷中生存原本就不是你我这样性情的人所愿的。可是命运让你成为大明的皇太孙,承皇祖之继,为父王分忧扛艰,就是责无旁贷的。大义与大任,舍你取谁?这条路充满荆棘,可是已然走了一半又如何能轻易回头?” 朱瞻基身形微颤,作为身份尊贵的皇太孙,全天下人都知道自己是当今皇上永乐大帝视若心肝的皇嗣。可是,这样的身份却如同在炉火中炙炼,不仅要遭受汉王与赵王两位王叔的嫉恨,有的时候,就是面对父亲,帝国的皇太子,也会觉得尴尬。 这样还不够吗?偏要杀伐相向,血淋淋的拼个你死我活吗? 从身后拥住他宽阔的肩膀,让自己的肚子轻轻抵着他的身子,女人的温柔如水一般环绕着他,劝慰着他。 “颜青和李诚回来了,他们跟着那个人,一直看着他进了赵王府!”朱瞻基的声音里透着一丝沮丧。原本以为跟着那个人就可以拿到证据将此案大白于天下,可是谁曾想,那个人进了赵王府就没有再出来,现在,他几乎可以断定,那个人应该已经死了。 “这样,也好!”若微接了一句。 “你说什么?”朱瞻基转过身对上若微的眼眸,更是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是夜里着了凉,怎么说起胡话来了?是我失算了,应该直接拿下此人审讯问出口供才是证据,什么放长线钓大鱼,反而放虎归山,而他一入赵王府,怕是就会被灭口。如此又成了无头案。让我怎能不恼?怎能不觉得抱恨!你却说‘也好’?” “是呀,殿下,坐下来说吧,若微觉得腰有些酸呢!”若微此语一出,朱瞻基面色微微发窘,立即扶着她重新坐在临窗的榻上。又在她身后放了两个靠枕,“我不该乱发脾气,昨儿跟着我忙了一宿,好好的一顿早饭,也让我给搅了。” “湘汀,去,给微主子蒸碗蛋羹,蒸得嫩嫩的,少放香油。”朱瞻基冲着房外吩咐着。 “是!”湘汀远远的应了一句。 “哪里还用如此小心,湘汀,去膳房传饭,今日各房膳食照旧!”若微含嗔带怨地瞪了朱瞻基一眼。 此时,湘汀没敢应,而是姗姗步入室内站在下首,看了看若微又把目光投向朱瞻基。 朱瞻基面上略有尴尬,摆了摆手:“听你们微主子的!” “是!”湘汀这才退下。 若微竟拍着手笑了。 “殿下,今日还上朝吗?”若微歪着头如同小女孩一般娇憨,闪着明眸珠辉动人。 朱瞻基不置可否。 “如此,若微就替殿下做一回主,请殿下照常上朝。只是朝会散了以后,要去一个地方拜会一个人。”若微故意卖着关子。 朱瞻基瞪大眼睛看着她:“你不是让我去赵王府吧?” “正是!”若微伸出大拇指赞道,“殿下圣明。” “你?”朱瞻基愣住了。 “我会帮殿下备一份礼,由殿下亲自送给三王叔。以此既可以平息这场闹剧,又可以解了殿下心中的郁气,还可威慑赵王。同时就是对皇上,也是一种告慰!”若微言之切切,虽然面上依旧含笑,但是眉宇中竟闪过不可置疑的坚定与执意。 朱瞻基有些困惑了。 带着这样的困惑与若微一道用完早膳,更换好朝服。临行前,若微递给他一个锦盒,还故弄玄虚的让他不要看。 然而他还是忍不住打开看了,就是一眼,他便释然了,淡定与笑容重新浮现在他的脸上,盯着若微,用唇语说出了一个“谢”字。 迎着晨晖,骑上骏马,昂首飞驰,他依旧是万人瞩目的人中之龙。 朝堂之上,因为朱棣的北征计划、国库空需、湖广等地的赈灾和是否还要穷尽国力继续下西洋的壮举,大臣们各抒己见,又是一番唇枪舌战。 朱棣冷眼观望,并不急于表态。 今天的议政对他来说,结果毫不重要,他的目光一直追逐着朱瞻基。 这孩子越发稳重成熟了,昨夜得到太孙府的消息,朱棣是一夜未眠,辗转反侧各种担心纷至沓来,他甚至还想连夜将宝贝孙子招进宫里来。可是思前想后,他还是忍下了。孙子再宝贝,自己也不可能护佑他一辈子。正如马云所说的,让他经此一役磨练磨练,也是好的。 今日早朝升座前,朱瞻基在乾清宫西暖阁里还一直在担心,直到马云告诉他,皇太孙早早出现在列班的大臣队伍里,这才放下心来。 殿上一看,孙儿年轻俊郎的姿容上是有一丝难掩的倦色,眉宇中暗暗含愁,再不向往日那般明快,朱棣就心疼得不行。可是开始议政以后,他便发现孙儿的神色变了,愁容与倦色皆迅速隐去,依旧是专注投入的神情。 朱棣刻意点他参与议事,而他也不负众望,分析起诸事来皆鞭辟入里,环环紧扣,丝毫不见懈怠,最难得是公正客观,对于朝堂上的派系看作无形,并不依附或可疑反驳其中的任意一派,但是又因为其谦和恭敬的态度,即使是提出与朝中大员相左意见,也丝毫不会让人感觉到不快。 越发的成熟了,朱棣心情大好。 下了朝,朱棣留下瞻基,正想着就昨夜之后如何开口,想不到朱瞻基竟拱手奏道:“皇爷爷,孙儿知道皇爷爷想说些什么,只是此时,孙儿想做一件事,还请皇爷爷恩准。” “哦?”朱棣分明有些意外。 “孙儿想先去探望一下三王叔。”只此一句,就是执掌乾坤的天子也面色突变,朱棣在那一瞬真的惊了,也由此无从应答。 于是,亲眼看着朱瞻基恭敬地下跪,恭敬的退出,他却迟迟没有开口讲出半个字。 一个时辰以后,当马云来报,告诉他朱瞻基亲自登门,给赵王送了一份厚礼,朱棣长久地默然,一个人坐在乾清宫的大殿内,不许任何人来打扰。 只是所有的太监们都听到了,天子畅快淋漓的大笑。 是的,这样的了结方式超出所有人的预料。如果朱瞻基将此事报给三法司或是宗人府,再或者就是直接禀明皇上。那不仅仅是让赵王走投无路。更把朱棣逼上万分难堪的境遇。是挥刀斩情,像唐玄宗斩杀三皇子,汉武帝诛杀卫太子一样,将自己的亲生儿子处死吗?朱棣此时才知道,作为帝王,与唐玄宗和汉武帝相比,他真的没有这样的狠决和勇气。 可是,又不可能不办。 办的结果是两败俱伤。 朱棣伤了脸面,自斩了曾经亲切得如同左右手的儿子,而对于皇太孙朱瞻基来说,也未必能留下什么好的名声。 可是如果不办,姑息养奸,还是忍辱负重。 大明的皇太孙,国之储君,面对揿压能这样屈服而毫无作为吗? 这,自然也不是他想看到的。 谁能想到,朱瞻基竟然会以这样的方式来化解这场劫。 亲自登门,奉上厚礼。这礼不是金玉,而是罪证。是化解干戈,还是警示,都不重要的。重要的是,不仅将罪行大白于天下,让明眼人一望便知,又让你无从抵赖,更无机会狡辩,失了面子,更失了天理,这便是一种惩诫。 同时,将皇太孙的睿智与大度,孝心与亲情彰显得淋漓尽致。 真是绝处逢生,一招妙棋。 朱棣终于可以仰天长笑,孙儿,不仅仅是他所偏宠的,更为上天所眷顾,必将成为一代明君。他终可以放心了。心中也不会再对汉王和赵王这两个自认有能力接掌皇位的儿子觉得有所亏欠,因为输赢高下已见分晓。 乾清宫外当值的黄俨听到天子的笑声,心中却暗暗发狠:“躲得了一时,躲得了一世吗?这次让你避过,而下次,你能依旧这般好命吗?” 就在朱棣龙心大悦黄俨心怀鬼胎再图暗谋之计的同时,在赵王府的书房内,已是一片狼藉。 多少古玩玉器被摔成万千碎片,赵王如同疯了一般,站在墙角的红袖在瑟瑟发抖之余用目偷偷一瞥,看到了那个精致的首饰盒此时已被摔成两截,而里面竟会是一个女人的玉坠子,还有一个小纸球,以及一些白色的粉末。 很快,红袖看到的一切,通过飞鸽传书到了汉王与侧妃李秋棠的手上。 “看来老三釜底抽薪的法子没奏效,反而搬起石头砸伤了自己的脚!”汉王好一顿奚落。 李秋棠却面色沉重:“这一下打草惊蛇,老三自己失了手不要紧,怕是连咱们都殃及了,原本借唐赛儿一事是大有可图的,如今却要暂时搁置,重新筹划了。” “哦?”汉王仿佛有些不明白。 “这事儿虽然处理的不露痕迹,可越是如此,越是尽人皆知,老头子此时心里不定多恨,老三虽然暂时不能动,可是谁要想再图他的宝贝孙子,倒时候定是新仇旧恨一起算,怕是就没这么便当了。”李秋棠暗暗发狠,不知这一等,又将再等多少时日? 太孙府宜和殿内,朱瞻基与胡善祥对坐了足有半盏茶的时光,大殿静悄悄的空无一人,朱瞻基轻声慢语,才缓缓开口:“善祥,前些日子的事,不用本王多说,个中的厉害你尽可知。得皇上庇佑,才有东宫和太孙府的安定。可是这安定的背后又隐藏着多少风险?如今,前事尽去已成过眼云烟。我说了,便不会再追究。我从没有希望你和若微,雪柔、媚儿能同心同德,情同姐妹。我也并不希望你们要刻意委屈自己而在我面前做一团和气状,只是各人过各人的日子,不喜欢便不去走动不相见不相亲也就是了。你,既然坐了这皇太孙妃的位子,自然要比别人多一些辛苦。这辛苦不仅是母妃知道,皇上知道,我也是心中有数。我能给你的,正室嫡妻的尊重,夫妻的亲情,我会做到。只是,对若微,从儿时起攒下的情义,生死契阔的知己之恩,却不能分出来给你。就算是对雪柔和媚儿的怜惜,也不适合用在你身上。你,明白吗?” 胡善祥眼中噙着泪水,怔怔地对上朱瞻基,不知如何回答,只得点了点头,眼泪也随即淌下。 第六十七章 尘埃初定时 第六十七章 尘埃初定时 皇太孙府宜和殿内,胡善祥懒懒地歪在榻上,用手指轻轻从案上的碟子里夹起一颗梅子放在口中含着,面上的表情十分怡然。 “娘娘!”慧珠自殿外进来,手里捧着一个妆匣,而身后跟着的两个小太监各抱着几匹纱绢。慧珠恭敬说道,“宫里赏的云霞纱绢,说是让娘娘添些夏裳。还有贤妃娘娘赐的这一季的胭脂水粉。” 胡善祥摆了摆手,随口说道:“这些东西,或是入库或是分给各院,你作主便是了!” “是!”慧珠转身吩咐着:“都先下去吧!” 众人退下,慧珠这才挨着胡善祥坐下一脸关切道:“殿下多少日子不来了?妹妹可曾想过这里面的缘故?” 胡善祥将口中的梅核吐出,轻叹着:“殿下的心思我是越来越看不透了。面上和颜悦色,可是心呢,冷的像块冰。原本自那次风波之后,以为殿下再也不会踏入这宜和殿半步。可是没成想,初一、十五,按例他还是来的。虽然是和衣而卧,但在寝间也会说些知冷暖又体贴的话来。可是最近,又如故了。罢了,反正宫里也有胎训,现在有了身子,不便侍寝,原本他来与不来,都没有区别……” “妹妹好糊涂!”慧珠拿眼扫了一眼殿门口,见四下无人这才轻声说道,“那边呢?这肚子都高高的挺起来了,可殿下不还是一天两次地往那边跑?这厚此薄彼也太明显了!不管怎么样,您还是这太孙府的嫡妃,正经的主子,就算是做给奴才们看的,也不能如此呀!” “姐姐!”胡善祥仿佛有些不悦,她用手轻轻抚着已经显怀的肚子,冷冷地说道,“罢了,我现在是有子万事足,殿下来与不来又不是你我二人能左右的,只要腹中的孩儿好好的,我便知足了!” 慧珠的唇边浮起一丝苦涩的笑容,幽幽地叹了口气:“妹妹可曾想过,如今你与孙若微皆怀有身孕,若是你先产下男胎,既为长子又是嫡出,这身份自然是正之又正,管她再生男生女都不能撼动你的位子。可若是妹妹这一胎生的是女儿,而那边生下的偏是长子,那妹妹说,这情势又当如何?” 一语惊醒梦中人,沉浸在初为人母的喜悦中,胡善祥甚至已经忘记了自己这个太孙妃一直就摇摇欲坠、并不安稳,也忘记了那个孙若微时时带来的威胁,此时她的脸上笼着一片愁云,喃喃地低声自语:“先不管男女,姐姐应该知道妹妹此胎比那边晚了一个多月,怎么可能抢先生下长子呢?况且……” 胡善祥看着慧珠,生生咽下去后半截话,如今在这皇太孙府中孙若微更是不能出半点岔子的,要是想法子让她落了胎、流了产,世人都会怀疑到自己头上,以往积攒下来的贤名也将付诸东流,皇太孙更是会将前两次的新仇旧恨一并与自己清算干净,如今情势才真叫人为难,实在是进退维谷。 慧珠凑到胡善祥耳边低语片刻,胡善祥眼中竟是惊异之色,她手指轻颤,难以置信地盯着慧珠,也不知过了多久,才微乎其微地从嗓子眼中挤出几个字:“让我想想,好好想想!”说着便闭上眼睛,身子歪在枕上,仿佛睡着了一般,在她看似平静的外表下是波澜四起的心绪,久久难平。 太子宫内,两座比邻而居的殿阁,是太子妃专为胡善祥与孙若微而设的产房。八月十五风波停息之后,太子妃即差人将两人接到太子宫,每日里聆听胎训,由太医问诊,衣食住行处处妥帖。 初冬时节,随着太子宫内嘹亮的哭声,两个女婴一前一后来到人间。 这哭声慰藉了狂躁不安、圣躬不愈的朱棣,虽然是两个女娃,但却是嫡孙朱瞻基的血脉,所以朱棣依旧十分宽慰,孩子刚刚满月,朱棣便被下旨册封这对玄孙女为顺德、常德郡主。 当胡善祥再次回到宜和殿内,怀里抱着小小的顺德郡主,她和朱瞻基的长女时,眼泪便止不住地落了下来。 慧珠在旁看了,也心酸不已。 是的,为了争一个长子嫡出的事实,她命人配了催产丹,让胡善祥偷偷服下,这样胡善祥怀胎未及足月便抢在若微之前生产。 只是生下来的却偏偏是一个小的可怜的女婴。 这个事实在意料之外又在意料之中,如此她们即被逼到了悬崖之边。 “姐姐!”产房内的胡善祥从慧珠的神情中猜到了,她摇了摇头,“现在不要,现在还不是时候!” 慧珠愣住了,当时不是商量好的吗?如果胡善祥头胎生的是女儿,那就想尽办法让若微的孩子夭折,管不得她生的是男是女,为了保险起见都不能让她顺利生产,怎么事到如今妹妹反而改了主意。 胡善祥盯着怀中的婴孩儿,只喃喃地重复着:“现在还不是时候!” 慧珠心中默念,半晌之后仿佛渐渐明白了,就算孙若微此番生下儿子那又如何?就算是母凭子贵又如何呢?想改立嫡庶的关系也要看时机吧。 至少现在还不会。因为现在这“嫡”也还只是太孙妃,离皇后之位还隔着太子妃,差得远呢。在未来的日子里,有的是时间可以改变这一切。如果此时贸然在太子宫内涉险行事,万一行差一步露了马脚,恐怕连这太孙妃也要白白拱手相送。 是的,还不是时候,慧珠点了点头。 而当几日后,孙若微也产下一女的消息传来之后,她们才真正安心,天佑吉人,看来她们才是真正的天命所归。 乾清宫东暖阁内,铺着金色云纹的大红地毯,满室皆是耀眼的红黄二色,在午后骄阳的映衬下,显得格外华美。南窗根底下是一排暖炕,上面摆着炕桌和热气腾腾的茶盏,而此时炕上却空无一人。 在西墙下是金漆紫檀带靠背的雕花大龙椅,上面铺着明黄色的褥子,左右各是两个黄色的方墩扶手,顶上是绣着金龙、垂着金色流苏的华盖。 朱棣坐在当中,仿佛是在假寐,只是当殿外的小太监悄悄入内与立于圣驾身侧的马云使了个眼色时,朱棣便猛地睁开眼问道:“都来了?” “是,户部尚书夏原吉、兵部尚书方宾、刑部尚书吴中、吏部尚书蹇义、大学士杨荣皆在殿外候驾!”马云回道。 “宣!”朱棣端然稳坐,静静地注视着门口。 当大臣们跟在小太监身后一一入内,行了君臣之礼分列两旁时,朱棣才开口说道:“阿鲁台果然是不想让朕过几天安稳日子,才消停了没几天又来闹事,战报你们都已经看过了,朕欲再次亲征漠北,今儿召你们过来就是议一议,早些定下行程!” 说到此处,朱棣把目光投向了户部尚书夏原吉。 夏原吉心中暗暗叫苦不迭,天子亲征,动辄就是数十万大军,这兵马一动,粮草先行,而库中的存粮与国库的户银,因为修建北京城和连年的征战早就不复从前。在太平时期因为他的精打细算才可勉强应付,若是应战,夏原吉太清楚不过了,银两、马匹、粮草皆是空乏,一时半刻上哪里去给皇上变银子去? 朱棣见他不语,索性问道:“原吉,昔日你跟在朕身边,朕随口一问,这天下的纳税户口、各州府库、人丁田亩、赋税纳贡,你皆对答如流,今儿是怎么了?哑了?” 夏原吉立即起身回话:“回圣上,如今户部存粮与银两皆够维护日常开销,若是应战……这军马储蓄实为不足,一时之间难以筹措,臣乞圣上……” “什么?军马储蓄不足?”朱棣沉了脸,“你是户部尚书,管着天子的钱袋子,如今朕要用钱,你却说储蓄不足?” “陛下息怒!夏大人也是出于对朝廷的维护,臣虽主管刑部,也知道江浙与山东等地连年天灾,这两年的税收少了好几成,夏大人也确是为难。”刑部尚书吴中出言相劝。 吏部尚书蹇义与兵部尚书方宾也从旁劝慰,众臣的意思皆是劝阻朱棣暂缓北征。 朱棣初时静静地听着,随即便冷冷说道:“今儿召你们来不是议该不该出兵,而是让你们出谋献策,如何战之即胜。兵部、户部应是竭力备好物资,随时准备大军出征!” 天子一言九鼎,此语说的甚是明白,就是召大家来是商量怎么把仗打好,而不是该不该去打这场仗。 朱棣此语一出,众人不再开口,东暖阁内一时静悄悄的,呼吸声皆可相闻。 然而,谁也没想到一向少言寡语的户部尚书夏原吉再次开口启奏:“圣上,历年征战师出无功,军马储蓄十丧八九。如今灾眚迭作,内外俱疲。况圣躬少安、尚须调护,乞遣将往征,忽劳车驾……” 叭的一声,天子御座前的龙案被猛地掀翻,朱棣勃然大怒,指着夏原吉骂道:“好你个夏原吉,朕的功过是由你来评说的吗?没钱,没钱,朕让你执掌户部就是为了让你天天在朕耳边哭穷吗?” 如狮吼一般,他的眼神残酷无情如地狱鬼火,众人皆不敢言语,朱棣怒不可遏:“好好好,既然你这个户部尚书做的如此为难,就不要做了!” 当下朱棣即传旨,将夏原吉罢职下狱,改由吴中兼任,吴中谦辞并为夏原吉开脱,也一并连坐,被革职拿下。 于是只一个下午,朝廷中举足轻重的六部尚书中就两个获罪被革职,兵部尚书方宾则战战兢兢、诚惶诚恐地接过筹措兵马的艰巨重任,朱棣又留下杨荣与骞义细细商讨了北征的方略,这才罢休。 而此事远没有就此停息。 户部尚书夏原吉被逮下狱后,朱棣突发其想,认为主管户部的尚书家中必然有不少私藏。于是下旨查抄夏家。可是结果却令他大为惊讶,夏原吉家中除皇帝的赐钞以外,只有几件布衣瓦器,他虽手握朝中财政大权,却廉洁奉公,清贫如水,生活非常俭朴。 此时,朱棣才知道他所言不虚,然而北征的消息已然放出去,是万万不能收回的。 紧接着,兵部尚书方宾猝死于家中书房,有人说是筹措兵马不利,恐朱棣怪罪而自缢身亡。也有人说是被白莲教圣母的冤魂相索而离世,不管如何,他的死并没有阻拦朱棣北征的决心。 永乐二十年,朱棣第三次亲征漠北(鞑靼),徒劳往返,劳瘁愤恼,病体日益不支,惭悔不听夏原吉的忠言,对左右感叹道:“夏原吉爱我。” 回到宫中的朱棣仿佛在一夜间变得苍老了,他居于深宫,连续缀朝数日,除了宠妃喻氏以外文武百官、太子太孙一概不见。 原本只是天子暂时的蛰伏与调息,不想却因此引出一场大祸来。 紫禁城内太监居所,黄俨的住处内。 小太监柱子端着晚膳推门而入,冲着榻上半躺着的黄俨轻声喊着:“二叔,用晚膳了!” 黄俨嗯了一声,直起身子。柱子将饭菜摆在炕桌上,又将筷子递给黄俨。 “见过她了?”黄俨夹了一口炝炒鳝鱼丝,就着双色米饭,细细地咂着嘴。 “是!”柱子点了点头,压低声音回道,“说是陛下最近身子骨大不如从前,可是又硬撑着不请太医。晚上多咳睡不踏实,也不怎么……” 黄俨白了他一眼:“什么话至于如此吞吞吐吐。” 柱子面上渐渐红了起来,低下头答着:“说是如今都不让她吹箫了,她伴在圣驾身旁,也就是为圣上端个茶、递个水,捶捶背。圣上万事都懒懒的,精神是大不济了!” “哦?”黄俨把筷子轻放在桌上,眉头紧皱,“那香饼她用了没有?” 柱子怔了一下,立即明白过来:“说是没敢用,这些天陛下烦燥不安,睡不安稳,只点了宁神的松香,不敢用别的香,怕陛下察觉……” “今儿护军中可是孟贤当值?”黄俨突然问道。 “这个……”柱子摇了摇头。 “去,去通知孟贤与王射成明日午后在城东泌芳楼相见!”室内烛火晕黄,映的他神情阴柔,看起来冷俏俏的十分诡异,谁也参不透他此时心中在想些什么,一个颠倒乾坤的计划在他胸中渐渐明朗起来。 多少年的筹谋与等待,终于要付诸行动了。 这一刻,没有欣喜倒有几分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不复返的悲凉。 第六十八章 英雄暮年凄 第六十八章 英雄暮年凄 东华门外十王府赵王朱高燧的府第内,被夜色掩衬着一个瘦小干枯的身影如入无人之境,从侧门穿过西苑,一直步入朱高燧的书房。 “仲父!”赵王朱高燧立即将他迎入内室。 落座之后,赵王迫不急待地问道:“何事须仲父亲自出马?叫小柱子走一趟不就好了?” 夜访赵王府的正是司礼太监黄俨,他摸了摸光秃秃地下巴,笑而不语。 赵王见他神色古怪,不由地紧张起来,打量着他的神色,脸上那意味不明的笑在夜色中是如此的神秘莫测,眼中的光华又那般奇异:“听说仲父最近身子不爽,着人送去的补药可服了?” 黄俨环顾室内,这才开口说道:“老奴好得很,宫里是有人生了病,不过不是老奴!” 赵王听他此言,满腹疑虑,正要开口相问,突然见门口闪过一人,立即大喝道:“是谁在外面?” “回王爷,小人王瑜送来明日王爷狩猎用的箭弩。”门外响起一个闷如沉钟的声音。 赵王与黄俨对视之后,走入外堂。 “进来吧!” “是!”应声入内的是一位身着王府护军总兵服饰的中年男子,长的其貌不扬,而那双小小的眼眸里却精光四射,透着干练与英武之气,他双手捧着箭弩,轻放在案上。 “你试过了?可还锋利?”赵王打量着他。 “是,这是兵器营新制的,说是极好使。”他如实回话。 “好了,下去吧!”赵王挥了挥手,看着他退下消失在夜色之中。 黄俨从内堂踱步而出:“此人可靠吗?” “入府快十年了,一直跟在本王身边,仲父不必担心!”赵王将黄俨让到椅子上,“仲父今日为何突然造访,刚刚所说的又是何意?” 黄俨却并不直接回答赵王的问话,只是盯着案上的箭弩若有所思:“殿下明日要去狩猎?” “是!”赵王笑了笑,“本王如今闲散极了,除了自己找些乐子,还能做什么?此次父皇回来,本王几次前去请安,都被挡了驾,恐怕父皇都不记得还有本王这个皇子!” “殿下,明日多打些野味,可直接入宫孝敬圣上!”黄俨目露精光,话中自有深意。 “什么?”赵王愣了。 “此次圣上北征无功而返,心里郁郁成疾。这身体和精神大不如从前,这正是天赐的良机。”黄俨的目光久久地凝视着赵王,唇边浮起一丝笑容,“明日有人将为圣上献上灵丹一枚,那时,禁军统领孟贤将控制皇宫内的禁军、仪仗,钦天监王射成会将兵符与印玺搜入囊中,而老奴就在圣驾左右,老奴自会为殿下求到一份诏书。那时殿下正好狩猎归来入宫献礼。后日,这赵王府便就是天子的行宫!” 赵王的脑子随着黄俨的话语飞快地旋转着,他是说要里应外合、毒杀父皇然后兵谏夺宫,以伪诏将自己推上帝位? 是的,这是自己盼了多年的结果,可是为何事到临头,赵王反而觉得那么难以决断。 “仲父。此举太过凶险,就算一切如我们所愿,大哥那边不足为惧。满朝文武忌惮我们手中的遗诏也不足为虑,可是二哥那边呢?他会第一个站出来反对,怕是……”赵王面露难色,坦然说中心中的顾忌。 “汉王吗?”黄俨微微一笑,“赵王殿下放心,老奴手中有一本账,谅汉王不敢妄行。” “哦?”赵王仿佛不信。 “那年圣驾北征南归途中,权妃因何而死?前年和去年,山东的灾民又为何起事叛乱?这些事情如果抖出来,不管谁当皇上,他这个王爷都当不了!”黄俨言之切切,不容人有丝毫置疑。 看他一脸笃定,赵王也渐渐放下心来,此生只搏一次,一次之后不管是何种境遇,他都认了。 乾清宫西暖阁内,朱棣静静地躺在龙榻之上,仿佛已经睡着了,只是眼皮微微扑烁,想来并未真正睡熟。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由远及近,仿佛衣裳裙带摩挲发出的细微的声音,随即龙榻前垂着的黄色幔帐被轻轻掀起一条缝,丽影翩然而至。 此时外衣已去,只着了一件藕色的纱衫,俏生生地立于龙榻之前。一头乌黑的长发随意披在身后,发间没有半点珠钗饰物仅用一根同色丝带轻轻挽住,只见她嫣然一笑,随即背对着朱棣,在榻前的香炉中轻轻放上一枚菱形的香饼。 望着她的背影,朱棣有些恍惚,只觉这小小的喻氏全身宠在一层迤逦的烟霞中,看似清雅娇美实则妖饶放荡,最能惑人。每每与她在一起,就觉得自己真的老了。 喻氏转过身,俏皮地冲朱棣眨了眨眼睛:“陛下,臣妾新制的香饼,用新鲜的海棠花瓣和夜合欢加了蜂蜜调成的,最是宁神,陛下今儿晚上一定能睡个好觉!” 朱棣听着她如珠似玉清脆的话音,又觉得她吐气如兰,一阵暗香阵阵袭来……这馨香确实让他感觉舒适了许多。随冲她招了招手,眼中含着不易被察觉的浅浅的笑意,低声喝道:“偏你鬼点子多,在你的长春宫里折腾还不够,还想着在朕的乾清宫里瞎鼓捣!” 他还在自说自话,而喻氏那双温软柔滑的纤纤玉手已然轻轻放在他的胸口,轻抚着,动作轻柔说不出的温情脉脉,那一瞬间,朱棣眼底洒出难得的柔情,英雄暮年的孤寂时光中,幸亏还有这个机灵体贴的丫头伴在身边。 汗水如珠自他宽阔的胸膛淌下,他身下那个娇巧的身子原本轻盈娇美柔弱无骨,又加上刻意承欢,低吟娇喘,更让他将全部的力气尽情挥洒。 然而,朱棣在她的眼中发现一丝迷茫还有点点湿润。 朱棣用厚实的大手在她脸上轻轻一抹,眼中精光四射,似啧非啧道:“怎么,白白担了这些日子媚君邀宠的骂名,今儿朕得出空来好好疼惜疼惜你,怎么反倒哭了?” 裸露的胸膛,宽阔而健壮,那上面两道狰狞的伤痕在摇曳的烛火下显得那般耀眼,让她不敢直视。 喻氏如玉的手臂紧紧揽着朱棣的脖子,轻声说道:“这眼泪源于欢喜!” “哈哈!”朱棣爽朗的大笑响彻室内,在寂静的夜色中那般空灵,是啊,这两年自己虽然夜夜拥着美人入睡,却往往力不从心,众人只知道他独宠贤妃喻氏,似乎只对朝鲜女子情有独钟,却不知只有面对这个小小的喻氏时,自己才可以得到真正的放松。 她居然知道那么多的方法,可以不用自己劳力,即可痛快淋漓地享受鱼水之欢,时间久了,他便乐于接受这样的侍候,而今天,他却意外的恢复如常,给了她真真正正的宠幸。 面对这样的一幕,她竟然哭了,她说是欢喜的泪水。 朱棣伏下身子,在她脸上印上一个厚重的吻。 多少年宠幸宫妃才女,可以与她们交欢,却不会给她们亲吻,而今晚朱棣破例了,他突然觉得身边这个女子很可爱,当他正准备好好疼惜一番的时候,只听帘帐外有人启奏:“万岁爷,礼部侍郎胡濙深夜叩阁,有急事面见皇上!” “哦?”朱棣眉头微皱,稍怔之后瞥了一眼歪在床榻之上发丝微乱、玉颊潮红的喻氏,她一双凤眼水淋淋的,说不出的妩媚动人,撅着小嘴嘟囔着:“什么侍郎,明知道陛下都安置了,这么晚了居然还来叩阁,真真讨厌!” 朱棣在她脸上轻轻拍了一下,立即翻身下床披衣而立,对着殿中值守的太监说道:“宣胡濙东暖阁候驾,着人把贤妃娘娘送回去!” “是!”太监低着头立即应声回话。 而喻氏面上的表情竟有些异样,朱棣只道她是不舍,又随口安抚了几句,眼看着太监们用黑色大氅将她裹好抬出,这才穿戴整齐步入东暖阁。 朱棣靠在东暖阁的暖炕上,看着胡濙匆匆入内,一丝不苟地行礼请安,挥手让室内值守的太监宫女退下,这才开口问道:“深夜叩阁,可是有了他的消息?” 胡濙点了点头。 朱棣大喜过望,这个他,指的正是建文帝朱允文。二十一年前,朱棣攻破南京城之后,朱允文不知所终,此事就成了朱棣的一块心病。郑和下西洋、讨伐安南等举措,虽有从大局出发的理由,但真正的原因就是为了寻找朱允文。 而如今,胡濙带给他的消息足以让他放下心来,自此之后,劳民伤财的下西洋及征讨安南都可以停手了。 朱棣与胡濙秉烛夜谈,只到天色渐明,这才止住。 朱棣端详着胡濙,这个从年轻时就跟随在自己身旁一直衷心不二的亲随,心中颇有感慨,原本一名猛将,如今脸色腊黄中透着青灰,鬓角也微微发白,身子更是瘦削单薄,朱棣轻叹一声:“这些年你为朕察访此事,从南到北,自西而东,终年奔波劳累,有家难归有子未养,这身体也亏的历害,看上去苍老了许多。” 胡濙脸色微微发白,坦然回道:“历时二十一年,原本以为终胡濙一生,将有负圣上所托,皇命难成,想不到因缘巧合终于完成使命,真是上天护佑,胡濙此刻方觉得心安了!” 朱棣连连点头,对着胡濙说道:“这样吧,擢你为礼部尚书,这是个闲差,你先做做,领双俸,朕另外有赏,你先好好在家休养休养,把身体调息好了朕再委以重任。” “谢陛下隆恩!”胡濙立即起身叩谢皇恩。 胡濙退下之后,朱棣只觉得神情气爽、心情极为畅快,此时他睡意全无,看看窗外天色渐明,这才回到西暖阁,吩咐众人为他更衣净面准备上朝。然而就在他准备走出西暖阁的时候,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他停住脚目光掠过室内,仿佛一切如常没有半分的异样,但是为何心中一阵慌乱,有些莫名的不安? “陛下!”小太监路安发出颤抖的声音。 顺着他惊恐的目光朱棣瞥到了南窗下那个青花瓷鱼缸,那是前几日咸宁从集市上买回来的几尾小鱼,鱼种不算名贵,只是普通的小红鲤,只是因为那鱼尾和鱼鳍处有几片金鳞,所以才当成稀罕物巴巴送过来,就摆在西暖阁的窗下,说是增添些生动。 然而这些鱼怎么突然都死了呢? 朱棣心中好生疑惑,然而又看到灯漏显示的时辰,只吩咐道:“去,叫马云去查查看。”说罢就急匆匆先上朝了。 长春宫内贤妃喻氏的寝殿内,喻氏也是彻夜未眠,坐在妆台之前,让侍女为其换上大红的皇妃礼服,郑重其事地梳起鸾凤凌云髻,戴上攒珠镶翠的雀羽金凤钗,涂上脂粉,轻描秀眉,晕点胭脂之后,立于镜前,轻轻舞动纱袖,初启笑颜。 那镜中的女子乌发如漆,肌肤如玉,美目流盼,一颦一笑之间流露出一种说不出的风韵。她宛如一朵含苞待放的牡丹花,美而不妖,艳而不俗,千娇百媚,让人难以移目。 仿佛是顾影自怜,可是谁又能看到她内心的凄楚? “娘娘,小柱子求见!”贴身宫女近前通传。 “叫他进来!”喻氏唇边浮起淡淡的笑容,那一瞬才让人真正领悟到什么是淡极始知花更艳。 当小柱子看到喻氏的时候,眼中分明有些恍惚,喻氏自入宫以来一直是一副清水芙蓉的样子,如今怎么突然转了性子。 “都下去吧,这儿不用你们侍候了!”喻氏头也未回,仿佛是对着镜子自言自语,而殿里站立的宫女却立即退下。 “娘娘,昨儿夜里?”小柱子看了看门口,依旧有些不放心。 “功亏一篑!”喻氏对着镜子轻拂一下口脂,仿佛嫌那颜色太艳,脸上仍是风淡云清的样子。 小柱子上前几步,压低声音道:“怎么回事?” “听说是一个胡大人深夜叩阁,万岁急着去东暖阁召见他,自然就把我遣送回来了!” 小柱子点了点头,只是目光中透着探究与不安,又追问道:“那香饼是放了,还是没放?” 第六十九章 帝星更迭速 第六十九章 帝星更迭速 “放了!”喻氏转过身盯着小柱子:“回去转告黄公公,那香饼三个时辰自然燃尽,谁也不会想到香饼有问题,所以不会出事的,若是我当时刻意将尚未燃尽的香饼取回那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无端引人注意!” “好,我这就回去回话,你万事小心!”小柱子悄悄退下,然而临出门又退了回来,背对着喻氏,他的声音细弱如蚊子一般,“春姬,还记得初见那年你才十岁,是一个脸蛋微圆,相貌甜美的小姑娘。那时你汉话说的不好,只是脸上那张小嘴却能显露出各种心思。高兴时你就撇撇嘴,扮个鬼脸;生气时你那撅起的小嘴能挂住一把小油壶。从这张嘴巴说出的话,上言不接下语,往往用错了词语让人又气又笑……你还记得吗?今天……今天你穿这身衣裳真好看!” 喻氏唇边若隐若现的笑容突然定住了,怔怔地望着小柱子的背影许久之后才说了一句:“你让黄公公放心,那丸药我一直留在身边,到了最后关头我也不会出卖你们的!” 小柱子身子一僵,仿佛定在地上一般,此时他也恍惚了,叔叔这样的安排真的是为大家好吗?仿佛灾难即将降临,前所未有的恐惧包裹着他,只是他无力挣脱,但愿一切如同料想的那样,千万别出什么岔子。 “什么?”天子眉头紧皱,一掌重重击在案上。 跪在殿中的马云如实回奏:“得到王瑜密报之后,奴才立即在宫中各处布防。昨夜二更以后,禁卫军调动确实异常。而据守城参将回报,昨日一早赵王殿下带领府内亲军去南苑打猎,四更时分从东华门进城却没有直接回府,而是在城门口停歇了好一会儿,似乎在等旨令,待天色渐明之后才回到王府的!” “为什么?为什么?”朱棣眼中如同蕴含着一团火,他不愿意相信弑父杀兄的谋反篡位之事会真真正正地发生在他的身上。前几年权妃之死便透着蹊跷,纪纲与汉王分别私藏兵器与禁物,他虽然重罚却并没有往心里去,而短短几年而已,他的老三,赵王朱高燧居然也要谋反吗? “除了王瑜的告密,还有其它证据吗?”朱棣强忍着心中怒火从口中艰难地挤出这句话。 “没有,王瑜只是偷听到黄俨与赵王的对话,其他并无实证。昨夜当值的禁军指挥使孟贤,还有掌印监王射成也只是与黄俨相交和睦,只是……”马云看着朱棣的脸色,就像阴沉的天际,冷森森的让人透不气来。 “只是什么?”朱棣吼道:“都算计到朕的头上来了,你还吞吞吐吐的?有什么话照直讲来!” “是!”马云把心一横,索性将心中疑虑尽数摊开。 朱棣半眯着眼睛靠在枕上细细思量,他摇了摇头,脸上尽是不信之色:“不会的,昨儿的香里贤妃是加了东西,可是那不过是些帮朕宁神的香饼,朕以前常常用之都安然无恙,不会的!”朱棣意味深远地看了一眼马云,自从纳喻氏为妃之后,喻氏曾经献过多次香丸、香饼,有熏香用的也有口服的,那些不过是发情助性让他体健愉悦的闺房中的小物件,怎么可能是谋他性命的毒药呢?朱棣不信。 “陛下,今早那缸红鲤奴才已经差人验了,是窒息而亡。”马云低垂着头,态度恭敬而言之切切。 “窒息?”朱棣猛地瞪大了眼睛。 “那种鱼儿是咸宁公主自集市上得的,不同于御池中的玩意儿原本很是耐活,在水中游的好好的,怎会窒息呢?奴才擅自作主将香炉中的香灰拿去验了,太医院的院判大人说这里面有一味七星草,放在熏香之内两三个时辰以后,这人就会亢奋异常,精尽力疲,最后在睡梦中不知不觉的……窒息而亡……” 朱棣哑然了,他愣在当场。 如此便不难想明白了。 “去,召贤妃来此处问话!”朱棣眼中杀意刚起,随之便消失的无影无踪了,他甚至笑了。马云偷偷抬眼看着天子,他疑心自己看错了,天子为何在此时还笑的出来?昨天夜里要不是因为胡濙的突然叩阁移驾东暖阁,那么这屋里死的就不是那几条红鲤而是他自己了。 这笑容透着凄凉与无奈,没有暴怒和阴狠,此时的他就像一个风烛残年、失意潦倒的老人。 “去吧!” 马云听命立即退下吩咐乾清宫太监去长春宫召贤妃前来问话。 长春宫外,传旨太监等了半晌有些不耐烦。 他再次进殿嘟囔着:“娘娘快点起身吧,奴才等会子不打紧,可不能让陛下久候呀!” “公公稍候,娘娘说要打扮一下!”长春宫的大宫女笑意吟吟地往他手里塞了一锭银子,心中暗想如今皇上真是一时半刻都离不开娘娘,昨夜里刚去乾清宫侍寝,今儿才下了朝就巴巴地来人传。 “打扮什么?娘娘天姿国色不用打扮,再说今儿是为了西暖阁那缸死鱼,说是什么熏香,陛下找娘娘过去查问查问,快点吧,奴才出来的时候看陛下神色可是不太好!”传旨太监将银子揣入怀中,凑在大宫女耳边低语着。 “就为这个?鱼死了碍我们娘娘什么事了?”大宫女莫名其妙地应着。 “去去去,再去催催!” “好吧,公公稍候!” 大宫女闪身入内,然而片刻之后便响起骇人的惊呼之声,如丧考妣,随后跌跌撞撞地跑了出来,面色惨白,眼中满是惊恐之色:“娘娘,娘娘她!” “怎么了这么咋咋呼呼虎的!”传旨太监一抖袍袖匆匆入内,然而印入眼帘的一幕让他彻底惊呆了。 一身大红的皇妃吉服,满头珠翠凤钗,端坐在榻上,然而面色苍白如纸,更骇人的是那美丽的容颜上,唇边那抹殷红,略为发黑的血迹自口中流出,直滴到胸前的霞披上,映入那象征吉祥富贵的大红礼服中,再也分辨不清哪滴是血,哪滴是泪,哪一滴又是高贵艳丽的颜色。 又一位来自朝鲜的异国美女,又一位备受皇宠的宫妃,依旧是蹊跷地悄无声息地告别人世。喻氏的死所带来的风波远远超过早年权妃。 朱棣先是怒杀宫人三千,随后将权倾后宫的司礼太监黄俨下狱,连同禁军指挥使孟贤、钦天监官王射成等人抓入大牢,由锦衣卫秘密审讯,严刑拷打最终株连九族一并处死。 人们都说朱棣得了失心疯,只是他心中的苦被自己随意而施的暴行所掩盖了。 东暖阁内,朱棣坐在龙椅之上。 太子朱高炽跪在地上。 朱棣轻轻揉着太阳穴,仿佛气力不足,目光扫过太子那肥硕的身躯,他便气不打一处来:“不知好歹的东西。你以为这天子之位是这样好坐的?朕不惧恶名,不畏人言,为了你将来承一个太平之世,这才不惜亲手为你披荆斩棘、除去种种障碍,哪怕是自己的亲生儿子……” “父皇,父皇的苦心儿臣都知道,只是记得唐高宗时太子李贤所做的那首《黄台瓜辞》,种瓜黄台下,瓜熟子离离,一摘使瓜好,再摘使瓜稀,三摘犹自可,摘绝抱蔓归。儿臣不忍父子手足相残。”太子凄然泪下,情真意切。 朱棣大骂道:“蠢材,迂腐至极。想那武后只一介女流,为了朝廷纲绩,还能斩杀两个亲生之子。不仅是她,就是太宗、玄宗,每遇皇子诸王谋反也是绝不姑息。之前你为高煦求情,朕也念他有些战功在身,便赦免了他。如今高燧犯事,朕绝不轻饶。偏你又来劝阻,你只图一个好名声,却不知这江山之柄该如何执掌。” 朱高煦低垂着头,他不敢去看朱棣的眼神,否则他一辈子也敢说出自己的心里话,“父皇!”只此一声,泪水便潸然而下,“儿臣不是为了沽名钓誉,而是真的从心里觉得亏待两个弟弟。高煦说得对,因为儿臣是长子。所以不管儿臣是不是贤明、有无战功,都能得以承继父皇的大统而成为太子。对于战功赫赫的高煦,对于一直孝顺勤勉的高燧来说,他们所做一切都被儿臣这太子之位的光辉所掩盖。父皇体恤儿臣,所以常常不能大肆封赏他们,他们有些委屈,儿臣全然理解。是儿臣无能,下,不能友爱兄弟,上,不能为父皇分忧,这都是儿臣的错。儿臣有时甚至在想,父皇这般雄伟英明,却偏偏有儿臣这样一个皇子,真是……真不如早早去了,也免得兄弟不睦,父皇操心!” 这一番话字字泣泪,太子在朱棣面前一向谨慎小心,不敢多言半语,如今却说了这一大车。朱棣大感意外,他起身将太子扶起,挥起厚重的大手在太子圆滚滚的脸上就是一掌。 这一掌打蒙了太子,却打醒了自己。 “你这个傻孩子,现在不除了他,你就不怕日后有朝一日,朕真的龙驭归天,到时候你们兄弟祸起萧墙再惹事端?到那时,谁还护得了你?”朱棣恨恨说道。 “父皇,你信儿臣这一回。自家兄弟,儿臣知道经此风波之后,三弟也就明白了。这天子之位时时刻刻如同放在炙炎上烧烤一般,实在没有当个闲散王爷来的舒坦自在!”朱高炽仰着脸,一派和煦之色,硕大的身躯笼在阳光之中,倒真有些威武之气。 “好吧!”朱棣颓然地跌坐在龙座之上,他累了,摆了摆手,“朕再想想,你先下去吧!” “父皇!”朱高炽恭顺地行礼退出。 三日后,朱棣传旨,将赵王朱高燧的封地改到彰德,即日启程永不入朝见驾。 在朱高燧离京前,朱棣命马云来到早已门庭罗雀的赵王府。 马云见到赵王,并没有说一句圣旨,只是双手呈上一个木匣。 那里面装着一件血衣。 赵王见状,身形颤栗,目光中闪烁着惊恐之色,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皇上从靖难起兵到数次北征大漠,身上所受的战伤不计其数。如今每到秋冬之季,便浑身酸痛,苦不堪言。皇上命奴才将此物交给赵王殿下,是为了让赵王殿下好好保管,日后可代代相传,提醒朱姓子孙毋忘这江山社稷来之不易。皇上说,皇位上所坐的只能是一个人,天下百姓仰望天子视若真龙,可是坐在皇位上的人却冷暖自知。不舒坦,不自在,还要时时刻刻提防这个,小心那个,就是连天伦之乐都是一种奢望。”马云言语稍滞,因为他看到赵王已泪如雨下,面上一派真心懊悔之心。 “皇上命奴才转告赵王,当个闲散的王爷,不问世事,不涉风波,一生安泰,这其实正是他对幼子的独宠和期盼。” “父皇!”赵王的头重重嗑在地上,一下一下,嗑得令人心惊肉跳。 “儿臣错了,父皇,是儿臣错了!”赵王泣泪如血,真的追悔莫及,一直以为自己是被父皇母后所忽视的可怜虫,除了老太监黄俨偏宠着自己以外,在这世上并无真正知冷暖的人。可是此次事败,特别是见到这件血衣,才真正体会到朱棣铁血外表下隐藏的那份父爱,可是,真的晚了。 诏告天下的圣旨说的再明白不过,自此之后,自己永生不能进京,更不得面圣。 悲痛从心底涌上,如同凌迟一般。 同样,经此风波之后,朱棣也明显老了,独自一人静处的时候心里总是慌慌的,也许是为了给自己找些事情做,也许是为了向世人证明,永乐大帝还没有老。朱棣在永乐二十二年初春,祭告天地之后领兵出发北征阿鲁台,开始了他人生中的第五次北征。 四月初,大军出居庸关、过赤城,五月过李陵城,六月到了纳木儿河,却因粮草不济而传旨班师。七月十七日到达榆木川,病情加重自知不省,于是拟遗诏传位太子,第二日便驾崩于军中,时年65岁。 随同北征的大学士杨荣与总管太监马云等人商定,仿效“秦始皇病逝沙丘”的故事,密不发丧,并把军中将士使用的锡器收集起来,化成锡水做成锡棺,将朱棣装殓放在龙车上。为了事不外泄,又将制作锡棺的匠人全部杀死。在返回京城的途中宣布皇帝“朝夕起居进食如常仪”。 八月十日将朱棣的锡棺运回北京并停放在宫中仁智殿。 十二月十九日葬于长陵,由此永乐大帝的时代真正结束,而长期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在太子之位上苦熬了二十年的朱高炽终于登上帝位,开启了明朝历史上的仁宣之治。 第七十章 二朝乾坤定 第七十章 二朝乾坤定 明永乐二十二年八月十五日,在朱棣锡棺入京后的第五天,太子朱高炽即帝位,史称明仁宗。改明年为洪熙元年,是为洪熙帝。 朱高炽是紫禁城中第一位在天安门城楼上举行登基大典的明朝皇帝。 对于大明朝迁都以来的第一场盛仪,六部及内廷二十四衙门均不敢有丝毫怠慢,“司设监”陈御座于奉天门,“钦天监”设定时鼓,“尚宝司”设宝案,“教坊司”设中和韶乐…… 万事俱备,只待吉日来临。 八月十五一早,朱高炽先是身着孝服告几筵,在设有祭品、上列先帝、神灵的牌位前叩首跪拜。随后命礼部官员分别到天坛、先农坛、太庙告知祖先。 至吉时,钟鼓齐鸣,朱高炽换下孝服,穿上明黄色的皇帝衮服御驾至奉天门,登上天安门城楼后,做告天的祈祷仪式,这是天子与各路神仙沟通,祈求诸仙认同并护佑的一种程序,随后天子从“奉天门”下来,进入“奉天殿”就座,登基仪式正式开始。 一大早就等候在天安门前的各部官员都身着朝服,在“洪胪寺”官员的引导下经过金水桥进入紫禁城。大臣们在午门外的广场上,以“文东武西”的方式跪在御道的两侧,等新皇在“奉天殿”升座之后,大臣们才可以依官阶高低鱼贯进入,对新皇上表道贺。然后由“司礼太监”正式宣读诏书,确认新皇帝的身份。 至此,朱高炽终于成为紫禁城以及整个大明帝国的主人。然而还来不及欣喜,接踵而来的繁杂的朝政与宫庭事务就将他牵绊住了,正如他所言的那般,作为一个大国的君主,远没有当一个闲散王爷来的逍遥自在。 从朝堂上回到后宫,是准皇后,前太子妃张氏统领着太子宫内的众妃嫔选侍在永和宫为他举行的家宴。 太子升格为皇上,那太子妃自然就是钦定的皇后,只是张妍为人一向严谨,未及册封并不敢搬入坤宁宫,只是带领了太子宫中的妃嫔迁入永和宫暂居。 殿内铺着大红的地毯,门神、对联均焕然一新;宫门及殿门口红灯高挂;而众妃云集更是如花团锦簇,分外妖娆。 朱高炽自然心情大好,走到殿中宝座之上乐呵呵地接受太子妃及其她嫔妾的恭贺。 家宴中少了许多规矩,朱高炽与众妃推杯换盏,唱念对答,只觉得以往二十年的阴郁之气一扫而光,舒坦极了。 当晚留宿在永和宫正殿中,朱高炽醉眼朦胧斜躺在床上,直愣愣地看着张妍更衣换妆。张妍的美不是郭氏那等娇艳姿媚,而是带着书卷之气的温雅秀美,只是她的美中,更带着三分淡然,三分雍容,三分华贵,端严之极。不管是在人前还是深闺独处时都让人肃然起敬。朱高炽见她此时换上一件白色雪绸的睡衣,发髻上卸去金钗珠翠,只以一支玉簪相配,莹白如玉又素面朝天的脸上圣洁明丽不可方物。不由心中一颤,轻唤了一句“妍儿”,就上前拉扯。 张妍仿佛有些惊讶,她稍稍用力便毫不费劲地挣脱了他的臂膀,眼眸微闪,带着几许清冷说道:“如今还在孝中,陛下万不可造次!” 只此一句,朱高炽便如兜头被淋了一桶凉水,觉得索然无味。 他怔怔地笑了笑:“皇后说得极是!” 张妍身形微颤,虽然自己成为皇后是板上定钉的事情,但是此时此刻由新任天子口中说出,还是免不了有些惊喜。 张妍放下幔帐,坐在朱高炽身旁,脸上浮起淡然的微笑,轻启朱唇道:“陛下可想好了?” “想什么?”朱高炽听她如此一问,反而莫名其妙。 “陛下真愿册封臣妾为后?”张妍对上他的双眸,目不转睛地凝望着。 “这是自然!”朱高炽这才恍然明白,原来对于名份天下没有哪个女人是不计较的,只是有些女人表露在外,而有些女人隐藏的深些。他笑着拉过张妍的手,放在自己的手里轻捂着,“你我少年夫妻,这些年又经风沐雨早就成为一体,民间百姓还讲究夫贵妻荣,朕怎么可能刚一登基,就忘了前情呢。” 这一瞬,张妍多多少少有些感动,轻唤一声“陛下”,把头埋在他的怀中,闭上眼睛脑海中浮现的就是这二十多年来的风风雨雨。都过去了,如今总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不管是床第之间他最宠的郭氏还是谭、李、王、黄等人,自己终究是他的嫡妻,他心里还是有她的。 “只是有件事情还要跟皇后商量。”朱高炽轻抚着张妍的云鬓,缓缓开口。 “陛下请讲!”张妍抬起头,坐直身子,面上依旧是往日一惯的恭敬与肃然。 “钦天监选了吉日,十月初八将举行册后大礼,届时昔日太子宫中的嫔妾也当一并册封,旁人倒也罢了,或是封妃,或是赐嫔,只是这郭氏……”说到此处,朱高炽圆润的脸上浮现起少许的尴尬之态,话语也暂时顿住。 朱高炽的意思张妍顿时明白过来,不由心中暗暗发冷,可面上却依旧大度豁然,她接语道:“只是郭氏最得陛下恩宠,且为陛下诞育了三位皇子、一位公主,又是立国之初勋臣之后,名位自然要高于她人。如此,陛下将贵妃之位相赐,以为如何?” 贵妃之位是众妃之首,比皇后只矮半肩。 这个名位是郭氏期待的也是朱高炽早早许给她的,只是此时从皇后张妍的口中说出来,才是最恰当的。 朱高炽立即连连点头,面上有些如释重负:“妍儿真乃贤后,以后有你主掌后宫,朕即可安心了!” 朱高炽心情舒适,很快便沉入梦乡。 而即将成为大明皇后的张妍心中却久久难以平静,从燕王世子妃到太子妃,直至今日母仪天下的皇后,真的万事大吉、永享太平了吗? 郭氏,从南京的东宫到紫禁城的端本宫,两人长达二十年的隐于暗处的默默较量真的就此停歇了吗? 终究是尘埃初定。 贵妃再“尊贵”,还是妃。 终于成为大明朝母仪天下,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的国母了。此时此刻,张妍心中想的,却是那个消瘦俊朗的身形。 敬之,你后悔吗? 唇边隐着的是许久未现的甜美的笑容,只是这笑容中颇多酸楚和苦涩。敬之,你终究是我一生挥之不去的梦魇。 这一夜同样覆枕难眠的还有皇太孙府内宜和殿中的皇太孙妃胡善祥。 在新帝登基之后,便是册后大典,新帝册封皇后、皇妃之后,便是要册立太子及太子妃嫔的大典。朱瞻基由皇太孙而晋升为皇太子是众望所归毫无悬念的,只是这太子妃之位就疑而难决了,会是她胡善祥吗? 还是那位备受宠爱的孙令仪? 胡善祥没了主意,此时她只有将希望寄托在自己的婆婆,皇后张妍的身上。她打定主意,明日一早进宫请安,索性以退为进,以无德无才请辞正位来试探试探她。 然而她没有想到的是,有人比她来的还要早。 第二日天还未亮,张妍即督促皇帝朱高炽起床梳洗,用过早膳后上朝理政。 刚刚落座端起一杯热茶的功夫,贴身宫女云汀来报:“彭城伯夫人觐见!” “快请!”张妍随手理了理妆,这一次她没有起身相迎,看着母亲一身红艳艳的一品夫人礼服乐呵呵地走入殿内,口称:“给皇后娘娘请安,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并要下跪叩拜时,她这才起身将母亲扶起,啧道:“母亲何须多礼,别说还未册封,就是日后相见,母亲也不必行此大礼!” 彭城伯夫人眼中含着笑意,环顾大殿由衷叹道:“这永和宫就如此辉煌精美,那皇后娘娘的坤宁宫还不定得华丽成什么样子?托皇后娘娘的福,老身真是开了眼了!” 张妍嘴角含笑,吩咐左右侍女上茶看座,屏退众人后,方与彭城伯夫人闲谈起来:“母亲今日进宫,可有事情?” 彭城伯夫人连连点头:“娘娘,听说十月初八册后大典之后就该册立太子了,那太子妃?” 看彭城伯面上神色,猜度着她话里的意思,张妍眼中闪过一丝疑色:“母亲可是为了若微而来?” “正是,娘娘。当初咱们都看好若微,是先帝爷突然变卦又另外选了一个胡善祥,冲了咱们的好事。如今新皇登基,正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在册立太子妃时,咱们正可以拨乱反正,立若微为太子妃,这样才是皆大欢喜!” “皆大欢喜?”张妍脸色微变,“母亲是替瞻基来做说客的?” “娘娘!”彭城伯夫人愣了,此番来意正是受瞻基所请不假,可也是她自己的意思,若微是她从家乡亲自选来推荐给天子的,也是她看着长大的,最重要的是这孩子是瞻基的情劫,两个孩子这般投缘,怎么能忍心不随了他们的愿望呢。 “不可以!”张妍仿佛恼了,盯着面前案上的青莲百合杯,张妍强压心头怒气低声说道:“一切都要遵从祖制而行,善祥是先皇为瞻基钦定的太孙妃,又没有失德之举,怎么能突然废弃。妃就是妃,嫔就是嫔,没有嫡庶颠倒的规矩。” “娘娘。忘了之前发生在太孙府里的蹊跷事了吗?瞻基这孩子仁厚,不予追究。皇上是置身高阁冷眼观望,又碍着赵王和汉王,自然是也不便出面管。可是,咱们不能忘呀。若是外表贤良,内藏祸心,这样的人怕是当不了瞻基的贤内助。”彭城伯夫人小心翼翼打量着张妍的神情缓缓说道。 张妍凝眸远视,并不作答。 “为娘知道,娘娘是担心若微太过得宠。这女人吗,得起宠来,难免娇纵。怕是对瞻基来说未必能起到襄助体恤的贤妻的作用。可是,那个胡善祥,咱们终究是不摸底,更何况瞻基连正眼都不爱看她,不过是碍着元配的面子勉强应付罢了。瞻基不喜欢,都不往她屋里去,她就算再贤惠于国于私又有什么用?” 彭城伯夫人还待再说,只是拿眼一瞅,张妍已然面色微愠,这才突然意识到自己说溜了嘴,似乎含沙射影地戳到了她的痛处,于是立即后悔。 “娘娘!”她迟疑着不知这话如何绕回来,以安慰女儿那多疑而敏感的心。 “母亲,让云汀带您去后面看看,有上好的云裳瑞锦和西洋进贡的珠宝首饰,您选些带回去,给两位嫂嫂添妆吧。”张妍面上似乎很是和煦,可是彭城伯夫人最了解自己女儿的性情,看起来柔弱谦和,实际性情如火、刚硬固执,她认定了事情,就再难更改。此时她的和煦正说明她内心的不悦。 彭城伯夫人知道自己该闪了,于是撞了一鼻子灰,自讨没趣地匆匆告退。 张妍定了定神,坐在殿中仔细看着司礼监上呈的庆典所备诸事流程和用材,细细筹划之余心情也明朗了很多。 不多时,云汀又报,太孙妃胡善祥求见。 张妍虽知道她的来意,但又不好不见,只好宣她入内。 胡善祥款款步入殿内,淡妆素服,面上含忧,恭恭敬敬地叩头请安。张妍心中感慨:“免礼,坐吧!” 胡善祥却并未起身,依旧端端正正跪在殿中,稍稍抬头,冲着张妍展颜一笑:“母后,善祥自入宫以来一直得母后眷顾,体贴庇护,如同亲生一般,善祥五内感铭都记在心上。如今不愿因一己之事,让母后增添烦忧。善祥无德无才,不能得殿下青睐,不能替母后分劳,实在是无用得很,如今自愿请离,求母后赐一处僻静之所,让善祥带着顺德平淡度日,如此才算两全之策!” 张妍紧紧盯着跪在殿中的胡善祥,她脸上的神情淡极了,眼中一片澄净,没有想象中的凄苦与委屈,更没有矫情做作之态,看来这席话正是发自肺腑之言。 张妍心中感慨万千,她暗暗想道,这孩子真是冰清玉洁、贤惠淡泊,这番说辞更让人感动不已。此时此刻,自己的夫君当今天子和儿子瞻基都在想方设法为宠妃筹划计较,只有她,居然还能想到替自己分忧。 这样的性情,才是正妻嫡后该有的。 张妍站起身走到胡善祥身边,亲手将她扶起来,四目相对,张妍紧盯着她的眼睛:“好孩子,有本宫在,这太子妃之位你坐定了!” “母后!”胡善祥眼中闪过一片晶莹。 尾声 尾声 永乐二十二年九月,皇太孙府内,退朝后的朱瞻基信步而往,穿过回廊,在青翠的树木空隙之间,瞥到湖畔山坡之上,那抹倩影在绿草丛中悠闲地荡着秋千。 正值夏秋相交,依然暑气难当,只穿了一件碧色的纱衣小袄和白色的百福裙,袖子被高高挽起,露出皓如白雪的玉臂,漆黑的长发以一条绿色绢带随意束起,一边随着秋千往来摇摆,一边缓缓吟诵着诗经里的句子。 不远处是怀抱婴孩的湘汀,还有在旁轻轻摇扇的紫烟。 两岁大的女婴,长得白白胖胖的,此时正挥舞着如藕的手臂冲着若微哼叽着,她口中含糊不清,也不知在叫些什么。小腿用力地蹬着,害得湘汀十分费力地抱着她,生怕不小心就把她摔了。 朱瞻基走过去,站在身后轻轻一咳,在湘汀怀中原本就不老实的小家伙立即咧着三颗牙的小嘴笑了起来,冲他兴奋地挥舞着手臂。 “参见殿下!”湘汀与紫烟连忙见礼。 朱瞻基伸手将女儿抱在怀里,粉嫩的小脸上那双像天上星星一般明亮的眼眸惹得他欢心雀跃,忍不住在她胖嘟嘟的小脸上狠狠亲了一下。 惹得女儿咯咯地笑了起来。 于是,那双明亮灵动的眼睛也凝望过来。 她幽雅自在的坐在秋千上,明艳动人,绿衣白裙倒映水中,不知何时飘落在水中的落缨似乎正嵌在她的发间和衣裳上,恰恰极好地装点了那抹水中的丽影。 “在做什么?”朱瞻基凝视着她,眼前这个女子仿如明珠般熠熠生辉,从小到大两人已经相知多年,但依旧还是常常能带给他太多的惊喜与震撼,仿佛她身上蕴含着永远也发掘不完的宝藏一般。周身散发着迷一样的魅力无时无刻不在牵引着他,又像陈年美酒让他沉醉不醒。 “在念诗给你的笨丫头听,可是她不喜欢,我念了一下午,她就闹了一下午,我猜她一句也没有听进去!”若微苦着脸叹息道。 朱瞻基哑然失笑:“馨儿聪明绝顶,你不用刻意去教,该会的时候她自然就会了!” “羞也不羞?”若微从秋千架上跳下来,几步走到朱瞻基面前,用玉指在他脸上轻轻一划,“你这才叫老朱卖瓜,自卖自夸。一个不到两岁的孩子,你怎么就看出她聪明来了?” 湘汀与紫烟低着头窃窃地笑了起来。 朱瞻基不以为然:“我自然知道!” 若微歪着头看着朱瞻基,虽然面对女儿时,他一脸的甜蜜与幸福,只是那笑容分明有些不自然,若微眉头微蹙,暗自思忖片刻,伸手将女儿从朱瞻基怀里夺走交到湘汀手里:“带馨儿下去吧!” “是!”湘汀与紫烟何其聪慧,立即抱着小郡主离开。 只是小郡主原本待在父亲怀里备受爱抚,正舒服得很,突然被抱开心情十分不爽,撇着嘴哭了起来。 朱瞻基目中流露出不忍之色,刚待追上去,又被若微凌厉的眼神儿喝住,这才止步坐在春凳之上,看着一池静谥的湖水,心中却波澜迭起。 一双纤纤玉手轻轻按在他的肩头,在他的穴位上力度适中地揉捏着,她吐气如兰,如珠似玉的声音缓缓自耳边传来:“可是为了册妃之事?我都不放在心上,殿下也不要再介意了!” 朱瞻基反手轻按在若微的手上,唇边浮起淡淡的苦涩,此时无声却又似千言。 忽然间若微手上的力道突然加重:“已经一个多月了,朝中应该有人上书奏请父皇册立殿下为皇太子了?” 朱瞻基点了点头:“想不到居然是三皇叔。” “赵王?”若微略感惊讶,随即便明白了,她语调轻快地说,“也不难解释。赵王在先帝在时并不得宠,前年的风波若不是殿下力劝父皇在先帝面前为他讲情,恐怕早就命丧黄泉了。所以他首先上表请立皇太子,于奏疏中对父皇和殿下称颂一番,既表了忠心,又抢了头功。” 朱瞻基轻轻拍了拍若微的手,又拉她与自己一同坐下,把头倚在她的香肩上,轻轻叹了口气。 “怎么?难道是朝中无人附议?”若微挑了挑眉,一向有仁德之名又略显憨厚的皇太子朱高炽登上帝位之后,这行事却偏偏诡异起来,果然是君心难测。 原本上至新皇,下至黎民在国孝中均不能亲近女色,新皇更不可宠幸嫔妃。原本仁孝守礼的他居然大反常态,自从迁入乾清宫后就开始夜夜召妃子侍寝。朝中御使刚刚谏言却遭训斥鞭笞责罚,似乎毫无仁君之风范。 新帝登基之后两件大事,其一为册立中宫,他倒是极为果断及时传下旨意说是十月初八行册后大典。而第二件事,即为天下瞩目、臣民期盼并关乎国本的册立太子一事,却迟迟没有旨意传出,一时间文武百官不免疑虑重重,各种猜测也风生水起。 “恰恰相反!”朱瞻基苦笑道,“这几日群臣纷纷上表奏请父皇册我为太子,不管是当朝首辅六部尚书,还是城中百姓献的万民书,父皇只称他们有‘忠爱之诚’,然而对于请表,均一概不复。” “什么?为什么会这样?”原本以为最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反而会被搁置下来,若微心中隐隐不安起来,“殿下,你说父皇是好色之人吗?” 若微突如其来的问题让朱瞻基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是若微面上表情极其认真似乎不像是戏谑之言,朱瞻基在她鼻子尖上轻轻一刮,不由啧道:“这脑子里又在想些什么,自然不是了!” “可是?”若微凑在朱瞻基耳边压低声音说道,“父皇一向以仁孝厚德称颂于世,最是在乎自己的名声。你说,他为何要在替先皇守丧期间近女色呢?” 朱瞻基初时还很认真地听着,没想到从她口里却跑出这样一句话来,又气又笑道:“你我现在这般亲昵,又算不算得近女色呢?” 若微瞪了他一眼:“殿下以为若微在开玩笑?若微可没有半点玩笑之意。我是在想,父皇当太子二十多年,在先皇的压制下一直战战兢兢、如履薄冰,过得十分压抑。想必内心深处对于先皇的高压之策也多有怨言。而天下人都知道父皇之所以得来这个太子之位,就是因为当初姚广孝那句话‘好圣孙’,所以父皇……” “你是说父皇守丧期间声色之事是为了宣泄对皇祖的不满,而迟迟不立我为太子,也是缘于此故?”朱瞻基如梦初醒,怔怔地呆住了。 “会吗?”朱瞻基轻声问道。 “会吗?”若微同样问着自己,她摇了摇头,“殿下此时唯有静观其变,若微只是以小人之心度之,也许一切不过庸人自扰。若微只是想提醒殿下,不要因为先皇的崩世而掉以轻心,如今朝中的风波恐怕未必比前些年少,居安思危、谨慎行事才最是要紧。” “若微!”朱瞻基轻唤着。 “嗯!”她笑魇如花般应着。 “你好像变了!”他盯着她的眼眸,那双灵动晶亮的眸子依旧明净清澈、灿若繁星,只是为何他越来越看不透她在想什么。 “我哪有?”她娇憨一笑,把头缩在他的怀里不再开口。 午后的阳光将树木草丛湖水晕染上一层耀眼的金色,说不出的迤逦灿烂,他低下头,下颌轻轻抵在她的玉颈之上,温情脉脉,柔情满溢。 永乐二十二年十月初八,太子妃张氏被册封为皇后,太子侧妃郭氏为贵妃,太子宫中的嫔妾选侍皆被册封,其中封李氏为贤妃、赵氏为惠妃、张氏为敬妃、黄氏为充妃、谭氏为顺妃、王氏为淑妃。 而在文武百官的一片劝进之声中,朱高炽终于传旨,在同年十月十一日册封朱瞻基为皇太子,朱瞻基元妃胡善祥被立为太子妃,孙若微与曹雪柔、袁媚儿则被封为太子嫔。 同时受封为王的还有朱瞻基的几位兄弟以及汉、赵等亲王的儿子。朝廷为此举行了隆重的册封典礼,朱瞻基在礼部官员的引导下完成了典礼的各项仪式,终于成为了大明帝国洪熙朝名正言顺的储君。 后记 龙凤翔九宵 后记 龙凤翔九宵 自永乐二十二年十月行完皇太子册封之礼时起,皇太子朱瞻基就渐渐淡出人们的视野。一直到第二年也就是洪熙元年三月初一,在将近半年的日子里,除了参加皇祖朱棣的葬礼以外,他几乎没有任何的公开活动,甚至连其麾下的亲军也被编入锦衣卫和皇家禁军,不再专属于他。 而被洪熙帝朱高炽带在身边耳提面命,常常出席各种庆典活动、并一同临朝听政的竟是他与张皇后所生的最小的嫡子,襄王朱瞻墡。 对此,朝堂内外免不了议论纷纷。 这一年,朱瞻基二十六岁,本应是踌躇满志大有作为的年纪,然而正是在这一年他仿佛被世人遗忘了,在太子宫中度日如年地挨过这人生中的一段蛰伏期,他并没有料到,这一年他将遭遇人生中的大喜大悲、沉浮变故。 马蹄声声,正是阳春三月好时节。朱瞻基奉旨南下,居守南京,心头百般滋味难以言表。回眸相望,正看到她从车窗内探出头来,四目相对,梨涡初绽,即在瞬间安慰了他,还好有她相随,仿佛再苦的日子也不再难挨了。 皇太子一行于四月间到达南京,秦淮河畔昔日的帝都原本繁华如锦,而今朝却人际罕至,冷冷清清。 故宫内,他和她不约而同地放弃中宫正殿和昔日的东宫旧居未住,而是在东宫内的偏苑静雅轩内安置。 湘汀与紫烟哄着常德郡主馨儿在屋内玩耍。司棋、司音则令宫女太监收拾箱笼、整理内务。若微拉着朱瞻基在庭院里缓缓而行:“殿下,还记得小时候的事情吗?” 她巧笑倩兮,目中满是期待。 朱瞻基指着院中的景致回忆着,幼时她曾经在树下练舞,也曾在池边磨豆子,两人在青萝架下一起背过诗、绊过嘴,还有那常常飘出浓香的小厨房,一幕幕如同重演了一回,只觉得馨香舒适,回味无穷。 突然间朱瞻基只觉得脚下一晃,树木花草也随之轻颤起来,“不好,若微,你待在此处别动!”朱瞻基将若微轻按在地上,随即转身冲进室内。 紧接着又是一阵猛烈的摇晃,就像坐船航行时遇到风浪,脚下没有了根基,瞬间便地动山摇起来。 一时间四处乱成一团,哭声喊声,往来奔走的声音交织在一起。 “馨儿!太子殿下!湘汀、紫烟!”若微此时方才明白,原来这就是奏折中所说的南京一带近期连连发生的天灾——地震。 她突然明白过来便发疯似地站起身向室内跑去,而就在此时她看到朱瞻基已然抱着馨儿跑了出来。她立即扑了上去,朱瞻基伸手将她们紧紧拥在怀中。 宫中的殿阁牢固坚挺,虽然有不少瓦片被震碎掉落下来,幸无大碍。 仿佛只是转瞬之间,脚下的大地依旧坚实牢固,仿佛从来不曾摇晃过一般,只是宫女太监们脸上惊惶的表情和怀中馨儿的哭声提示着刚刚发生的一切。 “殿下!”若微抱着女儿身子微微轻颤,她脸色苍白如纸,看样子是真的被吓住了。 朱瞻基面色严峻,立即吩咐贴身的内侍小善子:“这房内暂时不能住人了,快把咱们带来的行军用的营帐在宫中空旷之地搭建起来,多备毡毯、被褥,侍候娘娘与郡主移驾在帐内休息!” “是!”小善子应声之后立即招呼众人依令行事。 朱瞻基扶起倒在地上的藤椅,按着若微的肩头让她坐在其中,目光冷峻严肃,似在埋怨:“不让你跟来,偏巴巴地跟了来,如今可知道怕了?二三月间,南京连连发生地震,所以父皇才命我前来拜谒太祖的孝陵以除灾异。如今累你一起置身险境,我却无暇顾你,刚刚一场震荡过后,也不知城中民居如何,我要马上出宫查访灾情,你与馨儿好好待在此处,知道吗?” 若微愣愣地对上他的眼眸,那神色中是前所未有的坚定与肃穆,千言万语于此时多说无意,她只是点了点头。 朱瞻基便带着护卫匆匆离去了。 此时,若微心中隐隐地对一个人产生了莫名的恨意,那就是当今皇上。为什么要置瞻基于险境呢? 按照明朝的制度和惯例,皇太子一般情况下不能远离皇帝而居守他方。皇太子作为国之储君就是要在皇帝的左右,一面辅佐皇帝治理国家、处理政务,一面用心学习治国与驭臣之术。 明太祖朱元璋时期,虽然曾派太子朱标出巡西安,却也从未调他外出居守;永乐帝朱棣曾派太子高炽监国南京,自己则出巡北征,可是每当他回到京城以后仍与太子同理朝政,也未曾调太子外出居守;而如今洪熙皇帝朱高炽竟然调太子居守南京,况且南京如今连遭天灾,就连朝中大臣都不敢前来驻守,这显然既有违祖制又不符人情。 若微不明白,瞻基心里也十分不解。 听朱瞻基讲,在廷议时,洪熙帝对臣子们说:“南京是国家根本重地,灾异如此之多,可见天戒可畏。朕本来应该尽快赶去,但是皇父刚刚去世,实在不忍离去。” 大学士杨荣献言,建议可派一位亲王或朝廷中的重臣前去镇守南京。 而洪熙帝却说:“镇守南京非同小可,朕已心有所属,此事非皇太子不可。” 此语一出,满朝文武都不免疑虑。 虽然说太子的仁德和威望足以让众人心服,但是突然被皇帝调往南京,都顿感意外。 在场众臣中,有一位是朱瞻基幼时的侍读李时勉,他性情最是刚直,立即出班起奏,反对太子居守南京。 谁料一向温和的皇帝竟然突然发怒,当场将他逮捕下狱。 在群臣的愕然中,朱瞻基恭顺回奏:“儿臣虽不愿远离父皇,但国家大事绝不敢有半分推辞。” 于是几日后便启程南下,若微苦苦哀求皇后,张妍也认为瞻基身旁应该有人照应,这才允了。 真正亲历其间,看到南京城的萧条,若微才知道自己的任性是对的,因为在这个时候,她和他,她们一家人守在一起,这比什么都重要。 想到此,她又恢复了以往的镇定与坚强,笑意吟吟地领着宫女太监们忙碌起来,在东宫殿外广场上搭起行军用的营帐,又布置妥帖,安排了膳食。 眼看着夕阳西下,还不见皇太子回宫,心中不免焦急,只好吩咐湘汀差小顺子前去打探。怀中的女儿又饿又困,哼哼叽叽跳着小脚表示着她的不满,若微只好轻声哄着:“馨儿乖,父王一会儿就回来,等父王回来咱们就开饭了,好不好?” 馨儿似懂非懂,用手使劲拽着若微耳边的珍珠坠子。 “娘娘!大事不好了!”小顺子跌跌撞撞从外面跑了进来,神情慌乱眼中满是惊恐之色。 “何事惊慌?”若微腾地一下站起身。 “殿下,太子殿下遇险了!”小顺子艰难地喊了出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啊!”若微耳垂边是一阵钻心的疼痛,馨儿竟硬生生地把她的耳坠子从耳垂上拉了下来,可是她用力过猛反而没拿住,小手一闪,那支熠熠生辉的珍珠耳坠就掉到了地上。 若微心头闪过一丝不详的预感,这耳坠子是他当时从自己身上抢走的,一直留在身边,直到经过离乱最终在一起的时候,才重新配成一双为她亲自带在耳上的,这一带就是好几年,不管是换妆、改发髻、搭配钗环饰物,在任何场合下她没取下来过,而此时竟然被女儿的小手给拽脱了环,掉了? “小顺子,你刚才说,殿下怎么了?”她强抑着内心的波澜,定了定神。 “娘娘,殿下在夫子庙附近查访民居,见一老伯重返屋中取物件,立即出言示警,谁知老伯耳背,殿下就进屋去拉,不料他家的墙不知怎的突然倒了,殿下、殿下与那老伯都被埋在其中!”小顺子已然泣不成声。 若微把怀中的女儿往湘汀手里一送,拎起小顺子的衣襟说道:“快,快带我去看看!” “娘娘!”湘汀与紫烟、司音司棋等人皆是方寸大乱。 “你们留在此地照看好馨儿!”若微的声音里透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凌厉,让人莫敢不从。 小顺子一面抹着眼泪,一面头前带路又领了几名侍卫簇拥着若微出了宫门,飞身上马径直奔往事发地点。 这片房子都是简陋的民居,如今已经倒了大半,就算勉强立着的那部分也都是残垣断壁,二层变成一层,摇摇晃晃随时都有倒塌的危险。 在一处废墟边上围了很多官兵和百姓,小顺子高喊着:“快闪开,太子侧妃孙娘娘来了!” 百姓们自动闪开一条小路,若微急步上前,一位身着官服的中年男子立即上前参拜:“下臣南京守备李隆见过孙娘娘!” 若微点了点头,顾不得与他多谈,几步走到废墟之前:“为何不立即派人掘土?” “不知殿下现在身处何方,这断壁废墟并不牢固,随时有可能继续坍塌,故下臣等不敢妄动!” “殿下!殿下!”她声声疾呼,却无人相应。 “殿下!”若微眼中噙着泪水,紧紧咬着嘴唇,她扑在废墟之上,继续呼喊:“瞻基,瞻基,我知道你没事的,你应一声!” 她声声疾呼,带着悲音。 在场众人莫不动容。 很快,她停止了呼喊,身子趴在废墟上侧耳倾听,不时调转方向,伏在另外一侧。很快,她便满面浮尘,衣裳染污。突然间她痴痴地笑了,脸上随即洋溢起灿烂的笑容,她转过头对着小顺子喊道:“你听到了吗?” 小顺子满脸茫然凑了过去:“娘娘说什么?” “听,仔细听!”她声音微微有些发颤,眼中有泪光闪过。 小顺子学着若微,也趴在地上仔细听着,起初什么都没有,然而过了一会儿就听到一下、一下轻微的敲击声。 “殿下,是殿下!殿下在这儿,殿下还活着!”小顺子高喊起来。 于是众人皆沸腾起来。 守备大人立即命人拿着铁铲、锄头等器具上前挖掘,只是挖了片刻,就发现废墟上方摇摇欲坠,仿佛会发生再一次塌陷。 “停,停下来!”若微惊愕地大喊。 “快住手!”守备大人立即命兵士停手。 “这样不行!”若微眼中满是血丝,盯着那片一点点儿将要吞噬掉朱瞻基性命的废墟,突然间觉得自己是这般无用。瞻基就埋在地下,也许仅是咫尺相隔,但是她却无能为力。 泪水肆意流淌而下,她扑在上面,疯狂地用双手去刨土,以柔弱的手去挖应该不会带来新的震荡和危险,可是很快她就知道自己错了,虽然双手很快鲜血淋淋,可是那废墟却并没有因此而被挖掘多深。 时间越长,瞻基越危险,若微只是用手不停地去挖,她甚至顾不得多想,当她徒手挖出时,瞻基是否还活着。 突然间一只手按在她的肩头,一个清冷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停手,你不是在救他,而是在害他!” “什么?”若微转过身,痴痴呆呆地对上他的脸。 “许彬!许彬!救他,快救他!是瞻基,是瞻基在下面,你一定能救他的,对不对?”当她发现身后之人是许彬的时候,只觉得像是溺在大海中奄奄一息的人遇到一根浮木,一下子便燃起了希望。许彬一向是她的守护神,每当她遇到危险时,他总能从天而降为她化解一切灾难,这一次他也一定可以拯救瞻基。 “要救太子殿下,就请娘娘先闪开!”冷峻的如同千年寒冰,仿佛他与她从不相识,也没有所谓的相知之故。 “好好,我闪开,我闪开!”若微立即闪到一旁。 瞥到她那双惨不忍睹的手,许彬像看到了什么恶心的物件一般,他嫌恶地扭过头去,对守备大人低语片刻。 很快,以铁戈、长矛在那处废墟上撑起支架,又以数根竹竿穿过残垣的缝隙被轻轻推到废墟下面。然后才命人从四个方向缓缓挖掘。 大约半个时辰以后,朱瞻基与那位老伯都得救了。 “瞻基!”若微喜极而泣,兴冲冲地刚要扑到他的怀里,却冷不防地被人自身后拎着手臂拽了回来。 “他身上受了重伤!”许彬冷冷的声音响起。 “殿下!”所有的立即围了上来。 那位老人家吓得伏在地上叩头如捣蒜:“小人该死,小人该死,为了家中一方端砚,却差点累太子殿下陪上性命,小人万死……” 朱瞻基额上满是汗水,衣裳也被划破了,他强忍着巨痛安抚道:“若非如此,怎么遇到先生这等爱文的雅士?看来是天意,借此让孤王为朝廷寻访到一位良臣!” “殿下缪赞,小人羞愧之极!”那位老人家羞愧难当,伏在地上拜了又拜。 “不妨事!”朱瞻基还待再说,然而眼前一黑,终于晕了过去。 后记 后记 皇太子朱瞻基在南京城中,亲抚灾民,深入灾情最重的平民区,得到百姓的拥戴与称颂,名望胜极一时。此时他才渐渐明白,父皇登基之后为何突然冷淡他,又将他派往南京。那是因为他从小被皇祖永乐帝朱棣视若心肝,宠爱有加,不曾经历过真正的挫折与打击,所以父皇朱高炽才会制造种种窘境,以冷遇及困苦当成试金石,让他在磨练中成长。 时隔一个月,即洪熙元年五月十三日仁宗皇帝朱高炽突然病卒于北京皇宫钦安殿内,在位时间不足九个月,朱高炽的暴疾又隐藏着大明后宫中一桩悬而未绝的疑案,致使仁宗十妃生殉献陵。 远在南京的皇太子得到内臣报来的讣告立即返京,然而这通往帝位的途中又将面临怎样的险阻与坎坷? 蜇伏良久的赵王与蠢蠢欲动的汉王真的甘心在侄儿面前称臣吗?一场仿效建文初年的“靖难”之变又将拉开序幕,战火即将重燃,年轻的皇帝又将如何应对? 因为太后张氏的一句话:“你已然得到了瞻基的宠爱,那名分就该留给善祥,这很公平,不是吗?” 独得帝爱的孙若微,终被封为贵妃。朱瞻基再一次用自己的方式捍卫了她们的爱情。于是,她成为紫禁城中唯一得到金册、金宝,首开先河的贵妃。 由贵妃成为皇后再至太后,身经六朝的她还将经历怎样的沉浮,在后宫中一次一次的构陷与阴谋中,她能永远无恙吗? 他,似乎与她渐行渐远。 权势与尊贵,名位与宠爱,她都斩获在手,而他呢? 是谁一直守候在她的身边? 夺子之谋、洛神新赋、两后并驾、土木之变、少皇被俘、帝位更迭,夺宫惊变……这一切谜底,更多精彩均尽在《六朝纪事3-我主沉浮》。 前言 前言 陷阱满地都是, 机会却像功夫熊猫一样稀少, 职场沉浮, 很多时候是智慧与心力的对决。 办公室谋心记, 我的职场技术活儿, 一部职场女性内心世界的深度剖析纪实。 职场过招, 不见血腥, 但同样硝烟迷漫,刀光剑影。 职场生存, 上下求索, 虽无捷径,却有法则。 这篇《办公室谋心记》正是电视剧《角力之城》的母版,其中相当一部分内容是多年职场生涯的纪实和感悟,更是心血所在,虽然在剧本的创作中,吸收了制作方的意见,增加了许多感情戏,但职场部分的角力仍然保留了实战的痕迹,以此向仍然打拼在职场的朋友们致敬。 本书2009完稿,2011年起构思剧本,中间七易其稿,至今年播出,磨砺的过程中无法单纯地衡量得与失、成与败。痛的时候自我催眠憧憬着目标实现时拥有的快乐,而当真正撞线时却想回过头去看看曾经一路走来的蹒跚身影。 楔子 心之所向,素履以往 楔子 心之所向,素履以往 笑着跟所有人说再见,幽雅、镇定、从容。董悠然说:“我没有离开,只是换了一种方式合作,虽然我们不再并肩作战,但心依然是连在一起的。” 凯茜哭了,胖果儿低垂着头不敢看她的眼神,lily一直牵着她的手送到门口,海皮固执地递交了辞职信……而她,唇边始终带着淡淡的微笑:“做好自己,与新领导好好配合。” 董悠然微笑着拥抱了团队的每一个人,笑着离开。 “你们是我的骄傲,记住,大家都好好的!” 离开公司,站在雪花纷飞的马路上,心情却再也不可能佯装平静。 一个人独自在雪中走了很久。直到看到一辆农用运输车才停了下来,车上载着许多头粉嫩粉嫩的猪猪,雪花掉在它们的皮肤上,很快化成一小滴水。猪们裸露着皮肤,眼神很是彷徨,不知这辆车将载它们通往何处。 也许是肉联厂。 她不敢想。 那一刻,觉得很悲观。 这个冬日真的很冷。 就在昨天,她还在冒雪加班,开车行驶在路上,要很小心很小心,因为车轮控制不住地打滑。一路上,亲眼看到许多刮蹭追尾的事故发生。于是,不得不更加小心,二挡切换一挡和三挡,一小时走了20公里,当平安抵到公司的那一瞬,她不由暗暗地感慨,为boss打工,用得着这么玩命吗? 活着,需要成本。 工作,需要付出。 只有付出比得到的多,在boss眼中,存在的价值也才更厚重。 职场生存,这当中有着太多的无奈,但无论如何,还是要一直向前。 第一章 铁箅过筛 ·第一卷· 风起 第一章 铁箅过筛 又是岁末年初,年关大考总会让人心烦气躁。以职场达人自诩的董悠然原本觉得自己可以淡看风雨,但身处风口浪尖,想心静如水还真做不到。 每当这个时候,就会感觉自己从事的工种像是体育赛场上的那些打分项目,说你行你就行,说你不行你行也不行。 正如某电视剧中的一句台词,经典而犀利。 “有能力的人就像一把宝剑,征战时它是克敌制胜的利刃,但在把玩时也许会不小心伤到自己。于是,对于这样像宝剑一样的人,囊中无货的上司绝不会用,即使不小心用了,也会很快想办法弃之。” 很想弱弱地吼一句:“职场中,谁能自由选择自己的角色?导演给了咱机会,咱只是本分地演出,难道我演得入木三分有观众缘是我的错?” 隆冬的北京,室外是灰茫茫的一片,车流如潮,让人无端有些压抑。室内轻烟缭绕,迷雾如云。 轻烟来自那个团队中唯一的男人,董悠然的老板,陈沐涵。外表儒雅、谦和有如翩翩君子的他总是难掩骨子里的倔强与不驯。就像在电梯门口遇到时,他会遵循“女士优先”的信条让你先行;一同出差时,也不会摆老板的臭架子,而是贴心地帮女同事拿行李。看似挺绅士的,然而只有在不经意时流露出来的,才是他最为本色的内在实质。 就像此时,面对一众女士,即使里面有大腹微隆的准妈妈,他还是自顾自地抽着烟。 因为,这是他的王国。 对于他,董悠然承认自己看走眼了。 在温和的外表下面,脱去那层文质彬彬的外衣,他是带着戾气的。 也许对于男人,自己向来都是无从把握的,无论工作与生活。 年底的总结会,以往总是浮于形式,各地区经理根据资历与影响力为顺序,轮流汇报着这一年所辖地区的业绩,业绩好的自然会无限扩大自己的功劳,业绩差的则总是千方百计地寻求各种借口。在这样的轮流发言之后,便是老板蜻蜓点水般地稍加点评,进而公布新一年的任务,接下来就是聚餐和娱乐活动。 今年,似乎看起来与往常没什么不同。眼看着各地分公司经理你方唱罢我登场,董悠然的心情不免有些焦虑起来。 此时正在发言的是两湖地区的销售经理陆云,这是一个身形微胖的中年女人,去年成功地挤走海龟上司,自己取而代之。这一变化的结果使得这个曾经在全国销售排名中名列第三位的团队,主力销售人员流失70%,业绩严重下滑到了根本没必要统计的程度。 董悠然很想听听,她将如何总结自己在这一年里的工作得失。 结果令所有人哑然,她居然声泪俱下,痛斥前任留给她的是一个千疮百孔的烂摊子。“重塑远比新建更艰难。”这是她不停重复的箴言。责任一股脑儿地丢给前任,并坦然为自己脸上贴金,声称能在这样的情况下实现现有业绩,她已然是废寝忘食、全力以赴了。更令人称绝的是,整个过程中她居然声泪俱下,数度哽咽。 董悠然疑惑了。 她把目光对上老板,老板的眼神在她脸上短短地逗留了一瞬,随即便移开了。就像移开唇边的烟一样自如,接着还驾轻就熟地掸了掸烟灰。顺着他的目光,董悠然看到他面前的烟灰缸里,已经布满了一片灰白,那里面长长短短的烟头就像经历过一场恶战之后的城堡一样破败零落。 刚刚在开会之初,他便说过,不要强调地域差异,不要强调客观原因,一切从自己身上审视,深入剖析问题到底出现在哪里,虚心向优秀者学习,否则这次年底总结大会便没有任何意义,更谈不上改良和进步。 但是没有一个经理是按照他的思路来总结的,依旧是在说功绩、摆理由、讲条件。 他,应该是无奈的吧。 对于这个化妆品集团来说,因为经营的全是女性产品,所以除了仓储、网管、运输等部门以外,几乎全是女性,对于一个女性占绝对优势的工作团队来说,唯一的男性舵手很多时候是无奈的。 体谅他的这种无奈,董悠然当起了恶人。在陆云发言之后,自己这个市场总监开口了,她拿出两湖地区近三年的数据进行分析,中间会停下来,就一些具体问题向陆云发难:“陆经理,去年两湖地区销售最好的产品系列是什么?” 陆云想了想:“ice baby。” “今年ice baby在您所辖地区出货额与销售额统计中所占的比重又是多少?”董悠然继续追问。 “10%吧。”陆云不十分肯定,她一向不擅长这些数据分析,月度与季度都有专门的人在统计,这次的总结报告也都是助理在弄。 “出货50%,实销是8%。”董悠然纠正了她,“两湖地区今年供应商和商场的退货品类当中,最多的是什么?” 陆云狠狠瞪了她一眼,打开自己面前的笔记本电脑,开始查找数据。 短暂的等待之后,陆云显然还是没得要领。董悠然继续深入:“是ice baby。” 所有人都被这一系列的数据搞晕了,目光齐刷刷地聚集在董悠然的脸上,“去年ice baby在两湖地区销售得好,是因为前任徐经理与市场部联合开展的两次校园青春行促销计划所拉动的。今年您继续加大这个系列的铺货,没有问题。可是您并没有采取相应的促销手段去刺激市场新的需求,结果供应商和商场大量屯货却销不出去,而其他自然走势好的品类,您并没有预计到,同时也没有提前备货,长时间的断货必然影响了销售”。 各地区经理开始交头接耳小声议论,陆云面色通红,十分不悦:“你的意思,这都是我的错?” 董悠然避开她的眼神,目光在每一位地区经理面上掠过:“成败与对错,不是我来评定的,也不是老板来斟酌的。成败不是最终的结果,不是最后撞线的那一瞬才体现出来的,它隐藏在过程里,由细节决定,由您来决定。作为市场总监,我的职责是帮助销售部门提升业绩,但这一切的基础是我们要先找到症结所在,才能对症下药、解决问题。所以,请原谅我的直白。” 所有人都沉默了。 董悠然用她的斩钉截铁将这场原本已经偏离主题的年终总结会又重新引导到主线上来,陈沐涵淡淡地笑了。天资聪慧的她总是这样善解人意,在最适当的时候给他最有力的支持,而且做得这样恰到好处,不露痕迹。 她,的确会让人怦然心动,让人不自觉地被她感染,这便是她的魅力吧。 董悠然和陈沐涵并不知道,此时两个人的一举一动早已落入另一个人的视线中,成了一道独特的风景。华东区的总监索静如,默默地注视着会场动态。丝毫不会放过两个人的瞬间表情,一个是董悠然,另一个就是老板。 当看到她和他那种无言的默契与无声的交流的时候,她便会觉得胸口发闷,她很想站起来狠狠地拍一下桌子,用一切可以打击到董悠然的语言去骂她。可是当她看到他的眼神时,她忍了下来。 这个从23岁时就牵动了自己全部身心的男人,现在笑起来,眼角边已经有了明显的皱纹,虽然没有自己脸上的多,但是,曾经的青春少年,已经步入中年了。 这20年,和他一起走过的,不是别人,正是自己啊。 索静如的心重新平静下来,她想起自己48岁生日的时候,他紧紧拥着她,亲手给她戴上那条象征美好寓意与祝福的红珊瑚珠串。他俯在她的耳边,深情地呢喃低语,他说,自己是他的红颜知己。 所谓红颜知己,是错误的时间遇到正确的女人,虽然没有姻缘,却可在心中存起一份长久的惦念,任凭风吹雨打都挥之不去。 是的,这20年,看着他恋爱、结婚;看着他求学、创业。虽然没有婚姻之名,但他就是自己的丈夫,这还有什么可以质疑的吗?20年的时间,他们之间的感情早已融入骨血,是彼此的爱人,更是彼此的亲人。他虽然娶妻,却始终没有要孩子,还一切难道不是为了安慰自己吗? 想到这儿,索静如心里觉得舒服多了。 看着董悠然青春逼人的容颜和神情,她反而觉得很好笑,也许董悠然便是自己和他原本已经沉寂了的感情的助燃剂吧。 给生活加点儿调料,也许说的就是这个意思。 第二章 风云突变 第二章 风云突变 “好!”放下老板秘书的电话,董悠然开始布置工作,“郑爽,给所有参加年会的经理发个短信,晚餐改在竹园了。礼品什么的也得赶紧搬过去。” “什么?怎么临时变卦啊!不是定好了白家大院吗?”品牌经理郑爽怔愣着。 “别问了,肯定是那些‘奶奶’事儿多,咱们见怪不怪吧。”促销主管yuki想也没想,接了一句。 说归说,行动上却不能有片刻迟疑。董悠然开车带着两名得力下属直奔北四环。这次年会不同以往,公司未来两年的计划是融资、上市,于是对于业绩、团队、运营等每一项指标都有了更高的考核要求。一周会议结束,带给这些地区经理的挑战与压力自然不小,有些人已经不堪重负。所以,老板特意提高了最后一顿晚餐的规格,其目的也是大棒加胡萝卜,要好好安抚一番。 市场部准备了一些礼品和娱乐环节,所以要提前到场布置。 然而北京的路况就是这样,不堵才是不正常的。更多的时候是你越着急它越堵得一塌糊涂,走走停停时间已经很紧张了。 好不容易到了那座亚洲最大的shopping-mall,想也没想直接进了停车楼,这个时候你要是还想在地面上找车位,那简直就是等着彩票中奖,跟做梦一样。 一直到了五层,还没有空位,董悠然很急:“你们先下车,我慢慢找。” “嗯,我看到了,那边,路虎旁边有一个!”郑爽眼尖发现了一个隐藏起来的空位便像看到新大陆一样兴奋。 “哦!”董悠然嘴上应着,可动作稍稍慢了一拍。刚准备直接倒进车位里的时候,突然边上有一辆黑色的bmw x6,没有丝毫停顿,径直就开到了车位里。 不夸张地说,要不是董悠然狠狠一脚刹车,嘎然地停下来,两车几乎蹭上。 不用说,董悠然心里火很大。 但是在同事面前,她还尽量维持自己的淑女风范,什么也没说。索性掉了个头继续往回开,没开出多远刚巧有辆车驶出这才找到一个位子停好。 “头儿,刚才怎么不扁那个人两句?”郑爽抱着大大小小的礼品盒,一边愤愤地敲着边鼓。 董悠然笑笑说:“没什么好吵的,他要是真男人、有风度就不会跟我抢了。否则,他不是男人,跟他吵也没意思!” 话音刚落,一个黑影出现在董悠然她们身前。 他真的很高,董悠然还以为碰上了cnba的队员,他站在自己面前,犹如一尊雕像。 “你还真会说话,骂人不带脏字,却阴损到底!” 停车楼里昏暗的灯光下,依稀能看清他的容颜和表情。古铜色的肌肤、高高的鼻梁、深陷的眼窝、很出色的长相,特别是轮廓长得很有特点,五官也很有味道,只是看上去会让人有一种感觉,他应该是一个有些冷漠凶悍的男人。 越是如此,越让人有一种说不出的反感和抵触。 郑爽是个暴脾气,又被老公宠坏了,从来就是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于是立马出来应战:“哟,现在真是全球经济大衰退,股市暴低,油价飞涨……于是乎,这大街上捡破烂的人越来越多,竞争也太激烈了。逼得这位衣冠楚楚的大哥,饥不择食,都出来捡骂了!” “好了!”董悠然不由轻喝一声,这丫头平时随意惯了,真要碰上硬茬子,可就难收拾了。 本以为这样一通儿数落自然会让他动怒,至少也是出言回击,没想到他只是伸出手指了指郑爽,叹了口气:“现在的女人都是靠嘴吃饭的吗?算了,我不跟你们一般计较,刚刚是没看到你们,不小心‘别’了一下,所以才想着追过来跟你们说一声抱歉,真没想到你们这些人简直是不可理喻!” “您没看到我们?”yuki开口了,这个身高170厘米的大美女身材出众但外表柔弱、惹人怜惜。太多的时候,她都不用开口,只要那双秋水含情的美瞳向对方一扫,胜利就属于她了。而如果等到她开口,便是一阵疾风暴雨,令人难以招架:“大哥,我们的车虽然小,可是车子是黄色的呀。黄色是波长最长的颜色,你不知道吗?这么一大片黄色你都看不到,那上了马路,你怎么办呢?闯黄灯是很危险的!虽然你无所谓,但是为了大众的安全,我还是建议你去同仁医院看一看,是色弱还是色盲呢?” 大个子的脸色变得很难看。 “好了!”董悠然有些过意不去,这两个丫头,平时就把斗嘴当技术,一有舞台就闲不住。刚刚自己虽然有些生气,但看一个大男人被两个小姑娘说得毫无招架之力,又有些内疚。于是她冲着那个大高个儿微微一笑说:“不好意思,刚才可能是误会吧。我手‘潮’,开车比较面,在路上经常被人家‘别’,都习惯了。所以,刚才的事并没有放在心上。不过,还是提醒您,刚才如果我踩刹车的时候稍微迟疑一点儿,或者踩的力度不够狠,那咱们可真的就贴上了。” 昏暗的灯光下,他抱着肩、皱着眉头盯着董悠然。眼神竟然有些孤寂,那神情仿佛是若有所思。 来不及多想,董悠然带着郑爽与yuki匆匆错身而过,只留下他一个人静静地呆在原地。 “郑爽,我发现你现在说话越来越狠了。虽然以前我教过你,我们做市场的,不能接不上话,不能让话掉在地上,可是你现在真是话如刀剑,有点儿厉害过头了!”董悠然一边走一边狠狠瞪了一眼郑爽和yuki,“刚刚那个大高个儿就是愣点儿,人还不错,如果真要是个狠主儿,估计大耳光都扇到你们脸上了!” 郑爽不以为然:“我才不怕呢,那样正好,我立马躺地上,从此我就残了,让他养着我!” 而yuki则抿着嘴,幽雅地笑了。 竹园,是一家杭州菜馆,江南风格的装修让它在这个时尚的中关村商圈中显得那样独树一帜,自然也是价格不菲的。 置身其中,不免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在浮华的现代都市里竟会有这样一处闹中取静极为雅致的场所。 一进门,身着蓝底印花布旗袍的服务员就热情地迎上来,将大家引入包厢。 “平沙落雁”,董悠然默念着包房外悬挂的匾额,店老板居然会以古曲名作为餐厅包房的名字,也算是风雅得可以了。 静谧幽然的氛围,古色古香的木质家具、门窗隔断、围墙避板等物,均为仿古木雕,其雕刻之精美,令人叫绝。紫红色的绣花地毯衬托着牙黄色的梨木餐桌;博古架上的葫芦、万寿的瓷器和镀金流彩的金托交相辉映。 房梁上悬挂着木架纸面的灯笼,悠悠的烛火,置身其中,恍惚中会让你产生一种在时光流转中回旋往复的错觉。 市场出身的董悠然对这位未曾谋面的竹园老板在心里暗暗称赞一番。听说竹园的老板与美琦的股东是好朋友,所以公司高规格的宴请通常会安排在此处。虽然未曾谋面,但董悠然已经断定此人算得上是独俱慧心的,虽然还没有品尝到这里的菜品,光是看看店内的装潢就已经先声夺人,让人悦然赞叹了。 一切布置妥当,老板与众经理姗姗来临了。 前几天的总结会议与集中培训,让大家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席间的气氛不免有些沉闷,就在这个时候,老板轻轻拍了拍手,yuki与郑爽在每位分公司经理面前放了一个精致的小盒子。 “送给大家的礼物,打开看看。” 精美的盒子当中,是一套刻着各人名字和属相的餐具。 在这个时候,老板从秘书手里接过一个大蛋糕,灯光也暗了下来,配合着《平沙落雁》的古琴曲,燃起15支蜡烛,“大家一起来!” 他的声音充满磁性,微微有些轻颤,却在瞬间感动了所有人。 15支蜡烛,象征美琦集团走过的15年历程,所有的地区经理一起对着点燃蜡烛的蛋糕许愿,又一起吹灭,这里面自然蕴含着许多深意。 “今天的隔阂与矛盾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一同走过的日子。大家的心愿其实都一样,希望我们把这块蛋糕越做越大。”他把拴着彩绸的刀子递到索静如手里,示意她来为大家分蛋糕。 她照例推却,在众人面前,她一向是进退有度的。 但是,他很坚持。 他说:“你是公司最资深的元老,理当如此。” 她笑了,所有“老人”都笑了。 董悠然觉得脸颊微微有些发烫,她希望自己只是敏感。 这个小插曲过后,仿佛一切不快都烟消云散了,大家热络地交谈,讨论着计划、数据、桌上的菜品,甚至是珠帘后面弹琴小姑娘复古的装扮。 董悠然觉得自己是被隔离在这个圈子以外的。她不是与老板共同打拼天下的“老人”,也不是和股东们有着千丝万缕关系的“心腹”。她是这个公司入职最晚的高层,是唯一通过招聘渠道由猎头挖过来的。 其实来公司面试以后,她原本并没有考虑这个职位,因为对于这个有着15年所谓传统的公司,她一眼就可以看到许多民营企业的通病。“所谓积习难改,宁做挖井人,不做革新派”,这是她的信条,因为多年的职场经历告诉她,存在就是一种理由。种种不好的称之为痼疾的制度和观念,绝不是通过招聘一个所谓的“职业经理人”所能改变的。 但是,他的话打动了她。 “公司的状况我很清楚,为此十分焦虑,人都是有惰性的,我也一样。现有的局面,我很难改变。所以,我一直在寻找一个可以倚赖、可以支撑的干将。而你,将是我最得力的工作伙伴。” 不惜歌者苦,但伤知音稀。 谈不上知遇之情,但是这份坦白打动了她。 于是,她来了。 意料之中遭遇到了种种阻力。她像驾驶着一条在黑暗中前行的船,看得到的风险是黑暗,看不到的却是隐于黑暗中和波涛下面的暗礁。 “悠然在想什么呢?”索静如成功地把众人的注意力引到了董悠然身上。 “董总监!”坐在桌子对面的广东地区经理程燕起身走到董悠然身边,端着一杯酒,“希望你今年能帮帮我们广东,我们的增量可就指望你了!” 董悠然笑了笑,这样的话茬让她很难接,她只得避重就轻地说:“程经理一向海量,我可不敢跟你干杯。这样好了,咱们各饮半杯,蕴义共同努力,并肩战斗吧!” 说着,便将杯里的酒喝了一半儿。 程燕拍了拍她的肩膀没再说什么,只是一饮而尽又将酒杯倒置,让众人看到杯里没有半滴酒,然后才回到座位上。 而她却在有意无意间,引领大家把矛头直指董悠然。 “董总,咱们上海明年的市场费用是多少啊?” “什么时候给重庆做做活动?” “河南的代理商说了,今年再没有支持,就不跟咱们合作了。” “你们市场部到底行不行啊?不行我们找当地的广告公司了。今年任务这么紧,可别耽误我们!我可是跟老板立了军令状了!” …… 老板看了看局面,出言帮腔:“董总来公司时间不长,大家可能对她不太了解,但是董总是市场营销方面的专家,曾经供职很多知名企业,相信她一定能带领大家走上一个新的台阶。” 销售总监陈南面色微变,连日来的会议中,董悠然做出的所谓的数据分析让她很是恼火,她稍加思忖之后开口说道:“今天大家难得聚在一起,明天就都回去了,不如借这个机会,董总给大家透透风,说说明年的市场计划,咱们也好心里有数。” 这无疑是将了董悠然一军。 董悠然的市场计划不是那种笼统的全面覆盖的思路,她走的是区域阵地战的策略。根据不同地区代理商的实力、商场布局、铺货情况以及地区经理的市场意识和执行能力分别对待的,最不适宜在这种情况下公布。 因为如此一来,必然招致众怒。 于是她只得把球踢回去:“计划草案在年前已经抄送给陈总了,我觉得还是由您来公布比较合适,我就不越俎代庖了。” “哟,那个啊,不是还在修改吗?再说了,里面有好多专业术语,我都不太明白。正好今天您说一说,有什么不明白的,大家还可以学习学习。”陈南的太极功夫是练到家了。 董悠然此时不好再推托,索性把思路和要点概括地说了一番。 果然,这顿饭是吃不消停了。 第三章 异位而处 第三章 异位而处 面对众人的发难,董悠然的目光落在桌边的小木盒上,木盒子里放着一本带着墨香的古典书籍,那是本店的菜谱。 她把它拿在手里,轻轻举起。 “这个菜谱,让我想了很多!”她说,“看到它,大家于细微之处便能看到店主的独具匠心。没错,而我想说的是‘和谐’。它放在这里,在古色古香的氛围里、在仿明清风格的实木大圆桌上,配着古琴雅韵,穿着蓝色布旗袍的服务员,它是合适的,是锦上添花。而如果放在麦当劳、肯德基、必胜客里,它就是滑稽的,格格不入的。” 董悠然微微停顿下来:“刚才的计划,大家显然很不满,也不理解我为什么会厚此薄彼。市场费用和各种资源没有像以往那样平均分配,为什么呢?”董悠然的目光掠过每一个人,“借一地打击全国,借一个人打击一群人,我没这个胆量。” “可是我们看到的、听到的,你就是这么做的!”直接顶了回来,没有人买她的账。 “要市场支持,先问基础何在?”董悠然面向重庆经理,“记得去年的西部洽谈会吗?我全力以赴组织的订货会,供应商云集展台,而您和您的业务人员,面对积极洽谈合作的代理商,身体好像始终都没离开沙发吧?” 重庆经理面色十分不悦:“业务员也是人,站了好几天了,精神差一点儿也可以理解,没必要这么苛刻吧!” “去年秋季新品上市,仓储采取的是由远及近的发货策略,先从两广和西南开始发货,最后发的是北京。媒体广告按计划时间推出,可是湖南、山东、西南的商场,新品还没上市,错过了商机,还引来代理商和终端的抱怨。新的宣传品推出两个月了,还有很多地方还没有陈列上……这些,是我苛刻吗?”董悠然看了看站在一边的品牌经理郑爽和促销主管yuki,“去年西部订货会,行政部没有订到机票,也没有订到卧铺,她们两个人是火车硬座36小时,凌晨两点到达的重庆。两个小姑娘马不停蹄带着人布展,即使这样,第二天的发布会依然是神采奕奕,可有半分懈怠?” 所有人都沉默了。 去年夏天,那个时候,董悠然刚刚加入美琦。 那是大家联合好的,要给她来个下马威,没想到现在当着老板居然这样被抖搂出来。众人面面相觑,目光最后都落在老板身上。 他重新燃起一支烟,说不出是什么样的情绪。他已经习惯了他的下属,这些或胖或瘦或刚毅或柔弱的女人对他诉苦,对他抱怨。 但是,董悠然的这番话,让他微微有些震撼。 因为,这些仿佛是抱怨的话,此时他也是第一次听到。 她没有在从重庆返回后第一时间来跟他抱怨,甚至当很多人炮轰她出师不利、第一炮就哑了、无功而返的时候,她也没有为自己辩白。 却在今天,这样一个原本应该是融合的场面下那样直白地说了出来。 这样,自然破坏了原本他好不容易创造出来的气氛,打乱了他的计划。这是她入职以来,两个人最没有默契的一次配合。 “市场搭台,销售唱戏。如果没有角儿,没有戏,我搭台便是一种资源浪费。最有效的资源一定分配到最能产生业绩的地方,这就是今年区域市场计划出台的原因。正如刚刚陈南总监所说,我来公司时间尚短,大家对于我本人的能力心存疑虑这很正常,所以我也想借一两个区域市场做出成绩来给大家增加信心!”董悠然的语气明显缓和了,她十分清楚这样的场合,舌战群儒,什么时候该进,什么时候该退。 但是她显然低估了目前的形势,也过早的暴露了自己的善良与柔弱。 “啪啪!”有人为之鼓掌,是销售总监陈南:“这几天在年会当中,我感触很深,感觉自己真的落伍了,需要学习。我想大家跟我一样,15年前我们一起拼搏,有一股子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冲劲儿。后来,我们开疆扩土自然也是充满激情。然而15年过去了,激情没了,冲劲淡了,便自然而然地墨守成规。其实董总来得正是时候,我刚刚还在想应该怎样提升业绩,刺激一下整个团队。董总提了个好建议,让我豁然开朗!” 所有人都把目光聚集在陈南的身上。 “北京曾经是我们全国市场贡献程度最大的城市,这两年衰退得很厉害,也一直没有合适的人在管理,总是我兼着。我看这样吧,既然董总这么希望借一地做出成绩让大家学习,就把这个机会给她吧。把北京做好,不仅董总有了实践经验,咱们各地也有了学习目标。”陈南脸上是温煦极了的笑容。 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冷气,这便是高手过招,不见刀光剑影,只在谈笑风生间便已然尘埃落定。 “这不合适吧!”陈沐涵显然十分意外,陈南是他堂妹,他很了解她做事的风格。这显然是给董悠然降了级,放在地区经理的位置上,先做个套儿让她钻进来,再看她如何解套儿。 “是个好主意!”让所有人大跌眼镜的是董悠然的表态,“感谢陈总监给我这个机会。” 陈沐涵彻底愣住了,他无所顾忌地盯着董悠然,希望从她的表情中看到委屈、强忍和为难。但是他很失望,她一脸平静,甚至还有一种各得其所的怡然。 董悠然的想法,此时他自然是无从体会的。 所有人都离开以后,只剩下陈沐涵一个人。 不时传入耳中的古琴雅韵吸引了他,这儿的环境着实不错。竹坞流水,古琴美人,把你的心一下子就牵引住了,随着琴音拨动,心事如水,漾起阵阵涟漪。 想了想,他还是拨通了她的电话。 刚走到停车场的董悠然就这样被叫了回来。 “说说吧,怎么想的?”陈沐涵的声音永远蕴含着磁性和温情。他的声音就像他的外表一样充满魅力。黑色的休闲西服里是简单的条纹衬衫,传递着悠闲的情调。干干净净的淡青色下巴,让人一眼望去便知道这是一个注重细节、整洁而自律的人。 此时,在他的脸上是一种近乎于无奈的神情。 经历过太多的老板,跋扈的、雄心勃勃的、亲民质朴的……各有各的特点,但个性中总带有着共性,那就是作为老板所具有的乾坤独揽的决心与气定神闲的定力。 这点,陈沐涵没有。 他是一个会妥协的老板。 最常见的神情是微笑中略带惆怅,仿佛一切都无从把握,也许正是因为这个,才使董悠然下定决心留在美琦帮他。 在他的视线中,董悠然看到了自己。 维多利亚风格的白衬衫,小立领、蝴蝶结、蕾丝褶皱点缀出这一季的繁复之美,外面是一条大v字领的连体黑色羊毛制服裙,腰间系了一条黑色的皮带,皮带扣上的银质装饰突显了俏皮与可爱,也将玲珑的身姿衬托得更加出众。 不管何时何地穿衣打扮永远是女人的必修课,尤其在当下的浮华年代,你的心灵美、你的才华与德行,哪有人会耐心地细细体会,更多的是一眼望去,色眼识人。所以,这个虚表,董悠然是从来不曾忽视的。 董悠然的目光从陈沐涵处转移到门口,隔着珠帘可以看到在大厅中弹奏古琴的小姑娘。这是一个很年轻的小姑娘,看她的样子应该超不过20岁。 反反复复弹的不过是两首曲子:《秋水》和《平沙落雁》。 “您看,弹奏古琴本来应该是一件极为风雅的事情。可是如果每天都要在这里对着未必全懂其中寓意的食客们弹琴自然是极枯燥的。所以,她会把弹琴看作是一项工作,没有了感情,弹得就比较刻板,全无情思寄曲音。”董悠然轻声叹息着。 她的答非所问,在陈沐涵听来似乎是别有深意:“你,是在一语双关。” “只是有些惋惜,为了这琴,这了这首曲子。”她收回了游离的目光,“平沙落雁取自‘清秋寥落之意,鸿雁飞鸣’,旋律起伏、绵延不断、优美动听;基调静美,但静中有动。” 这首曲子董悠然一直很喜欢,第一次在中山音乐堂听到著名古琴演奏家李祥霆先生弹奏它,便感觉自己置于秋高气爽、风静沙平、云程万里的天际之边,心胸十分开阔畅快。尤其是尾声那短短的泛音,又将人唤回初始时原始的寂静中。又仿佛像唐诗中写的那样“曲终人不见,江上数峰青”,最符合董悠然当下的心情。 “其实,即使用餐的客人当中只有一个人能懂,她也就没白弹。”董悠然笑了,她的脸上始终带着和煦的微笑,仿佛她早已胸有成竹,即使遇到再大的困难,也不会自乱方寸。 这让陈沐涵感到意外和震撼:“我坦白说,我没有想到你会接受陈南的提议,我也想不出你同意的理由。现在,我好像有点儿明白了,但,还是不能确定。” 董悠然微微迟疑了片刻,决定敞开心扉,她说得再直白不过了:“因为在现有情况下,我这个市场总监,很难有所作为。来自一线的阻力,再好的计划不能得到有效执行,也就谈不上效果。我尊重自己的选择,也看重自己的职业履历,所以不能一遇挫折就轻易放弃。权衡之下,我愿意接受这个挑战,给我一个最小的销售单位,我用我的方法做出业绩,信任也就由此建立,以后的事情就水到渠成了。” “可是,这对于你来说,不仅是挑战。”陈沐涵不无担心地说。 “我明白,在隶属上,我服从陈南。在名义上,我被降职了!”董悠然一语中的,直面问题核心,毫不躲闪回避。 “我怎么支持你?”他在她的目光里读出了坚定和期盼,于是他也改变了自己一贯的迂回作风,直奔主题。 “第一,别给我降工资。”董悠然笑了,笑得很可爱。 “当然。”他也笑了,笑得很无奈,他感觉自己似乎被董悠然小看了。 “第二,我要做北京市场,就做一个独立王国。”她说,她知道这是这场博弈中最为重要的一个砝码。 果然,他面上神情微微一滞,没有马上回复。 也正因为如此,才证明他不是一个草率的人。 沉思之后,他点了点头。 成交。 董悠然笑了。 但愿自己不是在自找麻烦。 第四章 所谓伊人 第四章 所谓伊人 “枫林晚”坐落在景色秀丽、环境幽雅的香山皇家林园西南麓,整个物业总计不过20幢独栋别墅,建筑面积却足足有2万平方米,绿化与景观巧夺天工,更是得天独厚地占尽西山自然环境的精华。 置身在这里,你才会发现,其实一切美好的享受不会因为时代的更迭而变化。自然、古朴、清幽,只要你有钱,在繁华喧嚣又充满污染的现代都市中你照样可以拥有。 坐在二层露台上,举目便是香山的郁郁葱葱,泡上一壶好茶,整个人便彻底放松,一派怡然自在。这是陈沐涵的私宅,称其为私宅,因为这里对他而言是一处自留地,他不曾对任何人提起过,包括他的妻子。 他和妻子结婚10年,至今居住在京城北部靠近温愉河的紫澜苑,他的妻子是那种小鸟依人的类型,她不属于职场,不是白骨精更不是女强人。大学毕业后经人介绍,认识了陈沐涵,便从学校直接进入家庭,身份也从学生变成主妇。她曾经笑谈,她的职业就是陈沐涵太太。然而她却没有想过,任何职业其实都不是终身制。如今连国企铁饭碗都被打破了,所以,没有什么是保险的。只要是工作,就存在竞争,就会有风险,就会是优胜劣汰。 她似乎太过单纯了。 陈沐涵笑了笑,笑容中透着隐约可见的苦涩,端起茶杯淡淡地抿了一口。苦丁茶就是这样,初入口时清苦,然而当你的舌尖浸润在茶水中稍稍片刻,便能感受到淡淡的甘甜,也许这就是生活吧。 思绪漫无目的地游离之际,仿佛门铃响起。 不用起身,稍稍侧首便看到她从大门口姗姗进入,走到白色的圆形欧式凉亭前还不望抬头巡视一番,于是两个人的目光便汇集到了一处。 她温柔地笑了,加快了步子。 很快,便坐到了他的对面。 黑色的羊毛大衣将她修长的身材完美地展示出来,淡雅的妆容更衬出她的从容与柔和,闪着葡萄色光晕的时尚短发让她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小了不少。 出现在他面前的索静如永远让人眼前一亮,她似乎是职场女性与传统女人最好的结合体,在她的身上有着太多令男人着迷的优点。温柔体贴中包裹着执着坚强,时尚干练里蕴含着贤惠内敛,极富主见却并不犀利,具备经营角色的目标主义却又不市侩。妥协时表现出幽雅,无奈中透着智慧,原本都是对立的气质在她的身上却能够同时保持,永远不会让你觉得腻味,恰到好处是对她最好的诠释。 “来了?”他笑了笑。 “来了!”她点了点头,微微颔首的瞬间流露出的是一种夹杂着柔情蜜意的暧昧。 “明天该回去了?机票订好了吗?”他关切地问道,面前这个女人对于他的人生有着不同凡响的深远意义。十几年前,自己大学毕业在朝批实习时的一次邂逅,便注定了两人一生难解的缘分。是她使自己从一个懵懂莽撞的小伙子成长为一个资产过亿的成功商人。她便是那种隐藏在成功男人背后的女人。原本她应该是他的妻子,可是因为她比他大八岁。因为两人相识的时候,她有家庭,所以他的父母死活不同意。于是,她成了他身后见不得光的女人。 严格意义上,他是她的第三者。她为了他而离婚,一个人带着女儿顶着各种压力陪伴他走过最艰难的创业阶段。从另一种层面上来讲,他是她的作品。他的男性魅力,他的成功企业家身份,他的美琦集团……如果没有她,似乎都是不存在的。 就是这样一个女人,为他冲锋陷阵,为他披荆斩棘,为他甘当基石。全国三十几个分公司,有多少是她亲自创立的,他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十几年的时间里,他们相处的日子并不多。时而她在大连,时而她在重庆,时而她在深圳,又或者是包头。 这两年,公司稳定下来了,她才顶着华南区总监的位子长驻杭州。 他给她在西湖边上买了房子,用老头子的关系帮她把户口办进北京,把她的女儿送到巴黎,定期往她的卡上打款。这些,是他唯一能帮她做的。 但是,每当面对面坐着的时候,他还是会觉得欠她的。 尤其是看到她原本浓密漆黑的一头黑发变成漂染了时尚颜色的短发,他的心里更不是滋味。虽然这样看起来她显得更精干,可是他知道,那是因为她的头发变少了、变白了,所以才要剪短、才要染色。尤其是她笑起来时,眼角边那细细密密的皱纹,49岁的女人,她真的老了。 每到这个时候,心里都像被压了一块大石头一样,觉得呼吸都不那么顺畅了。 “这次,我不想走了。”她的一句话,让他从回忆中清醒过来,盯着她的眼睛,他难以置信。因为他和妻子在北京,所以这么多年,她一直逃避,一直在各地安家,都没有想过在北京定居,所以突然听她这样说,陈沐涵很是意外。 多少年过去了,原本英气的眉毛、犀利的眼神如今全都化作了柔和,她笑了笑:“叶落归根。我该回来了,不是吗?” 只此一句,便足以让陈沐涵哑然。 她拿起茶壶自顾给自己倒了杯水,缓缓品味着苦丁茶的独特味道,轻描淡写地说着自己的想法:“我有点儿不放心北京。陈南的脾气你我都很清楚。我担心董悠然很难实现她的初衷。而目前这已经不是一时一地的较量。我们必须为她保驾护航,北京有了新的局面,全国才能改变。这种情况下,我不应坐视不管。毕竟,现有的积习与矛盾之所以存在,我要承担很大的责任。” 陈沐涵脸上是微微有些惊诧的神情,他还没有养成在她面前掩饰自己情绪的习惯,这个在外面叱咤风云的男人,在她的面前,总是那样率性而为,很多时候就像一个大男孩。而她,则更像是姐姐。 他的惊诧与她的平静形成了稍许鲜明的反差,这让他微微有些不舒服,因为他知道,每当这个时候,多半她已经拿定了主意。 而这次的事情不同寻常,不仅仅是公事,公事她是有发言权的。而这次的事情牵扯到董悠然,牵扯到他酝酿许久的一个计划,他将它称为“破茧计划”。因为长期以来,他都被索静如编织的那张无形的大网束缚着,这张网他自然是不能狠心地破除。然而在这张网外围还有一张网,是更为密密麻麻地清一色的各级女经理,那是15年来,他和索静如一起造就的,曾经帮他走向成功,但现在却成了走向辉煌的束缚。 董悠然是一柄利剑,他原本就是要借这柄剑,去剪除外围那张阻碍公司发展和飞跃的网。 此时,索静如的提议,让他不免担心,这将是一场提前来临的对决。 他有些拿不定主意,于是下意识地拿起桌上的烟盒,从里面取出一支烟,习惯性去裤子口袋里摸打火机,而就在这个时候,索静如从自己的黑色gucci包包里拿出一只zippo真金拉丝女式打火机帮他点燃香烟。她的身子微微向前探着,面上表情淡定极了,没有丝毫的殷勤与做作,仅一个动作便将无言的默契与体贴展现得淋漓尽致。 当第一口烟雾四散开来的时候正好阻隔了两人的视线。就在这瞬间的朦胧中,他便有了决定。宝剑锋从磨砺出,既然已经是这样的局面,就放手让她们自由厮杀吧。 索静如离开“枫林晚”的时候,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她并没有叫车,而是一个人独自走在林苑环绕的小径上,唇边一直保持的淡淡的笑容此时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暮色中,修长的身材紧紧包裹在黑色的长款大衣中,显得那样的孤独,神情十分落寂。她用手拢拢耳边的短发,这才想起曾经的长发已一去不返,不由自嘲地笑了笑,笑过之后,眼神中的冷幽有些吓人。 她知道,明天新的任命就会下来。 她,将由原来的华南区总监升任为全国销售总监,同时兼任华北区总监。 陈南,则由全国销售总监升任公司副总。 董悠然,则由原来的市场总监降为北京地区经理,原本她想保留特权,直接向总裁汇报的计划落空了,她还是要向自己汇报的。 索静如想,其实应该感谢董悠然的,不然她还真的没有这么好的理由回到北京。陈南任职全国销售总监两年,是业绩下滑最为严重的时期。而她如此直白地与董悠然的公开敌对,也让她在陈沐涵心中的分量一降再降。协调与避免这两个人即将可能发生的矛盾,自己是再合适不过的人选了。 这样的上位,一方面,在所有人面前可以证明老板对于“老人”依旧是看重和依赖的;另一方面,索静如凭借自己阅人无数的经验深知这一次董悠然如果成事,她便坐享其成;反之,董悠然败了,她便顺手清除,此举必然会重获众人对自己的信任与拥戴。如此三全其美的机会,她不可能放过。 最重要的一点,隐藏得很深很深,那就是她要切断董悠然与陈沐涵之间可能的交集。 为什么会这样想呢? 索静如用力摇了摇头,陈沐涵执掌的是一个化妆品和女性用品的王国。在这个王国里工作的大部分是女性,可以说,美琦集团没有丑女,哪怕是茶水间的阿姨,仓库的管理员。但是她从来没有担心过,因为那些人美则美矣,陈沐涵和她们是不可能发生故事的。他所看重的,不是一个女人的美丽,而是精神层面的契合,不是强势的弹压,而是润物细无声的渗透与交融。 否则,娶了比他小5岁的娇妻,为什么还会对自己这个老女人长达十几年不离不弃呢? 对于陈沐涵,她从来是自信的。 可是现在,董悠然的出现带给她太大的冲击。 一个美丽而年轻的女人,受过良好的教育,有着骄人的职业背景。聪慧、敏锐、视角独特,不管多么复杂繁乱的情形下都能够很快发现问题的核心,待人处事是一份与年龄毫不相符的沉稳与执着,于职业、干练中透着柔和与温情,思想活跃、方法多样…… 偏偏有着一双水灵的明眸,时而目光天真,就像不谙世事的公主;时而机敏锐利,有如威严华贵的女主。这样的眸子配上微微弯曲的修长细眉、小巧挺秀的鼻子以及百合般清爽惬意的笑容,即使是女人在嫉妒之余,也是欣赏的。 有时,她将浓密如云的发髻高高盘起,一丝不苟配上一身合体的职业装,周身便有一种难以言表的尊贵气质。而当她将一头长发随意披在脑后,耳边悬上一对施华洛世奇的水晶耳环,只一件吊带背心,一条丝质长裙,就能将摄人心神的风姿摇曳得淋漓尽致。 这样的女人,索静如能怠慢吗? 当然不能,她原本就不是一个被动的女人。虽然有时候,被动是她的手段,是她的保护,但骨子里她比任何人都积极,这一次,更是她首先亮剑。 她忽地笑了。 因为她想起了陈沐涵曾经对她的评价:“静若处子,动如脱兔。” 他应该知道,他对于她而言,是全部。不论生活还是工作,所以,她要为捍卫这一切而再次披挂上阵。 第五章 冲破迷局 第五章 冲破迷局 北京的春天是很特别的,温暖就像矜持的少女,迟迟藏着不肯现身。任狂沙袭卷,冷风夹杂着浮尘,漫天混沌,让人有一种末路穷途的悲凉感觉。 透过办公室高大的落地窗向外望去,灰蒙蒙的一片,空气中全是尘土的气息,让人忍不住郁闷,目光一扫,电脑屏幕上的skype一直在闪,点开一看是老板,只有两个字,“你来!” “好。”她只回了一个字,比他还要简单。 走出那间属于自己的总监办公室,便看到大开间里离自己最近那个位子上的大美女yuki,此时她正用无比同情的目光看着自己。董悠然心想,她应该是看到任命书了。而隔壁格子间里的郑爽则冲上来拉着她咬起耳朵:“面圣去?” 董悠然点了点头。 “记住四个字,寸步不让!”郑爽一脸郑重,表情十分严峻。 董悠然却笑了:“怎么不让啊,通知都发了,难道让我辞职吗?” “必要的时候,这也是一种手段。你是老板重金挖过来的,他才不会让你辞职呢。他呀,面子比天大,就是为了自己的脸,也不会让你走的。所以,你可以拿辞职吓唬吓唬他!”郑爽恨恨说道。她是公司里半新不旧的“老人”。说她老,那是跟董悠然比;说她新,那是跟元老们比。公司曾经有一度引入过一位海龟副总裁,那是陈沐涵的第一次革命。郑爽便是由这位副总裁聘来的,也算是改革的产物。当时,她是公司里唯一懂市场营销的专业人士,可是她到位没三天,副总就被挤走了,连带副总这一条线上招聘的新生力量,什么两湖地区经理、产品部经理、研发部总监、采购部高管,全部走了。只有她,因为来得最晚,在大家眼里还没有被这些所谓的新人所带坏,也没有占据重要的位置,对大家构不成什么威胁,所以才幸存下来。 郑爽原本是抱着骑驴找马的心态凑合留下来的,她的初衷是一旦找到好的归宿,马上跳槽走人。可是人真的都是有惰性的,一个月下来,她便发现了美琦集团的好处,便不舍得走了。首先,在化妆品行业,它虽然是一家本土化公司,但是因为老板以前在计划经济时代积累下来的政府资源,几乎化妆品行业所有知名大牌的中国总代理都被他牢牢攥在手里,应该算是成功垄断了。十几年的供应商关系和终端资源,这不是一般公司能撼动的。而大品牌每年的市场推广费用也会毫不吝啬地按时打过来,郑爽只须要按照惯例找广告公司发布就可以了。老板不会也不稀罕关注细节,所以,她这份工作又轻松、又体面。三百六十五天,只忙不到十天,剩下的日子各地市场转转,做做市调儿,再有就是对着电脑忙自己的事情。 不耽误网聊谈恋爱,也不耽误流连网站八卦新闻,还有大把的时间可以考研、读书、充电,多好的日子啊,尽管有时难免会生出几分无聊的感觉。对此老公则称之为“少年不知愁滋味”。老公是搞建筑监理的,整天泡在工地,又要动脑,还要耗费体力,反而觉得郑爽是身在福中。 当董悠然来了以后,这一切自然发生变化了。虽然日子没有过去轻松悠闲了,但郑爽却乐于这样的变化。因为她的工作中也终于有了主动、有了专业、有了激情。在董悠然身上,她学到很多东西,所以,她由衷地拥戴与感谢她,也心甘情愿当她的马前卒。郑爽认为,这才是领导魅力,能够让员工在她的带领下收获成长,不断汲取前进的力量,目标清晰明确,每一天的日子都是充实的,累并快乐着,这才是职场生存的真正境界。 然而现在,她恍惚了,公司近期的变化,让她有些摸不着头脑。 她当然不希望董悠然走,即使不是离开公司仅仅是换个职位。 她当然能够理解董悠然的处境和想法。在这个公司,要想将市场和销售结合起来,实在不是那么容易办到的。所以董悠然才会想以自己“市场的思维”深入销售一线,执掌一个最小的销售单位,让大家看到两者结合的效果,这样才能推动今后的工作。所以,市场总监兼北京地区销售经理,应该是最好的。可为什么会演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任命书给人的感觉,董悠然不再是市场总监,只是一个小小的城市销售经理,也不再向总裁直接汇报,而在中间隔了一级,那一级恰是她们都心有抵触的索静如。 郑爽满脑子疑惑,越来越看不懂目前的局面了。 原来的市场体系怎么办?自己和yuki以及整个市场团队将何去何从?董悠然在索静如之下,这样的架构,还能实现当初的设想吗? 董悠然拍了拍郑爽的肩膀,又给了yuki一个安慰的笑容,穿过整个办公区,来到总裁办公室门口。 手刚刚抬起,还没碰到门,便听到陈沐涵的声音,“进来!” 推开门,董悠然微微一愣,仅一门之隔,却是两个世界。 办公室里烟雾缭绕,使得远远地坐在大班台后面的那个人的身影看起来都有些朦胧,董悠然刚刚进门,陈沐涵便起身走到落地窗前打开最下方那扇用来通风的窗子。冷空气瞬间便将室内的浑浊驱散干净。 他回身冲着董悠然点了点头,指了指休息区的沙发:“坐!” 两排相对的沙发,中间隔着方方正正的黑漆理石台面的茶几,旁边是黑漆嵌螺钿描金云龙纹书格。董悠然记得这个书格还是他从拍卖会上拍回来的。明万历年间的作品,价格不菲。书格是平顶长方形,分成三格,三面全敞,背板上的描金双龙戏珠纹饰与底部的四个铜套腿彰显着它非比寻常的身份,也许曾经置于宫廷王府也说不准。 大多数时候,董悠然在总裁办公室与老板对话,都是在大班台前,这还是印象中第一次坐在这个办公室里专门用来招待贵客的休闲区里,也许陈沐涵是想让接下来的谈话轻松些,但事实上却恰恰相反,董悠然感觉到些许的沉重。 坐在沙发上,有稍许的不适,董悠然是娇小的,这沙发相对比较深陷,而她还要考虑仪态,所以只是坐在沙发靠外沿的一角儿。陈沐涵隔着茶几递给她一个靠包,这算是体贴吗?作为男人,他的确是够细致,可是作为老板,他并非洞察秋毫。 接过靠包垫在身后,仿佛舒适了些。 但董悠然知道,再好的铺垫,都不会让接下来的谈话轻松和愉快。 陈沐涵想让董悠然先开口,他觉得她积攒了一肚子的委屈,多年来与女性下属打交道的经验告诉他,当女人心怀委屈的时候,一定要让她先释放出来,接下来才能对话。 可是这样的沉默战术对于董悠然是无效的,她不是初出茅庐的职场白丁。 陈沐涵只得开先口:“我知道你心里不太高兴。” 董悠然不置可否。 “以往我跟你在skype上对话,你高兴的时候一般会回复‘好的’,是两个字。而当你回复一个字‘好’的时候,通常是不高兴的。所以,多一个字都不想浪费。就像现在,你并不打算跟我说什么。”陈沐涵说得很平静,目光中却透着笃定的神色。 董悠然无可奈何地笑了,他真的不像老板,这样的话语怎么也不该在这种情况下从他嘴里说出来,于是半开玩笑地说:“你既然这么明察秋毫,公司目前的形势,我或者其他人心中所想,你自然是了然于胸,那我们今天就实在没有谈话的必要。” 陈沐涵眼中的情绪十分复杂,就如他当下的内心,焦虑和担忧纠结在一起,他竭力驱散这种情绪,不无埋怨地说:“你还真是残忍,一下子把我噎回去了!” 他就是这样,董悠然内心中不免稍稍有些嗔怪,还真把谁都当亲人了,有这么跟下属说话的吗?难道这就是所谓的感情投资,让女下属们个个以为老板把自己当心腹,说话直白又没有架子。 可惜,她不吃这一套,实在受不了他的迂回战术,她索性摊开来说:“早上看到任命书了,是有些意外,我不知道是什么使您做出了改变。但是既然落实到白纸黑字上,我想也就成了定案。其实谁做销售总监,我并不在意。但是这样的任命本身,就给我的前景蒙上了阴影,这也必然会给我的工作带来阻力。而且,我跟您说过,我在意的是我向谁汇报,我的想法、计划能不能顺利地执行,否则一切都没有任何意义。” “是。”陈沐涵点了点头。随即用手挠了挠头,董悠然知道这是他的习惯动作,表示他在思考,也表示这个问题他不太想正面回答。此时,董悠然明白她能做的只有等待。 “我跟你提过,三年前,我曾经想过变革,也付诸了行动。但是那次雄心勃勃却全军覆没。所以,这次我不得不慎重。公司的这些骨干,在你眼里也许不够专业、不够职业,谈不上进取,也拖累了公司快速发展。但她们毕竟是公司存在的基础。重要的是,这些人如果推出去,就是给竞争对手输送弹药。所以,我只能潜移默化地改造她们。要把风险降至最低,同时也是对你的一种保护。”陈沐涵露出他那招牌式的微笑,看起来和蔼可亲,但是目光如鹰,仿佛能直射你的内心。 这样的注视,让人难以承受。 于是,董悠然妥协了,她说:“其实,也没什么。抛开面子不讲,这就像下棋一样,谁先开局并不重要,因为过程是属于两个人的,它不会只遵照开局者的思路来左右,关键还是要看两个人在过程中的博弈。希望您对我有信心!” 董悠然站起身,她想早一些结束这场对话。 “我当然有。”陈沐涵也站了起来。 “原来的市场部门体系,请尽量保持它的完整。”这是董悠然做事的风格,她最不希望的就是因为自己的变化而殃及下属。 “放心吧,你的团队,我会亲自带的。市场总监会一直空缺到你需要的时候!”他说,他的目光不像是对着自己的下属,倒像是对着一位相交多年的知己,目光里的内容可以用信任和了解来诠释。 这份了解与信任,让董悠然有些感慨。 “索静如,我们一起工作十多年了,我相信她的人品和能力。应该说,我认为你们能配合好,至少对你而言这会比和陈南共事舒服一些。”他又补上了一句,但这句话却有些苍白的证言的味道。 董悠然的表情沉静极了,她说:“在我之上,不管是您还是索静如或者是陈南,我还是我。” “当然!你是不会变的!”他微微扬起眉毛,仿佛没有明白她话里的真正含义。 “也许会变的,或者说一定会变的。但请您相信改变的只是形式,而本质的东西永远不会变。”很多话,即使是对着像同盟者一样的人,也不能说得太明白了。董悠然只希望陈沐涵是一个值得自己为之付出智慧和努力的老板。重要的是,他不会偏听偏信,对于自己的信任与支持始终如一,只有这样,才能实现两个人共同期盼的局面。 第六章 事与愿违 第六章 事与愿违 北四环理想国际a座十层,是美琦集团新租的办公区,当索静如走马上任以后,第一项举措就是把营销中心由原来位于东四环cbd中心区的总部里搬了出来。 她有充分的理由让陈沐涵同意,因为两个人如果长期在一起办公,言谈举止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暧昧与情愫一定会被下属捕捉到,长达20年的地下情就会因此曝光,这当然是陈沭涵不愿意见到的。所以,他不仅不会怀疑她的初衷还会大力支持她的“一心为公”。 而隐藏在索静如内心深处的真实想法是,她要建立一个属于自己的独立王国,同时要把董悠然与陈沐涵可能见面的机会减至最低。不管怎么说,现在一个北京地区经理是没有理由跃过总监去找老板的。而如果在同一栋大楼上班,在停车场、电梯间、走廊里说不定什么时候便会遇到了。 外表温柔贤淑的索静如其实一直以来所追求的便是“一切尽在掌握”。 即使如此,她还是不能放心,短短的几次交锋中,她便尝到了董悠然的厉害。 当任命书下来的时候,她想过董悠然也许一气之下会辞职,因为去年的西湖博览会上,自己可是着实没少给董悠然下绊儿,面对自己突然凌驾在她之上,她应该会对陈沐涵说些什么。而自己恰恰提前在陈沐涵面前表现出对她的维护之情,这样董悠然在陈沐涵心目中的形象就会大打折扣,而且必然会留下小心眼、恶人先告状的印象。 然而,出人意料,她平静地接受了。 而陈沐涵对于空缺的市场总监的位置并没有安排别人代理,办公室给她留着,团队完整无损地保留,甚至是由他亲自接管这一块的工作。尽管索静如几番建议,他都不置可否,依然如故。 就是说,他们已经达成了默契。 这也无疑向大家宣布,董悠然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降职,她只是体察下情去了。 索静如很不甘心,于是,又一个计划出台了。 天津地区经理休产假,索静如新任命的经理正是前不久被董悠然解聘的北京地区某商场促销员。 如此一来,不仅狠狠扇了董悠然一记耳光,还让大家明白,这个外请的高管其实能力和作用与一个最普通的业务员没有什么差异。 同时,大家也清楚了在美琦真正掌握决定权的人是谁。 陈沐涵也许真的没有顾及到这些细枝末节,总之,他没有因为这件事找过索静如,就像从来不曾发生过一样,这令索静如很开心,她甚至以为自己是多心的,董悠然在他眼里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重要。 然而,这并没有影响她实施自己的计划。新一轮的战役依然如期拉开序幕,职场上虽然不见血腥,但依然硝烟滚滚,厮杀声不绝于耳。 营销中心的大会议室里,正在进行专卖店店长和业务主管的面试。 原本这个级别的招聘程序是由人事部初试,董悠然复试就定案了。但是索静如表示,北京市场是今年全国的主战场、实验基地,所以要格外谨慎。于是复试阶段坐在考官位置上的不仅有董悠然,还有索静如,甚至还加了一个人——天津地区经理许爱华。 董悠然难免气闷,以往美琦的用人传统是内部提拔的逐层晋升制,基层的促销员晋升至店员,店员升至店长,店长升至督导,督导升为业务主管再至销售经理、大区经理。这样的好处是稳定,然而弊端就太多了:任人唯亲,小团体效应,熬年头、拍马屁比实干重要,等等。所以这次,董悠然才会费尽口舌说服索静如对外公开招聘,也好借此对北京市场重新洗牌,因为她深知任何好的思路如果离开了“人”这个基础,便等于无用功。 显然索静如明白这个道理,她表现得从善如流,很快安排人事部发布了招聘广告,但是却将最后的决定权牢牢掌握在自己的手中,还从天津叫来了许爱华,一唱一和地将董悠然架了起来。 在招聘过程中,她们中意的都是那些看起来乖巧温和的,没有太多工作经验,对她们构不成威胁又很听话的人。而对于那些充满个性,表现得有些外向、张扬,同时工作经验丰富的人则一概排除。 对此,董悠然心知肚明,又不好发作。 当面试接近尾声的时候,走进来的是一个很年轻的女孩子,看起来不过20岁刚出头儿,然而自我介绍的时候大方得体,非常难得的是脸上的笑容让人看起来很是悦目。 董悠然扫了一眼她的简历,刘瑞,lily,居然27岁了。 “我看你以前经历挺丰富的,大学学的是教育,可是毕业以后售过楼、做过女装,还自己开过店,现在应聘‘天使之吻’的业务主管,你对这个职位了解吗?如果我们聘了你,你能踏实工作吗?”开口的是许爱华。 董悠然不禁微微皱眉,实在是有些同情坐在对面的面试者。面试过程用人方所提的问题其实是大有玄机的。选择的问题,应遵从职位本身的需求去考虑你应该从哪个角度甄选别人,而不是揣着一本世界五百强面试问题去考人家,你会备题,人家也会备考。于是,考来考去,考不到真相。而这种所谓离职原因和忠诚度的问题不仅过于墨守成规,还容易让应试者难堪,实在有些没必要。 38岁的许爱华,原本是北京市场终端促销员,由四川来京不到三年,起初是在某保险公司做业务员,听说一年半也没开过单,不知怎么来到美琦,负责超市渠道中物美系统的陈列与店内促销工作。不说一无是处也是乏善可陈,她原本是董悠然到位以后第一个被开除的“反面教材”,不想却因祸得福,成为连升n级的天津地区经理。 董悠然对她谈不上反感,也明白她其实只不过是自己与索静如交锋的一枚棋子。但是每当她跳出来的时候,还真让人从心里抵触。 刘瑞穿了一件红色的韩版连衣裙,里面是黑色的打底衫,黑与红是最大胆的配搭,需要有白皙的肤色和时尚明朗的气质,否则要么会显得人干枯瘦小没有生气,要么就是会觉得落伍土气。 还好,她皮肤够白,气质也好。刚刚过肩的飘逸的卷发,莹润的小脸上两只漂亮的大眼睛忽闪个不停,给人留下青春、可爱、时尚的印象。 更为难得的是,对待许爱华这个既不专业又不礼貌也不够友好的问题,她丝毫没有在意,依然保持着开朗的笑容,用悦耳的声音答道:“我是学教育的,因为我出身教育世家。父母、爷爷、奶奶都是老师,所以考大学选专业的时候没有办法,只能服从。但是进入师范的第一天,我就觉得挺不适合的。而我的性格又不允许自己半途而废,所以我坚持学完全部课程,拿到学位。然后,再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售楼、女装、开店,你喜欢哪个?还是说,你都喜欢?”索静如问。 “售楼是因为刚来北京,我想快速积累一点钱,在北京立足。”刘瑞依旧保持着笑容,她的眼神干净得像水一样,没有一丝杂质,“后来,当我赚的钱够交一所小房子的首付时,我就收手了。因为这行儿,水太深,我不喜欢,也不适合。 “转到女装这一行,是因为我从小的兴趣就是画画儿,我也喜欢装饰搭配,所以我去了mode。从基层店员干起,还同时在美院自修服装设计。”刘瑞一边说,一边用目光寻求着支持,因为她发现索静如与许爱华微微有些皱眉,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继续说下去,但是当她的目光和董悠然汇集在一起的时候,她在她的注视中得到了鼓励。于是她继续说:“再后来,我尝试开店,算是创业吧。挺想做出一番成绩的。我和两个同学,每个人拿出5万块钱,我们注册了公司,做零售的同时也兼做批发。那段时间真的很苦,我曾经在义乌、广州倒腾过服装,也帮别人设计,oem,odm,给一些二线品牌做贴牌加工。最苦的时候,我们一天只吃一包方便面。很辛苦,但没挣到钱,为了避免更大的损失,就把店关了,看来老板真不是好当的。呵呵!” 小丫头还挺会自嘲的,董悠然十分确定自己在这一刻便对她充满了好感。一个能够客观分析自己并乐观对待失败的人是能够快速成长的,也是她愿意培养的对象。 “那你当时为什么会离开mode呢,除了想开店还有别的原因吗?”许爱华问。 刘瑞表情稍稍停滞:“因为我们老板在公司内部搞办公室恋情。” “这,关你什么事?”许爱华忍不住笑了,她最喜欢这些八卦。 而索静如面色更加沉静,心却忍不住跳得更快。 “因为他的情人就是我的主管,这样老板永远看不到真实的一面,永远被蒙蔽,我也永远做不出成绩。”刘瑞说这番话的时候稍稍有些无奈,那种泄气的神情比她自述生意失败时还明显。 董悠然觉得她实在是一个可以被塑造的人。 她很真诚,也很可爱。 但是董悠然知道,索静如和许爱华不喜欢她。因为她骨子里的倔强和叛逆,还有敏捷的思维,伶俐的口齿,这些都是她们不喜欢的。 果然,索静如点了点头:“好了,你先回去吧,如果合适,我们会通知你的。” 甚至没有按惯例给她了解公司背景、职位和待遇的机会。 刘瑞起身离去,没有忘记将椅子推回原位,她离开的时候始终保持着可爱的笑容,即使会议室的门已经关上。董悠然相信,这个乐观积极的姑娘,即使走出大楼,走在街上,也会保持着这份笑容。 因为笑容来自内心深处的自信。 她很欣赏她。 所以,她决定为她做些什么,于是她一反常态地抢先盖棺论定:“这姑娘真不错。她的个性非常适合做销售。不仅有跨行业的一线销售经验,又曾经自己创业。有冲劲、有韧性、性格开朗又能够承受压力,挺有培养前途的。” “哦?你这么看?”索静如微微侧首,对上董悠然的眸子。 “嗯,挺可爱的,许经理,你说呢?”董悠然转向许爱华。 “还行吧。”许爱华皱了皱眉,虽然职场经验、专业性上她与董悠然差了不是一星半点儿,但是社会阅历还是有的。相较而言,她更了解索静如的想法,察言观色是基本的生存技巧,她可不是那么没眼力见的人,于是她说:“这小姑娘有点儿浮躁,估计不好管,不过我想董经理是能人,一定可以驾驭得好。” 轻描淡写地就表明了态度,这人她没看好,她也不要,如果董悠然决定要,一切后果自负。 许爱华把自己撇清了,却没有表态这个人她不同意聘用,如此,索静如也不好再说什么:“那就这样吧。” 她甩出一句含糊其词的话,董悠然却像奉了圣旨一般,立即在面试评价表上标了一个大大的五角星。 “好戏不怕晚”这话说得对极了,正所谓“心急吃不着热豆腐”,有的时候,足够的耐心比什么都重要。 虽然接下来的面试已接近尾声,但还真有不错的人选。 肖梦怡就是其中一个。 中性十足的打扮,一身休闲服,一露面就显得与众不同。 “美琦是个大品牌,我们做的都是高档化妆品,今天是复试,决定录用与否,你穿得这么随便,是不是不重视这次机会?”依旧是许爱华第一个提问。 肖梦怡愣了一下:“非常抱歉,昨天接到通知的时候我还在济南,今天早上坐大巴车赶过来的,还没来得及回家换衣服。” 原本她说到这里就可以了,但是她似乎太过直爽了,接下来的话无论如何在大家听起来都有些狡辩的味道,“而且,我想过,我应聘的职位是专卖店店长,化妆品其实是为了装扮女人而产生的一种商品。它的购买者、使用者无非都是希望自己更漂亮。而大部分人其实是对自己形象不太满意的,认为有瑕疵或者是这样、那样的不足,对自己没有充分的自信。而销售人员要把自己打扮得太漂亮,形象一丝不苟,精致得像模子里刻出来的,反而会让顾客有一种距离感、不真实感。所以今天,我会以最本色的形象来面试”。 这番话让董悠然不得不对这些80后小妹妹刮目相看。她们是这样的自信,这样的直率,不会为了迎合谁而委屈自己,在她们的概念里只有适合与不适合,接受和否定,没有中间地带,没有模棱两可,绝不会凑合和退怯。 “你为什么离开水漾呢?你在那里做了五年。”索静如很关心一个人对原来企业的忠诚度,显然,她不喜欢频繁跳槽的人。 “没有人情味。”肖梦怡回答简单干脆。 “什么意思?工作五年了你才发现这个企业没有人情味吗?”许爱华接语道。 “是,以前一些小事我就忍了。去年,我父亲在新外医院因为医疗事故去世,我是家里的独生女,我不可能在这种情况下还坚持工作。一方面要回老家料理后事,一方面要跟医院交涉。我承认我当时很冲动,我组织老家的人在卫生部静坐,我砸过院长的车……但这一切不是我想做的。我父亲因为医疗事故过世了,我们家花了十几万,还欠了医院六十多万。我不闹,不争取,我们就是家破人亡!”肖梦怡情绪有些激动,泪花在眼眶中闪烁,看得出来,她在强忍着。 董悠然将纸巾递给她。 “谢谢。”她稳定了自己的情绪,“医院找到我单位,人事部的人劝我别闹了,我没听,所以,我没工作了!” 许爱华仿佛没听明白:“后来呢?” “起诉了,又庭外和解了。欠的六十多万医药费免了。又给了我家10万元的补偿。一个大活人,死得不明不白,就给10万元,我不服,可我妈说,就这样吧,我们原本也不是为了钱。”强忍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 所有人的心情都非常沉重。 然而同情归同情,面对这样一个危险分子,索静如并不打算录用,于是她说:“那么,你怎么认定美琦比水漾具有人情味?你父亲的事情我很同情,去年发生这个事情的时候正赶上两会,在这期间你尽管有充分的理由,但是示威、静坐、砸车,如果换作我们公司,也未必会支持你。” “我知道。”肖梦怡说,“美琦和水漾是竞争关系,每个大商场,有美琦专柜就一定有水漾,所以我了解。不说别的,就说三八、五一、十一、春节,美琦都发过节费,而且每年还有优秀员工的额外奖励,我们都很羡慕。基层员工看重的其实就是这些看得见、摸得着的小事,而不是老板画的大饼。就说美琦员工每天的午餐补助由5块涨到8块到现在的12块,我觉得特别合理,特别人性化。” 这分明还是个孩子。 董悠然注视着肖梦怡,有一种说不清的感动,因为她的坦白。 于是,她依然力排众议,留下了她。 下了班,索静如与许爱华在元禄回转寿司共进晚餐。 索静如显得有些闷闷不乐。 她很想借这次招聘机会给董悠然的团队埋下几根钉子,即使做不到,也是选了一群小绵羊、乖宝宝,这些人是没有什么战斗力的,也比较好掌控。但是刘瑞和肖梦怡分明让她感觉到了不安。 “领导!”许爱华在索静如面前放了她最爱吃的烤鳗鱼,“您别担心!” “担心?我担心什么?”索静如没好气儿地回道,她的幽雅与贤淑可不是对所有人。 “担心那两个小丫头啊,我说没事。你看那个刘瑞,就知道笑嘻嘻的,没什么心眼,又愣又浮,肯定干不长,也成不了大事;而那个肖梦怡,一看就是一个危险分子、定时炸弹,说不定什么时候把董悠然给炮轰了呢。她们,加上新招的几个小乖,对于原来的人根本构不成威胁,翻不了天,放心吧!”许爱华将盛着各色美味的碟子堆满桌子,那些全是索静如爱吃的。 不知是她的话起了作用,还是美食平复了索静如的担心与焦虑,总之她的神情渐渐缓和了。 第七章 披荆斩棘 第七章 披荆斩棘 新人到位以后,便是紧锣密鼓的培训。北京马上要开两个新店,一个在北四环的金源,一个是南四环的资和信。 董悠然有一个大胆的计划,是完全起用新人。通常概念中新开店调用老人似乎是最稳妥的做法,以老带新则是渐进的折中方案,完全使用新人便要冒很大风险。 然而,机会往往蕴含在风险之中,大风险就意味着大机会。 北京是全国的试验田,而这两个新店就是北京的样板。董悠然就是想在新店起用新人产生高业绩反超老店刺激全国。 因为即使她以前任市场总监的身份任职北京地区经理,还是有很多人不买账,比如第一次开业务会的时候,某业务员就说:“您是搞市场宣传的,属于务虚派,实干不成!”又如某销售冠军说:“这样吧,您来百盛站一天试试!” 信任危机光凭单纯的说教不行,一定要在实战中让大家看到结果。 所以,新人新店,才能将董悠然的策略与想法完全贯彻执行下去,这样产生效果才是一种强有力的证明。 然而,期待中的招聘会是在索静如高压封锁下与许爱华联合进行的,整个过程中遇到诸多掣肘。现在培训了,居然还是两地合在一起,索静如宁可为此支付额外的天津员工的食宿费用和出差补助,还美其名曰,她的良好初衷是让大家有机会向董悠然学习。 细细斟酌之后,董悠然欣然接受,因为她知道自己负责北京地区只是暂时的,以后必定要回归总部,大的方略还是要启动全国,天津市场提早接受一些观念上的渗透也好。 然而拿到培训日程安排,董悠然简直气疯了。 这次京津两地联合招聘共计20个新人,因为是新人,一张白纸好画图,董悠然提出带薪两周封闭式培训计划,进行全面洗脑。培训内容中关于商业礼仪与消费心理均有专门的讲师,而销售和市场两个部分则是由自己直接负责,这也是最为重要的环节。于是在这两周中总计有8天都是董悠然在培训。可是对外公布的培训日程中的主持人与负责人竟是许爱华。 从纸面上看,绝对的主导和主力是许爱华,索静如负责协调,董悠然只是参与。 这份计划是在oa办公平台上抄送全公司的,也就是说在全公司面前,功劳算在了许爱华身上,董悠然只是象征性地挂了一下名,大家不知情也许还会认为董悠然在这件事上没有付出半分力。 精心准备的讲义与案例,还要不要讲呢? 董悠然很矛盾。 如果为了回击,她可以让那份培训日程名副其实。很简单,她不讲就是了,任由许爱华随意发挥。可是,面对这批招聘的新人,她又有些于心不忍。 她深知,许爱华开口讲话超过10分钟,就会让人听出端倪。大家会质疑美琦集团的实力,这样的领导与氛围,必然会使得那些有期望、有追求的人感觉到泄气,甚至选择离开。 站在透明的玻璃隔断前,可以清楚地看到会议室里每个人的神情,从听众脸上所表现出来的情绪看来已经验证了自己的推测,许爱华开篇的半小时,大家都觉得毫无意义。有人不自主地在看手机,有人在做小动作,也有人看似在笔记本上认真记录,其实反反复复写的两个字是“无聊”。 深深地吸了口气,再一次告诫自己,面子永远没有里子重要。 自己走到这一步,早就将面子置之不顾了。 于是,她推门而入。 亲切开朗的笑容、先进的理念、精彩的案例、互动游戏加上roll play情境演练,很快便将气氛搞得热烈而积极。 她感染了所有的人。 包括索静如。 “这就是实力吧。”索静如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在想,虽然她没有在人手一份的培训日程上标明董悠然主讲的身份,也没有隆重地推出刻意铺垫,更没有只字片语介绍她曾经辉煌的职场经历。这样的开局对她自然是极不利的,然而仅凭着培训内容本身在短短的时间里她就征服了所有的人,看来董悠然的实力还真的不容小视。也许,自己正应该利用她的这份实力,至少是在现阶段。 董悠然克服自己的心理落差,以实力成功地扭转了不利的开局,然而等待她的难题接踵而来。 有两个她特别看好的男孩儿,是她新计划中的重要一环,男孩儿在这个经营女性产品的行业里太稀缺了。况且,他们不仅具有青春阳光的形象,还非常踏实。一个是学中医的,一个是学美术的,一个人的教育背景和兴趣爱好在职场中其实会有很多可以借力的因素。这样的员工不管是面对代理商还是商场经理都会占据优势。 所以他们在培训中也自然成为董悠然重点点拨的对象。 然而,出人意料的是,他们被分到了天津。 董悠然最初只是稍稍有些意外,以为也许是他们有亲友在天津,所以才会做出这样的选择。直到直爽的刘瑞来找她,她才明白事情的真相。 “董经理,您是不喜欢bob和leo吗?”刘瑞脸上的笑容正如她的英文名字一样,lily,百合花一般清新,而问题却着实有些尖锐。 “不是,你怎么会这么问?”董悠然感觉有些意外。 “他们听许经理说,您不喜欢他们,所以才把他们分到天津。虽然他们不是本地人,在北京和天津一样都要租房子,可是,其实他们是想跟着您的。您……嫌他们不够阳刚,有点儿女性化?”lily欲言又止,她是一个很聪明的女孩,她能从董悠然的目光里看出她是喜欢自己的,所以她和董悠然很亲,不像其他人那样拘谨,所以别人不敢说的话,她敢说。 即使是这样,她也不敢把听来的话全部copy给董悠然。 董悠然这才明白自己在不知不觉中又被别人摆了一道。 这世上,没有什么是可靠的,一成不变的,定好了的分配方案也会突然变卦,横生枝节。 这些天,她执着于全力培训,无心关注细枝末节,而一直充当听众的索静如与许爱华却有充分的时间观察、考量这些待选者,并且提前下手,让她猝不及防。 董悠然是那种外表柔软,其实越挫越勇的性格,这样的构陷更激起了她的斗志。 好的厨子未必一定要选用燕窝鲍鱼去比赛,一个酸辣土豆丝也能分出高下。只要不是无米下锅,因陋就简,她还是能做出满汉全席。 她笑着问刘瑞:“我没有说过那样的话。lily,你信我吗?” 刘瑞点了点头:“我想也是,不然我就不会来问了。问,其实也是想更加坚定自己的判断!” 董悠然笑得更加灿烂:“职场中只有职业素养和能力的强弱,不应该有人身攻击。不管是谁这样说了,我希望她是无心的,否则我鄙视她。” 这便是职场人生,你可以不逞强凌弱,不挑衅示威,但你却不能阻止别人向你发出战书。从不主动出击不代表你会束手就擒、被动挨打,尽管是被动的,但出于本能的应战与反抗,很多时候,更能激发人的智慧与潜力。 没有广告支持,没有活动费用,董悠然带领团队通过在商场门口派发宣传品的简单促销方式和在商场人流最密集的中心休闲区举办的“美琦爱问答题有礼”地面活动,即获得成功。 燕莎mall专卖店开业当天就创下了日销售10万元的骄人业绩,资和信店还未正式营业,仅通过商通卡商户联动一项促销推广活动就预售礼盒5000套,销售额过30万元。此后的每一天,都在刷新自己创造的纪录。 一直默默关注董悠然的陈沐涵在销售平台上看到近期销售数据报表时,第一时间拿起电话打给索静如核实:“是真的吗,北京两个新店的业绩?” 这时候的他,声音有些微微轻颤,在她的面前他从来都像个大男孩,丝毫没有掩饰他的惊喜。 “是。”接电话的时候索静如正在“审美”洗头,对着面前的镜子可以清楚地看到自己脸上的表情,原本一双略显疲惫的眼睛里充满着忧虑,但是很快,她将忧虑的情绪变成了喜悦。因为她知道,两个人虽然只是在电话里交谈,看不到对方面上的表情,但也正因为如此,听筒那边的人会更为敏感。如果你情绪不高,他是会听出来的。这也是为什么要求职场人员在接起电话时,一样要微笑,因为你的微笑通过电话线,对方可以听到。这,还是在培训中董悠然讲过的。 好,向你学习! 索静如一直保持着这种微笑,声音里带着愉悦与轻松,让自己发自内心地说:“祝贺你!沐涵,一举收获了两家月超百万的店。” “应该是祝贺你才对!”陈沐涵真的很高兴,他很少喜形于色,此时却全然不顾,“你和董悠然配合得好,这个头开得不错!” “那也是领导慧眼识珠啊!”索静如依旧保持着笑容,而眼神却迷离起来,不知思绪飘向何处。 “咳!”陈沐涵微微停顿了一下,“我知道这其中有你的心血。董悠然也辛苦了,代我问她好!” “这还有代劳的?”索静如脸上的笑容越来越淡,“您应该亲自慰问。之前不是常跟她讨论开业前的计划吗?如今有了成果,更应该好好鼓励一番!” 陈沐涵明显怔住了,他是找过董悠然,不过两个人并没有见面甚至连电话都没打过,只是在网上碰到的时候闲聊过几句。董悠然是一个相当有职业感的人,她会恪守着自己的职业准则,有时甚至显得有些刻板。 曾经他想就一线情况跟她做深入探讨的时候,往往刚刚起了个头,她就回避了。“毕竟我现在隶属于营销中心,向索总汇报,所以……还是别越级了。我怕自己以后遇到障碍,会忍不住向您求助……” 当时觉得她太严谨了或者说太紧张了,实在有些没必要。现在听索静如一说,虽然她只是寥寥数语一带而过,但是以陈沐涵的敏感度,他知道她介意了。看来董悠然的担心不无道理,原本以为她是假想防卫,危险还没来临就先找个避难所,白搭了精神和时间去准备不会发生的事情。现在才体会到她的苦心,这算是善解人意、防患于未然吗? 陈沐涵无声地笑了,有些苦涩的味道。 这就是女人,即使互相欣赏也免不了会暗暗较劲。女人永远不能像男人那样,即使刚刚打完一架,转过身依旧可以英雄相惜。 即是女人的通病,自然是算不了什么的。 于是,他挠挠头,对着电话用极温和的语气说:“看到销售报表,我第一时间第一反应就是拿起电话打给你,为什么?” 电话那头是长久的沉默。 他想传递的信息是,她是自己最信赖的伙伴,最亲密的女人。无论于工作还是生活,他都遵循着规则,没有出圈儿,没有越界。 他想,她能理解。 这就是男人的思维。男人总是自以为了解女人的,其实他永远只看到表象。就像此时陈沐涵以为自己捕捉到了索静如话里的意思,也很快做了安抚,但却不知自己已经激化了矛盾,挑起了事端。当女人心里有一根刺的时候,无论你说什么做什么都是错的,只能让她往相反的方向想得更多。 索静如想的是,你为什么安抚呢?想要证明什么呢?好端端的20年的感情还需要证明和安抚吗?在这个时候强调两个人的关系,只是说明内心开始不确定、开始动摇,才会有这样的行为,那算是一种掩饰吧。 只一瞬间,可怕的危机感将她严严实实地包裹起来,让她几乎窒息。 第八章 三面之缘 第八章 三面之缘 星期一,是一周的开始。 “生活就是一个七日连着又一个七日!”这句话简直是精辟极了。生活本身就是一种循环,当这种循环演变成重复的时候即是无趣,而当循环的过程中总是会有意外和欣喜发生的时候,才能让人充分体会到积极与进步的真正含义。 早上一到公司,第一件事就是打开电脑登录平台,查阅周末这两天各店的销售数据。几乎所有的店都是直线上升的态势,继金源、资和信、燕莎之后百盛居然单日销售也超过了10万元。看来全部由新人支撑的新店开业一个月以来的业绩彻底激励了大家,现在,整个团队的士气都得到了提升;而每周一次的店长例会不仅让她们感觉到了竞争的压力,更分享了快速增长的秘籍与方法。头与脚的距离就是观念与行为的距离,当观念转变以后,行为产生效果就是再正常不过的了。 正当董悠然对着电脑喜不自禁的时候,手机响了。拿起来一看是个陌生电话,她从来不接陌生来电,一是怕麻烦,二是怕被什么车险、寿险、情感俱乐部推销,于是索性直接挂断。可是这个电话却很执着,一遍又一遍地打来。 唉,董悠然叹了口气,只好接起来。 “喂,是董小姐吗?”一个带着外地口音的年轻男子的声音。 董悠然停顿了一会儿,还是没有反应过来这个人是谁,只好说道:“我是董悠然,你是哪位?” “董小姐,我是陈浩,您想起来了吗?前年你在迪克美家做市场总监的时候,一直跟我们公司合作,爱丽精特印刷公司的,想起来了吗?” 迪克美家,爱丽精特。董悠然渐渐想起来了。 迪克美家,是国内最大的个性化家居连锁机构。 老板章晓琦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女强人,以300万元的创业基金,短短五年时间就造就了一个传奇的商业神话。 如果单纯从气势和能力上讲,董悠然很钦佩她。 但是从处理感情和做人的角度,董悠然就很难认同。 所以,在那里工作仅短短一年,董悠然便选择离开,职位和待遇固然很重要,但一个可以沟通并让人愿意为之甘心付出的老板更为重要。 爱丽精特正是董悠然任职市场总监时合作的宣传品的制作单位。陈浩就是那儿的业务员。这个安徽来的小伙子很能干,也很敬业。当时市场部的宣传计划以及各种展宣品的设计、制作,由于章晓琦跳跃性思维和突然出击的工作作风,很难预计打出提前量。通常是她突然的一个电话,董悠然便要带领整个团队开始紧张地昼夜不停地赶工。 她曾是出了名的高效救火队员,身处混乱繁杂的局面中,依然能够在最短的时间里理清思路,找出问题的关键,迅速做出反应并最大化地实现目标,因此她深受老板常识。 可是当这样的突然事件变成一种惯性的时候,她就有些疲于奔命了。 敏捷的反应、超常的效率、灵活的对策是她的优势,但是她更喜欢未雨绸缪、决胜千里、有条不紊。 但在当时的环境下,似乎是不可能实现的,因为她总是要处理应接不暇的突发事件。连带她的下属以及这些外协单位与她们对接的员工,比如陈浩都会非常辛苦。他经常会在市场部办公室里的沙发上坐等到睡着。当设计、策划、编辑整个流程完工的时候,也许是午夜12点,也许是凌晨2点,在清醒的瞬间来一个鲤鱼打挺,拿起文件便冲回工厂去出片、打样、印刷、制作。 董悠然叹了口气,好像自己所经历的每一家公司都不可避免地有着这样或那样不尽如人意的地方。正如她离开那家中国最大的购物网站时总裁送给她的那番掏心掏肺的箴言:“职场中没有净土,换公司不解决根本问题,a公司的问题b公司没有,但b公司一定会有c问题。关键是如何让自己去适应。” 当初不太相信,现在职场走过10年,有过诸多经历,才能品出这番话的真正含义。这也是她为什么在如此艰难的情况下,依然选择坚守在美琦,用自己的方式在缝隙中努力开创适宜的生存空间。 收回思绪,语气立即亲切了许多:“我想起来了,陈浩,你现在好吗?”董悠然对陈浩一直很有好感,因为他是普通北漂人当中积极进取的典范,是让人由衷尊重的。 “嗯,我还在爱丽精特,董小姐,有件事情想找你帮忙!”陈浩有些犹豫。 “你说,只要我能帮得上!” “你还记得你临走前最后一笔印刷活儿,就是那批促销宣传册吗?”陈浩问得有些小心翼翼。 董悠然想了想:“当然记得,就是那笔活儿结束了,我才离开的。” “那笔印刷款,你走了以后,迪克美家就不认账了,说没有合同,她们不承认,所以到现在还没有付款给我们!”陈浩的声音变得很激动,“以前都是我们盖好章把合同递给你们总办秘书那里,等到你们盖完章再返给我。可是这一次,我都交活了,合同还没有返过来,当时想着你们是老客户了,所以也没多想,把货就给你们送过去了,可是到结账的时候,她们翻脸不认人,说谁让我做的活让我找谁去!” 听他这样说,董悠然一点儿也不意外,这是章晓琦的做事风格:强悍、泼辣,霸道又有些不讲理,但也许就是这样的个性才能在如此短的时间里开疆扩土,打拼出骄人的业绩。 “那怎么办呢?你们想怎么处理?这个事情怎么会拖这么久呢?”董悠然心存疑虑,事情已经过去一年半,将近两年了。 “唉,一言难尽。总之现在我们老板决定起诉她们!”陈浩终于切入正题,“还得需要您出面做个证!” 意外,说实话,董悠然很意外:“起诉?两年的诉讼时效马上就要到了,这个时候起诉太晚了,当时很多的证据和证人,都不一定能找得到,而且我也不想再跟章晓琦有任何的牵涉!” “董小姐,我知道这事儿有点儿为难你,可是,你能不能帮个忙?”陈浩在电话里几乎是在恳求。 董悠然心情很沉重,微微思忖了片刻,终于还是拒绝了:“抱歉,你也知道章晓琦做事情从来不按常理出牌,我就是因为害怕卷入她的是是非非当中,才会放弃高薪离职的。所以我不想参与其中!说实话,我怕她打击报复。”董悠然说得十分坦白。她又回想起当初讨债公司将自己堵在办公室的情形。 当时董悠然坐在办公室里正在看新的广告样片,突然从外面进来一群人,气势汹汹,来者不善。而办公楼的保安竟然被他们中的一些人按在外面的墙上不能动弹,一个看起来像领头人的光头男子径直坐在她的办公桌上,指着她问道:“你是董悠然?”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对方便掏出一支钢棍将桌面上的一切物品横扫到地上,凶悍的目光让人心惊胆战,他指着董悠然威吓道:“我刚跟你们老板通完电话。她说那笔活她不知道,谁让印厂做的让我们找谁。她让我们来找你!怎么着,您给解决一下吧!” 董悠然无奈之下只得告诉他们可以去顺义的工厂,那儿也许能见到老板,并坦言:“作为打工者,职位再高,老板不发话,钱也不可能轻易支出。”也许是看她态度诚恳,那伙人才最终离去。 结果,当她再见到章晓琦的时候竟被骂得体无完肤。 章晓琦指着董悠然的鼻子恨恨说道:“你当过领导吗?在企业里当领导,我给你那么高的工资,就是为了让你‘管人’、让你‘担事’的。你倒好,下面的人懒散得像头猪,你不但不管还替他们讲情。公司资金紧张,往你身上推一推又怎么了?居然还让他们来公司堵我?” 董悠然沉默半晌,最后只说了一句:“我不称职,所以我辞职!” 是啊。高管其实就是夹心面包。那个时候,自己太稚嫩了,很多事情掌握不好尺度,对下属的关怀与提携看在老板眼里就是拉山头搞小团体,对合作商家客观的支持就是吃里爬外…… 唉!现在回想起来这些往事,还是难免心有余悸。 董悠然突然涌起一个前所未有的怪念头,曾经的老板章晓琦与现任老板陈沐涵,这两个人是完全不同的领导风格,如果他们两人能中和一下,就堪称完美了。 章晓琦气吞河山的霸气结合陈沐涵虚怀若谷的胸襟;章晓琦雷厉风行的效率加之陈沐涵阳春三月般的怀柔策略;章晓琦如火的激情与陈沐涵似水的韧性,这将会是一个多么理想的领导呢? 理想主义与完美主义。董悠然对着电脑无声地笑了。 电话里陈浩还在试图说服她,而董悠然的心思已经飘得很远,陈浩不会理解她内心的真实想法,其实她是一个极其念旧的人,也是一个忠诚度很高的职场人。曾经工作过的地方不管离开时是主动还是被动、是高兴还是伤感,毕竟那里曾经凝聚着她的心血与智慧,付出过辛苦便会觉得格外珍惜,便认定它是与众不同的。即使离开了,她也希望它越来越好,如果在媒体上看到以前公司利好的消息,她也会有一种“与我有荣”的感动。因为她是职场人,这是她的情结。 所以,虽然很同情陈浩,但是,她不想与以前工作过的地方对立,于是她还是坚定地拒绝了。 放下电话,马上调整好心态,拉着lily与肖梦怡研究了一上午新的促销政策,对于下个月的目标心中更有把握。 这两个小姑娘上手真快,董悠然稍感欣慰,如果说在此之前她是为理想和荣誉而战,那么现在,就是在为她的团队而战。虽然从来没有对她们透露过什么,但是她们对于自己的处境仿佛很清楚,总是竭尽全力做到最好。 董悠然的完美主义感染了所有的人。 团队焕发出前所未有的激情,与之相对应的,便是销售业绩的直线上升。 一个工作日又到结束的时候,大家都在收拾东西,准备回家。手机响起,是一条短信。 “我是负责爱丽精特案子的律师,沈松韬,我想约您谈谈,时间和地点您来确定!” 一定是陈浩把自己的电话号码告诉律师的,董悠然踌躇片刻还是决定拒绝:“抱歉,我帮不上忙,无能为力!” 随即也拿起包,走出办公室,一面走一面想:“对不起了陈浩,不是我不想帮忙,我现在的情形并不乐观,实在不想节外生枝,也没有精力想别的事情。” 恍惚中进了电梯,手机又有新信息提示,打开一看:“帮助别人才能让自己更快乐,我相信你应该是坚强的、开朗的、乐于助人的!我就在你公司理想国际三层的上岛咖啡厅等你。” 董悠然沉默了,一个执着的律师,一个很懂得说服人的陌生人。 去还是不去呢? 他很执着,不仅执着还懂得技巧,更重要的是他知道如何去把握一个陌生人的心理。她最害怕的是被这种事情纠缠,然而现在他居然已经知道自己的工作单位,而且就在楼下等候,那自己还能避而不见吗? 没有退路的时候只能向前。 想不到这个律师这么用心良苦。 应该说是敬业吧,这么不遗余力!董悠然尊重一切敬业的人,这个未曾谋面的律师大约也是那种为了工作全力以赴的人吧。好,就当是配合他一次,于是,她决定赴约。 一进门,董悠然环顾室内,三三两两相对闲聊的人,都不太像。而靠窗的那张台子,坐着一个原本独自对着笔记本敲敲打打的男人,突然冲她招了招手。 董悠然很诧异,只觉得眼前一片乌鸦飞过。 直到站在他对面,她还是不敢相信,怎么会是这个人?年会的时候在金源停车楼遇到的那个抢车位的男人,这太离谱了吧! 董悠然一脸茫然:“你,是沈律师吗?” 咖啡色的皮衣里是一件米色的t恤,与上次见面时穿的黑西服相比倒显得整个人都变得柔和多了,然而那棱角分明的五官所透露出来的刚毅和威慑仍然似利剑一般,唇角微微向上倾斜,这就算是笑容吗? 硬朗的外表让人情不自禁地产生畏惧的心理。 要是再阳光一点儿,就好了。 他站起身递出名片,董悠然接过来扫了一眼。 经纬律师行、合伙人、首席律师——沈松韬。 这个名号,让董悠然不得不重新审视着他。 两个面对面站立的人,如同骄傲的孔雀一般,在相互的审视与打量中,暗暗较量与称赞。 他笑了,露出整齐的牙齿。这个笑容将他的形象由刚毅转换为阳光。董悠然猜,他的牙是弄过的吧,因为看起来太过完美,反而不够真实。 “悠然,坐吧!”他从桌子上递来酒水牌,“吃点什么?” 董悠然微微皱眉,她计较他对自己的称呼,实在没那么熟吧。但是,她并不想点破,就当作第一次见面好了。 目光微微一扫见桌子上面只有一杯柠檬水,原来他还没有点东西。 “我要一杯白开水就好了!”董悠然看都没有看,就把menu推了回去。 “你是想说两句,表个态就走?”他唇边的笑容继续扩大,眼中的情绪很是丰富。 董悠然的眉头却越拧越紧:“我不太习惯跟陌生人一起吃饭,因为会不舒服,吃饭本来应该是一件很放松的事情,但是如果是和陌生人在一起,或者聊着很沉重的话题,不仅仅是精神不能放松,胃也会不舒服的,这样好东西吸收不了,吃了也是一种浪费!而饮料都有防腐剂,我比较惜命,所以只喝白开水。” 他看着董悠然,满是探究的眼神,最终点了点头:“似乎有道理!” 随即招了招手,服务生走近。 他冲着服务生微微一笑,指着董悠然说,“给这位女士来一杯白开水。” 服务生微微一愣。 “记住,白开水,柠檬片和蜂蜜都不放!”他笑了。 服务生重复着:“一个干炒咖喱鸡,一个木瓜牛奶,一杯白开水?”带着疑问的口吻。 “是的!”沈松韬再次确认。 好的,服务生没有再犹豫,很快走开了。 董悠然却很奇怪,“木瓜牛奶?”难道对面这个男人要喝这个,这是典型的女士饮料呀,而且还是那些小mm的最爱,这人太奇怪了吧。 果然,白开水放在董悠然的面前,而木瓜牛奶是属于他的。 董悠然没戴眼镜,否则一定会从脸上滑落下来,因为太过惊异了。董悠然现在终于相信,会有这样自恋的男人,如果说他在家里用女士面膜和眼霜,董悠然都不会奇怪了。 “我上大学的时候,经常三餐不定时,所以胃搞坏了,现在不敢喝咖啡、果汁什么的,饭前喝一点儿乳品饮料,给胃上一层保护膜!还有,你虽然不喜欢跟陌生人吃饭,但是为了照顾我这个老胃病,请担待一下。我是到点儿必须吃饭。天大的事,吃完饭再说!”他说这番话的时候,没有看董悠然,只是默默地吃着面前的饭菜,喝着那杯饮料。 董悠然有些尴尬,因为他读出了董悠然心里想的话。 果然厉害。 缓缓流淌的钢琴曲,坐在临窗的位子,扭头望去便可以看到中关村大街那些斑斓的霓虹,北四环穿梭的车流,十字路口往来的行人。 街景不错,使人心情愉悦。 他吃完了,用纸巾细致地擦了擦嘴。 这才认认真真开始他真正想要讨论的话题:“我接了爱丽精特的案子,这个案子从表面上看,没有合同,当事人也大都不在了,而且临近时效期,很棘手。坦率地讲,你的证言是此案的关键,我们需要你的帮助!” “我知道,我想你既然接了这个案子,肯定对双方当事人都会有一个深入的了解和大致的判断。你应该知道以章晓琦的作风,她如果赖账,我们是没有办法的,肯定所有的证据都找不到了,光凭我一张嘴,很难取信,况且我现在也已经离开了!”董悠然盯着他的眼,很想知道这“秀外”的“型男”律师是不是慧中。 他收敛了脸上的笑容,此时形象则由阳光直接切换为刚毅,话语也清冷起来:“没有合同,事实存在,也可以取胜。这个案子的关键,你是代表甲方发包的责任人,你出来做证,这就是成功的第一步。后面的,就是接受合同的总办秘书,以及库房收货的凭据,向顾客对外发布的实证。” 董悠然点了点头:“陈浩说,收货凭证只是有收获人签字,没有盖章,而总办秘书孙丽是章晓琦的亲信,更不可能做证,所以你们胜算不大!” 沈松韬的目光在董悠然脸上停留了半晌,从包里拿出一支录音笔,按动了其中一个按钮。 “那笔印刷的活我承认,你们是做了,合同也在我这儿,可是我交上去给老板签字的时候,她不签……后来也不叫我们再找你们公司做活了,因为这笔单子是董悠然发给你们的……现在她离职了,所以老板的意思是你们去找她……” “你们章总想不认账?让我们去跟董悠然结款?十几万呢,我找人家管什么用,人家也是打工的……” 他关掉了录音笔。 董悠然点了点头:“孙丽和陈浩的对话,很好,居然被你们录音了!” 果然,不出所料,章晓琦真的把事情推到自己身上了,如此自己也没办法再置身事外了。 “好吧,我跟你们合作!”董悠然终于下定决心,“不过,我还希望你们做一件事!” “好,你说!”他笑了,如三月春风,温暖中带着少许的得意。 “收货凭单没有盖公章,这是一个很重要的问题,如果盖了章,自然就能证明加工制作承揽合同的事实存在。而如果没有,确实会有问题。你们可以去望京邮局查一下,迪克美家当初印制这批宣传册的目的就是除了在店里放一些以外,大部分还是通过邮局给几万会员做直投广告,所以我记得当时跟邮局签了合同,他们那里应该有投递合同和标的物的封存,还有客户的邮寄地址!”讲到这儿,董悠然停了下来,看着他,“你知道它的作用,也知道该怎么去找,对吗?” 他端起杯子,一口气喝了大半儿,有些严肃地看着董悠然:“你让我有点儿意外!” “我也是学法律的,可是我这个人比较感性,不够冷静,所以没有做成律师!”董悠然站起身,“谢谢你的白开水,需要的时候可以再打电话给我!” 说完,就向外走去。 望着她的背景渐渐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之中,沈松韬的眉宇间不经意地透露出一丝俏皮、滑稽的表情:“好,装作不认识。行,看你装到什么时候!” 这算缘分吗? 10年里见过三次面,每一次都给他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否则,以他的身份他也不可能接这桩小case。 这是偶然吗?沈松韬默默问自己,在人海茫茫中,对于彼此,究竟是匆匆错身的过客,还是命中注定的情缘呢? 即便是偶然,他也有信心将偶然化作必然。 今天,就是一个很好的开始。 第九章 庭审纪实 第九章 庭审纪实 北京海淀法院,董悠然和李珊珊坐在第三审判厅门外走廊的长椅上静静地等待传唤,这种感觉挺特别的,虽然自己不是坏人也不是被告,但还是不免忐忑,也许这就是法律的威严吧。 李珊珊一脸苦态:“师傅,我可是因为你才来的。我还年轻,还没有交过男朋友,要是被章晓琦打击报复弄残了或者毁容了,你可要管我呀!” 董悠然笑了,李珊珊真是个好孩子。曾经在迪克美家市场部任设计师,也是经董悠然招聘入职的,是她的小跟班。她很勤奋,也很好学,董悠然对于这样有潜质的下属一向是倾囊相授,所以李珊珊总是管她叫“师傅”。在董悠然辞职以后李珊珊也离开了,目前在一家广告公司供职。两个人已经一年多没见面了,平时就在qq上聊两句,想不到这次居然会在这样一个场合再见面。很显然爱丽精特这次是做了充分的准备,不仅找了董悠然还说服李珊珊一同出庭,来了一个双保险。 走廊里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细高挑的身影由远及近,是章晓琦的秘书孙丽。 面面相觑,都有片刻的愣神儿。孙丽初起时是有些意外,随即眼眉高挑,扫了董悠然和李珊珊一眼:“董悠然,李珊珊,没想到你们两个会来!” 董悠然没有回应,只是微微点了点头算是打个招呼,毕竟同事一场。 审判厅的门开了。 “谁是孙丽?”审判员问。 “我是!”她走了进去,门再一次关上。 李珊珊苦着脸看着董悠然:“完了、完了,后妈的女儿看到我了,惨了!惨了!” 董悠然拍了拍她:“好了,白雪公主,可爱的小白,被害了还有王子救,你怕什么?” “王子?”李珊珊脑子里立即闪过无数的桃心,一双大大的眼睛含情似水,“师傅啊,你说,那个帅帅的律师松松,他怎么样?” 董悠然愣了:“谁?你说谁?” “阳光型男师锅大律师沈松韬啊!”李珊珊瞪大眼睛,“怎么?你身边还有比他帅的人?所以,你才有了免疫力?” “你什么眼神?他那种愣愣的傻大个儿算帅?你不会花痴到这种地步吧!”董悠然刚想好好地就人生观、价值观、爱情观对李珊珊进行一番洗脑,审判厅的门又开了。 “谁是董悠然?” “我是!”董悠然立即绷紧神经,跟着办事人员走进审判厅。 这是董悠然第一次亲临审判现场,说实话,有些小小的紧张。站在证人席上,等候审判长的发落。审判长看了董悠然一眼,又让法警将董悠然的身份证收走,核对身份,然后才把目光盯在董悠然的身上:“姓名、年龄,与被告和原告的关系!” 董悠然扫了一眼被告,被告代理人是孙丽和一位中年律师,章晓琦没有出庭,还好!还好!董悠然稍稍放心。又看了一眼原告,是爱丽精特的老总和沈松韬。 穿上律师服的他更显肃穆清冷,这样才能起到威慑的作用吧。董悠然心中暗自感慨,唉,当初就是因为自己的形象太过纤弱,人又感性不够理智,才没有坚持走律师这个行业。职场定位啊,首先要靠形象来左右,也许这便是人在职场不能避免的悲哀吧。 正在胡思乱想之际,一道凌厉的目光向自己射来,透着问询与不满,自然是沈大律师。董悠然立即打起精神:“我是董悠然,今年29岁,两年前在迪克美家任职市场总监,原告爱丽精特就是我在任期内的合作伙伴,主要承接公司宣传品的印刷!” 审判长是一位40岁左右看起来极其干练的女性,她把目光投向被告席:“被告对证人身份有无疑义?” 孙丽没有说话,但是她看了一眼律师。 被告律师是张博,一个沉稳的中年男人,之前在公司的时候,董悠然曾经跟他打过几次交道,他看了董悠然一眼,转向审判长:“审判长,陪审员,证人曾经在爱丽精特工作过,但是后来因为劳资纠纷已经离职了,所以我们认为她不适合作为证人出庭!” 审判长看了一下手中的资料:“孙丽,董悠然是否在2005年1月至2006年3月,在你们公司工作过?” 孙丽看了董悠然一眼,面对审判长虽然有片刻的迟疑,但还是点了点头。 审判长扫了一眼被告律师:“那就行了,原告所诉的事件就发生在这个期间内,所以证人可以做证!” 接下来就是原告询问证人的时间。 沈松韬:“董悠然,爱丽精特在2006年2月,受迪克美家的委托,印制了一批5万册的宣传册,这个事情是你经手的吗?” 董悠然点了点头:“是!” 沈松韬:“请详述一下当时的细节和流程!” “当时是元旦刚刚过去,临近春节,迪克美家的老总章晓琦突然提出要加印一批春节促销宣传册,要在春节前以邮递的方式发到会员手中,所以设计和制作的时间都非常紧张,我们整个市场部门连续加班三个昼夜,做好后就直接找了长期合作的生产单位——爱丽精特,他们效率很高,四天以后就完工了!” 沈松韬看了董悠然一眼,又把目光投向审判长:“审判长,我没有问题了!” 然后,就是被告的询问。 被告律师张博注视着董悠然,目光十分犀利,但同时夹杂着稍许的犹豫,因为曾经他们也一起联手帮章晓琦处理过一些麻烦事,却没想到今天居然会如此对立。 但是这就是职场,在不同时期因为各自的角色,合作或是对立,都必须要严守自己的本色。 张博十分清楚董悠然一向言辞锐利,所以他并不想与董悠然多做纠缠,只想用最简单的方法直击要害占据主动,虽然这多少有些残酷。 开口之前,他冲董悠然微微点了点头,这里面有多重含义:首先是打招呼,同时暗示对决开始,并为接下来的冲突表示歉意,但这都不代表他会手软。他说:“据我所知,所有的加工承揽事项,在迪克美家都应该是由总经理办公室的负责人孙丽女士负责接洽联络的,制作商的选择、合同的签订,市场部是没有这个权利的,所以迪克美家对这批印刷品的发包不认可,也就不存在所谓的欠款,没有合同,也自然谈不上违约!” 董悠然先是看了看沈松韬,见他并没有应辩的意思,才回答道:“我刚才的陈述只是将客观发生的事实描述出来,在我的陈述中并没有说爱丽精特是我选择的制作商、我签订的合同。我只是说:‘根据公司的惯例,这类的活儿是交由爱丽精特来完成的。同时,价格、数量、合同、纸张都是爱丽精特的业务员与总办孙丽沟通的。’我们市场部的职责只负责把公司确认的电子文件交到制作方的手中。至此,就算结束了我们所负责的业务环节!我要说明的是,这个事实是存在的。” 张博盯着董悠然,面色越来越沉重:“所以,后来是否签合同,价格、数量,是否由他们执行,他们是否交货,你都不负责?” 董悠然笑了,想引自己入套,哪儿有那么容易:“你说得对,但只说对了一半儿,虽然我对后面的事情不负责,但是我知情。因为产品入库以后,要由我们部门的设计师去检查印刷质量,我们派出的设计师到库房见到了印成品,检查了质量,也在所有门店和负责直邮工作的邮局见到了这些成品,可以说我们见证了这个事件的开始并检查了结果。所以,这个事实存在!” 董悠然知道这个案子最大的不利就是没有合同,所以董悠然一直在自己的证言中不断地强调事实和结果。 果然,董悠然看到审判长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心里略略有了点儿底。 张博面色一沉:“你看到了印好的宣传册,也不能证明这册子是爱丽精特印制的!” 董悠然没有直接回复而是转身看着沈松韬。 沈松韬从桌上拿起一个牛皮纸口袋,递给书记员,又由书记员呈给审判长。 审判长打开以后,从里面拿出几本粉红色的16开小册子,又示意书记员将它们递给原告。 张博与孙丽看完以后,脸色更加难看。 爱丽精特负责印刷的高档宣传品,在封底都会有一排小字“爱丽精特承印”。 本来以为大局已定,董悠然也该退场,没想到,风云突变。 张博也递交了一份文件,他说:“董悠然在公司工作期间,多次顶撞章总,最后因为劳动纠纷离职。所以,我们认为她的证言不可信,有挟私串通原告蓄意捏造报复之嫌!” 董悠然心里的火立即腾地涌了起来,她马上出言回击:“张律师,我在迪克美家的职位是市场总监,当然会在专业范围内为公司出谋划策,因此跟老板有争论是很正常的事情,如果老板只是想找一个俯首听命的传声筒,也就失去了这个职位存在的价值。这个,你是很清楚的。角色存在,就要发挥作用。” 董悠然微微一顿,话锋又转:“另外,你多次提到劳资纠纷。你曾经帮迪克美家公司打过多场劳资纠纷的案子,迪克美家在北京市劳动仲裁中心都上了黑名单,拖欠员工工资、不给员工上三险。这些,不是我和章晓琦的个人矛盾和个案,而是迪克美家一贯的作风,但是这些与此案没有关系,所以我不想多说。我需要澄清的是,我并没有因为自己受到的不公正待遇而与她诉诸法律,到现在她还欠我两万块钱工资呢。已经接近两年,我没有追缴,也没有到劳动部门去告她,就是因为念着大家共事一场,我心中没有怨恨,所以也谈不上捏造陷害报复。” 董悠然把目光投向孙丽,直视着她,她希望孙丽可以把这几句话带给章晓琦:“这一次我之所以会来做证,原因很简单,因为印刷公司的业务员他感动了我,为了赶这批活儿,他春节都没有回老家,因为没有收回印刷款,到现在全年的奖金和工资还都压在公司里。我们都是打工的,我只是凭着起码的良心做事。” 气氛一时有些压抑,审判长盯着董悠然看了一会儿:“好,原告和被告双方对证人还有没有要询问的?” 双方都没有新的问题提出,于是董悠然便退了出来。 李珊珊立即迎上来:“怎么那么久?我心里扑通了半天!” “没事,一会儿轮到你就实话实说就好了!”董悠然安慰着。 “我倒是想编,我也得编得出来呀!”李珊珊吐了吐舌头。 接着,她也走进那间屋子,显然她被问询的时间很短。因为很快,她就出来了。 “师傅,咱们是在这里等,还是可以回去了?”她问董悠然。 董悠然也不知道,只好说道:“等等看吧!” 过了一会儿便休庭了,没有当场宣判,因为孙丽对原告提交的关于她的那段录音提出质疑,需要送去鉴定,所以要改天再判。 原告、被告都陆续出来,张律师与孙丽没有片刻停留,急匆匆离去。 而爱丽精特的老板则对董悠然和李珊珊再三致谢,非要请她们吃饭,董悠然一再推托,只好说道:“真的不好意思,我只请了半天假,下午还有事!” 于是,对方也不好再强留,就此告别。 第十章 迷途有情 第十章 迷途有情 董悠然和李珊珊相携走出法院大门,今天没开车,所以在路边等出租车,连着过去好几辆可惜都不是空车。 “师傅,为什么不跟他们一起吃饭呢?叫他们送送咱们也好啊,这地方不好打车。”李珊珊瞪着董悠然问,一脸的失望。 董悠然在她脸上掐了一把,笑道:“你是想和沈大律师一起吃饭吧?那也不能这么多人作陪啊,改天你自己约他就是了!” 李珊珊面上一红:“污蔑!你这绝对是污蔑!伤害我纯真的幼小心灵!” 董悠然忍着笑,拍了拍李珊珊的肩膀安慰道:“好了,好了,我瞎说!我是在想如果咱们俩跟他们一起吃饭或者接受其他什么馈赠,心里会过意不去,还是这样自在!” “哦!”李珊珊点了点头,恍然明白的样子。 “好了,别失望了,这样,我请你吃饭!”董悠然拍了拍她。 “你下午没事?可以出去跟我逛逛?”她两眼闪光,一副兴奋异常的样子。 “不行,忙得很,只有一小时!”董悠然耸耸肩,一副无奈状。 李珊珊笑得很可爱:“没事啦,知道你是女强人,原本不用吃饭睡觉,饿的时候出来晒晒太阳就ok了!” 董悠然乐不可支:“我是太阳能啊?别贫了,你还是好好想想,咱们去哪儿?我请你吃顿好的!” 李珊珊想了又想:“时间这么紧,去哪儿呢,这边我又不熟!” “那就去‘竹园’吧,就在前边的金源mall,他们家的菜品不错,环境清幽适合聊天,最重要的是离这儿很近,节约时间。”正说着,一辆火红的法拉利跑车从她们面前嗖地一下飞了过去,但是很快又退了回来。 “天哪!”李珊珊的嘴张成一个“o”形。 董悠然顺着她目光直视之处一看,也愣住了。 从那辆红色跑车里走出来的,正是昔日的老板章晓琦。 “行呀,董悠然,李珊珊,我真没想到,你们两个居然在背后害我!”章晓琦风风火火地冲了过来。 此时的她再也不是什么身家过亿的大老板、成功企业家,只是一个冲动的女人,董悠然下意识地挡在李珊珊身前。 那高高举起的巴掌转瞬就会结结实实地落在自己的脸上。 董悠然闭上了眼睛。 啪的一声,像是打在什么东西上。可是,那巴掌并没有落在她的脸上。 董悠然睁开眼睛,眼前的一切,让她有些震惊。 沈松韬正站在她和章晓琦的中间,他眉头微微拧着,抖了抖自己的胳臂,董悠然恍然明白了,是他用手臂挡住了章晓琦。 “你哪儿的?搞明白状况没有就出来见义勇为?”章晓琦恶狠狠地说着,又把犀利的目光转向董悠然,几乎是从牙齿缝儿中挤出来的一句话,“董悠然,你好!你很好!” “章总,你对我的知遇之情,我从来没有忘过。所以最后两个月工资你没给我,我也没去追,你应该心里有数。这次案子的事情,是因为我夹在情理当中,没办法拒绝。非常抱歉!”董悠然面上极其诚恳。 “你别跟我说这些废话,我告诉你,我这案子要是输了,你也别想好过!”章晓琦恶狠狠地说着。 伸手指着董悠然的脸,几乎触及到她的鼻子尖。 “姐姐,请把您的手拿开!”沈松韬话语诙谐,语气却十分低沉,透着一股力量。 “你管得着吗?你是哪根葱?”章晓琦对他嗤之以鼻,根本没放在眼里。 “她的事,我管定了!而且我奉劝你闹事也要看场合,这是什么地方?”他的话不多,但是掷地有声。 章晓琦的脸憋得通红,原本听到孙丽报告一腔怒火无处发泄,这才冲过来只想结结实实地打她一顿,可是真的见了面,董悠然的淡定,李珊珊的胆怯,加上半路冲出来的这个不知底细的魁梧男人,她也就觉得没有再闹下去的必要了。 她只是紧紧盯着董悠然:“记住我今天说的话!不让我好过,我能让你好过吗?” 恶狠狠地放完话,便气宇轩昂地掉头离去。 “别害怕。没事儿!”沈松韬不知是在安慰谁。 董悠然白了他一眼:“谁害怕了?法制社会我怕谁啊?” “哟!”沈松韬收敛了笑容,露出狂妄不羁的神情,“行,我多余,刚才真应该让她结结实实扇你一下,看你还能不能这么嘴硬!” “那个……师傅……”李珊珊实在搞不清楚董悠然和沈松韬的状况,只想调和一下气氛,“然姐姐,我们是不是应该谢谢沈律师啊?” “好啊,正好到了饭点儿,大家都饿着呢,一起吃个饭吧!”沈松韬指了指停在边上的bmw x6 50i,“去哪儿?” 看到那辆车,董悠然更觉得窝火:“不用了,谢谢,咱们各吃各的吧!” 刚巧有辆空车路过,董悠然招招手坐了上去,对正在迟疑的李珊珊说:“你跟谁走?” 李珊珊瞪大眼睛,看了看宝马x6 50i,又看了看董悠然:“我当然不能重色轻友了。”于是也上了出租车。 到了竹园,找了一个清幽的位子坐下。 品着象征人生滋味“一苦、二甜、三回味”的三道茶,体会着徜徉在唇齿间的甘醇淡雅,心事无限。 菜很快上齐。 茉莉花炒蛋,嫩黄的花苞散发着独特的香味。还有其他的菜品:瑶柱芥菜豆腐羹、笋干开洋菜泡饭、千张筒骨砂锅、西湖桂花香芋泥,都十分精致,体现了厨师的精巧手艺与用心。 一边吃,一边赞,一边聊着各自的近况,一小时很快过去了。 两人在店门口道别,离别前,李珊珊紧紧拥抱了一下董悠然,伏在她耳边低语着:“然姐,以前的事情都过去了,你不要总是用工作麻痹自己,敞开你的心,会有好男人爱你的!” 唇边保持着淡淡的笑容,看着李珊珊坐上车,渐渐远离,眼泪才抑制不住地流淌下来。 细雨如丝,悄然飘落。雨点很小,零零星星地洒落在董悠然的发间,脸上,身上。 雨水顺着发丝滴落,闭起眼睛,努力将曾经镌刻在内心深处的记忆删除,却发现怎么也做不到。 雨丝有些冰冷,而董悠然的心更凉,从心底泛起的阵阵寒意,让她有些瑟瑟战栗。 一字肩的紫色连衣裙,腰间黑色的皮质腰带,高贵而典雅。紫色是最代表女人风华和韵味的颜色,然而董悠然显然忘记了,紫色也是最孤独的颜色,她华丽、冷漠,幽静而忧郁。 不知何时,仿佛在片刻间,雨停了。 一只大手轻轻地放在董悠然的肩上,而自己的头顶正撑着一把黑色的大伞。 回眸一望,居然是他。 挺拔如松的身材立于细雨之中,为她默默地撑着一把大伞。 她有些糊涂了。 这个原本应该是极稳重的男人偏偏像风一样让人捉摸不定,初见时他是狂野不羁的,再见时阳光直率。谈吐间有时温文尔雅,有时又如冰般冷峻。 男人,原本就是这样多变吗? “能聊聊吗?”他仿佛是想了很久才开的口。 董悠然几乎是下意识地摇了摇头:“我要回公司,还有很多事。” 在她刚想逃离的时候,他便扬起手帮她拦下了飞驰而来的出租车:“我知道你不想让我送。” “我没理由接受!”她态度出奇的冷淡,甚至连起码的礼貌都没有了,他不明白这一切是为了什么,她却清楚极了,她就是要果断地斩断一切可能发生的故事,将它们扼杀在萌芽状态,因为她不能承受。 上了车,狠狠地关上车门,那力道仿佛宣告着她的决绝,只是出租车司机很不满,哼了一声,自然是怪她摔重了。 她歉意地笑笑:“理想国际,谢谢!” “跟男朋友吵架了?”司机见她情绪缓和了些,便随口聊了起来,“你们女的就这样,一生气就摔东西,不管不顾的,就不能整点儿别的景儿?” 董悠然没说话,手机一直在振,低头一看,是短信。 沈松韬发来的。 “记得10年前工体足协杯的决赛吗?我从一个女孩手里买了一张球票,她对我讲了一番谬论,我不相信一见钟情,但我却记住了她!” 董悠然惊呆了,她猛地回过头隔着车窗看到立于细雨中的那个修长身影,是他吗?真的是他? 10年前,那时候的她,刚刚20岁。 那是中国球市最火热的时代。有一天,公司发了两张球票,当时的她根本搞不懂谁是足球明星,也看不懂足球,更找不到朋友陪她去看。可又听说,这场球如何火爆,一张球票可以卖到1000块。那一年,很多人一个月的工资还不到1000块。于是她便盘算着卖了两张球票,自己是不是可以去百盛买件像样的衣服。 刚刚走出校门,初入职场的她,最渴望的就是能像同事一样,买件百图、阿桑娜或者是宝姿的套装。 于是她坐上地铁直奔工体门口,这才发现,在球场门口聚集的不仅仅是狂热的球迷,还有许多手拿球票的黄牛党,身边不绝于耳的便是“要票吗?有票吗?”的问询。 原来这世上,没有什么不可能,只要你想到,就一定有人抢先做了。 难怪有人说,关于“路”的定义,鲁迅先生说错了,正确的应该是,这世上本来有路,只是走的人多了,便没有了路。 董悠然站在门口,不像那些黄牛一样,逢人就问,她只是看到有人走上前来的时候,才会举起两张球票随意地晃晃。但是问的人多,买的人少,不一会儿,又招来一群人,穿着白色短袖圆领衫,凶神恶煞地朝她走了过来。 “小妹妹,新来的?”其中一个胖子,眉头一拧,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 董悠然想,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票霸?哪个行业都有欺行霸市的,也许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她小脸一仰,冲他们笑了笑:“不是抢你们生意,公司发的,拿球票抵了奖金了,实在不喜欢看,也看不懂,能卖多少卖多少,卖不了一会儿送给您!” “嘿,这小丫头,有点儿意思,嘴还挺甜,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可别蒙我们!” “真的呀,要不给你看我名片!”董悠然伸手就掏。 “算了算了,你要是就两张,我们也不跟你废话了,跟这儿卖吧,你手里的是什么票?” “甲等票。” “哦,低于1000块别卖啊!别坏了规矩!” “好!” 董悠然心里涌起小小的得意,想不到无形中还被上了一堂生动的销售课,这就是所谓的行业保护和销售指导定价吧,黄牛党还挺有营销意识的。 乐归乐,举着球票晃了又晃,离开场时间越来越近,还没有成功地兜售出去。 董悠然挺奇怪的,为什么黄牛党就能把球票一张接一张地成功卖出去呢? 就在这个时候,有人向她走来。很高的个子像是运动员的身材,穿着黑色的衬衫在火热的7月显得有些怪异,已经夕阳西下还戴着一个墨镜分明是在装酷。 “你的票,卖吗?”他问。 “卖呀!” “多少钱?”他很直接。 “1000块一张。”董悠然坦然答道。 他不禁微微有些纳闷儿,原本100元的票别人500元就出手了。刚才走过来的时候,远远地就看到她举着票却无人问津,现在才明白,怪不得她卖不出去呢。原来小丫头是坐地起价,翻了十倍。只是看着她一脸的真挚与自然,他倒是乐于把这份钱花在此处,于是他说:“给我一张。” 董悠然愣了,因为她没有想到,成交是如此简单,更意外的是,他只要一张。那么剩下的一张就不好卖了,早知道应该说1500元,还能多赚一点儿。 可是自己虽然不是君子,却也不是小人,于是她伸出手,举起球票:“成交!” 他打开钱包,数出10张百元人民币递给了董悠然。 一手交钱,一手交票之后,他突然问道:“能告诉我,为什么要在这儿倒卖球票吗?” 董悠然脑子转得飞快:“你不会是‘元元说话’的记者吧,暗访来了?” 他笑了,摘下了墨镜:“你看我像吗?” 董悠然仔细一瞅,棱角分明的五官完全是一副硬汉风格,与时下流行的英俊忧郁的明星气质完全没有契合,而且眉宇间还带着一种毫不掩饰的轻狂与浮躁,好像什么都看不上,什么都无所谓似的。 审视之后董悠然确定,对面的男人虽然外表出众,但绝不是电视上常常露面的名嘴,于是放下心来:“不好意思,我有点儿条件反射。您刚刚用了一个词‘倒卖’球票,有点儿不够准确,应该说是转让,有价转让。我的票是公司发的,可是我对足球实在没兴趣,所以……废物利用嘛!” 原本他只是随口一问,然而听了董悠然的一番话,他反倒是觉得挺有意思的。 “你还挺能说的,我看你倒是可以去考考主持人、记者什么的或者当个律师之类的,你看问题的角度比较与众不同!”不知是褒还是贬,说完以后,他潇洒地摆了摆手,拿着球票进场了。 董悠然记得,当时的感觉很奇怪,鬼使神差地,她居然拿着另外一张票也走进了足球场。 第十一章 迷离情愫 ·第二卷· 破局 第十一章 迷离情愫 日子就在弹指间一天天地流淌过去,每天都是紧张而又充实的。这种紧张可以让你忘记许多不想提及的往事,这种充实可以让你无暇顾及所谓的情调与生活。你像一个被编好程序的机器人,不用别人发出任何指令,只是按照内部存储的工作表按部就班地执行。 有多忙碌? 早9点到晚9点的工作时间,不是谁要求你这样做的,而是为了悬在头顶的业绩惯性地硬拼。长此以往形成了一种极特殊的条件反射,上班的时候精力充沛好像是上紧了发条,不吃、不喝、不上厕所都不能影响工作,而当结束了一天的工作准备回家的时候才感觉到自己是如此的疲惫不堪,没有半分气力,连句话都不想说。 刚刚度过开业之初的辛苦阶段,紧接着又为了新品上市的系列推广活动连续加班,终于迎来了一个难得的可以正点下班的周末,所以6点刚过,办公室里的人就呼啦啦走掉了一大半。 董悠然站在玻璃窗前,望着楼下的车水马龙,很是有些恍惚。今天是周五晚高峰又赶上大雨,各条道路肯定堵得一塌糊涂,与其开着车在路上亦步亦趋,以一挡的速度爬行20公里回家,还不如在办公室里静静地待上一会儿。 况且她真担心自己因为太过疲劳又遇到路上堵得厉害搞不好真会睡着了。最近因为心事太重,总是睡不好,于是开车的时候总犯困,有时不得不用长长的指甲狠掐自己的腿,才能不至于真的迷糊过去。 目光透过玻璃窗向外望去,似乎看到lily,雨中的她和老公共撑着一把可爱的小红伞,大雨如注,虽然免不了要倾泻在身上,但是紧紧相偎在一起的两个人却丝毫不受影响。 甜蜜,因为在雨中紧紧相拥并肩前行。 感受到这份甜蜜的董悠然不禁想起自己的曾经,鼻子有些酸酸的,她用力甩甩头,试图将他的影子从自己的脑海中赶出去。 沉浸在患得患失中,时间再一次流逝,此时窗外的雨仿佛已经小了很多,索性关上电脑,正准备离开。 “咦,你还不走吗?”从最里侧总监办公室走出来的索静如见董悠然办公室的门敞开着,就倚在门口打了个招呼。 她穿了一件长款略显宽松又很是飘逸的棉麻拼色印花休闲上衣,下身是一条非常fit的牛仔裤,时尚的中筒黑皮靴,配上一头闪着葡萄色的时尚短发,造型清爽而干练。而手上拎的纯手工编织的麻制小手袋,又增加了民族风与可爱的感觉。 谁会相信她已经49岁了,修长的身材保持着完美的曲线,皮肤也保养得很是细腻,如果不是笑起来时眼角和唇边那些淡淡的皱纹,你怎么可能相信她是一个即将步入“五张”行列的中年女人。 一个在这把年纪还依然打拼在原本是属于70、80甚至90后年轻人的行业中,而且把自己的形象定格,既没有臃肿发胖也没有变得干枯萧瑟,该丰满的地方丰满,该纤细的地方纤细,这显然是一个善于自我管理又极为自律的女人。 董悠然在这一点上对她是充满好感和敬佩的。 “雨太大,怕堵在路上,所以过会儿再走。”董悠然临时改变了主意,她想等一会儿再走,因为她其实很怕与索静如单独相处,哪怕只是一起走出公司,经过不远不近的一小段儿走廊,共乘一部电梯,总计加起来也不超过10分钟。 就是这10分钟,她也不想共处。 因为没有话题却要想方设法地找话题,这实在不是她的擅长。虽然经过多年的职场历练,自己的心理年龄不知不觉间长了上去,不会再像以前那样纯情,也不会动不动发个嗲,拿谁都当亲人。 在办公室里要职业,要喜怒不形于色,虽然每天这样告诫自己,但那毕竟不是发自内心的,所以她不想在下了班还要披着职场外衣应酬领导。她永远学不会许爱华那种鞍前马后的逢迎劲儿,每天给领导擦桌子、刷杯子、泡养生美容的花茶,抢着按电梯开关、拎箱子、开车门……这些,她做不出来。 于是为了避免尴尬,还是少接触为妙。 “那我先走了?”索静如面露微笑地冲董悠然招了招手,原本转身离开,没走出几步又退了回来,盯着董悠然的眼睛,“没有约会吗?” 董悠然一怔,这算是领导关心下属生活吗,她摇了摇头:“没有啊!” 索静如的目光里闪过一丝别样的情绪,是怜悯还是失望,董悠然宁愿自己想多了。 “应该有。”索静如脸上挂着隐约的笑容,让人想起一句“淡极始知花更艳”。她一定是个有故事的女人,董悠然想。 “女人,应该对自己好一点儿!”不知是在启迪董悠然还是一种自我提示,索静如最后留下这样一句话,随后才迈着轻盈的步子姗姗离去。 绝对是个背影十分的女人。 办公室电话毫无前兆地响了起来,吓了董悠然一大跳,就像被别人窥见了隐私一般,抖了一个激灵,忙抓起桌上的电话:“喂,您好!” 出乎意料,竟然会是他。 “是我,松韬,一起吃晚饭吧!”他的声音在电话里远比在现实中好听。 心里的红灯立即闪起,董悠然想了想,依旧是凭着直觉和习惯断然回绝:“吃晚饭?算了吧,我很累,想回家!” 似乎在意料之中,微微的停顿之后,他说:“先别忙着拒绝,听我说,抛开以前的邂逅不谈,我对你非常有好感!况且10年中三次偶遇,这是可遇而不可求的难得缘分,我们应该珍惜。” 他还真直白,只是这样的直白实在让人无从应对。董悠然迟疑着虽然还是要拒绝,可是她在心中斟酌着要怎样说才能不至于伤害人家。奇怪,那么一个铮铮硬汉形象,不会连这点儿受挫心理都没有吧?自己总是这样瞎操心!于是她说:“抱歉,我不是你想象的类型,你别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就这样吧,挂了!” “等等,你是怕被我说服?还是已经被我说服了?为什么急着挂电话?我想,我们应该好好聊聊,10年前,你积极、阳光;而现在,你变化很大,我不知道这10年中你经历了什么,但是感觉目前的你好像有一点儿自闭的倾向……或者是,恕我直言,你似乎很排斥男人!”他终于说完了。 他以为她会发火,甚至为此做好准备,但是很意外,她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极了,甚至还能感觉到此时她的脸上似乎还挂着那特有的淡淡的微笑,她说:“沈大律师,感谢你对我的关心。但是,有个问题我必须澄清,我拒绝你难道就是排斥男人吗?你能代表整个男性群体吗?” 虽然很意外,但同时也很高兴,因为她终于开始和自己对话了。 “呵呵!”他笑了,很愉快的笑声从电话里传了出来,“现在还代表不了,但以后我觉得有可能在你心里我可以代表男人,因为我有信心成为你生命中唯一重要的可以依赖的男人……” 沉默之后的话像利刃一样同时割伤了两个人,她的声音异常平静,听不出是喜是悲:“在我心里有过这样一个人,曾经他是我的丈夫,而现在,他已经过世了。” 当眼泪流淌下来的时候,她的唇还保持着完美的弧线,看起来是带着伤感的微笑,让人触目惊心。 这一幕,原本不会被任何人看到。 是巧合吗? 出现在办公室的陈沐涵听到最后那句话,原本已然震撼至极,此时看到董悠然那张泪水莹动中的笑颜,更是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他呆立在当场,完全没有了镇定及急智,只觉得心乱如麻,他的目光甚至不敢与她对视。 “我找索总,下午打电话说是要授权书,明天报批急用的。”想不到老板要跟员工解释自己的行为。 “索总,刚刚离开了!”董悠然微一侧首,迅速将眼泪擦干。 “那,我再跟她联系吧。”陈沐涵暗自埋怨索静如怎么搞的,人不在也不提前说,害得他这样尴尬。 就在这个时候,董悠然的手机响了起来:“陈总,不好意思,我接个电话!” “没事,你忙你的,我先走了!”陈沐涵一边说一边往外走,但还是可以听到董悠然讲电话的声音:“别着急,客人现在在店里吗?毁容?你先别哭,你说说事情到底是什么情况?好,我马上过来!” 显然是店里发生了特殊状况,一般顾客投诉都是店长解决,不能处理的时候会按照督导、业务主管的程序逐级上报,而当报告到城市经理这一级的时候应该就比较严重了,陈沐涵停下脚步问:“怎么了?” “百盛。有个顾客找来,说是用了咱们的b&c极致活肤润颜霜,过敏了,现在脸肿了。”董悠然从办公桌后面的书柜上拎起书包急匆匆冲了出来。 两人一起走进电梯,董悠然按了b2,而陈沐涵则按了b1,看来两个人的车停在不同的楼层。在电梯下行这短暂的十几秒中,谁都没有说话,到了b1当电梯门开启的那一瞬,陈沐涵用手按着“开门延时”的开关,目光径直注视着董悠然不无担心地说:“你去处理,行吗?用不用我跟你一起去?” 董悠然愣了一下,老板的关切让她很感动,可是毕竟理智又一次战胜了感性,她摇了摇头:“不用了,这样的事您出面不好,还没到这个程度。而且,那样就被动了,没有回旋余地了。” 按在电梯开关上的手微微轻颤了一下,心像是被电过一样又麻又酸的不是滋味,她永远是这样理智,刚刚被人重新揭开情感伤疤还未来得及包扎、疗伤,又遇到棘手的公事,原本最是需要人伸出援手的。 可是她依然选择拒绝,因为那个想给予她帮助的人是她的老板,她的职业感让她本能地把维护老板形象与公司利益放在了第一位,宁愿自己去面对接下来可能发生的所有问题甚至是个大麻烦。 这让陈沐涵有一种说不出的感动和钦佩。 “好!那我先走了!”陈沐涵走出电梯并没有马上离开,他不想留给她一个背影。所以,就那样面对面地注视着她。温柔的目光中隐藏着只有他自己看得到的秘密。因为从外表上看他原本就是一个极温和内敛的人,所以他温柔的目光没有让董悠然产生其他的想法,她点了点头,电梯门便在两人之间紧紧关上。 一个男人在他的一生中,总会遇到几个女人。 一个,做妻子。 一个,做知己。 一个,做情人。 或者,合并她们的角色。 能够同时处理好身边三种女人的关系已经是一件不易的事情了,而当你遇到一个既不能做妻子又不是知己,你 第十二章 危机公关 第十二章 危机公关 天云灰色的奥迪s8线条流畅幽雅,宽大的车头前靠着一个目光迷离、风情万种的女人。 陈沐涵有些糊涂了。 “你多大了?还跟我玩捉迷藏!”他的情绪显然不怎么好,两个人多少年都是平静如水、相敬如宾的关系,如今他居然会嗔怪起人来了。 “我多大了你不记得了?过了48岁生日以后,我就不再过生日了,因为我害怕那个数字:5,我居然这样就步入50了?也许,我该退休了!” 一个女人,不管是否年华老去,只要她是聪明的,她就会以独特的风采弥补失去的青春,因为她可以飘逸,可以温柔,可以典雅,可以娇媚。 如果你够聪明,即使你60岁,依然可以媚人心动。 毫无疑问,索静如就是这样一个聪明的女人。 浅浅的笑容,忧郁的神情,配合锁定在对面男人脸上的若即若离的目光,在停车场昏暗的灯光下,她是那样动人。 只一句调侃,便让陈沐涵脾气全无同时心生愧疚,他按动车钥匙上的遥控按钮,亲自为她拉开车门,看着她坐好才走到另一侧上车。 启动车子以后,他像是解释又像是自言自语:“不是约好了在楼上给你签授权书的吗?人跑下来也不告诉我,刚才在办公室……还有人没走。” “人?”索静如身子靠在椅背上,头却扭向陈沐涵,“你怕人看见啊?” “不是!”陈沐涵开出停车楼才发现有些异样,原来天已经黑了,加上如注的大雨,光线十分不好,奥迪s8的光线雨雾传感器开启,大灯和雨刷自动开始工作,但这却让他有些惊醒的感觉。 显然是心不在焉,索静如装作不察,自顾说道:“今天难得不用加班,大家应该是6点下班的。但是因为突如其来的大雨,还有几个人没走,所以就想下来迎迎你。刚在门口看到你的车冲你招了招手,可你居然没理我直接开进地库了,等我坐电梯下来,你已经上去了,我就想在车旁边等。怎么了,遇到谁了?” 人们常说,男人爱车那是因为车最能够诠释他的真性情。就像陈沐涵,在办公室永远是云淡风轻不急不躁,可开车的时候就露出端倪来了,他动作干净利落,绝没有半分犹豫,该抢的时候不会拖泥带水,提速的时候也没有半分犹豫与过渡,即使在他想事情的时候,也不会影响他的速度和掌控,表现出来的完全是一副柔中带刚的个性。 但是也许是雨太大了视线不好的缘故,海淀桥下过路口时差点儿跟右转的出租车蹭上,索静如抽出纸巾帮他擦了擦右侧后视镜。 “怎么了?”然后,才开口问道,语气透着关切与体贴。 “在楼上正巧听到董悠然在接百盛的电话,有个顾客投诉,好像挺麻烦的!”陈沐涵说着,同时盯了索静如一眼。 “哦?不如咱们过去看看吧,正好桥下右转走河边20分钟就过去了!”索静如态度十分平和。 陈沐涵瞥着她:“合适吗?”但是已经开始打方向向外侧车道并线。 索静如面不改色:“没有什么合适不合适的,不知道没办法,这不是赶上了吗?再说,她毕竟是宣传出身,销售经验不足,终端形形色色的顾客没应付过,况且百盛这种高档卖场,通常不会有事,有事就是大麻烦。” “这么笃定?”陈沐涵有些感慨她的善解人意。 “其实,这也是你的担心,我只是忧君之忧。”索静如笑了,犹如午夜绚丽的烟花,虽然短暂但却让人印象深刻。 百盛曾经是京城最时尚的购物中心,尽管在它之后的sogo、东方新天地、金源mall等大型购物中心在近几年中迅速崛起,却丝毫没有影响它在消费者心目中的地位。西长安街上的一颗商业明珠,一流的环境、高档的价位不会阻挡那些追求时尚与国际大品牌的顾客,就像现在虽然还没有到周末,只是一个周五的晚上,整个商城依旧是人流如潮的。 远远地就看到美琦专卖店前云集的人群,索静如给了陈沐涵一个制止的眼神,于是他们便隐于人群当中,静看董悠然如何处理。 董悠然显然也只是刚刚到场,一边安抚顾客,一边向店长询问情况。 而女顾客却按捺不住闹了起来,这是一个典型的东北大妞,一头过腰的长发乌黑笔直如缎子般披在脑后,与如今时尚的卷发、干练的短发大相径庭。这种反其道而行的造型让人过目不忘,也显得是如此的个性张扬,而原本就是一张长脸儿如今更像“苏小妹”。她杏眼怒睁,指着董悠然带着浓郁的东北口音说道:“你是领导?你别跟她们啰唆了,你就说怎么解决吧!” 董悠然仔细凝视着顾客的脸,确实有些红肿,但只集中在鼻子两翼和下巴上长了一些红色的斑点,主要是t字区的反应。董悠然知道,会有10%左右的消费者即使对于任何温和的新产品都会发生过敏反应,但临床表现为脸部蝴蝶区呈现过量红斑有时连带眼睑有轻微水肿。这显然与女顾客的情形不太一样,于是稍稍心安。 “看什么你看,我这脸都这样了,你们就说怎么赔偿吧!”女顾客叫嚷着,立时引来更多的人,很是有些想要闹场的感觉。 董悠然试图让她平静下来:“女士,你先别着急!”然而她话音未落,顾客更加气势汹汹,劈头盖脸朝她骂道:“废话,你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毁容的又不是你!我告诉你,我本来这还吃着药呢。我心脏不好。你最好别惹我!你就说你们打算赔多少钱吧!” 说着便佯装要晕倒的样子,手抚胸口坐在柜台前专为让顾客休息的沙发上便不起来了。 人越围越多,眼看董悠然仿佛无从招架的样子,陈沐涵眉头紧皱,忍不住往人群中走去,就在这个时候,索静如伸手拉住了他。几乎是与此同时,董悠然拿起手机拨通120:“你好,是急救中心吗?我们这边有个顾客,可能心脏病犯了,请马上过来抢救,我们的地址是……” 啪的一声,董悠然电话还没讲完,已经被从沙发上弹起来的顾客抢了过去,随即远远地扔到地上,手机不知摔坏了没有,但电池和机体已经分家,所有的人都愣住了。董悠然的唇边却浮起一丝淡淡的笑容,没有理会自己那无辜地躺在地上的手机,她径直走到女顾客身边,关切地问道:“大姐,您现在没事了?咱们是现在解决,还是等您情绪稳定一下,再说?” 围观者已经开始了小声议论:“有什么大事,至于这样得理不饶人吗?!” “就是,该什么事说什么事,撒泼耍浑有什么用啊?” “还心脏病呢,壮得跟头牛似的。” “老婆,你以后买东西要是后悔了直接扔了就行,咱可别出来现这眼。” …… 女顾客丝毫不理会围观者的议论,想了想之后开口说道:“你们是国际大品牌,怎么能这样做生意呢?我这脸都这样了,你们导购刚才跟我说什么?说过敏要去医院验?验什么验?我没事找事骗你们干吗?我本来是搞艺术的,现在我这脸……你们得赔偿我!” “大姐,你的心情我非常理解,因为您现在表述脸上的红斑和浮肿是用了我们产品造成的,那么在双方在场的情况下去医院皮肤科检查,这是一个必要的程序;同时也是为了对您负责。过敏是现象,而导致过敏的原因有很多,只有找到真正的原因,才能帮助您解决问题。”董悠然一直保持着亲切温和的态度,这与顾客的叫嚣形成鲜明的对比,她的温和、隐忍和亲切,让很多围观者在感情的天平上倾向了她。 “还找什么原因,就是用了你们这个面霜就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了!”女顾客依然一脸盛怒的样子。 “这款面霜您是昨天晚上买回去的,昨天晚上用了吗?”董悠然问。 “没用!”女顾客来了精神,“得亏没用,我就早上用了一次,就肿成这样了,要是连着用,这脸真就毁了,你们可真是坑人!我用了欧雅快10年了,一次也没出现过这种情况!” “您今天中午吃的什么?”董悠然又问。 “你管得着吗?”女顾客的吐沫星子飞到董悠然的脸上,董悠然拿出纸巾擦了擦,围观者都笑了。 “是这样,通常情况下,长期使用同一种品牌的化妆品,皮肤对其中的某些成分会有依赖,这个时候更换新的化妆品,皮肤会有一个短暂的排他期,产生微微刺痛的感觉,轻微的肤色变红都是正常的。所以更换化妆品要有节奏,先从洗面奶、面霜过渡到水、液,再到精华素和晚霜,因为这些产品是一个品牌一个系列里精华成分最多的,所以要慢慢递增地过渡。”董悠然的声音很柔和,轻缓的语调不像是说理,也不像培训,只是像聊家常一样,而她所传递的信息却让所有围观的女士频频点头。 “你跟我啰啰唆唆的实在没用,我就是使你们面霜使的,就这样了……”女顾客连忙打断董悠然。 “好,您现在能告诉我午饭吃了什么吗?”董悠然又绕了回来。 “水煮鱼,怎么了?是不是我早饭也得告诉你?”女顾客没好气儿地回答。 “咳!”董悠然还没开口,人群中有个时尚的小姑娘搭话了,“大姐,你吃水煮鱼这么刺激的东西,再喝点儿小酒,晚上出来这么一吹冷风,加上春季换化妆品,脸变成这样也就不足为奇了!” 董悠然冲她投去了感激的目光。众人也明白了前因后果,估计戏也该收场了,正准备散去的时候,又起冲突。 “你哪棵葱啊?”女顾客立即顶了回去,她感觉很没面子,人群中仿佛有个熟悉的人给了她一个示意,她刚刚收敛的气焰又高涨起来,抄起手机就拨了一长串的号码,“是13901234567新闻热线吗?我是一个受害者,因为用美琦公司进口的b&c化妆品,现在毁容了,就在百盛,你们快过来看看吧!” 董悠然一直想心平气和地解决问题,因为面对这种急躁易怒的顾客,她想百韧钢化为绕指柔,以迂回怀柔的方式解决。 但现在似乎问题越来越严重了,搞到电视台都要来了。现在所谓的新闻效应是一味地维护弱势群体,就算到时候问题澄清了,也难免会留下一些负面效应。于是,她立即改变策略。 “vita,你去买一款欧雅的精华霜来!”董悠然交代专卖店的一位导购。 众人还在诧异,很快导购回来了,手里举着一瓶崭新的还贴着封口签的欧雅焕彩精华霜递给董悠然。 董悠然将头发高高扎起,在众目睽睽之下,将买来的精华霜涂在左耳后,又将女顾客当作证据的那瓶已开封的b&c极致活肤润颜霜用棉签挑了一大块涂在右耳后。 “耳后是最柔软和敏感的部位,一般化妆品的过敏试验都会选择这个位置。我是敏感皮肤,坦率地讲,以前除了bb油以外的化妆品都会过敏,但是我现在用的就是美琦的产品。”董悠然对围观的人群说,“这种测试一般两三分钟就会有反应,但是为了让大家安心,我们等20分钟。在这期间,各位有兴趣可以一起参与,欢迎试用美琦的产品。” 美琦的很多高档化妆品其实是没有试用装的,所以很多现场的女性围观者都很感兴趣,也纷纷要求试用。 借着这20分钟,董悠然如数家珍地介绍起美琦集团旗下几大品牌的特点和主要材料。比如活菌酵母系列,是最安全的修护系列,对于抑制衰老淡化色斑有特效,独有的酵素催化作用,可以将老旧角质转化为天然营养成分,给肌肤深层滋养,加速新陈代谢让肌肤恢复光滑柔软、晶莹剔透;而来自美国大峡谷的温泉水系列适应的是疤痕体质的皮肤,含有天山雪莲成分的玻胺精华系列又是最安全的美白产品,针对面部泛黄、无光泽、松弛有特效。分子汀的独特技术锁水性强,能够在皮肤表面形成透明保护膜,超强的保水能力使皮肤保持年轻并维持弹性,最适合北方春季干燥环境中的保湿。 这20分钟,意外地成为一场现场产品推荐会,或者说是女人的养颜沙龙。以至于当新闻热线的编导赶来时,十分摸不着头脑。 20分钟结束的时候,董悠然再让大家仔细看她的耳朵,左耳微微红肿,右耳无恙。 现场响起了热烈的掌声,灰溜溜想要逃走的闹事女顾客被董悠然一把按住。 女顾客还在死扛,但明显底气不足:“怎么着,你是证明了你没过敏,可是任何皮肤都是有差异的,我就是过敏了,我……” “如果您还坚持己见,我们可以把您用过的这瓶面霜一起封存去卫生部化妆品检疫部门检验。您的脸,我们也可以一起去看皮肤科。现在媒体也来了,可以全程跟拍。”董悠然越到胜券在握时,态度越加温和与低调。 长长叹了口气,不是来自女顾客,仿佛是在人群之中,董悠然没顾及到搜索叹息声的来源,因为女顾客已经表态了:“算了,太麻烦了,我自认倒霉好了。” “这样,大姐,刚才这款面霜我也用了,所以我个人把钱退给您。”董悠然从钱夹里拿出300元钱,“这是我个人的意思,不代表公司的赔偿。因为产品没有任何问题,所以也不存在赔偿。” 女顾客没有想到是这样的结果,有些发愣,犹豫着还是最终接过董悠然的钱。 接着,董悠然又让柜台人员拿了一套uc柔泉系列礼盒送给女顾客:“这是全世界最温和的保养品,不管是什么原因,您现在的皮肤受到了损伤,接下来这两周的护理特别重要,请用温水洗脸,不要用洗面奶和香皂,洁肤以后使用这套产品,避免再吃刺激的东西,相信很快会恢复如常的。” “这个……”女顾客,“这也是你个人送的?” 董悠然笑了,转身指着店长和当值导购:“这是她们俩送的,因为不管什么原因,没有第一时间处理好您的问题,让您着急上火,就是我们的失误。” 店长和导购心里都有些不舒服,因为这套礼盒就算是员工内部价买也不便宜,可是领导这样说了,只能强努笑颜点了点头。而董悠然想的是,百盛店是美琦在北京的第一家店,业绩也好,所以一直以元老自居,对董悠然的很多计划都阳奉阴违。这次一个电话直接打到她那儿,多半也是想看她好戏,所以她必须要给她们一个教训,同时对所有的老店老员工来说也是一次训诫。 短暂的沉默之后,女顾客拍了拍董悠然的肩膀,由衷说道:“你,还挺实在的。”然而她并没有去拿那套礼盒,同时又把攥在手里的300元钱往董悠然手里一塞,逃也似的离开了现场。 就这样,结束了一场闹剧。 原本围观的人群并没有因此而散开,反而聚集在美琦专卖店咨询购买产品。 导购们应接不暇。 董悠然此时才想起自己的手机,目光在附近光洁的地板上寻找时,发现它正被一个矗立在角落里如同雕像一样的人握在手中。 第十三章 真情告白 第十三章 真情告白 他穿着一件白色休闲西装,衬着英俊硬朗的面容,浓黑的眉毛微微一挑,眼敛轻轻抬起,灵气逼人的眼眸闪动之后,紧接着,唇角一弯,他笑了,如春风拂面般温暖的感觉。 “这树上的叶子有千万片,这世上的人也有千万种,寒暄握手是缘,擦肩而过也是缘,一切都是缘分,你信吗?” 董悠然没说话,扭头就走。 而手臂却被他紧紧拉住:“也太没良心了吧!你电话没挂好,我听到你接手机好像遇到麻烦了这才匆匆赶过来,到现在连饭都没吃,你的恻隐之心对我能不能稍微……” “好,想吃什么?我请您!”原本想抬腿就走的董悠然在被他抓住的那一瞬间,突然回转过头,给了他一个微笑。 那个微笑,是的,陌生又熟悉。 沈松韬微微一愣,随即报以更为灿烂的笑容。 这一幕全部被另外两个人收录眼底。 这两人默默无言,戏已完美收关,主角都离场了,他们这些观众还留下来做什么?出了商场在停车场取了车子,陈沐涵狠踩油门上了西长安街,车开出去好一段路,才意识到自己开错了方向。应该是由西二环上北四环,把索静如送回家再回自己和妻子的家,如今却想都没想就直接往西山方向开去……他叹了口气,索性从五棵松拐上了西四环,好在北京是四四方方的,只是绕点儿远,依旧可以到达目的地。 坐在车里一直静寂无语的索静如突然无声无息地笑了。 陈沐涵瞥了她一眼:“笑什么?” 索静如反问道:“不该笑吗?化干戈为玉帛,一场闹剧却成了最好的促销舞台,她真的很出色。这样,我们就放心了!” “放心……”陈沐涵胡乱应着。 索静如看着窗外的夜色不再开口,如今雨已经小了很多,迷雾一样的景致仿佛让人不自主地涌起无限的心事。整个晚上,她都沉浸在紧张和担忧之中患得患失,原本头疼得很厉害,而现在一切都归于平静。 她扭头看了一眼陈沐涵,她了解他甚至超过了解自己。她知道此时他在为什么而憋闷,可这恰恰是令她愉悦之处。 商场里那个突然出现的男人,是两人心情转折的焦点。 原本索静如的情绪是懊恼与低落的,陈沐涵当然开心于董悠然出色地解决了问题,心里一定又给她加了不少分,也许陈沐涵还会兴致盎然地拉着自己和董悠然一起吃饭,给她庆功。可就是这个时候,他出现了。于是,陈沐涵的心情由喜悦便成了失落,反之索静如的挫败感瞬间消失了,心里全都被兴奋与欣喜充斥着。 因为整个晚上所有的故事都是她精心设计安排的,约来陈沐涵,让他见到董悠然,而那个电话就在此时响起。董悠然去现场救火,他放心不下于是一起去助阵。索静如就是想让陈沐涵看看董悠然是多么没有一线经验,多么的花瓶与草包。光有所谓的营销理念和想法在实战中是毫无用处的,就连面对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小投诉都会是多么的手足无措。到了那个时候,她索静如再出手营救。这样,无论于公于私,她在众人面前赢得绝对漂亮又不露痕迹。 各个细节都考虑到了,唯独她忽视了对手。 正因为我们不愿承认对手的强大,所以往往会输得很意外。 她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满脑子营销与品牌概念的高级白领董悠然对于化妆品和皮肤知识掌握得如此清楚,甚至美琦集团代理、生产的所有品牌系列都了然于胸,不仅是产品特点、功能、产地,甚至是配方和原材料。她当然不知道董悠然为此所做的功课,如果她知道了,就不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给董悠然搭台让她上演如此精彩的一幕独角戏。 虽然从这个层面上讲,她输了。 机会与威胁永远是一柄双刃剑,绝地逢生,她又找到了新的机会。 那个男人,她和陈沐涵都很熟悉。沈松韬,不仅仅是京城闻名的大律师,还是竹园的老板,美琦集团幕后股东周局的忘年交。 他,居然能在今天,出现在这样的场合,那就是上天给大家安排的机会。 一抹笑容,幽雅从容地浮现在她的脸上,神情笃定而自得。 高丽屋,是一家隐藏在莲花池公园后面的韩式小馆,老板娘是一个地地道道的韩国女子,温婉贤淑地站在门口对每一位客人都恭敬地行礼问好,并亲自引导至包厢和座位上,然后再由穿着标准韩服的服务员接手。这家店与汉拿山、权金城不同,它没有那么大牌,也没有统一的vi系统,然而你从步入店门那一瞬起,就感觉到了它那种从细节处、从骨子里流淌出来的民族风。 一个雅静的包间里,面对面坐着的正是董悠然和沈松韬。 服务员的殷勤让人丝毫感觉不到厌烦,只会觉得细心和体贴。她戴着雪白的手套,帮你用专用的剪子将整棵辣白菜分好,只一道工序就透出了与从不同的地道,轻声细语道出每一道小菜的名字,然后才在铁架子上面小心翼翼地翻烤着牛肉、蘑菇等食材。 若在平时,董悠然依旧会让她们下去,因为她不习惯这样被照顾和服务着用餐。吃饭应该是一天当中最放松的时刻,她宁愿自己手忙脚乱,烤得一塌糊涂,也不习惯这样的井井有条、标准化般的操作。可是今天,当沈松韬问她是自己来还是让服务员代为帮忙时,她毫不犹豫地选择让服务员留下。 因为,她不想单独面对他。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仿佛丧失了与陌生男人交往的能力与信心。 即使服务员在场,也毫不耽搁沈松韬按自己的想法行事,他依然在第一片肉烤好之后,用自己的筷子夹起来包在生菜叶当中,蘸好辣酱塞到董悠然手中:“这样吃,不用担心长痘痘!” “我从来不担心,因为我吃什么都不会长。”董悠然的情绪被他的一句话弄得轻松多了,然而她并没有享用这个包着肉的菜卷。 对于这样的反驳,嘴里塞满食物的沈松韬没有马上回复,只是大口嚼完以后才接道:“那是因为你老了,所以想长青春痘也难了。” 一本正经的态度却吐出这样一句话来,就连忙着更换铁箅子的服务员都笑了。 一餐饭吃得很舒服,餐后还有甜点,那是象征五味人生的五色果,这是真正的韩国料理,当然少不了大麦茶。 清完桌子的服务员退了出去,小小的包间成了雅静的茶室。这种氛围下,想不聊些什么都很难。 “一定想对我说点什么?”他很笃定的神情,“既然如此,满足你,你先说吧。”他很了解她,拒绝了太多次,这次没有拒绝,绝不会是什么柳暗花明。应该是最后的告别,把话面对面说清楚,让自己死心。 他想得没错。 董悠然就是这个打算。 “有的时候,看似是我们选择了生活,其实更多的时候,恰恰相反,是生活选择了我们。就像他,好像就是注定了要在那里等着遇见我一样。我自己虽然惶恐,虽然忐忑,但是他一片真心,我也无从拒绝……”董悠然在很多年以后第一次提起他,她唯一真正意义上爱过的那个男人,齐建斌,也是伤她最深的人。 “两年,仅仅两年,一切都变了。两年前,单位空调坏了,他会马上给我送来一个空调扇。两年后,同样的事情发生时,他说,老婆,你忍忍吧;两年前,他会天天接我送我上下班,风雨无阻,两年后,偶然不舒服时想让他接,他会说‘你自己打车回来吧,我很忙’;两年前当自己工作中遇到挫折、感觉疲惫的时候,他会说:‘你辞职在家待着,我养你。’两年后,他会吃惊地说:‘怎么就你事情多?你的抗压性怎么这么差?’……” 董悠然的眼睛一直回避着沈松韬,只看着不远处隔帘上的幌子,仿佛自己也恍惚起来。 沈松韬没有插话,他只是在认真地听她倾诉。因为他知道,她是一个狮子座女生,高傲的个性使得在她的周围没有真正的知己,她看不起周围的人,也不屑他们或她们庸俗的举止言行。她往往把自己看得太高,受什么委屈也不会告诉她的同伴。因为她是解决问题的,不是制造麻烦的,而且她也不想让她骄傲的自尊受到一点点的打击。 他猜测,这应该是她绝无仅有的“倾诉”。 “所以,不满一直在我心底积蓄,我不是一个轻易发作的小女人,但是我也有自己的底线,一旦触及,便再也没有任何回旋余地。直到有一天,我发现家里另外一个女人留下的痕迹,以及他眼神中的闪烁与不堪一击的谎言。于是,我亲手揉碎了那个‘纸婚’。”说到这儿,她停了下来,端起面前的杯子,浅浅地喝了一口。也许,她并不是想喝水,只是想要这个动作来掩饰她苍白的神色。 沈松韬的心情说不上是好是坏,这样的前因让他很担心。虽然10年间,他只见过她数面,可就是这寥寥数面足以让他将她在职场和生活中的样子看得真真切切,透彻无疑。她是一个骄傲的人,典型的完美主义者。她轻易不会认同一个人做她的朋友,更何况是男朋友,并最终成为她的老公。因为她的信仰就是宁缺毋滥。心里的那个“他”都过于精致,如果生活中遇不到和内心世界当中那个精致形象相重合的人,她宁可不要,宁可荒废也绝不会凑合。 这样的她,爱了,就是一辈子。一头扎进去,即使错了,也会自吞苦水,不会放弃,因为她过不了自己这一关,她不会用行为承认自己失败,为此她宁可痛苦地忍着。 然而,什么样的刺激让她连面子都不要了,干脆决然地放弃。 这个理由,一定伤她至深。 这样的伤口,恐怕她永远难以愈合。 沈松韬不想说些套话来安慰她,他也不相信这便是故事的全部。于是,他只是静静地注视着她,期待她继续说下去。 “后来,我的工作和生活都经历了很大的起伏,朋友介绍给我一个男人,他拥有齐建斌身上的一切优点,却没有齐建斌的缺点,于是我好像没有什么理由可以拒绝。当我们准备重新开始的时候,我收到了齐建斌寄来的dvd。”董悠然原本一直迷离的目光突然变得明亮起来,她不再逃避,而是勇敢地对上了沈松韬的眼睛,“他那时候,已经过世了。这其实才是他对我从疼爱到疏远再到所谓的离弃的真相。他寄给我的dvd是一部电影——《美丽人生》。我不知你有没有看过。” 沈松韬内心很惊讶,但是长期养成的职业素养让他看起来依然十分平静,他摇了摇头。 “他对我所说的最后一句话就是,‘悠然,不用怀疑,只要付出爱就会收获感动,就会有属于自己的美丽人生’。他走了,他说属于他的故事结束了,但是我应该有一个新的开始。”董悠然眼中没有一滴泪水,甚至唇边还带着淡淡的隐约可见的笑容。然而沈松韬分明能听到她内心的哭泣。 这便是痛到深处,无泪,却令人肝肠寸断。 沈松韬面色微变,以往就算面临再棘手的案子,生意场上遇到血本无归的险境,他也没有这样惊惶过。 他曾经很认真地分析过董悠然,她是外表热情内心冰冷的个性,看起来朋友很多,但是一定没有真正读懂她的。但凡只要读懂了她,要么会被她接受,被她看作一辈子的知音,要么会有难堪。因为她不想被人了解,她不喜欢赤裸裸的感觉,她会用孤僻吓走所有想了解她的人。 而他,恰好没赶上点儿,成了那个令她厌烦同时又感觉难堪的人。 “我清楚地知道,我不会再有新的开始,在我身边一同观看光碟的新男友,他也知道。所以,他平静地退出了,平静地接收了一切结果,包括替我收拾残局。”董悠然紧盯着沈松韬,长长松了口气。是的,全讲出来以后她轻松多了,再也不用躲闪了,因为他不会再纠缠她了。这样一个在感情世界里被伤得千疮百孔的女人,他还有兴趣去接收吗? 在她的笑容里,分明是浓郁的苦涩。 她闪烁的眼神里,那份令人琢磨不透的情绪是什么? 沈松韬竟然看到了“得意”,她在得意什么?又吓走一个追求者? 他从来不抽烟,但是此时他真希望自己手上有支烟,不是为了排解心中的郁闷,而是为了那腾起的烟雾阻挡她的眼神,因为那里面的情绪太让他心烦意乱了。 “你很得意是吗?”他终于还是没有能够按捺住自己的情绪,终于让它发作了,“你得意什么?你以为你对我说了这些,我就会像那个糊涂蛋一样也平静地走开?你做梦!” 他的情绪很不好,他额上的青筋甚至因为激动而清晰可见。 她站起身想走,被他狠狠拽住:“你说了那么久,我都没有打断你,现在应该让我说几句,你连这点儿勇气都没有?” 她紧抿着嘴唇,明知道是激将法却还是得留下来听。 “为什么要把自己伪装起来?”听得出来,他在竭力压抑着自己的情绪,声音低沉,却透着一股力量。 “在你努力伪装起来的看似坚强的外表下,其实是颗玻璃般脆弱的心,根本经受不起感情失败的打击。为什么要这样?想哭的时候哭就是了,还偏要强装欢颜。谁会因为你这样,就给你鼓掌,给你喝彩,给你颁奖?”他说。 大手像铁钳一样紧紧箍着她的手臂,她看起来很弱小,仰起头望着他,发现他真的很高,自己其实好像只到他的胸口。也因此可以清楚地听到他的心跳。董悠然觉得很无助。 “前边两个男人,一个自私,一个胆小,根本不值得你用自己去陪葬!”他说。 不知是从哪里来的力量,她冲脱了他的钳制,想都没想,伸手甩给他一个重重的耳光。 他结结实实地受了这一掌,其实他可以轻而易举躲开的,可是他没有躲,他知道,他们之间需要冲突,因为冲突可以击毁尖冰和阻隔,再重建新的关系。 一掌过后,他不再给她机会,狠狠抓着她的手,将整个人带到自己的怀里。 “我从来不会轻易去评判一个人。律师这个职业要求事事都要讲证据,我刚才那样说因为我有充分的理由!”他说。 她竭力与他力拼,可是无可奈何,她只得仰起头,才有了喘息的机会:“你,浑蛋!” 他哭笑不得,让淑女骂人,也算是难得的收获。 “你前夫看似很有担当其实却自私透顶。他若真想成全你,就不会在你要重新开始的时候给你寄什么光盘,做那一番真情告白。一个人死就死了,至少你是幸福的,不会带着以前的阴影和愧疚生活。要么就是在他生病的第一时间告诉你,难道你们的感情这么经不起考验吗?爱人伴在身边,陪他走完最后的人生道路,这对于他对于你,都是幸福的。这有什么不好?至少今后的生活没有遗憾也没有负担。”他说得很平静,没有慷慨激昂,以至于先前听到动静的服务员走到门口悄悄一望的时候,觉得只是情人间的耳语。 “后面那个人,更是胆小鬼,要么天生就是逃兵,要么就没那么爱你。”他直视着仰头望着自己的她的那双眼睛,一字一句像要盯进她的心里,“男人要有气量,爱一个女人就要爱她的全部,包括她的过去、她的包袱、她的闪烁、她的徘徊、她的逃离!” 他的眼神中永远也看不到纯真与温暖,此时更是冷静得有些吓人。他说的似乎有点儿道理,又似乎全无道理。董悠然着实是糊涂了,因为她从来没有这样想过,她只是一直在自责,自责自己的疏忽。作为妻子,她没有发现丈夫已经身染绝症。而她又很多疑,以至于在齐建斌布下的疑阵中迷失方向,信以为真,认为他背叛了自己,所以决然分手。所以,她愧疚,她难以自拔。沉浸在这样伤感的情绪里,哪还有什么心思接纳他人,于是,新男友的离开,就是再正常不过的了,她还曾经十分感谢他的离开,因为这样她就不会受到选择的煎熬。 三年了。 直到这一时刻,被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沈松韬点醒,她还是如在梦中。 董悠然此时的神情就像是永远活在梦中不愿清醒似的,面色沉重,心事满满。目光迷离中浸满忧伤,卸下伪装的她是那样的我见尤怜,看在沈松韬眼中只是疼惜。 于是,没有任何前兆,仿佛是最自然不过的事情发生了,他俯下头,用手紧紧箍着她的头,一个绵长、霸道的又带着柔情蜜意的吻,就这样开始了。 刚开始的时候,有小小的阻力,但是很快阻力消失了。他乐于这样的变化,甚至有些欣喜,于是,他的手也放松了钳制,悄悄地放在她的背上,温暖的感觉透着她的衣衫缓缓地传递着。 理智告诉自己应该将他狠狠推开,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温润的手,让董悠然感觉有些熟悉,有一种说不出的亲切。但是很快,仿佛只有一秒,她醒了。 于是,她的耳光再一次扇到他的脸上。 想不到,他居然连眼皮儿都没眨,依然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甚至还带着一抹淡然超脱的笑容,仿佛这是他算准了同时又期待着的一巴掌。他的目光中涌动着一种称之为狡黠的神情:“这一次,比刚才那一巴掌,轻得多。能告诉我,这是为什么吗?” 董悠然完全愣住了,她呆立当场,不能思考,怎么会遇到这样一个男人。 而他却笑了,毫不介意地凑在她耳边低语着:“我说过,真正有担当的男人爱一个女人就要爱她的全部,包括她的过去、她的包袱、她的闪烁、她的徘徊、她的逃离!你是一个随时准备逃避和拒绝的女人,而我就是那个有足够耐心等你回头的男人!” 第十四章 狼性团队 第十四章 狼性团队 管理团队是一件很复杂的工作,你可以把它看得很艺术、很高深,也可以化繁为简,单纯地去看主干。 其实管理团队只要做好两点就可以:一是树立“先进”,二是鼓励团队向“先进”学习。 董悠然在对待整个北京销售团队的时候就主抓了这两点,她亲手塑造金源和资和信两个典型,然后在业务培训会上分享经验,鼓励大家向优秀者学习。 总结起来很简单,做起来却阻力重重。 你让团队向优秀者学习,马上就有人出来反驳,强调地区差异。几十家专场店虽然同属于北京,但毕竟每个商场都有自己的客源,客户的消费能力与消费习惯都不一样。如果这个时候,没有有效的奖惩机制作为保证,你只是期待员工自觉的行为那只是一种美好的愿望,现实中必然只能收获沉重的打击。 长期以来,美琦集团的用人风格是有些混沌的,优秀者没有及时的奖励,落后者也没有行之有效的惩罚,所以就形成了一种“大家做,别人做,我不做”的等待与观望心理。董悠然在成功树立了典型之后,就马上确立新的奖罚制度。她不管公司现行的机制,为此不惜与索静如翻脸,最后直面陈沐涵力争数次,才在北京营造了一个试点性质的独立王国。 以前旧的制度不管是业务员还是一线卖场的导购,均是按销售量提成,也就是说业务员某品牌产品出货多少箱,导购单品或套装销售多少套,达到标准再提成。这种计算方法没有以销售额作为衡量标准来得刺激直接。于是她改为全部按销售额提成。以前是一种单一的提成方法,虽然上不封顶,却没有累加,而现在董悠然在新制度中制定了合理的级差。达到的级别不同,提成比例也不同。比如导购单月销售过5万元可以提成,按销售额的1.5%计算提成;如果销售过8万元就是2%;10万元就是3%……最多至5%。这样的分段计提奖励方式,大大刺激了销售人员的热情,因为资金换算方式简单,不像以前那么模糊。员工总是对于看得见摸得着的政策更有执行力。同时还新增了团队奖、销售明星奖以及最快递增速度奖。 以前对于整个经营计划,各级人员是分段了解,只清楚分到自己这一块的任务量。董悠然对此也做了调整,她首先将北京地区整体业务目标清晰地分配到各级,并让每个人都了解到自己是实现整体任务的最小单位,如果自己没完成任务,务必就要别人多完成来弥补,这便是个人在职场上的存在价值和荣誉。于是,为了自己而战,为了荣誉而战,结果自然也是为了团队而战。 自然还会有些老油条的员工,认为所谓的目标和业绩都与自己无关,她们又不是新人,面子没那么重要,依旧十分懈怠。 董悠然则将整个北京市场的运营成本所有项目全部公布给大家,包括产品的进口价格、关税、代理价、商场的扣点、结账时的税点、宣传费用、包装费用、促销让利……以及每个终端的柜台费、装修费、年节给商场的公关费、人员工资、保险及各种福利,等等。她坦白告诉大家,达到成本的销售额是大家存在的前提,没什么可庆幸的,只有创造超过成本的毛利部分的最大化,这才是大家存在的价值。 你可以不为业绩而战,但如果不保本,这个店就不可能一直开下去,那么你的位置在哪儿呢? 面对老油条的员工,她直言不讳:“你觉得陈总傻吗?亏本的事情他能坚持多久?或者您是他的亲戚?我可以肯定地告诉你,我每个月细化大家的任务和达成率,抄送老板,即使您是老板的亲戚,对于比你能给他创造更大价值的人,他会留谁?” 大家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 压力转换成动力,使得一部分人浮出水面,成为优秀者。她们自然是美琦第一拨享受新政策吃了螃蟹并获得收益的人。 压力也是筛子,必然会有一些人因此被淘汰。 在这个过程中,董悠然得到了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精英团队。 其实在公司内部,也存在“二八法则”,20%的人创造80%的财富。当然,他们在分配环节拿得也多。找到这样的人,或者培养这样的人,以他们来激励更多的人,于是整个团队才有了灵魂和战斗力。 团队,是一个能集中爆发能量的集合体,不是所谓的虚假团结。他们可以针锋相对,可以内部竞争,也存在优胜劣汰,但他们都体现着一种统一的风格。 在董悠然的团队中这种统一的风格便是“经济人品格、成年人逻辑、百分百责任”。 经济人品格如何理解呢? 董悠然很欣赏百年老店瑞蚨祥的创始人孟老爷子的大商之道。 他说,做生意的人通常是白天开门迎客,晚上关门算得失。这“得失”人人都会算,关键是看你怎么算。所谓生财之道其实很简单,就是两个字——悦客。 如何能做到悦客呢? 敬顾客如敬父母; 待同事如待手足; 做生意如做布施。 给予客户的是超出他期望本身的价值,可以是服务或者其他什么附加的东西。 简简单单的话往往蕴含着丰富的哲理,董悠然由这个偶然在电视上看到的故事讲起,让每个员工都开始学习具备经济人的商业人格,清楚你的客户在哪儿?客户是谁?同时明确自己将如何感动客户,给客户提供高附加值的服务。 成年人逻辑看似很简单,做起来却并不容易。当董悠然在培训的时候问大家什么是成年人逻辑的时候,答案五花八门,没有一个人说对。 “孩子上学,孩子年纪小;成人上班,成人年纪大!” “孩子懂得少,成人懂得多!” “孩子被人照顾,而成人照顾孩子。”lily的话听起来有些靠谱。 董悠然继续启发:“不要说社会标准,想想,在法律上是如何界定的?” 肖梦怡第一个反应过来:“18岁,年满18周岁是成年人。” 董悠然笑着点点头:“接着说……” “可以履行……责任了!”lily终于说出了正确答案。 “是的,成人与孩子的最大区别,就是能不能独立承担责任。我们都是成年人,但是很多时候,我们还需要领导照顾,需要同事帮我们分担责任,这说明我们在职场上,还不具备成年人逻辑。真正的成年人要自律、担当,有契约意识、科学精神,做事以数据为支撑,不泛泛空谈。” 董悠然知道此时已不用多做解释了。 团队统一性格中的另一个要素就是百分百责任,它要求员工在工作中能够信守承诺,以结果为导向,接到计划和指令,第一时间把目标变成结果,具备勇于承担、不推脱、不退怯、永不言败的精神。 在职场上,无数的人可以称之为精英,他们都有着过人的智慧,但只有那些懂得执行,懂得如何“从头到脚”,找到那些真正可以将他们的智慧与计划付诸行动的人,才能获得最终的成功。 在这个充满竞争,每天都有老公司倒闭,又都有新公司开幕的时代,无数的公司拥有伟大构想,但只有那些拥有执行力的团队同时又懂得如何执行的公司才能获得成功。 几乎所有的老板,都喜欢看《亮剑》,他们也都喜欢李云龙那样能够塑造具有超凡战斗力的独立团的属下。但是他们忽视了一点,“角儿越大,越各色!”能够驾驭李云龙那样人的,只能是比他更有能力、更具远见卓识同时又胸怀坦荡、为人豁达的人;反之,那把克敌制胜的利刃,在把玩时当然有可能会不小心伤到自己。 索静如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董悠然,心中交织着两种截然相反的情绪:欣赏与憎恶。 她欣赏她的才华、能力和坚持以及必要时的隐忍。 同时,她也憎恨这一切。 无论作为女人还是上司,董悠然的存在对于她来说,都太具威胁了。 董悠然的优秀,让她这个位子看起来是那样岌岌可危。 以前还能说她只是市场方面的高手,对于宣传、营销、品牌建设与推广有独特之处,可现在,短短半年多的时间里,整个北京市场在她手里风生水起,发生了翻天巨变。销售能力、团队培养,仿佛她无所不能。在她的光芒里,自己曾经的丰功伟绩仿佛都被人们遗忘了。陈沐涵现在再也不加掩饰对她的欣赏,在各种场合毫不吝啬的溢美之词让索静如心乱如狂。 那么接下来,她重新回归总部,将坐在哪个位置上?还是约定中的市场总监吗?或许更高的位置? 索静如不敢去想,她必须要阻止这一切发生。 于是,借着一个小麻烦,她稍稍添了把火,就出现了这样一个局面。 她把自己的笔记本电脑转向董悠然:“这个,应该不是你最新的宣传计划吧!” 董悠然显然没明白她话里的意思,只是目光一扫,一下子愣住了。 天涯论坛上是一条被置顶的帖子,红色的标题十分抢眼:“辛苦服务10年,一朝生病惨遭无情辞退。” 再点开内文仔细一看,美琦集团和自己的大名跃然出现…… “这是?”董悠然心理素质再好,脸色也变了。 “哦?看来是真的?不是宣传手段?”索静如秀眉微皱,“你怎么这么不小心,正赶上有投资商过来考察,天涯的影响力又这么广……你看看,已经几百万点击,上千条跟帖了!” “这完全是歪曲,是污蔑!”董悠然情绪十分激动,但是此时面对索静如却无法解释。当初自己为了力争新的奖惩政策的时候,在强烈的矛盾冲突下,她曾经向公司立下过军令状,如果因此造成任何不良后果,她一人承担。所以现在,她如何还能开口为自己辩驳呢? 索静如站起身,拍了拍董悠然的肩膀,眼神中的温和与亲切就像对着自己的好姐妹:“好了,现在这种情形下,纠缠细节毫无益处,得想办法快刀斩乱麻,解决问题,消除影响。” “好,我先试试联系一下天涯的版主,跟他们澄清事实再……”董悠然刚要说出自己的应对之策,却被索静如打断了。 她摇了摇头,满脸都是遗憾的神色:“悠然,你还是年轻啊,你怎么没明白,这个时候你不适宜再出面了。否则只是越描越黑。” 董悠然哑然无语,她似乎隐约地明白了索静如话里的意思。 “你先休息一段时间,可能‘面子上’会让你受些委屈,但是我想你是有这个承受力的!”她说得轻描淡写,仿佛只是一件毫不起眼的小事,可是话里的意思……董悠然猛地警醒:“您不会是想开除我,让我来承担所有的指责,平息事端吧?” 索静如按在董悠然肩膀上的手稍稍增加了些许的力度,神色也凝重起来:“如果我有更好的办法,我宁愿代替你承受这一切。我当然知道你对公司的重要性。可是没办法,网络上矛头直指你,我不能为了保你而把火引向公司。我想,你能理解。” 她嘴里说得至情至理,又那样高尚,仿佛让人无从相辩。 如果以前,她们一直合作愉快,配合默契,董悠然也许会听从这个建议。但是现在,她不这么认为,虽然她没有完全想明白,但是她还是抓住核心力图反击:“索总。我并不认为这是我个人的事情。公司即使开了我,也依旧要承担管理责任。因为在这场纷争中我毕竟不只是一个自然人,我有职务身份,我代表美琦,他们所污蔑的也不仅仅是我一个人,我有权利和义务为公司和我个人化解这场危机,我希望公司给我这个机会!” 索静如深深吸了口气,把手从董悠然肩膀上收了回来。 转身走向窗子,透过高大的落地窗向外看去,看到在路灯下闪烁的高大建筑与在环路上穿行的车流,构成了一幅璀璨而繁华的景象。繁华虽然繁华,但是不知为什么,却觉得这座繁华的城市充满着一种说不出来的感性的味道,仿佛隐藏在其间的每一个窗子里面,驾驶着每一辆车的人都藏着一个耐人追寻的故事。 背对着董悠然索静如说:“你说得很对,我与你一样,都有职务身份。所以,我所说的,也是公司的决定!” “好,那么请您原谅,我将越级申诉。您是知道的,我一直恪守职业原则,除非不得已,我从来没有越过您直接找过陈总!”董悠然说着,因为激动与气愤,她的声音微微发颤。 “当然,这是你的权力。”索静如却更加平静,她甚至转过身来冲着董悠然露出无比同情的笑容,“不过,我倒很想听听你见了陈总会怎么说?” 第十五章 殊途同归 第十五章 殊途同归 董悠然茫然无措地走出办公室,在走廊上漫不经心地走着。索静如最后的一句话打消了她的斗志与激愤。是的,面对陈沐涵时自己该说些什么?又能说些什么呢? 讲清那个元老级员工对自己的计划、指令是如何不配合、如何懈怠、如何在员工中串联,给自己的工作造成种种阻力,以至于自己要“杀鸡骇猴”开了她,从而好让所有“老人”引以为鉴? 不管初衷是多么正道,产生了这样的后果,自己说什么都是解释,都是苍白而毫无意义的狡辩。况且,从公司的角度来看,索静如的做法并没有不妥之处,在这个风口浪尖的时候让自己退下来,承担所谓的责任,为公司避祸,也是最有效的解决方式。她做得如此冠冕堂皇,这个时候自己再去找老板倾诉往昔两个人的暗战,就显得自己太过小气了。这个时候,只要索静如顺水推舟向老板说一句:“你看,她总是这样曲解我,其实这段时间,我忍了很多。”自己就真的万劫不复了。 那么,什么都不说吗? 这又实在不是她的个性。 坐着电梯直接到了一层,像无助的孩子一样在街上游荡,过路口的时候冷不丁自己的胳膊从身后被人狠狠抓住。 他,总是这样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自己的身边。 他脸上的神情好像很愤怒,又好像很惊恐,这让董悠然有些莫名其妙,但是很快,她反应过来了,于是不可抑制地笑了起来:“你以为我想不开,要去撞车?” 他不置可否,但神情分明就是这个意思。 董悠然哭笑不得,回头指了指停在大厦门口那辆宝x6 50i:“要撞我也得撞这个,这样我的后半生就有着落了,不是吗?” 他铁青着脸像老鹰拎着小鸡一样拽着她走到自己的车前,然后几乎是像丢什么东西一样狠狠把她扔在副驾的座位上。 上了车,也不说话,只是一路向北开去。 夕阳下青砖、白墙、灰瓦的建筑风格,仿如山水画中的江南景致,在亚运村这片喧闹繁华的商圈中,并不显得格格不入,反而是那样自然和谐。 在这家经营江浙风味的酒家内的一个包间里。 董悠然和沈松韬,面面相对。 “我很想知道,你怎么每次都能准确无误地找到我?”董悠然此时的心情很放松,以前太多时候,她都把自己架在缥缈的云端,让人看着不可接近而她自己也很累。今天,一切都结束了。身为狮子座女性,原本就很容易在现实世界和理想世界中徘徊,所以不能给自己太多悠闲的时间,她用忙碌把自己麻痹。而现在,再不需要为工作忙碌,于是她把心情放轻松,也由此才能切身感受到现实。 沈松韬穿着一件质地上乘的黑色复古立领制服式的时装外衣,让他看起来更显严峻与冷毅,此时第一个扣子没有系上,微微敞着,露出突兀的喉结。虽然他没有答话,但是那喉结微动,仿佛马上就要忍不住跳出来。 他第一次逃避了她的眼神,仿佛有些不擅长自我剖析,他的眼神飘向不远处立在角落里的那盏古色古香的羊皮灯。 声音低沉而充满磁性:“我很想在你身上安个全球卫星定位仪,这样就不用费心思琢磨了。我们这几次见面,除了10年前在球场的第一面,半年前在停车场第二次是偶遇,此后的种种都是费心安排的。” 董悠然瞪大眼睛,马上去搜索记忆中曾经的片段。 “你居然等到现在才来问我,这反应真比恐龙还慢!”他颇有些无可奈何,“那天我也在竹园吃饭,就在你包间的隔壁,所以很容易便知道了你的名字、工作单位。后来,我律师事务所接了一个案子,原本这个案子标的太小,是分给底下人做的,可是当我看到与你有关的时候,便接了下来。于是,便有了我们第三次见面……再后来的每一次,都是费心安排才有的。包括今天,我知道你的车今天限行,我也知道你今天会提前下班,所以我就在大厦门口等。可即使如此,虽然每次见面我都提前做足了功课,找好时机,可你总还是会带给我意外。就像今天在网上看到帖子,我知道你的处境和心情,就准备接纳并开导一个郁闷的你。然而,当我看到你失魂落魄在马路上游荡的时候,我还是忍不住心疼,忍不住生气。工作对于你来说,是生活的全部吗?工作,对你这么重要吗?” 老式的唱片机里正放着龙飘飘的那首《爱情短篇》。 我曾经那么痴,你也曾那样真,陶醉在一幅如画的风景里边,欢乐时柔情万千,偶尔也相看泪眼,在日记簿里藏着许多美丽的语言,他们说时间会将一切改变,我从不奢望为之的永远,今夜让我邀你重回昔日的画面,再度享受那已经是遥远的缠绵…… 董悠然的心情忽然坠入谷底,沈松韬的表白让她无从承受,酸涩的感觉紧紧包裹着她,甚至觉得胸口发闷,郁郁的心情无从排解,过了好半晌她才开口:“也许,因为在工作中,我是有归属感的。工作可以给我回报,不管是正面的还是负面的,总有回应。也或者,在工作中我还可以称为有能力、在成长。而在生活中,我永远是个失败者,是个逃兵,是没有结局的……” 她无比低落的情绪点燃了沈松韬一直暗自压抑的炙热与柔情,隔着桌子,他将自己的大手紧紧握住了董悠然的手,他欣赏她作为职业女性的干练、聪慧、坚韧,那是她吸引他的优点,然而她此时的无助、失落、黯然与神伤,更让他心疼不已。 原本这样一个有如夏花般灿烂阳光的职场女性,原来也有着如此不为人知的柔弱。他很愿意做她身后的男人,给她强有力的依靠与支撑。 董悠然这一次没有把手抽回来,因为他的握手很用力,也很坚决,仿佛不容你拒绝。而在握手的同时,他的目光中传递着有如涓涓细流却又连绵含蓄的情意,让人不能也无从拒绝。 直到服务员来上菜,这场握手才被动地终止。 董悠然仿佛心情极好,她胃口大开,油泼春笋、凉拌翡翠丝、鲍汁猴头菇、开洋干丝、什锦豆腐涝……或者说沈松韬所点的这些江南风味的小菜极对她的路子,一顿饭极为难得吃得有如风卷残云,甚至连餐后甜点榴莲酥都没有放过,还将一整份芒果布丁吃得只剩下残渣。 “暴饮暴食可不好。化悲愤为食量最不可取,这最伤身体!”耳边响起他的忠告。 董悠然放下筷子,幽雅地用餐巾擦了擦嘴,冲着沈松韬灿烂一笑,全然不见此前的颓废与失落,仿佛她从来没有遇到过什么困难一样。“为了感谢你,这一顿,我请。所以,我当然得多吃啊!” 沈松韬莫名其妙地看着她,像看一个怪人。 “你,有应对之策了?”他明白过来。 “是。”董悠然点了点头,“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不过,我还是得先请教一下沈大律师。” 沈松韬盯着她:“说。” “其实我开她,不是因为个人好恶来判定的。作为销售人员,她原本业绩就不好,但原来的制度对她并没有惩罚的依据。所以我一开始没有动她。新制度推出以后,她连续三个月完不成任务,而且还有顾客投诉。为了逃避最后的对话,她消失了10天,此间并没有向公司人事部门请假,也没有提交病假条和任何诊断证明。即使这样我也按照劳动法给了她补偿,然后做了辞退处理。从法律角度看,我的做法中有没有漏洞呢?”董悠然面上的神情极为郑重,这还是两个人第一次这样心平气和地讨论一个问题。 沈松韬的眼睛此时正专注地盯着董悠然,稍许的沉默之后他才缓缓地说:“第一,你所谓的新制度是否代表公司?是否对所有人都有同样的约束力?”他看到董悠然想要插话,于是便停了下来。 “新制度是试点,只限北京。但是并非针对她一个人,北京也有200多名员工呢!当然代表公司了,自然不是我个人的意思。我要的就是以‘法治’代替过去的‘人治’!”董悠然微微皱起眉头,竭力想表达清楚。 沈松韬原本肃然的表情此时不得不露出一丝微笑,就像看着自己事务所的实习律师一样,只是态度比对待他们要好多了,他的声音越发和缓起来:“不要说别的。我的意思是盖了公章的文件是否向所有人公布,或者大家都在新制度上签字,确认自己将接受这样的奖惩制度!” 董悠然的神情稍稍一滞,长长的睫毛微微扑闪。很显然,这个问题是她始料未及的。她不得不老实承认,这一点,自己疏忽了。于是,她摇了摇头:“没有。只是在开业务会议的时候向大家口头传达了。” 沈松韬仿佛并不意外,亮闪闪的眸子中没有惊异、没有过分的关心与猜度,有的只是一种情绪,那就是了然。此时的他,同样是职业角色为先的。 和缓的语气继续问道:“第一条如果不成立,你以新制度辞退她的理由就不太充分了。那么来看看第二点,她消失的那10天,是不是真的生病?” 董悠然微微诧异,显然这又是一个她原本没有重视的问题。“不管她生没生病,她没请假就是旷工啊!旷工三天就可以辞退的!” 沈松韬点了点头,他觉得董悠然虽然在职场上历练了10年,但依旧很单纯。虽然这份单纯一定会让她吃不少苦头,但是他喜欢她的这份单纯。因为有过经历,还能保持单纯本色,这才是一个纯粹的人。 于是,他温和地笑了,同时也不得不叹了口气:“听说过一个劳动纠纷的案子吗?女职员被企业辞退的时候,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怀孕,但是几天以后当她检查出来自己怀孕的时候,原来那家公司的辞退就不成立了。劳动关系至少要保持到她生完孩子过了法定的哺乳期以后才能结束。这是因为法律规定用人单位不能辞退孕妇。公司是否知情,都不是法定情节。就像你的这位下属,她是否请假放在一边,可能违法的是你们公司的行政制度。但如果她真的病了,而医生诊断她应该休息,那么这就是病假。” 这下轮到董悠然叹气了:“这就是我为什么当不了律师的原因,我,永远没那么冷静,尽量客观,却还是难免主观。” “当然,我们都是人,不是机器。”沈松韬往董悠然的杯子里添了点儿水,“然而‘法理情’,总是‘法’在前,之后是‘理’,最后才是‘情’。” 董悠然摇了摇头:“我好像正相反,总是‘情—理—法’的顺序!” “说说你原本的打算,就是那个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方法。”沈松韬看着一脸迷惑的她,开口说道。 董悠然的表情悻悻的,自己就像小学生被老师留下来单独补课的感觉。“原本想把事情的前因后果以及她离职时所签的文件、领取补偿和工资的证据扫描以后贴到网上,不做解释,只让大家看事实……网战对网战,可现在,似乎我的证据不够充分……” 沈松韬拍了拍董悠然的手,像是给她打气儿,又像是在告诉她一个道理,他说:“所谓事实,在法律的定义里,是可以被证实的。那么,我们就来证实。” 董悠然原本还不明白沈松韬话里的真正含义,但是接下来沈松韬用行为帮她理解了这一切。 很快,各大网站对于这一事件有了新的迥然相反的后续报道。 除了文字,还有图片、照片、录音。 依照沈松韬的计划,董悠然约那位被辞退的员工在“竹园”见面,随后成功地引导对方扬扬得意地说出事件真相。 “你多了不起啊,你以为你在美琦能一手遮天吗?” “我就是不想让你好过!” “我是没病,可我有医生诊断啊,肾搓伤,可大可小!” “我就不明白了,公司的经理换了一茬又一茬,都没人敢动我,怎么就你这么张狂啊?10年前我们为公司卖力的时候,还没你呢!我现在是业绩不好,可公司养我也是应该的!” “告诉你,你走我都走不了,我还在这儿等着退休呢!” …… 从来不知道竹园有监视器,也从来不知道在竹园老板办公室里此时正坐着各大网站相关栏目的记者。 沈松韬说,网络是一个神奇的平台,在那上面大家看到的往往是被包装过的真相或者干脆是虚构的,所以即使是真正的“真相”呈现在上面,大家也会觉得那是做出来的。而且,如果是董悠然自己将录音、录像证据传到网上,搞不好会被反诉侵犯对方隐私权。所以,邀请媒体在现场第一时间看到她们的对话,公信力就高了。最重要的是,接下来发布的所有宣传稿,文字也好照片也罢甚至是录音,就是媒体的行为了。 网上一派拨乱反正,线下也没闲着。 沈松韬代表董悠然以诬陷诋毁个人形象、公开个人隐私为由将对方诉上法庭。 他说,这样的人,一定要让她知道什么是邪不压正。 判决下来,除了公开道歉以外还判除了一定数额的罚金。董悠然只接受了对方的道歉,并没有接受罚金。通过媒体,她说:“人在职场,职位再高,也是打工一族。以往只是遵从职业角色履行职责,与对方谈不上个人恩怨。所以,她接受道歉,因为这关系公司的形象。但钱,我不能收。” 于是,尘埃落定。 对于沈松韬在竹园所做的一系列安排,事后董悠然分明有些疑惑,直到这个时候沈松韬才告诉她其实自己就是竹园的老板,这令董悠然大为瞠目。 而餐厅里安装的监视器,更是成也萧何败也萧何,董悠然不禁问道:“没想到你这人这么变态,餐厅里还装监视器。” 沈松韬笑了笑:“这世界就是变态的,我一个人正常有什么用?” 其实,只能说他是职业的,虽然开餐厅是玩票儿兴致的爱好,但是有的时候也难免要为工作服务,所以装了监视器,约当事人谈判或是取证的时候就方便多了。很多时候,这也是一种不得已的做法。 第十六章 男人本色 第十六章 男人本色 索静如住在金源mall对面的高档公寓中,这儿的房价如今已经飙升到3万元每平方米了。这个130平方米的房子对于一个独身女人来说,似乎太过奢华了。原本这房子是精装修的,完全采用黑与白两种对比度极高的颜色,虽然足够时尚,但对于她来说,却显得更加冰冷孤寂。于是她把它变成了现在的样子。 粉色与蓝色,两种梦幻的颜色,给人极为温暖与浪漫的感觉,同时置身其中,让你拥有可以随时自由遐想的氛围,此时身穿宝石蓝色手工蜡染布长裙的她立于窗前,看着窗外的繁星与灯火,沉浸在一个人的忧伤中。 也许,她应该知足。 应该感谢陈沐涵。 不是吗? 一个离婚的异乡女人漂在北京,如果不是因为他,她怎么可能拥有现在的一切?领取高薪的高管,在一个两三千人的公司里绝对属于塔尖上的人,也因此受到众人的尊重与羡慕。这是在职场。在生活中,她有了多少外地人有钱也买不来的北京户口,有了这样一套北京人也买不起的房子。而她的女儿,传承了她的聪慧与美丽的女儿,现在正在巴黎那个时尚之都过着属于自己的浪漫生活。作为女人,作为母亲,她都是幸福和骄傲的。 所以,出现在人前的她,一直是淡定的,从容的,那是源于她的自信。 可是现在,她的自信被另一个女人击破了,于是她乱了阵脚。 正在胡思乱想之际,听到有人拿钥匙开门锁的声音。 是他。 索静如笑了,笑容有些凄苦。她在心中暗自感叹,这就是男人与女人的差异。爱的世界里,两个人之间也永远会有这样的不平等。 他来这里,就像回自己家一样自如。他有属于他的钥匙,可以在任何时候打开房门,出现在她的面前。 而自己每次去西山“枫林晚”的时候,都要先按门铃,然后由负责打扫的阿姨为自己开门。当然,还有一个前提,自己要先打电话确认他是不是在那边。 也就是说,他的心,其实从来没有向她敞开过。 索静如感觉浑身瑟瑟发抖,为什么以前自己从来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她原以为这个由她看着长大的男人,已经被自己完全掌控住了,是从什么时候起,他游离了自己的辖区? 愣愣地出神儿,以至于陈沐涵走她到面前的时候,她还在发呆。 “有吃的吗?跟小日本开了一下午的会,饿死了!”他毫无形象地瘫在沙发里,一脸倦怠的神情,头就靠在她从杭州买回来的那个带着流苏的精致紫色抱枕上,话音没落,就闭上了眼睛。 就是这样随意的一个动作,随口的一句话,就让她的心情完全明朗起来。她和他,毕竟有着20年的感情积淀,这感情就算没有了爱的成分,但早已溶入了刻骨的亲情。 她脸上是难以抑制的喜悦,一步一步向他走过来,仿佛一幅美丽的画面,从静止变成灵动:“有现成的参鸡汤,用鸡汤给你煮碗面,还是做个牛肉粒炒饭?” “都要。炒饭多放点儿辣椒。”他说。 那神情就像个孩子。 索静如觉得两个人之间那种久违了的感觉又回来了,她立即冲进厨房忙碌起来。汤锅上方腾起的水蒸气迷湿了她的眼睛,是一种夹杂着委屈的幸福,甜蜜又略带苦涩。 餐桌前,陈沐涵吃得狼吞虎咽,他很少有这样的情形,太多的时候他都是文质彬彬、细嚼慢咽的。有人说,他是一个风度翩翩的儒商,温和、沉稳、内敛,就像民国时期那种穿着长袍的男人,神情内敛,气质低调,透着一股让人难以亲近的疏离,那便是寂寞梧桐冷清秋的意境吧。 坐在对面看着他吃东西的索静如,一边凝视着他,一边为他削着水果。 “你不再吃点儿?”他终于停下筷子。 她递给他纸巾,随口说道:“我现在晚上只吃点儿水果,喝杯酸奶,得控制体重,不然马上就臃肿了。” 他仔细盯了她一眼:“其实,胖瘦与吃多吃少没关系。我这么吃,这么多年体重也一点儿没变。都说男人过了40总要长肚子,可我却没有。立伟就不一样,他老婆天天让他吃素,一年四季不让他吃主食,可体重不降反升。所以说,有的时候,人越怕什么,越来什么。” “也对。”她在切好的果盘里放上精巧的银质牙签,又将盘子推到陈沐涵面前,脸上一派平静,仿佛她并没有听明白他的弦外之音。 他没有说话,也没有去吃水果,只是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她。 同样,她也对上了他的眼睛。 20年前,他的眼神像湖水般清亮透明,目光中跳动着青春的炙热,闪烁的是智慧与纯真。于是,自己这个大姐姐,会不由自主地想去摸他的头,冲在前面帮助他解决各种问题。 10年前,这个32岁的成年男人的眼神温情脉脉,所蕴含的爱怜和温暖比一团燃烧的火焰更能让自己意乱情迷,从而使40岁的自己变成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女,抛弃整个世界也只想跟他在一起。 两年前,他的目光变了。成熟,稳健,让她不敢直视。是因为男人到了40才真正成熟吗?很多时候他的目光像黑暗中突然聚起的一束强光,执着、坚定、锐利,其中流露出来的那种探寻究竟的神情让她常常感到心神不定。 就像此时,在他的注视下,她有些心慌意乱。 “我曾说过,董悠然是个很能干的人,美琦需要她。”他说。 原来这才是他今天过来的真正目的,索静如感觉自己掉入了冰窖之中,果然是序曲越长,主旋律越精彩。他铺垫了一个晚上,直到现在才说正题。 她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唇边露出一丝娇笑:“我知道。当然知道,没有人比我更清楚。” “可所有的事情,我总是最后一个才知道。”他将身子紧紧靠在椅背上,神情沉沉地说道。是的,他不想埋怨谁,但是他想让索静如知道,他此时心中的不满。 索静如点了点头,有些怅然又略带歉意地笑了笑,对上他的目光:“不管在职场,还是在生活中,对你而言,我想我应该是一道防线,一道屏障。我知道什么时候自己应该冲上去,骂名也好,猜忌也罢,种种风险都由我来承担,将这一切可能发生的不良后果阻挡下来。这是我的职责,这么多年,成了惯性,也成了本能。” 他有些挠头,索静如真是自己的克星,她总能为自己的行为找出这样合情合理的解释,让他根本无从相辩,这样自己还能兴师问罪吗? 偏偏索静如又知道该在什么时候给他递梯子,让他从台阶上下来。她说:“这件事,董悠然当然是出于公心,不是个人恩怨挟私报复,可在这个关键时期,出了这样的事情,我只能快刀斩乱麻。” 好了,既然把话说开了,他也不想兜圈子了,于是他说:“现在呢?董悠然用她的方法,一个人孤军奋战,解决了所有问题,还免费给咱们做了一轮宣传。即使在小日本那里,也令他们刮目相看,认为咱们的管理体制科学严谨,以结果为导向,不是‘人治’,是非常良性的。这种情况下……” “这种情况下,当然要给她记功,要把她请回来了!”索静如的目光中流淌出来的情绪是自责与真诚,像窗外的月光一样柔和、宽容,“我亲自去请,亲自向她道歉。” 陈沐涵原本想说的是,他亲自去请。而且不用再等什么试验效果了,北京市场的业绩已经说明了一切,两次危机公关更显示出董悠然卓越的能力与气度。他想直接提升董悠然为营销总监,全面负责集团的市场和销售工作。 但是,面对索静如浸满柔情的眼神、带着歉意的笑容,他仿佛开不了口。 “领导还有什么不放心的?”索静如话语轻缓,仿佛夫妻间的调侃。 “咳!”陈沐涵自嘲地笑了笑,她还是这样敏感,一眼看穿自己的心事,难怪大家都说女人的智商低于男人,但情商绝对比男人高,“这样,你先跟她聊一聊也好。只是经历了这次的事情,于她可能会有些心理障碍。所以,我们要表现出诚意。” “您所指的诚意代表什么?职位?待遇?期权?”索静如一下子就抓到了核心。 “都可以,我是说,都可以谈。”他兜了一个圈子,因为他不想过早地亮出自己的底牌,他甚至希望终局的对话,是他单独面对董悠然。 索静如当然明白,所以,她要打起精神好好应对。 意见达成一致以后,很快,陈沐涵离开了索静如的公寓。夜晚的北京没有了白天的喧嚣与拥挤,开车行驶在环线上再也不会因为堵车而走走停停,一路尽享畅快淋漓的感觉。身体放松,思想便也自由了,可以随意地在自己的世界里设想,不会遇到任何阻挡与障碍。 所以,整个晚上,此时的他才是最愉快的。 直到半小时以后,回到位于温愉河畔的紫澜苑,他和妻子孟雪的家。 掏出钥匙打开大门,随后换了鞋子,随手把钥匙丢在门厅边柜上的青花瓷盆里。却猛地发现,不知何时,这个原本一直空着摆在那儿放钥匙等杂物的瓷盆里竟然盛着水,而且还有两条红色的金鱼,此时正吐着泡泡,鼓着大眼睛瞪着自己那串钥匙莫名其妙呢。 住在一楼保姆房的阿姨听到动静走出来刚好看到这样一幕。 “哟,陈先生,这个……太太……她怎么把鱼放这里头了……” 陈沐涵摆了摆手:“没事,没事!”说着,便把钥匙从盆里捞了出来。还好阿姨立即递过来纸巾,才不至于让水滴一地。 “她,今天都干什么了?”他随口问道。 “上午出去逛街,做了头发,电了睫毛,买了大包小包的,还有这两条鱼。回来累了,睡了一觉。原本以为您晚上回来吃饭,叫我做了好几个菜,还从储藏室的酒柜里拿了一瓶洋酒。可是后来您说不回来了,太太也就没怎么吃。现在,可能睡了!”阿姨如流水账一般叙述着,她很奇怪这家的男主人和女主人的生活方式。两个人都在的时候,家里总是安静极了,几乎没有什么对话。但是通常在晚上,男主人进门后会向她询问女主人一天在家都做了什么。而女主人会在早晨他出门以后,问自己同样的问题。他几点回来的?回来以后做了什么? 真不知道,这算是彼此关心吗?既然关心,又为什么要隔着一层呢? “好了,你休息去吧!”陈沐涵上了二楼,他尽量让自己的步子轻一点。 即使如此,在他经过她房间的时候,门还是开了。 穿着红色蕾丝吊带睡裙的她,配着一头乱蓬蓬的卷发,像一个惹火的精灵。绯红的面色,娇润的唇色,透着浓郁的酒气,而长长的睫毛下面的眼睛,竟充满血丝。 “陈总,您回来了!”她笑着,跌跌撞撞地做了一个“请”的姿势,“我们结婚10周年的纪念日,您不会连我的房门都不进吧!” 醉意昂然的她,其实比谁都清醒。不会生孩子的女人,也许不能称之为女人,可是做不成母亲,难道真的连做女人的资格都没有了吗? 她笑了,如带雨的梨花一般娇弱可怜。 曾经,嫁给他,她感觉很幸福。 他不仅是商场上的成功者,更是一个极有内涵的大院子弟,在他的身上重叠着儒商与军人两种截然不同又都具备男性魅力的气质。显赫的背景,殷实的家底,成功的事业,不俗的外形。她是那样幸运而骄傲,这是她的老公啊。 虽然她不上班,她不是职业女性,但是她有一个人人艳羡的老公,这也从另一个角度证明了她的价值、她的魅力。 可是,上天没有给她所有的幸运。结婚10年,她没有为他生下孩子,甚至连假孕的现象都没有出现过。 于是,外表虽然依旧光鲜,内里却如落花般可怜。 “好了,别闹了!”他把她拥进怀里,手在不经意间触及到她裸露的后背,感觉那样冰冷。曾经是那样的莹美光洁,如今只是瘦骨嶙峋。 孟雪在他的怀里低声抽泣起来,他更为内疚:“对不起,连续三天跟小日本开会,又是审计,又是一大堆的烦心事。是我疏忽了,明天,明天咱们补,好吗?” 而真正让孟雪伤心的不是因为他忘记了今天的结婚纪念日,而是她自己永远说不出口的真相。 她今天一早出去,做了美容、弄了头发、电了睫毛又买了新衣服,这一切就是希望使自己这个36岁的妻子在两个人结婚10年纪念日的晚上,让他的目光多停留一瞬。仅此而已。为此等了一整天,等到无果并没有让她心灰意冷,而无意间在电视上看到他的专访,那里面的一句话却足以让她绝望。 主持人问他:“您孩子多大了?” 他说:“我还没有小孩!” 看到这一幕,她的心抽搐在一起。 而短暂的尴尬之后,他略带笑容地说道:“会有的。” 目光中是镇定和坚决,不像是在敷衍主持人。 “会有的!”这句话像一个魔咒一样,让她原本脆弱的神经濒临崩溃。她知道自己不能要小孩。可是他说会有的。那么,也就是说现在他有了一个给他希望、给他承诺同时他也愿意让她为自己生育后代的女人。 这对于孟雪来说,怎能不让她悲恸欲绝? 对此毫不知情的陈沐涵安抚了妻子,拥着她睡在那张仿佛已经很陌生的大床上的时候,也心烦意乱,久久难眠。 整个晚上,他都充满歉意。 对于妻子,他给了她婚姻的空壳,却遗失了婚姻的实质; 对于索静如,他给了她除名分以外的一切实质,却永远不能让她清白做人; 对于董悠然,想给她的很多。然而,除了一声叹息,终究什么都给不了。 第十七章 年会风云 第十七章 年会风云 似乎这是董悠然第一次与老板在公司以外、非工作时间独处。 她也没想到老板会约她在这里见面。 拾阶而上,董悠然微微有些气喘,陈沐涵却依旧气定神闲如履平地。一边走,一边说:“卧佛寺始建于唐贞观年间,至今已有1300多年的历史。在此之前,它有过很多名字,兜率寺、寿安寺、大昭孝寺、洪庆寺、永安寺……” 仿佛一个导游。 她不是初入职场的新人,所以她没有不合时宜地喋喋发问。他不开口,她绝不出声;他开口,她也不盲目接话应答。 全寺倚山而立,主要建筑有天王殿、三世佛殿和卧佛殿。卧佛殿是全寺的精华,殿内有一尊巨大的铜卧佛。佛身长1.6丈,重约54吨,做卧睡状,侧身躺在高榻上,双腿直伸,左手平放在腿上,右手托着头,体态自然。 “相传这是释迦牟尼在印度涅槃时的姿势。旁边站着12尊泥塑小佛像,表示向他的弟子嘱咐后事的情景。这尊铜像于14世纪时铸成,是难得一见的宗教艺术珍品……在三世佛殿的前面,有一株古老的娑罗树,据说是从印度移植来的,是佛国三宝树之一,象征释迦牟尼涅槃于娑罗树下……” 看着他虔诚地上香,叩拜,董悠然心中一时恍惚,有一种说不清的感觉挥之不去,只是觉得有些惆怅。 她也发自内心地虔诚礼佛。 两个人走出卧佛殿,坐在室外观景台的茶舍中,喝一杯热茶,让汗出透,感觉舒服极了。 当陈沐涵放下杯子,把远眺群山的目光收回来定格在董悠然脸上的时候,她便知道,真正的对话才刚刚开始。 其实不管他要说什么,难得有这份用心,这份铺垫。 在这样的佛门净地,讨论再俗的人或事,也似乎成了雅趣。你还能有什么样的气愤是难平的? 于是,她笑了,她先开的口:“我,决定回公司。毕竟我不是一个半途而废的人。可是……经过这件事,我确实有些灰心。” 注视着董悠然,他心里五味重叠。她是一个心很软的女孩,一路上还倔强地封口避而不谈,现在看出了他的尴尬,却忍不住先开口了。这样的女孩,索静如实在不必对她设防。 他想化解这一切,于是,他从这个角度去说:“其实,今天是我第三次来这里。” 董悠然微微有些诧异。 “第一次,大约10年前,那时的我,事业陷入危机,欠银行的贷款还不上,库房里囤积的货没有出路,即将过期。一个朋友,带我来这里,让我体会佛陀涅槃前的心境。我在这里住了三天,明白了‘得与失’,也重新获得了力量。”他目不转睛地盯着董悠然,仿佛想把她带回曾经的年代,“第二次,我父亲中风,清醒过来第一句话是希望能在有生之年看到孙子。可是,我妻子不能生育。那一次,依然是那个朋友带我来到这里。我理解了‘包容’与“求全”。今天,是第三次,是我们两个人。” 他只是那么静静地坐着,而那平静的表情所蕴含的东西却太过丰富,以至于董悠然根本无从体会。 他与沈松韬是完全不同的,代表着两种不同的男人风格。 他是温和、沉稳、内敛的,通常的表情就是无喜无悲,面无表情。即使偶然流露出来的机敏锐利也隐藏在一种平静和淡定之中。 沈松韬虽然也是矛盾的双重性格,但是阳光时热情如火,冷毅时坚硬如冰,是爽朗而明快的。 为什么会拿这两个人做比较呢,董悠然笑了笑,她忽然想到一个问题:“那个朋友,是索总吗?” 她问得很直接。 他却没有勇气回答。因为他记得她在面试的时候曾问过他,在这公司里有多少人是他的亲属,他的妻子是否在公司供职。她说,民营企业的弊病大都由此产生,有了亲属关系、夫妻关系,老板就很难做到理智与客观。 他当时毫不犹豫地告诉她,公司只有他一个亲属,就是陈南——他的堂妹。对此,他明确表态,对于这个人可以忽略不计,必要的时候,可以让她停职留薪。 那时候,对于他的这个答复,她流露出钦佩的目光。 “不用回答了,其实,我有点强人所难!”她说。 “这一次你留下来,我会给你一切需要的支持。”他说。 而她只是注视着老板:“我记得您曾经说过,您和索总一起工作十多年了,您相信她的人品和能力。您认为我们能配合好。现在,您还这样认为吗?” 在陈沐涵眼中的董悠然,有一种天生的独特气质,像空谷中寂寞绽放的幽兰,婉约古典。而在闹市中却总是有些不合时宜地保持她固有的那份幽雅,这让她显得有些特立独行。说不上神采飞扬,也不是绚丽耀眼,却让人过目不忘,印在心里。 眼神永远是清澈的,即使生气,即使充满怀疑与不解,依旧是清澈而美丽的。 望着这样一双眸子,他往往失去了语言表述的能力。 因为,他不能对她撒谎,甚至是粉饰。 但,他又不能说出真相,让她失望。因为她的失望只会让他绝望。 美琦总部大会议室里坐满了人,30名地区经理再加上各级领导,这是一次提前召开的年度业务总结大会。 依旧是陈沐涵第一个发言,他的发言很简短,称得上言简意赅:“去年这个时候,我提出要淡化地区差异,统一奖惩标准,向优秀者学习。可能去年的条件不够成熟,但是现在,北京市场的崛起,让我们看到了希望。同时,上半年公司与投资方的几轮谈判,也让我更加坚定了公司前行的方向。审计看过我们的财务和销售报表,认为我们离上市还有一段不小的距离,规模是够了,可是不够良性……种种这些,都需要我们做出调整,公司经营管理要更透明、更科学,专业的人做专业的事,这是一条铁律。所以,接下来的业务会议,你们是主角,我只是听众。” 他的开头,定了一个很好的调子。 但是,这是说给有心人听的。对于那些不能与之产生共鸣的人来说,毫无作用。 索静如不知是疏忽还是故意,其实接着陈沐涵的话题,她可以紧接着安排北京地区经理董悠然做述职报告,详细分析北京市场成功的原因,让大家汲取并借鉴成功的模式与内质,并以此形成一个热烈而良性的会场氛围。可是,她偏偏没有这样做。只是遵循旧例,以供职年限为顺序,从上海、广东、两湖、重庆、陕西这样一路下来。 轮到北京的时候,已经是下午5点40分了,正常还有20分钟下班。 正是这样所谓的会议垃圾时间,董悠然还能说些什么呢。 当大家把目光投向她的时候,她有些无奈地笑了,看了看手机:“我尽量说到6点,保证不耽误大家的时间。” 大家也笑了,不管怎么说,这句话是说到大家心坎里去了。 很多搭早班飞机过来的经理此时也的确没心思关注什么数据、指标了,又累又困,只盼着一声令下,会议结束,赶紧回到宾馆吃点东西、洗洗睡睡了。 于是,最后这20分钟,大家的心早飞了。 “昨天我在金源门口,碰到金源店长凯茜的老公,他一本正经地问我:‘你们工作怎么这么忙啊!就一个几十平方米的专卖店店长,比我这个拥有几千万销售额企业的老板还忙,我自己的公司我都没这么玩命。我老婆天天加班,12小时连着上一周,回家还用我的笔记本做各种报表,你们有那么忙吗?’”董悠然这样的引入方式,让大家原本懈怠的情绪又被调动起来,全都聚精会神地看着她。 “我先跟他道歉。员工加班当然不是我们公司所追求的目标,现在的加班是为了以后轻松打基础。我们就是希望员工能够快乐工作,享受生活。而这个前提是,我们不仅要有盈利,有增长,而且要走到同业的最前面。加速良性增长,才是我们在竞争中的优势。金源店的单月销售额、利润率、增长速度是全国上千家专卖店、专柜中位列第一的。我给他看了这张报表!”董悠然说着,把电脑打开,数字大屏幕上投放出一张表格。 “北京所有专卖店的店长每天都要更新这张数据表,成本、销售、递增、速度,这就是激励和鞭策。于是,每一天,她们都不能懈怠。而销售其实是一个很残酷的职业,因为每一天都要先面对清零的程序,不管前一天的销售额多么骄人,新的一天仍然要重新开始,从零开始,全力以赴!”除此之外,她又给大家播放了自己做的ppt,“当然,这张数据表太过抽象,支撑这上面漂亮数据的,除了大家的努力以外,还有这些促销活动。这是金源在过去6个月里由一线员工策划并执行的各种促销活动!” “咦,那是什么?”山东地区经理指着一张照片问道。 “打火机和剃须刀!”董悠然笑了,她还怕没有人问呢,“这是情人节的买赠促销活动,也是一种逆风策略。通常这个时候大都是男士购买礼物送给自己的女友或妻子。那么女人呢?女人的钱在哪里消费呢?我们选了这些男性用品作为赠品,不仅满足了女性消费者自身的需求,也满足了男性的刚性需求。化妆品是永远不会嫌多的。如果你的老公不浪漫,不给你买,你就自己买好了,同时还可以把不花钱的赠品送给老公,一举多得。这个活动让我们成为整个2月份同业中的销售冠军,同时赢得了良好的口碑!” “这是什么?”吉林地区经理问。 “这是母亲节前的大学校园推广活动。我们把销售平台拓展到了各高校,鼓励每个学生都会选择一款礼盒送给母亲,我们还贴心地承担了快递服务。那一周,我们售出5万套礼盒。而且,省去中间环节,不用支付商场的扣点和增值税票,节省了40%的销售成本。” 重庆经理问:“那是什么?那也是你们做的活动吗?” 她指着的画面是两个穿着喜羊羊玩偶的卡通人,在南四环资和信广场门口。 “那是资和信店刚开业的时候,五层化妆品区人很少。我们的导购就扮成卡通人到地下一层人最多的食街去派发传单,招揽客源。她们很有技巧,会说:‘漂亮的小姐,请试试雪梨绵羊油吧!’”董悠然拿腔拿调的模仿,把大家都逗笑了。 “咦,那是什么?运动比赛吗?”内蒙经理问。 “是拓展训练。其实大家都明白,即使拥有能力再强的销售骨干,单兵作战于整个战局无益。必须要带出一个具有战斗力的团队,才有制胜的把握。所以我们会做一些加强团队建设方面的训练。” 其实董悠然心里还藏了一些秘密武器,比如她找人在google、百度上做的seo网络优化,社区论坛里的俏佳人沙龙活动……但是现在她还不打算悉数奉献。因为战场上一个优秀的士兵,永远不能打光子弹,原因很简单,子弹打光的时候他便把自己的生命交给了敌人。要么被敌人打死,要么投降。就连自杀,都没有了工具。 所以,这个时候,她停了下来。 又在电脑里放出一张表格,是北京总体数据。 “北京在过去的10个月里,销售业绩对比历史同期,上升了270%,成本所占比例下降了18%。这些数据的背后就是刚刚大家看到的,有活动、有团队、有制度。这就是我今天想跟大家分享的。”她看了一眼手机,时间刚刚好。 掌声响起。 让她很感动,刚来的时候每一次掌声都是陈沐涵带头才有的,而且是那样象征性的,稀稀拉拉又很短促。 今天,热烈而持久的掌声来自在座的每一个人,包括那些曾经对她有怀疑、有抵触、有敌视的元老级的同事。 即使是索静如,羡慕、嫉妒、恨全都汇集于胸,又能怎么样呢?已经尽可能给她最不利的开局,可她依旧如此出色,这便是实力吧。掌声,此时只能给她掌声。 对于董悠然而言这一瞬间的感动,让她感觉到自己这10个月来的辛苦与委屈都是值得的,仿佛自己真的融入了这个集体。 然而,她忽视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就是,她的出色也让她不可避免地成为了靶子。 第二天早上,会议继续。 然而风向却在不知不觉中变了。 “上海没有金源。我们也不像董经理,有那么多灵活的点子!” “上海没有金源,我们银川更没有,全国不就是只有一个吗?” “2000万人呢?人均gdp过万美元,世界城市,全国第一,谁能比?奥运会要在我们重庆搞,我也能增长200%” 分析到落后地区的时候,大家的炮火直指董悠然。 “昨天陈总提到一句话,不要强调地区差异,而大家现在谈的,恰恰就是地区差异。不同地区间有差异我是认同的,可差异很多,究竟什么才是影响我们业绩的呢?”董悠然忍不住站了出来,拿出数据给大家看,“我们在总结的时候没有说北京8000万元的销售额,我强调的是增长率。以销售额为标准来做各地区的横向比较是不公平的。可是自己跟自己比呢?你负增长总是有问题的吧!没错,北京是开了奥运会,可是在这两个月中外地流动人口购买我们产品的比例不到3%。杭州、上海、广州,这三地的会员统计中,旅游人口所占的比例是8%。至少在这一点上,我们是站在同一起跑线的。大家刚才提到金源,全国只有一家金源,我承认。把金源剔除出去,我们老店同老店比,新店同新店比,增长率又差了多少?北京只开了两家新店,上海开了5家;山东新进了一条系统连开10家新店;广东,港澳地区包销商的销售额是计入你们业绩的……这些独特的优势,北京可没有。” 董悠然的一通儿分析,把大家都说傻了。 从来以为她是一个摆弄文字的高手,那些随口而出的唯美的宣传语,诗情画意的广告片创意……她是写意的,是形象思维为导向的一个女人。 而现在,她是凌厉的,在她的手上有一柄所向披靡的剑,那便是数据。 所有的数据都看似通过电脑呈现给大家,而实际上,都在她的脑子里。 陈沐涵忽地想起一句话。 “悠然带出狼性团队,女人也有亮剑精神。”他的唇边不知不觉悄悄浮起一丝笑容,他想到了横批,“沐涵好命!” 第十八章 狼性精神 第十八章 狼性精神 上午的会虽然开局有些坎坷,但董悠然还是掌握着大局,没让会议偏离主题,她以自己的方式实现了既定目标,良性的方法和经验得到分享,也激起整个团队的斗志。对此,陈沐涵很满意,还没到12点,会议提前结束,午宴开启。 午宴原本是让行政部安排在“江南宴”,然而车队最终将大家送到京信大厦的全聚德。 陈沐涵有些纳闷儿,目光一扫,却看到索静如冲他淡淡一笑,随后向所有人说道:“虽然有些俗,但是今天这个日子,我觉得大家来这儿最应景。” 陈沐涵立时明白她话里的意思,将这一年一度的中层年会第一顿正餐定在全聚德,自然是蕴含了大家亲如一家、团结和睦之意,还是索静如想得周到,他心里暗赞。 菜很快上齐,外地的经理们虽然不是第一次吃烤鸭,但在这最正宗的老店里品尝这味道自然与别处是不一样的。于是酬酢应答、你来我往,场面热烈而亲切。 唯独有一个人静静坐在椅子上,对着满桌的佳肴,不发一语,不动筷子。 除了董悠然,不会是第二个人。 其实当服务员宣布饭菜上齐的那一刻,董悠然就明白了。 这是索静如给自己摆的鸿门宴。她明知道自己吃素,往常一起用餐的时候,还会假装体贴地为她点上一两道青菜。而今天,唯一的素菜,便是那当作卷饼配料的葱丝和黄瓜丝了。 其实,自己完全可以装作恍然不察,只管叫来服务员添两个素菜,可那样一来,在大家眼中就会是贱人矫情。 董悠然笑了,唇边淡极了的笑容,这笑容不是无奈,而是一种应战。 “一顿不吃,饿不死人。”于是,她靠着椅背,表情淡淡,目光游离在满桌的美味佳肴之外,仿佛一切都与她无关。 索静如将一切尽收眼底,更加不动声色,只是拿目光瞄了一眼坐在她对面的许爱华。 许爱华舀了一勺子豆豉鸭肝放在董悠然碟子里,像是开玩笑一样说道:“来,小狼,吃点这个,吃哪儿补哪儿!” 所有的人都窃窃地笑了。 吃哪儿补哪儿,是说她没肝没肺吗? 这是好话,还是自己太过敏感了。董悠然隐忍不发。 “lanna,你太不会说话了,我们是说地区列经理要带出狼性团队,可你怎么管悠然叫狼呢!”索静如仿佛是在善意地提醒并纠正。 这却让大家兴致更起。 副总经理陈南笑了:“狼性团队不就是狼吗?难道狼性团队还能是猫是狗?lanna说得没错,董经理是厉害,小狼称号当之无愧。我们不行,我们是羊!” 又是一阵笑声,这对她们来说再自然不过了,于董悠然听来竟然是如此刺耳。 于是,她决定回击。 “很多人都会提到狼性团队,可是,什么是狼性团队?狼的精神除了代表凶狠残暴狡猾,此外,还有别的什么寓意?谁知道?”目光扫过众人,不紧不慢地说着,“狼其实是很聪明的,它们很强大,但是不会盲目浪费体力。它们的每一次进攻都是有目的的,一定是观察好了,确信有把握才会出击。而且狼也特别有耐性。在草原上,有很多动物比狼跑得还要快。要抓住这些动物,光追着它跑是不行的。狼会隐藏起来等它们吃饱了睡大觉的时候,再把它们抓住,为此有的时候要在冰天雪地里饿着肚子等上整整一夜呢。同时,狼也是最团结的。在捕杀猎物的时候,它们最讲究战术配合,团队协作。” “智慧、耐性、隐忍、决断、坚韧、团结……这些优点,我远远没有具备。所以,大家的褒奖,我实不敢当。”她将自己碟子里的那勺子豆豉鸭肝连同碟子一道推到许爱华面前,“你自便吧,你是吃肉的羊。听说过吃素的狼吗?我就吃素。” 像是在开玩笑,可是此时任谁能笑得出来呢? 从始至终,她的表情都是淡然的,没有愤愤与不悦。声音也与在正式会议上发言时的明朗轻快毫不相同,那样幽静、柔和却又绵里藏针,扎得那个想与她作对的人坐立难安。 果然,索静如坐不住了。 “哎呀,我怎么给忘记了,悠然是吃素的。你怎么也不早提醒我。来,服务员,把菜单给我!”她连忙起身招呼服务员,要重新点菜。 依董悠然的性子,她只想起身离去。可是在即将起身的一瞬,她看到了陈沐涵的目光。 目光中有问询,还有隐隐的担心与安慰。 是啊,现在起身离去,下午如何回到会议桌前。 罢了,听之任之,泰然处之吧。 人,身处浮世,遇强则强,遇弱则弱,才能立于不败。 于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在大家几乎全部落筷的时候,她镇定自若、旁若无人地吃着那两个专为她而点的素菜。 看起来动作幽雅至极,实际上却如同嚼蜡。 索静如心中暗想,自己其实并没有败。她就是想让董悠然明白,尽管是一件小事,但是成与败,都在于她索静如如何想、如何做。能让你一口饭吃不上,也能让你大快朵颐,然而个中滋味,却没那么甜美。 索静如心里这样想着,面上越是体贴周到,一边让人给董悠然添菜,一边劝她还是荤素搭配、营养均衡比较好。 有人见了,又出来挑唆,某经理说:“哟,看索总这么照顾悠然,我也想吃素了。简直众星捧月一样,现在可是什么越少见,什么越稀罕。” 一直无语的陈沐涵接了一句:“现在是众星捧月,你没看在此之前,她刚刚有多纠结、多煎熬!” 众人都笑了。 品着他的话,各人听出不同的感觉。 像是一句调侃,又像是一种关怀。 听在董悠然耳中,却有一份叫作“默契”的感觉。 原来,他什么都知道。 结束了并不怎么愉快的午餐,重新回到办公室的时候已经快两点了,会议有条不紊地进行。 毫无意外,气氛依旧紧张而热烈,一切矛盾都公开在会议桌前,所有的焦点都集中在董悠然的身上。 这世上有两种人:一种是一门心思想独领风骚却总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到头来输了面子更输了里子;而另一种是从来不想与人争锋,就像静悄悄开在路边的小花,虽不想张扬,但注定是一道风景。 许爱华是前者,董悠然是后者。 “北京的业绩是不错,但我特别想提出表彰的是天津。”索静如成功地把大家的注意力转移到许爱华身上,她轻描淡写的几句话,让大家明白掩在北京地区巨大成功的光环下,仿佛大家忽略了一个真正创造出佳绩的英雄,而她又是一个如此低调谦虚的人,这是多么值得钦佩和欣赏的。 天津在许爱华接手以后是有了很大改观,也实现了80%的增长。 “对于天津这个市场,我想大家都很清楚,高档商场不多,城市的平均消费能力也只能说是中等水平。在我们全部资源都分配给京、广、沪、华南、西南地区的情况下,许经理能带领她的团队取得如此佳绩,对此我除了感谢还有感佩!”索静如在人前,很少有如此动容的时候,大多时候她是温和的、淡定的、不轻易表态的,然而今天她大反常态,对许爱华大书特书。 所有的经理都心如明镜,她这是在帮元老级员工找回一点颜面,通过褒扬许爱华,来抑制董悠然在年会上强劲的风头。 于是众人纷纷附和,这才是有人搭台就会有人登台唱戏。索静如调子一定,当下便有地区经理公然向许爱华取经、学习经验。许爱华也乐得将自己的丰功伟绩圈点一番。于是众人附和,一派融融之态。 索静如仿佛在告诉大家,什么才是真正的交流。 董悠然心里十分不解,她绞尽脑汁想了想,从她跟索静如开始配合以来,从来没有对她不尊重或者轻视过,更没有拆过台,反而献技献策,劳心劳力,全力配合她的工作。北京业绩再好,那也是在销售总监的管辖范围内,也是在给她脸上贴金,怎么也算是她督导、监管有功啊。可为什么,她看自己这么不顺眼,一边倒地偏向其他地区,还亲手扶植了许爱华来与自己作对。 天津之所以进步这么明显,是因为索静如把很多资源配置到天津,政策也进行了相应的倾斜。更为重要的是,北京每一项计划试验成功以后,她便直接让许爱华在天津市场copy,甚至特意为此征询过董悠然的建议,董悠然至少每个月去天津做一次培训,同时考察市场实际情况并做出新的建议。 而这些,索静如在年会上,只字片语未提,仿佛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 董悠然想,当初自己之所以心无旁骛地帮天津启动市场做增量,其实就是想告诉大家,复制先进的管理与销售模式,其他地区也能很快走出低谷,见到效益。 索静如明明是知道的,可是现在,她隐藏了这一部分最为关键的事实,偏去夸大表面上那最无价值的假象。 也许,她,是太过喜欢许爱华,太不喜欢自己。 董悠然想,这似乎是唯一的可能。 她承认——人与人之间的交往是要讲缘分的。有的时候,对有的人,即使她又丑又笨,你仍然会没来由地喜欢她,想帮她;反之,有些人,够聪明,又能干,可是你偏看她不顺眼。这便是前世的缘与孽吧。 董悠然沉默着,原本她不会爆发。 但是,索静如偏偏要去激怒她。 一次一次话语的撩拨,没有实现期望中的效果。 于是,她下了狠招。 “鉴于许经理在天津地区的卓越成绩,我和陈副总商量以后,决定提升她为华北区销售总监。” 董悠然很意外,意外到她没有能力去掩饰她的意外。 但是,她发现,意外的只有她和他。 几乎是所有的人,在索静如宣布的那一瞬,都站起身为许爱华热烈鼓掌。但是毫无例外地,齐刷刷地把目光投向了她。 是想看她的表情吗? 众目睽睽之下,她啪地一下合上笔记本电脑的屏幕,啪地一下扯掉了电源插头,紧接着就是抱起笔记本电脑走出会议室,从此,再也不要回来,再也不要同这里有一点儿交集。 让一个在学识、专业方面只比“目不识丁”好一点儿的女人,一个只会天天给领导端茶倒水的女人,当华北区销售总监,不管陈沐涵曾经给过自己何种许诺和暗示,毕竟自己现在只是北京地区经理。难道说,许爱华,这个曾经被自己开掉又投靠索静如的基层员工在短短时间里连升n级不算,居然还成了自己的上司。 这简直是一种污辱。 不仅在美琦,在整个业界,她董悠然的职业形象就被抹黑了,职业价值贬到了谷底。 这样的地方,她还能待吗? 于是,她抱着笔记本站起身,准备离去。 不想,却被索静如近乎粗暴地按住:“悠然,心太急了。我这儿还有一个任命。” 那神情就像猫抓到老鼠之后,并不急于一口将它咬死,而是先咬个半死,再用猫爪子忽闪几下,玩弄折腾一番才能尽了兴致。 董悠然透过她,看到坐在对面的陈沐涵,他的脸色越发沉静,像布满厚云的天空,仿佛暴风骤雨随时可能来临一样。 两个女人,都不让他省心。 原本谈得好好的,总是能横生些枝节出来。 一切,董悠然并不知道,直到索静如宣布另外一条任命,她才仿佛有些明白了。原来职场上,比拼的永远不仅仅是专业、技巧、智慧。 还有阴谋。 或许,这不是阴谋。这是大白天、桌面上、堂而皇之进行的,甚至连点儿遮羞布都不要了。 这,是所谓的阳谋。 第十九章 上善若水 第十九章 上善若水 这场年会,就像一出闹剧。 董悠然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怔怔不语。 懊恼,全都是懊恼。自己还是太过冲动了,或者说是自己太稚嫩了。任何人,不管她现在表现出来的能力与水平如何,但至少有一点需要肯定,那就是——走过的路永远不会是空白。年龄未必代表资历与经验,但毕竟是一种人生阅历的积淀。 正如许爱华和索静如,在业务上自己有足够自信与优势胜于她们,然而每一次较量总是如此辛苦,输得又是如此意外,就是因为输在了阅历。 她们“兜圈子”的迂回战术,“太极”式的推拉节奏,都不是董悠然所擅长的。 很多时候,董悠然只是看到了表面,凭直觉或敏感,看到了她们眼中的情绪,知道“征曲”已经奏响,却参不透她们的战术与阵法。 就像这次,面对索静如在年会上的连环计,自己破解了前两个环节,却被突如其来的第三局,所谓的杀招击中,等她弄明白了想要还击时,已经来不及了。 偏她又是一个不服输的人,越是如此,越不愿轻易放弃。于是,便进入一个怪圈,应战、失败、妥协、再抗争……. 正一个人生着闷气,听到有人敲门。 是lily。 她乖巧地探着身子,露出一个笑脸:“领导,我能进来吗?” “来吧!”董悠然点了点头,此时看到lily,也算是一种安慰。这个才入公司不到一年的女孩,在各方面表现得都极为出色,她以自己的出色向所有人证明了董悠然识人用人的眼光与胸襟。 黑色的休闲套头帽衫加上一条时尚的条纹背带短裤,露出雪白而又纤细适度的大腿,偏偏穿了一双棕色带流苏的中筒靴,这身打扮既时髦又阳光,更青春逼人,动感十足。 坐在董悠然对面,一向爽朗的lily此时表情却有些踌躇。仿佛有些难言之隐,不吐不快,可是又不知如何开口。 “想说什么?或者想问什么?”董悠然对于下属的把握,还是一向自以为准的。 果然,lily笑了:“领导,我听说这次年会开得乱七八糟的……而且……” 董悠然一面听,一面强迫自己去做心理转换。身在职场,每个人随时随地都要转换。因为,她是中层,在企业里有着四种角色。对于下级自己是上级,对于高层自己是下级,对于旁系要保持本位,对于平行部门则是同事。要掌握好这一左、一右,一上、一下的关系,便是一种艺术。 刚刚作为下级,面对索静如,自己有委屈,有不满。但是面对下级,自己这个领导,是不能把这样的情绪流露出来的。“包容、理解、吸纳”——这才是管理者思维。管理角色决定有时候自己要当恶人,说话要口不对心,要委曲求全。 所以,她竭力做着心理调适。 “lily,对于用人,公司有公司的安排。领导站在更高的层面,他想的、看的与咱们并不一样。也许我们在现阶段并不能理解,但是我们可以也应该学会接受。”她承认这番话有些官僚,可是不如此她又能怎样?难道要跟下属一起抱怨吗? lily瞪大眼睛望着她:“领导。我不这样想,也不打算这样做。” 她说得很直接,直接到董悠然大感意外。 “您知道我当初为什么会选择来美琦吗?”她说。 未等董悠然开口,她自己接语:“不是因为美琦集团的规模、牌子、待遇,也不是那个高高在上从来没有见过的陈总。而是因为你,只是因为你。” 在这个时候,听到这样的表白,董悠然心中除了感动还有感激。 而lily依旧一本正经、满脸肃然地继续说着:“你,让我看到前进的榜样和方向。因为在很多这样的消费品企业中,几乎所有的中层都是优秀的业务人员选拔来的,但要从业务角色转换为管理者,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好的。很优秀的业务员,销售冠军,被提到管理岗位上,常常会搞得一塌糊涂。因为自己做市场,跟带领n个人去做市场,这完全是两码事。管理角色转换不好,会葬送一个优秀的团队。因为她们大都太过强悍,自以为是,不会兼听,于是便会扼杀掉一个原本大有希望的团队。” 这番话在董悠然听来是多少有些意外的,她忽然明白了一个道理,就像自己整天研究索静如一样,下面的人也在研究她,感受她。 其实,大家都一样。 “所有人都惊讶北京今年所取得的骄人业绩,她们看到的是数据、是场面、是所谓的技巧与策略,然而事实上实现这一切的基础是团队。而这团队的基础,正是你一手打造出来的。”lily有些动容,“为什么大家会服您,会信任您,会什么都听您的。当索总的计划与您的计划相左的时候,我们会毫不理会索总的意见,坚决执行您的方案,您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董悠然面对lily,神情有些怅然,原来她什么都知道。此时除了带着淡淡一丝苦涩的微笑,她什么都不能表达。 “因为您。您是这个团队的leader,您是一个能承担委屈,能扛责任,能背黑锅,能代人受过,智慧又坚韧的领导,底下的人都服你,愿意为你卖命,我们不是为业绩、为指标而战,我们是为荣誉而战。”泪光在lily美丽的双瞳中微现,她的声音也微微轻颤。 片刻的沉默之后,董悠然的眼底浮现出一抹淡淡的释然。是的,一向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从不希望这些上层的风风雨雨波及到下面,影响一线员工的士气。可没想到,原来大家什么都知道,而且看得这样透彻。其实,在这一刻,董悠然的心情豁然平静了,不是没有收获,很多时候收获的种类是多样的,不仅仅来自上级的褒扬、肯定、升职、奖励,团队的认可,大家的拥护,这些也是最有价值的回报。至少,她让一个团队真正崛起,让许多人在这个过程中得到成长。这,也算一种贡献吧。 此时,她稍稍平复了情绪,直视着自己这个最得意的手下爱将:“lily,谢谢你,我承认在你来之前,刚刚在这个办公室里,我很焦虑,心中有不平和委屈,有很多想不透的地方。你来了,对我说的这番话,让我有了坚持下去的勇气和支撑。真的感谢你!” lily努努嘴,脸上又恢复了往常天真可爱的神情:“那一会儿中午,你请我吃饭啊!” “好!只要别像上次,吃到扶着墙出来就行!”董悠然开着玩笑,那是上次带她们去吃自助,这些孩子差点儿吃到吐。 “哪壶不开提哪壶!”lily噘起嘴撒着娇。 气氛刚刚融洽,一阵风风火火的脚步声由远而近,匆忙中她忘记了敲门,直接推门而入,把原本已经站起来走到门口准备离开的lily撞了一个趔趄。 急匆匆入内的正是业务主管肖梦怡。 “海皮,你干吗?要谋杀吗?”lily一边揉着脑袋,一边埋怨。 “没注意,谁让你跑门后边去了,我这儿有急事。”肖梦怡指着桌上的电脑问董悠然,“经理,看平台上的任命通知了吗?” “还没有!”董悠然以为是关于许爱华的那份,“你别这么大反应,不管谁做华北区总监,你们还是一样工作,做好自己就是了……” “不是,什么啊!凭什么升她啊?再说,你看看关于你的。”肖梦怡一边说,一边帮董悠然点开内部oa平台,指着其中一条未阅通知念道,“董悠然在北京地区做出了卓越业绩,为便于其经验更好地在全国地区推广,应尽快培养出接班人,以便早日承担更大的管理责任……这是什么呀,怎么那么别扭啊!她许爱华升职,怎么没那么多废话,到了您这儿,没有明确的任命,说得含糊其词,什么叫更大的管理责任,什么叫培养好接班人。难道您没培养出人来吗?还是那许爱华培养出人来了?怎么那么逗啊!这措辞让人看着真不舒服!” 董悠然刚刚调适好的心情自然又被破坏掉了,索静如这是不死心啊,一切都是因为陈沐涵请自己回来时那个许诺,所谓的“营销总监”,主管全国市场宣传和销售团队。这等于是将原来的市场总监和销售总监合并,也许,只是他一厢情愿的安排。索静如是不会跟他明争的,便整了这一出又一出的暗谋,就是想给自己的上位增加障碍,制造事端。 年会上的风云暗涌也就罢了,实在不该把波及面扩大。 这样,自己被她在全公司面前将了一军,进退维谷啊。 “领导,我们去找老板说去,任何一个公司的升迁变动都应该以‘奖优罚劣’为基本原则,可为什么咱们这儿这么颠倒呢?”lily瞪着漂亮的大眼睛气呼呼地问道。 这句话倒是点醒了董悠然,“奖优罚劣”这是最基本的管理信条,可是真正能做到的企业又有几个,况且“优劣”的标准又以谁为准呢?就拿自己和许爱华来说吧,在索静如眼中,忠诚、听话的许爱华自然要比自己这个不安分的属下优秀多了,也称心多了。 看着一脸义愤的肖梦怡与lily,董悠然感觉稍许的安慰。招了招手,三个人坐在沙发上,董悠然想了想:“在职场,或者放眼整个社会,其实绝对的公平是没有的。” 肖梦怡显然不认同,她马上想反驳,董悠然摆了摆手,继续说道:“给你们讲个故事。在山上有一所香火极为旺盛的寺院,寺院里的石阶总是闷闷不乐,它觉得自己是被人踩在脚下的,而殿宇中的石佛是高高在上,享受礼拜和供养的。为什么世间如此不平,石阶想不明白。直到有一天,它向石佛抱怨,石佛说:‘你我本来是一样的石材,我之所以成佛,是因为经得起千锤百刃的雕琢和磨难。而你,当时因为受不了疼,又怕受那千刀万刃之若,所以只能被垒在路上当石阶,如今你还抱怨什么?’” 肖梦怡似懂非懂:“就是说您不打算为自己争取了?就这样放弃了?” 董悠然笑了笑:“放弃的是所谓的自尊心与得失心;不放弃的是对于目标的坚持和努力。这种不放弃,不仅仅是一时的意气,而是一种长期的心态。我们做任何事都会遇到来自外部和内部的种种压力与阻碍,这个时候就是不放弃,要坚持。” lily望着董悠然有些愣神儿:“刚刚您说这番话的时候,让我想起了我爸放在书房里的一幅字:‘上善若水,水利万物而不争,夫惟不争,乃莫能与之争。’” 董悠然笑了,是发自内心爽朗而明快的笑容,自信又回到她的脸上:“是,那句话,我也很欣赏。” 肖梦怡依旧有些耿耿于怀:“就这样了,随她们折腾?” 董悠然轻轻拍了拍肖梦怡的脸蛋儿,像告诉她又像给自己打气儿:“我们都要慢慢学会从逆境中获得收获!学会感谢给自己压力的人!” 在肖梦怡与lily离开这间办公室时,董悠然给她们留了一个作业:“我知道你们很关心我,也很支持我。我给你们留个思考题,什么时候想明白了,我也就得到解放了。就像通知上说的,培养出接班人,我才能承担更大的责任。” “什么思考题?”肖梦怡与lily都来了兴致。 “中层的作用。”董悠然笑了,指了指自己办公桌后面的那张椅子,“三个‘承’字,谁先想明白了,谁就来坐这个位子!” “啊?”两个人立时苦了脸,“再给点儿资料”,“对呀,再提示一下!” 董悠然把她们推了出去,重新坐到办公桌前,打开电脑,她在自己的博客里写下这样一段话。 中层的作用其实很简单,只要做到三个“承”字即可。 1.承上启下:要按部就班,严格执行公司的计划、策略与方针,同时又要针对实际情况灵活调整,机动高效。 2.承前启后:要激励团队,勇往直前,时刻保持充沛的战斗力与激情。 3.承点起面:把一个正确的观点进行优化、序化、散化,辐射开来。 没有强大的中层,就不可能有强大的公司和强大的团队。中层要像老板一样思考,像员工一样行动。中层要像放大镜,能够折射阳光,点燃激情。要给团队做事的“原则”、成长的“方法”、上升的“空间”。 唯有此,才能对得起下属口中的“领导”二字。 第二十章 高峰对决 第二十章 高峰对决 北四环四海桥附近的江南人家,这是董悠然与索静如第一次在工作时间以外一起用餐。 “悠然,我想了想,这个任命还是由lanna来公布比较好一些。”她说。 董悠然静静地凝视着她。 在这种洞察一切的锐利目光的注视下,索静如有些慌了。是的,沉默与注视,有的时候也是一场对决。 “给我一个理由。”董悠然微微一笑。 索静如有些意外,理由当然有,不仅有还相当充分,只是要转换成董悠然可以接受的,就需要费心琢磨了。片刻之后,她拿起桌上的茶壶想给董悠然的杯子里续些水,却发现刚刚倒的一杯,董悠然竟然纹丝没动。 索静如微怔之后,只得尴尬地笑了笑:“多喝点儿水吧,我看你皮肤有些干,咱们女人啊,其实就是水做的,每天八杯水才能永葆青春!” 董悠然笑了笑,继续沉默,目光里却透着一贯的执着。 索静如暗将自己心中的不快强压下去,面上依旧保持着淡定自若的神情:“毕竟以后华北地区的工作是由lanna来负责,这个北京城市经理的位子在咱们整个销售体系中至关重要。所以呢,为了以后她们上下级能够配合融洽,至少在形式上……我觉得这样是不是更妥当一些!” “这是您的意思,还是她的意思?”董悠然脸上的笑容收得干干净净。她从内心深处十分讨厌索静如这种迂回的谈话方式,于是她决定直奔问题的核心,而避免跟索静如在外围兜圈子。 “我的,当然是我的!”索静如愣了一下,赶紧证言式地回答。 董悠然已然十分不悦,其实她很清楚症结所在,但是现在两人都不能直接捅破这层窗户纸。索静如对自己一向是忌惮的,也一向是不喜欢的,在场面上一有机会便会进行无情的打压。这次升职显然是老板的意思,而她则以“lanna许爱华”作为砝码,讨价还价之后把她拱上了“华北区总监”的位子,这无疑是一举数得:第一,可以淡化自己升职所带来的正面影响;第二,可以向所有员工召示她的权力依旧是不可侵犯的;第三,给自己日后的工作埋下一根钉子。 不仅如此,现在她还把手伸向了业务体系下游最核心的一环。谁来接替董悠然的北京地区经理这个位子,现在成了交锋中的关键一役。 如果是索静如与许爱华选中的人,那么董悠然即使成功上位,也将面临被架空的危险。很多政策与计划,经过许爱华一层再至终端,就会大打折扣,想“不出成绩”永远比“做出成绩”要简单多了。 这样,董悠然上位以后,如果地区经理们不配合,不出成绩,光有陈沐涵的支持也是孤掌难鸣。况且老板都是结果导向的,那个时候,是否还像现在这样坚定地支持自己,董悠然也没有把握,况且,她也不允许自己无功而返。 所以,董悠然坚持让lily接任北京地区经理一职,同时由肖梦怡作为业务主管,督导所有的专卖店,店长中又有凯茜那样一批骨干撑着,这样才能把易帜带来的负面影响降至最低。 然而,对于这一点,索静如自然也是心知肚明的。一方面,她不想让北京地区的业绩真正受到影响,因为那样一来,虽然董悠然面上无光,可实际受到损失的是陈沐涵。她当然明白面对自己对董悠然的打击,陈沐涵始终置身事外的原因。就是因为她没有越界,没有因此真正影响到工作和业绩,所以陈沐涵可以视而不见;反之,陈沐涵必定有话要说。另一方面,索静如实在不想让自己在美琦集团保持了十几年的地位与权力被另一个女人分去一杯羹,即使是董悠然升职也好,受到表彰也罢,她希望所有人都能明白董悠然之所以有今天也是选择依附于她才得到的;反之,与她对立,即使有功,又能如何? 所以,她一定要制造些麻烦来以正视听,好让大家知道在美琦并不是干得好就可以牛气冲天,你可以“恃才助上”却绝不能“恃才傲上”,眼里没有索静如,日子能好过吗? 所以,她迟迟没有签发lily的任命,她就是想等着董悠然来求她。可是董悠然没有。于是索静如又想到了第二步,调走董悠然,让许爱华上任后自己选择北京地区经理。这样,彻底剥夺了董悠然在这件事上的决定权,也断了她的后路。 可是董悠然马上漂亮地回击,她公开表示lily的任命不下来,她就继续留守,甚至僵持到许爱华上任,董悠然再次表示,在lily的任命下来之前,自己可以不做营销总监,继续留任北京地区经理,即使是接受许爱华的领导。 多么滑稽。 偏偏就僵在这儿了。 所以这顿晚餐,意味着什么,董悠然虽心知肚明,却也明白此时还不能跟索静如撕破脸,于是她换了一种方式:“索总,其实我有些不理解,因为不管是我来任命,还是lanna任命,北京城市经理的位子都是lily在坐。之所以选她,是我们都很清楚,只有她能够将我离开的震荡减至最低。不是吗?” “当然。北京是三十几个分公司中业绩最好的,无论是我还是老板,都不希望这次人员变动影响北京的团队和业绩。”索静如点了点头。这当然是她的真心话,因为如果董悠然离开,北京的业绩就大幅下滑,那只能更加证明董悠然的价值,这自然是她最不希望看到的局面。 所以,她虽然一千个不愿意,但依然同意由董悠然举荐的lily来坐这个位子。因为人是董悠然选的,自然就要由她来承担这个风险。如果今年业绩下滑,自己马上就可以给董悠然扣上一顶任人唯亲、用人不明的大帽子;反之,则可以说以往业绩好,功劳虽然算在董悠然的身上,实际工作都是lily做的,真正的功臣是lily。 但是,她不想让全公司认为,董悠然可以有这样的权力为自己指定接班人。而且,那个lily太像她了。索静如并不想这么快提升她,而是放在lanna手下磨炼一段时间再决定,如果她够聪明,能够见风使舵,再提拔也不晚。况且她就是通过这件事让所有人明白,董悠然这个营销总监不过是个空壳子,胳膊拧不过大腿,她始终难有作为。 她的想法,董悠然也明白。 所以,她才会寸步不让:“您很清楚,谁来宣布并不只是一个形式,是话语权和决定权的问题。几天之前,天津地区经理任命是由lanna宣布的。同理可证,北京这边,应该由我来决定,对吗?”董悠然问得十分直接。 索静如笑了笑:“其实天津也好,北京也罢,谁来宣布,都是为了以后工作顺畅!” “好,那么我坚持。”董悠然说。 “我是说,你应该大度一些,要支持lanna的工作。”索静如试图说服她,“你的团队那样出色,综合实力这么强,再加上你本人也相当出色。这些,对于接任者来说,是具有极大挑战的。她们会本能地排斥接任者,而如果新的任命由lanna来公布,则可以缓解这一矛盾。” “整个晚上的对话中,您都在强调支持lanna以后的工作,那么我呢?我的威信怎么来维护呢?我所面临的新的局面和挑战呢?我也需要这样的形式来为自己做力证,您应该平衡调控两边的资源,而不是一味地要求我妥协、成全。这不公平。”董悠然决定破釜沉舟,撕开这层窗户纸。 索静如有些意外:“我哪有啊,其实我在面上是偏她的,但在关键问题上我是偏你的。” “比如?”董悠然身子往后一靠,紧挨在椅背上,直视着她。 索静如愣了一下:“我总在老板面前夸你,说你的业绩,你的团队。” “那是我做出来的。”董悠然说,“我做出来的,您只是陈述一个事实。而对于lanna,您是在帮她做那个事实。” 索静如脸色一变:“这是什么意思?你老说我偏着她,跟小孩子一样,我并没有。” “没有吗?”董悠然笑了,“计算成本的时候,给我多算一个月,给她少算两个月。这样从单月的赢利情况看,让她看起来跟我的数据差不多;销售冠军日的计算,她那个19元真的是单日销售吗?电脑平台的数据跟商场收据水单,对得上号吗?怕是提前攒了好几天吧?” 索静如显然没有意识到董悠然会如此说。 “索总,我不是一个糊涂人。您可以打击我,但却不能污辱我的智商。这些事,当你在年会上向老板夸赞lanna功绩的时候,我只字未提,您想过这是为什么吗?”董悠然站起身。 索静如已经完全傻掉了,她不知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董悠然怎么会对这些事情了如指掌?只觉得自己心跳加速,一把按住了董悠然:“你别冲动,坐下来好好谈。” 董悠然重新坐了下来,平静得近乎淡漠的语气继续梳理着:“其实我很清楚,人与人之间的交往是讲缘分的。有的人,你会没来由地喜欢她,愿意帮她;而有些人,你就是说不清为什么会不喜欢。我想,lanna跟您是有缘分的,而我们可能就是气场不对。这本来没什么,但是人在职场,很多时候不能随性而为,还是应该职业些,不是吗?” 索静如无言以对。 “我家里曾经养过两只猫:一只强壮,一只瘦弱。在喂食的时候,弱的那个总抢不过强的,所以,我就会先喂弱的;在它们打架的时候,我也会拉偏手,去帮那只弱的。您对我和lanna,如果您承认偏袒,我可以理解;而如果事实上明明有失公允,但还一味地说公平,我不能接受。”董悠然帮她找了个台阶,职场10年,如果还不知何时该进何时该退,那倒是她的错了。 果然,索静如惨白的脸色渐渐缓和了些:“是,我承认!” 而且,在那副今天特意佩戴的价值不菲的蔡司镜片后面,那双不再年轻的眼睛里竟然闪过了泪光。 她摘下眼镜,用纸巾擦拭着眼角。 董悠然把头稍稍侧过去,去看窗外的景致,灯火阑珊却更添烦恼,是自己太咄咄逼人了吗? “好了,这件事先放一放。”索静如仿佛平静了,她想从另外一个角度去周旋,“谈谈你自己吧。你对新职位的待遇要求。” 董悠然心里很不是滋味,这样的升职着实没有什么意思。遮遮掩掩的,待遇以及责、权、利一概不谈,上来先说交接的事情。逼到这一步,在这个时候提,恐怕又是一种博弈和交换吧。 “工资上升30%,参与年度销售额奖励。”董悠然说。 “好!”她毫不犹豫,一口答应。 “我今年的奖金什么时候发呢?”董悠然问。 “这个,我已经报上去了,老板还没有批。”她说。 “哦?”董悠然笑了,往他身上推吗?她拿出手机开始拨号:“我问问他,王牌销售团队主管的奖金为什么拖着不批呢?” 她一把抢过董悠然的电话:“急什么啊。我帮你盯着。就这两天,你怎么也得给我一个面子吧!” 董悠然心中早已了然,此时却只能配合:“好的,拜托您了!” 这场谈话如果在此时结束,那实在不是索静如的风格,果然在董悠然起身的那一刻,她拉住了她的手:“如果我说,就算卖我一个人情,任命的事情还是让lanna来决定,现在,你能接受吗?” 董悠然唇边涌起一丝苦笑,心想lanna是你妈吗?你用得着这么孝顺她吗?居然拿我的高薪和奖金来做交换条件,这样我就能妥协吗?心中越发不平,她轻轻吐出两个字:“不能。” 在离开之前她说:“我曾经对您有过失望。但,还不至于绝望。” 索静如看着她的背影,神情复杂极了。 如果这是自己的公司,她会心无旁骛地欣赏她。 但是,这是他的公司。 所以,董悠然的存在对她而言始终是如芒刺在身,欲除之而后快。 第二十一章 珠联璧合 ·第三卷· 彼岸 第二十一章 珠联璧合 又是周三,下班以后,走出办公楼,远远地看到他的车在那里等。董悠然并没有移动脚步,她甚至停了下来,心里正盘算着自己是不是应该转身回去,只是已经来不及了,他已经从车里走出,大步向她走来。 “还想跟我玩捉迷藏的游戏,每次都输,每次还要尝试,你真是屡败屡战的性格。”他说。 是,每周限行的那一天,他都会来等她。因为他知道那一天她没有车,会不方便,也少了拒绝他的理由,即使不在一起吃饭,至少也可以送她回家。 可是,她还是本能地想拒绝。 他凝视着董悠然的神情,微微沉吟之后说道:“依你前几次的表现,在我看来,要么是不自信,要么就是对我还不放心!” “对你不放心?”董悠然抬起头看着他,必须承认,这是董悠然第一次如此认真地看一个男人。 “没错,我很想从你脸上看到可以让我放心的东西,可惜,没看到!”她没好气儿地说着,工作上占据了她太多的精力,也把她的好脾气和所谓的幽雅淡定磨光了。留给他的,只能是带着些许发泄味道的冷嘲热讽。 他丝毫不以为然:“其实,你还是不自信,你要有充分的自信,就会坦然接受我对你所做的一切。” “狡辩!”董悠然哼了一声,一脸的不以为然。 “走吧,先上车再说。”半拉半拖将她带到了车上。 “你这么愿意做司机,好啊。”董悠然笑了,“我今天先不回家。” “ok。”他戴上墨镜,专心开着车子。 “不问我要做什么?”她反而有些奇怪。 “有这个必要吗?”他微微侧过脸盯了她一眼,“看到了?我这才叫自信呢。无论何时、何地、你将我置于何种境遇,我都是自如的。” “哼。”她又哼了一声。 “怎么变小猪了?你们不是卖化妆品吗?怎么改猪饲料了?”他调侃着。 “你嘴怎么那么恶毒啊!”董悠然靠在头枕上,仿佛有些不耐烦。 他则按动了车门锁。 “你干吗!”董悠然腾地直起身子。 “你不是困了吗?怕你睡着了甩出去。要不你系好安全带!”他的口气里似乎有命令的味道。 董悠然直视着他的侧脸,狠狠瞪了又瞪。 “侧脸与正脸的不同在于,那是两个世界。平时你注视的那张正脸,你在看,你在说。而当你注视着他的侧脸的时候,不是‘在看’,而是在‘想’,你在心里想向他‘倾诉’。正脸存在于你的视线里,而侧脸存在于你的心里。” 他关注地看着正前方,一丝不苟地开着车子。如果不是董悠然此时正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甚至会以为这是天外飞音。 “胡言乱语!”董悠然低语着。 “你懂!”他和缓地,用他特有的语气说出这两个字。 “你看过《六弄咖啡馆》?”董悠然问。那个华语世界最感伤的故事,那个曾经让她胸口发闷、抑郁无语的故事,董悠然记得里面的那句话:“你是否记得,对你生命中那个熟悉的侧脸,你曾经倾诉过什么?” 他笑了:“我喜欢那本书!” 董悠然却没有笑:“我不喜欢,我讨厌那个女主角,如果不是她的变心,闵绿不会死!”就像说她自己一样。是的,如果不是自己误会了齐建斌,最后那段时间陪在他身边,也许,对于他或是自己都是没有遗憾的,而是完整的。 他微微收敛了笑容:“我跟你相反,我喜欢女主角,我讨厌闵绿,是他把出口变成了死路,如果他不选择自杀,我相信李心蕊会回头的。男人要有气量,爱一个女人就要爱她的全部,包括她的闪烁、她的徘徊、她的逃离!而闵绿,用他的死在逃避,他不敢面对,却把一生的负担留给了活着的那个人。” 他是在暗指齐建斌。 虽然是在为自己开脱,可是董悠然依然无法接受,她面色微沉,声音冰冷:“你这番论调倒真的是匪夷所思,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只是说说容易,你能做到吗?” 他嘴角微微上扬,终于微微侧首看了董悠然一眼:“我已经在做了!” 沉默,董悠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索性扭过头,去看街上的风景。 她没有说去哪里,他也没有问。 只是,这一次他没有老实地把她送回家,车子在紫竹院公园附近的观湖国际公寓停下,他下了车,走到另外一侧,替董悠然打开车门:“我想省点儿钱,所以在家里请你吃饭,愿赏光吗?” 虽然诧异,董悠然还是欣然下了车,跟着他走进了公寓。 打开房门,董悠然赫然发现鞋柜里居然躺着一双35号的微微带着小跟的水晶拖鞋。 不禁侧目,刚要发问。 他把手指放在嘴上:“嘘,不要吐出什么污蔑的话来,因为你要来,昨天晚上刚刚去买的!” 董悠然笑了:“我还以为是自命风流的大律师生活不检点,留下的什么罪证呢!” 他倚在墙上,神情淡淡地,却有些耍赖的味道:“就算是,也不是罪证,只是美丽的回忆而已!” “我吐,从没见过比你更自恋、更恶心的男人了!”董悠然走进客厅,而他则打开了所有的门,厨房、卫生间和楼上的卧室:“欢迎参观沈律师的单身宿舍!” 居然还是跃层复式。 从来没有想到,米色和绿色,也可以把居室装扮得如此炫目。在米色营造出来的浪漫氛围里,卧室中淡绿色的窗纱,客厅弧形阳台上悬着的墨绿色的布帘,以及室内满眼绿色的植物,点亮了整个空间。简洁的家具,明快而清新。 “舒适而雅致!”这是董悠然的评语。 “书房里很多书,也有电脑可以上网,你自便吧,我要做饭了!”他从楼上出来,换了一身家居服,纪梵希t恤配黑色的牛仔裤,看起来很帅。董悠然笑了,好像自己的语言突然间变得贫瘠了,形容他除了“帅”以外往往想不到别的词汇,只是帅的前面应该加个定语“冷帅”。 “你要做什么?我可以帮你!”等着吃的感觉怪怪的,董悠然跟着他走进厨房。 他笑了:“好,帮我挽挽袖子!” 董悠然语塞,怔了一下,还是走过去,帮他把袖子高高挽起。 他笑了:“你干脆拿把剪刀直接把我的袖子剪了得了,挽这么高,都到腋下了!” 董悠然也笑了:“我一次到顶,省得麻烦,一会儿你还要让我挽!” 他点点头:“有道理!” 他从厨柜里拿出面粉倒在一个青花瓷盆里开始和面。董悠然还是第一次看人用筷子和面,很快,面就和成了柔软的面团,他又用保鲜膜将面团盖住。“得醒30分钟。”他说。 然后从冰箱里拿出大包小包的材料。有海鳗、鳕鱼、虾、贝、杏鲍菇、罗汉笋、鸡腿,还有这个季节并不多见的芦笋和竹荪。 他点燃炒菜锅,将花椒倒入有少许油的锅里炝出香味,将鳕鱼捣烂如泥,又将鲜虾去壳挑去泥肠洗净,加入生姜末、生抽、料酒、花椒水搅拌成劲,加入切碎的笋丁,放入盐、鸡精、花椒油拌匀。 然后又腾出手来开始收拾鸡腿。鸡腿整只加葱、姜煮熟,然后戴上一次性手套将煮好的鸡腿撕成细丝,又在锅里加点儿油用黑胡椒炝锅,放了点盐,倒入撕成丝的鸡腿爆炒两分钟。 他回过头,冲董悠然微微一笑:“爆炒的目的是为了让黑胡椒可以入味到鸡肉里,同时爆炒鸡肉更香一些。” 香菇切丝就着麻油炒香炒熟。鸡蛋做鸡蛋饼,切丝。黄瓜和胡萝卜切丝。以上这些东西放凉后加调料拌在一起。 董悠然很诧异:“男人做饭不稀奇,但是像你这样做得如此精致,倒是很少见!” 他笑了:“我也不是天天如此!”他打开了一个柜子,董悠然一眼望去,满满的全是方便面。 “一个人的饭,做起来没意思。平时我都在外面吃,偶尔回到家就是煮面!” “煮面也很好呀,放两个西红柿,放点儿海米和紫菜,也香香的!”董悠然的肚子不合时宜地叫了起来。 他转过身看着董悠然,眼睛亮亮的:“好,下次给你煮面!” “算了吧!”董悠然心想,哪里还会有下次呢,天知道自己怎么会这样鬼使神差地跟他回家来,不过他是学法律的,应该不会做什么出格的事情。 想了想,董悠然走出厨房,从包里拿出手机,发了个短信给lily。 “不会是打电话搬救兵呢吧?”他手里摆弄完北极贝,然后脱下手套,用肥皂认真地洗了三遍,拿出青花盆里的面团开始搓成长条,再分成小段,压扁,擀圆。 “我来帮你,我会包饺子!”董悠然也走到水池边要去洗手。 可是他伸手挡开:“今天不用你动手,我就想做一顿饭给你吃!” 董悠然愣住了,心里如同被电了一下,有些茫然,说不清的感觉。 只是觉得惆怅。 他回首盯着董悠然的眼睛,依旧是暖暖的笑意:“放心,我动作很快,我知道你饿了!” 果然很快。 坐在餐桌前,品尝着董悠然有生以来,第一次由一个男人为董悠然精心准备的晚餐。 也许应该百感交集、味同嚼蜡,但是偏偏董悠然的味觉告诉自己,他做的不仅仅是颜色样式好看,悦目更加悦味。 饺子,透过晶莹的外皮就可以看到里面新鲜而完整的虾仁,凉菜“冰山北极贝拌野菜”和“三色脆鸡丝”更是精致独特。 只是这些,她动也没动。 喝着蛋皮什蔬芦笋汤,夹一筷子酱汁杏鲍菇,爽口弹牙,汤汁满溢,吃起来口齿留香,滑嫩清香。 “如果,没有这两个素菜,你是不是准备罢吃呢?”他一边问,一边拿起红酒浅浅地只给董悠然倒了一个杯子底,就像可爱的水晶杯淡淡的一抹胭脂,而自己则倒了小半杯。 他举起杯子:“放心,我不会酒后无德,只是觉得这样看起来更圆满点儿!” 董悠然笑了,也举起杯子,轻轻碰了一下他的杯子:“我对自己放心,当然,我也信你!” 将酒含在口中,慢慢品味,醇厚的感觉。 “你吃素,可是刚才我拿出鸡腿、鱼、虾的时候,你为什么不提醒我呢!”沈松韬仿佛很执着于这个话题。 “你自己不是可以吃吗?”她说,仿佛是一件极自然而然的事情。 “我们在一起吃过饭,让你点菜,你永远不点。我点了,我会发现,有些菜,你是一口不动的。我大约能猜到你的口味。可是……”沈松韬叹了口气,“为什么要这么被动呢。你知道吗?很多事情,你说出来,便是很简单的一件事情。可是,你不说,这结果往往不是你能授受和凑合的。” 董悠然对上他的眼睛,那双眼睛清澈见底,明亮得没有一丝瑕疵,笑得也很真诚,望着他,董悠然忽然涌起一个念头,如果自己没有所谓的历史,会不会爱上他呢? “会的!”他望着董悠然,突然笑了。 董悠然却惊了,难道他真的会读心术? 看着放在自己碟子里那个晶莹可爱的饺子,是用鳕鱼和鲜虾和了香菇丁包出来的,他明知道自己也许一口不吃,去如此用心地做了,不应该给他一个奖励吗? 于是,她拿起筷子,把那个饺子夹到口中,一口下去,海鲜的鲜香和香菇、笋丁的清香完美地结合在一起,仿佛让你唇齿留香,不忍放筷。 饺子,她吃了。 说不出是什么滋味,齐建斌走后,自己吃了三年的素,如今,第一次破戒。 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酸楚,明明没有人强迫自己,却像被人要挟着不能自主一样。 就在这个时候,董悠然的手机响起,lily的电话来了。电话里传出她略显焦虑的声音:“董总,你现在方便吗?我有事跟你说。” “不好意思。”董悠然歉意地看了看沈松韬。 “自便!”依旧是那么俊朗冷毅,只是冷毅中藏着一丝微笑。董悠然忽然有些困惑,他的这种微笑仿佛是一种笃定的自信,自信一切尽在掌握之中,自信他可以随意征服他想要征服的一切目标。 于是她拿起电话走到一旁:“好的,我马上过来。” 重新回到餐厅的时候,她歉意地笑了笑,刚要开口,便被他制止了。 “编。我看你能不能编出点新鲜花样来。”始终带着微笑,那微笑便是自信、坚定,同样也是执着的。 董悠然愣住了,难道他真的可以洞察一切? “是!”他的微笑在扩大,“你刚刚打电话跟她串通好的,你甚至告诉她这里的位置,如果我有什么不轨,她会来救你。或者直接报110过来。对吗?” 即使遇到再大的困难,他也不会手足无措、乱了阵脚,这样的他应该是女生可以依靠的良人。他对心爱的人应该是永远温柔体贴、细心呵护的,他对待爱情应该更是一丝不苟,专注而执着,甚至有一丝霸道。 “你……”董悠然迟疑了片刻,终于,她承认自己败下阵来,她根本不是他的对手,她很气馁,也很坦白,“是,你说得没错。因为,我不想我们犯错。那样,连朋友都做不了了。” 他叹了口气:“为了惩罚你,我不准备送你,你自己走。” 董悠然有些意外,她原本没打算让他送,她是很想逃离的,于是她转身走到门口,在即将推开房门的一瞬,她仿佛有些犹豫。 他坐在餐厅,一动不动,仿佛在跟谁较着劲。 他劝自己应该大度点儿,可以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去帮她圆那个谎,送她回去。 但是,他做不到。 他很生气。 道理,情理,讲了多少次,为什么她还是不能走出过去的阴影。这场追逐,到底自己还有没有获胜的可能? 终于,他还是听到了开门的声音,很快,是另外一声坚决的关门声。 啪的一声,装着红酒的杯子被狠狠甩了出去,瞬间成为碎片。 感情这个东西,永远是磨人的。 董悠然心里很难过,她不知道自己这样做是不是正确的,是不是有意义的。可是,她觉得她曾经错过,她不想一错再错。 耳边又响起了那首《野玫瑰也有眼泪》,就如此时的心情。 可以爱的人那么多 你为什么非要我这一个 痴心是无法比较的 我们一样有最脆弱的灵魂 世界男子已经太会伤人 你怎么忍心再给我伤痕 我们一样为爱颠簸在红尘 飘忽情缘总是太作弄人 第二十二章 力挽危局 第二十二章 力挽危局 杭州,美丽的西子湖,古朴的六和塔,香客云集的灵隐寺,童趣十足的花港观鱼,小桥、流水、人家的乌镇,还有如水墨画般的千岛湖……种种这些曾经留给董悠然很多美好的回忆和经常翻看的照片。 当初,自己和齐建斌就是在西湖浪漫邂逅并开始了一段刻骨铭心的爱恋,只是可惜,美好的开始,并不一定意味着过程与结果的圆满。 两年婚姻生活的平淡与现实,磨平了曾经的誓言与爱恋,终于如飞花飘絮,消失得无影无踪。如今,斯人已去,留给董悠然的只有时时发作、隐隐作疼的那道看不见的伤口。 一别五年,再次来到杭州,这一次与记忆中那个盛夏完全不同,这一次是夕秋时节,在迟桂飘香后满地黄花的10月底。 美好的印象从一下出租车开始被破坏,打表走了75元,却非跟她们要100元。 直率的郑爽极其不悦,与之争论。 大美女yuki则温温柔柔地说:“师傅,少收一点好不好。” 可惜,杭州男人早已见惯了美女战术,脸一绷极其坚决地甩出三个字:“不成的!” 董悠然挥了挥手:“算了,给他吧!” 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就算是欺生多挣25块钱,难道便可以就此发家致富吗?她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车号,又索要发票,也许她的动作提醒了司机:“你不会去投诉我吧,这样好了,少收你们10块钱,给90块好了。我告诉你们,不是我多要你们钱,你们这地方,我本来是不愿意来的,路又堵,道儿又近。我在机场排了半天,碰上你们,我都亏了。看你们几个小姑娘拿这么多行李,我好心才拉你们的。” “好,谢谢你!”董悠然不想听他啰唆,于是附和着。 “什么呀,你不拉,你不拉,我告你拒载。”郑爽吼了一句。眼见冲突又起,董悠然招呼yuki和apple拉着箱子赶紧走。 进了酒店,才被告之这个三星准四星的酒店居然没有行李员,而且大堂的装修和各种设施都比较陈旧。 “杭州分公司怎么回事?咱们这是过来帮她们搞发布会,居然给咱们订了这么一个破地方。而且,也不派人来机场接咱们,真不懂事。”郑爽抱怨着。 “唉,早就料到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些人,还不是仗着自己是索总的嫡系……”apple附和着,也是一脸不满。 yuki最乖巧,她看到董悠然一语不发拿完房卡便拉着箱子往电梯间走去,于是便冲两个同伴递了个眼神,示意她们少说话。 “linda姐姐,我帮你拉箱子吧。”可爱的apple凑到董悠然身边,她是新近入职的产品经理,很崇拜董悠然,一切以她马首是瞻。 董悠然按了电梯开关:“算了,大家都很累了,不过咱们还得挺住,这才是第一天,后面还有四天,只会比今天更累。你们最好先有个心理准备。” “是!”apple吐了一下粉红色的小舌头。 年轻真好,董悠然暗想,如果自己也跟索静如这样撒撒娇,也许今天的境遇会好些。可是这世上最怕的就是假设,根本没有所谓的如果。 进入房间,放好行李,立即根据流程表进入备战状态。 “郑爽,你马上联系一下本地的媒体,晚上我请她们吃个饭。就订西湖边上的‘揽月楼’。”董悠然吩咐着。 “是,红包是今天给,还是发布会当天给?”郑爽问。 “今天给。”董悠然嘱咐着,“先给比后给好。找媒体和合作商做事其实有个原则,就是‘先予后得’,一定得记住。” “好。”郑爽抱着名片夹回自己房间打电话去了。 “yuki,你去看一下发布会现场,再联系一下展览公司,看他们什么时候过来布展?对了,a间和b间,包括餐厅,都去看一下,发布会当天的茶点、正餐的菜品酒水再落实一下。”董悠然想了想,又把目光投向apple,“你去联系金莎那几个省代。另外再给尹总监打个电话,让她跟所有的地区经理、业务主管再做一次动员,明天上午9点,我们准时过去培训。” apple点点头,马上照办。 yuki微微有些踌躇。 “怎么了?”董悠然问。 “董总。”yuki有些吞吞吐吐,“咱们只负责发布会当天的流程和媒体,其实代理商、业务人员用餐和房间都是应该归华东地区尹总她们负责安排的。咱们是不是有点儿越俎代庖呢?我主要是怕,明明是帮了她们,反而怪咱们管得多了。” 董悠然点了点头,yuki说的不无道理。 原本按董悠然的意思,酒店等一切事项,她都不想假他人之手,只有所有环节掌握在自己手中,才最稳妥。因为跟地区经理打过太多的交道,要想让她们做的事情符合自己的标准,还真有些困难。 可是索静如还是明确指示,涉及当地的事情由当地人负责比较好,于是把场地预订、餐、住这些事项交给了华东区总监尹娜。 对此,董悠然总是有些不放心。 “虽然有分工,但毕竟咱们要对这次发布会的最终结果负完全责任。媒体的发布咱们可以掌控,但老板最看重的还是代理商在这三天内的合同和订数。所以,咱们还是谨慎点没大错,内部问题回头再协调,可整个环节不能出半点儿差错。”董悠然斩钉截铁。 yuki不再质疑,立即下去照办。 果然不出董悠然所料。 不说一塌糊涂,也差不了多少。 准备让代理商入住的房间,所谓的a间还算ok,而b间简直就是招待所标准,餐厅与会议室的规格也与计划中的标准差了n个档次,可是报出的预算却并不低。 “怎么办呢?”yuki眨着美丽的大眼睛,看着董悠然。 毕竟是有备而来。 董悠然马上拿起手机拨通了梅竺度假村销售经理的电话:“您好,陈经理,我是北京美琦集团的董悠然,上次跟您说的那个事情。不知道这房间,您还给我们留着没有。” “哦,200人那个会,是不是?”陈经理立即反应过来,“哎呀,我还说您怎么还不过来?您就打给我2000块钱定金,现在可是旺季,让我空着100多个房间,我这心虚的啊。您要是不来,可把我给坑了。” “这事闹得,有点儿小插曲……现在是这样,我们当地分公司也订了一个酒店,我是想,能不能你们两边分一下?”董悠然看了一眼yuki,看出她满脸疑惑,只给她一个示意,让她别出声。 “这个,那我还是损失一半的房间啊。这样不太好啊。董小姐,你看这样好不好,我再给你打个折扣,你们还是全搬过来。如果不行,那边定金损失是多少,我来补给你好了。” 话已至此,董悠然目的已经达到,于是她说:“陈经理,这事情我说了不算,我要跟我们分公司的经理商量一下,看看这边能不能推掉,我也不用你打折,到时候我这边的定金,你给我实报实销就好了。” “好的,好的!”陈经理自然连声称是。 挂了电话,yuki惊呼:“董总,你真太神奇了,这个后手藏得漂亮!” 董悠然苦笑着:“你以为有第二方案就万事大吉了?没那么简单。”接着她又拨通了老板的电话,这一次她直接隔过索静如,随着这次自己升为营销总监,索静如已上升为公司副总,业务上董悠然说了算,可是财权及人力调配上,还是要受索静如钳制。 董悠然在电话里婉转地介绍了一下情况,表明为了避免公司邀请的代理商来了以后怨声载道,影响本次年度新品推荐会的效果,要求更换场地,并且说明自己已经联系更为高规格的地点,而且成本不会超过预算。 陈沐涵在电话里只说了一个字,好。 同时在挂上电话以后,又发来一个短信,上面只有一句话,很简短,却让董悠然有些感动:“辛苦你了!” 董悠然想,其实她所面临的所有困难,也许他都知道。只是在他那个位置上,他不便出面干涉。 但是在精神上,他始终是支持她的。 得到老板首肯以后,搬到新的场所,一切按部就班地准备好。刚刚在房间里喘了口气,接了一批托运来的货,突然发现货品不全。 让yuki打电话去问北京总部,主管物流的部门负责人说,一早已经确认过了,货已经到了杭州。 于是马上打电话给货运公司。 得到的消息令人啼笑皆非。因为送货的司机与货运公司发生了所谓的劳动纠纷,于是把她们的货扣了,当然还有别家的货一起被扣,司机声称要妥善解决完他的劳动合同续签问题以后再归还货物。 而货运公司则表示,堂堂的大公司不能受个人要挟,就算迟延送货也是不可抗力不算违约,让客户耐心等待。 董悠然怒了,直接电话打到货运公司经理那里:“明天的活动请了本省三家电视台,二十几家纸媒的名记来现场采访,如果布展用的东西没到场没关系,媒体是很会找新闻的。” 于是,那边也急了。 后来终于在晚上9点前把货送到了,据说是货运公司的负责人报了110,从一车货里刨出了她们这一批,风驰电掣地送了过来。 在这期间,董悠然还抽出两小时,以气定神闲的态度跟二十几个媒体的人一起在西湖边吃饭联络感情。当然,红包给了,预先准备的新闻稿也交出去了,这样才能保证明天的发布会不会在媒体采访这个环节出什么漏洞。 回到酒店,督促展览公司连夜布置会场,一切妥当,已经是凌晨3点了。 似睡非睡迷糊到7点,草草吃了早餐,来到杭州分公司给华东区的业务主管开了动员会,顺便又做了培训。自己能搭台,可是唱戏的毕竟是她们。于是,培训、洗脑、解决态度问题、统一观念,一个环节都不能少。 当然,光有这些还不够,一定要与实践相结合,在现实中有刺激和压力,才能产生醍醐灌顶的效果。 董悠然也想借这次机会,看一下华东市场的人力情况。看她们的特点与能力同职位要求的冲突与契合点。看冲突的地方是否可以调整,如果不合适就进行培训,培训再无果便坚决放弃,因为技术层面的培训可以出结果,而养成教育方面则是比较难出效果的。 再好的政策、计划、产品、通路,如果没有合适的人,一切都是白扯。 资源是不可浪费不可再生的。 环境资源如此,职场上的市场资源也如此。 所以,这次以华东地区为阵地,辐射全国的新品发布会,便是试金石、演武场。通过它,董悠然在看这支销售队伍。同样,她也是舞台上的一员,大家也在看她。 第二天下午,发布会正式开始。 由杭州歌舞团的名角们演绎的汉唐风格的乐舞拉开了整个发布会的序幕,只一开场便与众不同,先声夺人。接下来,先前从网上海选的华东五省的白领代言人以歌曲串烧的形式介绍了新推出的产品,这样的形式远比由本公司产品经理和业务主管介绍要好得多,更新颖,也有足够的冲击力。 新版电视与网络广告现场发布,更有各品牌代言明星的vcr祝贺。 发到代理商手中的订货条件和宣传支持策略正中下怀,解决了他们最关心的实质问题。接下来是酒会与联谊活动、吃住行的温馨安排以及业务人员一对一的跟踪,等等。 毫无疑问,成功是必然的结果。 这是陈沐涵唯一一次没有亲临指导的订货会,却是历史上最为成功的。为了给董悠然一次自由掌握、闪亮登场的空间,他和索静如约好,两人均不出席,全部由董悠然和华东总监尹娜负责,其实,他是想将不必要的干扰和麻烦降至最低。 然而,毕竟,他是个商人。他对结果期待的同时,也有一丝不放心。于是,在第三天的时候,搭晚班飞机,他悄悄地来到了杭州。 当他赶来的时候,度假村三层会议室改作的临时办公室里,目之所及的是一片繁忙的景象。 所有的业务员手里都拿着合同和订单。 行政人员在临时设置的财务室忙碌着。多少年没有看到的现场交钱的局面,如今又回来了。十几年前,那是因为货源缺乏,谁能拿到国外的产品,谁就掌握了先机。代理商全部要现金交款,这样才能在半个月甚至更长的时间里拿到货。可是随着市场的日趋成熟与发展,谁还能垄断货源,在一个行业里称霸呢? 今天,这样久违了的场面又回来了。 而这个时候,董悠然带领着她的团队从前一天早上5点到夜里2点,已经连续超负荷工作了三天。 陈沐涵看到放在她身边早已经冷却的盒饭,一句话没说,就转身出去。 很快,这间临时办公区域里,整个晚上,各种外卖络绎不绝。 必胜客、真功夫…… 而他再次回来时,手里也拎着大包小包。 里面有老字号的各种小吃,还有他能想到的女孩子爱吃的零食,大家很兴奋。 老板似乎很酷,放下东西就走了。 12点的时候,董悠然收到他一条短信。 “早点休息!”他说。 董悠然下意识地拨了回去。 “喂?还没睡?”他问。 “陈总。”她的声音里有焦急,甚至还有一丝懊恼。 “怎么了?”声音里传来关切。 “我忘记了一件事,希望您不会怪我。明天的答谢酒会,给您安排了一个发言,我把发言稿发到您邮箱里了,刚刚却忘记提醒您……” 原本自己是临时改变的行程,但是她却依然抓住时机为他做了最好的安排,即使是即兴发言也是毫无问题的,可是偏偏还见缝插针地挤出时间帮他写好了发言稿。 这让陈沐涵感慨颇多,沉默了足足有半分钟,他才应声:“谢谢,我看到了。” 于是,她放心了,声音立时轻快起来:“那好,明天见!” 似乎没有等他回应,她已经挂断了电话,听着话筒里传来的嘟嘟声,陈沐涵百感交集,内心满是苦涩与焦虑,这样的她究竟自己该如何对待呢? 第二十三章 冲出重围 第二十三章 冲出重围 在没有合作的团队里,要想做成一件事,就像黑夜中逆流而上的一叶扁舟,太难了。 活动结束,最后一天在内部总结会的时候,董悠然对大家说:“我们是力求完美地准备这次会议,然而天时、地利、许多环节上难免有所疏漏。对此,我万分抱歉,也希望大家能够谅解和包容!” 她又一次给她的对手保留了余地。 因为她想,大家远日无冤、近日无仇,只不过因为各自的立场不同,站在各自的台阶上,不肯下来罢了。所以,她愿意给别人递梯子。 可是对方却偏偏不领情。 “董总,这次的活动从结果上看很成功,但过程并不愉快。我很想知道,你为什么临时改变会议场所和代理商下榻的酒店。这些,为什么不提前跟我商量!”发难的是华东区总监,索静如曾经的心腹爱将尹娜。 董悠然还真不好意思说是那家酒店性价比不高,档次低、价格高,怕影响活动效果才更换的场地,而且她也不能说鉴于以前对华东区团队执行能力的估计,所以自己提早做了第二方案留了后手。因为这样一说,尹娜脸上肯定挂不住,为了“过去式”而横生枝节,毫无意义。所以,她选择避重就轻,以一种更加委婉的说法解释:“这边是在郊区,吃住玩比市区要舒服一些。我想华东地区的代理商对于杭州都很熟悉,如果一连几天都把他们关在商务性质的酒店里似乎不太合适,所以找了这家位于景区深处的度假村,让他们身心得到放松。这心情好了,订货自然就多,条件也好谈,一切都是从工作角度出发的。” 郑爽白了一眼尹娜,心想董总这么说真是给你面子,要是我就直接问你是不是拿了回扣?订了那么一个破酒店,自己还好意思报那么高的预算,没查你就不错了,你还闹腾什么。 yuki想的是,董总果然是高人,不管身处何境,都尽量做得圆滑,不轻易得罪人,与那些仗着有关系的老人真不一样,这就是素质。 尹娜偏不领情:“董总既然考虑问题这么周详,为什么不在一开始就交代下来,我们在当地联系度假村怎么说也方便些。临时改章,有什么特殊原因吗?” 陈沐涵有些看不过去,打着圆场:“好了,活动圆满成功,不要追究这些细节了。” “陈总,细节不仅关乎结果,还关乎人品呢。”尹娜从包里甩出一张纸丢到董悠然面前,“您能给解释一下这个吗?度假村原本是可以再给咱们打个折扣的,可是为什么没打?而这2万块钱,据说是打到了董总指定的账户上,能跟大家说说,这是为什么吗?” 所有人都愣住了。 除了董悠然和yuki,甚至是郑爽和apple都把疑惑的目光投向她。 董悠然的目光只对上陈沐涵:“陈总,您信任我吗?” “当然。”陈沐涵拿过那张纸,看也没看,就撕成碎片。 董悠然对yuki说:“你替我回答尹总的问题,同时给大家解释一下。” “好!”yuki从文件袋里拿出一份资料,“这是我们与酒店签的备忘录。因为是旅游旺季,我们订了100间房和宴会厅,最后又不用,必然要给酒店赔偿。经协调,除了之前尹总预付的定金以外,再赔偿2万元损失。这上面是酒店指定的汇款账户。而度假村这边做的让利正好低于预算,所以董总就让度假村直接把让利部分汇给酒店了。这是往来的凭证。如果刚才那张纸不是被陈总撕碎了,大家可以对一下,两个账号是一样的。” 于是,误会解开。 尹娜道歉:“看来我是小人之心了,董总度量大,不要计较才是。” 董悠然说:“当然。” “那好,这次活动圆满结束,大家都辛苦了,原本想请大家一起吃饭,后来我想还是算了,咱们来点实际的。我已经通知总部财务部,这次的奖励三天后会打到大家的卡上。”老板就是老板,虽然在自己忙得头晕眼花的时候,他只是坐在办公室里喝喝咖啡,但是这脑子绝对是决胜于千里之外,明察秋毫、洞悉万物的。他太知道什么时候,该以何种方式,让这些人更加死心塌地地拥护他。 热烈而持久的掌声都是送给他的,那是大家发自内心的感激。 人在职场,谁能不付出就有回报呢? 只是在最后一瞬间,他的眼光扫在董悠然的身上,不禁让董悠然心中微颤。 那目光里的东西太过复杂,她一时难以参透,又觉得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安。 全部活动结束,与度假村结清餐饮、会议室、住宿所有的费用,再开完总结会,董悠然觉得自己仿佛有些虚脱了。 从结果上讲,对上,对下,对客户,她都成功了。 可是,对自己而言,她觉得这份辛苦透支了太多。 心里积累了太多的委屈,无处释放。 三个小姑娘趁最后一天难得空闲的时间去西湖看夜景,泡pub。 而她一个人冲了个热水澡,躺在床上发呆。 这个时候,手机响了。 竟是陈沐涵。 “你来!”他只说了两个字,未等她回复,就挂断了电话。 董悠然相当诧异,她足足想了两分钟:虽然老板一向言简意赅,说话绝不拖泥带水;他外表沉静内敛,却相当果断坚毅……可是,怎么也不该只有这两个字。怎么想都觉得有些怪怪的。 也许是自己想多了,她用力甩了甩头,脱下睡裙,随便找了件衣服换上,就出了房门。 工作人员住在度假村的公寓里,而给老板订的则是山林深处的观景独栋别墅,这个时候已经没有景区内部随处可见的电瓶摆渡车了,她只有一步一步沿着坡路缓缓上行,一路上想着老板会对自己说什么,而自己又该怎样应答才会得体。 可是,见面的时候才发现,一切草稿都毫无用处。 这一次,自己完全是仓促应战,没有预案,更没有计划,一切全凭本能。 门是开着的,她只是轻轻一敲,就开了。 露台上,老板正在温茶,见她进来,冲她招了招手,示意她坐下。 接过那精致的茶盅,看着里面浅浅的一汪淡黄色带着光晕的茶水,心一下子就静了。目光向外一扫,湖水微漾,竹林青郁,从这里可以看到山林水色的怡人景致。 “在想什么?”他问。 “我在想,咱们来得太晚了,要是早一个月,从这儿俯身向下看去,在片片荷叶中间应该可以看到点缀着的点点的睡莲。或白或粉的睡莲绽放于水上,也许还有几尾小鱼在莲叶间穿行游动,‘鱼戏莲叶间’的生动。可惜,现在是夕秋了,看不到了,只有‘留得残荷听雨声’了!” 她的话,似乎总是那样一语双关。 陈沐涵品着茶,一面端详着对面的伊人。没有像往常那样,一丝不苟地将长发盘在脑后,也没有穿着得体精致的正装,一头乌黑的秀发就那样随意披着,不带半点儿装饰,好像刚刚洗过,似乎隐约可闻那浸在发间的缕缕清香。一件奶油色的长款紧身毛线衣,配着一条简洁的牛仔裤,干练、自然、青春。 不仅仅是此时的怦然心动,从见到她第一面时,就总会不知不觉地被她吸引。他一次次地校正自己,甚至将她置于索静如手下,也是一种逃避,可是现在看来,这一切逃避与防范似乎都无效了。 接下来该怎么做呢? 他着实有些头疼。 可是他不想再躲闪了。 他的注视,显然让董悠然微微有些不自在,于是她第一次没有耐心等领导先开口,她说:“您找我,有什么事情?” 他面上的表情沉静极了,这让人看不到他内心的矛盾,眼看着手中的烟一点儿一点儿燃尽,他依然没有去掐灭。 “烧到手了。”她提醒。 他淡淡地笑了,这才把即将燃到头的烟蒂丢进烟缸里,微微向前探着身子,这样他离她更近些:“你说,这个时候,我找你会说些什么?” 董悠然瞪大眼睛,心想我怎么知道。杭州的事情已经尘埃落定,没有什么可再讨论的,而公司的事情虽然繁乱纷杂,似乎有着说不完的话题,可是也不应该急于一时……实在想不明白,但是她还得礼节性地的回应着:“不会是你一时高兴,准备给我发一个大红包吧?” 他微微皱了一下眉:“发,肯定会发,但不用在这个时间、这个场合发。” “也对。”董悠然点了点头,老板的神情很奇怪,欲言又止的样子,到底要说什么呢? 而此,他话锋一转单刀直入地问道:“你是一个完美主义的人,我想问你,你能接受一个不完美的人吗?” “啊?”董悠然愣住了。 “男人。”他补充道,紧盯着她的眼睛,“一个有着许多过去,许多复杂故事,至今纠缠不清的男人,你能接受吗?” 董悠然拿着茶杯的手突然轻微地震颤了一下,以至于那汪浅浅的茶水洒出了几滴,还在怔愣着,他却从她手中将茶杯拿走,放在茶盘上。 依旧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她。 董悠然的心跳得很快,她腾地一下站起身,一句话也没说就向外走去。曾经许多次在心底一闪而过的感觉终于被验证了,他虽然没有直接说喜欢或者爱她这样的话,但是刚刚那一句已经再清楚不过了。 她毫无招架之力,于是,她只有掉头离开。 只是现在逃,似乎已经太晚了。 他在身后拥住了她。力度不紧不松,刚刚够将她圈在怀中,说不上禁锢,却是难以挣脱。 “我一直以来的努力、奋斗、坚持,包括所受的种种委屈与磨砺,是因为我的职业态度和操守,不是因为我对您有什么非分之想。”她的声音微微发颤,是激愤或者别的什么情绪,她不知该如何表达自己内心中真正的情绪,她很慌乱,偏偏又要装作镇定。 “我知道!”他的声音柔柔的,却充满魅惑,“存非分之想的人是我,是我对你有非分之想。” 她无言以对。 她可以用唇枪舌剑去对付沈松韬,可以伶牙俐齿地与他争来辩去,因为她知道他不会因此受伤。可是,她不能也不敢这样对他。不是因为陈沐涵是她的老板,而是因为他眼神中的情绪,虽然他沉静果敢但不意味着他有承受任何打击的韧性,甚至有时在他眼神中闪过的那种期盼与隐忍,让她在心底涌起一种近乎于心疼的怜惜。 是的,谁能想到,这是自己真实的想法呢。 说不上为什么。 不是爱,不是崇拜,不是欣赏,居然是怜惜。 董悠然在这一刻,才仿佛弄清楚,是什么情绪在牵绊着自己,在这个错综复杂的公司里一直苦苦支撑、坚守阵地,原来真正的原因是这样。 紧紧拥着她,陈沐涵觉得有些不真实。 在她的发间印上一个蜻蜓点水的吻,感觉到她的挣扎与躲闪。原来这是真实的,终于可以这样拥抱着她。陈沐涵的声音很轻柔,只有两个人可以听得到:“给我点儿时间,也许我们可以让事情变得完美。” 随即,他放开手。 果然,她跑了,头也不回。 看着她纤细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夜色中,如同一个幽灵,却紧紧抓住了他的心。 第二十四章 双雄逐鹿 第二十四章 双雄逐鹿 回到北京在家休息了两天,这两天董悠然一直很矛盾,接下来自己在公司将如何自处。原本一切都是那样天经地义的,职位、待遇、奖金都是自己辛苦付出得来的,可是一旦掺入这种莫名的办公室恋情,就变得混沌不堪了。 甩手不管,就此另谋出路,这显然不是她的作风。 可是,继续留在公司,会不会掀起更大的风波呢? 老板是有老婆的,除了老婆以外,跟索静如一定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虽然他从来没有明说过,但是女人的直觉让董悠然确定,索静如便是他的红颜知己。 所以,不管于公于私,自己和他是不可能有交集的。 即使如此,还担心什么呢? 男人偶尔的动心在格局明确、壁垒严密的现实中必然要回归理智。 所以,想来想去,董悠然给自己半年时间限定,半年的过渡期,不管他的态度如何,自己最多只做半年,好歹要看到自己的革新策略在这里开花结果才行。 调整好心态依旧朝气蓬勃地来到公司,谁知刚进办公室就接到电话被索静如召到副总办公室。 推开办公室的门,沙发上坐着的那个人,冲董悠然微微一笑。 索静如一脸常态,依旧亲切随和地说道:“悠然,这是沈总,公司新请的副总,是法律方面的专家,负责下一阶段跟法方的谈判以及所有与融资有关的事务。以后,你要好好配合他!” “好!”还真是一个炸弹,虽然震撼不小,但董悠然只得将所有的疑虑、惊讶压在心底,面露微笑地点了点头,并伸出手,“很高兴认识你,沈总!” 他伸出手轻轻握住了董悠然的手,力度很大,仿佛要将她的手捏碎。 董悠然微微皱眉,还好他知趣,适时放开了。 “悠然,沈总的办公室就在你隔壁,你先把公司的组织结构、业务流程给沈总介绍一下,一会儿再让销售部把报表送过去!”索静如不紧不慢地吩咐着。 董悠然点了点头,与沈松韬一同走出索静如的办公室。 看着他们的背影,索静如唇边浮起一丝迷离的笑容,坐在办公桌前打开笔记本电脑,点开那个jpg文件。是的,那是一张照片。 虽然是在夜色中隔着玻璃窗照得朦胧极了,但是,绝不影响辨认出那上面的人。一直担心的事情终于还是发生了。说不上是失望。原本备战多时,若是没用上,倒显得自己小人多事了。现在,一切事端是你们先挑起的,就不要怪我了。 她的面色微微有些狰狞。 短短的一周,竟然会发生如此翻天覆地的变化。 她轻轻抚触着自己的脸,虽然打了“定肌针”,真的能重拾失去的流光岁月吗?一直担心的事情都在这一周发生了。象征衰老的标志提前给了她信号,每个月的老朋友不再来了,彻底离她而去。这个时候,自己一生所系的男人,终于将心的游离转化为行动。 而董悠然,已经迫不及待向自己宣战了吗? 你以为你付出了,就该有回报吗? 而我为此付出了半生心血,跟我比,你有什么资格去索要回报? 她,终于还是决定了。 一切还是按计划行事吧,这是一场较量,职场、情场一起对决。 董悠然跟沈松韬来到了他的办公室。 一进门,董悠然就关上了门。 坐在办公桌前的他反而一脸紧张:“干吗关门?孤男寡女的,我可是新人,形象对我来说很重要呢!” 董悠然狂晕,瞪着他以质问的口气说道:“你怎么会来我们公司?别跟我说是为了我才想方设法混入我们公司的?” 他又笑了,这一次不是和煦如春风的笑而是诡异又带着一丝轻蔑,笑过之后,他打开电脑包,将一台白色的苹果笔记本电脑拿出来打开,头也没抬地吩咐着:“给我倒杯水!” 董悠然再晕,心想,你把我当使唤丫头了吗? “你没长手呀?”董悠然继续瞪着他,“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你先给我倒杯水,我刚刚看到茶水间有红茶,给我沏一杯,再放两块方糖。记住,是两块哟!”他头也没抬,开始在电脑上敲敲打打。 董悠然一摔门,走了出去。不多时再回来时,重重在桌上一蹾,杯子里的水微微漾着,还好没有洒出来。 他笑了,停下手里的活儿:“我的习惯是工作时间不谈私事,你先给我介绍一下公司各部门的职责和作业流程吧,越详细越好!” “工作时间不谈私事,你能这样最好!”董悠然点了点头,一一道来。 他认真地听着,不时做着记录,还会在某些环节停下来,跟董悠然讨论一番,不得不承认,工作中的他还是比较专注和职业的,而且他很敏锐,很多时候,都能一下子抓住问题的关键,看来这个人还真不是绣花枕头。 一小时过去了,他不时地拿起杯子喝水,当他把一整杯水都喝完的时候,董悠然抑制不住地笑了起来。 他面色狐疑,突然瞪着董悠然:“你不会是给我投毒了吧?” 董悠然仰起脸,回敬了一句:“是谁说的,工作时间不谈私事的,你的水跟公事有关系吗?” “好,行,有你的!”他伸出手指了指董悠然,神色一敛,“别太自以为是了,并不是因为你,我才千方百计地进入公司。再说依你们老板的性格,也不会在几天之内聘用一个关系他公司重组并购命脉的副总。事实上,一年前,我们就开始接洽了。如今遇上,只能说明我们有缘。” 似乎说得有道理,老板是极其沉稳的性格,喜欢充分论证后再做决断。只是今天的介绍不是陈沐涵而是索静如,心里还是有些奇怪。随即一想就明白了,也许他也觉得尴尬,索性回避了。这样最好。董悠然心里立时轻松许多,她点了点头:“好了,既然你回答了我的问题。那么,我也告诉你,我没有在你的水里投毒,也没有放什么不该放的东西,一切都是按照你的吩咐,一袋红茶两块方糖而已,不过……” “不过什么?”他紧张地望着董悠然,董悠然立即知道面前这个男人的弱点了,他有洁癖。 有洁癖的男人,董悠然又抑制不住地笑了起来:“只不过红茶没有问题,而方糖过期了,不仅如此,我还看到有小强在上面爬过……” 注视着董悠然,他的脸上浮现出一种难以琢磨的笑容:“开心吗?” 董悠然止了笑,看着他,他的眼神那么从容、平静,仿佛是一泓清可见底的池水,在那里面董悠然看到了有些慌张的自己,心里不知怎的就悸动了一下,立即站起身:“没别的事,我先出去了!” 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打开电脑,开始工作。 与此同时,在索静如的办公室坐着一个人,正是董悠然的手下爱将郑爽。 索静如应该是对她说了些什么,郑爽一脸诧异:“索总,这个事情董总知道吗?我是说……” 索静如笑了:“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不过,我们都应该相信,董悠然,是有素质的。” 郑爽分明还有许多问题要问,可是此时都被索静如的笑容化解了。索静如话里的意思郑爽来不及细细思考,只听索静如又说:“其实我知道,很多时候,市场方面的工作都是你在做,你是绝对的主力。你只要明白一点,以前你是为董悠然在做,而现在,你是为自己做。” 在她口里始终直呼董悠然的名字,而没有像所有人那样称呼职称,她这样毫不掩饰地表现出她对董悠然的不屑一顾,又隔级将自己叫过来谈话,恩威并施,并给予自己这样一个从来没有想过的职位和待遇……难道说,她要换掉董悠然? 郑爽惶恐了,只是她还没有问出口,索静如就直接告诉她答案:“以后市场方面的工作你要抓起来。至于董悠然,公司会有别的安排。” 郑爽略显茫然地走出索静如的办公室,走廊的不远处就连着董悠然的办公室,郑爽略微迟疑着、徘徊着,是不是应该把索静如刚刚叫自己过去的谈话内容告诉董悠然呢?如果那样,自己便可以毫无心理负担。 但是,索静如那略带神秘的暗示又让她驻足不前。 “以前,你是为董悠然做,现在,你是为自己做。”她话里的意思那样直白,一下子击中郑爽的要害。其实自己很清楚,有董悠然领导,自己学到很多东西,在这个过程中也得到了历练和成长。然而很多时候,自己是执行者,但不意味着自己没有想法,当自己的想法与董悠然的想法产生分歧时,作为下属只有绝对地服从。可是郑爽不止一次偷偷地想,如果按自己的想法操作了,也许效果并不比现在差。可是,她毕竟没有这样的机会。在董悠然调任北京地区经理的那几个月里,自己承担了很多分外的工作,接受老板的直接管理。那个时候自己尝试做了很多工作,也取得了不错的成绩,但是并没有引起老板的重视,他以为那是一种延续,是董悠然留下的传统和惯性在发挥作用,而忽略了郑爽的作用,那时候她很失落。直到后来董悠然又回来了,紧张而忙碌的工作让她无暇去想这些。她必须承认,在专业层面,有董悠然把控,往往产生最佳的效果。 而现在,居然有人一眼看穿了她的心事,并轻而易举地让她隐藏在心底的憧憬变为现实。 这应该就是知遇之恩吧,那么此情此景下,再去找董悠然倾诉,便是对索静如的背叛。每个人在职场中都会面临选择,若想面面俱到,各方阵营都顾全,那是不可能的。既然已经选择了,就要为这个选择付出行动并为此承担结果甚至是代价。 最终,郑爽心怀忐忑地回到自己所在的大开间,坐在办公桌前打开电脑,她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于是埋头工作,忘掉纷扰。 4点半的时候,董悠然被沈松韬叫到了他的办公室。不到一天的时间而已,他已经将公司的情况尽数掌握,他面色有些沉静:“我看了所有的销售报表和财务凭证,也了解了你们的流程。坦率地讲,现在的情况,如果呈现给投资商看,专业的审计和财务人员进驻,对你们很不利!” 董悠然点了点头:“是,部门建制是一方面,关键是流程和环节不够合理;而财务上,缺少最起码的预算审核制度,收支失衡、科目混乱、成本过大、摊销不科学。比一般的中小型企业强点有限,但是如果是合资或者是上市,那就差得太远了!” “奇怪,你分析得这么准确,为什么不提给老板,让他早做调整?”阳光下,他的表情像谜一样,让人有些看不透。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自然是外来的和尚会念经,一切就指望你了!要是这些话从我嘴里说出来,老板只会认为是我在发牢骚、不安于现状,无事生非,懂了吗?”董悠然看着表,刚刚索静如说5点的时候,让她去会议室开会。 “怎么,心不在焉的?这么不敬业?”他看出了董悠然的不安,董悠然真恨他的读心术。 “这跟你无关吧,沈总?”她直接顶了回去。 他点了点头:“晚上有什么安排?我请你吃晚饭。” “没戏!”董悠然立即回绝,“现在是工作时间,您还有事吗?没事我回去了!” “我真的很奇怪!”他直视着董悠然,微微皱起眉头,“像我这么有亲和力的一个人,为什么你总这么排斥我呢?” 董悠然认真地想了想,一字一句地回道:“因为,你目的性太强,我不喜欢!而且,强悍的男人危险也不可靠!” “哈哈!”他笑了,更加迷死人,“谢谢,这算是夸我吗?” 董悠然笑了笑,这时候有人敲门。 第二十五章 公开较量 第二十五章 公开较量 会议室里坐着五个人,陈沐涵、陈南、沈松韬、索静如和董悠然,会议的召集者显然是索静如,参会的五个人对于这个非计划中的临时会议以及它的主题都有些奇怪。 “今天这个临时会议主要是有两个议题。首先,是欢迎沈总的加盟。沈总是业界公认最优秀的经济法学方面的专家,也成功地主持过很多知名企业的并购与重组,我们希望借助沈总的专业和资源,完成公司最重要的跨时代的重大转折。来,我们欢迎沈总!”索静如的开场白说得十分得体,但似乎抢了陈沐涵的风头,进一步突显了自己的地位。 掌声中,董悠然的目光下意识地去看陈沐涵,他一如往昔的平静与沉默,只是四目相对的时候,她在里面读出了暗示,是无奈与安抚。 是指对于索静如的做法的无奈,让自己稍安,一切他还有回旋余地,未必要与她做口舌之争的意思。 那份暗示透着一种了然与默契,董悠然微微心安,却不知两人这种无声的交流看在另外两个人眼中又徒增新的烦恼。 掌声过后,索静如继续说道:“悠然是营销方面的专业人士,对公司业务非常熟悉,这段时间工作重心也要做相应的调整,以配合沈总工作为首要任务。” 她平静的语气听起来像是在商量,但却不用垂询当事人意见,仿佛说的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指令,不是命令却已经一锤定音。 董悠然不知道索静如是什么时候开始与沈松韬接洽的,但感觉上他们已经形成了联盟,她是想借此让自己和陈沐涵划清界限。原本自己可以拒绝这个决定,可是现在她多少有些底气不足,因为对于陈沐涵,她也是想回避的。 于是,她只得保持沉默。 谁也不会想到,提出疑义的竟然会是陈南,她说:“这样安排好是好,只是全国市场的增量、新品牌的营销推广,原本是依靠董总监率领市场部、产品部推进的。那么接下来,这块工作是停滞还是另有安排?” 陈南的问题正是董悠然的担心。 索静如点了点头:“陈副总是主管销售的,考虑问题一切以销售为先。是这样的,考虑到悠然的精力调配,我提议由原来的品牌经理郑爽升任市场总监,负责全国市场部和产品部的工作。当然,在技术层面上,还要多听取悠然的意见。” 这显然又一次超出了董悠然的预期。 提升郑爽于公于私,都不是时候。 郑爽是董悠然的得力干将,但她没有帅才,不可能主掌全局。对于营销推广虽然程序和一般的操作特点她是清楚的,可是缺乏创新的意识与最大化利用调配各种资源的能力。这个时候让她接手,风险很大。 于私,董悠然首先想到的是,这是索静如又一次的架空策略。 自己这个营销总监主管全国的销售与市场,原本就是通过市场来调控销售,以此才能实现目标。因为整个销售体系依旧被那些老人把得死死的,除了北京是自己一手调整的,深、广、吉、鄂等地渐渐向她靠拢,蒙、黑、湘、赣原本是骑墙的,可是还有江、浙、闽、川那些老顽固十分棘手。 通过自己手中掌握的市场资源与推广费用,进行利益分配导向的平衡,才有可能真正掌控全局。如今索静如把市场从自己的职权范围中划走,只留下一个原本不属于自己的销售体系,就像留下一辆没有油的车,自己如何能驱动呢? 董悠然不得不开口,只是她晚了一步。 陈南说:“这样最好,还是索总想得周到。郑爽是董总监一手带出来的,由她接任必然比从外面招聘一个新人稳妥。而且我想董总监也一定会耳提面授,将自己的锦囊妙计悉数传授的。” 索静如笑了,眼睛看着陈南,余光却瞄着董悠然:“刚才我跟郑爽谈话的时候,她还有些担心,怕悠然不高兴呢。” 陈南也把目光投向董悠然:“不会吧?” “当然不会。”索静如笑意更浓,“我当时就跟她说,悠然的职业素养和胸怀在那儿摆着呢,怎么可能因为下属升职会不高兴呢!” 沈松韬有些莫名其妙,会议一开始,他就感觉出有些不对劲,隐隐地觉得似乎所有的人和事都在指向董悠然。只是他不太明白,为什么看起来如此聪慧的董悠然在办公室里会这样被动。他的概念里,在职场上她应该是凌厉如剑、快捷如风的,她不该这样让自己陷入窘境。而这些女人的对白与过场,分明让他感觉到了职场版的《金枝欲孽》。 他倒很想看看,一向泰然自若、自信满满的职场达人董悠然是如何为自己解“扣”儿的。 然而董悠然却什么都没说。 一直沉默的陈沐涵开口了:“这两天我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我们的管理体制是不是过于庞大官僚了。” 一句话,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这便是陈沐涵,他通常不表态,轻易不怎么说话,发言时更是惜字如金。很少见他慷慨激昂、长篇累牍、絮言不止。可是,一旦他开口了,便有一种能力,让你觉得他一语中的,一下子找到问题的核心所在,一击而中,让人莫不遵从。 他说:“以前,我也听过一些关于企业管理应当扁平化的观点。对此,我当时有些不以为然,虽然扁平化可以提高效率,但员工上升通道被削减了。因为大家都很清楚,在一个公司里,职位层级越多,薪酬越有吸引力,上升速度更快,对员工的激励越大。于是,动力决定业绩。这是企业和员工双盈的一个结果。” 说到这儿,他停了下来,目光扫过每一个人,最终落在索静如的身上,仿佛这番话是专门对她而讲的。 索静如点了点头。 “但是,事事都有悖论,都有两面性。咱们的体制是能最大限度地刺激员工,有清晰明确的上升空间。可是矛盾又来了。多头管理,错综复杂。就说现在,咱们五个人,都是公司高层,都是老总级的职称。可是细数数,除了咱们五个,行政总监、人事总监、生产总监、财务总监这些职能部门不说了。就说销售体系,华北、华东、华南、西南……光大区总监就六个。” 在他说话的时候,是绝没有人敢打断的。 大家的目光都盯着他,只有董悠然游离了,她只盯着会议室角落里的那盆心叶藤,仿佛它才是最重要的。 “然而如果职位扁平化管理,那样一来级差便少了,员工的上升空间也就小了,这与您一贯的做法是相左的。”索静如轻声慢语地接了一句。 陈沐涵没有直接回答,他只是说:“很多事情是我们自己没想明白,思想被禁锢住了。扁平化、级差小,可以走专业体系。没有那么多的主管、助理、经理、总监,但每个职位可以从专业性上多分层级,拉出区隔。一样可以鼓励员工。关于管理体系和组织结构的问题,我今天只是一个提议,沈总和悠然,你们可以去探讨。” 他把目光坚定不移地投向了沈松韬,最终却定格在董悠然脸上,他说:“我今天想强调的是,职位本身的需求决定了我们应该从哪个角度去甄别人。企业苦恼的是没人可用,而员工抱怨的是没遇到伯乐。其实,要想各得其所的前提是各有其才。就像今天,咱们讨论市场总监的人属问题。我想先问,市场总监需要什么样的素质和能力?” 所有人沉默不答。 索静如面上有些微微变色,这几乎是20年来,两人第一次将矛盾公开在外人面前,而且是为了公事。 可是彼此都清楚,争论的焦点又何止是公事本身呢? “陈总的意思,我这个提议草率了?还是郑爽不具备这个资格?悠然,你说郑爽能力与素质如何?”她一面直接回答了陈沐涵,又同时把难题踢给董悠然,就算今天自己的提议被否决,董悠然也没有全胜,至少郑爽这根钉子是埋下了。 董悠然不得不出面应对:“从专业层面上讲,谈不上够不够格……” 陈沐涵看出她的为难,把话接了过去:“我不是指专业层面,专业层面是满分,也不意味着一定要走上管理岗位,当管理者。我的意思是说,称为总监或是经理,应该是公司的中流砥柱、神经中枢。从这个层面上讲,现在把郑爽提起来,似乎太难为她了。” “陈总把问题想得太过严重了。”索静如目光如炬,直视着陈沐涵,“若在平时,这个位置是需要雄心勃勃、充满激情又思维缜密的人,就像悠然。可是现在毕竟是非常时期,计划都是一早订好的。我们只需要一个具备执行力、了解业务情况的人就可以了,也许她没有雄才伟略,但是她踏实、认真又安于现状,这就足够了!” 显然,索静如不再幽雅淡定了。 她的最后一番话里裹挟着她对于董悠然含沙射影的否定与不满,并最终发表了自己的终决裁定。 气氛很不好,凝重得似乎可以听到大家的心跳声。 长时间的沉默,陈沐涵自顾抽着烟,吞云吐雾,仿佛气定神闲,但任谁一眼望去便可以看到他的隐忍与压抑。 索静如铁青着脸,始终不再开口。 她把难题丢给了陈沐涵,这个时候,就看他给谁留面子了。 一直保持缄默的董悠然开口了,她说:“陈总的考虑是站在全局上的高瞻远瞩,而索总的提议是从现状出发的,两者并不矛盾,这中间是有结合点的。我想,就按索总的意思办吧。郑爽来挑摊子,我会给她全力支持的。” 说完,她站起身走出了那间让她无比压抑的会议室。 她矛盾,今天的会议让她很意外,不是因为索静如挑起的新的事端,而是因为陈沐涵的态度。她原本以为那天晚上的事情,是一种错觉。 但是现在,居然成了现实。 陈沐涵为了维护自己,公开与索静如在会上争执起来,两人各不相让,这样的局面让她始料未及。因为,原本她还可以有半年的过渡期,现在她反而茫然了,这种情况下,自己是不是应该退出呢? 径直回到办公室,拿了包,没有半分钟的迟疑就走出办公区,从电梯来到停车场,只想甩掉所有的烦恼。 偏偏自己糊涂了,在b2找了一圈,没发现自己的车,这才想起应该停在b3,重新返回电梯间的时候,偏偏碰上了他。 像一尊雕像一样矗立在她面前,紧盯着她的眼睛,目光像透视镜一般,让人很不自在。同样,他所说的话也很直接:“恕我直言,以前你会拿齐建斌当挡箭牌,但是今天我才知道,真正存在你心里的那根刺是什么?” “好了,这个话题,我们讨论过太多次,我不想再说了。”董悠然仿佛很累,她试图从他身边绕开,却被他强拉回来。 “又想逃避吗?”他抓住她,双手按在她的肩上,四目相对,“因为他,陈沐涵,对吗?” “你胡说什么?”她的脸色一下子变了。 “你很清楚我是不是胡说。我想这也正是你们那位索副总请我来的真正原因。”他说,“是什么?我知道你不是那种爱慕钱财、贪恋男人地位的女人。” “我当然不是。”她说。 “我替你说,或许你自己都没看清自己的心。”他说,“因为他的眼神,时而流露出来的无奈与无助,深处困境中欲罢不能的挣扎。因为这个,你才这么坚定地留在这儿帮他。” 董悠然没有反驳,他的话好像没有丝毫根据,可偏让人无言以对。 “因为齐建斌是在最需要你的时候,你离开了。那个时候,他身处困境,无论事业还是生活,你都没有帮上忙。所以,你内疚终生。直到你遇到陈沐涵,你看到他的困境、他的无助、他的挣扎,你觉得你可以帮他。所以,你把对齐建斌的愧疚补偿到他身上了!你有没有想过,你之所以会对处于逆境中的男人有一种发自内心的怜惜,总想倾尽全力去帮他,就像陈沐涵;而对于略显强势的男人,你会本能地抵触,就像对我。其实,这是一种病态。”他说的仿佛是一件与他和她都无关的旁人的事情,那样平铺直叙,不带一丝感情,就像在法庭上陈述一个事实。 而事实,恰恰是最让人无力相辩的。 董悠然沉默着,她的眼睛里渐渐被悄悄涌起的水雾所遮挡。 “没用的。”他说,“你的心理是病态的。一个病人,怎么可能去拯救另一个病人。”他俯下头,第一次郑重又带着坚定不移的决心,给了她最为深情的一吻。 这一吻,天长地久。 如宣言一般,他决定不再等待,不再默默守护着等她自己平复那个伤口。因为他知道,如果他不走近她,她自己是永远不可能让那个伤口愈合的。她会残忍地一次次将结好的痂撕裂。因为,她根本不想走出那段阴影。 那是过于完美的人对于自己的错误的一种永不宽恕的惩罚。 正像他所言,她,是病态的。 第二十六章 孤掌独鸣 第二十六章 孤掌独鸣 这是一个亚健康的社会,精神上有着种种病态的人,又何止董悠然一个。 开着车迎着细雨,陈沐涵一个人回到了西山的“枫林晚”。 今天,他的情绪坏透了,他不可能回紫澜苑去面对孟雪。他需要一点儿时间消化今天白天发生的事情,梳理自己的思绪,尽早想出对策以解决这一切复杂纷乱的事端。 看到他的车进了院门,阿姨有些意外,忙撑了伞在门口候着:“陈总,您吃饭了吗?需要准备消夜吗?” “不用。”直接上了二楼,洗了澡,换了衣服,一个人窝在沙发里,开了一瓶酒。 当索静如来的时候,眼前是一个带着阴郁表情、醉意盎然的男人,屋子里烟雾缭绕,酒气四溢。 烟灰缸里是白花花的烟灰,以及十几个长短各异的烟头,旁边还放着两个空酒瓶,那是酒柜里珍藏多年轻易不喝的洋酒。 “你来了?”陈沐涵有些意外,对于这个自己在青年时代就结识的女人,相处20年,却总能带给自己意外。 索静如坐在他的对面,将手里的东西放在茶几上:“空腹喝酒不好,这是鱼片粥,还有虾饺和汤包,你吃一点儿……” 陈沐涵瞪大眼睛望着对面的女人,导演了下午那样一幕闹剧的她,居然还能在他面前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一般,继续装她的淑女。 女人,自己真的不了解。 “我知道你在气什么。”她居然还笑得出来。 陈沐涵觉得头很疼,他用手撑着自己的太阳穴,目光定格在索静如身上,等着她的下文。 “先说沈松韬,不是我的意思。我当然不希望有一个人假公济私来咱们公司泡妞。可是,他是周局推荐过来的。周局虽说现在退下来了,但是他的人脉以及威望,我们还是得顾忌三分的。况且不管是融资还是上市,他这个股东也得点头吧。”索静如将粥碗递给陈沐涵,陈沐涵一手拿着酒杯,一手托着头,并没有去接的意思。 于是索静如住了口,就那样托着粥碗,笑意吟吟地看着他。 若是以往,陈沐涵必得放下酒杯,去接那碗粥,可是今天他则视而不见。 “哟,等着我喂你呢!”索静如换了策略,伸手将他手中的酒杯夺走,又坐在他身旁。 陈沐涵微微皱眉,只得接过碗,象征性地舀上几口。 “再说董悠然的事情,我真没觉得我哪里做得不妥了!”她继续说道。 “啪!”勺子被扔了出去,他直视着她,“我们没必要这样兜圈子。” 索静如脸色大变,心扑通扑通跳个不停,难道他就这样迫不及待同自己摊牌,不行,她得拦住他,现在摊牌对自己一点儿好处都没有。于是,情急也好,做作也罢,她哭了。 眼泪无声无息地流了下来。 泪眼蒙眬却又那样坚定地看着他,目光中全是爱恋和苦楚:“20年,我们一起共同守候了20年的美得像童话一样的誓言,你准备打碎它?” 如果她跟他闹、跟他据理力争或者死缠滥打,也许他会当机立断、不留半点儿余地,可是偏偏她是如泣如诉地默默地哀求。 他好不容易坚硬起来的心又被她柔化了,好不容易下定的决心也不再坚定了。是的,他犹豫了。 而她顺势把头倚在他怀里:“以前都是我像小姐姐一样给你肩膀,让你依靠。可是现在我老了,我们的角色发生变化了。我又老又弱又无助,而你,准备这样丢弃我吗?” “静如,不管发生什么,我们还可以像过去一样。”抚着她的肩膀,他说。 “好啊,一切都像过去一样,永远不变。”隔着衬衣,她亲吻着他的胸口。 “我是说。”他狠了狠心,这是他此生最后的机会,他不应该就这样放弃。于是,他说:“不是你的问题。我们之间不会发生变化。是孟雪,我耽误她太久了,我们应该分开。” 怀里的她立时僵硬起来。 索静如只觉得自己即将崩溃,原以为对于董悠然,他只是一时兴起,不过是多一个调剂品而已,充其量是小四。 难道他竟然会为了她而离婚,结束那段早已名存实亡的婚姻? 他离婚,始终是自己期盼的,那是从他结婚那天起,自己就憧憬的一个美梦。可是现在,他离婚,却是为了另外一个女人。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她该怎么办? 苦守寒窑20年,难道只做个挖井人? 她突然抬起头,两人离得如此近,可是却又像远隔天涯。 “然后呢?”她问,“你预备娶我吗?” 是的,这是一件极其残忍的事情。 “静如。”凝视着那双已经不再年轻的眼睛他说,“当初,我认识你在先,我们轰轰烈烈地爱了。哪怕那是种错误,但是我从来没有后悔过。因为你是大度的、贤惠的、善解人意的,你永远支持我。记得我母亲帮我介绍孟雪……还是你说服我娶她的。我从心里感激你……” “是,我当时同意你遵从父母的意见娶孟雪。那是因为,你母亲身体不好,你不能刺激她;而你父亲又在轻工业部任职,我们的事业需要他的支持。而我当时的情况……从你家人的角度来看,确实配不上你。为了不让你为难,不让你做个不孝子,我同意你娶孟雪。因为,没有婚姻的外衣,我也有自信能把你留在身边。”泪水再次从脸上滑落,索静如哽咽了,“可是现在,我老了,我不再年轻、不再自信、对你不再是不可或缺的唯一的知己,我什么都没有了,我不能让我一个人面对终老。这份恐惧,你能明白吗?” 面对这样一个全身心依赖于他的女人,他不得不将想要说的话咽回去,只有给她一个温暖的怀抱,暂时安慰神伤不已的她。 第二天,一纸任命下达,郑爽成为美琦集团的市场部经理,而不是高层会议讨论中的市场总监。这显然是双方较量的结果,市场部经理,其实是双方共同妥协的产物。而事实上,似乎是陈沐涵赢了,借此,成功地维护了董悠然,也表达了对索静如一次次越权的不满。这是一种暗示,更是一种警示。 于是一切都归于原点,美琦集团的总部出奇的平静,仿佛各方各派的纷争都突然偃旗息鼓,较量与敌对都烟消云散了。 沈松韬恪守着自己的职业原则,特别是看清了管理层的矛盾以及董悠然的处境之后,他收起了自己稍显玩世不恭的态度,每天到公司认真做好自己的事情,然后就匆匆离去,一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超然。 董悠然依旧在矛盾当中,她尽量回避着两个男人:沈松韬和陈沐涵。好在这两个人也都知趣,没有在公开的场合让她难堪。 沈松韬是避而不见,陈沐涵竟飞去了法国。 果然是应了那句话,男主人不在,女人们自然消停,闹不起来了。 于是,她只是凭着惯性在做事。 却不知在这所外表光鲜的大楼里,每个格子间里的人都有各自的烦恼,有人的地方就有纷争,不管是浮于表面,还是掩于暗里,挡是挡不住的。 就像现在,郑爽很矛盾,让她左右为难的是该不该把详情告诉给董悠然呢。想来想去,没有结果。 午饭的时候,yuki拉她一起去员工餐厅,端着饭菜找了位子坐下,yuki便开始幽雅地用餐了,而郑爽却心事重重,她在心里自问自答。 “说吧,应该说,可自己怎么能说得出口?” “不说?有点儿不仗义。可这件事情还牵连着索总,自己在美琦能有今天的平台都是因为索总的提携与关照……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到底该怎么办好呢?” 郑爽的筷子一直在碗里搅动,却连一粒米都没有入口。 yuki瞪着她看了又看:“你干吗啊?瘦身节食吗?劝你还是算了吧,最近这么忙,我这个两年没吃主食的人现在都要吃两碗饭。你还是抓紧时间多吃一点儿,吃完还得干活呢!” “哦。”郑爽应了一声,马上开始扒拉碗里的饭,但依旧面色沉重,心事满满。 “你也别压力太大了。虽然说新官上任三把火,可是你得知道你这个市场部经理其实是捡来的,千万别看得太重。为了这个伤神劳心的,实不不值得!”yuki平时话不多,然而每当开口必击中要害。 “瞎说什么啊?”郑爽心不在焉地应付着,其实她正将心底的不安、惊讶努力压下。 yuki笑而不语,吃完饭将空碗往桌子中心一推,双手绕至颈部,将满头漂亮的卷曲长发用挂在手腕上的辫绳高高扎起,随即挽紧。原本是飘逸的有着几分凌乱的秀发如今一丝苟地盘在脑后,灵动的大美女也因此增加了几分刻板与拘谨。 “你怎么老捣鼓你的头发?一会儿放下,一会儿又扎起来?闹不闹腾啊?”尽管郑爽心事重重,可面对一个摇曳多姿的大美女在自己面前搔首弄姿一番折腾,还是忍不住啧道。 “记得董总说过的那句话吗?在职场中,任何时候都不能只注重形式,要学会从形式看到事情的本质与核心。”眼神顾盼流转的大美女一边说,一边从口袋里拿出小镜子照了照。 “好像是说过吧!”郑爽应了一句,其实现在她对于别人提到“董悠然”或“董总”是有些敏感的。 “从形式上看我这头发从家里来公司的路上是散着的,可一进办公室就扎起来,中午吃饭只有一小时我也要松开,吃完饭又扎上。从这个形式,你看到了什么?”yuki脸上的神情怪怪的,一双美目紧盯着郑爽。 “你臭美啊,公司谁不知道你是出了名的大美妞。”郑爽不假思索地回答。 yuki摇了摇头:“本质是我的工作态度,对于公司制度我会服从,然而这种服从是有所保留的服从;对于领导我会尊重,这种尊重是在适度保持个性和自我原则的前提下。” “怎么讲?”郑爽不知道一向少言寡语的yuki为什么今天会如此反常。 “再说得明白一点儿,索总喜欢办公室的人简单利落,不喜欢咱们化浓妆、弄出格的造型。我的长发、身材和穿衣打扮让她看着不舒服,所以行政部出台了新的规定:不许披头散发,不许染指甲,不许戴两种以上的饰品……好,我服从。但那仅限于工作时间,非工作时间即使只有一小时,在吃饭的时候,我也要戴上我的大耳环儿,也要把头发放下来。”yuki的眼睛一直紧紧盯着郑爽,仿佛整个餐厅里只有她一人,而其余的人都不存在一般,“我想说的是,我们在职场是要服从,但要清楚什么时候、什么范围内的服从。不管什么年代,愚忠,总是没有好结果的。” 郑爽仿佛听明白了,原来yuki兜了这么大一个圈子,是想说这个。郑爽觉得浑身直冒冷汗,一向只知道怎样臭美的yuki,一直很内向不爱说话的她原来是这样敏感而犀利。“你,到底想跟我说什么?” “咳!”yuki叹了口气,隔着桌子拍了拍郑爽的肩膀,“姐姐,我是心疼你。你何苦去做人家的枪呢?” 沉默。 郑爽想,自己的脸色一定很难看。就像赤裸祼地被人透视了一样,又或者是穿了露脚趾的袜子却偏遇到需要脱鞋子的场合,原来心事被人窥探是这样的难受。 “大家都知道你这个市场部经理是捡来的。面上是索总封的,董总也首肯了。可是你明知道你是索总用来卡位的,用来硌硬董总的。可是你有没有想过,董总为什么听之任之?”yuki像一个心理咨询师,抑或是一个有魔力的女巫,此时的郑爽已经全无招架之力了。 “别以为董总怕她。董总是那样骄傲的一个人。还记得为了lily的事情吗?她宁可自己营销总监的位子不做,也要力挺lily上位。拿一个营销总监去换一个地区经理,你想过这是为什么吗?”yuki有些激动,因为董悠然是让她第一个真正折服的领导,她很爱她。 “她,喜欢lily!”郑爽很失落,声音很低,低到自己都听不清了,“我们反而靠后了,lily是新欢,我们是曾经的旧爱。”这句话脱口而出之后,她自己都愣住了,原来自己是这样在乎董悠然和自己的关系。原来所有的计较、不服、失落,都是因为太在意了。 “我和lily有一次一起吃饭,当时她接了lanna一个电话,说的什么事情我记不清了,只是她态度强硬地顶了回去。后来很快索总的电话又追了过来,她依旧是一样的拒绝。我当时很诧异,我跟她开玩笑,说她虽然仗着董总喜欢,可也不能连‘大猫儿’和‘皇后’都得罪啊,你猜她说什么?”yuki眨了眨眼睛,笑容重新回到脸上,微微一顿之后不等郑爽回答,自顾说道,“lily说原本她根本不想当这个经理,压力又大又辛苦,做督导或者干脆在一线做顾问更省心,拿提成也不会少于现在的收入。明知道索总和lanna不喜欢她,她上位以后日子也不好过,可是还要拼,就是因为董总。美琦集团外表光鲜,内里腐败得快要烂掉了。如果没有董总,便看不到希望。董总代表着一种积极的新的力量,这种新的力量必然会让保守派感觉到压力,那么,回避并制造障碍很正常。但是我们这新进入的年轻人是不应该这样被裹挟进去的。我们应该支持董总,让新的力量更强,强到可以改变新旧力量对比。这样,整个公司才有希望。lily真聪明,怪不得董总力挺她。” 郑爽完全沉默了。 一直以来,她以为在美琦集团除了董悠然以外,她便是最优秀的、最懂市场、最擅长营销的人。从董悠然身上是可以学到东西、可以获得成长,但同样的,她也是最终阻碍自己跃位的屏障。 她曾经想过,董悠然为什么会跟索总有矛盾呢?如果换作是她,她肯定会好好协助索总做好自己分内的事情,不越雷池。这样,还会有什么问题? 所以,她一直在做着董悠然离开的设想。 听了yuki的一席话,她被重重地打击到了。 实在想不到看起来只会调脂抹粉的美妞儿yuki原来也是这样一个心智成熟、内秀精明的人。她只是掩藏得不露痕迹,也许这才是一种更高的处世哲学,也才可以让她立身中间地带,没有成为任何圈子中的一员,不会随波逐流,能够保持清醒与独立。 再想想lily,原来她常常挂在嘴边的“为了荣誉而战”、“为了信念而拼”说的其实就是这个意思。相比较而言,自己是卑微的、幼稚的、自私的。如果董悠然走了,连带与她气质相同的诸如lily那些人也都走了,没有了富于实干与创新精神的团队,留下庸庸之辈,就算自己坐上了那个位子,能干出成绩吗? “塔尖越高,越要关注基础。”这仿佛是董悠然说过的话。 况且,当她不在了,自己便被推到了没有凭仗的前台,自己有足够的能力支撑吗? “yuki,谢谢你!”郑爽一脸由衷的神色。 “我可什么都没说。”大美女摇曳着美丽的身姿,袅袅起身离去。 留下郑爽,露出渐渐明朗的笑容。 下午1点半,离第二天的新闻发布会还有不到30小时,在董悠然的办公室,郑爽向她坦诚了一切。 “所以,不会有新闻发布会了。一个媒体都不会来。”郑爽愧疚极了。 董悠然听完之后,长长叹了口气。 她拍了拍郑爽:“谢谢,你还给我留了半天时间,是很紧张,但是我想我们一起努力,应该够了。重要的是你给自己留了余地。” 她的话说得含蓄极了。 郑爽听来却像被雷到了,她这才明白原来索静如这是一箭双雕之计。 如果明天发布会现场,一个媒体不到,丢面子失职的难道仅仅是董悠然一个人吗?她承担的不过是管理责任,而自己这个执行者却要承担不可推脱的百分百的责任。 虽然董悠然不会把责任推给下属。共事三年多了,她了解她,这一点,其实所有人都了解。可是责任这个问题,不是谁说就是谁的。即使没有人说,明摆着的事情推得掉吗?不仅在美琦,要是传出去,以后这一行怕是都不能做了,所以也必然会牢牢地被索静如掌控。就像《蜗居》里那句话:‘关系就是要经常用,越用越分不开,烂在一起,它就不得不为你服务了。’” 果然是应了那句老话。 利能趋人,亦能使人迷。 自己真是让取而代之的美梦迷失了心智,差点儿犯了一个大错。 郑爽手心里全都是冷汗。 第二十七章 边缘情事 第二十七章 边缘情事 新闻发布会空前成功。 看她在台上微笑着,以“亮丽每一个女人,快乐每一个家庭”为结束语,对所有人满怀真诚地说着感恩和祝福。 她举止幽雅,形象时尚又带着一种特有的婉约与知性。 她的声音里传递着一种叫作热情的情绪,可以感染所有的人,为他们驱走尴尬,抛掉烦恼;她的笑容是那样真挚明快,仿佛可以产生催化连锁反应,点燃在场每一个人的笑颜。 他想,她是一个属于舞台的人。 她,也是需要舞台的人。 可是,现在,她选择放弃。 他能让她放弃吗? 发布会之前,他的邮箱里收到了她的辞职信,只看了标题,他便毫不犹豫地删除了。他不需要看,因为他根本不会同意。 发布会结束至招待晚宴开始前,很短暂的时间,他把她叫到了休息室,他想抓紧时间跟她说上两句话,安抚她,一切马上就有定局了。 “非常好!”他给了三个字,脸上尽是欣赏的表情。 她收敛了全部的笑容,态度冷漠如冰:“是吗?” “怎么了?”他看出她情绪的变化,近距离仔细看,才能看到掩藏在精致妆容下面的一脸憔悴与疲倦,“累了?” “今天到场的57家媒体,都是昨天下午2点才开始联系的。一直到昨天晚上11点,我还在联系时尚周刊的编辑。您说,我能不累吗?”毫不顾及形象地靠在墙上,很是有些虚弱。 他忍不住伸手扶住了她:“怎么回事?” “别问我,我什么都不想说。”她看起来很累,原来刚刚的热情洋溢、刚刚的风度卓绝,全是强撑着装出来的,现在人在后台卸下伪装,她便像被抽干了水分的植物一般毫无生气可言。 紧盯着她的容颜,忍不住地心疼:“走,我送你回去休息。” “不用。”她说,“我只要你批准我的辞呈。” 陈沐涵深深吸了一口气,把她扶在沙发上,而自己蹲下身子,拉着她的手,那样低声下气地说:“出什么事了,跟我说说。” 他越是如此,董悠然越是委屈。谁要你来低声下气?谁要你来关怀慰问?要不是你,索静如能这样步步紧逼吗?现在,你还来问我怎么了?你是20岁的青涩少年吗?工作生活都被一大群女人包围着,这点斗争经验还没有吗? 两人正在僵持着,休息室的门被咣当一声推开了。 董悠然似乎还没弄明白是什么事情,一个身影已然冲了进来。 接下来就是哭喊、质疑、指责和吵闹声,尽管有人拦着,还是免不了挨了几巴掌。 “陈沐涵,为了这个女人,你要跟我离婚吗?”一个伤心欲绝的女人出现了,带来一场不可避免的纷争,也势必引来许多人围观。 董悠然木讷了,这才想起除了索静如,原来还有一个最不应该被忽视的角色。 来人正是陈沐涵的妻子孟雪。 此时,那双美丽的大眼睛里充满愤怒,她嘴里悲愤地说着各种令人难堪的词句。陈沐涵铁青着脸,紧紧拽着她的胳膊低声呵斥着,然而没有用,她想说的都说了。 所有的目光都投向董悠然,一瞬间她从一个让人倾慕的出色白领女性形象变身为勾引上司的龌龊小三儿。 怎样解释呢? 董悠然想要解释,却又觉得一切无从解释,因为如果她试图解释,一开口就错了,不管她是否真的做了什么,只要陷入了这种被指责与怀疑的境地,那就是她的错,这就像精神出轨和实质出轨,好像有区别,其实并无分别,对旁人的伤害都一样深重。 所以,她没有开口。 陈沐涵则斩钉截铁地说:“我们的问题不要牵连无辜。” 是的,在陈沐涵心中,他对董悠然欣赏也罢、喜欢也好,都只停留在精神层面,即便这样,董悠然还是被动的,她没有做错什么,所以不应该担负“被小三”的罪名。 简单的一句话传递出的意思,各人理解又有所不同。有人听出他们夫妻之间是有问题的,妻子的质疑不是空穴来风,但陈沐涵澄清此事与董悠然无关。可有人却从这句话中得出一个结论,所谓的无辜,不过是男人保护小三儿的一种说辞。 这样的解释无异于当场承认。 董悠然心底暗叹,一向冷静睿智的老板怎么关键时刻糊涂起来了,果然,听完这句话,孟雪万分激动,痛哭着甩开陈沐涵的钳制,冲向董悠然,这一刻,她无疑想撕碎眼前这个“贱人”。 不料,却意外地撞在一堵人墙上。 她的手被人牢牢攥住,又轻轻放开。 那人高大英俊,一脸冷毅,盯着她像看外星来客:“能告诉我,为什么打我女朋友吗?” 孟雪愣住了。 那人却拉着董悠然对陈沐涵说:“陈总,我不希望以后再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员工在下班以后,遇到这种伤害,似乎也算工伤。人,我带回去检查一下,要是有什么问题,我会找你太太的。” 他的语气坚定而诙谐,围观的人紧绷的神经都放松下来,也不约而同地笑了。 “松韬,咱们走吧!”董悠然一副息事宁人的样子。事到如今,她愿意与否都不重要。为了给自己和陈沐涵解围,以及保护整个公司的形象,她只有配合沈松韬。她挽起他的手,就像一对亲密的恋人。 就在他们即将离去的一瞬,经过短暂的怔愣之后,孟雪像突然觉醒过来一般:“你等等,你倒想英雄救美,也不看看对象。” 她从挎包里拿出一张照片狠狠丢给沈松韬。 是董悠然与陈沐涵在杭州那张唯一算得上亲密接触的拥抱照片。 “什么啊?” “艳照门?” 有人探头探脑地观望。 “别胡说,小心我告你诽谤!”沈松韬面色如常,冷毅中带着一点儿诙谐。他拿起照片仔细看了又看,又递给董悠然:“是你吗?” 董悠然的脸都绿了。这样的事情居然会发生在自己身上,真是太匪夷所思了。 “傻了,一看就是ps的!”沈松韬笑容可掬,把照片塞入自己的上衣口袋。 “你干什么,隐藏证据?”孟雪急了。 “错,我是在保护证据!”沈松韬说。他收敛了笑容,注视着孟雪:“明天上午会有人找您核实情况的,到时候您最好协助调查,如实告之这张照片是哪儿来的?谁给您的,还是您找谁做的?因为这张照片显然是经过加工处理的。这是恶意诋毁陷害侵犯他人名誉权的行为,是犯罪。作为一个法律工作者,我不可能让我未婚妻蒙受这种委屈和伤害。” 他的表情极其郑重。 临了,看到一些手拿相机、录音设备的记者,他又补上了一席话:“我也很想跟各位媒体朋友说,作为男人,我没有那么大度,如果我女朋友犯了错,我不会佯装没事人似的帮她遮羞。我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她是无辜的,不仅是信任问题,而且是事实。我想说的是,因为我的工作性质,会帮到一些人,也必然会得罪一些人,但是我没想到,会有人从我家人下手。我希望各位媒体的朋友帮忙呼吁一下,社会和家庭,都需要和谐和真诚。” 此时,赢得尊敬和掌声的,是他。 跑时尚行业的记者基本是年轻的女性,她们见惯了各种惺惺作态的企业家,但是对于沈松韬来说是前所未遇的。在这种情况下还能有这样一番精彩的言论,瞬间将危机转化为机会,除了一个赞字,她们想不到其他。况且他又是这样年轻、英俊、冷毅、有型的帅男,这样的口才,这样的风度,一下子令大家折服了。 以至于整个晚上,大家都在谈论猜测这个型男是谁,无人再去关注事件真正的主角。 强打精神同沈松韬一同走出酒店,直到坐在车上,董悠然的心才稍稍平静下来。 “系好安全带。”他冷冷地吩咐着。 董悠然听话照做,不管怎么说,她欠了他一份人情,这种情况下还是不要惹他为妙。车子启动几乎没有任何过渡,直接以时速一百的速度冲了出去,此时董悠然才明白他为什么让自己系好安全带。 半小时以后,车子在顺义一栋临水的三层独栋别墅前停下。 大运河孔雀城,欧陆风情的格调有如古堡一般,为什么带自己来这儿? 董悠然像一个灰姑娘怔怔地站在门口。 “愣着干什么?进来呀!”他将董悠然拽进了屋子,动作既不绅士也不温柔。 “你为什么带我来这儿?”坐在今年最流行的黑红相间的经典沙发里,董悠然环视整个房间的装修和家具,居然是意大利的品牌,自己在杂志上看到过,一个茶几就是9999元,一个边桌就15000元……这房子,这家具,真的不是一个律师所能拥有的。 “你?不会是黑社会的吧!”她问。 “就是!”他恶狠狠地说,仿佛是在跟谁赌着气。 此时才掏出衬衣里的那张照片,狠狠摔在茶几上,远远地隔着茶几坐在董悠然对面:“说说吧,我这个帮凶,怎么也应该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 董悠然蜷缩在沙发里,因为发布会穿了一件一字领的小礼服,如今露着肩膀有点儿冷又有些不自在,只好拿了一个靠包抱在怀里,才有了一点儿安全感。 “照片是真的。”她说。 “嗯。”他点了点头,“还算老实,接着说。” “没什么可说的。”她说,“我感谢你今天为我解围。可是,我真的没做什么。原本没有今天的变故,我已经递交了辞呈。我之所以跟陈总在休息室,也是在谈这件事情。” 沈松韬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原本如冰般冷酷的表情中仿佛有了一丝缓和:“从直觉上我相信你说的是事实。可是从我的职业特点来分析,你说得全无逻辑,而且自相矛盾。如果你们之间没什么,你为什么要辞职?依你的能力打拼到一个数亿资产的公司任职高层并非偶然,但必须承认也算机会难得,而且这个公司马上有可能上市,正是大有前景,你为什么要走呢?” “我?”她无言以对。 “还有,你说什么都没做?拍照片的时候什么都没做,不代表此前没做或此后没做,也不代表说没想做。”他的语气活像抓到红杏出墙妻子的丈夫的语气。 董悠然不得不从沙发上站起来。 “想走?”他说,“女人就是这样,永远以逃避来解决问题,真能解决得了吗?” “你到底什么意思?”董悠然没有移步,却依旧站在那儿,她紧绷着脸,眼中含着怨气,“说话语气龌龊至极,你尽可以用你肮脏的思想来看我。可是,我对你没有承诺,更没有守身如玉的契约。别说我没做什么,我就是做了,又关你什么事?” 听到这话,他反而笑了,因为他知道她急了代表真的没有事情发生。她那样的个性,如果真的有什么,她最多会淡漠地告诉他:“爱就爱了,做就做了,仅此。” 她现在这样激动地争辩,恰恰证明什么都没有发生。 于是,他笑了。 她将手中的靠包狠狠冲他砸了过去,随后扭头就走。 “你没想过我为什么会带你来这儿吗?”魔鬼般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你家楼下,现在应该有人在等你,不用我说,你应该知道他是谁,想想这张照片,你希望再横生枝节吗?” 她依旧向大门走去,只是步子明显放慢。 “我家呢,也会有关心我的人去查岗。所以,也不太方便。”他的声音里带着愉快的调子,“而这儿,比较适合谈话。最重要的是,这儿离你家60公里。现在外面没有车,你打算走回去吗?” 原本只是逗逗她,没想到她这样不禁逗。 她毫无形象地蹲在地上,双手抱膝把头埋在臂弯里,呜呜地哭了起来。 不是那种小声的抽泣,居然是放声大哭,仿佛她有多委屈似的。 思想斗争了半分钟,沈松韬把她丢在楼下客厅,一个人上楼去了。 好半天也没有听到他回来的声音,董悠然似乎也哭累了。她停了下来,悄悄抬起头环顾四周,却发现客厅里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 “浑蛋!”她想也未想就冲向大门,只是没想到,原来有钱人家的大门是带了遥控装置的,显然被他关好了,自己从里面怎么打都打不开。 生了半天的气,对着大门站了足足有10分钟,她终于妥协了,重新回到沙发上,瘫软地趴在上面,嘴里嘀咕着把沈松韬骂了个痛快。 她却不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一切都被在书房里电脑前的沈松韬尽收眼底,因为房间里安了监视器。 对着电脑屏幕,沈松韬也是自言自语:“还真能骂,你就不识好人心吧。外表淑女,内里还挺凶悍的。” 过了好久,趴在沙发上的人影仿佛不动了。 “睡着了?”沈松韬想了想,看了一下表,时间不早了。两个人都还没有吃晚饭,要不要给她弄点儿吃的呢?不要了,小惩大戒一下比较好。转念又想,她这样睡在楼下,会不会着凉呢。想来想去,还是蹑手蹑脚地下了楼,把她抱起来,向楼上走去。 董悠然其实是睡迷糊了,可是当自己的身体离开沙发的一瞬便醒了。她很想挣扎或者是咬他一口,然而想了想自己的处境,还是装睡比较好,于是也就没作声。就这样被直接抱上三楼,沈松韬推开一间房门,随即,董悠然还没明白过来怎么回事,自己就已经被重重扔到了床上。 随即所有的灯都打开了。 “你干吗?”她怒气冲冲地质问。 他坐在床边,一脸坏笑:“谁让你装睡的?好玩啊?” 她把头埋在被子里,不去看他,随即又像想起什么事情一样,从床上弹起来,一脸警觉地看着他。 “放心,我不会乘人之危的,就算你想人情债肉偿,我还不要呢。”他自说自话,从床边的白色欧式五屉柜里拿出床单枕罩之类的东西,故意扔到董悠然身上,“嫌不干净,自己换新的。晚饭就免了,哭完吃饭容易积食,先收容你在这儿睡一晚,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好像在对待一条流浪狗,态度实在是恶劣。 然后不等董悠然作答,就离开房间,同时,又上了锁。 “神经病!”董悠然狠狠吼了一句,这一天的遭遇着实让她很窝火,只是该去恨谁呢。原本依她的性格,她可以打个110,让警察叔叔来修理这个狂妄自大自以为是的家伙,可是现在这种情况下,不能再惹事了。 然而,等等,董悠然突然发现,自己的手机和包都落在楼下客厅里了,这下好了,彻底没了后路,她把头一歪,直接蒙头大睡。 沈松韬却是半宿未眠,书房里他习惯性地在那面电子白板前写写画画。以往遇到棘手的案子,他都习惯如此,在白板上画出关键点,然后把所有的疑点写在上面,再去找其中的联结点。这样,线索就渐渐清晰起来。 同样不眠的何止是沈松韬,在温愉河畔的紫澜苑,孟雪与陈沐涵也是一样。 客厅里,两人从热吵到冷战,始终没有和解。 因为两个人都没有和解的理由。不管孟雪怎么吵、怎么闹,陈沐涵始终不置可否,坐在沙发上一支接一支抽着烟,让整个屋子烟雾缭绕。 当孟雪终于说累了,哭累了的时候,陈沐涵才开口:“你很清楚,离婚对于我们是早晚的事情。” “是!”孟雪打断他,“可是为什么不早不晚,偏偏是现在!” “现在或者别的时候,有那么重要吗?”凝视着妻子的脸,陈沐涵已然失去了耐心。如果以前自己对她还有责任、有怜悯、有感情,那么一切都因为今天的那张照片而荡然无存了。居然会盯他的梢,居然会拍到这样的照片,而且还选了这样一个时机去闹。最烦的就是女人不分轻重一哭二闹三上吊。最恨的就是这种所谓的挟持。 名声、形象、事业,我都不要了,你还能拿我怎么样? 陈沐涵的心冷到了极点,厌恶与轻蔑到了极点。 原来曾经的怜惜与不舍,曾经的挣扎与矛盾,都是这么没有意义的。早知今日,自己何必苦苦煎熬这么久。 都说家是爱的聚合体,试看天下之家,皆为爱而聚,无爱而散。这么多年其实自己更像是个漂泊者,与浪迹街头的人相比,只是暂时多了一个物质的外壳。 现在,他只想早做了断,去寻找属于自己的真正意义上的家。 “有!因为我们感情不好,因为我不能生孩子,你离开我,我毫无怨言;可是如果因为别的女人,你喜新厌旧抛弃我,就是不行!”孟雪有些歇斯底里。 “不关别人的事情。”他紧绷着脸,表情十分严峻。其实现在最应该被安慰的是董悠然,想想晚上在休息室她的状态,情绪原本就很差,一定是发生了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情。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又突然被孟雪这样一闹,还不知难过成什么样子。 董悠然是那种外表强悍的职业女性,在职场上有着男人的雄心,男人坚毅的品质,一般的人和事是不会轻易打击到她的,然而在她坚强的外衣下面,是一颗饱受委屈与隐忍的心,敏感而脆弱。 稳妥是女人一生的主题,而她,因为面临过许多坎坷与挑战,其实在内心深处比任何人都渴望稳妥。 这样的她,面对今天的双重打击,她会怎样? 发了好几个短信,都没有回,最后直接关机了,这让陈沐涵心里很不安。 “好!我们可以离婚,等那个女人结婚以后,我会跟你离的!”孟雪咬着牙说出这番话,让陈沐涵哭笑不得。 女人啊,有的时候不知是精是傻。 算计的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逻辑。 “你不担心她是假结婚?不担心她结了再离?”他心想,却不愿再多说半句。 “条件任你提!”他站起身,向外走去。 “你去哪儿?”她扑了上来,在后面紧紧搂住他的腰,“别去,别去找她!我可以像以前一样,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什么?”陈沐涵转过身,盯着她的眼睛,“你说什么?” “我说我知道你以前,在外面也有女人。我知道。我不傻。但是你不提,我也不提,我可以忍!”泪水四溢如决堤的海。她甚至跪在他面前,紧紧拉着他的衣襟:“如果不是看到那张照片,不是你要跟我离婚,不是公司里已经谣言四起,我还是会忍的!” “照片!”陈沐涵猛地想起,他一把将孟雪拉了起来,“告诉我,照片怎么来的?” 孟雪抽泣着,伤心欲绝:“信箱里,咱们家大门口的信箱里。可是,没有邮戳,也不是快递送来的。” 陈沐涵一下子沉默了。 第二十八章 绝地反击 第二十八章 绝地反击 工作和生活不是两条没有交点的平行线,虽然每个职场人都恪守工作与生活要分开、不能互相干扰的原则,但它只是一种美好的希望。实际上,职场、生活、战场、情场,始终是纵横交错、密不可分的。 你在生活中遇到了什么,尽管你想尽办法不让它影响到工作,但它总是或多或少折射在职场。 仅仅两天以后,美琦集团公司总部的第一会议室里便严阵以待。不管是暗流汹涌的男人,还是互相较劲的女人,在外敌当前的情况下,都要团结一致。 这是一次关键性的会议,法国ore集团派来的考察团为期10天的在华行程关系到最终是否选择美琦为亚洲地区合作伙伴,旗下系列品牌是否在中国建厂生产,以及最终确定投入给新成立的合资公司的注资额度。 这一次不能再有丝毫的闪失。 行政部光茶水、饮料、咖啡就准备了七八种。 所有部门严阵以待,整个楼层都迷漫着紧张的空气。 所有的人都到位了,陈南、索静如、沈松韬还有一直隐于暗处从未露面的股东——从海关某关键岗位卸任的周局、商业投资人孙立伟、研发总监、财务总监等高层。 董悠然则一次又一次地检查着投影仪、笔记本电脑和准备演示的ppt。 唯独正中那个位置空着,陈沐涵依旧待在他的办公室里。脸上是看似一如往昔的平静,实际上眼睛始终紧紧盯着笔记本电脑屏幕下方的时间,看着数字一点儿一点儿接近约定。 这是一场关键的战役,接下来所要面对的挑战可能是他20多年商战生涯中前所未有的。对于公司,对于跟着他一起打拼的2000名员工,他希望能有一个美好的结局。 他甚至在想,也许到了那个时候自己便可以卸下这副重任,对所有人都有了最好的安排以后便可以无愧于心地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终于,到了10点整。 听到前台热情的寒暄声,办公区内全体员工立即起立欢迎。仿佛迎接国宾一样,在行政部、翻译以及市场部门两个美女和法方北京办事处代表的簇拥下,一行法国人终于姗姗来临。 省去一系列的寒暄、客套,会议准时进入正式议程。 作为营销总监的董悠然责无旁贷地将公司的历程、产品、研发背景、销售渠道、业务网络和竞争优势一一介绍,研发部美女伊莎贝拉则流利地为董悠然进行翻译。 董悠然真希望她能把自己的语气、逻辑和推荐时的重点与精点话术准确地翻译出来,可是这个似乎无从考证,因为她们不懂法语,而那群金发碧眼的考察团成员,看起来也未必懂中文。 虽然董悠然在讲解的时候,考察团成员一直笑眯眯地注视着她,并且伴有频频点头,但是董悠然依旧认为那不过是礼节性点头,而不是聆听后的真正会意的表示。 会议出奇的顺利,在董悠然介绍完以后,就是其他部门以及老板的时间。全部的过程中考察团成员几乎没有发表任何意见,他们只是不停地点着头,然后不时地跟身边的翻译耳语片刻。 所有准备的程序都走完以后,会议室里暂时安静下来。 出人意料的是,当美琦集团介绍完毕以后,应该由ore集团成员发表意见,而他们并没有就美琦集团的本身业务问题提出探讨,而是抛出了一个让人极其难堪的话题。 以至于美琦研发部的伊莎贝拉窘在当场,看了看老板,没有马上翻译过来。倒是ore集团北京办事处的代表法裔华人米苏用中文直译过来:“这两天我们看到了一些关于贵公司的报道,当然正面的有很多,但是我们不得不去关注那些带来负面影响的消息。比如前两天发生在金卓颜新品发布会上的事件,作为合作伙伴,我们是否能了解一下事情的真相呢?”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也许这就是法国人的个性,浪漫随意不受条条框框的限制,丝毫没有在意这是一次多么正式的商务谈判,感觉就像是下午茶时闲谈一般,居然是想问什么就问什么。 索静如暗暗发笑,用目光轻轻扫了一下董悠然,心中暗想,你不是有急智吗?不是以临场发挥反应机敏著称吗?这种情况下,看你怎么应付呢。如果因为这个事件导致谈判失败,就是陈沐涵想保你,他又能保得住吗? 陈沐涵眉头微皱:“这个问题,我们不做回答。” 是的,果断拒绝其实比用任何语言描述更好。 只是显然大家没料到一向沉稳的陈沐涵会这样果断回绝对方的提问,双方负责翻译的人都愣了,所有人的目光都注视着陈沐涵。 他脸上没有郁结之气,说不上高兴可也没有什么不悦,依旧淡然平静。 米苏下意识地耸了耸肩,侧过脸刚要向同伴翻译,董悠然开口了:“米苏,我希望你可以这样告诉她们。那是一个浪漫的误会。”说着,她伸手从面前的糖盒里拿出一包砂糖,轻轻撕开,倒在自己的咖啡杯里:“只是给生活加了一些调料。同时,也可以引起广泛的关注。” 话不多,但很精彩,也让听者有了遐想的空间。 难道一切都不是真实的,是一种宣传手法? 显然当米苏把这句话翻译过去的时候,在对方当中产生了小小的波动,他们的表情有些兴奋,有莫名的疑虑,但更多的是兴趣。 “从另外一种角度说明我们有能力将媒体资源进行最大化的有效利用。”董悠然又给自己的话加了注解。 于是,大家频频点头。 甚至,有人拍掌鼓励。 接下来对方又抛出一个难题,艰涩程度毫不亚于第一个问题。依旧看起来与主题毫无相关,但实际上是牵一发而动全身。谁说法国人只会浪漫?比起以前与日方谈判时,更不敢有半分懈怠。 依旧是米苏翻译:“据我们了解,贵公司实际是典型的民营企业,有着中国民营企业的通病。家族式管理模式——任人唯亲,在座各位中有陈总的朋友、亲属甚至是更为亲密的人。而我们对于合作伙伴的要求,不仅仅是规模,还有企业文化、企业的发展前景。总之,健康而良性的运营是我们首要考虑的。” 此话一出,所有人又是遭了当头棒喝。 陈沐涵再好的性格也有些面上挂不住,他沉下脸脱口而出:“那么,请问,既然明知美琦是这样的模式与现状,为什么还会有今天的谈判?你们为什么还会坐在这里?” “沐涵!”出言制止的是股东之一的周局,纵横官场多年又在商海沉浮的他自然明白老外为什么一开始就抛出这么多刁钻问题,不过是为了在谈判桌前占些先机,一会儿条件好谈。没必要跟他们你一句我一句地对答。他用眼神制止了陈沐涵,也给了他暗示。 陈沐涵点了点头。 对方主要发言人雷诺先生又说了一大串,米苏翻译过来就是:“家族企业的负面影响非常大,他们是有想合作的愿望,也因此产生了种种担心。还提到因为ore集团的亚洲产品研究中心设在日本,其实日本也有企业接洽,希望可以将新的品牌和新厂建在日本。” 这让陈沐涵更是十分不悦。 眼看会场气氛越发沉重,董悠然不再考虑自己的立场与身份,就算最后一搏,也要为公司挣些颜面,于是她说:“请问雷诺先生,您所指的家族企业,是从经济学角度定义的,还是从社会学角度定义的?” 翻译过后,对方掌权者,首席负责人雷诺笑了:“两者有什么不同呢?” “美国学者克林·盖克尔西认为,判断某一企业是否是家族企业,不是看企业是否以家庭来命名,或者是否有亲属在企业的最高领导机构里,而是看是否由家庭拥有所有权。而与克林·盖克尔西不同,也有学者将是否拥有企业的经营权看作家族企业的本质特征。不管哪种形式,我们毫不讳言,家族企业有两大弊端:一是人才瓶颈,二是缺乏良好的企业文化。这些都可以通过多种方式有效地调整。经营权的问题,可以通过引进专业人才和先进的管理模式很好解决;而所有权也可以通过融资、股票等方式来稀释。以日本松下电器公司为例,公司的发展过程是松下幸之助个人股权比例不断下降和稀释的过程,从企业之初的100%下降到1950年的43%,1955年的20%,而1975年更猛降到2.9%。松下企业的发展突破了个人和家族的局限,保证了企业的持续稳定发展。所以,这也是今天我们满怀诚意和贵方坐在谈判桌前的基础。”董悠然的一席话力敌千钧。 是的,她果然是有男人的气度与胸怀。 这番话出自她的口中,让所有人不得不为之折服。 只是很可惜,身份有些不对。她似乎代表老板和整个股东在表达观点,这让索静如很不悦,她下意识地看了看周局以及另一位股东孙立伟。 果然,两人在错愕中仔细打量着这个名不见经传的人物,看着董悠然,面上多少有些不自在。 而这番话却大大触动了法方代表,他们毫不掩饰他们的惊喜与赞赏。 甚至有人在问,她个人在美琦占多少股权,于是她笑了:“我只是一个普通雇员。” “我们不是强调西方管理方式有多么优秀,只是因为我们考察了太多中国的企业,管理者家长作风浓厚,任人唯亲,而不是以业绩和具备竞争能力为衡量标准,员工缺乏参与意识和授权,没有主动性。我们不希望耗费巨资投建在亚洲的新项目被拖累。”雷诺通过米苏表达了他深深的忧虑,只是现在口吻要平和多了。 董悠然想了想:“在西方,德国的家族企业非常发达,他们对家族企业采取的是一种混合式的管理方式,即从家族之外雇用职业经理人,同时根据家族成员自身所具备的职业技能从家族内部遴选,但要求他们一定具有职业化的管理水平和技能。中国的企业也可以这样做,而且很多优秀的家族企业已经在这样做了。中国有句俗语,不能‘一竹竿打翻一船人’,不能因为少数不够良性的中小型家族企业的状态,就给中国所有的家族企业定性。在法国,‘雷吉娜’从一家仅7人的小厂发展到欧洲知名的服装企业;穆兰家族创办于1893年的老福爷百货更是全球著名。据统计,家庭所有或经营的企业在全世界企业中占65%到80%,而在世界500强中也有40%的企业是家庭经营或所有。福特、杜邦、柯达、通用电气、摩托罗拉、迪士尼,这些著名的跨国公司都是家族企业。存在就是理由,这理由是什么呢?” 董悠然不得不停了下来,整个上午似乎都是她一个人在说,前两天的疲惫还没缓过来,自己好像有些感冒的前兆,嗓子里像着了火一样疼,她忍不住轻咳了几下。 就在这个时候,一杯白水恰到好处地递到她面前。 她甚至都没来得及去看,是谁为自己雪中送炭,而继续她的表达。 “这理由就是一种精神,花的每一分钱都是自己的,做的每一件事也是为自己在做,没有谁可以依赖,也没有资源可以浪费,所以便有一种自然而然的凝聚力,那是一种精神——小心、克俭、吃苦耐劳、严谨、务实、拼搏与进取……” 精彩。 此时此刻,陈沐涵内心深处所有的褒奖只能汇集成这两个字。他现在甚至有些糊涂了,这样一个才华横溢的女人似乎不应该属于家庭,属于某一个男人,她就应该属于职场,属于舞台。 到底,该如何面对呢。 他似乎有了一丝犹豫。 而这丝犹豫恰被另一个男人看在眼里,于是他心里悄悄漾起一朵无形的花。 是的,自己看人看事从来不会走眼。 你们原本就是不合适的。 沈松韬不合时宜地暗暗笑了。 不要以为法国人只是会浪漫,做起生意来其实精得要命。虽然谈判桌上为董悠然的风度与辩才折服,但并不是百分之百地信服。第一回合结束,他们提出要考察公司各个部门,不仅仅例行查看财务方面的数据报表,而是随机与各部门、各地区甚至是最终端的一线员工以及代理商直接对话。而前提是务必保证一切都是随机的,不能是事先安排好的。 当他们提出这个要求的时候。董悠然的目光直接投向了老板,那目光中有闪烁,有担心,有劝阻。 但是他用微笑安慰了她。 “随时欢迎。”面对这样一个近乎苛刻的要求,他就这样云淡风轻地答应了。在那一刻,董悠然感受到极大的震撼。 所谓“男人”,不是看他讲话够不够大声,肩膀是否宽阔,腰包是否充实。 而在于一种气势。 面对困境或挑战,即使前途渺渺,即使失败在即,依旧坦然面对,淡看风云。 那一瞬间,她似乎觉得,自己是真的爱上他了。 第二十九章 错爱围城 第二十九章 错爱围城 北京的冬天干燥而多风,很少会有阴雨天气出现,而今年却与往常不同。傍晚时分,突然而至的大雨倾泻如注,让心情无端变得有些糟糕。 与法国人谈了一整天,既不浪漫也不轻松。走出会议室,董悠然觉得头晕晕的,感冒的症状越发明显,鼻子也不通畅,说起话来瓮声瓮气的。 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坐在沙发里闭上眼睛,只希望就此睡过去,再也不管什么谈判、什么营销之类的破事。 可是天不遂人愿,桌上的电话响了起来,本着职场人基本的素质与行为习惯,她一个鲤鱼打挺从沙发上弹起来,几步走到办公桌前抓起电话:“您好。” “是我,沐涵!”他的声音有些异样。 她只得嗯了一声,发布会以后,为了避免尴尬,她一直躲着他。 现在却无处可躲。 “晚上得跟他们一起去吃个饭。”他的声音有些平淡,但是听得出来,是极力调整过来的。 她依旧是嗯了一声。 “你不舒服就别去了,多喝点水。”话语中尽是关切的味道,那杯白水,是他叫秘书端给她的,回想到这个细节,董悠然莫名感动。 只是面对他的关切,她连嗯都没有嗯,只觉得鼻子酸酸的,不知该如何是好。 “等你好些了,咱们好好谈谈。”他稍稍一顿,“只要你愿意接受,一切都不是问题。” 对于他这种沉静内敛的个性,自然是说不出更为煽情的话语。然而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已经算是明示了。董悠然踌躇着,没有半点儿声音回应。 “那,我挂了?”他似乎有些恋恋不舍。 “好。”依旧是一个字,代表着她内心的纠结与矛盾。 “我说什么你都会说好吗?”他的声音极其温柔,仿佛竭力压抑着自己的感情,听得出来他很动容,他一字一顿,代表郑重与决心,“听我说,你愿意接受我吗?” 她紧咬着牙,不敢发出半个音节。 似乎是一声叹息之后,隔了半晌他才说:“虽然你一句话也不说,但我还是舍不得挂电话。老夫聊发少年狂,感情这个东西果然最是磨人。你,更是磨人的。” 她几乎想把电话挂断,另一只手已经轻轻按在了放话筒的簧键上。 “我电话24小时开机。你,随时可以打给我。”他的重音放在“随时”两个字上,让人忍不住有些感动。可是董悠然不禁想到了孟雪,这对她是多么残酷。难道他在家里,当着妻子,也可以接自己的电话吗? 这种允诺,似乎看起来很痴情,但是换一个角度,对于孟雪来说,又是最无情的。 于是,她狠了狠心,她的手指终于轻轻一按。电话已然挂断,可是另一只手依旧举着话筒,耳中听到嘟嘟的忙音,一切都那么虚幻,毫不真实。 正在愣神之际,办公室的门被推开了,像门神一样矗立的人影自然是沈松韬。 扫了一眼失魂落魄的董悠然,将手里的东西往她怀里一塞,又把话筒拿开重新挂在话机上。 “什么啊?”董悠然仔细一看,“双黄连口服液?感冒软胶囊?” “对啊,怎么样,你不是感冒了吗?看我多体贴!”他一脸明朗的笑容,明明30多岁了,却总装童真。 董悠然哼了一声:“蒙古大夫。我这是感冒吗?” 沈松韬皱着眉头伸手摸了摸董悠然的额头,董悠然用手打掉:“告诉你啊,我是甲型h1n1,怎么样?吓着了吧。告诉你,赶紧躲我远点儿!” 她咯咯地笑了起来,恶作剧一般的快感。 而他却毫无前兆地突然把她抵在桌子上,箍着她的肩,霸道地给了她一个深吻。 “你浑蛋!”甩开钳制以后,董悠然不管不顾地将手里的药狠狠砸到他脸上。 而他一脸得意的笑容:“瞧,只有我能看到你的庐山真面目。什么职场白领,什么淑女,整个一个泼妇!” 董悠然气急败坏,刚要再骂,只听外面有人敲门。 “进来!”董悠然还没开口,沈松韬先把门打开了。 是行政部负责接待的小卢,她看到沈松韬也在,笑着点了点头:“正好沈总也在,我一并通知了。董总监,去酒店的车队已经安排好了,索总让我通知大家马上出发。” “哦,我不去了。我感冒了,不太方便。”董悠然笑了笑,拿起桌上的纸巾捂住了鼻子。 小卢立即退了几步,现在可是非常时期啊,“甲流”风行,人人都是谈感冒而色变。她又看了看沈松韬:“您呢?” “他又没病,他当然得去了,赶紧走,别耽误了。”董悠然催促道。 沈松韬学着她的语气哼了一声,拍了拍小卢的肩膀:“对,董总监说得对,咱们又没病,有病的在家待着,咱们走了!” 董悠然看着他的背影,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给他,真无聊的一个人。 拿着包一个人走出办公室,迎面看到了郑爽领着一个小伙子走过来,似乎不是客户,当然也不是郑爽老公。正在纳闷儿,却发现他们径直朝自己走过来。 “董总,这位先生找您。”郑爽经过上次发布会的事情,对董悠然格外尊重。 “您是?”董悠然有些纳闷儿。 小伙子很干练,而且似乎是军人作风,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恭敬地递给董悠然。 董悠然接过来一看,里面只有一行字,她却一下子脸绿了。 “这个,可能有点儿误会,没这个必要吧。”董悠然对来人说。 郑爽在旁边有些纳闷儿:“领导,怎么了?” 董悠然又不方便说,只是用目光看着那个小伙子:“对不起,我今天不太舒服,不能赴约。我得先走了。”说完就朝外面走去。 而小伙子先是怔了一下,随即不紧不慢地跟了上去。 直到走到电梯间,两个人进了同一部电梯,他才重新开口:“董小姐,我也是给人家打工的。请您最好不要为难我。有什么事,您见了董事长,自己直接跟他说,行吗?” 小伙子一脸真挚,董悠然倒不知该说些什么了。 只得跟着他出了电梯,在办公楼大门口远远地看到一辆宾利。车子见他们出来,便缓缓开了过来,直接开到大厅前面的平台上,这样便不用被雨淋到了。小伙子殷勤地拉开车门,前面的司机也回过头来跟她问好,董悠然思想斗争了一下,这才坐了上去。 很快,到了白家大院。 想不到他们会选这个地方见面。 这是一幢三进三出的标准青砖灰瓦的四合院。每一间房就是一个包间,里面砌着暖炕,上面有炕桌,雕梁画栋的装修以及各种仿古的摆件和陈设,让步入其中的人感觉如同走进了明清时代的大户之家。 一进院子,就有穿着青布对襟小褂、头戴瓜皮帽、肩搭白毛巾的店小二热情地招呼着,并将她引入事先订好的房间。上房、东厢房或是西厢房。环顾四周,房门上都挂着厚厚的棉帘子,听到小二的吆喝,帘子从里面高高打起,一水儿穿着花棉袄,梳着大辫子脸上一边映着一抹山里红的大姑娘立即把他们迎了进去。 看着炕上的人,董悠然定了定神儿。 桌上没有菜肴,只有一套青花盖碗和茶壶。 炕桌两侧坐着一男一女两个大人还有一个小姑娘,男人看起来60岁上下,身材不算魁梧,肤色黝黑,特别是两道浓眉与那双厉目,显得十分精明。 女人却小多了,最多比董悠然大几岁,穿着貂皮,戴着名贵的首饰,倚在她怀里的是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一水儿的派克兰帝。 他们跟沈松韬是什么关系? 董悠然愣了。 “愣着干什么?脱鞋、上炕、坐下聊。”男人从一进屋仿佛都没有拿正眼看过董悠然,可一开口却像是再熟识不过的家长口气。 董悠然怔了怔:“您好,是您派人约我的?” 那个男人这才认真地端详起董悠然来,然后冲对面的女人笑了笑:“这孩子看起来怎么有点儿犯傻啊?” “爸爸!”小女孩开口了,同时移动着胖乎乎的身体从母亲怀里钻到父亲怀里,指着董悠然说道,“我觉得她长得还行,没我妈好看,但是不讨厌。” 董悠然一下子就笑了。 “这样,浩子,你去叫服务员给她搬个凳子吧,人家可能坐不习惯这炕!”小女孩的母亲开口解围。 先前陪董悠然一同进来的小伙子立即应声去办。 董悠然仍旧一头雾水搞不清状况,等椅子搬来自己坐在炕边上,倒发现这布局有点儿像三堂会审的样子。 那个男人,姑且先称为老爷子吧,他又开口了:“那个……小董,是吧。你姓董?” 董悠然点了点头。 “咱们先坐着说会儿话。我们老沈家的规矩,是食不言、寝不语。咱们先开聊,等聊完了咱们再开吃。好吧!”老爷子显然是家长作风,自问自答,看来平日里当领导当惯了。 董悠然说:“您尽管说。我原本也没打算过来吃饭,就是怕传话的人难做,所以才来赴约的。” 老爷子看了一眼那个小伙子,他立即退了出去。 “你和松韬到底是怎么回事?”老爷子开口问道。 “同事。”董悠然回答得更为干脆。 老爷子眼睛一瞪,似乎很不满。 “您还没自报家门,人家怎么能说真心话呢!”小女孩的母亲给男人递了个眼神。 “也对。”老爷子指了指自己,“我是沈松韬的父亲。”又指了指坐在自己对面的女人,“这是沈松韬的妈,那是他妹妹。” 也许是看到董悠然有些疑惑,又加了一句补充说明:“是后妈!” “讨厌!”小女孩的母亲瞪了他一眼,似啧非啧。原来是老夫少妻,重组家庭。 董悠然仿佛明白了。这才想起似乎跟沈松韬在一起的时候,他从来没有谈过自己的家庭。看来在这个世界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不如意。大家通常的处理方式是夸大自己得意的地方,而小心翼翼地掩藏起失意。 董悠然忽然觉得沈松韬也没那么讨厌了。 “伯父、阿姨,你们好!”董悠然重新打着招呼,“我还是想知道您二位今天约我过来……” “你现在不是跟我们松韬处朋友呢吗?网上不是说都快结婚了吗?那我们怎么也得看看你这个未来儿媳妇啊。你们年轻,不懂礼数,那我们还不懂吗?”沈父盯着董悠然,目光十分犀利,话语中透着问询更有些许的不满。 “没有。”董悠然此时完全明白了,她连忙否认,“伯父、阿姨,这件事非常抱歉。那是公司的一种宣传策略,实在不是事实。我跟沈松韬只是同事、是朋友。严格意义上讲,是他帮过我的忙。” “哦,行了,明白了!”沈父端起面前的茶狠狠喝了一口,“来人,点菜!” 门口棉帘一掀,服务员拿着线装书一般的菜单双手呈上:“您慢慢点!” 沈父随意圈点着,服务员开了单又重新退下。 眼看大盆小碗陆续上桌,董悠然站起身:“既然已经说清楚了,那伯父和阿姨慢慢吃,我先回去了。” “你别走啊,你走了,我们还吃什么劲啊?”沈父目光一扫,带着探究神色打量着董悠然,“咱们得聊聊,你们下一步打算怎么办呢?这网上炒得挺热闹,家里人都问,你们这事啥时候办呢?” 董悠然一头雾水,她经历过无数尴尬的场面,但都没有今天混沌。不知是不是因为感冒的原因,自己居然反应这么迟钝,讲了这么多,怎么还让人家误会自己是他们的准儿媳呢? 于是她不得不再次强调:“我刚才跟您解释了,我们只是同事,朋友。” “是。我听明白了。不是我们松韬帮过你的忙吗?你感激他,是吧?我们松韬这孩子我最了解,独,独得厉害,这孩子,我们沈家几代单传,爷爷奶奶惯得没样。太独。所以,他能去帮你,那肯定是相中你了。他有情你有义,这不就剩下办事了吗?”沈父说得挺流畅,也仿佛挺有道理。 董悠然觉得自己跟他对话,就仿佛是喝歌没赶上调子,怎么就跟他说不清楚呢。 “不是,这个情况不是您想的那样,我……”她自己都不知该怎么解释了。 “我知道。我们沈家虽说不是什么了不起的门户,但在晋城也是数一数二的人家,也不是什么人都能进我们家门的。竹园,北四环那个竹园,你不是去过吗?那是松韬开的,但那是他自己弄着玩的。对于我们家来说,那是九牛一毛。我们家在晋城是做煤炭起家的。”沈父说道。 晕,不会是传说中的煤老板吧。董悠然诧异着,有些难以置信。可是转念又一想,这跟自己又有什么关系呢?管他是煤老板的富二代公子,还是普通的北漂一族,于自己都没有什么影响。 “所以,我们找人查过你。你的工作单位、生活、家庭、兴趣、爱好、属相、血型,我们都知道。”沈父如同竹筒倒豆子一样,把所有董悠然所不知道的谜底全部揭开。 “伯父!”董悠然哭笑不得,“非常感谢您的抬举,但是我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跟豪门世家有什么牵连。是,沈松韬帮过我,我很感激,但是没有到以身相许的地步。而且,他也没有这个意思。我们只是比普通的同事关系强一点儿的朋友关系。今天,您一家三口来到这儿,我们能见面也是缘分。我说话可能有冒犯之处,对得住对不住的,您多担待。” 说完,她微微鞠了一躬,转身就走。 “咦!这人怎么走了?”屋里人还在纳闷儿。 虽然感觉很无辜,但还是在服务台帮他们结了账。也许他们根本不在乎这点儿小钱,但是董悠然不允许自己欠别人的账。越是没有干系的人,越要划清界限,弄得清清楚楚。却不知,这一点,在沈父眼中又给自己加了许多分数。 第三十章 彼岸花开 第三十章 彼岸花开 董悠然出了大门,一个人气呼呼地在街上走着,白天喧闹繁华的中关村在夜色的笼罩下显得有些冷清。大雨过后,温度很低,走在路上,还能不时踩到积水。若是平时,她一定小心翼翼踮着脚尖走路。可是现在,就像一个顽皮的孩子,故意把脏水蹚得四处都是。 两束光亮在身后直射过来,跟着她走了好久,是哪个没有公德心的司机,居然走上了人行道,她回过头刚想质问。 却发现是他。 “你无聊不无聊?”她气急败坏地大喊。 他拉开车门下了车,站在她旁边。 她故意跺着脚,溅了他一身水。 “你要是还有力气,可以去把车轱辘卸了。”他说。 “我为什么卸车轱辘?车又没惹我!”她发现跟他顶嘴仿佛成了一种惯性。 “那我惹你了?”他问。 “你说呢?”她怒目而视。 “别折腾了,明天不想上班了?”他仿佛有妥协的意思。 “不用你管!”她依旧愤怒难平。 他的好脾气用完了,像拎着什么物件一样把她丢进车里,也不管她是不是湿漉漉、脏兮兮的。 “你知道你爸妈找我,为什么不提前告诉我?”她问。 “提前告诉你,你去还是不去?”他侧过脸来看她,语气突然变得温柔起来,“我管不了他们,我也管不了你。所以是火星撞地球还是玩具总动员,我都管不了,你们随便。” 她像看一个怪物一样看着他。 “你不怕我得罪你父母?”她皱着眉,觉得对面的男人是一个可怕的小怪物。 “没什么得罪不得罪的,我跟他们没什么关系。对了,先提醒你,别因为他们给我加分。我从上大学起,没花过他们一分钱,以后也不会。所以,你也别想着跟着我沾光。”车子开得飞快,话说得很平静,但情绪分明是波动的。 这背后一定有什么不为人知的故事。 董悠然瞥了他一眼:“谁想跟你沾光了?” “就是,你是谁啊?你是自食其力的时代女性,不花男人一分钱。我还想咱俩结婚以后,你养着我呢!”他的表情简直就像个无赖。 “我回家,你往哪儿开呢?”她突然发现方向不对。 “回家啊!”他说,诡异的笑容浮现在脸上,“别紧张,我们同居一室又不是第一次了。我是什么人,你还不放心?我是看你孤苦伶仃的又病入膏肓,我发扬风格收留一下你。准备给你弄点儿药,再做口饭。” “我跟你有仇吗?”董悠然咬着牙恨恨说道。 “别老咬牙切齿的。咬坏了,还得补牙,多贵啊!”他的声音里透着愉快,让人更是恨得不行。 依旧是顺义的别墅。 这一次显然是有备而来,各种食材准备充分,不一会儿饭菜上桌,清粥小菜,看着倒是很有食欲。 董悠然一边吃,一边思考,竭力想理出头绪。整餐饭吃得极为安静,饭后,沈松韬又递给她一盘子切好的芒果:“补充vc。” 董悠然没理他,托着腮,想着心事。 “琢磨哥德巴赫猜想呢?”他问。 董悠然对上他的目光,仔细凝视着他的五官。她在比较他和沈父有什么相似之处,那样一个土财主一样的父亲,会有这样英俊时尚伟岸的儿子,还真是奇怪。可是一样的巧舌如簧、自说自话、自以为是,这一点儿倒是如出一辙。 “你笑什么啊?”他从她的笑容里看到了不怀好意,立即紧张起来。 “没想到啊,以前总觉得你跟从石头缝儿里蹦出来的一样,现在居然来了一个老太爷,终于有人能管你了!我高兴啊!以后这社会上就少了一个危险分子。”董悠然一边说,一边打了个喷嚏。 “该呀!不说好话,有报应了不是!”沈松韬嘴里说着,手上也没闲着,递给她一张纸巾。 这个时候,电话响起。 沈松韬接起来,好像是他在律师事务所的助手,只听他说道:“行,差不多,抛了吧。多少套?整层吧。” 对方好像有些诧异。 “是,是需要钱。海南的合同已经签了,所以把这边的抛了,然后帮我把款打过去。北京现在也就这行情了,再升空间也不会太大。所以,咱们得转海南了。”他一边说,一边把芒果盘子塞到董悠然怀里。 挂了电话,看到一脸质疑的董悠然:“干吗啊,别跟看犯人一样看我!” “你到底是干什么的?”她问。 “哟,终于对我感兴趣了。我还以为您不食人间烟火,不关心这些柴米油盐呢?”他走到餐桌前,挽起袖子,开始收拾杯、碗、碟、勺,动作熟练又麻利。 董悠然突然发现,不说话的时候,他其实不怎么讨厌。 “我随便问问,就是怕哪天你上了头条,说是做什么不法营生的,我也好有个心理准备,别糊里糊涂受什么牵连。”她说。 “那您老人家放心吧,这辈子总是我把别人送进去,还没人能办我。”他把餐具收拾到厨房,又开始换台布。 “你是律师,挣了点儿小钱,然后现在帮朋友做房地产的?”她推测着。 “不是,我不费那个劲。”他头也不抬。收拾完了,拿着果盘、又到了一杯白开水:“走,上楼,底下冷。” 董悠然坐在三层卧室的床上,围着被子在量体温。沈松韬坐在她旁边的沙发上,眼睛瞄着手表:“还差一分钟,你别老动来动去的。” “我在思考!”董悠然说。 “行了,别思考了。我直接告诉你答案。听说过炒房客吗?有钱就买房,涨了就卖,赚了再买。我刚来北京时,用了三年时间攒够买一套房子的钱,可是到了售楼处我又改主意了。我拿原本交一套房子全款的钱,交了三套房子的首付。再后来,我卖了其中一套,把另外两套的贷款还上。然后倒来倒去,我现在北京有十几处物业,上海和三亚也有。怎么样,我虽然不是学营销的,比你如何?你呀,天天帮老板算计,可现在自己还蜗居呢吧!”沈松韬轻描淡写地把自己的发家史提纲挈领地讲给她听。末了,又递给她一杯水:“都喝了。可惜你不吃肉,不然炖个参鸡汤,喝完准好。” “你这哪是营销啊!你这是钻营,钻空子!”董悠然接过水喝了一大半,眼中若有所思。 “错。男人立业都要有原始资本积累的过程。我是用最短的时间、最有效的方式得到最大化的效果,这是营销的最高境界。况且,那些老板,你拉出来问问,谁敢说自己的第一桶金是干净的?我就敢!”嬉笑之间竟藏着豪情万种。 董悠然有些恍惚了,但是很快,她突然醒悟过来:“哼,我说北京有这么多住不上房子的人,原来都是拜你们所赐!炒房炒房,炒得房价那么离谱!” 沈松韬伸手,示意董悠然把体温表递给他。 “没事,不烧。”于是他心情大好,越发死皮赖脸开起玩笑来了,“所以啊,我得做做善事,我拯救不了千万人,但是可以拯救你。” “谁用你拯救?”她哑然失笑。 “你现在心里是不是特义愤填膺?自己怎么也是一个才貌双全的职场白领,可混了这么多年也就是一套小房子,还没我这客厅大吧?你现在心里肯定充满对这个社会贫富不均的强烈愤慨。仇富心理让你扭曲了正常的判断,对我是羡慕嫉妒恨,对吧!与其这么痛苦,我给你出一个主意,可以让你有一种杀富劫贫的快感!”他口若悬河,让人忍俊不禁。这脸皮厚的功夫果然是修炼到家了。 董悠然忍着笑:“成,你说吧。” “嫁给我啊。这样我的财产马上缩水50%。如果你给我生一个孩子。得,我就剩下25%了。当然,你可以再狠一点儿,全都拿走,由你统管,我就清零了。”他一本正经地说,仿佛还有些心疼的表情。 “臭美吧你!”董悠然一头倒在床上,“行了,你出去吧,我要睡觉了!” “嘿,天上掉这么大一个馅饼砸你身上,你不接着,你是不是脑子有毛病啊?”站在床边,一脸无奈的沈松韬仰天长叹,但是他今天心情大好,不管怎么说,两个人这是近期最顺畅的一次长谈。 “我脑子没毛病。我肠胃有病,我消化不良。所以我谢谢你的美意,我承受不起,你请吧,88!”她蒙头大睡。 沈松韬定定地看了她有三分钟。 董悠然忍不住露出头:“你怎么还不走!” “我看你能憋多长时间!”他一语双关,然后带着胜利者的笑容心满意足地走了,没忘记关掉大灯,留下一盏小夜灯,并带上了房门。 他,其实没那么讨厌。 董悠然昏昏沉沉的意识中,最后留存的一个概念。 在恭王府花园吃完官府私家菜,又让陈南和行政部的接待人员陪法国客人去良子做足底按摩,一切都有条不紊地按着计划进行。 结束了这一切,陈沐涵开车载着索静如去了一个地方,开着豪车穿行在北京老城区七拐八扭的胡同里实在是一种冒险。 “小心。”索静如忍不住出言提示。是的,她看到车子的右侧险些与胡同口摆放的三轮摩托车蹭上。 “没事,漆蹭花了,还可以补。”他仿佛是随意应答,但在索静如听来,却有些异样的感觉。 终于到了,被纵横交错的小胡同包围着,被烟草局大楼遮挡着,但是它依然还在。 一栋红色的砖质小楼,只有三层,是最老式的建筑风格。20年前,他和她在这里栖身,在这里创业,在这里享受爱情的甜蜜与浪漫,又在这里忍受现实的残酷与无奈。 原本,如果不是专制而传统的家庭,虽然她比他大8岁,虽然她结过婚,有孩子,她也应该是他的妻子。 因为他们有情,是贫贱中最为真挚的感情。 可是回归现实,种种原因限制着他们。于是,他娶了孟雪,也因此对她亏欠终生。 然而,并不意味着这种亏欠可以无限度地容忍她做任何事情。 就在晚餐之前,沈松韬递给自己一个信封,他的表情十分郑重,他说:“原本我不应该插手这件事情,可是没办法,悠然是我所喜欢的人,我不希望她受到伤害。我相信,你也不希望。这份资料交给你,我无意窥探你的隐私,我只是希望不要有类似的事情发生。” 一个人的时候,他拆开了信封,看到了里面的东西,于是一直盘旋在心底的谜团全都解开了。于是,整个晚上他格外沉静,一双眼睛默默地注视着坐在他旁边的索静如,她依旧神情自若,大方得体,对所有人照顾得都很细致妥帖,挑不出一点儿瑕疵。 越是如此,他越觉得反感。一直以来他所欣赏的她身上的优秀品质与良好素养,原来都是装出来的,是一种作秀。 张爱玲曾说过,大凡一个男人都希望一生中能遇到两个女人:一个热情开朗明艳娇媚如红玫瑰,一个纯真圣洁温婉柔和如白玫瑰。可是张爱玲身为女人,也有误区。或者她的话只说了一半。女人其实是多变的,或者说是具有双重性格。 一个女人,在不同的场合下,也可以完美演绎两种完全不同的角色与风格。 只要她愿意,白玫瑰也可以风情如火,而红玫瑰也有柔静似水的时候。 他原打算带她来这里缅怀一下过去,然后把信封里的东西交给她,接下来不发一语掉头就走,把她一个人留在原地,这个旧梦开始的地方。 可是,他依旧有些不忍心。他其实还是没想明白,正是这种不忍心才是两人纠缠半生的症结。 于是,他再次给了她一个机会。 “知道我为什么带你来这儿吗?”他问。 “祭奠!”她笑了,笑声有些悲凉,“祭奠过去,然后放下包袱,重新开始新生活。” 原来她什么都明白。 气氛太过压抑,陈沐涵打开车门走下车,靠在车头看着对面的红楼。20年过去了,这里依旧有人住,每个窗子中透出的或明或暗的灯火与这座繁华的大都市是那样不协调,但是却透着一种久违的温暖与自然。 索静如也从车里走了出来,站在陈沐涵身边:“为了怕这一天到来,我做了很多事情,伤害了很多人。但是我不后悔,因为那些都出自于本能。” 陈沐涵大感意外,他不得不扭过脸去仔细看她的神情,不见惊慌失措,只有一如既往的平静。她居然这样向他坦承一切,这是他始料未及的。 “对于董悠然,她是你假想的防卫对象,你不该去伤害她;对于孟雪,她更是最无辜的。你确实不该让一个无辜的人当你的棋子。”过了半晌之后,他才说出这样一席话。 她把头轻轻地依偎在他的肩膀上:“沐涵,在这场角逐中,没有人是真正的无辜。” 她叹了口气:“对于孟雪而言,我是第三者吗?你最清楚我们之间的先后顺序。还记得吗?你们的婚房是我帮你选的,装修是我帮你盯的,婚宴的菜单是我安排的,婚礼的流程是我策划的。做这一切,我没有委屈,我完全发自内心。我把那个婚礼当成是你和我的,因为我知道,也许这一辈子,我们俩都不会有这样的婚礼。” 陈沐涵没有说话,这一切都让他无从反驳。曾经,她做得很好,好到超乎他的想象,好到他除了感激不知如何是好。 “孟雪,是你满足父母期望、维持家庭和谐的一个道具,这戏唱了十几年,道具也该换了。可是,居然不是等了20年的我,而是另有他人。你说,我还能像过去一样,为你选婚房,为你安排婚礼吗?”她的声音微微发颤,情绪也突然变得激动了起来,“沐涵,我不是圣人,别这样要求我,别这样为难我。请你,求你,对我公平一点儿,好吗?” 她的眼中没有泪,却布满血丝,任谁一眼望去,便可以看到她内心的挣扎与绝望。 一个伤心欲碎的女人。 面对这样一个女人,陈沐涵能说什么呢? 他只是像以往许多次一样,将她揽在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以示理解和安慰。 大结局 有福的人 大结局 有福的人 依旧是谈判桌前。 法方代表雷诺摊开两手,一脸无辜的神情,通过米苏的翻译,向大家通报他考察后的结果:“非常遗憾,漂亮而自信的董小姐,我不得不如实告之各位,考察的结果与你们在谈判桌前所呈现出来的情况完全相反。我没有看到所谓的非比寻常的凝聚力,员工的拼搏与创新精神显然也不够充分,当然北京地区好一些,然而我们在其他地区就没那么走运了。暗访以及公开亮明身份后与基层员工和中层管理者的对话,让我们感觉到差距。也或者,是董小姐和企业高层给我们留下的印象太好了,所以才会产生这样的落差。” 说着,递交给在场所有人一份厚厚的调查记录。 董悠然草草一翻,立即觉得有些汗颜。 上海龙之梦购物中心导购在周日高峰期间脱岗,因为人员不足,导致流失客户15人。 大连万达专卖店店员对于新上市的uc活肤系列产品知识掌握不够熟练,面对客户咨询时不够详细准确,导致目标客户流失,新品推荐未达到预期效果。 重庆代理商对于市场资源分配与宣传支持不满。 福建商场经理投诉防晒系列晚到20天,影响销售目标完成。 天津新世界百货两组产品陈列未达标准,试用装使用不符合流程。 …… 北京金源旗舰店金牌销售冠军凯茜在被问到为什么不向客户推荐zaro保湿系列产品时,回答“因为这个提成少”,缺乏最起码的以客户需求为导向的销售服务意识。 “当然,我对你们的真诚与合作,表示感谢。”雷诺再次表达了他的观点。接下来应该是讨论实质问题——就是对于合作条件的讨价还价。除了股东和沈松韬以外,所有的人都应该退场。 但董悠然似乎并不想让对方将这种印象带入下一轮关键问题的谈判中,因为这样,美琦就被动了。 于是她选择了一个切入口,开始反击:“不知道雷诺先生是否有耐心再给我10分钟的时间。” 米苏将她的话翻译过去。 “当然。”雷诺很快回复,他似乎很感兴趣跟董悠然进行对话。 董悠然手里拿着那沓厚厚的调查结果,略微思索之后开口说道:“也许,这些东西在贵方眼中都是问题,可是我却从中看到了希望。” 索静如与陈南相互对视了一眼,索静如想:“她真的很会说话,很会吊人胃口。”陈南想的是:“她真会哗众取宠。” 这便是典型的女性思维,大局之中考量的仍是各自心中的小算盘。 对此,董悠然毫无感觉,她只是按照自己的思路来,目的只想扳平这一局。“比如这一条,北京金源旗舰店金牌销售冠军凯茜在被问到为什么不向客户推荐zaro保湿系列产品时,回答说因为这个提成少。贵方认为该员工缺乏最起码的以客户需求为导向的销售服务意识。我持相反的观点,我恰恰认为这是一名目标意识极强的出色的销售人才。” 米苏仿佛没有合适的语言来翻译这段话,恰好伊莎贝拉及时顶了上来,其实任何岗位都是危机与机会并存的。就像两个翻译,各自代表各自的公司,有自己的立场、自己的专业、有擅长之处也有短板,所以才有共存的可能和互补的需要。这其实就是职场生存法则,任何人都不可能独我存在。 雷诺对这个话题表示出极大的兴趣,他示意董悠然讲下去。 “美琦集团代理的国际品牌不下10种,而这些品牌下属的产品系列和单品有上千种。每天经过专卖店、专柜的客源是基本定量的,你不可能面对一位顾客同时推荐上千种产品。而这些产品虽然功能上有区别,但还没有到互相不可替代的程度。于是,便有了权衡。权衡是由谁来决定的呢?看似导购是被‘提成奖励’把控,提成高的她就主推,低的她就少推,这并没有错啊。我们之所以把某个系列产品的提成定得高些,目的也正是如此。那是因为我们想在这个阶段强推这个系列,或许是因为这个系列利润率高。总之,决定是由管理者做出的。导购在终端很好地执行了,这并没有错。况且,作为导购,她存在的价值就是在有限的时间、空间里利用有限的资源做出高销售来,以结果为导向。所以,我说她出色。” 长篇累牍却并不让人感觉厌烦,因为她讲得有理、有据,逻辑清晰,让人信服。 雷诺与他的同伴们频频点头,其中另一个法国女士第一次开口,仿佛是询问的口气。 看到伊莎贝拉又有些为难的样子,董悠然冲她展开一个鼓励的笑容,应该吸取上一次的教训,在会议中你首先是翻译,其次再考虑自己的阵营问题,否则机会又被别人抢去了。 董悠然的意思伊莎贝拉显然明白过来,于是她立即说道:“西蒙娜女士似乎开了个玩笑,她说虽然您说得很有道理,但是感觉上,好像美琦集团只有董小姐一位员工如此卖力与称职。” 沈松韬不合时宜地笑了,他甚至冲董悠然眨了眨眼睛,他其实想去拥抱一下对面那位胖胖的法国女人,因为她说的话他早就想说了。 “这也正说明美琦集团用人的科学与实效精神。用一个人,要从职位要求去选择相应的能力与个性特点。我是负责营销推广工作的,这个职位要求我必须可以随时、随地以最佳的方式去介绍美琦的企业和产品,并随时准备捍卫这一切。同样,其他几位在座的同事和领导与我一样,他们也完全符合各自的职位要求。研发、生产、财务、行政,其职位要求就是稳妥。所以这个时候的脱口秀,当然不需要他们出面。”董悠然不得不为大家做着说辞,尽管她知道自己越权了,自己说得已经太多了,可是她个性如此,她不能让自己所处的阵营在对弈中落败。 西蒙娜女士好像不太满意这个回答,她又问了一长串问题,伊莎贝拉这次没有半分犹豫,很快翻译过来:“西蒙娜女士的意思是,员工们的差距与想象中太大了。如果都能像董小姐一样,就完美了!” 也许换作别人,假意客套一番,也就可以结束了。 但董悠然不是这样的性格。 她是典型的完美主义者,容不得半点瑕疵。 于是她说:“这才是我们双方合作的基础。” 所有人都愣了。 “正是这些在贵方看来并不完美的员工做出来的目前的业绩,如果大家都到了完美的境界,也就没有了上升的空间。而那个时候,美琦也就不需要再找投资商了,一定是我们在给别人注资。” 是的,这就是辩证。你嫌它不够好,可是当它足够好的时候,还轮得着你来指手画脚吗?陈沐涵毫不掩饰自己对她的欣赏,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真想不明白她的小脑袋里怎么藏着那么多的奇思妙想,那晶莹的双唇中怎么总是有这么多说不完的妙语连珠。 既维护了面子,又修补了里子,她真是职场天才。 最重要的是,她虽然有足够骄傲的本钱,可她并不骄傲。她知道什么时候应该收一收。于是她打开电脑,播放了一段自己制作的ppt文件。 画面是美琦企业发展历程以及一些宣传活动的回放。 每一页都有一些文字,那是她为画面所做的解读。 她第一次用极温和的语言背诵着一段话,却仿佛不是背诵,是从心底流淌出来的句子。 “在这个讲究包装的时代,我们常禁不住羡慕人家光鲜亮丽的外表,而对自己的缺陷耿耿于怀。其实,没有一个人的生命是完整无缺的,每个人或多或少有着自己的缺陷。 有的人才貌双全、事业发达,唯情字路上坎坷难全; 有的人家财万贯,却子孙不孝; 有的人看似好命,却一辈子脑袋空空; 每个人的生命,都被上苍画上了一个缺口,你不想要,它却如影随形。 生命中的缺口,提醒我们谦卑,懂得怜悯。 没有苦难,我们会骄傲; 不经沧桑,我们不会以同理心去安慰不幸的人。 体会到每个生命都有欠缺,体谅别人也是一种幸福。 其实,你所拥有的永远比缺少的多。 而缺少的,就把它当成你身体的一部分,正视它,接受它。 早期的扑满(存钱罐)都是瓦制的,一旦存满了钱,就会被敲碎;如果一直没有存满自然就是瓦全,留到现在早已成为价值连城的古董。 如果你是一只蚌,你愿意痛苦地包裹着沙子,忍受着磨砺,去等待成为珍珠的那一天,还是只做一只快乐的蚌。 给生活留一个缺口,不做圆满。 让福气流向别人,也是一件很美好的事情。” …… 不知道浪漫的法国人是怎样理解这首带着哲学思想与佛教味道的散文,但是在座的每一个中国人却听懂了。 陈沐涵站起身,走到高大的落地窗前,凝望着窗外的车水马龙,心事如潮,浮沉不定。这,应该是她的告别词,是她的辞职信,这应该是她准备在最后一刻发给自己的。这是善意的婉拒,也是对彼此美好的祝愿。 今天,她找到了一个最好的时机,这样传递给自己,也抄送每一个相关的人。 让每个人都不能拒绝。 而会议桌前,董悠然带着淡定的微笑对上了索静如的眼睛,四目相对,不管曾经是否剑拔弩张,如今只有释然和感激。 桌子底下,伸来一只厚实的大手紧紧覆盖在董悠然的手上。 这一次,她没有拒绝。 唇边静静展开一抹最为舒畅的微笑。 明天便是元旦,是新的一年的开始,一切都是崭新的,是充满希望的。 结束语 结束语 曾经在写完《职场十年:从职场白丁到职场达人》以后,我决定不再写职场小说。那是因为从《职场女追爱记》、《闪婚男女》到《职场十年》我的职场三部曲,共计45万字,似乎已将我10年的职场感悟悉数诠释。 这三部小说完成以后,我有一种倒空后的轻松感觉。我想,这便是空杯心态吧。将过去的经验、成败与包袱全都放下,汲取新的力量、新的智慧,重新开始、从头来过。 从来没有想过,隔了短短的一年,这部《办公室谋心记》又诞生了。 人在职场正如人在旅途,脚步未停,总能看到新的风景,自然也会发生新的故事,产生新的感悟与体会。 2009—2010年于我来说,是充满磨砺的一年,无法单纯地去衡量得与失、成与败。痛的时候憧憬着得到目标时会拥有的快乐,而当你真正临界目标时,又会回过头去看那曾经一路走来的蹒跚身影。 不同的位置,永远会有不一样的付出和打磨过程。 曾经是靠专业和技巧打拼,如今是赖心力与智慧搏击。 比拼的不再是体力与辛苦,更多的是“谋”与“略”。 我愿将这一切记录下来,与同样拼在职场的朋友分享。 也许因为我们同属草根却不甘于平庸,更因为我们一直在积蓄崛起的力量。 细节未必决定成败,但细节一定关乎结果,于细微之处谋定而后动才是成熟与成长。 不管是何种体制的企业内部同样充满竞争,或是短兵相接,或是隔空对决,明里暗里的过招,阴谋或是阳谋…… 见招拆招是本事,主动冲击是能力,你可以不喜欢,但你永远不能免俗。 人在职场,总是免不了应对各种挑战。即使是被动被裹挟进来的人,除非弃权退场,否则终要直面各种危机。愿这部《办公室谋心记》能与你一道,从容应对办公室战事。 特将hp大中华区总裁孙振耀的退休感言,载录一段在此: “有很多时候我们需要等待,需要耐得住寂寞,等待属于你的那一刻。周润发等待过,刘德华等待过,周星驰等待过,王菲等待过,张艺谋也等待过……看到了他们如今的功成名就的人,你可曾看到当初他们的等待和耐心?你可曾看到金马奖影帝在街边摆地摊?你可曾看到德云社一群人在剧场里给一位观众说相声?你可曾看到周星驰的角色甚至连一句台词都没有?每一个成功者都有一段低沉苦闷的日子,我几乎能想象得出来他们借酒浇愁的样子,我也能想象得出他们为了生存而挣扎的窘迫。在他们一生中灿烂美好的日子里,他们渴望成功,但却两手空空,一如现在的你。没有人保证他们将来一定会成功,而他们的选择是耐住寂寞。如果当时的他们总念叨着“成功只是属于特权阶级的”,你觉得他们今天会怎样……” 这段话让我感触颇深,想要步入繁华,就要耐得住寂寞。而耐得住寂寞,却未必一定迎来繁华。 那又怎样呢? 一位成功的企业家曾这样对我说过,当你苦闷的时候,当你无奈的时候,当你面对挫折、遇到过不去的坎时,你只要问一句:“那又怎么样呢?” 一切也就释然了。 努力了,承受了,然而寂寞过后,你最终还是没有等来繁华,那又怎么样呢? 即使我们只是一步步前进的普通人,那又怎么样呢? 在必须沉寂下来的时候,能够沉寂下来;在必须接受磨砺的时候,坦然接受磨砺;在回到原点的时候,勇敢地重新来过。 在我们身边,总会有些人,是我们不喜欢、不想面对,甚至是给我们带来麻烦的。 然而,在我们身边同样会有让我们能够学习、欣赏和企及的目标,即便现在看来与他们或多或少还存在一些距离。那么,就在享受生活和积极向上的心境中,努力地去尝试吧。 生活每天都在给予我们选择的机会,困境中,你可以选择赖在地上撒泼打滚,也可以选择咬着牙站起来。 你永远都有选择,有些选择不见得立竿见影,它需要积累,需要量变到质变的过程。但我始终相信,你努力过了,生活便不会放弃。 小说写到这里就结束了,非常感谢朋友们的阅读,小感慨一下,回眸过往,刚好又一个10年。 2007年,网文热兴,我从一名单纯的读者转变为写手,开始在新浪原创频道上连载小说,随后出版,再至后来转型成为影视编剧,经历了痛并快乐的磨砺与蜕变,从最初看到自己在键盘上敲打出来的故事印成书码放在书店被人翻阅,再到从电视上看到自己作品呈现,看完直播再追视频网站看弹幕和留言,不管褒贬,我都心怀感恩。 感谢这样一个时代,因为网络和沟通的便捷,让我实现了把兴趣爱好转化成为职业的理想。也感谢曾经在我写文阶段就一路鼓励的读者,作为一名非文学专业出身的作者,我最初写作的动力就是每天论坛里的留言,那个时候我还在上班,一边上班一边更新小说,很多时候都想弃更,就是因为作品页不断增加的留言和点击,支持着我坚持坚持再坚持。 所以,喜欢写故事,也有故事的朋友们,都可以试试哦,你也可以从读者变作者,从观众变编剧,一切皆有可能,当然了,也欢迎找我吐槽和八卦。 接下来,我还是一边写剧,一边继续追剧。 还会不定期更新一些《职场》剧本创作幕后的故事,插播一些番外,欢迎关注。 附录 悠然职场语录 附录 悠然职场语录 01.关于平庸的上司与能干的下属间的心理较量。 上司如是想: 有能力的人就像一把宝剑,征战时它是克敌制胜的利刃,但在把玩时也许会不小心伤到自己。于是,对于这样像宝剑一样的人,囊中无货的上司绝不会用。即使不小心用了,也会很快想办法弃之。 下属这样认为: 职场中,谁能自由选择自己的角色?导演给了咱机会,咱只是本分地演出,难道我演得入木三分有观众缘是我的错? 点评: 在中庸之道奉行了几千年的中国,必要的守拙是一种技巧更是一种文化传统。 同样一个人,在a公司不适合,在b公司就适合,那是因为不同公司的尺度是不同的。但是你一定不要忽略了社会标准。为什么在职场中大家会更喜欢“猪八戒”,那是因为社会评价标准变了。虽然它好吃懒惰,但它圆滑、嘴甜,比恃才傲物的悟空和呆板木讷的沙僧更讨领导喜欢,于是圆滑也成了一种能力和优势。 心智成熟、内秀精明的人,会将自己的能力与锋芒掩藏得不露痕迹,也许这才是一种更高的处世哲学,也才可以让她立身中间地带,没有成为任何圈子中的一员,也就不会随波逐流,能够保持清醒与独立。 02.关于成败。 成败与对错,不是个人来评定的,也不是老板来斟酌的。成败不是最终的结果,不是最后撞线的那一瞬才体现出来的,它隐藏在过程里,由细节决定,由你自己来决定。 03.关于红颜知己。 所谓红颜知己,是错误的时间遇到正确的女人,虽然没有姻缘,却可以在心中存起一份长久的惦念,任凭风吹雨打都挥之不去。 04.关于领导魅力。 能够让员工在她的带领下收获成长,不断汲取前进的力量。目标清晰明确,每一天的日子都是充实的,累并快乐着,才是职场生存的真正境界。营造这样的氛围,让每个人乐于各司其职并甘心当你的马前卒,这便是领导魅力。 05.关于面试中的提问。 面试过程用人方所提的问题其实是大有玄机的。选择的问题,应遵从职位本身的需求去考虑你应该从哪个角度甄别人,而不是揣着一本世界五百强面试问题去考人家。因为你会备题,人家也会备考。于是,考来考去,考不到真相。特别是这种所谓离职原因和忠诚度的问题不仅过于墨守成规,还容易让应试者难堪,实在有些没必要。 06.关于80后下属与上司。 80后小妹妹总是令人刮目相看。她们是这样的自信,这样的直率,不会为了迎合谁而委屈自己,在她们的概念里只有适合与不适合,接受和否定,没有中间地带,没有模棱两可,绝不会凑合和退怯。 只有能承担委屈、能扛责任、能背黑锅、能代人受过,智慧又坚韧的领导,她们才会服你,愿意为你卖命,不是为业绩、为指标而战,而是为维护你的荣誉而战。 07.关于企业的人性化。 人性化的问题一定要大处着眼,小处着手。不说别的,就说三八、五一、十一、春节,公司都发过节费,而且每年还有优秀员工的额外奖励,大家便很happy。基层员工看重的其实就是这些看得见、摸得着的小事。而不是老板画的大饼。举个例子,公司员工每天的午餐补助由10年前的5块涨到8块再到现在的12块,就让人觉得特别合理,特别人性化。 08.关于风险。 机会往往蕴含在风险之中,大风险就意味着大机会,大失败就是大成功。 09.关于被动应战。 职场人生,你可以不逞强凌弱,不挑衅示威,但你却不能阻止别人向你发出战书。从不主动出击不代表你会束手就擒、被动挨打,尽管是被动的,但出于本能的应战与反抗,很多时候,更能激发人的智慧与潜力。 10.关于高管的角色定位。 高管其实就是夹心面包。很多事情如果掌握不好尺度,比如对下属的关怀与提携看在老板眼里就是拉山头搞小团体,对合作商家客观的支持就是吃里爬外…… 所以要学会包容、理解、吸纳,这才是管理者思维。管理角色决定有时候自己要当恶人,说话要口不对心,要委曲求全。 很多企业中,几乎所有的中层都是优秀的业务人员选拔来的,但要从业务角色转换为管理者,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好的。很优秀的业务员,销售冠军,被提到管理岗位上,常常会搞得一塌糊涂。因为自己做市场,跟带领n个人去做市场,这完全是两码事。管理角色转换不好,会葬送一个优秀的团队。因为她们大都太过强悍,自以为是,不会兼听,于是便会扼杀掉一个原本大有希望的团队。 中层以及高管,在企业里有着四种角色。对于下级自己是上级;对于高层自己是下级;对于旁系要保持本位;对于平行部门则是同事。要掌握好这一左一右,一上一下的关系,随时做好角色转换,便是一种艺术。 11.关于管理团队。 奖优罚劣,是最行之有效的激励手段。然而向优秀者学习,如果没有有效的奖惩机制作为保证,只是期待员工自觉的行为那只是一种美好的愿望,现实中必然只能收获沉重的打击。优秀者没有及时的奖励,落后者也没有行之有效的惩罚,就会行成了一种“大家做,别人做,我不做”的等待与观望心理。 科学而完善的奖惩机制,让压力转换成动力,使得一部分人浮出水面,成为获得收益的优秀者,同时也是他人学习的榜样;当然,压力也是筛子,必然会有一些人因此被淘汰。 但在这个过程中,你才能得到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精英团队。 12.公司内部的二八法则。 其实在公司内部,也存在“二八法则”,20%的人创造80%的财富。当然,他们在分配环节拿得也多。找到这样的人,或者培养这样的人,以他们来激励更多的人,于是整个团队才有了灵魂和战斗力。 团队,是一个能集中爆发能量的集合体,不是所谓的虚假团结。他们可以针锋相对,可以内部竞争,也存在优胜劣汰,但他们都体现着一种统一的风格。 13.关于团队风格。 在董悠然的团队中这种统一的团队风格便是“经济人品格、成年人逻辑、百分百责任”。 经济人品格:始终记住自己是一个商人,商人的工作就是“交换”。要时时清楚你的客户在哪儿?客户是谁?同时明确自己将如何感动客户,给客户提供高附加值的服务。给予客户的是超出他期望本身的价值这样才能在竞争中占据优势。 成年人逻辑:我们都是成年人,但是很多时候,我们还需要领导照顾,需要同事帮我们分担责任,这说明我们在职场上,还不具备成年人逻辑。真正的成年人要自律、担当,有契约意识、科学精神,做事以数据为支撑,不泛泛空谈。 百分百责任:它要求员工在工作中能够信守承诺,以结果为导向,接到计划和指令第一时间把目标变成结果,具备勇于承担、不推脱、不退怯、永不言败的精神。 14.关于“精英”与“成功” 在职场上,无数的人可以称之为精英。他们都有着过人的智慧,但只有那些懂得执行,懂得如何“从头到脚”,并为此找到那些真正可以将他们的智慧与计划付之行动的人,才能获得最终的成功。 在这个充满竞争,每天都有新人涌入,又都有老人被淘汰的职场,无数的人拥有伟大的梦想,但只有那些拥有执行力同时又懂得如何执行的人才能获得成功。执行的关键在于无论任何状态,高峰或是低谷,坦途或是荆棘,都能够勇往直前地向目标行进。 当然,人都是会遇到挫折的,也总是会有低潮期的。我们总会有不被人理解的时候,也难免有要低声下气的时候,这些时候恰恰是人生最关键的时候。因为大家都会碰到挫折,而大多数人过不了这个门槛。你能过,你就成功了。 15.健康的职业心态。 职业生涯的道路上,我们常常会被攀比的心态蒙住眼睛,忘记了追求的究竟是什么,忘记了是什么能使我们更快乐。 每个人的职业生涯中都会碰到几个瓶颈,你熬过去了而别人没有熬过去你就领先了。跑长跑的人会知道,开始的时候很轻松,但是很快会有第一次的难受,但过了这一段又能跑很长一段,接下来会碰到第二次的难受,坚持过了以后又能跑一段,如此往复,难受一次比一次厉害,直到坚持不下去了。大多数人第一次就坚持不了了,一些人能坚持到第二次,第三次虽然大家都坚持不住了,可是跑到这里的人也没几个了,这点资本足够你安稳活这一辈子了。 16.关于销售心态。 销售其是一个很残酷的职业,因为每一天都要先面对清零的程序,不管前一天的销售额多么骄人,新的一天仍然要重新开始,从零开始,全力以赴。 17.关于狼性团队。 很多人都会提到狼性团队。可是,什么是狼性团队?狼的精神除了代表凶狠残暴狡猾,此外,还有别的什么寓意? 狼其实是很聪明的,它们很强大,但是不会盲目浪费体力。它们的每一次进攻都是有目的的,一定是观察好了,确信有把握才会出击。而且狼也特别有耐性。在草原上,有很多动物比狼跑得还要快。要抓住这些动物,光追着它跑是不行的。狼会隐藏起来等它们吃饱了睡大觉的时候,再把它们抓住,为此有的时候要在冰天雪地里饿着肚子等上整整一夜呢。同时,狼也是最团结的。在捕杀猎物的时候,它们最讲究战术配合,团队协作。 智慧、耐性、隐忍、决断、坚韧、团结……这才是真正的狼性。 18.石阶与石佛的对话。 寺院里的石阶总是闷闷不乐,它觉得自己是被人踩在脚下的,而殿宇中的石佛是高高在上,享受礼拜和供养的。为什么世间如此不平,石阶想不明白。直到有一天,它向石佛抱怨,石佛说:“你我本来是一样的石材,我之所以成佛,是因为经得起千锤百刃的雕琢和磨难。而你,当时因为受不了疼,又怕受那千刀万刃之若,所以只能被垒在路上当石阶,如今你还抱怨什么?” 19.关于“放弃”与“坚持” 放弃的是所谓的自尊心与得失心。不放弃的是对于目标的坚持和努力。这种不放弃,不仅仅是一时的意气,而是一种长期的心态。我们做任何事都会遇到来自外部和内部的种种压力与阻碍,这个时候就是不放弃,要坚持。 我们都要慢慢学会从逆境中获得收获,学会感谢给自己压力的人! 20.关于中层的作用。 中层的作用其实很简单,只要做到三个“承”字即可。 (1)承上启下:要按部就班,严格执行公司的计划、策略与方计,同时又要针对实际情况灵活调整,机动高效。 (2)承前启后:要激励团队,勇往直前,时刻保持充沛的战斗力与激情。 (3)承点起面:把一个正确的观点进行优化、序化、散化,辐射开来。 没有强大的中层,就不可能有强大的公司和强大的团队。中层要像老板一样思考,像员工一样行动。中层要像放大镜,能够折射阳光,点燃激情。要给团队做事的“原则”、成长的“方法”、上升的“空间”。 唯有此,才能对得起下属口中的“领导”二字。 21.关于团队培养的原则。 对于团队的塑造来说“培训、洗脑、解决态度问题、统一观念”,一个环节都不能少。 当然,光有这些还不够,一定要与实践要结合,在现实中有刺激和压力,才能产生醍醐灌顶的效果。 但做这一切的前提是要看她们的特点与能力同职位要求的冲突与契合点。看冲突的地方是否可以调整,如果不合适就进行培训,培训再无果便坚决放弃,因为技术层面的培训可以出结果,而养成教育方面则是比较难出效果的。 22.关于家族企业的利与弊。 弊:家族企业有两大弊端,一是人才瓶颈,二是缺乏良好的企业文化。管理者家长作风浓厚,任人唯亲,而不是以业绩和具备竞争能力为衡量标准,员工缺乏参与意识和授权,没有主动性。 利:据统计,家庭所有或经营的企业在全世界企业中占65%到80%,而在世界500强中也有40%的企业是家庭经营或所有。福特、杜邦、柯达、通用电气、摩托罗拉、迪士尼,这些著名的跨国公司都是家族企业。存在就是理由,这理由是什么呢? 理由就是一种自主创业的精神,因为花的每一分钱都是自己的,做的每一件事也是为自己在做,没有谁可以依赖,也没有资源可以浪费,所以便有一种自然而然的凝聚力,那是一种精神——小心、克俭、吃苦耐劳、严谨、务实、拼搏与进取…… 去弊存利的手段就是调整: 家族经营权的问题可以通过引进专业人才和先进的管理模式很好解决。比如采取混合式的管理方式,即从家族之外雇用职业经理人,同时根据家族成员自身所具备的职业技能从家族内部遴选,但要求他们一定具有职业化的管理水平和技能。而所有权也可以通过融资、股票等方式来稀释。 前提是,掌权者真的想改变。 23.关于职场战事之症结。 症结1:似乎在职场,每个人的位子永远都是错位的。合适的人没有放在合适的位置上。自然也就不会是各得其所,于是为了“上位”、“越位”、“异位”便硝烟弥漫,风云迭起。 症结2:部门与部门之间需要利益、人情的协调,然而就像诸侯割据四方一样,各人首先都要为了自己的小团体、小算盘考量,协作的前提一定是先互相争斗、决出高下之后。 症结3:永远的矛盾是高层天天感叹——难觅将才;下级天天抱怨——伯乐在哪里啊?每个人都觉得自己才高八斗、怀才不遇,每个人都有一肚子牢骚委屈。 证结4:都说沟通是解决职场问题的万能钥匙,可是为什么在现实中是“只沟不通”? 原因是因为我们没胆、没心、没肺。 往上沟通没“胆”,这个“胆”代表实力、能力、有价值的建议、谏言。没此基础,谁改斗胆上访? 往下沟通没“心”,有“心”有“情”真诚对待下属,才能换来真心拥戴。 水平沟通没“肺”,能向对你造成威胁的人袒露肺腑之言吗? 面对错综复杂的职场症结与矛盾,生气不如争气。一分钟的亢奋带来10年的后悔。 最可怕的不是差距本身而是你并不知道真正的差距在哪里。要站在内行的角度去检查自己的缺点,在与别人争之前,先自己与自己竞争。与其眼睛盯着别人如何如何,不如想办法看看怎样才能超越昨天的自己。 少一些焦虑、彷徨与矛盾,多一些理解、包容与感恩。 还是老子那句话:上善若水,水利万物而不争,夫惟不争,乃莫能与之争。 (全文完) 第一章 职场掠影 ·第一卷· 职场丽人 第一章 职场掠影 许卓然一个人对着电脑屏幕,看似很认真地在看一份宣传计划,实际上她又在发呆了。旁边的王亮瞄了她一眼,心想着这小妞又在想什么,这几天情绪有些不对呀,不禁叹了口气,拿起桌上的超大号水杯,走出开阔的大办公间。香飘四溢的咖啡味从茶水间里飘了出来,不知道是谁又在煮咖啡,这新兴的it行业就是好,丁丁网站——中国的雅马逊,有了投资商的钱,员工福利和工作氛围都不错。 王亮一边接着水,一边打量着前台漂亮的小姑娘金子,寒冬腊月的还穿着超短裙,又薄又透的丝袜,也不知道冷不冷。一走神儿,开水已经从茶杯里溢了出来。 “嘛呢,想什么呢这么出神?”王亮一回头,看见那个黑黑瘦瘦的小迪,咧嘴一笑,“看美女呢。” 小迪转动着那双虽然很小,但是十分黑亮有神的眼睛,扫了一眼前台的小美妹,有些不屑地说了一句:“就她?也就是高点,美女可谈不上。” “切!”王亮心里明白,这小迪,浙江绍兴人,个子不高,穿着鞋、使劲儿垫起脚也就1.65米,所以他对高个女孩儿从内心里就有一种抵触。 这时候从外边大大咧咧走进来的是销售部的同事,本季度的销售冠军,北京区销售经理董琦,一个打扮很中性的女孩子。她又迟到了,只是人家一点也不慌张,走过来用手拍了拍小迪算是打个招呼,顺带问了句:“给我打卡了没?” 小迪谨慎地看了看周围,点了点头,心里想:敢不给你打吗?一次五十呢。 小迪向来是桀骜不驯的,在这个有着一百多人的公司里只对两个人俯首听命,一个是死党王亮,另一个就是这个北京小妞董琦。 跟王亮好是因为这小子真是没得说,自从一个人来到北京以后,第一个热心帮助自己的就是他。最早的时候因为工资低,只好在宣武门附近租了一间平房,北京的冬天真冷呀,不生炉子那是扛不过去的,可是这炉子自己就是搞不定,一个电话人家王亮就立马杀了过来,还带来了炭,很是麻利地生好了火。发展到后来自己每一次搬家,每一次遇到解决不了的事情,这王亮就赶过来帮忙,真是好人呀。 而对于董琦,小迪心里有点复杂,这是一个非常能干的女孩,不似一般的北京女孩那样娇气、爱打扮,她很独立。说来有些惭愧,自从她来到公司以后,自己这个前销售冠军就稳居次席了。公司里有八个地区经理,就她一个女的,可是人家真是巾帼不让须眉,唉,感叹之余心里有几分爱慕。但是这个董琦长得太中性了,说不上漂亮,虽然老娘从小就告诉自己找老婆不能中看不中用,可是看看满公司的漂亮小姑娘,小迪还是压抑了自己隐隐的爱意,于是心里就会生出这种又怕又爱的复杂情绪,所以也才会低下自己骄傲的头,在这个丫头面前甘心为奴。 三个人走进办公区,各自坐在自己座位上。董琦从包里掏出一个大鸭梨,放在许卓然的桌上,许卓然这时才回过神儿来,把梨又放回在董琦的桌上,说了句:“大冬天的,我可没有您老人家的铁胃,吃了它我立马就歇了。” “爱吃不吃。”董琦打开电脑,拿起杯子,水还是热的,不用问,一定是许卓然早上起来就新泡的,居然还是八宝茶。 许卓然虽然是市场部的经理,但是却与销售部的董琦十分要好,两个人在公司里的时候几乎形影不离。只是许卓然是一个严守纪律的好员工,每天都按时到公司,从来不迟到,来了以后会把自己的桌子擦一遍,有时候还用酒精擦擦电话和电脑,这点有些洁癖,然后就是涮杯子,沏茶。 许卓然身材娇小玲珑,虽然是生在北京、长在北京,是个纯正的北京女孩,但是祖辈却是从浙江宁波搬过来的,所以长相有些南方女孩的特点,小巧而精致的五官,灵动的眼睛,微微有些遗憾的是肤色不够白皙,不过蜜色的肌肤也还好了,也算是个美女了。 许卓然一个早晨都在对着电脑发呆,其实也不是发呆,她在对着电脑默背昨天晚上看的题目,还有一个多月就考研了,自从十月份报了名以后,就再没有一个休息天了,所有的空余时间都用来看书、背题。自己要考的是法学硕士,但是大学里学的是国贸,一点基础都没有,完全是生背,不过自己从小就擅长背东西,对于法律也是兴趣使然,所以还没有觉得有多辛苦,只是她不想让别人知道,她是那种一个人默默承受过程,只是把美好的结果呈现在人前的那种人。 就像整个公司里的男生都很喜欢她,又都觉得她是一个骄傲的小公主,不敢向她表白一样。只有董琦一个人知道,外表骄傲的许卓然是一个单亲家庭,从小父亲因病去世,母亲一个人抚养她和姐姐,这样的家庭背景让她从小就独立要强,在学校是年年考第一的好学生,在公司里是果断、干练、能独当一面的部门主管。其实她是外表强悍、内心渴望关怀和温暖的小女生。但是她美丽的外表和坚强的外衣挡住了很多人,比如说王亮。 董琦打开电脑以后,突然想到今天是交地区销售数据汇总报告的日子,自己还没有做,真是烦,又起晚了,所以赶紧打开excel和广智进销存软件,正准备赶作业,生怕交晚了,那个从国外回来的“海龟”总监训自己。 这时候msn提示有新信息,董琦打开一看: 青青子衿(许卓然)说:“宝贝儿,我帮你把报告写完了,发给你。你看一眼没问题就可以交了。” 董琦心里一阵狂喜,马上回了一句:“谢谢啊亲。” 董琦心里感叹呀,有个做市场的好朋友就是好,所有的方案呀、报告呀全都给代劳了,对了,董琦又在msn上打了句话。 “卓妞,帮我写份毕业论文吧,我那个红旗夜大要毕业了,要写5000字呢,我写不出来。” 这边许卓然很快在键盘上敲打一番。 青青子衿(许卓然)说:“不管,蹬鼻子就上脸呀,刚给你写完报告,你又弄了个论文。” 董琦看了一点也不急,许卓然的脾气自己最清楚,外强中干,受不了三句半好话,搞定她太容易了,于是又写了一句发过去:“卓卓,帮个忙吧,谁叫你是才女呢,你不帮我我就找块麻豆腐撞死了。” 果然,很快信息就回来了。 青青子衿(许卓然)说:“什么专业?什么题目?” 董琦心里偷偷一乐,又发了条:“企业管理,没题目,凡是经营管理的都可以。” 过了一会儿,信息回来了。 青青子衿(许卓然)说:“加入wto之后中小企业的现状与未来,你看行吗?我对民营企业还比较有研究,能写得生动些。” 董琦马上回信:“行,全听你的,对了,你得保证得优呀,得良我可跟你急呀。” 青青子衿(许卓然)说:“我呸!白吃梨还嫌酸。” 董琦对着自己的电脑一个劲傻乐,这时候桌上的电话响了,听声音像是内线,抄起电话,“董琦,来一下。”是销售总监老何,董琦在msn上跟许卓然说:“我面圣去了,老何找我。”然后从桌上拿了个本子,又找了一支笔,领导接见得装装样子呀,就进了那间一面是墙、三面是落地玻璃的总监办公室。 何总监原是东北一所大学教经济学的教授,后来也赶时髦去了美国,一边刷盘子一边上学,终于又弄了个工商管理的学位,归国以后先后在生力啤酒、可口可乐这样的大公司里工作。2000年网络热潮,一次培训中结实了丁丁集团的总裁张大国,这张总年纪轻轻但是很有魄力和远见,以高薪网罗了一批国际化大公司的骨干精英,于是何总监接过了张总抛来的橄榄枝,以两万八的月薪加盟了这家新成立的公司做销售总监。丁丁网站的前身是一家中等规模的出版公司,后来机缘巧合引入外资成立了以图书零售、批发和版权交易为一体的综合性购物网站,一直引领业内潮流,老板的思路与大胆创新不仅令同业瞠目,就连自己这个销售总监都有些跟不上步伐了。 看着董琦夹着个本进了自己的办公室,何总监收回思绪,露出了他那特有的招牌式微笑,就是“皮笑肉不笑”。“小董呀,怎么样,最近工作顺利吗?” 董琦心里一阵阵发冷,嘴上应着:“还行,领导有什么指示?” 何总监沉吟了一下,有些为难地说道:“公司年底要做考核了,以前咱们的提成都是根据回款直接提的,但是实际上,科学的奖励机制应该建立在精确的成本核算基础上,所以从这个月开始,提成先暂停,等财务部门核算了今年你们各地区的账期、退货还有市场费用以后再发放。” 董琦那个火大呀,这是一个暴脾气,立马就窜了:“为什么呀?这个月该发的是上个季度的,您要考核要改提成方案也应该从明年开始,那得等到4月份兑现,根本没必要倒以前的账呀。” 何总摸了摸自己已经谢顶的光亮脑门,有些无奈地说道:“小董呀,我第一个找你谈,就是因为你业绩最好,希望你能给大家起个表率作用,公司以前那种提成政策,从财务核算的角度来讲已经亏损了,所以一经发现就要马上停止。我也很为难,你也知道我是拿整个公司平均奖的,这对我也有影响,能争取我肯定替大家争取过了,现在我们都只能服从。” 话已到此,董琦有火也发不出来,憋在那里着实难受,何总又说道:“等等看吧,你先去吧,给我把王亮叫来。” 董琦霍地一下站起来,气呼呼地就出了总监办公室。 大家看她情绪不对,也不敢问,面面相觑之间,董琦回到自己座位上,“叭”地把笔记本往桌上一摔,说了句:“王亮,何总办公室。” 挺大的声音还带着火药味,众人都是一惊,王亮也有些摸不着头脑,同样找了个本和笔就进了总监办公室。 “怎么了?”许卓然走了过来,轻轻地问。 “妈的!”董琦小声骂着,“提成不发了,说是要改政策,让等等看。” 啊,整个销售部都惊了。 销售部整体都是底薪加提成的工资结构,底薪很低,主要靠提成,而且接近年底,一年的成绩都在那里摆着呢,现在忽然说暂发提成,还要改革提成办法,大家都慌了。 要说姜还是老的辣,如果老何不是一对一地谈话,而是在每周一次的全体例会上讲这件事,那场面肯定得失控,得炸了窝。一对一谈话的好处是,公司的决定他传达到位了,而员工的反弹还可以得到很好的控制,同时也低调含蓄地表达了他作为销售部门领导的无奈,让大家不能公然与之对抗,真是厉害。 很快,王亮就回来了,王亮是一脸的无所谓,他管的两湖地区本来这季度业绩就不太好,再者整个销售部唯一一个家在北京的男孩子负担没那么重,而且他一贯是老好人,只要不是挤对他一个人,他一般都能坦然处之。 接着是小迪、老赵和其他几个地区经理,依次面圣,每个人的表情都差不多,都是有些气愤,又都压抑着,作为销售最怕的就是政策变动,直接影响大家的收入,在这岁末年底真有些添堵。 忽然,董琦一拍桌子:“不行,我得找他去!” 许卓然吓了一跳:“干吗去?” 董琦说了一句:“我底薪跟他们不一样,我得找老何去。”于是急冲冲地又推开总监办公室的门。 “何总。” 何总看见是董琦,心里有点莫名,这丫头怎么又来了,但是面上还是一脸悦色:“小董呀,什么事?” 董琦也没落座,径直站在那张大班台前边,无比镇定地说道:“领导,我和销售部其他地区经理的情况不一样,我比他们的底薪都低,当初是两种政策,高底薪、低提成,低底薪、高提成,我选的是低底薪,现在提成停发了,只有那么点底薪我没法生活,领导给解决一下吧。” 何总一听,这小丫头真够刁的,在这儿等着我呢,稍加权衡随即说道:“那先这样,这个月开始我先把你的底薪调一下,但是提成这是公司统一的政策,肯定要再等等。” “行。”董琦达到了目的,立即出来了。 “怎么样?”许卓然马上关切地问道。 “安了,他不可能两头堵。”董琦回到座位上,啃了一口梨,打开了公司网站,随意浏览着。 许卓然心里也有一丝高兴,这个董琦可真行,只要她出手还真没有办不成的事。一个上午很快过去了,中午照例是在办公楼对面的“家常菜”,几个人点了四个菜一个汤,然后结账的时候再aa。本来每天中午如果时间富余,男同事还会玩会儿跑得快或者扎金花,今天大家都没心情了,吵吵着提成改革的事情,心里都不怎么痛快。 下午的时候,许卓然的手机响了,是陈庆,他从意大利回来了,闲聊了几句,许卓然就给挂了。董琦比较八卦:“男朋友?” “什么呀!”许卓然头也没抬,随便说了句,“男的,老朋友。” 声音不大,但是办公室里所有的男生都听到了,大家对许卓然的个人问题还是比较关心的,这个美眉年纪轻,长得漂亮,而且能干,大学毕业就做了北京一家著名连锁机构的市场部经理,公司成立的时候被高薪挖过来的,但是她太过清冷,让人很难接近。 许卓然这时候沉浸在回忆里,陈庆是自己在五年前认识的,那时候自己刚刚十八岁,他在一家著名的体育用品公司市场部工作,自己那时候在一家广告公司兼职,接一些调研报告、策划方案之类的活儿。那年他们办的首届少年足球大奖赛,自己写的方案中标了,于是在活动的组织和执行过程中就那样认识了。他是做事情很追求完美的人,一个来自宁夏的北漂男孩,与同龄人相比,他少了几分浮躁多了些沉稳,而且做事情很细心,富有耐心且不急躁。许卓然自己也是个完美主义者,但是她是那种为了完美会急躁会苛求的人,从陈庆的身上,许卓然忽然意识到,原来不用发脾气、不用着急上火、不急不躁地也可以得到完美的结果。 当两个人配合默契互相吸引的时候,有一天,许卓然在陈庆的办公室里看到了他的婚纱照,那是陈庆的同事,另一个帅气的小伙子递给许卓然看的,而且还讲了上个周末他们一起打球时,陈庆的准新娘是多么单纯可爱,一直在为他加油助威。许卓然一直微笑着在听,看着照片,她能够感觉出来这是一个单纯漂亮的女孩子,她也能从同事的叙说中听到几分提点的意思,从小自己就很敏感。她一直微笑着,直到陈庆走近办公室,看到她手上的照片,一丝迟疑在他的脸上闪过,陈庆很快拿过照片,打开抽屉,然后重重地关上。 一时间有些冷场,那个男同事很是不自然,僵持的气氛最终还是被许卓然打破的,她瞪了一眼陈庆,笑着说:“陈庆,太不像话了,什么时候偷偷拍的婚纱照?你要早说,我还能帮你打折呢。”陈庆没有接话,旁边的男同事连忙接道:“是吗?卓然有熟人呀,那以后我照的时候可找你呀。” “没问题,包在我身上,‘相约一生’的开业企划是我做的,你要去那儿我肯定帮你争取成本价。” 对许卓然而言,一个还未及开始做的梦忽然就醒了,虽然有一丝遗憾但是算不得痛苦。反而是陈庆,不知道为什么,在那以后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故意远离着许卓然,越是如此,越是表明他心里并没有完全放开和释怀。 直到两个月前,在业内的一次聚会上,两人再次相遇,从陈庆毫不掩饰的追逐的目光里,许卓然才知道原来这个男人是喜欢她的,只是他手指上的婚戒时刻提醒着自己,只能是朋友,而且许卓然从来就不信什么红颜知己之类的说法。异性间的纯友谊那根本就是幌子,所有对于陈庆的明示与暗示,总是礼貌而有分寸地拒绝。 三年的时间,陈庆已经成为所在公司的营销总监了,北大的第一批mba,又被公司选送到国外学习了一段时间,如今一跃成为了成功人士,只是使君有妇,再好也不能要,许卓然暗暗告诫自己。 快下班的时候,董琦在msn给许卓然发信息:“下班麻利点,一块走。” 许卓然回了一句:“今天你和王亮一起走吧,我有事。” 董琦:“嘛呀?有约会?” 许卓然拿着化妆包走进了洗手间,在写字楼里上班的女生都有一个习惯,看谁下午5点的时候去洗手间化妆,那就是晚上有约了,唉,一边化妆她一边叹息:“千万别碰上一个青蛙王子。” 冷不丁的被人拍了一下:“卓,眉笔借我用一下。” 是海滨,销售部的助理,很小资的一个女人,这家伙也有约,许卓然头也没回:“包里呢,自己拿。” 两个对着镜子描眉画眼的女生,各怀心事。许卓然最后夹了一下睫毛,总算完工了,回过头看了一眼海滨:“嗯,你今儿又见网友去呀?” “嗯,不见网友我怎么活呀!”海滨大大咧咧地说着,一边还用手挤着刚长出来的一个青春痘,“自从我前任男友跟我发小结婚以后,我就疯了,现在都不是正常的行为,你可别管我。” 许卓然笑了,露出了那颗小虎牙,平时她笑得很淑女,只有在熟悉的人面前才会让虎牙露出来:“悠着点呀,别碰上色狼。” “我呸,”海滨翻了翻白眼,“谁色谁还不一定呢。” 哈哈,两人笑作一团。 悦耳的铃声响起,这是从海外回来的人事总监的主意,上下班和午休的时候都会放一小段音乐,承载着愉快工作、快乐生活的寓意。 许卓然刻意等了五分钟,待同事们都陆陆续续走了,这才从办公楼走出来,看着稻香村侧门外停着一辆白色捷达,记得曾经在电话里跟对方说过今天自己穿了一件蓝色的小棉服,白色的牛仔裙,所以估计是看到我了。捷达里出来了相亲的男主角,黄色的衬衫,深色的西装,比较赞的配搭,脸上架着无边框的眼镜,皮肤白皙,身高1.78米左右,较胖,或者叫壮更合适一些。寒暄了几句,无外乎我是xx介绍的,我叫xx之类的,接下来,讨论吃饭问题: 黄胖子同志说:“哪儿吃呀?” 卓然说:“随便吧。” 黄胖子:“万龙洲吧!” 晕,万龙洲,海鲜呀,是挺想吃的,可是太贵了,不好意思,卓然是那种心地极为善良又比较知道分寸的女孩儿,于是说:“我知道有个地方,比较有特色,在东四十条桥西北角,叫‘到家尝’,是老北京小吃。” 黄胖子:“好吧!” 于是,上车,走人,进饭馆。 比较搞笑的是: 听着店小二“两位,里边请”的招呼声,走进了“到家尝”才发现——停电,没空调。 整顿饭都吃得很沉闷,卓然奉行食不言寝不语,特别是对着坐在对面的黄胖子,在没有暖风的黑乎乎的饭馆里汗水滴滴答答,真是有点奇怪。不过吃着正宗的老北京炸酱面、芥末墩、麻豆腐,她倒是胃口挺好,直至挂筷的时候,黄胖子小心翼翼地说:“咱们换个地方,这儿太凉了……” 哈哈,卓然心里乐开了花,嘴上忙说好。 于是又到了东四环的一个上岛咖啡。 换了一个环境,感觉也有了些许不同,比起刚才在小饭馆里的窘相,也许在这种环境中的他是比较自如的,点起一支烟,往事种种,娓娓道来。 卓然心里有些茫然,真的不知道在第一次见面时,一个男人对着一个陌生女人,没有保留地诉说他的事业,他的曾经,他的理想,此时此刻,他的骄傲一览无余。这意味着什么呢?是没看上的轻松,还是相中的表白,真的不知道。 后来在分手的时候,他忽然问了一句话:“卓然,你想找个什么样的男人?” 卓然很认真地思索了一下,然后留下一句:“我不知道。” 这一次相亲终于没有了下文。 在那以后,很长的一段时间,卓然都会不停地问自己:我要找个什么样的男人?抑或是什么样的男人才适合我?苦苦思索,没有答案。 第二章 折翼天使 第二章 折翼天使 过了元旦,很快就是春节了,公司里面有很多家在外地的员工,每年到了这个时候都纷纷请年假提早回家过节去了。 但是今年不同以往,由于提成政策的调整,很多人都没有拿到年底的奖金和提成,两手空空再来回折腾进去不少路费实在不值,而且大家都牵挂着即将出台的新政策,所以大多数人都没有请假回家。 办公室里没有了节前热闹的氛围,隐隐的压抑和沉闷让人有些喘不过气来。今天是许卓然请了十天年假以后的第一天上班。一切都为了这次研究生入学统考,一下把两年的年假都用上了,但是卓然知道这半年来的功夫算是白费了,因为自己没有法学的基础,所以全部时间都用来看法条,结果专业课考得很好,比法学本科的学生考得还要好,但是却折在了最有把握的政治和英语上。估计总成绩在三百多分,但是自己所报的是热门学校的热门专业,要想在3000多报名者中杀进前40名,看来无望了。 许卓然是那种很追求完美的女孩,所以很多事情她只努力一次,一次失败就够了,她并不打算再考。 每一次转换心情,卓然都会精心打扮一番,今天上班特意穿了一件袖口上带着蕾丝的白衬衣,一条白色的条绒喇叭裤,又加了一件长毛藕色紧身高领毛背心,高高盘起的长发,显得既精神又俏丽,一进办公室就吸引了很多同事的目光。 这其中以王亮的目光最为热切,王亮心想,卓然真会打扮,很简单的衣服让她这么一搭配,怎么就那么中看呢。她穿的衣服都不是那种昂贵的名牌,据说都是几十块钱在万通和动物园批发市场淘来的,但是穿在她的身上就那么好看。 “卓,你帮我写的论文真棒,我们班一百多人就两人一次得优,真够让我长脸的。”董琦笑着说。 “哦,那你还不给我表示表示?”卓然面无表情地回了一句。 “行呀,一会儿‘家常菜’,我请客,叫上小海。”董琦爽快地应着,卓然倒有些奇怪这个铁公鸡怎么这么痛快呀? 午饭时间到了,董琦叫着海滨又拉上卓然,三个女孩来到了公司对面的一个小饭馆。这是一个很小的门脸,但是女主人很热情,每天都会为在这里吃饭的人推出一款免费粥或是小菜,很受大家的欢迎。 合菜盖被、宫保鸡丁、香菇菜心外加免费的紫米粥,三个人吃得津津有味。 “小海,我十天没来,你那边进展如何?”卓然夹了一根油菜,慢慢嚼着。 “什么进展?”海滨头也不抬,吃饭的时候她是最专心的。 “哎,”董琦搭茬了,“就是你那个网友,什么洗衣粉的?” 海滨白了董琦一眼:“什么洗衣粉,那是多早的事了,早成过去式了,现在进行时是方便面。” “方便面?”卓然停住了筷子,这丫头怎么换得这么快呀,前阵子还说洗衣粉不错,高高帅帅的,工作也好,怎么又发展了方便面。 “唉,”海滨叹了口气,“那个洗衣粉人是不错,可他调到内蒙古去了,所以我又发展了方便面,你们还不知道我吗?我得在半年之内结婚,要不我得让我妈给逼疯了。” 海滨是家中的长女,妹妹的男友都谈了四年了,而她除了刚参加工作时的一段夭折的感情经历以外就一直没有进展,她的父母都是很传统的人,一直希望能遵循先姐姐后妹妹的出嫁顺序,所以最近一直在催她相亲,搞得她不厌其烦,于是成天泡在网上,网聊,网恋。 “别光说我,你们俩呢?”海滨拿着筷子在一堆葱段里翻腾鸡丁。卓然突然发现,好几天没见,海滨脸上的青春痘下去了不少,脸上的皮肤细了很多,突然笑道:“有了爱情的滋润,真是不一样啊,看看这肤色,痘痘都少了。” “你少来了。”海滨指了指董琦,“你看她,天天跟人鬼混,你看她脸上的痘少了吗?” 董琦也不恼:“你们俩无聊不无聊?说点正经事,春节咱们出去玩一趟吧,在家待着多没劲呀。” 海滨连忙附和:“行呀,可别让我在家,我烦着呢。” 卓然没有说话,自己的情况跟她们不同,姐姐已经出嫁,春节不是在自己的小家守着孩子丈夫就是要在婆婆家好好表现,怎么能在春节把妈妈一个人留在家里而自己出去旅游呢,肯定不行。 “卓,你呢?”董琦追问着。 “我可能去不了。”卓然看了一眼董琦,有海滨在场,不太方便明讲。 “为什么?有安排了?”董琦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类型。 卓然只得点了点头,于是董琦也不再说话了。 吃完饭回到办公室,海滨在电脑前边输入密码,打开qq开始跟方便面继续狂聊。卓然也埋头工作,而董琦则在msn上跟王亮和小迪开起了网络会议。 董琦说:“卓然不去。” 王亮回了句:“为什么?” 董琦说:“不知道。” 小迪说:“你再跟她说说,她不是最听你的话吗?” 董琦打了一串省略号。 这时候许卓然桌上的电话响了,许卓然拿起电话:“你好,市场部。”她的声音比外貌更加甜美,经常有男同事故意学她接电话的语调,学的多是搞笑版的,嗲声嗲气一点都不像。 “什么?”许卓然的声音有些异常,“你现在在哪儿?”急切的语调好似出了什么事情。“好,我马上过来!” 她放下电话,拿起桌上的挎包,从过道的衣架上拿过外衣,急匆匆地往外走,又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对董琦小声说了一句:“我有个朋友出了点急事,现在对面等我,我溜一会儿,领导问就说我去《中经报》了。” 董琦点了点头。 许卓然一阵风似的跑了。 安定门肯德基。 许卓然推开玻璃门,四下张望,只见北边靠窗的椅子上坐着的正是她的好朋友宋萱。 “给你要了热巧。”宋萱永远那么体贴,看着她有些红肿的双眼,和勉强的笑容,许卓然一下子平静了,她知道自己不能火上浇油,于是在宋萱的对面坐了下来。 “说说吧,这次是什么情况?”许卓然还是没有等到宋萱先开口,于是自己只得发问。 宋萱是一个性格很温和柔顺的女孩子,他的父亲是经贸委的领导,家庭条件很好,然而父母关系不好,在她十岁的时候就离异了。她跟了父亲,很快后妈就进门了,只是宋萱很庆幸后妈是一个很善良的女人,对她很好,甚至没有要自己亲生的孩子。即便是这样,父母的离异也带给宋萱极大的影响,让她变得更加沉默和自闭了。 此时的宋萱低着头,眼里含着泪水,在好朋友面前没有什么不能说的,于是说道:“他要和我离婚。” “啊?”虽然知道宋萱肯定是和老公出了问题,但是没想到会一下子抛出这样的结果,许卓然还是吃了一惊:“怎么回事?你不是刚刚把孩子做了,要和他一起去南非的吗?” 宋萱抬起头,脸上的泪水早已肆意流淌,强抑着微微颤抖的声音说:“也许他就是不想要这个孩子,才骗我说公司要派他去南非。” “什么?”许卓然有些呆住了,不过半年而已,还记得在皇家大饭店举办的那场豪华婚礼,娇小可人的宋萱与高大帅气的陈东辉携手走进大堂,在亲朋好友的见证下,许下一生一世的诺言。她还记得为了这个婚姻,宋萱所付出的一切,伤尽了母亲的心,不顾父亲的反对,甚至是离家出走。那样轰轰烈烈的爱情把周围这些朋友都感动了,有着良好家境的宋萱与京郊普通农民的儿子上演了一部现代版的梁祝,这份承载着多少人祝福的婚姻仅仅半年就维持不下去了吗? 宋萱不再流泪了,拿起桌上的纸巾轻轻擦着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极其无奈地看着许卓然,有些顿悟地说:“卓然,你知道吗?我一直以为我的爱情是最最纯洁的,没有房子车子存款的诱惑,有的只是单纯的感情,但是我现在才知道,我这一方是单纯的,可是东辉,他不是。” 许卓然沉默了,当初一帮姐妹都不看好陈东辉,不是因为他穷,他出身农村,而是因为在他身上看不到那种进取和踏实,看到的是闪烁其词和虚意迎合,这段感情和婚姻让他留在了北京,留在了中国石化最有发展的部门,破格分到了属于他的三居室,有了旁人艳羡的出国学习的机会。一方是无所求的全心付出,而另一方是坦然的接受与继续的索取。 “小萱,记得我跟你说过吧,一个女人在那个男人一贫如洗的时候嫁给他那一定是因为爱,而那个男人在自己境况不佳时所娶的女人通常不是自己的所爱。”许卓然缓缓地说出。 宋萱点了点头,有些凄凉地看了一眼许卓然:“是呀,让你说中了,可是当时别说是你,就是我爸爸,你记得吗,我离家出走的时候跟爸爸说,即使以后跟着东辉去要饭我也不要回我们家。”说到此处,宋萱终于忍不住,趴在桌上哭了出来。 轻轻拍拍好友的肩膀,许卓然劝慰道:“好了,别哭了,说说具体情况,他到底想怎么着?” 宋萱红肿着双眼:“我们俩之前还好好的,你知道我爸上次脑溢血以后就病退了,本来答应把东辉他弟弟办进经贸委的一个进出口公司,可是现在估计办不成了。” “就为了这事?”许卓然觉得火往上涌,气不打一处来。 “也不是,你也知道我那个婆婆,估计是她挤对东辉来着,他们家的事哪件不是急茬呀,东辉心里也是着急,上个月公司派他去南非长驻,所以我们商量了先不要孩子,就把孩子做了,没想到第二天他就跟我说要离婚。” “到底为什么,离婚也得有个理由吧?”许卓然有些摸不着头脑。 宋萱看着许卓然,终于说出了自己心中的怀疑:“卓卓,你说一个大男人接手机,躺在被窝里蒙着被子是不是有点奇怪呀?” “我晕,当然了。”卓然大叫。 宋萱接着往下讲:“他每天晚上都打很长时间手机,我跟他说手机有辐射,让他用家里电话打,他也不听,有一次我跟他闹着玩,就上去抢他的手机,没想到他跟我急了,而且我听见电话里那边是个女的。” 许卓然心里一下子明白了,当初宋萱和陈东辉交往的时候就一直是宋萱比较主动,她会在中午的时候带着肯德基全家桶去他的单位看他,会在一大早买了宏状元的粥打车送到他的床前,面对这样的痴情,陈东辉最初仍然是不置可否,刻意与宋萱保持着若即若离的关系。当时宋萱反倒认为这样的男子值得信赖和依靠,现在想想也许他是真的不喜欢或者心中有别人。 “如果他外边真的有人,你打算怎么办?”许卓然盯着桌上已经不再冒着热气的巧克力奶,她想知道此时宋萱心底的打算。 宋萱深深叹了口气,只说了一句:“我不想离婚。” 许卓然点了点头,追问了一句:“哪怕他有外遇,哪怕他不爱你,你都不想离婚?” 宋萱想了想,没有一丝犹豫:“嗯,我不想,卓卓,你知道,我们都成长在单亲家庭,那样的经历让我们从小就渴望一个自己的家,完整的家,所以我不想离。” 许卓然无语了,是呀,自己是从小丧父,小萱是自幼父母离异,单亲家庭的孩子都很早熟,她们的性格里有坚强有独立,更有一份敏感与脆弱,坚强的外表下是一颗渴望温情与关怀的心,自尊与自悲交织在一起,常常让她们更为自闭和孤独。想想自己以前曾经写过的一篇关于单亲家庭孩子成长的小说,名字叫作“折翼的天使”。每一个孩子生下来都是一个可爱的天使,然而她们不是,她们的翅膀先天就失去了一只,所以想要飞,她们要付出更多的代价,这其中的苦痛与努力只有她们自己知晓。 想到此,卓然便有了几分积极的心态:“好了,小萱,你也别太担心,他只是提出来离婚,婚姻不只是两个人的事情,还有他的家庭和你的家庭,这些都是考虑的因素,你可以先冷他几天,然后跟他好好谈谈。” 宋萱点了点头,也只能如此了。 陪着宋萱在停车场拿了车子,苹果绿的polo,小巧漂亮很适合女人开,车如其人,有个可以依靠的老爸真是好,这一刻许卓然有些羡慕宋萱。想想自己不禁笑了,工作了五年,终于攒下了首付,明年就可以搬离那个住了二十几年的简易楼了,想象着妈妈在新房里开心的样子,心里又有几分酸楚。是呀,虽然自己是北京人,但是房子、车子每一样都要靠自己去奔呀,卓然自己有一个目标,25岁前买房,30岁前买车,唉,真是奔命呀。 有些惆怅,许卓然看了一眼手机,已经四点半了,还有一个小时就下班了,要不要回公司呢,还是直接回家?抬眼看到了马路对面稻香村的大牌子,好长时间没给老妈买稻香村的点心了,平时下班的时候人太多了,于是径直过了天桥,走进店里买了牛舌饼、南瓜酥和几样小菜,拎着向地铁走去。 刚下地铁,手机就响了,掏出来一看是公司的电话,许卓然心里一惊,心里想千万不要给我抓回来才好呀。 “喂。” “卓卓,是我。”是董琦的声音。 “什么事?”许卓然松了口气,不是领导,估计没什么大事。 “在哪儿呢?”董琦电话里头又问。 “地铁里呢。” “晚上有活动,别说你有事啊,今儿王亮生日,都得来。”董琦在电话里说得死死的。 “哦,我不去了吧。”许卓然口气有点松动,要是以往他们晚上的聚会自己肯定是不参加的,家里只有老妈一个人,每天最开心的事就是等着女儿回来一起吃顿晚饭,但是王亮过生日,许卓然心里微微动了一下,也许应该去呢。 “喂,卓卓?”王亮的声音,一定是董琦把电话给了王亮,“来吧,都等你呢。” 许卓然忽然觉得不好推辞了,但是看着手里提着的东西又有些为难:“那好吧,你们说在哪儿,我晚点过去。” 王亮笑了,很是愉快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在小迪的新家,你去过的,你干吗去,不是给我买礼物吧?” 这人还真会自作多情,许卓然心里笑道,嘴上说着:“行。”挂了电话,匆匆上了一趟开往宣武门方向的地铁。 第三章 冬日夜晚 第三章 冬日夜晚 夜幕降临,这个时候的北京是一年中最冷的时候,三九、四九冰上走,许卓然回到家里和妈妈一起吃过了晚饭,又走出家门。 坐了一段地铁,在附近的超市里买了两瓶红酒和一些熟食,这才打了一辆车。这时街上已经不那么堵了,到小迪家楼下的时候,她看了一下手机,7点半,时间刚刚好。 远远的就看见三楼的阳台上有人在冲自己招手,卓然看不清楚是谁。研究生备考以来自己的视力又下降了不少,只是她不愿意戴眼镜,也不愿意配隐形,自己曾经在北京著名的眼镜连锁公司里做了两年的市场部经理,知道隐形眼镜对眼睛的伤害。所以很多时候卓然都是蒙着看的,怕大家说自己冷漠,所以看见人影就冲人家笑,也不管是不是认识,这样总强过见到熟人不打招呼。 拎着东西爬上三楼,门早就开了,开门的是小迪,笑意连连地接过手里的东西,嘴上还假客气:“来就来了,还拿东西,真够客气的。” 里面热气腾腾地,看着桌上冒着白气的电火锅许卓然就笑了,这些人在一起就只能吃涮羊肉,也没点新鲜的。 先去卫生间洗了手,然后进了厨房,拿出盘子在水龙头底下冲冲又控了控水,把自己买的一包包熟食和凉菜装盘,一回身,就看见王亮像门神一样站在那儿,定定地望着自己。 王亮灿烂一笑,赞了句:“瞧瞧,还是人家卓卓贤惠,一进门就先干活,比他们强多了。” 许卓然笑了,这话还挺受用的。“那还不有点眼力见,帮我把菜端出去。” “好。”王亮端着盘子颠颠地出去了。 大家围着桌子,坐在一起,小迪、海滨、杜姐、董琦、王亮和超群。丁丁网站销售、市场和财务部的精英全都到齐了。 “小迪,红酒开了吗?”卓然问。 “没有,起子找不着了。”小迪还弯着腰在电视柜下边的抽屉里翻腾呢。 “行了,你别找了。”卓然从包里拿出一个黑色不锈钢的红酒起子,递给小迪,“用完还我,我还拿走呢。” 王亮赞许地说:“看人家卓卓多细心呀,买红酒还给咱们带着起子,真是。” 董琦拍了拍王亮:“行了,别花痴了,再夸人家也不跟你。” 哈哈,大家都笑了。 “别贫了,”董琦举起酒杯,“借卓卓的酒,咱们敬王亮同学一杯,祝他生日快乐!” “好。”大家纷纷举杯。 卓然悄悄地问董琦:“没人买蛋糕呀?” 董琦一笑:“买了,别操心了。” 小海从门厅拿来蛋糕,还是金凤城的呢。 大家极为期待地看着她打开盒子,哈哈,一阵暴笑,只有两个人没笑,一个是王亮,另一个就是许卓然。卓然没笑是因为她没看清,不知道大家为什么笑,而王亮看清了却是忍着不能笑,这帮损人,卓然凑近了这才看清,不知道是谁的主意,用猕猴桃和巧克力做的一个胖胖的忍者神龟,赫然趴在蛋糕的中间。 于是,在大家都已经不笑了的时候,卓然哈哈地捧着肚子笑得花枝乱颤。这样的后知后觉自然又惹来大家的一阵哄笑。 “好了,好了,别瞎闹了,赶紧涮肉,放菜。”杜姐好心地招呼着大家,这是一个外表纤弱而内心硬朗的女人,来自内蒙古赤峰,在丁丁稳座采购部主管的位子,无论上边如何风云变幻,始终屹立不摇。几年的时间买车买房,含蓄而内敛地收获成功,一个情商与智商双高的职场女人。 大家涮肉的涮肉,喝酒的喝酒,十分热闹,董琦小声问卓然:“下午干吗去了?” “怎么?领导问我了?”卓然有点紧张。 “没有。”董琦扫了一眼王亮,“大家关心你呀,看你急匆匆地出去,以为怎么了。” “唉。”卓然叹了口气:“小萱,我跟你提过的那个,他老公跟她提离婚了。” 董琦喝了口红酒,有些幸灾乐祸地说:“她找的那个男的,早晚的事,我早跟你说过,他眼神不定。” “呸!”卓然瞪了她一眼,夹起一块木耳放在碗里,“少来,当初参加完人家的婚礼,谁夸人家新郎长得帅来着,现在又马后炮。” 董琦笑笑:“长得帅是帅,当情人没什么问题,当老公肯定不行,再说了,你那个姐妹也太上赶着了,送早餐送到床头,天天唯老公马首是瞻,好男人也得给惯坏了。” “行了,行了,烦不烦?”卓然有些不耐烦。 “你们俩干吗呢,开小会呢?”小迪隔着桌子打趣地说。 海滨埋头苦吃,吃的差不多了,嘴里说着:“咱们玩儿游戏吧,太闷了。” “好呀。”一堆人开始附和。 “玩儿什么?”董琦问。 “数七吧。”海滨说。 “罚什么?”王亮比较关心这个。 “第一个人数错的人自罚一杯,第二个数错的人听第一个的,以此类推。”杜姐献策。 “这个比光罚酒有意思。”小迪说道。 卓然心里叹了口气,最怕的就是数七,自己反应慢呀。 游戏开始了,从小迪开始,1,2,3,4,5,8很快数到41,轮到卓然了,心里知道7的倍数也不能说,于是直接说“43”,于是44,45很快一圈又过去了,“55。”董琦说,想着7的倍数不能说,要跳过去,于是卓然很坚定地说“57”。 “说什么呢?”小迪立马用筷子敲着盘子。 大家都开始哄笑。 唉,卓然幸运地成为第一个被斩落的人,王亮拿起酒瓶给卓然倒了半杯红酒,立刻引起了大家的不满。 “干吗呢?罚酒哪有喝半杯的?”财务部的出纳超群半天没说话,总算轮到他发言了。不愧是财务出身,真是斤斤计较。 王亮面不改色地说了一句:“红酒,很贵的,哪能牛饮呀。” 得,我成牛了,卓然心里想着,这王亮明明是好心,偏不说好话。拿过杯子,一饮而尽,真的有些勉强,但是愿赌服输,酒量不行酒品要好。 接着来,卓然心里想着,嘴里说着“83”。 王亮想也没想,顺着说了一句“84”。 哈哈,乐不可支,卓然小计谋得逞了,第一个笑了起来,大家也都跟着起哄,小迪拍着桌子说道:“亮子,你瞎好心,人家偏不领情,挖了坑等你跳呢,你还挺义无反顾的。” 王亮闪着亮亮的眸子看了一眼坐在旁边的卓然,情不自禁地用手拂了拂她长发,这突如其来的亲密举动,让卓然惊了,有些不知所措。而一旁的众人又都哄笑了起来,王亮笑意不减,盯着卓然:“说,想怎么罚我?” 这一刻,卓然心里有一阵悸动,但是很快恶作剧的心理占了上风,拿了一个空杯子在里面倒了一杯啤酒,又去厨房拿了一个鸡蛋,在众人的注视下,把生鸡蛋打在了啤酒里,放在王亮的面前:“我在电视上看过,这叫碧海明月,今天你是寿星,也不罚你了,把这个喝了吧。” 王亮笑了笑,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游戏继续,转了好几圈,基本上大家都被罚过了,而受罚最多的那个就是卓然。所以她有点晕,上了头以后就开始笑个不停胡说八道了,用董琦的话来形容就是撒欢儿。 一餐饭吃得热热闹闹,将近十二点才收局,男的都住在小迪家里,因为这儿离公司很近,第二天还要上班。而女孩子自然是要回家,于是有车又年长的杜姐则开车负责将三个女孩一一送回家。 卓然是最后一个,她有些醉了,一直坚持着,让杜姐停在长椿街地铁口,说家里离地铁就几步,不用拐进去了,杜姐有些不放心,无奈此地不好停车,所以说了句小心就开走了。看着她的车消失在视线里,卓然一下子坐在马路牙子上,哇哇地吐开了。还好,没有在人前吐,吐完了,也清醒了,冷风一吹,头有些疼,一个人沿着马路向西走,其实这里离家还有一段距离,但是卓然不愿意让人送到家门口,潜意识里的自尊心和自卑感交织在一起,她不愿意让同事知道自己居住在这样破旧窘迫的简易楼里,所以现在只能一个人默默地走回去。 夜很深了,抬头看见天上的月亮,就像啤酒中的蛋黄,圆圆的还有一丝光晕着,很美。 第四章 烟台看海 第四章 烟台看海 春节前的公司里有些无聊,没有什么工作的氛围,大家都很慵懒。 挨钟点一样耗到5点半,悠扬的乐曲一响,大家都纷纷拥到前台,打个卡然后三五一伙结伴走出办公楼。 许卓然没有像往常下班时那么积极,因为今天她要陪董琦去百盛买衣服。董琦一向上班下班都不积极,现在还在那儿和小迪聊得热闹。许卓然的等人底线是十分钟,于是5:40,她径直走过去用凌厉的眼神提醒董琦,而聊得正欢的董琦这才恍然大悟,嘴里连连说着“走,马上走”,手里就开始了迅速的收拾。 两个人从安定门坐地铁到复兴门,直接进了百盛。 商场里过年的气氛真浓,春装已经开始上了,真漂亮,许卓然心里赞道,只是百盛的衣服自己是看的多买的少,因为实在是太贵了。虽然她和董琦是好朋友,但是购物和穿衣的品位及消费习惯相差甚远,许卓然喜欢颜色明快的小套装和充分体现女性美的裙装、毛衫,只要是时尚、好看的衣服是不论品牌和做工的,而且她奉行的是越便宜越好的原则,即使是几十元也要拦腰跟店主再砍一刀,所以她固定的购物场所就是万通、动物园,还有林立街边的许多个性化的小店。 而董琦与她相比则有太大的反差,董琦在服装上追求的是品质和品牌,而且风格基本是运动款,所以阿迪、耐克、苹果才是她的选择。所以这两个人一起逛街,每一次只能以一个人的牺牲去换取另一个人的收获,否则就是白逛一趟。 就像今天,从一层逛到五层,什么收获也没有,本来董琦看上了一条苹果的牛仔裤,六百多,许卓然偏偏说不好看,董琦也没再坚持,董琦心里明白,如果自己去试那条两百多的,许卓然一定会说好看。这个许卓然,很多男孩都觉得她打扮入时应该是个月光族,谁又知道她其实是如此的节俭呢,自己不浪费也拦着别人不能浪费,唉,那条六百多的裤子其实感觉还不错,哪天自己过来买好了,想想今天约许卓然出来本来就是拿逛街当幌子,于是挽着她的手说道:“卓,咱吃饭去吧,饿了。” “好,去哪儿?”许卓然也饿了。 “去楼上食街吧,有呷卟呷卟,你的最爱。”董琦心想,就是不知道上边吵不吵,太热闹说话不方便。 两个人上了六层食街,这里有各地的风味小吃,十几块钱就能吃得很好,就是太吵了,还好有个闹中取静的呷卟小火锅,相对清静一点。 点一盘羊肉、一盘鱼丸、一盘蔬菜拼盘,两个人就开始边吃边聊。 董琦直奔主题:“卓卓,春节跟我们一起出去吧。” “旧事重提,我不是说了我不去吗。”卓然头都没抬,从锅里夹起一棵茼蒿,像兔子一样认真咬着。 董琦心想,我还不愿意说呢,要不是他们逼着我,我才不费这劲儿呢。“去吧,大家平时都不错,今年好不容易凑到一块去,少了你不热闹,再说你又没什么事。” 许卓然没说话,其实出去走走,缓解一下一年的疲劳与紧张,应该是个不错的建议,只是一想到把老妈一个人留在家里实在有些不忍,于是叹了口气,说道:“你别跟他们一起瞎起哄,我的情况你还不知道吗?我能把我妈一个人留在家里吗?” 董琦思索片刻,放下筷子,面上有几分郑重之色:“卓卓,你的情况我知道,我好像从来没跟你说过我家的事情吧?” 卓然脸上有一丝茫然,摇了摇头。 董琦苦笑道:“其实你父亲去世了反倒好,我父亲虽然还在而我很多时候却宁愿他已经不在了。” “啊?”卓然吃了一惊。 董琦摆了摆手:“让我说完,我父亲在我十七岁的时候进去了,判了十五年,经济犯罪,我妈和我哥以前是在我爸单位上班的,这样一来,我爸进去了,我妈、我哥失业了,我还在念书。这么多年其实我们家的情况还不如你,因为我们不但要维持生计,还要承担巨大的精神压力。你知道吗?检察院的车是直接到我家把我爸带走的,光是众人的眼光就够我们受的了。” 此时,许卓然真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只是望着董琦,这个一向大大咧咧,乐观向上的女孩儿。也许是话题太过沉重,也许是小火锅蒸发出的水汽,此时她的眼睛有了点点泪花。 董琦笑了笑,又说:“咱们的境遇差不多,可是我跟你不一样,我努力工作、努力挣钱,也努力花钱,从不克扣自己,让自己过得好,过得舒心,这也是孝顺的一种,不是吗?” 思忖着董琦的话,许卓然觉得居然也有几分道理。 董琦继续往下说:“如果我们自己过得太沉重,父母也会跟着揪心,不如大家都洒脱一些,就当一切都没有发生,该怎样就怎样。你说我为什么想要出去玩?你说外面哪有北京好?还不是想缓解一下这一年紧绷的神经,明年还得好好干呀,再说,今年我妈申请了探视,可以去延庆和我爸团聚了,我把自己安排好,他们更放心。” 许卓然点点头,心里十分感谢董琦,为了劝自己同去旅游,把家里的老底都自暴了。 董琦又说:“其实,我一直都想对你说,卓卓,你活得太拘谨了,考虑的东西太多,其实什么事情你都为你妈着想,你都想保护她,就像《情深深雨蒙蒙》里的依萍,这样你们两个人都累。其实你出去一段时间,也可以让你妈放松放松,想干什么干什么,而且早晚有一天你也得嫁人,总得让你妈先适应一段时间呀。” 许卓然彻底无语了,没想到董琦居然比自己看得透彻。终于下了决心:“好吧,那咱们去哪儿?” 董琦笑了,总算没白费劲,终于说动了这丫头。“随便,他们说听你的,我想去黄山,看雾凇,冬天可以选择的地方少,再说,银子有限,要是不考虑预算,我倒是想去拉萨或者海南。” “你算了吧,我可没那么多钱,一千左右,多了你给我添呀。”许卓然心里想着,明年新房子就交工了,开了春就得装修,现在可不是乱花钱的时候。 “一千?火车票差不多了,去黄山都不够,那你说哪儿吧?别给我来一个新街口、马甸、太平庄一日游啊。”董琦夸张地说。 许卓然认真地想了想:“去烟台吧,孟庭苇不是有首歌《冬季到台北来看雨》?咱们去看烟台的海,应该不错,再说春节车票不好买,去个冷僻点的地方什么都方便,最重要的是这一趟开支会比较小。” 董琦咬着鱼丸,点了点头:“不愧是做市场的,行。” 2002年的大年初三,许卓然、董琦、海滨、小迪、王亮和超群六个人出发了,六个多小时的火车把他们从隆冬的北京,载到了烟台的海边。 不是第一次见到海,但是大家还是被这冬日的大海震憾了。 很多年以后,在领略了黄山云海、泰山日出、长白山天池和布达拉宫这些壮丽的奇景之后,许卓然心中铭记的还是这年冬日烟台的海景。 乱石穿空、惊涛拍岸。 浪花不似夏天那般轻盈可爱,海水也不似夏天那般湛蓝透亮。厚重而苍凉,雄浑而壮观,灰白、有些混浊的海水拍打着岸边,仿佛蕴含着无穷的能量,如虹的气势、史诗般的壮丽。咆哮、怒吼与冲击,这些夏日里难得一见的景致,在冬日体现得淋漓尽致,在这里你能感受生命的无常与可贵,感受生活的浮沉转折,朴素而原始的美将你从头到脚真正地征服。 在这里,仿佛解下长途奔袭的包裹,仿佛洗去经年的尘垢,一切归于静谧,只是让人觉得舒坦。 第一个打破这宁静的是小迪,探头探脑一番之后,他便大喊一声:“亲爱的海呀,我们来了,亲爱的海呀,我们饿了。” 这番感慨惹来大家的阵阵哄笑。于是吃饭问题开始进入正式的议程,去哪儿吃呢,火车上大家吃的都是自带的面包、方便面,现在早都饿了。只是烟台这个城市本来就是旅游城市,在淡季的时候街上的行人更加稀少,很冷清,而现在似乎也不是吃海鲜的季节,很多临海的有着高大落地窗的海鲜馆都停业了。 大家沿着海滨道向城中心走,一路上,许卓然都很安静,她被这座城市吸引了,干净的街道、宁静的氛围,在这里永远不会看到行色匆匆的人,也永远不会有车水马龙的繁华之景。如果能长期生活在这座城市该多好呀,北京虽然好,但是真的不适合居住。想想家里的蜗居,有些无奈地甩甩头。 王亮放慢步子,让自己与许卓然同行,悄悄地说了一句:“饿了吧,半天没说话了。” 许卓然笑了,随口说道:“没有,我在看这里的建筑。” 王亮停下步子,看看卓然,又看看街道两旁,没觉得有什么可看的。 许卓然笑了,这种美不是每一个人都能体味的。 烟台曾经是一座殖民城市,从1867年烟台山上的第一个殖民建筑英国领事馆落成到现在,这里的街道上仍然可以看到很多带有二十世纪初西方建筑特色的房子和古色古香的巷子,那么和谐,而历史的痕迹让这座城市更添魅力。 许卓然不禁想到,什么时候才会有一个人能够读懂自己的心事,能够与自己一起体会这隐藏在平常中的种种风景呢。她不知道,就像王亮不知道她此时所想一样。王亮想的是怎么最快地找一家干净又有特色的饭馆,让大家饱餐一顿。 董琦眼尖,首先喊道:“就那家吧。” 大家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到一家木制装饰的韩国料理店“味家”。 “到这儿吃什么韩国菜呀,应该吃点当地特色的。”财务部的木讷帅哥超群第一个反对。 许卓然笑了:“你呀,就会自暴其短。威海和烟台是我国海上离韩国最近的港口城市,在烟台有两千多家韩国菜馆,历史最悠久的都是些百年老店,而且店主大多是韩国人,非常正宗,你呀别丢人了。” 一番话说得大家兴致盎然,都想尝尝这烟台的韩国料理,于是纷纷走进店内。 在韩式装修风格的餐厅里,享受着韩国老板娘的殷勤招待,品尝着不同寻常的辣炒年糕条、地道的石锅拌饭,还有精致的各式小菜,真是身心都得到充分的放松和享受。温暖的室内,牛肉和鱿鱼在架子上烤着,滋滋作响,散发着阵阵香气。 许卓然小口品着韩国传统的米酒,这独特的味道,似乎让她想起了一个人,一个她曾经以为早已忘却的那个人。 那是一个外表俊朗的男孩,当初两人一起在广告公司里实习,眼眸交汇,情愫暗涌,本来应该是一个美好的开始,但是男孩后来考上空乘,出国培训之前,在国子监的首都图书馆里两人分别的时候,他对自己说,卓然,你就像简·爱一样,令人尊重和敬爱。他说不一样的境遇以后会有很多的改变,踌躇着还说了很多,也许他最终是想听卓然说些什么,只是那天的她很安静,什么都没有说。 卓然又暗自喝了一口酒,仔细想了想自己身边的男孩,好像自己还从来没有认认真真地谈过一次恋爱,每一次走过身边的男孩也许会驻足,但是终究没有一个人肯留下来守候。其实自己要的很简单,就是能守在她身边等着她有一天突然动心。她是一个慢热的女孩,而现在的男孩都太没有耐心了,往往在卓然刚刚醒悟过来的时候,那些男孩早已经掉头走开了,于是一直到今天,她还是一个人。 当她再次举起杯子的时候,突然发现酒杯已经空了。坐在旁边的王亮关切地问道:“怎么了,平时劝都不喝,有心事?” 海滨在边上接了一句:“卓卓思春了吧。” “呸!”许卓然笑着骂了一句:“你以为我跟你一样呀,天天见网友,对了你那个方便面怎么样了?” 海滨大方得很,一脸坦然:“好着呢,我决定就在他这棵树上吊死了。” “哈哈。”董琦和小迪都乐不可支。 “他是做什么的?”许卓然问了一句。 “做通信的,什么电缆的,我也不太懂。”海滨夹起一块烤好的牛肉,蘸着碗里的汤汁,吃得正香。 “哪儿的人,网上认识的可靠吗?你说你放着身边这么多好男人不找,偏去网恋,当心再给骗了。”董琦拿起酒瓶先给自己倒满,又给许卓然倒了多半杯。 海滨满脸的不在乎,又夹了一块鱿鱼:“谁是好男人,我带着八百度的博士伦怎么没看见。”说着又指了指小迪、超群,“他们。”鼻子里哼了一声。 “哼什么?”小迪不悦了,心想就你那样,好吃懒做,满脸青春美丽嘎啦豆,我还看不上你呢。 许卓然刚想张嘴打个圆场,忽然听见一阵吵闹。 这个韩国餐馆里都是一个一个挂着布帘的单间,听声音像是从隔壁单间里传来的。 小迪比较好凑热闹,立刻支着耳朵出去了。 “你这个不要脸的小骚货,勾搭我老公不算,还想让他跟我离婚。” “我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比你更不要脸的。” “你瞧你长的那样,一看就不是好人。” 一个叫嚣的带着哭声的女人的声音,有些奇怪,应该是两个人在吵架,但是一直都是一个人的叫骂声。小迪打探回来了,耸了耸肩,说了一句:“两个女人在那儿吵架,那韩国老板娘真温顺,想劝架都插不上嘴,唉。” 正说着,哗啦啦,一阵响声,好似桌子被掀翻了。哭喊的声音更一阵响过一阵,坐在最外边的许卓然霍地站了起来,一掀帘子就出去了。 原来,隔壁单间里两个女人在吵架,看样子一个是主妇,一个是情人,主妇泼辣、凶悍,情人有些怯懦,两个人现在已经纠缠在一起,显然已经升级到动手了。看热闹的都是一些大男人,想管又不方便过去拉扯,而那个温和的老板娘站在一边手足无措,卓然的义气劲上来了,一下子冲了过去,拍了拍那个主妇。 那个女人一回头,一个已经不再年轻的女人,盯着许卓然看了一眼:“跟她一伙的。” “不是。”许卓然定定地说。 “那关你什么事,边上待着去。” “你折腾什么呢?这是公共场所,你影响别人了。”许卓然义正词严地说。 那女人抬眼仔细扫了一下许卓然:“我乐意,你管得着吗?” 许卓然笑了:“就你这样的,你老公是得跟你离。” 那女人扬起手朝着许卓然作势就打,许卓然竟然迎着她的手又往前走了两步,嘴里说着:“打,打伤了你老公还得多养一个。” 那伸出去的手悬在半空,突然停住了。 许卓然拍了拍她,语气一缓:“大姐,别闹了,再闹你老公离你更远。”一句话说得那个女人似乎安静了,仿佛在思索着。卓然指了指对面那个年轻女子:“你也是,知道人家有老婆还瞎起什么哄,这世上的男人死绝了,非得找结过婚的,想想你爸,想想以后你自己的儿子,别破坏人家家庭,这报应来的快着呢。” 几句话简简单单,说得这两个处于纷争中的女人都平静了。 卓然又补了一句:“大姐,那样的男人能要就要,不能要就放手吧,不要为难女人,鸡也好、情人也罢,你老公不动心,谁还能往上贴呀?” 那女人想了想,有些不平地说了一句:“你说的有理,可是照你这么说,我就饶了她?” 卓然冷着脸说道:“就算是鸡也不可耻,人家也是按劳取酬,要怪也怪嫖客,没有市场需求,哪儿来的供应?男人出轨就赖自己,怪不得别人。” 一席话说得围观的男人们都有些讪讪,而董琦和海滨居然鼓起掌来。 于是,卓然以她特有的方式化解了一场闹剧。 王亮心中十分奇怪,娇娇小小的许卓然为什么有时候会有那么一点点的愤世嫉俗,看似理智的她常常会有一些冲动的爆发。想想前几天公司年会上,居然当着各部门经理,跟大老板那样一句一句地对上了,本来自己着实为她担心,谁料最后发年终考核通知的时候,她是唯一一个4.5分,在新的一年里还长了一千块工资,真是有些看不透。 卓然自己很清楚,不时的爆发才能维持心态的平衡,平时太过压抑和仔细盘算的生活,如果不是不时地找个小茬发作一下,自己也许会有些心理不健康。人家说单亲家庭的孩子心态有问题还真不是瞎说的。 这些王亮不知道,也永远不会知道。他只是有些失落,每当他试图向她走近一步,反倒发现自己离得更远了,看似触手可及,实则永远隔着堵墙。 第五章 情何以堪 第五章 情何以堪 烟台待了三天,很休闲的三天。 初七返程,在家里休息了一天,又上班了。 开年的第一天,在公司四层的大会议室里,刚刚荣升为公司副总裁的原销售部何总监召集销售部、市场部开会,并公布了一直悬而未决的考核奖励制度。 由原来的以回款任务为单一标准的考核制度改为,根据回款、铺货、重点品销量、退货率、账期、呆账处理情况等七项综合指标。百分之一的提成,完成一项计提百分之零点一,全完成了才提百分之零点七,年底做完全年综合考评后再发剩下的百分之零点三,如果有三项指标未达成,全部提成就没了。 与原来的提成政策相比,简直是泰山压顶,压得大家都喘不过气来。 小迪脑子快,领导在上边说,自己就在下边算着小账,他管的上海和江浙地区,一年回款300多万,百分之一,全拿了也就3万,平均到每个月就是2000元的提成再加上自己2000的底薪,一共才4000,再扣去税金、五险一金,一个月拿到手也就3400多,小迪在桌子底下轻轻踢了一下董琦,示意她看看自己在本上算的小账。 董琦一脸的不悦,她刚刚也算过了,京津两地与小迪负责的江浙基本差不多,这样算下来一个月比过去少收入了一倍还要多,以前淡季怎么也能拿到税后6000多,好的时候过万,公司在这个时候颁布落差这么大的政策,到底是怎么打算的。 办公室里销售部的地区经理和助理们都面面相觑,不满是一定的,但是如何表达这种不满,如何改变或者还能否改变这种带着大家不满的政策,每个人都没了主意。 市场部虽然也属于营销中心,也享受奖励和平均提成,但是市场部工资要比销售部门高上一大块,所以对许卓然而言没有太大的影响。 所以在暗流汹涌的会议室里,她只得无聊地发着短信。 时间一点点流逝,虽然关系到大家的切身利益,但是终究是没有人愿意当出头鸟。于是何副总裁有些忐忑的心终于放下来了,关掉投影仪,合上那台白色苹果笔记本电脑,用和蔼的招牌笑容准备做结束语。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声音响起:“何总,这个政策公司已经决定了,通知我们,还是征求大家的意见?” 众人望去,是董琦。 许卓然心里想,真为这些男生汗颜,居然让一个女孩子挺身而出。 何总温和的神情,脸上的笑容丝毫未减:“原则上是董事会已经批下来的正式文件,”他微微一顿,又说道,“当然了,大家都有表达意见和建议的权利,我也可以反馈给张总和董事会。” 什么叫作滴水不漏,许卓然突然明白了,能在高手云集的有资本运作的国际化公司里稳坐第一副总裁的位置,除了学历、专业知识、业内经验,原来做人的技巧也是如此重要。想想自己以前因为市场计划和宣传方案跟何总的几次交锋,他那种云淡风轻又四两拔千金的手法,真的让自己很是头痛,也许这些都是自己应该好好学习的。 董琦就像一把出鞘的利剑,锋利地直指问题的核心。她的声音不大,但是足以让在场每一个人都听得很清楚:“何总,公司控制成本,改革奖励制度,大家都是积极拥护的,新的制度应该是为了推动员工的进步和公司的发展,可是刚才我粗算了一下,七大考核指标都完成了,收入也只是过去的三分之一,我们不知道这是什么原因。所谓绩效考核制度本来就是为了激励大家超水平发挥,推动公司取得更好的业绩,现在是任务比过去重了,要求比过去严格了,但是奖金比过去少了,那公司是想鼓励我们吗?还是想打击我们?” 一席话说完,大家都齐齐地把目光投向何总,有人不禁倒吸一口冷气,这样的话茬看他如何接呢? 只有许卓然把头低下了,偷偷想笑,开会前自己帮董琦想的说辞她还真用上了,还真是义正词严的。唉,老何呀,对不住了,没办法,董琦是个暴脾气,自己要是不帮她事先设计好台词,她真能跟老何拍桌子。 何总眉头微皱,沉默片刻,语气有些低沉,然而说出的话依旧是那么有分量:“新出台的这项政策是再三权衡了整个公司的发展目标和运营成本后慎重决定的,也许它有一些不尽如人意的地方,我们可以在实施的过程中再做调整,但是作为公司董事会决定的重要制度,我们首先要做的是积极执行和贯彻。” 眼光扫过在座的每一个人,不管大家真实的想法如何,话已至此,再争也没有意义了。 散了会,大家的情绪都备受打击。有人想先看看再说,也有人开始蠢蠢欲动,打电话找关系准备跳槽了。 董琦坐在办公桌前,手里转着一支圆珠笔,她现在想的就是要不要答应前几天翰海文化的邀请,去他们的公司呢,跟有外资背景的丁丁网站相比,翰海的规模小太多了,但是待遇和政策还真不错,而且看了他们的出版计划,是走畅销书路线的,跟丁丁的专业书方向不同,一本畅销书火了,就够自己赚的了。 这时候许卓然的手机响了,她像往常一样接听:“喂?” 是宋萱的号码,自从春节前见过,到现在还一直没见面呢,不知道有什么事情。 “卓然,是我。”电话里宋萱的情绪很低沉。 “嗯,小萱,什么事?”许卓然放低声音。 电话里是一阵沉默,许卓然忽然有些担心,又追问道:“小萱,怎么不说话?你跟陈东辉谈过了吗?现在什么情况?” “卓然,太累了,我太累了。”一阵低低的抽泣。 许卓然刚想说什么,突然发现电话里传来了忙音,应该是电话那边的宋萱把电话挂掉了。 许卓然拿着手机,一下子愣住了,宋萱一向是个很细心很体贴人的女孩,从来没有这么没头没脑过,更别说挂自己电话了,想想她的语气,越来越觉得不对劲。 “嘛呢,发什么呆?”董琦注意到她的不自然,敲了一下桌子。 许卓然拿起电话给宋萱打过去,发现已经关机了,于是又给她老公陈东辉拨了过去:“喂,哪位?”对方接听了。 “是陈东辉吗?”许卓然说,“我是许卓然。” “我是,有事吗?”陈东辉问。 “宋萱刚给我打了个电话,她情绪很不好,话没说完就断了,你们现在在一起吗?”许卓然有些焦急地说。 电话里的陈东辉顿了一会儿,说:“我们没在一起,她今天不舒服没上班,应该在家里。” 说完就把电话挂了。 许卓然立刻又拔通了宋萱家里的电话,谁知一直占线。感觉很不好。 “怎么了?”董琦再一次关切地问。 “宋萱可能出事了。” “出事?” “不行,我得过去看看,你跟我一块去吧。”许卓然有些央求的口气对董琦说。 “行,正好在公司待的挺烦的。”董琦很爽快,说着就去拿棉服和书包,两个人急匆匆地赶往宋萱位于亚运村的家。还好这个点不堵车,半个小时两个人就到了小区。“几楼几单元呀?”董琦问。 “2号楼1单元。”许卓然拉着董琦一直往里走,忽然发现1单元门口聚集了好多人,走近一看都是些老头老太太。 “借光借光。”把楼道门都堵上了,一个带着红袖标的老大爷盯着许卓然说:“你们俩不是这楼的吧?” “是呀,我们来看朋友。”董琦答道。 “先别上去了,有一家煤气泄漏,电梯都停了,大家正想办法呢。”一个阿姨说道。 许卓然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阿姨,出事的是几层?” “9层,902,新婚的小两口,估计是不小心,这家里没人,可是煤气报警器一直响。” 许卓然看了一眼董琦,一切想象与担心都被证实了,就是宋萱家。“那怎么办?里边可能有人。”她急切地说。 “有人?不会吧,我们敲了半天门了。”那个老大爷说。 “怎么办,找物业还是报警?”董琦跟许卓然商量。 “物业来了,正在上边呢。”一个阿姨说。 许卓然沉思片刻,果断地说:“你打电话报警,我上楼看看。”说着就往上爬,踩着一双鞋跟又细又高的皮鞋,在楼道里急匆匆地往上跑,更增加了紧张的气氛。一口气爬上9楼,看见物业的工作人员正在那里敲门,忙喊:“别敲了,直接撬开!” 物业的几个人面面相觑,盯着这个气喘吁吁的女孩儿,有些摸不着头脑。一个负责人模样的男子说:“没经过业主允许怎么能说撬就撬,业主回来找我们算账怎么办?丢了东西说不清……” “打住。”许卓然的火又上来了,“底下已经报110了,我是业主的朋友,刚跟业主通过电话,屋里还有人呢,现在有危险,你撬吧,出了问题找我!” 看她说的肯定,又听到里面有人可能有生命危险,大家纷纷感觉事态的严重程度超出了预想,于是那个负责人点点头,开始有人打开工具箱,撬门。 门被撬开了,大家用手捂着鼻子冲了进去,有人去厨房关燃气开关,有人去开窗户通风,而许卓然是直奔卧室,卧室的门是开着的,她一眼就看见仰面躺在床上的宋萱,此时已经昏了过去,手里紧紧抱着一本结婚相册。相爱一生的红色相册,精致得曾经让自己多么羡慕。泪水从许卓然的脸上滴落下来。 这时候董琦也冲了进来,看到这个情景,忙推了一把许卓然,嚷道:“干吗呢,救人要紧!”于是又是120、110的。当众人七手八脚把宋萱送到医院的时候,许卓然这才想起应该给宋萱的家人打个电话,可是打给谁呢,她的父亲身体不好在家病休,离异的母亲远在河北,想来想去还是再次拔通了陈东辉的电话:“陈东辉,宋萱现在在安贞医院,你马上过来,在急诊。” 电话里陈东辉似乎还在踌躇,许卓然立刻加了一句:“她自杀了。是人,你就马上过来。” 终于,陈东辉说了一句:“好。” 安贞医院急诊病房的走廊外。 高大的陈东辉与娇小的许卓然,对视着,僵持着。许卓然先开的口:“我知道,感情的事情外人是没有立场说什么的,但是我还是想说几句。陈东辉,你想不想过是你的事情,可是宋萱的性格你是知道的,你折腾她干什么?” 陈东辉一直沉默。好久才说了一句:“不是她不好,只是我在她面前就不自在,觉得她骨子里的那种优越感给我很强的压迫感,让我几乎窒息,别人都觉得我跟她在一起,沾了她很多光,我承认,但是现在我不想要了,我只想过舒心的日子。” 许卓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对于这个北京延庆普通农民的儿子,她一直有一点看轻,觉得陈东辉之所以留在北京,有一份稳定的令人羡慕的工作,高收入、有房有车,都是赖于宋萱爸爸的照拂,所谓的裙带关系。然而在这个时候,看着他那亮亮的眸子,听着他发自内心最真实的话语,许卓然有了一丝恍惚,你在享受了这一切便利的成果之后想明白了,你不要了,可是生活能倒退吗?“你真自私!”许卓然一字一句,盯着那个男人的脸定定地说。 陈东辉深深吸了口气,点了点头:“是,我承认,只是你们这些养尊处优的北京女孩又怎么能理解我这样的人,从小一步一步都是自己拼杀出来的,这背后有多少隐忍和无奈,你们知道吗?我只是不想让父母失望,不想再那么艰难地生活,我错了吗?” 许卓然摇了摇头,苦笑连连:“陈东辉,看来你是真的不爱宋萱,你自己的老婆你一点都不了解她,什么叫养尊处优,你知道吗?小时候她父母离异,她先是跟着她母亲去了河北,河北农村,你知道吗?喂猪、放羊、摘棉花,她都做过,要不是后来她的继父要强暴她,她妈没办法了,才把她送回北京。” 陈东辉的表情有些惊异,这些他从来没听宋萱讲过,他一直以为她是温室中备受呵护的花朵,从来没有想过去了解和探究她的故事。 许卓然从他的神态中就猜到了,果然,他们之间太缺少沟通了。她接着说:“回到北京以后,面对完全不同的生活,面对一个不能太亲也不能冷淡的继母,要乖巧、要懂事,要努力学习,要多做家务,要让所有的人不能因为她曾经的经历轻视她。你知道吗,这其中的艰辛,她只能默默承受,在上大学之前,宋萱没有一个朋友,她是那么孤独和要强的人,从考大学到上班,她都没有开口求过她爸爸为她做一件事,因为她对我说过,她不能让后妈看轻她。”许卓然别有深意地看着陈东辉,叹了口气,“可是,为了你,她打破了自己定下了戒律,她求他的爸爸,为你做了那么多,你以为这一切都来的那么容易吗?” 陈东辉彻底震惊了,他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中,宋萱为他所做的一切,他都接受得那么心安理得,因为在他看来,那些就像是富家女孩玩的漂亮洋娃娃,没有什么难度,也没有什么良苦的用心和努力。现在看来,是他错了。为了他,宋萱放弃了自己多年的原则,委曲求全,真的求全了吗?陈东辉心里闪过一丝心痛。 许卓然最后又说了一句:“这世上除了生你的人以外,还能有一个这样对你无私付出的女人,你还不知足吗?人生在世,幸福就那么一点点,别以为这儿丢了,在别的地方还能找回来。” 陈东辉对上许卓然的眼睛,在她的眼里没有看到轻蔑和敌视,而是一种期望,陈东辉不知道这种期望自己能不能达成,他把目光投向急诊抢救室的那扇门,他希望那里能给他答案。 第六章 得偿心愿 第六章 得偿心愿 北京的春天是很特别的,温暖就像矜持的少女,迟迟藏着不肯现身。任狂沙袭卷,冷风夹杂着浮尘,漫天混沌,让人有一种穷途末路的悲凉感觉。 电视新闻里每天都在报道和呼吁,要治理北京郊区的沙化问题,要广植树、要注意环保,然而年复一年的春天,仍然不见明媚的晴空和浪漫的春色,满眼都是一片灰蒙蒙。 对于许卓然来说,今年的春天,痛并快乐着,这是一个耕耘与收获的季节。工作5年的积蓄,终于凑够了首付,在南三环买了一套小户型的两居室,说起这套房子真是众里寻它千百度,从西四环、南四环、一直到大兴和亦庄,至少看了二十几个楼盘,不是房子不理想,就是钱超出预算了。就在即将要放弃的时候,有一天坐300路外出办事时,突然眼睛就扫到车箱内的招牌广告——天伦锦城。这名字起得多好,本来买房子就是想让老妈安享晚年的,于是兴冲冲地就去看房,一水的板式小高层,明快的外墙颜色,时尚的建筑风格,最吸引她的还是绿化面积和环绕在小区内外的景观与公园,在破旧的简易楼里那样狭小的空间憋屈了二十多年的老妈,如果能生活在这样的环境里该是多么舒心呀,于是当时许卓然就做出决定,付了小定。 接着就是签合同、交首付,然后是跑银行,申请贷款和公积金,一套程序下来,终于拿到了新房的钥匙。所以整个春天,许卓然都忙着装修的事情,家里是没有什么人可以分担和依靠的,一切都只能靠自己,先是在焦点网的装修论坛里潜水,学习得差不多了就去建材城,瓷砖在七里庄买的,地板在十里河定的,橱柜在玉泉营搞定,许卓然奉行的原则是宁可跑断了腿,也要找到最实惠最便宜的,就连装修公司都是签的青工加辅料,全部主材自己买。 竣工的那一天,许卓然一个人站在房间的客厅里,看着屋内的陈设,忽然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幸福,与淡淡的辛酸交织在一起,有些涩涩的。 门厅的墙上有一幅木雕画,上面有这样几行字: 家是心灵停泊的港湾。 动乱时,家是一汪平静的清泉,又是一座精神的圣殿; 太平时,家是一座博物馆,又是一个加油站; 孤独时,家是黑夜里的北斗,是沙漠中的绿洲。 这是朋友送的,是陈庆。 听说自己买了新房子,他特意要了地址,快递过来,祝贺乔迁的礼物。 原来他是懂我的,许卓然有些感慨,这样一个优秀的男人,一个难得的了解自己的男人,只是使君有妇,也许这就是生活的无奈吧。 手机响了,是陈庆,许卓然心里一动,虽然有些迟疑,还是按了接听键:“你好。” “卓然,晚上有时间吗?”陈庆的声音永远是充满磁性和男性魅力。 许卓然没有马上回答,已经拒绝了太多次,现在她忽然不想再找什么理由了,直接说道:“有时间,只是……” “只是,不想见我?”陈庆有些低沉的声音,没有不悦,只有几分了解和无奈,但是这一次他没有像往常那样放弃。“我过两天就走了,去美国,那边的管理学院就要开课了,这一去就是两年,想在走之前见见你,聊几句。” 许卓然沉默了,其实在美国还是在北京都不重要,他们之间横亘的不是路途,有些说不清楚的情绪困扰着她,终于她同意了:“在哪儿见?” “在后海,荷花市场边上的那个酒吧。”陈庆的声音里有些激动。 两个小时后,许卓然来到了后海,此时的后海,在岸边酒吧的灯箱、霓虹掩映下泛起波光粼粼,两边的柳树已经开始抽条,古色古香的建筑与时尚感十足的酒吧一条街构成了独特的风景,沧桑而厚重,缤纷却不喧闹。 就像自己那有些复杂的心情。 后海的酒吧已由最初时的星星点点发展到现在越来越火,已经蔓延到前海,荷花池边那家“蓝莲花”是最早的三家之一,陈庆说的应该是这里,记得那年活动圆满结束,他曾经代表公司请许卓然这些策划人和媒体的朋友在这里聚过一次。 门口停着一辆红色的大切,许卓然不禁想到,还真有人开红色的切诺基,以前看到有人开白色和黑色的,自己就曾经想过,其实只有红色才最能体现切诺基的感觉,才能将热情、冲动、越野的感觉彰显得淋漓尽致。 还未推开店门,一个小姑娘就热情地出来相迎,细节决定成败,难怪这里酒吧的生意都不错。一进门,就看见了垂着紫色纱帘的窗前,坐在红色沙发里的陈庆,桌上放着一打儿可罗娜,和一个满是烟蒂的黑色烟灰缸。 许卓然走了过去,脱下红色的裙式风衣,陈庆很体贴地接过来挂在身后的衣架上。递过酒水牌,陈庆问:“吃饭了吗?” “吃了。”许卓然点点头。 “喝点什么?”陈庆下意识地把桌上的烟灰缸拿开,放在旁边的窗台上。 许卓然笑了,眼睛顽皮地一闪,盯着陈庆问:“不抽了?” 陈庆微微一笑,打了一个手势,招呼服务生过来:“加一个果盘,一个薯条,再要两串烤翅,”然后看着许卓然,“喝什么?” 许卓然想了想,本来想喝点热茶,但是想着在酒吧里喝茶怪怪的,于是指了指桌上的可罗娜:“就喝这个吧。” 陈庆看了一眼她,打开酒单说:“来个‘红粉佳人’吧,这天喝啤酒太凉,你胃又不好。” 忽略掉这话语中的细致与体贴,许卓然转过头,仔细看着店内的陈设,一切都好像几年前,没有什么变化。 很快,服务生送来了他们点的东西,两个人四目相对,有些冷场。 陈庆看着许卓然,黑色的一字领毛衣,露着漂亮的锁骨,同样是黑色暗纹,有些闪着小亮点的微喇长裤,配着清汤挂面的长发,而脖子上坠下的银饰和脸上淡紫色的眼影配得恰到好处,就像一个黑夜中的精灵,散发着迷人的魅力。 错过了吗?陈庆不禁这样问自己,认识她的时候自己还没有结婚,虽然那时候身边已经有了一个相处两年的女朋友。但是如果那时候自己积极一些,也许一切都可以改变,不会是今天这个样子。 许卓然喝了一口所谓的红粉佳人,这是一种特别调制的鸡尾酒,鲜红的颜色,在透明的高脚杯里是那么动人心魄,酒气芳香,入口润滑,微甜,然而酒终究是酒,细品还是有辣辣的感觉。 “味道怎么样?”陈庆注视着许卓然,眼中的情意无所顾忌。 许卓然低垂眼帘,似是自言自语:“很好,只是从来都不喜欢鸡尾酒的感觉,要么就是果汁般的甘甜,要么就是白酒的辛辣,这种混沌的感觉我不喜欢。” 陈庆点了点头:“一语双关,我听懂了。” 许卓然抬起眼,看着陈庆有些失落的神情,心中终是有些不忍。 陈庆用叉子叉了一块火龙果,递给许卓然,自己拿起一瓶开启的可罗娜,一口气灌到底。用桌上的餐巾纸擦了擦嘴,盯着对面的人说:“还没跟你说过我的故事呢,有耐心听吗?” 许卓然点了点头。 四目相对,陈庆有些低沉的声音娓娓到来:“我家在宁夏,父母都是北京的知青,留在宁夏就一直没再回来,在他们的期盼中,我以宁夏高考状元的成绩考进北大,这才回到了所谓的老家。身处北大才知道什么是精英云集,进了北京才知道什么叫繁华现代。从大一开始我就四处打工,不为学费,只为了锻炼自己,掌握今后在北京生存的本领,一直到毕业,肯德基、必胜客、广告公司和旅行社,我都做过。后来毕业了,分到区政府,做了一个小科员,其实我很多师哥、师姐都是这么熬出来的,混得好的有做到房地局处长、市府秘书的,本来我也可以走这条路。” 说到此处,陈庆冲许卓然笑了笑,又拿起一瓶酒喝了几口。 许卓然听得很入神,不禁追问:“那后来怎么改行的?” 陈庆有几分无奈地看着她,心里想,卓然虽然很聪明,但是很多时候还是太单纯了,于是又继续往下讲:“走仕途也不是说走就走的,没有背景、不会钻营,光熬年头是没用的,当时耐克在北京大规模招人,我考虑再三,把关系放在人才市场,就跳了。从市场部的文员做起,助理、策划、媒介、调研、公关,各个岗位都做过了,第四年的时候就坐到今天这个位子。” 许卓然点点头,是呀,没有海外学习的背景,专业不对口的陈庆在这样的国际化大公司里,可想而知,要经过多少的努力和拼杀才会有今天营销总监的成绩。自己做了5年,还只是个部门经理,而且所在的公司跟耐克怎么能比呢,于是从内心深处涌起对他的佩服。 陈庆终于从外衣口袋里拿出烟盒,有些歉疚地看着许卓然。 卓然淡淡一笑:“想抽就抽吧。” 陈庆拿起打火机,点燃了一支烟,深深吸了一口,一双眸子幽幽地望着卓然,有些沉重地说:“她是我在区政府时的同事,很单纯的一个人,对我很好,在我刚进耐克、那段蛰伏的日子里陪着我一起过来的,她是北京人,我那时候有些累了,很想在北京有个家。” 卓然心中说不清的滋味,那个女孩的照片她见过,很普通的一个人,但是看得出来很善良。她笑着,对着陈庆的脸说:“我知道,你老婆是那种很善良,比较温和、婉约的女孩,很适合你。” 陈庆盯着卓然的眼睛,他想从她的目光中看出掩饰,但是没有,他看到的是真诚,于是他很是无奈地摇摇头,苦笑着又拿起一瓶啤酒,一口气灌了大半瓶。然后深深地叹了口气:“卓然,你不知道,我这一辈子,考大学、留北京、结婚、生子,没有一样是我自己主动的选择,都是被动的顺从和接受。” 说到这儿,陈庆有些动情,放下酒杯,拉起许卓然的手,紧紧地握着。 许卓然没有像以往很多时候那样果断抽手,就那样任由他握着。 陈庆脸上的表情有些悲伤,很轻地说道:“现在是不是想让我放手,想掉头回家?” 许卓然没有说话,这个男人真的很了解自己,虽然几年才见一面,他却可以一下子洞察她的内心。此时,心里不禁泛起阵阵涟漪,能不感动吗?知己难寻呀。 转念又想起婚纱照里那个笑如夏花般的女子,许卓然狠了狠心,用清冷的声音说道:“陈庆,刚才你那句话,我不赞同,求学、留京、结婚、生子,都不是你主动的选择,那么是谁捆着你做的吗?如果你的潜意识里对这种选择没有认同,你怎么会接受?别用这种话来逃避责任,我不喜欢,是男人就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陈庆紧紧盯着许卓然的眼睛,那双美丽的眸子,衬在黑黑长长的睫毛下面,让人怦然心动。然而此时读出的不是情意,而是绝决。在她来之前,自己就想得很清楚了,不管怎样,都要把自己的感情真实地袒露在她面前,不能空留遗憾了,至于结果,陈庆没有想,他只知道这么多年困扰自己的那个影子,要么让她永远陪伴在自己身边,要么就赶出自己的脑海,不能再这样备受折磨了。 轻轻掸落那长长的烟灰,陈庆喝掉了桌上最后一瓶可罗娜。像等待审判结果一样说:“如果家不是我心灵停泊的港湾,那么,没有心的地方那还是家吗?你告诉我,应该困守在那儿吗?” 许卓然叹了口气,气氛一下子凝重了起来,她喝掉了面前的那杯红粉佳人,人斜靠在沙发里,对着陈庆,像是在轻轻地诉说:“陈庆,我跟你说过我小时候的事,你知道我这一辈子最遗憾的是什么吗?” 陈庆有些茫然,接了句:“是什么?” 许卓然幽幽地说:“不是贫穷、不是艰苦,是没有父亲,我父亲在我四岁的时候去世,没有父亲的孩子就像失去屏障和抵抗力,成长过程中的辛酸是别人不能体会的。”一串晶莹的泪水从她脸上滑落,滴在黑色的毛衣里不见了踪影,看得人有些不忍。 “所以,我可以做没有爱情的婚姻中的第三者,但是我不会选择有孩子的男人,因为没有完整的家庭对于一个孩子来说太残酷了。” 陈庆呆住了,脸上全是惊愕的表情,他向后一靠,重重跌落在沙发里,低着头若有所思,过了好久,他再一次拉起许卓然的手:“所以,我们没有希望了。” 许卓然点了点头。这一次她反而紧紧地握住了那只温暖厚实的手,眼中的意思陈庆立时读懂了,那是朋友间的鼓励,是一种感情的结束以及另一种感情的开始。 两个人都释然了。 陈庆有些说不清的感觉,两个人走出酒吧,在红色切诺基的前边停下,陈庆问:“去哪儿?我送你。” 原来是他的车,许卓然摇了摇头:“我自己打车回去,你先走,我看着你走,我比你坚强。” 陈庆哑然失笑了,这样的女孩子自己终究还是错过了,是可惜还是幸运,此时他也分辨不清了。 即将分别的那一刻,陈庆终于一把将许卓然抱在怀里,紧紧地抱着,仿佛再也不想放手。 许卓然没有挣扎,任由陈庆抱着,她在等着他自己放手,不知过了多长时间,陈庆终于放手了。 脸上的表情写着两个字,就是“了解”。 许卓然给他留下了一个灿烂的笑容,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陈庆上了车,点火,挂挡,给油,看着后视镜里那个穿着红色风衣的身影离自己越来越远,心中只是觉得遗憾。 许卓然冲着渐行渐远的车子挥了挥手,她知道陈庆是看不到的,她这是在纪念自己又一次夭折的感情。天啊,什么时候才能真正谈一次完整的恋爱呢,什么时候才能有一个完全属于自己的爱人呢? 很多时候,卓然都在想,自己是不是太理智了,不是说感情是冲动的吗?可是为什么面对走近自己的男人,面对可能发生的感情,自己从来都是那么理智,仿佛置身事外般地分析利弊,理智分析的结果是没有一段感情可以成型,没有一个人可以走进自己的内心深处。这是为什么,太过冷静地对待感情是不是有点病态?许卓然用力甩了甩头,与其将来伤心后悔倒不如现在严守原则,不开始就不会错,不是吗? 第七章 各奔东西 第七章 各奔东西 此时阳光灿烂,透过高大的落地窗,许卓然看着外面的车水马龙,心里有一点点的感伤。许多曾经在一个战壕里并肩进退的熟悉的同事,一个个先后离开了公司。然而,就像《围城》里那句经典台词说的,有人想走出去,自然就会有人想挤进来。这次提成政策改革,涉及到整个销售部的情绪和工作效率,所以八个地区经理,或是主动或是被动地离开了。 新进公司的员工,带着极大的工作热情积极表现着,与之形成鲜明反差的是许卓然和几个仍然留守的老人。 该何去何从呢?许卓然看了一眼不远处的那张办公桌,那是董琦的,本来以为第一个提出辞职的会是她,没有想到,她恰恰是坚持到最后的。 许卓然打开51job,漫无目的地搜寻着工作信息,有一搭无一搭。本来这次政策调整并没有对自己的收入有太大的影响,然而整体费用的控制,市场部的全年计划和预算都被大大削减,想起前几日与老板开会时,他的最高指示就是少花钱多办事,做一些低投入的推广,于是原来确定的年度计划自然作罢,现在要一切从头开始。看着销售部现在的搭档,许卓然有些郁闷,这批新进人员的工资和待遇与上一拨相比普降了一个档次,所以职业素质和业内经验也差了很多。跟他们配合开展各地的市场活动,一份市场计划,要从4p、品牌营销等最基本的概念给他们讲解和普及,无形中增加了自己很大的工作量,况且这种没有共识和默契的合作真的效率很低,这种境况对于一向追求完美的许卓然来说自然十分郁闷。 今天下午她有一个面试,职位是一家珠宝公司的市场部经理。对于珠宝,她一点认识都没有,那属于奢侈品,所以她正犹豫下午要不要去,对于奢侈品营销她仅限于理论上的感知,与她以前的工作经验没有什么相互借鉴之处,但是直觉告诉她,这会是一个比较有潜力的行业。 所以最终她还是决定去试试。 吃过午饭,打了一辆车,根据网站上的地址来到昆玉河边上的一幢白色三层小楼,这是一座仿欧式风格的建筑,在楼前有一大块开阔的绿地,中间是彩色碎石子铺成的小路,顺着小路一直走进大厅,接待她的是穿着黑色制服的前台小姐,用一个程序化的微笑向许卓然打招呼:“您好。” “你好,我是许卓然,来面试的,约的是两点,我到早了。”许卓然同样回以微笑。 前台小姐拿起电话,拔了几个数字:“潘总,许小姐来了。”电话里好像了什么指令,她仔细听着,然后说:“好的。”放下电话,对许卓然说,“许小姐,请在那边的休息区坐一会儿,潘总现在有个网络会议,还要等一会儿才能结束。” 许卓然点了点头,走到休息区里坐下了,看着大厅的装修和布置,能感觉出老板是一个极有品位的人,连休息区的沙发用的都是伊力诺依的最新款。环顾四周,看到对面几排精致的展品柜和陈列架,有些好奇,起身走过去仔细观看,原来是各种珊瑚饰品,最出色的一笔就是一个海底世界的背景墙,配着潺潺的流水声,看着水中的植物和游动其间的热带鱼,还有珊瑚的起源以及保健作用的说明,觉得很有意思。 许卓然不会知道,此时她的一举一动通过摄像监控设备传输到三层总裁办公室的电视墙上,潘浩儒盯着屏幕,手里是那个跟了自己多年的沉香花梨黑檀制成的烟斗。他的表情有几分玩味,屏幕上的女孩正在聚精会神地盯着自己布置的海底世界,一条蓝底白花的旗袍外面罩了一件白色的小洋装,这样的搭配既雅致又稳重,是时尚和古典完美的统一。她个子不高,肤色也不够白皙,但是精巧的五官和几分优雅的气质,让人觉得这是一个称得上美丽的女人。潘浩儒笑了,看着应聘资料上的记录,她应该只有23岁,还称不上女人,准确地说是个女孩。 潘浩儒又吸了一口烟斗,都说烟斗是为从容的男人准备的,现在这个时代抽烟斗的男人太少了,也正因为稀有,它才成为身份的象征。喜欢烟斗的通常是事业成功、有钱的男人,他们内心孤独、喜欢思考,在吸烟斗的时候,外表看似平静,实际脑子里在思考很多东西,也许还是汹涌澎湃的,这是一种梳理的过程,一斗烟吸完,显露在人前的依然是他们的坚强、韧性和内敛,然而一切的苦痛挣扎都在一斗烟草中。 潘浩儒看了一眼腕上的宝玑,黑色的精钢指针刚好指到2点,他按了桌上的电话:“nicole,请许小姐来我办公室。” 当许卓然走进潘浩儒的办公室时,稍稍有些吃惊,在她所见过的老板的办公室里,这不是最奢华的,却是最有格调的。 整个办公室一明一暗,由檀木的博古架作为隔断,来自宽大阳台直入屋内的光线为这两个空间提供了共同的照明,墙面用的是暖黄色海基布,淡淡的暗纹显得很柔和,右手边墙上悬挂着两扇格子窗。窗子下面是明式风格的古典座椅,本来有些生硬的感觉在添加了柔软的垫子和靠包之后,即刻变为舒适的安坐之处。藕荷色的布艺品为古典样式的椅子增添一抹绮丽遐思的色彩。 椅子和博古架中间的那面墙上挂着一幅字画,苍劲有力的青松,很浓重的历史感,只可惜自己对书画没有什么研究,实在是看不出来是哪位名家的手笔。 博古架下是冲泡工夫茶用的茶案,摆着一套紫砂的茶具,底下的托盘是由整块木料雕琢而成,四周围一圈蔓藤编织的镶边,非常独特,也很少见。 而博古架隔开的另一个空间,是黑与红的世界,潘浩儒坐在刷着闪亮黑漆的大班台后面的高背皮椅中,示意许卓然坐在对面给客人准备的单人红色沙发座椅上,这个空间是一水的伊力诺依风格,倒有些时尚的感觉。许卓然看到桌上那台纯黑的sony笔记本电脑,小巧的鼠标居然放在一个有着东方风格的鼠标垫上。使得原本极度现代化的电脑也受到整个居室的感染,变得古典起来。 当目光扫向桌上那个烟斗时,许卓然没有控制住,嘴角上扬,有些笑意自然地流露出来。 潘浩儒笑了,开口问道:“许卓然,很好的名字,看到烟斗很好笑吗?” 许卓然收敛了笑容,对上潘浩儒有些探究的目光:“这是我第一次看到有人用烟斗,记得鲁迅先生曾经说过,一个摆弄好人生的人才能摆弄好烟斗。” 潘浩儒有些意外,没有想到这个女孩话锋如此凌厉,他甚至很认真地细细品味她的那句话,在认同之后他开始直奔主题:“你对珠宝行业了解吗?” 许卓然坦然回答:“不了解。” 又是有意外,大多数应聘者会说了解一些,然后用从网络上查来的内容来回答他,而如此直白地说“不”的这是第一个,潘浩儒故作严肃地说:“那你为什么来应聘这个职业,如果你对珠宝行业没有概念,怎么能胜任这份工作?” 在许卓然的脸上,未见到一丝慌张,本来就是随便聊聊没抱什么希望,于是她直言以告:“不了解跟不能胜任是两个概念,没有直接的因果关系。” 潘浩儒虽然眉头微皱,但是没有打断她。 “您看过我的简历,我在做眼镜连锁店之前,没有进过眼镜店,我在进丁丁网站之前,对出版行业、对it也一窍不通,但是这些没有成为我工作的阻力,反而成了动力和优势,因为我没有先入为主的判断,没有所谓的经验可以借鉴,所以每一项计划,第一个细节,我都会如履薄冰、全身心地去投入,去拼出一个完美的结果。我应聘的是市场部经理,这个职位的要求是对于市场营销的基本操作手法和程序有熟悉的掌握,而最重要的,工作出色与否,就是敏锐的判断、出奇制胜的策划和严谨的执行能力,这些我都具备。” 许卓然一口气说完,虽然她说的很连贯,但是语速适中,不紧不慢,态度温和,充满亲和力的微笑一直挂在她的脸上,那份镇定与自如,让潘浩儒有些惊讶,他再次拿起她的简历,又确认了一下她的年纪。 有些难以置信的感觉,使他又一次抛出问题:“除了这些,你觉得自己相较于其他应聘者有什么优势?” 许卓然其实心里很反感这样的问题,但是她还是出于礼貌回答了:“我不了解其他应聘者,所以不能妄加评论。” 潘浩儒点点头,心里暗笑自己怎么会问出这样没水准的问题,于是又说:“如果你被录用了,对于这个珠宝产品的市场工作,你准备怎么开展?” 许卓然想了想,说:“必要的程序,比如市调、竞争环境分析、目标群体研究还是要做,而且要仔细考量以前公司所做的市场活动,分析比较效果,然后制订方案。对于珠宝行业,我没有什么了解,但是我知道珠宝行业的市场营销不同于一般奢侈品,我大致的思路是要从女性消费者的情感诉求上做一些推广工作。” 潘浩儒跟了一句:“情感诉求?” 许卓然点了点头:“是的,现在无论哪一个行业,都不可避免要面临一个问题,就是产品的同质化都很严重,如果在款式、花色上下功夫,你做的再与众不同,也只是抢了一个先机。而渠道、卖场环境、交易条件现在基本上是大同小异的,所以要想让消费者在一百个品牌里选中你这款,就要在产品的附加值上下功夫,赋予产品不能为竞争者所复制的情感标签,这样才是有效的市场营销策略。” 潘浩儒很认同她的说法,于是一向在面试时少言寡语的他,主动向许卓然介绍了公司的历史和发展情况,并特别提到:“我是做钻石起家的,就像你说的,现在做钻石的公司太多,一个商场能有十几个钻石品牌,所以我近几年把目光转向了珊瑚,深海珊瑚这是一种有生命的珠宝,我看好这个市场,之前公司所有建制都很全,只是没有市场部,因为这个新的项目我才决定要成立这个部门。但是坦白说,我对市场部的职能和运作方式没有了解,我不知道怎么让它发挥作用,所以这次招聘我很慎重,在众多的应聘资料里我挑了你,是因为你做过眼镜,在我看来,这是离珠宝最近的行业,因为整个珠宝行业设置市场部的公司就很少,我也不想用这个行业里的人。” 许卓然笑了,心想这个老板真有意思,那你刚才还问我有没有这个行业的经验,真是自相矛盾。但是嘴上还是十分诚恳地说:“感谢您的信任。” 潘浩儒笑了,很爽快地说:“一会儿我会让人给你拿一些资料,你回去写一个市场计划,如果没有太大的变化,希望我们可以合作。” 许卓然沉默了一分钟,然后说道:“对不起,潘总,我自己有一个原则,一是不参加广告公司的比稿,二是不给应聘的公司写方案。” 潘浩儒再次感到十分的意外,看着她有些倔强的神情,心中微微不悦,问道:“哦,为什么?” 许卓然未加思索地答道:“我从十八岁起,就给广告公司写方案兼职,很多时候甲方用了我的方案、广告语和创意,甚至一个字都不改,但是会跟我说,我被pass了。所以我后来就不再参加任何公司的比稿。至于面试的公司,那完全出于对双方的尊重,首先我尊重我面试的公司和老板,我不希望在没有充分了解公司所处的市场环境和内部情况的前提下,闭门造车提供的方案会给对方造成误导。同时,我也不愿意做出降低自己专业水准的方案。因为创意和计划很容易做,我一下午就可以写好几个,但是那不符合专业的程序,不是为您量身定做的,由此产生的偏差是我不愿意看到的。所以负责任的方式是进入企业以后,按程序操作。” 许卓然又补了一句:“比如做这个方案。最基本的,我要知道您公司近三年的运营情况,销售数据和利润率,您现在会告诉我吗?” 这是潘浩儒第一次觉得面试会是一件不轻松的事情。男人的面子让他说了一句有些冲动的话:“如果入职以后再写,到时后觉得不合适,这对双方来说都是一种损失和遗憾。” 许卓然心底的那把无名火又烧了起来,有些冲动地说:“这就像两个人谈恋爱,男的说咱们先试婚吧,要不我不知道咱们合不合得来,省得结了再离。我想会有人认同这种方式,只可惜不是我。”说完就站了起来。 潘浩儒注视着对面的女孩,这个女孩真的很特别,如果换成公司的员工或者是其他什么人,他一定会发火,然而现在,他没有一点生气的感觉,反而觉得现在的许卓然比刚刚一直维持着职业笑容和淑女仪态的样子更可爱,因为她很真实。 站起来的许卓然看着潘浩儒依旧保持着风度和笑容,自己才觉得有些过了,她刚刚抱歉地笑笑,忽然透过书柜的玻璃门,看到了身后那一排电视墙,是监视器。她转过身,虽然有些近视,但是仍然可以清晰地看到屏幕上的影像,有大厅、有办公区不同的角度,整个三层办公楼的情景尽收眼底,她有些难以置信,刚刚的一点点歉意消失得无影无踪,于是重新回过头,对着潘浩儒说:“潘总,我觉得我不太适合贵公司,告辞了。” 潘浩儒没有意外,但是他很想验证一下自己的判断,于是问:“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很简单,我不喜欢在监视下工作,这种手段对于有惰性的员工比较适合,但是我不是,我是那种给我一点空间,士为知己者死的人,不用别人看着也会全力以赴的,但是我需要的是信任和尊重。”许卓然那张精致的脸上满是郑重之色,看得潘浩儒有些心悸。 他点了点头,收起了笑容,沉重又有些肃穆地说:“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我以前也这么想,直到为此我损失了三百万。钱也许不算什么,但是我不能让别人践踏我的信任。当然这也是珠宝行业的特殊性,因为三楼有库房,所以在出事以后安了监控设备,也是公安局的建议,如果没有起码的保障措施,出了事,公司还要接受行政处罚。” 这话听起来居然有几分解释的意思,其实他没有必要说的,许卓然想了想,这个老板着实有点古怪,而且今天的谈话也说不上愉快,作为市场部经理,基本上属于老板的“军机处”,如果跟老板都沟通不好,以后这活也没法干,想明白了也就放轻松了,于是说道:“谢谢潘总,感谢您给我的面试机会。” 潘浩儒打断了她,从桌上的木制名片盒里拿起自己的一张名片:“这个职位为你保留一个月,如果你考虑好了,可以打我电话,上面有msn,也可以通过它联络。” 这样的结果让许卓然多少有些意外,她只得说了一句“谢谢”,就离开了。 站在阳台上,看着那个娇小的身影走出大门,拦了一辆出租车,然后消失在视线里,潘浩儒有些怅然,今天这是怎么了,一个小丫头而已,他摇了摇头,又点燃了那只烟斗。 坐在出租车上的许卓然用力地甩了甩头,想想自己跟面试的老板较什么劲呀,还是火候不够,欠修炼。她从包里拿出手机,刚刚一直在震动,也不知道是谁,打开一看,原来是董琦发过来的。“卓卓,还回来不?公司出事了,何总被炒了,交接时间一周。” 许卓然一阵心跳加快,这是怎么回事,前一阵的风云变幻还不够,还要来个彻底洗盘吗?连通过猎头公司高薪请来的老何都给开了,公司这是想干什么呀?不禁心里又暗暗怪自己,刚才应该表现得好一点才是,这下想找个下家都没落实,唉,心里真的很不踏实,于是又给董琦发了一个短信:“我不回去了,晚上打电话吧。” 第八章 歌者不苦 第八章 歌者不苦 安定门内的重庆饭馆“巴国老爹”,丁丁网站的整个营销团队在这里为老何送行。曾经在一起工作的时候,没有觉得他有多特别,然而在突然得知自己被解聘的那一刻,他所表现出来的那份职业经理人特有的镇定与从容,真的很让人尊重。 老何第一次主动举起酒杯,笑着对大家说:“虽然以前我对大家非常严苛,但是我很清楚,无论是专业素质还是业务能力,大家都很出色,在你们的身上我也学到了很多,我敬大家。” 一饮而尽。 整个晚上,气氛都有些凝重。谁说拿着高薪的职业经理人不怕失业,越是高薪,风险越大,年初因为又续签了两年的合同,所以老何刚刚买了房子,并把在沈阳的妻子、儿子接了过来,如今一个大浪打来,忽然被告知失业了,虽然公司给了他两个月的赔偿金,然而这跟他所面临的压力和窘境相比又算得了什么呢? 饭局结束以后,董琦和许卓然相伴边走边聊,想着这几天公司的人事变动,心里就一阵阵发寒,许卓然悠悠地说:“小迪走了、王亮走了、老何走了,下一个会是谁?董琦,你怎么想的?” 董琦稍加停顿,看着桥下混浊的河水,若有所思地说:“我也会走,这种政策挣不着钱,瞎耗什么?不过我不能像王亮和老何那样被动,说走就走了,一点准备都没有。” 这话里似乎另有深意,许卓然停下步子,对上董琦的目光:“什么意思?” “意思很简单,该给我的,一分不少,我都要拿到。”董琦很是肯定地说。 许卓然看着董琦,突然觉得面前的这个人自己有些陌生,琢磨着她话里的意思,隐隐有些摸不着头绪。 董琦又恢复了往日轻松的神态,拍了一下有些发呆的卓然:“行了,别费脑子了,反正你也想不明白。” 夜色中,星光点点,衬着各自无尽的心事。 许卓然突然想起白天接到的那个电话,元亨珠宝公司的潘总,初看到这个陌生的号码,她还有几分犹豫,电话接通以后,第一句,是一个低沉的略带调侃语调的声音:“不惜歌者苦,但伤知音稀。” 许卓然心中一动,这是自己在msn上刚刚更换的签名,因为公司最近的氛围多少有些伤感和压抑,所以这是自己有感而发的一种宣泄。 此时被一个陌生人提及,思绪恰有一时的停滞。 但是很快,对方就切入正题:“我是潘浩儒,我想跟你约个时间,再聊聊。” 许卓然有些意外,本来以为自己的冲动和直爽不会给这位老板留下什么好印象,至于面试结束时说的什么留着位子的话,她也以为是对方礼貌的应酬,没想到还真有了下文。 许卓然不知道自己是该拒绝还是应该接受,就在思忖的瞬间,潘浩儒又说了一句:“咱们好好商量商量,怎么才能做到歌者不苦、知音不稀。” 看似有些玩笑,其实这话背后的意思是虚位以待和诚心相邀,心中的好感一时大增,许卓然说:“好的,您什么时间方便?” “周六下午,地点我发你手机吧。” “好的。”许卓然应着,心中有些说不清的感触。 对于跳槽,很多人都认为这是年轻而有能力的人不安于现状的一种表现,通过每一次更换公司,职位高了,收入多了,然而只有亲身经历的人,才知道这其中又包含着一种怎样的无奈。对于一个全新的环境,面对一个揣摩不清的老板和一群亦敌亦友的新同事,在三个月乃至更长的一段时间里,要如履薄冰、全力以赴地努力工作,谁又愿意老是接受这样动荡的生活呢。 地点约在安定门桥西青年湖公园里的胜蓝轩茶艺苑。许卓然走进公园大门,拐过一个弯,就看到在水那边的“胜蓝轩”,它三面环水,旁有垂柳相伴,远远看去,就像是长在水边一样,与水和垂柳融为一体。 许卓然心想,起名“胜蓝轩”,应该是茶香之透,甚于湖水之蓝的意思,约在这个地方,对于潘浩儒的品位心中暗暗称赞。 进入室内,满眼望去,窗、纱、棱、案、桌、椅均是明清两朝的式样,看做工,不是一般茶艺馆里粗糙的仿制品,都是有些年代和历史痕迹的。 一个穿着蓝色印花布旗袍的服务员前来指引,带着她穿过通幽的曲径,一扇古色古香的木门,推开之后的情景让许卓然有些想笑,潘浩儒已经到了,白色立领的衬衫、悠闲的长裤,不似在办公室里那样沉闷和严肃。然而在许卓然进来的那一刻,潘浩儒正对着花梨圆桌上放着的那台白色苹果笔记本电脑认真地看着。这样一个雅致之所让许卓然仿佛置身古代,然而就是这台时尚的笔记本电脑,却又让人觉得与环境那么格格不入。 “来了,很准时。”潘浩儒笑着说,“喝点什么?” 许卓然坐在他的对面,微微点头示意:“随意吧,我对茶没什么研究。” 潘浩儒点了洞庭碧螺春和几样茶点,很快茶具都摆上了,潘浩儒说了句:“我们自己来。”示意服务员下去,然后熟练地烫壶、置茶、温杯、高冲、低泡、分茶,最后把一杯茶放在许卓然的面前。许卓然知道这是敬茶,虽然自己不能时常在这样高档的茶馆里消费,但是作为一名职场女性,必要的知识和礼节自己还是做足了功课的,于是她手执茶杯,轻轻闻香,这是客人品茶的第一道程序,所谓闻香就是在品茶之前,需要先观其色,闻其香,方可品其味,然后就是品茶,“品”字三个口,一杯茶须分三口品尝,且在品茶之前,目光须注视泡茶师一至两秒,稍带微笑,以示感谢。 当许卓然微笑着注视潘浩儒的时候,忽然觉得有点滑稽,所以本应浅笑的她,笑得有些诡异、又有些嫣然。 “平时喜欢喝茶吗?”潘浩儒看了一眼许卓然,然后有些随意地打开了旁边的一面窗子,他望着窗外的垂柳和平静的湖面,心境自然就变得很清静。 “喝点吧,不过我喝茶是属于牛饮的,没什么技术含量。”许卓然丝毫没有夸张,很写实的话一下子把潘浩儒逗乐了。 “喝茶的艺术在于清、静、活、闲,人的心境通过这种领悟的过程,会变得空灵而飘逸。工夫茶讲究的就是一个火候,当茶喝到恰到好处时,自然也就会体味出其真谛。在这儿开茶社的人,真是‘慧心独具’。”许卓然品着杯里的碧螺春,悠悠地说。 潘浩儒忽然有些滞住了,这个只见过两次面的女孩带给他的震撼太大了,看似不经意的话语往往流露出来的却是蕴有深意的人生感悟,只是这一切于她的年纪是那么不相符,难道是她曾经有过的经历吗? 他有意想考考她,于是说道:“茶道中的‘清、静、闲’都好理解,至于这个‘活’字,你怎么看?” 掉书袋吗?许卓然暗想,撞到我的枪口上来了:“书中记载,苏东坡汲江水煎茶,注重活水、活火。这个活字,就是饮茶之道中的关键。生活要活,要有生气,不是那种马不停蹄式的疲累。人要时常有生气,就需要回气。因此暂时放下手里的事,一啜余香,这就是活。” 许卓然看了一眼潘浩儒,镇定如常的表情中难掩的是一丝惊讶,许卓然有些小得意,又继续卖弄:“茶道代表着一种文人雅士的生活习惯与悠闲自在的生活状态,又吸收了儒、佛、道三家的思想精华,在茶中体味苦寂的同时,最能修身养性。” 潘浩儒对于眼前的这个女孩,真的有些摸不透了,看着一个小鸟依人的模样,然而所表现出来的职业素质和文化修为却是那么与众不同,这番话即便是刻意背诵准备的,而那份怡然的神态又怎么能装得出来。 许卓然手执茶壶,为潘浩儒面前的杯子里添了茶水:“胜蓝轩真是远离尘嚣的好地方。选择碧螺春,在这个季节不仅清热解暑,而且,沏好的碧螺春与窗外的湖水相对,更显清透。潘总也是有心人。” 潘浩儒笑了,为什么自己会觉得在她的面前有些难以隐藏,整个人都变得透彻了。“你看的真清楚,常在茶馆喝茶吧?” 许卓然笑了,随后收敛了笑容:“上小学的时候有一篇课文,是纪念周总理的,说的是总理晚上办公经常到深夜,然后警卫员就会为他沏上一杯绿茶,就着一小碟花生米,充作夜宵,那是中国物质极度匮乏的年代,当时我就想总理真令人尊敬。等到自己长大了,才忽然发现这社会果然都是物质的,一杯清茶、一本好书、片刻的安宁与小憩,都不是没有代价的,只是这代价多少有别罢了,所以对我而言,茶馆太奢侈了,我很少来。” 潘浩儒是双重性格的人,外表刚强有着男子汉的气概,在困难面前不低头,生意场上很多时候难免会虚以委蛇,但是在他刚毅的外表下面却藏着一颗柔软的心,而此时的许卓然就像是在不经意间轻轻拔动着他心底那根琴弦。他忽然觉得应该终止这种苗头,于是结束序曲,切入正题:“我仔细看了你的简历,通过上次的沟通我对你有了一个初步的判断,还想进一步了解一下你以前的工作经历。” 许卓然爽快地点点头:“可以。” “你今年才23岁,但是已经有了5年的工作经历,那么你刚步入社会就获得了北京最大的眼镜连锁公司市场部经理的职位,我很惊讶。”潘浩儒直言不讳。 有人说过破译女人的内心世界不需要字典,全凭男人的一双慧眼,而此时,潘浩儒就希望自己能看穿面前这个女子。 许卓然的眼神很明媚,犹如窗外的景致:“不错,我当时的年纪和资历应聘那个职位,对于我自己而言是一种赌博,对于雇用我的老板来说也有风险。他是退役水球运动员,学力只相当于初中程度,以一百元和几副太阳镜起家,短短几年就拥有过亿的资产,也是非常之人,所以他有着过人的胆识和判断力。记得当时面试的时候抱了一叠我上学期间给广告公司兼职做的各种方案,他从中随意抽出了三本,从最微小的细节考问我,因为一切都是出自我自己的创意,所以我对答如流,他说能在学生期间就接了这么多市场方案,他相信我能够在他的平台上有更好的发展,就把这个工作机会给了我。” 对于自己第一个老板,许卓然一直心存感激,所以很自然地流露出这种情绪。打工打到这种程度,离开几年之后还这么有感情,这让潘浩儒觉得很难得,他点了点头,又问到:“既然老板如此看重你,而你的工作成绩也很出色,为什么在3年后离开了?” 对于每一次面试都会被问到的这个问题,许卓然显然已经习惯了,她极其坦白地说:“如果他一直是这个企业的老板,我会一直做下去。但是所有民营企业都要面临的一个问题,就是家族式管理所带来的弊病,面对妻子一家人的逼宫,他选择退让,带着妻子儿子移民加拿大了,出于对他的尊重,我不会留下来为那些狭隘的逼宫的人打工。” 一席话说得潘浩儒有些胸闷,“逼宫”,她用了这个词,还真精准,把企业内部旷日持久的内耗形象地比喻了。是呀,这是每一个民营企业所不能回避的问题,他的元亨珠宝不也是这么过来的吗。潘浩儒拿出自己那只形影相随的烟斗,装好烟丝,径自点燃,一时轻烟袅袅。 “你的学历?”也许是潜意识里他想找出许卓然的不足,他想让她知道自己没有那么优秀,因为她的神态太骄傲了。 许卓然明白他所指:“国贸和法学两个学位都是工作以后学的。” “为什么当初没有直接升学?”潘浩儒一直是学校里的好孩子,学业优秀的他从国内到国外一直保持着骄人的成绩,所以对于员工的学历他一向是很在意的,曾经很长一段时间他都固执地认为,作为学生学习不好,那综合能力也好不到哪儿去。 许卓然轻轻咬着下唇,目光中闪过一丝犹豫,终于一笑释然。 “我父亲在我四岁的时候就去世了,是母亲把我和姐姐带大的,我们姐妹都坚持,母亲对我们的责任终止到十八岁,以后一切都靠自己,也许因此我们会多走一些弯路,但是我们甘之如饴。” 其实真实的情况哪有嘴上说的那般洒脱呢,年级第一的许卓然放弃正规大学,直接上了一所成人大学,让老师和同学大跌眼镜,而自己的决定在今天看来也不知算不算正确,因为它是每一次面试都会成为障碍的一个问题。 如果一切如她所说,那么坐在自己对面那个娇娇小小的她,真的是很令人敬佩和尊重,这是潘浩儒的第一反应。 潘浩儒递给许卓然两份文件:“是合同,我们先签一年,月薪8000,奖金另计,你看看,有什么意见可以再沟通。” 许卓然多少有些意外,她打开合同,草草一看,福利保障比较齐全,权利与义务也算得上对等,于是说:“没有问题。” 潘浩儒吸了一口烟,缓缓说道:“你在民营企业和外企都做过,所以我就不多说了,元亨也是一家民营企业,虽然有一部分外资,也有几个股东,但是操作方式和管理还是比较落后的,很多中层干部都是跟着我打天下的老人,对于他们,可能在合作起来不是那么顺畅,但是对公司他们都是很有感情的,我希望经过一段时间的磨合,你能和大家相处好。” 许卓然点点头。 于是这样一次别具特色的面试结束了,许卓然先行告辞,而潘浩儒留在茶舍里陷入深深的思考中,不知道这一次的决定会给自己和元亨带来什么样的影响呢? 第九章 缘去随缘 第九章 缘去随缘 阜城门的麦当劳里,宋萱一口气将面前的三个巨无霸吃光,很没有形象地拿起桌上有些皱皱巴巴的餐巾纸胡乱地抹了抹嘴,然而在她精致的唇边还留着一块没有打扫干净的奶酪。都说失恋的女人会疯吃,原来真的是这样的。 坐在斜对面的一个带着半拉丝纯钛眼镜的中年人,正肆无忌惮地盯着宋萱看,他是一个内科医生,职业习惯让他不得不想,这个在转瞬间吃掉三个巨无霸的女人是不是甲亢。 宋萱又猛灌了一气儿可乐,她的心里此时正燃烧着一把火。匆匆走进店里的许卓然看到这一幕,她有些不可置信地眨了眨眼睛,以便她再次确定这个一改往日温婉可人形象的有些疯狂的女人就是宋萱,她知道情形似乎又有些不妙。 “怎么了?又吵架了?经过上次以后不是合好了吗?”连珠炮式的一串发问。许卓然记得在安贞医院走廊里陈东辉那追悔懊恼的样子,相信他们应该可以复合的。 “离了。”宋萱的眼睛冷得怕人,在初夏时节让许卓然打了一个寒战。“2002年6月8日,就是今天上午,红证变绿证了。”宋萱的神情极为惨淡,她从那个gucci的包里拿出离婚证,在许卓然眼前晃动离婚证。“卓然,你知道他们管这个叫什么吗?叫‘解放证书’。”宋萱居然笑了出来。 许卓然不知道该怎么去安慰她,也许现在说什么都是徒劳。过了半晌,看着宋萱脸上的表情渐渐恢复了平静,这才问起:“没想到你们真的离了,本来上次的事情我以为他良心发现,会跟你好好过日子。” “是呀,我也没想到。”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宋萱长长的睫毛下面那一双美丽的眼中终于闪过点点泪花,“他执意要离,他说这一次与上次不同,上次他不了解我,提出离婚是出于自己的自私,而这一次,他是真正想跟我一起好好过,但是全面了解我以后,他更觉得我们不合适。” 原来如此,也许陈东辉是对的,从小经历家庭变故的宋萱需要一个体贴、呵护自己的老公,需要一个稳定安乐的家园,而这些都不是陈东辉给得起的,一切受惠于岳父,所以跟宋萱在一起,他只会觉得压抑,于是就想要逃避。 “缘在惜缘,缘去随缘。”许卓然轻轻地劝道。 宋萱头也未抬,接了句“向来缘浅、奈何情深”。 两个人都沉默了,此时一切的话语都是多余。 坐在不远处的那个中年人将卓然和宋萱的对话尽收眼底,看得明明白白,听得真真切切。心中暗叹,一个情字,困住了这世上有多少痴情男女?想想自己的经历,他苦涩地笑了,说来有谁会信,堂堂三级医院的主任医师,自己的老婆竟然跟楼下开饭馆的好上了,如果不是一次临时调整的夜班,他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家那张印尼风情的大床上还会躺着另外一个男人。红本、绿本,自己也是一个手握绿本的人。 “你现在住在哪儿?”许卓然尽量让自己的语气轻松点,她希望宋萱能够尽快从低谷中走出来。 “就在楼上,租的房子,我是净身出户,除了那套婚妙照,这段婚姻什么都没有给我留下。”终究还是那个善良柔弱的宋萱。 “其实你可以回你爸爸那儿。”话一出口,许卓然就有些后悔,她比任何人都了解宋萱,她的骄傲不允许她那样做。 “我已经成年了,早晚都要独立,这样也好。” 许卓然的手机响了,接通以后,是财务超群的声音:“许卓然,你在哪儿呢?董琦有没有跟你在一块?” “没有呀,怎么了,我都交接了,还有事找我?”许卓然有些不悦,想着自己前几天精心准备的交接报告,各种事项写的那么清楚,就连新来的副总都赞道可以作为交接报告的范本了,可偏偏接替自己的那个新任经理什么都不懂,一天打好几个电话问东问西的,叫人反感。 “大小姐你可别误会,不是找你,是找董琦。”电话那头突然降低了分贝,“她的账有点问题,我好心通知她,老找不着人,月底财务总监查账,到时候就遮不了了。” 挂了电话,许卓然心中暗想:“这小妮子不会闯下什么大祸来吧,就因为公司克扣提成,她会在货款里做小动作?”不会吧,这事情可大可小。想到事情的严重性,立马跟宋萱告别,一个人匆匆出了麦当劳,掏出手机拨通了董琦家里的电话。 电话通了,是董琦母亲的声音。“阿姨,我是许卓然,董琦在吗?” “在,你等一下。”电话转给了董琦。“喂,卓卓,干吗?新单位怎么样,今天想起我来了?” “董琦,跟你说正事,刚才超群给我打了一个电话,说找你,你的账有点问题,怎么回事?” 许卓然急切地问,身边就两个好朋友,一个刚刚遭遇婚姻失败,一个工作上又亮起红灯,怎一个乱字了得。 “他还说什么了?”电话那头的董琦丝毫不见慌乱,依旧是不紧不慢。 晕呀,我让你不急,给你加把火,许卓然心中暗想:“他说月底总监查账,这事情肯定得漏,而且根据惯例,肯定是要报警的。” “呵呵……”电话中传来董琦的一阵阵朗声大笑:“行,卓卓,你改行当编剧了,真能编,别说我没什么事,就是有事,他们也不敢报警,所有账目敢给人看吗?” 噎得许卓然一句话也说不说来。 “行了,你别瞎操心了,在新公司好好干吧,有时间帮我们这些无业游民好好策划策划,干点什么才能投入小、见效快,还不受累。”董琦没事人儿似的调侃着。 许卓然有些气急败坏,这人真有点不识好人心:“做什么投入小、见效快,还不想受累?你当鸡去吧。” 董琦在电话里笑个不停:“嗯,不错,我会慎重考虑你这个提议的,挣了钱给你分点啊。” “呸,挂了吧。”许卓然挂了电话,虽然心中还是有些疑惑,但是董琦的反应让她稍稍安心,应该没有太大的事儿。 一抬手,许卓然打了一辆出租车,直奔国展看场地,来到新公司还不到一个月,还未来得及了解清楚公司内外的状况就已经开始投入战斗了。这个周五开始,在国展有一个为期3天的国际珠宝展,是这个行业三年一度最高规格的招商洽谈会,各地的代理商都会云集于此,所以如同商场里各个品牌的珠宝柜台一样,大家把竞争的平台搬到了展会现场。 这是许卓然进入元亨珠宝组建市场部以后的第一个动作,老板和各部门的元老都在静静观望,所以,于公于私,许卓然都希望把这次活动办好。她是一个追求完美的人,在细节上极其苛刻,对于下属要求也非常严格,不过她的这种严格不是以个人好恶出发的,而是完全从专业角度考虑的。所以部门内的员工,不论是经她手新进入公司的,还是所谓的老人,都有些又怕又敬,对于比公司其他部门的人要付出更多的辛苦和精力,大家虽然多少都会有一些不平衡,但是心中也都很清楚自己能从这位新来的年轻领导身上学到很多东西,所以也就释然了。 来到国展后门,看了看时间,离允许参展商进场布展的时间还有一个多小时,可是门口已经开始聚集了很多公司的车辆。 手机响了,是展览公司的老吴:“吴经理,您到了吗?”许卓然一开口就直奔主题。 “许小姐,我到了,我看见你了。”一个高高胖胖的中年男子拿着手机,一脸阳光的从国展后门跑了出来。 许卓然有些奇怪,问到:“不是四点才让进吗?” “是呀,不过我跟他们展示部的经理关系特铁,每次我都可以提前进去,要不一会儿统一放行,太麻烦。” 许卓然点点头,心想这该花钱的地方是一点都不能省的,本来公司有指定的装修队,负责新开业商场专柜的装修,但是看过他们的报价以及跟他们的负责人聊过以后,许卓然就放弃了,另外找了三家专业的展览公司,经过报价、设计图比拼,最后选中了老吴的这家。合作过程绝对让你舒服,什么要求一讲,立时就能领会,比公司自己的装修队强多了,费了半天的话,活做不到要求的标准,还老想着投机取巧。 进了一号馆,许卓然跟着老吴来到自己公司的展位前,这是一个异形展位,从布局来讲是个非常好的位置,一进大门的右手边第一个展位,很多人都会以为在展会上,靠近入口处的醒目的位置会是a类位置,其实大错特错,因为这样的位置虽然醒目,却很难让人驻足,静下心来跟你洽谈,因为整个展厅还没有看,而代理商看了一圈以后,往往也不会再逆着人流走回入口处跟你攀谈。但是没有办法,这个位置是自己进入公司之前,老板的秘书张大姐定的,这个张大姐酷似苏联影片《办公室的故事》里的那个古怪、刻板的老处女。想起这个人,许卓然就有些头痛,心中暗暗叹了口气。 “怎么样?”老吴看到许卓然有些发阴的面色,连忙问道。这是老吴第一次接珠宝行业的展览,很想一鸣惊人,从而使公司的业务领域扩展更为广泛。 早动手真好,柜台、布景、道具全部都摆好了,而且已经接上电了,虽然还没有完全弄好,但是大体的感觉已经出来了,许卓然点点头:“不错,吴经理,安全开关和冷光源一定要注意。” “我知道,这个可不敢忘,要是出点什么事,我在这圈子里还混不混了?你放心。”老吴拍着胸口答道,心里感叹这个小姑娘真是厉害,很多细节都以文字形式提前抄送给自己,还作为合同的附件,真是很细心。关于冷光源的问题当时就吓得自己一身冷汗,如果按照公司以往的惯例,那放在里面的珠宝还不烤化了,哪一件自己也赔不起呀。这样的甲方真是难得,教学相长了,这活接的,真是不赖。 “玻璃的防爆膜贴了吗?”许卓然一边问,一边用手轻轻地在展柜的接缝处摸索,还好,做工很细,没有任何毛茬。 “贴了,用的最好的,你放心,你提的这些都是我们的软肋,我肯定会注意的。”老吴点着头。 视察了一番,又等到市场部的员工都来了,许卓然给大家开了一个简单的现场会,所有展会期间的分工都早已书面形式明确给各人了,今天把大家约到现场就是要有一个直观的认识。 许卓然最后强调:“第一天展会结束后,各组负责人要把展柜钥匙和价值5万元以上的展品交给卢园园。” 大家纷纷点头,许卓然又对卢园园说:“园园,根据台账,履行签收制度,然后锁好保险柜。” 那个胖胖的长着一双圆圆大眼睛的女孩爽快地说:“放心。”许卓然又拍了拍她:“园园这两天要辛苦一点,肯定要第一个来,最后一个走,这是咱们市场部成立以来的第一个活动,大家要全力以赴,争取一个完美的结果,活动结束以后,给大家倒休。” “呵呵……”众人笑了。 高高瘦瘦的小唐开了句玩笑:“有奖金吗?” 众人都用期待的眼神望着许卓然,许卓然也笑了:“奖金掌握在咱们自己的手里,干得漂亮,就是没有,老板也不好意思不给,但是如果咱们自己干得不好,就是老板给咱们好意思要吗?” 大家都笑了。 “好了。”许卓然开始最后一轮叮嘱,“小唐,你和园园明天任务最重,带着国贸店的店员要在七点前把展品都布置好,要严格按照陈列图摆放。” 两人点点头。 许卓然又转头对着市场部唯一一个男生说道:“程志,你要把舞蹈学院的那批美女搞定,七点前换好衣服化好妆。” 那个阳光帅气的北京男孩程志给了许卓然一个胜利的手势:“放心吧,头儿。” “服装都到位了吗?让她们试过了吧?”许卓然又说了一句。 程志还未来得及回答,旁边的刘迪就插嘴了:“头儿,你真是有强迫症,这个问题前天不就问了吗?” 许卓然瞪了她一眼:“小心无大错,好了,大家今天早点回去,按照流程各自准备吧。” 于是众人都散了,许卓然一直等到其他参展商入场,大概看了一下他们的展厅风格才离开。 知己知彼,商场如战场,这话一点都不假,这8000块一个月挣得还真不轻松呢。她心里叹了口气,唉,为钱而忙,人这一辈子,真是有些无奈。 第十章 精彩亮相 第十章 精彩亮相 夜色降临,华灯初上,展会的第一天晚上,潘浩儒在皇家饭店的会议厅里,看着台上许卓然的精彩介绍,心里有一种说不清的感觉。 就像当初自己在台湾第一次看到来自深海的红珊瑚一样,珊瑚不像钻石那样光华夺目,然而就是那种晶莹的红色,本身就带着神秘的色彩。听做珊瑚生意的台湾老客讲,深海珊瑚是一种有灵性的生物,最初是软体动物,在两三千米的深海中,经过千年岁月的磨砺,而最终成为具有养颜美容、调节肌理功能的神奇宝贝,比起一般的珠宝更具生命的意义。 十年前从房地产转型到以钻石为代表的珠宝行业,今天的资产支持和业内资源,让潘浩儒认为,增加珊瑚的生意,成功是很顺理成章的事情,所以他放心地让许卓然操办,借国际珠宝展的平台,在业内亮相。他没有过多插手,甚至做好了该在什么时候收拾残局的准备,然而一直到现在,什么疏漏都没有发生。 国展的亮相一鸣惊人,展厅布置别具一格,匠心独具。古朴的造型,精美的展示,现场古筝演奏和茶艺表演,非但没有喧宾夺主,反而衬托了珊瑚独特的古典气质和文化底蕴,从舞蹈学院请来的学生,佩戴各种珊瑚饰品,在大厅t型台上的表演,让所有参展代理商耳目一新,留下惊鸿一瞥的深刻印象。无疑,在这一届的珠宝展上,元亨出尽了风头。 在大家纷纷意犹未尽,询问销售政策的时候,销售人员适时发出邀请函,邀请有意向的代理商在展会当晚,参加位于国展西侧的皇家大饭店的产品说明会。 一切程序严谨到位,细微之处的设计更显示了活动组织者的用心良苦。代理商入场后,是介绍珊瑚的宣传片,然后马上来一个与会代理商的有奖知识问答,答对者可以得到一件精致的珊瑚饰品,一时间气氛热烈,响应者众多。为了为数不多的外商,居然还备了一个现场翻译,而且到场的新闻媒体更让会议规格提升了许多。 随后由公司的销售部经理介绍代理商和专卖店政策,同时宣布,当天订货有百分之五的折扣优惠,这一举措大大刺激了在场代理商的订货热情,精心安排的串场活动,既达到了目的又显得温馨和雅致。最后高潮之时,由潘浩儒致辞并邀请代理商参加晚宴。 潘浩儒被东北和内蒙古的几个代理商簇拥着来到宴会厅,刚要落座,又突然发现市场部的职员此时都充当起了义务引位,原来所有座位上都有名卡,一眼扫过去,桌子是按照地区划分的,每一桌都兼顾了新老客户,最让潘浩儒感叹的是,零售商与代理商被远远隔在两个区域。潘浩儒心里暗暗称赞又着实有些奇怪,销售部的经理王立宁是个倔强的内蒙古男人,平时在公司眼睛朝天,除了自己谁都不服,可是看看这整个展示、招商活动中,处处能感受到他对许卓然的配合,细节上的种种安排,如果不是二人事先有着良好的沟通,以许卓然刚刚入职一个月的时间,怎么可能对业务了解得这么熟悉,在细节上安排得这么恰到好处。潘浩儒满心的疑问,找个时间真得好好问问。 推杯换盏,在与代理商的寒暄之中,潘浩儒的眼睛不时地扫向许卓然,此时的她正陪着电视台和几家平面媒体狂聊,说实话,做了这么多年的生意,对于媒体,除了投钱打广告以外,他没有更多的接触,然而当刚才会自己上台发言的时候,那一台台摄像机、闪光灯对着自己的时候,内心还是有些膨胀的感觉。在这些全国各地的代理商面前,那贴着xx电视台台标的摄像机将此次活动的规格无疑提高了一个层次,在许卓然介绍他与那些时尚类媒体认识的时候,心里除了赞叹再没有其他。 “潘总真是大手笔,这场面,我们可都比不了。”福建的代理商老顾举着杯子羡慕地说。 潘浩儒笑了笑:“哪里,是公司市场部组织的,我事前都没过问。”该低调的时候还得低调。别人也许不知道,但是潘浩儒心中清楚,自己给许卓然的预算比起前几年参加珠宝展的惯例,不但没有增加,反而是刻意削减了一成。对于这些所谓的职业策划人,大手大脚惯了的白领,他不想从一开始就给她一个过于奢侈和宽松的环境,不闻不问是因为内心还有着一丝想刁难的意思,然而没有想到,从场面上看这一次是最风光和华丽的。以前没有请专业的布展公司,没有新闻媒体,没有如此高规格的会议和晚宴,也没有那么多的花絮,效果大大出乎自己的想象,更重要的是费用没有超支。这让潘浩儒一方面称赞许卓然的工作能力,一方面又在检视自己以前的钱都是怎么花出去的。 晚宴结束,送走了各方来宾,许卓然跟餐厅签好单,又特意打电话给酒店销售部经理大大感谢了一番,这里的销售部经理是自己在经贸大学进修的同学,所以才能占尽天时地利,在离国展这么近的四星级酒店里,以如此低的价格举办晚宴和会议。 过了一下脑子,应该没有什么事了,叫上在大厅等自己的同事:“小唐,走了,收工了。” 小唐拎着大包小包,乐颠颠地赶过来:“头儿,完事了?” “嗯。”许卓然接过来一包,“真沉。” “头儿,今天真棒,你在台上讲那个珊瑚公主故事的时候,我都泪眼婆娑了,你从哪儿听来的?”小唐一脸艳羡。她是国贸店的销售顾问,高中毕业以后的第一份工作就是在元亨,一直做销售,这次市场部组建从上到下一水儿都是从外面招聘来的新人,听说新来的领导希望能调一名熟悉公司情况又有销售经验的人到市场部,自己就报名了,没想到还真让领导看上了。说实话,自己刚来的时候对这个比自己矮半头的年轻领导,还真有点看不上,然而一个月共事下来,自己是真的服了,人家真的有两把刷子。 “哪听来的,编的。”许卓然一脸沉静,她累了就是这副模样。 “啊!”小唐惊叫,“头儿,你看,潘总还没走呢。” 正对着酒店大门的停车场上,一辆黑色的bmw正亮着车灯,看着她们出来,潘浩儒缓缓地开到门口,车窗放下:“太晚了,我送你们。” 小唐拍手:“太好了,我还没坐过老板的车呢。” 许卓然上前两步说:“我住南四环,跟您南辕北辙,您送小唐吧,她也住北边。” 潘浩儒盯了一眼许卓然,看她虽然一脸倦色,倒是十分诚恳,不似扭捏作态,只好说:“好吧。” 看到潘浩儒的神态,许卓然又补了一句:“我打车啦,给我报销吗?” 潘浩儒笑了,有些无可奈何地说了句:“当然。”在工作中有大将风度的她,在生活中却如同稚子般保持着童趣,这个人啊。 许卓然拉开车门,示意小唐上车,又把东西往车上放。“这是什么?”潘浩儒随口问道。 许卓然笑而不答,小唐接过话:“都是今天展馆里各个厂家的资料,领导说拿回去看看,知己知彼,从这上面可以分析出很多东西呢。” 关好车门,许卓然挥了挥手,自己拦了辆出租就走了。 看着出租车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中,潘浩儒这才开走。 当三天展会结束时,签约额已经超过3000万,这大大超出了潘浩儒的预想。于是他给市场部放了两天假。 周一一到办公室,他就叫来了销售部经理。 销售部经理王立宁是一个生在内蒙古、长在东北的粗犷男子。从潘浩儒创业起就一直跟着他,可谓嫡系。虽然这两天他很是春风得意,还是隐隐地知道潘浩儒找他是为什么。 咚咚,轻轻敲了两下门。 “进来。” 推开门,潘浩儒没有像往常那样坐在自己的大班台后面,而是很随意地坐在小厅里那张明朝木椅上,正端着一杯热气腾腾的茶,看到王立宁进来,忙招呼道:“来,这边坐,尝尝老顾送的铁观音。” “哦,我喝这个失眠。”王立宁老实答道,无论他在外面如何趾高气扬,在潘浩儒的面前总是很温顺。 “瞎说,你哪是喝这个失眠呀。”潘浩儒给王立宁倒了一杯茶,放在案上,王立宁乖乖地拿起来一饮而尽了。 潘浩儒不禁想起与许卓然第一次品茗的情景,嘴角微微上扬,心有所动。 “潘总,找我有事?”王立宁小心翼翼地问,他心里多少有点没底。 “嗯。”潘浩儒盯着王立宁,“说说吧。” 王立宁心里顿时明白了,对于潘浩儒的做事风格,自己这些年虽然不能说完全揣摩透,但是多少还是有一些默契的。对于新来的市场部经理——那个小丫头,潘浩儒没有书面的授权,也没有在每月一次的公司中层办公会上公开地介绍,种种迹象表明,他对她没有太多的青睐和照拂。 所以善于察言观色的各部门领导都不会在工作中主动地给与她太多的帮助。然而这次展会之所以大获成功,大家心中都明镜儿似的,如果没有自己这个销售部经理的鼎立支持,她肯定是孤掌难鸣,但是自己为什么帮她,是老板私下的授意还是自己的一厢情愿,众人都在猜测。 老板此时所问也是这个意思。心中叹了口气,实话实说:“潘总,我起先没想帮她来着。” 潘浩儒眉头微皱,扫了一眼王立宁,心想我就知道你们一贯欺生。 王立宁苦笑道:“谁知道您从哪儿找的这个小丫头,真有两把刷子,找了我几次,商量活动的事,我先开始都没理她。那天倒好,也不知听谁说我在百盛巡店,她也去了,站在边上,也不说话,我以为她什么都不懂呢,也没在意。那天是小宋当班,跑了一个大单,我这儿还没说什么呢,她上来就问小宋,知道为什么跑单吗?” “哦?”潘浩儒微微有些笑意,点燃了烟斗,耐心地听着。 “小宋也不服呀,说那个客人没心买,要不就是购买力差,没钱。您猜那个许卓然说什么,她说这人有钱,肯定会在店里买的,而且不是翡翠就是玉,后来咱们找人跟着看,果然买了老佛爷家的翡翠,3万多呢,这下大家都愣了,就听她说,她说咱们的销售话术有问题,来了客人从第一句就错了。” “哦,怎么错了?”潘浩儒心中一动。 “对呀,我们也这么问,她说,咱们上来就一句“您需要什么”,这就错了,这应该是第三句第四句,或者干脆不问,让客人自己说。第一句,最重要的是应该问您是自己用还是送人。”想起那天的情景,王立宁就由衷地佩服。他滔滔不绝,把许卓然在专卖店里给导购讲的售前、售中、售后话术注意要点以及如何甄别客人的消费特征讲了一遍。 潘浩儒很认真地在听,脑子里浮现出那幅画面,一边是瞪着大眼的王立宁,一边是一脸严肃又引经据典的许卓然,不禁有些哑然。 “更绝的是,她自己当场还演示了一遍,还真开了一单,咱们那款两万八的‘花好月圆’就是她给卖出去的。”王立宁看了看潘浩儒脸上的表情,继续说道,“后来我们俩出来,她就要请我吃饭。” 潘浩儒点点头:“所以你就让人家给同化了?” “哪能呀?我不同意,她说就是新员工请老员工吃顿饭,向我学习,我实在不好推辞就一块去的京港在线,我也没宰她,就是吃的38元套餐。” 嗯,潘浩儒心想,还不知道你有多抠呀,这么多年你从来都是别人请吃饭,没见你请过谁。 “本来我还提防着糖衣炮弹呢,结果一顿饭她根本没提咱们公司的事,尽跟我瞎聊她以前的工作经历了,听着还挺有意思的,跟您以前招的那两个mba可不是一回事,她是实干型的。最后吃完了她跟我说了一句话,就让我下定决心帮她了。”王立宁卖了个关子。 “什么话?”潘浩儒饶有兴致。 “她说这次活动搞砸了,她最多就是换个地方,挣不了八千挣六千,但是对于销售部、对于元亨就是错过了一个重要的销售机会,说我帮不帮她不重要,但是让我明白,晒的到底是谁。” “她这么说?”潘浩儒有些意料之外。 “是,她还说,搞砸了,跌面的是潘浩儒,损失的是销售部,跟她没关系,这行业里根本就没有她这一号,她才不管呢,让我看着办。”王立宁一口气说完,也不看潘浩儒的表情,自己盯着面前的茶杯,如入定一般。 片刻,潘浩儒才说了句:“市场和销售协力,局面才能更好,以前咱们是瘸腿走路,现在好了,有了这次合作,你们要好好配合,下半年的外商洽谈会要全力以赴。” 王立宁立刻明白了老板的意图,连连点头。 “这次定货会的款到账以后,给你百分之一。”潘浩儒云淡风轻地说。 王立宁毫不掩饰自己的欣喜:“谢谢老板。” “好了,去忙吧。” 王立宁乐呵呵地走了。 潘浩儒坐回到电脑前,打开前几日许卓然上报的那份市场计划认真地看起来。说实话,他很少看下属的文字性报告,有事都是直接叫过来聊,说的清楚、明白。所以当初许卓然交上报告的时候,他只是扫了几眼,而现在,他逐字逐句地仔细看,全部看完以后,居然有些压抑。 他不知道这个女孩是不是天赋太好了,还是有什么惊人的洞察能力,短短的时间能提交出这么翔实又具有针对性的方案,这样的才气,这样的能力,如果当初不是自己坚持让她入职,他不敢想象这样的她去了自己竞争对手那儿,会是怎样。 突然,潘浩儒发现了她报告中的一个错别字,这个发现让他心情大好,他在错字下面用红色做了显著的标记。自己又摇了摇头,潘浩儒你这是怎么了,怎么变得这么孩子气,自己看好的人完美一点有什么好郁闷的,非要给人家找点错。唉。 看着落地窗外的明媚阳光,潘浩儒的心情一下子明朗起来。 第十一章 寻寻觅觅 ·第二卷· 为情所困 第十一章 寻寻觅觅 一辆银色的菱帅,在机场高速上不紧不慢地开过。 开车的正是王亮,他不时转过头瞥了一眼坐在副座上的许卓然,嘴里说着:“你这姐们也够神的,这离婚才多长时间呀,就跟新男友出国度假去了?” 许卓然幽幽地叹了口气:“你知道什么呀,宋萱这劲儿老过不来,她爸怕她想不开,这才接她去国外散散心,那男的是老头儿以前的下属,人家是因公出差正好跟宋萱一路做个伴,你别老把人想得那么复杂好不好?” “行,我错了,你说我这请着假,贴着油钱,给你当车夫,还得听着你的数落。”王亮侧过头,盯着许卓然一个劲地看,让许卓然有些不自然。“你好好开车,本来就是新手,还这么不专心。” “我就纳闷了,”王亮似苦思铭想,“你说你的善解人意、体贴关心怎么就不能用在我身上呀?对谁都跟救世主似的,可一遇到我,就横眉冷对,如临大敌?” 一句话倒给许卓然逗笑了,仔细想想,好像王亮说的有几分道理,无论以前同在一家公司,还是后来分开了,每次见面,两个人都要互相讽刺几句,虽然每一次王亮都被自己损得够呛,但是每次接到许卓然的电话,无论是帮忙还是求助都是欣然前往,也真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你买这个车花了多少钱?”许卓然问,一直就不明白,离开丁丁网站以后,王亮通过她姐夫的关系进了一家国营出版社,应该一个月也就两三千的收入,怎么突然买车了。 “全办下来十二万多吧。”王亮答道,多少有点底气不足,离开丁丁以后,自己在东四环上班,而家里住在丰台长辛店,不买车太远了,本来想买辆二手的夏利或者奥拓代步就行了,没想到自己一到汽车市场,心就飞了,死活就看上这辆菱帅了,没辙,只能靠老爸、老妈外加姐姐、姐夫赞助,这才如愿以偿,只是如今自己真的成了一分钱存款没有,月月指着工资的月光族了。 “真够奢侈的,要我就买辆qq得了,不就是代步吗,用得着买十来万的车吗?”许卓然道。 “你不懂,几万的车跟十几万的车养起来花费是一样的,多不划算呀,再说了,这还不是为了接送你给你拔份吗,你现在好歹也是月薪过万的白领呀。”王亮又开始臭贫了。 “得得,你打住吧。”许卓然翻了个白眼,瞪了一眼王亮,“关我屁事,别往我身上瞎扯。” 王亮突然一阵大笑,侧着头调侃道:“你说你们老板要知道你在生活中是这副样子,既不贤惠也不淑女,又刁又横,你说他作何感想?” 许卓然认真想了想,想起自己那位睿智、沉稳,似乎一切都了然于胸的老板,不禁笑了,也是他要是听到自己“呸呀”“屁呀”的口头禅,会怎样呢?那么有风度的一个人估计最多就是眉头微皱吧。 王亮见许卓然若有所思,心中一下子亮起了红灯:“嗯,你不会看上你们老板了吧?” “呸!”许卓然假怒道,“人家有老婆。” “连人家有没有老婆都打听了,看来是真有贼心了。”王亮紧接着惨叫一声。因为许卓然狠狠地在他的右腿上掐了一把。 “你别老掐我,搞得我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回头我妈还以为我被谁强暴了呢。”王亮一本正经地说。 许卓然有点急了,伸出手在王亮脸上晃了晃:“找抽吧。” “行了,别闹了。”王亮接着话茬,“像你们老板这么有钱的,就算有老婆也没关系,给他当个二奶三奶的,也不用你这么艰苦奋斗了。” “你说这话显得你多无知。”许卓然目不斜视,盯着前风挡,一字一句说道,“你以为当二奶容易呀?那得德、才、容、工俱全,既要漂亮又要有才华,还得有过人的心计和智慧,外加胆量,要求多着呢,听说过秦淮八艳吗?得按那个标准来,我,普通人一个,基本条件都不符合。” 王亮频频点头,深表赞同:“您说的对,再说了,放着我们王家大奶不做,去争二奶三奶,这么傻的事你不能够做呀,对不?” 许卓然哭笑不得,甩出一句:“你还真错了,我的理想就是在妻妾成群的时代做一个最得宠的小妾,谁愿意当大老婆呀,一点都不实惠。” 一句话就给王亮噎住了,半晌也没接上来。 “得,让话掉地上了吧。”许卓然有几分得意,“以后少跟我犯贫,长点记性,怎么老是屡败屡战呀,精神虽然可嘉,但水平太差。” 车子停在宣武门附近的三千里烤肉店门口,王亮摘了挡、拉起手刹,熄了火:“估计她们还没到吧。” “嗯。”许卓然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还不到5点,今天是董琦的生日,丁丁的这帮旧同事都约好了要一起过的,就在三千里,时间还早,应该给董琦买个生日礼物。前几天一直忙着展会的事情,忙得晕头转向,要不是昨天王亮打电话通知,自己都给忘记了,于是跟王亮商量:“去sogo看看,给董琦买个什么礼物?” 王亮看着对面的sogo和好利来蛋糕房,随口说了一句:“好利来定个蛋糕得了。” 许卓然白了他一眼:“不行,董琦减肥,不吃甜的。” “瞎减什么呀?再减也到不了你这身材。”王亮七分调侃。 “行了,别贫了,走吧。”许卓然拉着王亮,走进了sogo。 陪女人逛街是一件很累的事情,而陪一个做市场的女人逛街那才是最最累的,这是王亮在接下来的两个小时里最深刻的体会。许卓然会用她专业的眼光、市场的角度去考量每件商品的价格、包装、品质、陈列、促销政策、宣传品甚至是导购小姐的话术和推荐语。与其说是陪她逛商场,倒不如说是一次实地的全方位培训。 王亮心中叫苦不迭。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看着许卓然那又细又高的皮鞋,王亮就不明白了,这鞋怎么那么结实呀,走了这么长时间,这细细的小跟怎么都不断了,心中暗暗感叹。 从一层到五层,用从五层到一层。 最终许卓然在一层的女式皮包专柜,给董琦挑了一个有少数民族风情的印花皮钱包,很别致,而且有促销活动,才285元,许卓然很满意这个成果,对王亮说:“这个就当咱们俩送的。” 王亮马上拿出钱包。 许卓然制止了他:“送宋萱去机场的高速费、过桥费还有油费,就抵这个了,你不用跟我aa了,这下咱两清了。” 王亮心中隐隐有些酸涩,太独立的女性也有不好,就是一点便宜不占你的,跟你泾渭分明,界线划得清清楚楚的。想起上次拉她去十里河挑窗帘,本来自己挺高兴的,找自己帮忙就说明没把咱当外人吗?可是这丫头,最后非请自己吃了顿黄记煌,抢着付了账,真是让自己有点说不出的滋味。 没话找话,王亮随口问道:“刚才一进门你不就看这个钱包了吗,那干吗又逛了两小时最后还回头来买这个。” “咳,这你就不知道了吧,虽然是一见钟情,又总觉得也许还有更好的在后边,所以要纵览全局以后,才能最后下决定。知道吧,这就是大多数理性消费者的购物习惯。”许卓然漫不经心地说道。 “哦。”王亮若有所思,“你就不怕你纵览全局以后,再回头发现这东西也已经卖了吗?” 许卓然细想之下觉得很有道理。刚要开口,只听王亮又说:“其实这就跟找对象一样,总认为还有更好的在后面,却没想到错过了初始的那个,这样说来,理性的人还不如狗熊呢,狗熊掰棒子还知道掰一个,再扔掉手里那个呢。” 看似在不经意间提及的平淡的话语,往往却揭示着生活的真谛,这就是所谓的朴素的真理,许卓然仰起头,第一次很认真地看着这个平常一贯喜欢嬉笑调侃没有一点正形的王亮,忽然觉得心中一阵恍惚,这个人也许不似平常表现的那般平庸呢。 王亮伸出手在许卓然眼前晃了晃:“花痴呀,没见过帅哥呀。” 许卓然笑了笑,恢复了往日的爽快:“走吧。” 王亮走在许卓然身后,心底涌起一个声音:“如果你是理性的选择习惯,那么我就当那个一层的钱包好了,就在那里静静地等着你逛了一圈又一圈,回过头来,你会发现,我还在那里。” 许多年以后王亮才知道,那个晚上对于自己、对于许卓然来说究竟还是错过了。 这时候再进入三千里,丁丁的一帮老同事已经聚齐了。董琦、海滨、小迪、杜姐,还有两个生面孔,一个是坐在董琦身边很眼生的女孩,另一个就是紧挨着海滨坐的估计是新交的网友。 许卓然一进门就被董琦训开了:“卓卓,你太不像话了,现在见你一面也太难了,还学会挂我电话了,憋着劲要训你,你还姗姗来迟,这还不算,还把王亮给拐带了。” 许卓然一脸歉意:“我前两天真的是忙晕了。你想呀,给资本家打工,如履薄冰。你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正开会呢,不过今天你可冤枉我了。”许卓然双手把礼物奉上,看到礼物,董琦脸上立马阴转晴了,拆开包装一看:“哇塞,喜欢。”马上给许卓然来了一个熊抱。 “行了,人都到齐了,点菜吧。”杜姐招呼着大家,于是七嘴八舌地点菜。 海滨喊道:“再加两盘肉!” 小迪瞪了她一眼:“你吃得了吗?” 海滨一脸坦然:“管得着吗,吃不了给我家不点儿打包!” 我晕,王亮把口里的茶水喷了出来,董琦狠狠地敲了一下海滨的头:“你太不像话了,每次出来吃饭都揩大家的油,给你家的狗打包。” 众人一团哄笑,海滨小声嘟嚷着:“一会儿散了,超市都关门了没地方买狗粮。” 小迪说:“怎么每次聚会都赶上你家狗断顿,你家狗还懂计划经济。” “好了好了。”许卓然看到在众人热闹氛围中的两个有些拘谨的生面孔,推了推董琦:“有新人加入呀,给大家介绍介绍!” “行,我只负责介绍这个。”董琦指着坐在她身边的那个短发女孩,“她是高燕,我助理。” “呦,行呀。”小迪拍着手,“离开丁丁,都高升了,董琦现在当领导了,都有助理了。” 董琦一脸得意,不过她聪明得很,立马把矛头指向许卓然:“说真的,咱们这里边混得最好的是卓卓,人家是基本工资八千,咱们工资奖金提成加一块还不到这个标准呢,这说明什么,这说明人家综合素质和能力比咱们高,对不对?”其实这几句话,董琦说的确实是发自肺腑。 小迪接了一句:“是呀,所以咱们杀富济贫,今天让许卓然请客,好不好?” 大家一起起哄,许卓然也挺高兴,说道:“行,没问题。” 还是杜姐厚道,边上劝道:“行了吧你们,大小伙子,好意思吗?还是老规矩,aa。” 王亮及时把话题引开,冲着海滨说:“小海,这哥们是谁呀,也不给我们介绍介绍?” 海滨略带腼腆地说:“这是我男朋友,就是方便面。” “哦,”许卓然拍着手和董琦挤着眼睛,“修成正果了,恭喜恭喜。” 一顿饭,吃的热闹,聊的尽兴。宴罢,大家纷纷散了,王亮承担起送许卓然和董琦的任务,在车上,董琦跟许卓然商量着:“卓,你们家那旧房子,现在处理了没?” 许卓然有些不解:“哪个呀?广安门那简易楼?” “对呀。”董琦说。 “没有呀,现在一直空着呢,我妈隔三岔五还回去住呢。” “啊?”董琦夸张地说,“有新房干吗还住那个旧房子,怎么不租出去,也好减轻点你还贷的压力?” “咳,”许卓然笑笑,“那离法源寺近,我妈初一十五去法源寺拜佛,住那儿方便,再说一个简易楼谁租呀。” 许卓然的母亲年轻守寡,独自抚养两个孩子吃了很多苦,如今一心向佛,十分虔诚,看到母亲有了精神寄托,并且在佛事活动中能够结识很多朋友,能够开开心心地生活,许卓然很支持。 董琦不绕圈子了,直接说道:“如果高燕租,多少钱?” “啊?”不仅许卓然,王亮也吃了一惊。 董琦有些怅然:“高燕也挺惨的,她是安徽人,两口子来北京打工,先开始在五棵松有个服装店,日子过的还可以,可是她那老公太不是个东西,好逸恶劳,还招些不三不四的人,后来店也抵给别人了,所以高燕就到我们公司应聘。她也没什么一技之长,只能打杂。现在跟她老公闹离婚呢,所以想找个住处。” 一席话说得许卓然动了侧隐之心,自己的成长经历让她对于处境堪怜的人很容易有感同身受般的同情,于是她说:“既然这样,就让她先住着吧,一个月五百,水电、电话费另计,但是……” “但是什么?”董琦心中明白,虽然是简易楼,但是临近地铁,又在二环以内,而且房间里的家具、电器、电话一应俱全,这个价格实在是友情大奉送,恐怕许卓然变卦,连忙追问。 “劝合不劝分,要是真过不下去了,我自然可以租给她,但是你千万别鼓动人家离婚。”许卓然恳切地说,心想我妈要是知道我把房子租给一个准备离婚的女人,肯定不干。 董琦放下心:“没事,咱们这是做好事,帮人于危难,我又不傻,我管人家两口子的事干吗,我是不能让她无家可归。” 房子落定了,董琦又拍了拍王亮:“你也别白听了,搬家的时候你得帮忙。” 王亮小声哼了一下,说道:“你离婚我帮你搬家差不多了,我认识她是谁呀。” 董琦冲着王亮的肩捶了一下:“小气,别给北京男人丢脸啊,你有车,帮着拉一趟,我跟卓卓再打辆车就差不多了。” “我呸。”许卓然笑骂道,“王亮,你说咱俩多惨,又出钱又出力的,董琦真会巧支使人。” “就是。”王亮嘴上附和着,对于许卓然那句不经意的“咱俩”,心里美极了。 第十二章 锋芒毕露 第十二章 锋芒毕露 忙忙碌碌中,时间总是过的很快。转眼到了8月1日。 许卓然今天穿了一身白色的中式裙装,上衣是对襟立领四片掐腰小衫,下身是同款的短裙,白色的布料上点缀着几朵黑色的精致绣花。 这样的穿着显得极尽温婉,许卓然的美不是那种张扬的漂亮,而是在细节处,在不动声色间散发的魅力。 正如这样的中式套裙,换作别人,要么是老气横秋,要么是妖艳妩媚,总是有几分做作,些许的夸张。然而穿在她的身上,你会觉得,适合。 潘浩儒这样想,她就是那样的女子,一个跌落在浮华尘世中,带着古典气质的精灵。 今天是许卓然24岁的生日,24岁,对于寻常女孩来说,只是刚刚走出校门、步入社会的年纪,正如新生的花蕾,充满朝气和对生活的憧憬。而对于许卓然来说,24岁是一个坎,在此之前,从18岁开始她已经工作了整整6年,在这6年的时间里她完成了从一个最底层文员到职场白领,中层管理者的角色蜕变。所以,她今天穿上自己最喜欢的衣服,希望能有一个好心情,一个好的开始,在她心底对于名和利没有太多的奢望,只是希望通过自己的努力创造更好的生活状态,让家人过得更好,因为曾经的努力和付出,才更加珍惜现在的一切。 许卓然的市场部在办公楼的二层,一进办公室,她就看见自己桌子上摆着一大束百合,白得耀眼,香气怡人。 办公室里的同事都冲她眨眼,而一向快人快语的园园更是走过来,一通报告:“领导,快看看,哪个追求者送的?一早就有了,你没来我们都没好意思看。” 许卓然笑了笑,女孩子都是虚荣的,对于鲜花,即使不喜欢,但是对于送到办公室里的还是会让人心情大好,她走过去,里边有一张卡片,仔细一看,只有“生日快乐”四个字,居然没有署名。 “谁呀,师傅?”刘迪伸着脖子问。 “没写。”许卓然拿着卡片晃了晃。然后打开电脑,脑子里开始盘点,谁呢?以前的同事,熟悉的媒体朋友?都不像,那些人,吃、拿、卡、要,虽然姐姐妹妹聊得热闹,却也没有这份细心,王亮?更不会了,他才不走这个脑子呢。想来想去没有结果,忽然连着打了两个喷嚏,脸也开始发痒,心中暗暗叹了口气,自己这个命呀,偏偏是花粉过敏,于是敲了敲旁边桌子:“小唐,把花放楼下前台去吧。” “啊?”小唐一脸不解:“仇人送的?” “瞎说,我花粉过敏。”许卓然起身走到窗子前打开窗户通风,“快点,要不然我得请病假了。” “我晕,您这是什么命呀。”小唐开了句玩笑,抱着一大捧百合就下楼了。 园园用笔敲着办公室里唯一的一个男孩程志的头:“程志,领导这是用实际行动给你上了一课,以后追女孩一定要打听清楚,对于花粉过敏的就别送花了,也就是咱领导心眼好,要不然就直接进垃圾筒了。” 程志狠狠地点了点头:“嗯,碰上这样的女孩我就送一颗仙人球,又省钱,又防辐射,还有个性。” 大家都笑了,许卓然也跟着说了一句:“程志,你太没想象力了,好歹送几枝富贵竹什么的,还仙人球,怎么想的?” “刘迪,资料准备好了吗?”许卓然问。 “放心吧。一共8套,全都打印装订好了。”刘迪是许卓然一眼就看中的,在市场部负责平面设计。园园和小唐负责文案,而小帅哥程志负责媒介和活动的执行,这样的分工也是根据内外部资源特点所做的有针对性的安排。 在元亨,除了老板和销售部、物流部门少数几个男性以外,全部是清一色的女性,年龄跨度涵盖了老、中、青三代,女人多的地方,是非也多,协调起来也麻烦,所以很多时候许卓然都是派程志当先锋,而程志也确实不负所托,大姐、阿姨、美眉全都搞定,工作起来顺畅了许多。 然而很多时候,该面对的还是不能逃避,需要许卓然亲自上阵。 就像一个月一次的公司管理层办公会,各部门的经理要汇报工作总结、提交下阶段的计划,然后就是部门间的协调。这样的会议许卓然已经参加了三次,说实话,她很反感会议的氛围。记得第一次开完会以后,她很郁闷,在自己的msn上改了签名,打了一长串的叹号和省略号,很快,老板就在msn上给她回了一句:“希望今天你是愉快的。” 看到这句话,许卓然真的想去撞墙。她不明白,那样睿智、练达的潘总,应该是一切尽在掌握,怎么会把公司搞成这样?让一堆高情商、低智商的人占据着公司重要的部门,话说的漂亮,活干的差劲,效率低不说还争风吃醋、互相拆台。 几个月的时间,许卓然对潘浩儒的了解还是停留在感性层面上。感觉上,她认为他是一个非常有控制力的领导,但是他不会一言堂,不会一锤定音地去表明自己的决定,他会给属下空间,让大家在会议上畅所欲言。然而许卓然能隐隐觉出,最后大家争来争去的那个结果往往是与潘浩儒的初衷相符的,否则,他的一个眼神,就会有人帮他去打压相反的意见,那个人有时是身兼三个部门主管的miss张,有时就是他的爱将——销售部的主管王立宁。但是让许卓然不明白的是,为什么要有这个过程呢,又不是国企,也不是外企,不需要对上级、对股东负责,你是老板,你一言九鼎,干吗要费这个劲走这个过场呢,她实在看不透。 最烦的是这些高管连一点专业的营销意识和市场概念都没有,所以这一次,许卓然要提交下一阶段两个重要的市场计划,为了顺利过关,她不仅做了ppt,还打印了方案,希望能够讨论起来少费点口舌。 在三层的大会议室,会议10点准时开始。 许卓然夹着笔记本和资料提前到场,调试了一下投影仪,一切准备好,各部门的领导都到位了,就等着潘浩儒了。他是一个非常准时的人,许卓然的眼睛瞄着电脑上的时间,9:59,刚跳到10:00,潘浩儒就进来了。今天的他穿了一件黑色立领的衬衫,在这个季节里穿黑色的衬衫真是不多见,但是说实话,很有型,这是许卓然的第一反应,她的脑子里又开始神游,她想起了乐嘉的那本小说《色眼识人》,根据每个人偏好的颜色分析他的性格,自己测过,挺准的。喜欢黑色的男人是什么样的呢? 记不清了,回去应该好好查查,对于自己的老板还是多了解一些比较好,不是说职场成长最重要的一步就是要善于揣测上意吗? 按照惯例,各部门依次讨论总结和计划,8月份是珠宝行业的销售淡季,所以销售部、物流部、产品部、采购部都没有什么大书特书的重要事项,过得很快,接下来就是重要级人物miss张。她身兼行政部、人事部、总经办三个部门的领导,本来这三个部门属于公司的后勤部门,几句话带过就可以了,可是miss张的性格是唯恐天下不乱型的,每次都要借题发挥,小事特说,以显示她在公司的重要地位。 每次轮到她发言的时候,许卓然就开始背诗,从《长恨歌》到《琵琶行》,一般两首长诗背完,再听,什么都不会耽误。 但是今天不同往日。许卓然很敏感,她发现miss张在开口前,目光向自己扫了一眼,这是一种心理暗示。果然,miss张点到自己:“最近行政部在检查公司员工仪表的时候发现,有些员工着装太过暴露,不符合公司的企业文化,尤其是市场部,希望许经理能够约束一下。” 各部门经理的目光齐刷刷地扫向许卓然,许卓然心里稍有不悦,很想忍忍,但是看到miss张那挑衅的目光,不在人前示弱的心理占了上风,于是笑笑,对上miss张的目光,说道:“您说的很对,员工着装是公司形象的一部分,确实很重要,只是,您所说的露,我不太清楚,露多少算符合标准?领口开到脖子以下几寸?裙子在膝盖以上几厘米?如果没有标准,我怕说了也未必服众,还请行政部或者人事部出台一个公司员工的着装标准,我们对照执行,这样比较好,您说呢?” 大家的目光又齐刷刷收了回去,他们没有看miss张,因为他们知道,她脸上定是那种要发作又无从发作的表情。 一阵沉默之后,许卓然站了起来,拿起手中的方案在每个人面前放了一份,没办法,自己入职最晚,所以每次发言都要最后一个,是会议的垃圾时间。但是她知道,一会儿讨论的时候还是会人声鼎沸。唉,新人总是要受打压的。大家打压的是自己的气势,而不在于方案本身,即便清楚地知道这点,许卓然还是按照专业程序做得一丝不苟。 许卓然打开电脑中的ppt,投影仪把方案打在玻璃幕墙上,逐一展示整个方案,这个过程很安静。 会议室中有三个人很认真地在听,一个是销售部的王立宁,之前的合作让他对许卓然信心大增,所以他很关注下阶段的方案能为他的销售部的业绩带来多大增长。 第二个是产品部的主管古韵,她是一个人到中年又风韵犹存的台湾女人,珊瑚从台湾进口过来的都是半成品,要经过产品部的设计加工变成摆在专柜上的精美首饰和摆件。对于许卓然的方案,最初她有几分不屑,然而随着陈述的推进,尤其是当她看到许卓然报告中的设计草图和关于现有产品重新调整产品系列,塑造子品牌推广的建议时,她只能用惊喜来形容自己的感觉了。在这个公司终于有人能够说出产品力、产品线、品牌概念、品牌引力这些专业术语了,自己再也不会觉得孤掌难鸣和明珠暗投了,只是心中又实在有些沮丧,其实这方案中有一半应该是作为产品部经理的自己提出来的,为什么没提?还不是抱着混沌的职场生存法则,不想费神耗力地跟保守派斗争吗? 而第三个人自然就是老板潘浩儒了,说实话,当许卓然抱着笔记本,打开投影仪的那一瞬,自己就有些欣赏了,这些多媒体设备当初是买的最好的,可是在这豪华的会议室里哪一次用过呢?没有,在元亨,有专业的设备、一流的待遇,可是并非都是一流的人才,自己从来没有奢望过,让这些跟着他打天下的元老级员工能够有多大的长进,但是最起码的与时俱近,充充场面的花架子都没学会,有时候真有点头痛。 光凭这专业的架势,就让潘浩儒加分了,随着方案全部介绍完毕,他突然想有一种鼓掌的冲动,但是他抑制住了。 眼光微微一扫,各种表情尽收眼底,他知道,现在还不是表态的时候,于是静静地点燃一支烟,他不是随时随地都抱着烟斗的,尤其在现在,一支伟人曾经钟爱的小熊猫更符合他的心境。 果然,许卓然遭到了炮轰。 他在一旁看着,谁都不能从他的表情中揣度出他的想法,是赞同还是否定。所以,大家凭着惯性,对于许卓然的方案提出了批驳。然而,许卓然的语言表达能力比她的文字更漂亮,犀利又不失风度,机智和幽默并存。 如果不是一个突发事件触及了她的底线,潘浩儒相信,她会把这种风度和涵养持续到最后,但是很好,他终于知道她的底线了。 那是因为预算引发的问题,诚如许卓然所说,市场部是一个花钱的部门,每一个点子多多少少都会用钱,但是多与少,不同的人会有着不同的看法。对于潘浩儒而言,总体预算在他的计划内,他就不会去苛求细节。而且他一向认为自己看人极准,对于许卓然,从一开始就存着一份信任。 然而,行政部门的miss张就活动费用提出了质疑,不是具体事情具体分析的那种,而是含沙射影指出上次国展订货会,许卓然没有用公司内部装修队,反而外请公司制作,花费超标,说后来装修队的主管说了,如果自己做的话比外面的能省两万块钱,暗指市场部有拿回扣的嫌疑。 潘浩儒看到,老张讲这些话的时候,许卓然脸上始终保持的微笑一点点收敛,可以说小脸儿呱嗒掉下来了。他心里很清楚,上次会议许卓然利用她的专业和业内资源,为公司省了不少开支。而且,就算是老张所讲的属实,与活动带来的收益相比,他也觉得不算什么。他此时倒有几分玩味,很想看看受了委屈的许卓然会是什么表情。 就在这个时候,许卓然突然对上了潘浩儒的目光,那眼神中有探究、有挣扎,还有一些说不清的东西,潘浩儒给她回了一个相当温和的表情,他的目光深邃,好像洞悉一切,然而却没有许卓然想要的那份理解和信任。 于是许卓然堂而皇之地拿出手机,众目睽睽之下,公然地打起电话来:“小唐,把我柜子里编号017的文件复印8份,送到三层会议室,立刻。”然后啪地把手机扔在会议桌上,不再说话。 一时间,会议室的气氛有些紧张,而电话里的小唐第一次听到领导这么严肃的语气,吓了一跳,随即很快准备好文件,一溜小跑送到会议室。 推开门,看到公司的大人物都在,小唐用眼睛瞄了瞄自己的领导,许卓然面无表情地说:“给每位领导发一份。” 小唐立马照办。 于是,每个部门经理,包括潘浩儒手中多了一份文件,扫了几眼,潘浩儒笑了,把手里的文件轻轻扔到桌上,目光看着miss张:“把这份报价拿给装修队的老马,让他以后少放空炮。” miss张面部表情有些僵硬,郁郁地点了点头。 对于花钱这种再敏感不过的事情,许卓然一向很谨慎,所以她一直留存着内部装修队老马的报价,刚才给大家发的资料,一份是老马的报价,一份是最后的签约价,同样的项目,总价和单价,都是老马报的高。这就是事实,有力地回击了miss张的诋毁。 其实事情发展到这儿,老板也表态了,应该就此结束,但是许卓然却觉得一口气憋在那里,不吐不快,于是她又开口了:“在座的各位,都是公司的元老,元亨能有今天的局面,凝结着大家的努力,能够跟公司一起成长、一起发展这是一件很幸运的事情,我很羡慕大家有这样的机缘。作为一个新入职的员工,在向大家学习、继承元亨传统的同时,必然会带来一些新的东西,我能够理解大家对公司的感情,就像自己带大的孩子一样,缺点也是优点,看着哪儿都好,但是客户怎么看?竞争对手怎么看?市场怎么看?” 说到这里,许卓然停下来,眼含真诚地望着每一个人,包括那个miss张。最后说道:“作为元亨的一分子,我希望为它的发展贡献力量,公司好了,我们才能挣到钱,这是最简单的道理。我希望在今后,能够得到大家的支持和协助。我最后还想说的是,我只挣我该得的那一份,大家可以评估我的能力,却不能侮辱我的操守。” 说完这句话,许卓然面无表情地关上电脑,自顾自地整理桌上的文件。 这时候有一个人带头鼓起掌来,许卓然抬起头,出乎她的意料,不是潘浩儒、也不是王立宁,而是那个台湾女人古韵。许卓然笑了,带着一丝感动,她知道,自己又得到了一个同盟军。 然而让她更为意外的是潘浩儒在总结发言之后说的那句话:“今天是许卓然的生日,一直没机会说,大家一起祝她生日快乐。” 会议在意外中结束,许卓然在潘浩儒的办公室里又收获了一份意外,24岁生日的第一份礼物。一个静静地躺在黑色包装盒里美轮美奂的琉璃吊坠。 琉璃不同于其他任何宝石的独特之处就在于它能融合各种颜色,变化万千,却依然能够通透晶莹。 这种空灵的美让许卓然有片刻的眩目,本来她以为老板会送自家的钻石、珊瑚之类的产品,但是她没有想到会是琉璃。她喜欢,真的很喜欢。 “有色同寒冰,无物隔纤尘。” 很自然地顺口诵出唐朝元稹《咏琉璃》里的诗句。这让潘浩儒很吃惊,许卓然的可贵之处就是她的才华从来不是有意卖弄的,都是不经意间因境自然流露的。 许卓然盖上盒子,很坦白地说:“我想拒绝,可是我很喜欢。” 潘浩儒笑了,一阵爽快的大笑。 好久没有这样在人前肆意大笑了,潘浩儒望着许卓然说:“那就收下。” 许卓然摇了摇头:“您让我想起了《外来妹》,不用这种感情投资,我也会努力工作的。” 潘浩儒有些哭笑不得,眉毛微微皱起,嘴角却抑制不住地轻轻上扬,无可奈何地说了句:“每个中层干部在生日这天都会得到我亲手送的一份礼物,不只对你,也不算特殊。” “哦,原来如此。”许卓然干净利落地揣起盒子,“那领导还有别的指示吗?没有我吃饭去了?” 潘浩儒点了点头。看着许卓然走出了自己的办公室,他突然有一点惆怅,其实这份礼物虽然不是自己给员工送出的唯一一份生日礼物,但却是最花心思的。以前都是让秘书从公司的产品里选一样送出去,而对于许卓然,这块琉璃是从意大利买的材料,请专人开模定做的。虽然许卓然能够随意地念出咏颂琉璃的诗,但是她一定不知道,琉璃的珍贵之处还在于每一件制品都是独一无二的。 选择琉璃当礼物送给她,也正是这个原因。 潘浩儒心想,她也许不知道,自己的生日也在8月,跟她相差10天,只是这是自己36岁的生日,他们是同一个属相,性格中还真的有很多相近之处呢。 然而,潘浩儒永远也不会知道,就在那天晚上,许卓然回到家就翻箱倒柜,找出了那本《色眼识人》,她迫不及待地翻到喜欢黑色的这一页,然后,抿着嘴乐了。 喜欢黑色的男人,这是最难捉摸的善变男人,他自视甚高,自以为是,喜欢隐藏自己的真性情,却又会不小心流露赤子之心;他不喜欢被人了解、透视,喜欢故作神秘;他拥有一份强烈的疏离感和孤独寂寞,但是又坚持保有自己独特的品位和生活方式,因此,他容易活在自己的王国中,与他人保持安全距离。 最后一句是:他有强烈的占有欲。 看到这一句,许卓然合上了书,不知为何,心里有点突突,不安的感觉随即萦绕,挥之不去。 第十三章 宛若清扬 第十三章 宛若清扬 都说本命年会发生一些事情,但是对于许卓然来说,这一年却是最为平顺的,也许还能称得上小有成就。 在工作上,她已经彻底占据了优势,虽然与那些固执又一向捧高踩低的中年妇女还有一些隔阂,到底是顺畅多了。 在生活中,家里一切都好,而且更让她高兴的是如今她已经有能力满足母亲一切的梦想和希望。比如,去海南为亚洲最高的观音像奠基捐款,去普陀和五台山等佛教圣地参拜祈福。 能够让家人过上更好的生活,这就是许卓然朴素的理想和目标。 就连多年以来一直没有进展的感情生活似乎也有了新动向,与王亮的暧昧一直保持着,虽然两个人谁也没有明说,但是大家都把他俩归在了一起。 王亮有时候会去昆玉河畔,元亨的办公楼外等许卓然下班,然后两个人去后海吃点小吃、散散步,有的时候许卓然加班,王亮也会体贴地送来一些肯德基、麦当劳。惹得市场部的几个人很是羡慕。 这一天下班以后,许卓然陪潘浩儒去电视台录节目,这是财经频道的一档访谈节目《老板的故事》。其实潘浩儒在宣传上一向很低调,很少接受媒体的访问和报道。但是许卓然的公关计划里偏偏有这样一项,就是在适当的场合通过展现老板个人魅力,对广大女性消费者传递元亨的品牌形象。这就是所谓的情感诉求,用许卓然的话来说,炒作老板远比炒作企业见效快,而且费用少。这件事上,潘浩儒虽然有些被动,但是还是支持了,坐在演播厅里,财经频道女主播开始连珠炮般发问,潘浩儒不温不火,精彩对答,举手投足间尽显成熟男人的魅力。 许卓然一直在看,虽然之前她给双方都准备了一份采访提纲,但是显然采访者和受访者都没有按照常理出牌。当女主持人问潘浩儒:“您的企业、你的钻石和珠宝大家都很熟悉了,我想代表广大女性消费者问一些关于您个人的问题,可以吗?” 潘浩儒停顿了一下,眼睛透过主持人望了一眼许卓然,随即说道:“没问题。” 女主持人笑靥如花:“从您的创业故事里,我们感到您是一位非常了解女性的人,您结婚了吗?” 潘浩儒笑了:“结了。” 女主持人马上接道:“您太太从事什么行业的?有小孩了吗?” 潘浩儒又笑了,盯着女持人看了三秒钟:“我太太是搞音乐的,还没有小孩。”他微微一顿,又说道,“我想确认一下,咱们这儿是财经节目吗?不是玫瑰之约吧?” “哈哈。”现场的编导和观众一阵哄笑,就是许卓然也不禁笑出声了。 女主持人反应很快:“太遗憾了,现在优秀的男人怎么结婚都那么早。” 现场又是一阵哄笑,女主持人转过身对编导说:“一会儿这段掐了。” 编导点点头,现场气氛很热烈,采访一直做了两个多小时,中间许卓然的电话一直在震,她看都没看就给按了。 节目结束以后,潘浩儒很有风度地要请主持人和编导去吃饭,可是编导说节目赶着后期制作,谢绝了。潘浩儒和许卓然走到停车场,潘浩儒正想着是不是带许卓然去西海云生,还没开口问,许卓然的电话就又震开了,刚一接通,电话里就传来王亮气极败坏声音:“您在哪儿呢?今天聚会都到齐了,就等你一个人,电话也不接,嘛呢?” 许卓然恍然想起,今天是杜姐和老公的结婚纪念日,说好了请大家去吃饭,自己给忘得死死的。许卓然就是这样的脾气,如果自己错了,那态度是绝对的好,任由电话里王亮和董琦的轮番轰炸,一个劲赔着笑,说着抱歉。 潘浩儒在旁边听着,心想平时那么厉害的许卓然也有如此温和的一面,倒也是少见,他把车开了过来,拉开车门,示意许卓然上车。北京初冬的夜晚寒气袭人,看到许卓然有些怕冷地缩紧了身子,他马上打开了暖风。 “好了好了,我错了,我马上过来吧。”许卓然在无数次的道歉后终于挂了电话。这时才发现自己已经坐在老板的车上了,正想着怎么告别,打个车赶紧走,潘浩儒倒先说话了。 “去哪?” “啊?”许卓然愣愣地看着老板。 “你朋友家在哪儿?我送你过去。”潘浩儒的话怎么听着都有几分的温柔。 “不用了,我打车去就行了,您还没吃饭呢。”许卓然觉得怪怪的,这还是她第一次在工作时间以外和潘浩儒独处,有些不自然。 “你不是赶时间吗?这个点不好打车。”潘浩儒语气温和却又很坚决,“因为加班耽误了聚会,我送你是应该的。” 许卓然觉得自己再推辞就有些做作了,于是说:“东三环,阳光一百。” 潘浩儒开车比较注重坐车人的感受,不会猛给油、猛刹车,从这点上看,已婚的男人真的是比较细心。这段时间是比较沉闷的,许卓然不想没话找话地跟领导瞎贫,她想起以前听过的一个相声,不禁笑了起来。 “笑什么呢?”潘浩儒问。 许卓然说:“我想我这辈子是卖不了保险了!” “哦?” 许卓然有些懒懒地靠在皮座椅上,淡淡地说:“我想起以前听过的一个相声,说一个面试现场,主考官问应聘者的题目是:如果你和老板在电梯里偶遇,只有你们两个人,你会说什么,考虑时间是一分钟,交谈时间也是一分钟。” “嗯。” “结果所有应聘者纷纷被这个问题考住了,答不上来,最后还真有一个人答上来了,他问老板,您买保险了吗?其实生命很脆弱,在电梯里也许下一秒就会发生危险,所以买保险很重要。于是在一分钟里,他把保险卖给了老板。” 潘浩儒笑了,从侧面看去,面部线条犹如雕刻般清晰明朗。夜色之中的他,刚毅中带着一份柔和。潘浩儒直视着前方,看似随意地说:“所有人在跟老板独处的时候,都没有话说,因为他们把他当成老板,而做保险的人却把所有的人当成客户,包括老板,所以他成功了。” 许卓然抿着嘴点了点头:“这种心理素质,这种业务能力,真是比不了。” “嗯,你要是向我推销珊瑚,我也受不了。”潘浩儒笑了,他发现,跟许卓然在一起的时候,自己的笑点格外低,很容易笑,不是那种礼节性的敷衍的笑,而是随心的笑。 晚上不堵车,很快到了。 车子停在阳光一百的地下停车场,潘浩儒从手包里拿出一个盒子递给许卓然,打开一看,是公司的产品——“形影相随”。这还是自己和产品部一起开发的十一婚礼高峰的应季产品,名字还是自己起的呢。此时老板突然拿出来,自己有点奇怪,于是瞪着眼睛望着潘浩儒。 “结婚纪念日,晚来了还空手上去?”潘浩儒随口说道。 “啊!”许卓然惊呼:“我不要。” “为什么?”潘浩儒笑了。 “您肯定不能白送给我,我也不能白要,可是这个送人,也太贵了,超过我的预算了。”许卓然实话实说,一涉及到钱,她极其实在。 潘浩儒敛了笑,故意板着脸说:“从你奖金里扣呀。” “啊?”许卓然立时苦了脸。 “本来今天想做完节目送主持人的,但是那位太神经了,你拿走吧,算加班费了。”潘浩儒不再调侃了。 许卓然心里扑腾了几下,挣扎了几下,随即收下,她知道有的时候是不适合说“no”的。 潘浩儒坚持把许卓然送上电梯,一直到13层,看着她出了电梯,自己才下去。许卓然心想,这么体贴我可受不了。 不用看门牌号码,直奔最热闹的那间,敲开门,是一堆熟悉又夹杂着陌生的面孔。 “才来呀你。”董琦上来就捶了许卓然一拳。 王亮马上把许卓然拉开:“我们卓卓身子骨单薄,你下手太狠。” 一屋子人坏笑不止,连许卓然都有几分不好意思,给杜姐和她老公送上祝福和礼品,杜姐很高兴,连连惊呼漂亮,惹得大家纷纷凑上来看。 “这得多少钱呀?卓卓现在真是大手笔!”小迪连连叹道。 “不是。”许卓然大致地讲了一下经过。说者无意,听者有心,王亮心中有十二万分的不悦,但是看着许卓然的一脸坦白,又很快释然了。 大家在一起聊天,主要的话题还是围绕着杜姐和她老公,她们两人都是来自内蒙古,从小一起长大,大学毕业就结了婚,结婚的时候真是一贫如洗,在租来的房子里,一床写着北工大,一床写着交大的被子摆在一起,就算结婚了。十年的贫贱夫妻,相互扶持,终于迎来了今天的局面,在北京立足,两套房子,一辆私家车,稳定的收入和良好的生活状态。感叹之余,都是羡慕之色。 时间不早了,杜姐说:“卓卓,你和董琦都在北边上班,别回去了,住我这儿,反正房子大有地方,别折腾了。” 许卓然本来还有些犹豫,看董琦脸上尽是期盼的神情,就同意了,于是王亮拉着小迪和高燕,大家各回各家了。 其实这天晚上,杜姐和董琦、许卓然在一间房里,三个人都没怎么睡,杜姐幽幽地对这两个极其羡慕她美满婚姻生活的朋友袒露了自己的心声。 幸福是面上的,个中滋味只有自己体会。十年,生活境遇变了,老公也变了,前段时间,小蜜的电话竟然打到了家里。长达十年的婚姻,两个人却没有要孩子,这就是因为隐含的原因。老公迟迟不要,官面的理由先开始是没钱,如今则变成了双方长得都不好看,怕孩子生出来长得丑,这让杜姐哭笑不得。 “真的不要了吗?”许卓然呆呆地问。 杜姐几分无奈:“即使再过10年,他去找个18岁的,还可以生孩子,可是我呢,即使现在生,那也是高龄产妇。”所以杜姐盯着许卓然,有所指地说了一句:“要盯好属于自己的幸福,不要只盯着挣钱、工作,到时候输了家庭,作为女人,还是什么都不是。” 一席话,说得许卓然鼻子酸酸的。 生活就是这样,看似一切按着既定方向行进,其实它早已在不经意间脱离了轨道。 第十四章 纷乱红尘 第十四章 纷乱红尘 坐落在车水马龙的东长安街北侧的光华长安大厦,它南眺北京火车站,东观建国门立交桥,西望繁华的东单“银街”,更有多幢观光饭店、摩天商厦环列四周,阡陌交通四通八达,人文环境得天独厚。 就在光华长安装饰一新的大戏院里,上演着一台元亨员工自编、自导、自演的新春晚会。这是许卓然的主意。元亨总部、分公司以及下属专卖店的两百多名员工,加上重要的代理商,商场经理以及前一阶段促销活动中的幸运顾客,一共四百多人齐聚一堂。 晚会在总部员工一曲豪迈的《走进新时代》中开场。 台上演出的都是来自一线的公司内部员工,但是所演出的歌舞、器乐、小品,水平均可以和专业团体媲美,因为他们为这一次的活动已经苦练了数月,凝聚汗水和心力的表演往往更加吸引眼球。 坐在第一排嘉宾席里的潘浩儒从来都不知道,原来他的员工是这样的多才多艺。 在一曲优美动听的乐曲中引来了雍容华贵、仪态万千的千手观音,她举手投足,无不呈现安然、祥和的美好心境。就在人们沉浸在这幸福喜悦之中时,主持人恰到好处地解说,这是来自元亨珠宝旗舰店国贸店的员工为大家带来的新年祝福,一时间全场掌声雷动,热闹非凡。 而百盛店的侗族歌舞,销售部的霸王别姬,行政部的古琴演奏,让人简直难以相信这是一场非专业团体的表演。就连公司保安集体表演的硬气功都那么气势如虹,出神入化。 晚会其中还穿插着代理商和贵宾客户的致辞,以及很多即兴的热场节目。 坐在潘浩儒身边的代理商老顾侧过身,连连问道:“老弟,你这场面,没有十万二十万下不来吧?” 潘浩儒笑了笑,伸出四个手指头。 老顾惊讶至极:“四万?不可能吧?” “场地费两万,服装、道具都是跟铁路文工团借的,没几个钱。所有演员都是内部员工,劳务费含在年终奖里了,再加上两万元的自助餐,一共四万。”潘浩儒微微有些得意,以前能用钱解决的问题,他决不心疼,所以公司经营挣得虽多,成本也高。实在没想到,自从许卓然来了以后,带给他很大的震撼,他开始质疑自己以往的用钱观念了。很多事情,市场部做的漂亮,但是花费往往大大低于他最初的预算。 他想起几天前许卓然在他的办公室里,一脸阳光一脸得意地说,她把省钱当乐趣,不管是谁的钱,能省下钱还把事干成了,干漂亮了,觉得特别有成就感。用她的话来说,花钱谁不会呀?但是要花得艺术,花得巧妙,这才是高手。 老顾盯着台上,指着那个穿着一袭黑色滚红边小晚礼的许卓然,问:“是她吧?” “嗯,”潘浩儒有些不解,“怎么?” 老顾用胳膊拱了一下潘浩儒,脸上的表情很是暧昧:“贤内助?红颜知己?” “别瞎扯。”潘浩儒一笑而过。 “真不是?”老顾穷追不舍。 “不是。”潘浩儒略显不悦。 “那就成。”老顾收回身子,舒服地歪在靠背上,悠悠地说了一句,“那我可下手啦。” “嗯?”潘浩儒直视着老顾,“她,跟她们不一样。”然后又把目光投向了舞台,“她有男朋友,快结婚了。” “哈哈……”老顾笑了,拍了拍潘浩儒的肩:“老弟呀,你没事吧。因为不一般,所以才想先弄到公司里,也让她帮我调理调理那个烂摊子。男朋友?就那个小男孩?他俩没戏!” 潘浩儒猛地转过头,瞪着老顾,虽然他知道最近老顾在北京待的时间越来越长,还时不时地往他公司里跑,但实在是没有想到,他会对许卓然这么上心。潘浩儒盯着老顾,他脸上的表情似是而非,像开玩笑又有几分认真。心中十分不快,恨不得立马把王立宁叫过来一顿臭骂,肯定是这厮在老顾面前胡吹臭喷的。 潘浩儒此时的心情就像吞了一只苍蝇,咽也不是,吐也不是,心中有些不快。 偏偏在台上担任主持,不时出来串场的许卓然还是那样笑靥如花,眼波流转,要在平时,潘浩儒一定会给她鼓励和赞赏的目光,而这会儿,他只是希望能够早早收场,于是眼神冷冷的,台上的许卓然看到坐在一层的老板面上越来越冷,目光如炬,心中有了几分忐忑。 本来想请老板上台合作的小节目就临时改了,许卓然对于老板的突然变脸心中十分没底。 好在2003年的新年钟声响起,一曲《相亲相爱》的合唱,响彻光华长安大戏院。 相亲相爱的一家人, 有福就该同享, 有难必然同当, 用相知相守换地久天长, 处处为你用心, 一直最有默契, 请你相信这份感情值得感激。 我们是相亲相爱的一家人。 …… 这首歌在这个时候的潘浩儒听来,是那么悦耳。它所带来的那种满足和快感,远比从事房地产赚来第一桶金时还要令人兴奋和骄傲。 潘浩儒知道,明天,在整个珠宝行业都会传诵着元亨公司别具一格的新春聚会。一场活动,体现了员工的多才多艺,更传达公司的企业文化和凝聚力。答谢了老客户,结识了新朋友,洽谈了合同,确定了合作,为新一年的销售及推广工作奠定了坚实的基础,打开了局面。 于公一举数得。 于私,“处处为你用心”,这句歌词是你的心声吗?潘浩儒默默地问自己,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 幕布后面的许卓然长长出了口气,轻抚着胸口,心想,您可是我的衣食父母,我筹备这么两个月的活动好歹也得换您一张笑脸呀。她现在哪儿知道潘浩儒的心思,她想的是2002年的收关之作圆满呈献,回头得跟老板商量商量涨工资的事情。 潘浩儒和公司的几位经理在光华长安大厦的门口亲自送走各位重量级的贵宾。福建的老顾和东北、内蒙古的几个代理大户都还没有走,他们想拉上潘浩儒再找个地方继续喝上两杯,虽然同在一个行业里,但是一年也见不了几面,这次天南海北的聚在一起,都想不醉不归。 这时候许卓然和市场部的刘迪、小唐一起走了出来,看到门口老板还没走,于是就走过去打个招呼。 潘浩儒还未开口,老顾就先开口了:“这不是你们市场部的吗?都是精英呀,人才呀,带上她们,一块聚聚。”旁边的几个代理商都在边上附和,对于今天的活动大家是由衷赞赏。 此时潘浩儒倒不好说什么了,产品部的古韵和销售部的王立宁都在边上看着呢,还是许卓然机灵:“我们都是小兵,跟各位老板一起吃饭,还不够级别呢。” 东北的代理商孟勇急了:“别呀,你们这么能干,怎么能是小兵呢?你们潘总也太不会用人,走,到我们那儿去,给你个副总当。” “哈哈。”内蒙古的王俊峰,是个典型的草原汉子,最是爽快,“老孟,你真不仗义,公然挖潘总的墙脚,太不像话了。” 潘浩儒略怔了一下,随即说道:“那一起去吧。” 于是四女五男,分了几辆车。 王立宁的帕萨特拉着孟勇和王俊峰。 许卓然很想坐古韵的车,于是带着小唐和刘迪就跟着古韵走了。 剩下就是潘浩儒和老顾。 车子一直往北,许卓然有点纳闷:“韵姐,咱们去哪儿呀?” 古韵说:“估计是王府花园吧。” “王府花园?哪呀?这都几点了?”许卓然真的很郁闷,本来自己就知道今天会工作到很晚,已经跟老妈打过招呼了,准备住在同事小唐的家里,这样第二天上班还近一点。现在都不知道被拉到哪儿去了,几点完事还不一定呢。 古韵略带安抚地说:“唉,你就踏踏实实的吧,今天晚上肯定没戏了。”随即又解释道:“王府是老板以前的一个项目,有别墅和公寓,他自己留了几套。用来招待外地的客户和公司家在外地的高管。里面有会所和24小时餐饮,这个点了肯定是去那儿。” “哦。”刘迪插了句嘴,“古经理,您就住那儿吧?” “是。”古韵接道,“我住公寓,有服务员打扫挺方便的,你们今天肯定也得住下了。” “啊?”一惊一乍喊出声来的是小唐,她揽着许卓然,脸上尽是为难之色:“领导,怎么办?我妈不让我在外面过夜。” 许卓然想了想,很义气地说:“你给你妈打个电话,我跟她说。”小唐的妈是一个很好沟通的人,许卓然也说的婉转客气,所以这个问题就搞定了。 2003年初的亚北地区,还很荒凉,车子在夜色中急驰,不用担心超速,因为这里还没有安装摄像头。所以,很快,到了目的地。在许卓然看来,这一片别墅区就像荒漠中的海市蜃楼。 名字叫“王府花园”,而建筑风格却十分像中世纪的欧洲城堡。“还真像老板的风格呢。”刘迪小声嘟囔了一句。 大家直接进了会所里边的一个特色餐厅。 吃的是火锅,喝的是蒙古王。许卓然领着自己的部下,挨着古韵,说实话,今天一整天都在忙,从中午饭到晚饭都被省略了,所以到现在,估计自己的胃已经休息了,看着满桌的菜,许卓然没吃什么。 这时候,服务生给她倒了一杯滚烫的热露露,她抬起头,看着对面潘浩儒看似无意地一瞥,心里顿时明白了,觉得老板真是体贴,小小地感动了一下。心里还没感动完呢,发现有人一屁股坐在自己和古韵的身边,满身的酒气还夹杂着沁人的香水味,不用回头,许卓然也知道是那个福建代理商老顾,这一群人里就只有他用香水。真是受不了,每次他一来自己的办公室,许卓然就马上开窗通风,因为她的鼻子太敏感了。 老顾拿着蒙古王给许卓然面前的白酒杯里倒了满满一杯,然后举起自己的杯子:“许经理,我对你的才干真是佩服的五体投地,我敬你一杯,希望以后有机会能到我们公司去,给我那些员工好好上上课。” 许卓然刚要推辞,老顾已经一饮而尽了,边上的小唐说了一句:“顾总,我们领导不会喝酒。” 老顾眼睛瞄了一眼小唐,说道:“那我更荣幸了,第一次给我了啊!” “哈哈。”大家都听出他的话外之音,开始起哄。许卓然知道这些都是公司的大客户,她看了一眼王立宁,心想,我这可是为你喝的,王立宁立马明白,给她回了一个大大的笑脸。 许卓然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其实她很想拿餐布捂着,把酒吐在餐布里,毕竟她不是初出茅庐的小丫头,这些挡酒的常识她多少知道一点。但是目光扫向潘浩儒,想了想,她还是全咽进去了,但是这口酒喝的实在是有点急,呛得她一阵咳嗽。 老顾喜笑颜开,美颠颠地走了。 古韵给许卓然夹了一筷子凉菜,体贴地说:“吃口菜,压压酒。” 许卓然一口菜还没嚼完,忽然发现又有一个人坐在自己身边了,仔细一看,是东北的孟勇。不用问,也是来劝酒的,许卓然心想真是枪打出头鸟呀,我认识你是谁呀,就跟我喝,不过想是一回事,做又是另一回事。 她想的很简单,再喝一杯,打发了完事,于是,她喝了孟勇敬的酒,又主动倒了一杯,隔着桌子对另外一个代理商王俊峰说:“王总,不麻烦您过来了,我在这儿敬您吧。”于是主动喝了,内蒙古人是很豪爽的,他们拼酒只对男人,对于女人还是多有回护之情的,所以王俊峰礼貌地应承了。 本来许卓然以为三杯酒打住,完事了,但是她没想到,坐在她身边的孟勇一直不起来,就坐在她身边起腻。“老妹老妹”的叫,许卓然心里的火那个大呀。想打发又碍着面子不好意思说什么。 而老孟呢,愈发放纵起来,嘴里说着:“老妹,你喝了这杯,你不喝,你就是瞧不起哥哥。” 小唐很仗义,挡在许卓然前边,鼓着小脸说道:“孟总,我们领导真的不会喝酒,我替她喝了。” 老孟上下打量小唐,借着酒劲开始胡闹,嘴里嚷着:“行呀,不过,代人喝酒可是有规矩的,你得喝三杯。” 小唐还想硬扛,这时候一直没表态的潘浩儒,给王立宁递了个眼神,王立宁马上过来拉老孟:“来,我陪孟哥喝,这三杯我喝了。” 孟勇还不依不饶的,眼睛一瞪:“你替,你凭什么替?” 许卓然这时候也有几分醉意,一张脸粉红,拿起酒杯,一饮而尽。在众人的诧异下,连干三杯,孟勇拍着手叫好,谁知道,许卓然“哗”的一声,全都吐在了孟勇的身上。 于是,刘迪、小唐,包括王立宁和服务员,打扫的打扫,拉人的拉人,一时间闹闹哄哄的。隔着桌子和满屋子的水蒸气,潘浩儒注视着一切,一丝不易被人查觉的笑容出现在他的脸上,可爱又可恨的小女孩。所谓的心计一定要用苦肉计吗?潘浩儒出面打着圆场:“老孟,以后认妹妹,得找个酒量大点的,她是真不能喝,今天还真给你面子了。” 老孟红着脸,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潘浩儒又说:“行了,咱们也散了吧,回去洗洗睡吧!” 众人哄笑,潘浩儒让王立宁带着几个代理商安排住处去了。这时候的许卓然早就趴在桌上,潘浩儒坐到许卓然身边,轻轻拍了拍她:“没事吧?” 许卓然抬起头,小脸粉红,醉眼迷离,说了一句:“我真后悔中午和晚上没吃什么饭,要不还可以多吐点。” 啊,一边的小唐和刘迪都听傻了,她们觉得领导真是醉了。 潘浩儒一副了然的样子,对古韵说:“你带刘迪回去吧,我带许卓然和小唐回我那儿。” “嗯。”古韵应着,她还真担心老板让这么多人都住在自己的公寓里,她有洁癖,一个人还好应付。 于是小唐扶着许卓然,跟着老板一起进了王府花园里的11号别墅,虽然是老板的房子,但是他有自己的家,这里只是偶尔过来小住。 一进门,小唐就有了一种灰姑娘的感觉,房子好大呀,通透的大厅从二层到一层,足足有五六米的挑高,三层水晶古典宫灯耀眼夺目。 潘浩儒没有叫服务员,他不 第十五章 如沐春风 第十五章 如沐春风 清晨第一缕阳光照进屋子,潘浩儒虽然一夜没睡,但是精神丝毫不见萎靡,先是在跑步机上跑了一会儿,然后又在一层客房的浴室里冲了一个凉水澡,王府花园是温泉入户,24小时供应热水,而潘浩儒比较怪,在冬天通常都是洗冷水澡的。 洗完澡,换上一件干净的t恤,潘浩儒给古韵发了个短信,告诉她们今天放假一天,不用到公司报到了。又打电话叫了早餐,这时候,小唐下楼了,看见老板有些发窘,低着头叫了一句:“潘总早。” 潘浩儒点点头,“坐下吃早点吧。”随后朝楼梯看了一眼,不见许卓然的影子,问道,“许卓然呢?” 小唐对这位老总是又敬又怕,在调入市场部之前,虽然她已经在元亨工作了3年,但是不过见过几面,还都是远远的,所以在潘浩儒面前很拘谨,远远站在一边,说道:“领导昨儿一整天也没吃什么东西,空腹喝了那么多酒,胃不太舒服,早上刚睡着,我没叫她。”小唐嘴上这么说,而事实上是她叫了两遍也没叫醒,要不她才不愿意独自面对老板呢。 “先吃饭吧。”潘浩儒知道小唐有些拘束,扔下她自己到阳光花房浇花去了。小唐吃完,看见老板还没有出来的意思,就拎着包拿着大衣走到花房门口:“潘总,我先走了。” 潘浩儒一回头,几分亲切地说:“这段日子你们都辛苦了,今天放天假,回家休息吧。” 小唐先是十分开心随即又苦着脸说:“我们领导早给我安排好任务了,昨天领导的一个在电视台上班的朋友帮咱们摄的像,今天我得去机房看样带、取片子。” “哦,着急吗?”潘浩儒没觉得这是一件很急的事情。 小唐是百分百维护自己领导的,马上解释:“人家机房是有排期的,领导说要抓紧刻成盘,在一周内给每个客户和公司员工发下去,人手一份,这样才有意义。”长期销售一线的工作经验让小唐很会察言观色,她看到老板若有所思,还以为是钱的问题,马上补了一句:“我们的预算里有,连拍带出所有的盘,一共才两千五,您没看到?” 潘浩儒心想,这小唐还真得了许卓然的真传,这处处算账的毛病到是学得挺快的。点了点头,态度十分和蔼:“你到门口找保安,让他们给你叫辆车。” “哦,潘总再见。”小唐如释重负地一溜烟跑了。 若大的房子里,又归于安静。潘浩儒沏了一杯普洱,空腹喝茶,他的习惯十分独特,品着茶香,他的思绪仿佛又回到了八个多月前,他和许卓然在胜蓝轩里品茗聊天的那个下午,想起了他们的对话。 那时候的许卓然,轻灵乖巧的模样,纯真中带着一点点沧桑的美感,可爱与个性协调地结合在一起,清新的感觉就像茶室外面刚刚抽条的新柳。 潘浩儒想,也许从那时候起,自己的心就莫名地抽搐了一下。随后她进入公司,用她的热情、专业和智慧,为公司开创了新的局面,锦上添花、推波助澜,她用自己的方式赢得了公司大多数人的认可和喜爱。这样的结果,潘浩儒是满意的,与我有荣,慧眼识珠,这是他对自己的评价。然而当许卓然的魅力越来越大,尤其是经历了昨天的酒桌风波之后,潘浩儒分明觉得自己的心境有些变化了,对于许卓然不再是单纯的欣赏或者说喜欢,而是心痛的感觉,甚至有一种冲动,把她藏在自己的羽翼下面,说保护也罢,说收藏也行,总之是一种占有的冲动。 对于女人,对于情爱,潘浩儒早已经是曾经沧海了,他和妻子朱静相识在三里屯的酒吧,那个时候,他从部队转业,投身房地产行业,很轻松地就挖来第一桶金,正是意气风发、年少轻狂的时候,带着一份放荡不羁与朋友们夜夜欢歌,直到在酒吧里遇到在那儿唱歌的朱静,一曲《不要问我从哪里来》,让他怦然心动。与朱静的开始,是三分真心,七分随兴。然而当朱静告诉他怀孕的那一刻,他收心了,他是一个负责任的男人,一场王府饭店的豪华婚礼,成就了她和他的婚姻。然而,好的开始并不意味着过程的甜美和结局的幸福,孩子在三个月的时候夭折了,医生说是因为朱静曾经吸食摇头丸和酗酒造成的。换作一般的男人,会拿一笔分手费了结这段婚姻,但是潘浩儒没有,虽然这些年他在外面也有过别的女人,但是他始终给朱静妻子的待遇,他对朱静说过,只要她不离,一切照旧。 茶早已冷却,潘浩儒是那种想顾忌的时候顾忌,不想顾忌的时候无所顾忌,有些肆意的性格。所以他倒掉那杯冷茶,起身走上二楼,径直走进自己的卧室,轻轻地推开门,目之所及的场景让他哑然。 厚厚的羽绒被有一大半掉在地上,两米二宽的大床上,许卓然蜷缩在床边一角,掩在脸上的长发乱蓬蓬地垂着。潘浩儒从来没有想过,在人前永远精致得体的所谓职场丽人会是这样的睡姿,他甚至觉得下一秒,也许她会摔到地上,于是走过去轻轻抱起她。很轻,她应该不会超过九十斤,放在床中间,把她的头轻轻放在枕头上,捡起地上的被子为她盖好,这个时候,许卓然突然嚷了一句:“色老头,喝死你。”随即一翻身,压着被子又睡着了。 潘浩儒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他轻轻地坐在床边,仔细端详着那张熟睡的脸,叹了口气,心里想着,她分明还是个孩子。 当许卓然醒来的时候,她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然后坐起来,当她睡眼惺忪地在半梦半醒间看到坐在对面沙发里的潘浩儒时,立马傻掉了,好半天也没反应过来。 还是潘浩儒先开的口:“醒了?” “早。”许卓然抓了抓乱蓬蓬的头发,一脸窘色。 “胃怎么样了?还疼吗?”潘浩儒直视着她关切地问。 许卓然真的不习惯这样的情景,坐在床上跟老板对答,低垂眼帘,答了句:“还好。” 然而潘浩儒似乎没有要走的意思,不紧不慢地说:“喝酒不能逞强,酒量是慢慢练出来的。”他停顿了一下,又说:“不过也好,我总算知道你也有不行的地方了。” “啊?”许卓然叫了一句,直脾气又上来了,“我不行的地方多了,我不能喝酒,唱歌走调,动手能力差,边走路边喝水都会被呛到。”突然又觉得自己这是怎么了,哪挨哪儿呀,跟他说得着吗,于是立马闭嘴。 潘浩儒笑了,难怪人人都说女人都是多重性格的,往往在家里和在外面是判若两人的,不过还好,许卓然的这几面,自己都很喜欢。 “收拾一下,下楼吃饭。”潘浩儒终于站起身往外走,走到门口又扔下一句话,“别空腹洗澡,温泉水容易乏力,别再晕里面了。” 许卓然已经听傻了,小声嗯了一声。 终于看到有钱人的生活了,在这间主卧的卫生间里,许卓然大开眼界,卫浴分开不说,居然还有一个桑拿房,尤其是那个浴缸,许卓然足足看了三分钟,太漂亮了,哎,有钱人呀,万恶的有钱人,真是太会享受了。 洗完脸,许卓然梳了一个简单的马尾,素面朝天就下楼了。 早饭是清粥、小菜、牛奶、面包,还有鲜榨的果汁,应该是木瓜汁吧,美容呀,许卓然盯着果汁看了一眼,潘浩儒的声音就响了起来:“果汁你别喝了,伤胃,先喝杯牛奶。”说着又递过来一碗麦片粥,然后就埋下头,自己吃开了。 一顿饭吃得很沉闷,许卓然喝了一碗粥,一杯牛奶,一片面包,就停下筷子了。 潘浩儒拿起桌上的纸巾盒,递给许卓然:“一会儿直接回家吧。” 许卓然望着老板:“今天不去公司了?” “嗯。”潘浩儒站起身:“走吧,我送你。” 许卓然跟在潘浩儒后面出了房门,这才看到整个别墅的景致,潘浩儒从车库里把车开出来,许卓然上了车,这时候手机响了,一看是部门的员工卢园园。 “园园。” “姐。”电话里园园怯怯地喊了一声。 许卓然心里就觉得不好,每次她管自己叫姐的时候准是有事,但是碍于老板坐在车上,还是耐着性子问了一句:“怎么了?” “您现在在哪儿呢?能过来一趟吗?我这儿出了点事。” 不出所料,许卓然压低声音说:“说,怎么回事?” “我今天在公共汽车上跟人打架了,现在在分局呢。” “啊,这么严重?”许卓然没控制好情绪,喊了出来,开着车已经上了安立路的潘浩儒扫了她一眼。 许卓然问清楚了怎么回事,就挂了电话。她不知道怎么跟潘总说,正在编词呢。潘浩儒把车停在路边,侧过头,盯着许卓然问:“什么事?” 许卓然望着潘浩儒:“要是我跟别人在外面打架了,被带到公安局,您管还是不管呀?” 潘浩儒盯着许卓然,足足有三秒:“哪个分局?” “朝阳分局。”许卓然刚说完,潘浩儒就掏出电话要拨号。 许卓然忙说:“不用找人啦,小事情,找人不合算,就说单位领导过去做个证明留个电话,把人带回来就行了。” 潘浩儒点点头,开车直奔朝阳分局。 在朝阳分局外面,车子刚刚停好,许卓然就推开车门,下车就跑。潘浩儒在后面大步跟着,听到脚步声音,许卓然驻了足,回过头说:“您别去了,园园不知道我在您车上,这事儿她肯定不愿意让太多的人知道。” 潘浩儒微微一怔,随即说道:“你自己进去,行吗?” “行,讲道理,又不是劫狱,再说真要是劫狱,也不能连累您呀。”许卓然开着玩笑。 “好,那你进去吧,完事给我发个短信。” “好。”许卓然一溜小跑进了分局。 潘浩儒并没有走,他把车停在马路对面的停车场,坐在车里等着。 半个小时还没有出来,潘浩儒想再等十分钟,十分钟再不出来,自己是直接进去,还是打电话给老杨协调一下呢?还是直接进去吧,弄清现场状况再说。 就是这个时候,他看见许卓然和卢园园出来了,还有一个中年妇女,后边还跟着一个年轻小伙子。那小伙子还不依不饶的,指着卢园园骂骂咧咧,潘浩儒放下车窗,听了一个大概:卢园园和中年妇女在车上由斗嘴发展到动手,一直被拉到总站,中年妇女叫来了儿子,非得让卢园园带着她验伤看病去,有点讹钱的意思,所以才到了公安局。 就听许卓然拉着中年妇女叫了一声阿姨,说,您看这小姑娘比您儿子还小呢,也就是一个孩子,您跟她计较什么呀,这样,我们给您留下电话,您要是觉得身体哪不好,再找我们。说得中年妇女也不再好说什么,带着儿子打了辆车就走了。 许卓然和卢园园走到前边的公交车站,来了一辆406,卢园园先上了车。许卓然在车站上正发呆呢,潘浩儒把车子停到了她旁边:“上车。” 许卓然一愣。 “上车。”潘浩儒下了车,把许卓然拉到副座上,开走了。 许卓然傻傻地问了一句:“您没走呀?” “你刚才不是问我,要是你跟人家打架我管不管吗?我得管呀。”潘浩儒沉着脸说。 “我没跟人家打。”许卓然嘀咕道。 “我候着呢,怕万一打起来,好第一时间出个现场。”潘浩儒半开玩笑地说。 “不可能。”许卓然说。 “怎么不可能?”潘浩儒侧着脸,眼神中有几分玩味。 “我是耗子扛枪窝里横,在外面怂着呢,打不起来。”许卓然本是实话实说,却换来潘浩儒一阵大笑。 “您跟别人打过架吧。”看老板心情好,许卓然也瞎贫起来,不过她一直觉得在老板身上有一种阴狠和血性,只不过是平时隐藏得比较好,她甚至曾经想过,年纪轻轻的老板为什么生意做的如此顺风顺水,没准跟黑社会还有关系呢,她是受香港电影中毒太深。 “打过呀,东北长大的男人谁还没打过架。”潘浩儒心情很好,跟许卓然讲了很多自己小时候的故事。听着像《年轮》又像《梦开始的地方》。 许卓然沉思中,潘浩儒问:“想什么呢?” “我在想您年轻的时候也挺……”许卓然一时没找到合适的形容词。 “挺什么的?”潘浩儒追问。 “嗯,狂野?不太合适。血腥?也不太合适。暴力吧,凑合。”许卓然说。 “哈哈,暴力。”潘浩儒大笑,忽然他收敛了笑容,歪着头盯着许卓然,“你刚才说,我年轻的时候?” “是呀!”许卓然立马反应过来了,真是伴君如伴虎,马上改口,“当然了,您现在也很年轻,我的意思是您年少的时候。”然后又给自己补台,找辙,说:“看来真的不能喝酒,喝酒不仅伤胃还伤脑子,您看,我都傻了。” 潘浩儒没笑,他想,也是,自己比她大十二岁呢,是有点老了。 第十六章 心事成空 第十六章 心事成空 过了元旦,很快就是春节。 又是一年春节的临近。 2003年的春节和2002年有很大的不同,许卓然的那帮旧同事,去年因为公司调薪风波都没有回家过年,所以今年都早早地打点行装,各自返乡了。 只有董琦、海滨和王亮,他们的家都在北京,所以这个时候联系就多了起来。这一天,他们约好在白广路的城堡涮肉馆聚会,王亮、许卓然和董琦早早就到了,左等右等,都不见海滨的影子。 王亮说了一句:“哎,每次吃饭,小海都挺积极的,今天怎么了?” 许卓然掏出手机,给海滨打过去,随即无奈地说:“正在通话中。” 董琦说了一句:“你们俩太不像话了,光顾着自己甜蜜,一点也不顾这帮老朋友了,人家小海跟方便面的事,你们也不关心关心?” 许卓然掐了一把董琦胖胖的圆脸:“别瞎说,谁和谁甜蜜呀?我最近忙得昏天黑地的,哪顾得上呀,小海怎么了?” 董琦打开许卓然的手:“别掐,你这乱掐人的毛病走到哪儿都改不了?”又别有深意地瞪了一眼王亮,“小海不是想今年春天跟方便面结婚吗?” 王亮喝了一口免费茶,吐了吐嘴里的茶叶棍:“好事呀!需要兄弟办什么?找车还是当伴郎,义无反顾,勇往直前……” “行了,行了。”董琦立马打断他:“哪那么简单呀,你们是什么朋友呀,听到人家结婚就起哄,你们怎么不想想,方便面那人到底怎么样?不说劝着点,还推波助澜?” 许卓然若有所思,想起了那个见过几次面的“方便面”,人长得高高大大的,来自江西,曾经在一家电信公司打工,后来听说辞职了。每次聚会那个人说话都不多,挺安静的,也就没有太深的印象,她看着董琦:“到底什么状况呀?” 董琦苦着脸:“唉,没法提,前两天海滨还跟我哭诉呢,她们家不同意。” “嫌他是外地的?”王亮插嘴。 “不是,不光是这个,他从去年10月份辞职以后就一直没上班,没工作,觉得他没什么进取心,还挺好逸恶劳的,所以海爸海妈坚决不同意。”董琦透露内情。 许卓然心里奇怪,嘴上问道:“那还急着结婚?怎么也得等状态好点再结呀,房呢?结婚以后住哪?小海怎么打算的?” 董琦刚要说话,这时候看见海滨斜背着一大书包,一身疲惫,两眼红肿地走进来,一屁股坐在董琦边上,拿过董琦面前的茶杯就猛灌了一大口,喘了口气,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这婚没法结了。” “怎么了?” “啊?” 海滨忽然趴在桌上呜呜地哭了起来,大家面面相觑,不明就理,过了好半天,海滨才抬起头,泪眼婆娑地说:“他本来说年底能拿到五万块钱咨询费,我们打算用这笔钱装修和办婚礼的,这下全泡汤了。” 董琦在旁边接了一句:“这下你爸妈肯定更不乐意了,他们给你出了房子,这结婚男方要是一分钱不出,也确实有点说不过去。” “他不是没钱吗?要是有钱他肯定出。”海滨坚决地维护自己的男友。 “唉。”王亮接了一句,“贫贱夫妻百事哀呀,都是没钱闹的。” 许卓然在桌子下面狠狠地掐了王亮一把,又给了他一个警告的眼神,王亮龇着牙,愣是忍着没有出声儿。 “他什么意见?”许卓然一双眼睛定定地注视着海滨,此情此景,让她想起了自己的好朋友宋萱,她希望小海不要像宋萱那样成为机会婚姻的受害者,也不希望她的方便面像东辉那样。一种理不清的情绪困扰着她,忽然就是一阵的烦躁,为什么要结婚呢?两个人在一起就应该是获得幸福,一加一不是应该大于一吗?为什么她身边的朋友每一个都那么渴望婚姻,又都在婚姻中挣扎和受伤呢?许卓然想不明白,但是她突然发现,自己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排斥婚姻。 海滨有些失神,红肿的眼睛盯着面前冒着热气的炭火锅,那上升的水蒸气,迷湿了她的眼睛,不知道是热气还是泪水,她有些哽咽,喃喃地说道:“他说,要不就再等等。” “再等等是什么意思?”董琦有些愤愤,她和海滨不仅仅是旧时的同事,还是初中时的同学,所以前几天海滨的妈妈已经找过董琦了,再三拜托她要好好劝劝自己的女儿,不要被一个来历不明、前途不清的人所蒙骗。 “他想等挣到钱再结婚。”海滨显然有些底气不足,但是对于方便面,她的爱是那么狂热,如同飞蛾扑火一般,她知道,在父母和朋友的眼中,他不是一个好的人选,外地人,而且是在外地山村以放羊为生的普通农民,他也没有稳定的工作和收入,就如同飘零在北京的一叶浮萍,她很想用自己的爱给他一个家。两个人在结婚的事件中,海滨要主动得多,因为她隐隐地觉得,如果不能结婚,两个人的结局就一定会是分手。 “那你的意见呢?”许卓然问。 “我想结,按原定计划结。”海滨在这一刻更加坚定自己想要结婚的信念。 “先领证?”董琦追问。 “不,装修、领证、婚礼,全套的,可以简单但是不能省略。”海滨仰着头,一脸的坚决。 这份坚决让许卓然的心里一下子沉了,又是一个宋萱,又是一种重复,她叹了一口气,丝豪没有掩饰心中的担心和忧虑:“海滨,你想好了吗?这个人如果是你认可的,其实婚礼、房子都不重要,对于你而言,这是一份纯粹的感情,与金钱无关,但是你想一想,他是不是和你一样都做好了结婚的准备?” 海滨瞪着眼睛看着许卓然,不明白她所指。 许卓然有些黯然:“你对他真的已经了解了吗?短短几个月就谈及婚嫁了?他为你们的婚姻做好精神准备了吗?为你们今后的生活做好打算了吗?现在有没有钱不重要,然而,结婚不是结束,是一个家庭的开始,你确信他可以为你们的家负责任吗?简单地说,他没有钱没关系,但是他有给这个家提供保障的能力和愿望,这些你能确定吗?” 海滨没有说话。 许卓然显然有些激动:“现在你因为他,违背你父母的意见,陷入痛苦和为难的境地,他给你什么帮助了?或者他在这个过程中为你做了什么?还是一直在让你孤军奋斗?” 海滨是一个很大大咧咧的北京女孩,有一点点游戏人生,曾经在这一次之前有过许多的感情经历,但是她是一个很感性的女孩,这一次她认准了,一头栽进去,什么条件、后果、打算都不想了。对于另一个主角,她的男友,她甚至没有一丝要求,仿佛他只要接受就可以了,她尽自己的能量做着一切,她带着他去见自己的朋友、见自己的父母,以他的名义为父母准备礼物,说服父母给自己提供了一套婚房,一切的一切,在这个过程中,他被忽略了,是的,他能吗?海滨诧异了。她陷入一个人的深省中,仿佛周边的一切都与她无关,她被暂时地封闭了。 气氛有几分凝重,王亮轻轻用胳膊碰了一下卓然,小声说道:“过了。” 许卓然不以为然地看了他一眼:“过了吗?” “有点。”王亮用极轻的声音说,“不就是嫌人家穷吗?要是跟你们老板似的,肯定你们都哭着喊着冲上去了吧?那时候就不考虑这个那个了吧?” “呸。”许卓然狠狠掐了一把王亮的脸,王亮夸张地叫了起来,董琦不满地瞪了他俩一眼,又小声安慰着海滨。这时海滨的电话响了。“是方便面。”海滨看了一眼大家,拿着手机跑到外面接电话去了。 没过三分钟,她就如同一阵风跑进来,兴奋地大喊:“我可以结婚了!” “怎么?”大家纷纷围上来,关切地等着下文。 “他给他父母打电话了,说了现在的情况,她妈已经动身了,从家里拿了两万块钱来北京,上我们家提亲来了!”海滨一脸的快乐,眼中漾出了喜悦的泪光。 “那行了,这下你爸妈也不胡思乱想了,双方父母见面,该放心了!”董琦由衷地长舒了口气。 王亮扫了一眼许卓然,几分调侃:“老把别人想得那么不堪,哪那么多坏人?再说了,就是想骗也轮不到小海呀,没钱没色的。” 话音未落就遭到了许卓然的毒手,“哎呀”大叫一声,闪到一边。 终于,这顿饭让大家知道了什么叫苦乐参半,什么叫守得云开见月明,一时间,安慰和祝福涌向了海滨。许卓然心想,只要她能够真的幸福就是自己枉做小人,说了一些不该说的话也值了。 晚上,王亮送许卓然回家,许卓然突然想起,该去高燕那儿收房租了,于是对王亮说:“拐个弯,去高燕那儿。” 王亮显然一愣:“干吗去?” “收房租呀,昨天打电话约的,我差点给忘了。”许卓然白了他一眼。看王亮的样子有点不情愿,“怎么了,不想去呀?那你路边停车,我打车去。” “没有,我哪说不愿意去了,我是觉得有点晚了。”王亮嘟囔了一句。 许卓然笑着看了他一眼:“怜香惜玉呀?” “瞎说,要怜我也得怜你。”王亮接了一句,但是今天的他很老实,头没有向往常那样一直朝许卓然看。 车子停在楼下,许卓然拍了拍王亮:“你别上去了,人家一个女同志多有不便,我自己上去,你在这儿等着就行了。” 王亮点了点头,熄了火,在车里静静地等。他一向很少抽烟,但是并不是不抽,现在他特别想抽,点燃了香烟,忽然想起许卓然很烦烟味,于是索性下了车,靠在车门上,盯着那个黑洞洞的楼道门,又抬头看了看二楼,那个有着昏暗灯光的窗子,心里的烦躁无法排解,一根烟抽完,他把烟头扔在地上,用脚狠狠地碾了碾,胸中觉得抑郁难舒。 许卓然轻盈地跑下楼,看着站在车子外面的王亮,愣了一下,随即说道:“嘛呢?干吗站在外面,多冷呀。”说完马上钻进车里,王亮拍了拍衣服,掸掉身上的烟灰,很随意地问了一句:“没事吧?” “没事。”许卓然盯着王亮看了一眼:“能有什么事?” 王亮没说话,打火,一踩油门,走了。回去的路上,两个人好像各有心事似的,有些沉闷,最后分手的时候,许卓然说了一句:“你还有这么安静的时候,真是不多见。” 王亮望着许卓然,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拉过她的手,轻轻放在自己的大手里,握着,许卓然有一丝的混沌,带着几分怀疑,她想了又想,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第二天一早,许卓然依旧神采奕奕地来到公司。元旦至春节的这段时间,是她来到元亨里最闲的一段日子,新的年度市场计划报上去了,老板还没有批复,这个阶段也就是给媒体的朋友打打电话,问候一下,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工作。 许卓然打开电脑,有些无聊地浏览着新闻网页,忙的时候会觉得时间过的很快,而闲的时候时间还真是难以打发,关心完国际国内大事,许卓然发现还不到10点。唉,要不要给部门员工开个会议,可是开会说些什么呢?前段时间的总结也完了,下一阶段的工作还没法安排,计划还没有批复呢。真是无聊,于是她开始改msn签名。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满池荷叶动秋风,寒起绿波间。” “辛苦最怜天上月,一夕如环,夕夕都如玦。” “酸甜苦辣咸五味人生,我们努力与糖做伴。” 改来改去,都不理想,于是又郁闷地在msn签名上敲了一堆省略号和三个重重的叹号。 这个时候,小唐桌上的电话响了,小唐放下电话,走到许卓然的办公桌前,看了看她的电话,拿起来听了听,又放下:“领导,刚才nicole打电话上来,说让你去一下老板办公室,还问你桌上的电话是不是坏了。” “哦。”许卓然应了一声,“报告可能批下来了,咱们的闲日子到头了,得打起精神干活了。” 二层到三层短短几分钟的路程,许卓然走得很慢,她在努力调整自己的情绪,自从新年晚会以后她都尽量回避与老板的单独见面,能发邮件的绝不用msn,能用msn的时候绝对不打电话,能打电话的时候绝对不面谈。前几天公司的女皇miss张已经警告过她了,恶狠狠地说:“许经理,怎么可以让你的下属去给潘总送文件,审批签字呢?这是对老板的不尊重,我们这样的公司里是很讲级别的……” 如此一来,弄得许卓然十分尴尬,她总不能说她觉得老板对她有点不同寻常吧。她只好半开玩笑地说,老板太帅了,部门的员工都希望有机会面圣。结果自然又引发了老女人的一阵炮轰。 顺其自然,她深深地吸了口气,轻轻敲了敲门。 “进来。”潘浩儒低沉而充满穿透力的声音。 许卓然推开门,坐在潘浩儒的对面,一个程序化的微笑,打开手里的本子,用笔刷刷地写着日期时间,然后便低垂着头,静静地等着老板开口。 始终不见潘浩儒说话,终于,有些按捺不住的她抬起头,正对上潘浩儒那双充满探究的眸子,那神情中有几分专注,还有一些说不清的东西,只是一闪而过。潘浩儒收回了盯在许卓然脸上的目光,打开笔记本电脑中的文件,换上他最常见的表情——面无表情,许卓然又低下了头,盯着自己的本子。只听潘浩儒说道:“计划我看过了,照此执行即可。” “哦。”许卓然应了一句。 “只是你的行程要把3、4月份空出来。”潘浩儒波澜不惊地补了一句。 “啊?”许卓然抬起头,看着他,“您有什么安排?” “有个活动,需要出差。”潘浩儒仿佛在说一件很随意的事情,许卓然心里已经骂了一百句,出差?去哪儿出差?为什么这么长时间?为什么不说得清楚一点?为什么不早说?刚刚答应了要帮海滨弄婚礼,真是一团麻。 “好了,工作的事说完了。”潘浩儒啪的一下合上笔记本电脑,直视着许卓然,让她来不及反应,“最近遇到什么事了?” “什么事?”许卓然不知道他所指的是什么,愣愣地问了句。 潘浩儒说:“msn乱改签名,是什么让你这么烦躁?” 对面这个男人,是不是人?他的洞察力也太强了吧,怎么这么敏感,许卓然困惑了,她呆呆地回了一句:“我没什么事,您还有别的指示吗?”说着,眼睛扫了一下门口。 潘浩儒盯着许卓然,足足有几秒钟,从抽屉里拿出一张卡,递给许卓然。许卓然接过来一看,招行的一卡通,她略带不解地看着潘浩儒。 “奖金。”潘浩儒说,“我代表公司,对你的感谢!” 微微一愣,许卓然挤了一个笑脸:“谢谢潘总。” “还有一份,是我送你的,还要过些日子。”潘浩儒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一贯清冷的神情中夹杂着的那么一点笑容,就像缓开的天色,融化的冰山,原来,潘浩儒也有如此儒雅亲切的一面。 许卓然还是说了一句:“谢谢潘总。” 潘浩儒点点头:“部门其他人的奖金会在这个月的工资卡里发放。” 许卓然心中一暖,这个老板人真的不错,于是回了一个灿烂的笑容,这一次是十二分的由衷。 走出潘浩儒的办公室,许卓然心情大好,她想马上去打电话,看看卡里有多少钱,但是她没想到的是,打完电话,她完全愣住了,进退维谷。这是奖金吗?比她全年工资还要多,这是真的吗?确认了三次以后,她傻了,后来想了又想,是不是找王立宁打听一下,会不会所有的中层都是这么多?也许是自己太少见多怪了,也许根本没有什么也许,一切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这时候手机响了,是董琦。 “卓,昨天晚上给我打电话了?我昨天没听见,今早上到单位又忙晕了,刚想起来,什么事?”董琦的大嗓门。 “哦。”许卓然很踌躇,不知道该怎么问,昨晚是一时冲动,而现在冷静之后倒不知道是不是该问了。 “说呀,我这儿忙着呢。”董琦追问。 许卓然把心一横:“董琦,我上次给你的重庆辣酱‘饭遭殃’,你给谁了吗?” “辣酱?没有哇,我拿回家,一顿就让我哥给撮了,我想跟你再要呢?还有吗?” 许卓然的心一点点下沉,就像一粒石子丢进平静的湖面,溅起阵阵涟漪,一圈一圈,又渐渐晕去,最后又归于平静。 “人呢?还在吗?找我就这破事?”董琦大叫。 “哦,先挂了吧,我现在手头事忙。”许卓然有些茫然地挂了电话。 事情是这样的,昨天晚上她去老房子找高燕收房租的时候,不经意间发现桌子上散落的重庆辣酱“饭遭殃”的包装盒,这种辣酱是重庆的特产,在北京的超市里还买不到,她只是在元旦前和销售部的王立宁一起去重庆出差的时候买了一些,回来以后她分了一些给王亮和董琦。 她当时第一感觉是董琦给高燕的,于是随口问:“董琦给你的?好吃吧?”没料到高燕一脸的惊讶,支吾着说不是。当时就觉得有些奇怪,现在看来应该是王亮给的。但是王亮……想到这里,许卓然的心情变得十分阴郁,他怎么会和她有交往,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想想昨天晚上他的反常,也许真被杜姐说中了,身边的人自己真的忽视了。 许卓然有些黯然,一种失意和伤感的情绪环绕着她,在这个世界上真正在意自己的那个人到底是谁?他现在在哪儿?本来以为会是王亮,本来她已经打算要认认真真地去经营这份感情,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她发现她又没有了对象,就像剧场的幕布刚刚拉开,剧中的女主角赫然发现男主角不见了的那种感觉,除了失意和失望,就是无助和漫无边际的茫然与彷徨。 第十七章 千头万绪 第十七章 千头万绪 机会稍纵即逝,生活的轨迹往往就是在那不经意的一瞬间朝着与初衷相悖的方向转变。 在长椿街国华商场一层的麦当劳里,相对而坐的两个人是王亮和高燕。 高燕低垂着头,双瞳含水,似乎有无限的委屈,不时抬起头望一眼对面的他,眼中是无尽的柔情和依恋。然而她不知道此时的他,心中是多么的无奈和郁闷。 王亮实在有些挠头,他承认自己很有女人缘,从初中起就有女生给他递条子,他乐于这样的青睐,所有的示好照单全收,从来没有出现过什么问题。然而这一次,他真的栽了。不是栽在那个让他暗恋了三年的许卓然手里,而是对面这个有过一次婚姻的女人手里。 是的,栽了。王亮的眉头拧在一块,清冷又有些不羁的眼神扫了一眼高燕。自从那晚以后,许卓然就再也没有跟自己联系过,短信不回,电话不接。他心里明白,他被高燕摆了一道,果然今天一见面,高燕就十分委屈地说,她是如何无心地把吃剩下的辣酱包装放在桌上,如何又被许卓然看到了,面对许卓然的问话又是如何不知所措,无以对答。 他和她的牵绊开始于那次在杜姐家的聚会,那天许卓然姗姗来迟,起初自己只是有些心焦地给她打电话,催促她快点赶过来。然而,许卓然不知道,王亮看到了潘浩儒,看到了他一直把她送到电梯口,对于那个中年男人眼中一闪而过的情愫和宠溺,王亮捕捉到了。 应该说比起同龄的男孩子,王亮是有一些历练和城府的,所以他按捺住了自己想要一问究竟的冲动,什么都没有流露,后来当他看到许卓然送给杜姐结婚纪念日的礼物,并说是老板送的时候,王亮有些失神,那样一个成功的中年男人,睿智、沉稳、风度、成熟,这些优点原本就会吸引女人的眼球,更何况他喜欢她,甚至不忘去讨好她的朋友,这样的用心许卓然能不动心吗? 那个晚上王亮觉得很失意,似乎是一场还未开局就已经预示失败的战争。本来他一直以为,许卓然是慢热的,或者是有几分矜持的,所以在两年多的时间里,他不急不躁也不出招,就在一旁默默地关注,他希望有一天,许卓然蓦然回首时,自己就是那个站在灯火阑珊之处的人。 失意的情绪和不甘,让他有些郁郁寡欢。当天晚上许卓然和董琦留宿在杜姐家中,自己受托去送高燕。不知道为什么一向沉默而怯懦的高燕会突然向他倾诉起自己那个伤感又悲泣的故事。在王亮高大、阳光的俊朗外表之下是一颗善感的心,他安慰着这个孤独无助,徘徊在婚姻边缘的女人。一切是出于惯性,无关感情。 一夜情,就那样发生了,在他和这个只见过寥寥几面的女人之间。就是那个晚上,在许卓然曾经住了二十二年的老房子里,两个失意的人用身体相互慰籍。王亮从来没有想到自己会跟一夜情沾上边,事后他十二万分地抱歉和悔恨。对许卓然的抱歉,对高燕的抱歉,对自己的恨。这种情绪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平复,直到他又一次看到许卓然坦然和明媚的笑容,他知道自己是真的错了,那种莫名的嫉妒让他放纵自己随意找了一个宣泄的出口,其实对于许卓然,那是再平静不过的一个夜晚,一切都仿佛未曾改变。 后来在高燕的要求下,他们又见了几面,每一次都是因为高燕的求助,同样是女人,一个是离过婚的成年女性,却总是那样柔弱,需要帮助;而另一个永远是特立独行,我行我素,坚强而自信。对于高燕而言,男人是必需品,是救火队员。对于许卓然呢,也许是附属品,也许是奢侈品,总之是可有可无,没那么重要。 王亮拿起桌上的冰可乐猛喝了几口,三九的天,他的心里倒像是着了一把火。盯着可乐杯子,他吐出了一直盘踞在心中的那句话:“结束。” 高燕眼中一下子蓄满了泪水,没有说话,盯着王亮任由泪水从脸上滑落。 王亮有些不忍,眼睛转向别处,他不知道从那一秒钟,他就输了,一个男人如果对一个女人开始不忍,就证明他已经被对方张开的无形的网套牢了,从此越挣越紧,难以摆脱。 “我离了婚,一个人在北京。”高燕低声抽泣,说得凄惨无比,“本来我以为自己什么都没有了,想回家,又怕人说,你知道我们家在一个小山村,很传统也很封闭,我现在也没跟父母说我跟他离了。我在北京什么希望都没有了。” 高燕说到动情之处,有些哽咽,停顿了一会儿,又继续:“遇到你,我才知道自己还可以坚持,生活也才有了希望,我知道你喜欢许卓然,如果你和她成了,我只有祝福你。” 王亮听到这儿,忽然觉得心情有些晴朗了,于是他的眼神也温和了些,感激地说:“你能理解最好。” 高燕哀怨地看着他,好像是踌躇之后的绝决:“可是,董琦跟我说过,许卓然她不会选你的,她喜欢……” “打住。”刚刚从心底涌起的那一点点歉意和感激此时荡然无存,王亮没好气地说:“我喜欢聪明的女孩,但不喜欢事事动心眼的,许卓然是什么样的人,我比你清楚。” 高燕眼神一滞,愣在当场,她心里暗暗悔恨,太心急了,王亮是骄傲的,是吃软不吃硬的,打动他的只能是柔顺和委屈,算计的痕迹他不喜欢,不仅是他,谁又喜欢呢?高燕低下了头,沉默了好久。 王亮站起身,丢下一句:“我先走了。” 高燕也不说话,默默地跟着他出了大门,一直跟到停车场,王亮转过头,冷漠的声音响起:“结束了,咱们没有结果。” 高燕仍旧是一副楚楚可怜的表情,但是能在其中发现一份坚定,她轻轻咬着下嘴唇,半晌留下一句话:“如果你和她最终没有结果,你来找我,我等着你。”然后撇下独自发呆的王亮,头也不回地走了。 2003年的春节,是一个没有春的春节,老人都说没有春的年头,年景不好。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如此。许卓然窝在家中的沙发上呆呆地看着电视,拿着遥控器从1到62,一圈一圈地拨,实在是没意思。 她拿起手机,按着删除键,贺年的短信太多了,手机全都满了,刚删了几条,新的短信就露出来了,内容是:“春节快乐,我在海南,想要什么礼物?” 管他是谁发的,总归是自己的朋友,许卓然想都没想就回了过去,“珍珠粉”。 “做什么用?”短信又来了。 “做面膜,增白。”许卓然发了过去。 对方回了一个笑脸。 这时候,许卓然才仔细看了一下号码,自己不认识,真逗,估计是新年邮路堵塞,发错的吧。 而短信那头的正是坐在临海别墅露台上吹着海风喝着红酒的潘浩儒。每年的圣诞节,他都会带朱静去国外度过,逛街、购物或者去旅游胜地游览,这是他承诺她的,每年都会遵守。 然而春节是属于他自己的,一年当中难得的一个人梳理心境的日子,每年都会去海南,这里曾经是他从事房地产业的一个福地,有多少人在这里一夜间暴富,也曾经让无数个房地产商血本无归。而他,是那批幸运儿中的一个。 在这儿他常常会想起自己已经逝去的父母。父亲是为数不多获得中将军衔的军事专家,半生坎坷、半生荣耀,母亲是电视机厂的一个普通工人。他们的感情说不上融洽,有些隔阂和疏离。也许是因为事业的原因,虽然始终维持着婚姻名分,但是名存实亡。很多年父亲都没有走进母亲的房间,在那个多子多生产的年代,居然就只有潘浩儒一个孩子。 潘浩儒很少在人前提及他的父亲,因为他心中有个心结,所有的人都会说他的成功多半是凭借父亲的关系,或者是父亲帮他铺好的金光大道。其实恰恰相反,他的经历与《激情燃烧岁月》中的石磊那样相像,自己的高考成绩明明可以进入梦想中的清华、北大,然而父亲的大笔一挥,却让自己被一所军事院校录取了。逆反心理让他逃出家门,跑到山东威海当了四年的海军,四年的海军生活,把那个狂躁的青春男孩变得深沉内敛,坚韧豁达了。 所以每当他遇到困扰,或者事业停滞不前的时候,他就会来到海边,海风一吹,豁然开朗了。 就像今天,吹着海风,一切思绪都变得清晰了。 仁者乐山,智者乐水。他认为自己不是智者也不够仁慈,但是对于水,海水,他是真正地喜欢。尤其是潜水,在南海中潜水是他每年春节必做的一件事,在清澈的海底,心胸是那么宽广,一切尽在掌握的感觉如此真实。 有机会,一定要带她来这儿,这是潘浩儒此时心底最真实的想法。 每年春节,潘浩儒都会把手机关掉,他不会在这个时候给朋友群发短信,也不在意谁给他发了,因为真正的朋友是那种三五年不联系,然而一个电话就能冲过来扶危助困的。潘浩儒放下烟斗,拿起盛着红酒的高脚杯喝了一口,他觉得有些好笑,思念的情绪竟然如此强烈,这是从来没有过的感觉。在公司里,他和许卓然也不会天天见面,赶上自己或者她出差的时候,也常常十天半个月见不到。可是每天会在网络上,看到她的msn在线,这仿佛也算是见面,心里就会踏实很多。 所以,在自己第五次上网仍然不见她在线时,他不由自主地拿着新换的手机给她发着短信,编辑的时候只是书写自己的心情,就像一个人自言自语,但是一个误操作,信息发出了。那一刻,他有一点忐忑,就像是一个刚刚交考卷的学生,等待着成绩,试图从老师的表情中看出端倪。 没想到,信息很快回来了,一问一答,回复中能够感觉出放松状态下的她,那几分小女孩的娇憨和随意,这种细微的不同往日的变化让他忽然明白,自己换了手机和号码,她是不会知道的,没准当成是哪个不太熟识的朋友了。潘浩儒摇了摇头,杯中的红酒一饮而尽,把头轻轻地靠在躺椅的靠背上,轻叹着,谁说恋爱中只是女人的智商变低,自己竟也糊涂了。 一抬眼,海边的夜色中,腾起簇簇烟花,那样耀眼,让人目眩。 潘浩儒一个人对着灿烂的夜空,眼前浮现出那张闪着灵动的眼眸,有着尖尖下巴和精致五官的脸。他决定了,一旦他做出决定,那结果只有一个,就是如愿。他不能再拖拖拉拉,虽然他有足够的耐心和韧劲,但是那是对事业,对工作。对于女人,尤其是她,他不想再等了。就在这个春天,结束混沌,开始他想要的。 第十八章 峰回路转 第十八章 峰回路转 结束了春节八天长假,恢复正常上班的每个人都很兴奋,节前大家都拿到了意料之中又有些超出期望值的奖金。这是潘浩儒一贯的作风,红包既然一定要发,那么在多发与少发之间,他选择多发,先予再得,员工拿到超出自己期许的奖励,在新的一年里会更加努力,不疼不痒的奖励那还不如不发。对待生意伙伴和自己的员工,他都是如此。 许卓然的办公桌上放着两包东西,一包是老山参,是东北代理商孟勇快递给她的,对上次的劝酒风波致歉,同时也含蓄地表达了一些倾慕的意思。而另外一包就是刚刚发生的那一幕,潘浩儒第一次走进她的办公室,在众人的注视下把这包东西放在许卓然的桌上,许卓然一看,竟然是几盒珍珠粉。 潘浩儒眼中含着笑意,低沉的声音响起:“有内服和外用两种,纯度比较高,效果应该还可以。”不顾许卓然的一脸诧异,留下一句:“不过,我觉得你没必要用。”就径直而去了。 整个过程不到三分钟,呆坐在那儿的许卓然还没反应过来,而市场部内一帮年轻人早已经沸腾了,小唐第一个冲过来,拿着珍珠粉仔细地看:“老板简直帅呆了,头,你说这算情感营销的一种吗?” 那边刘迪和程志也凑过来:“哇塞,又是参,又是珍珠粉,你可别补过了头。” 卢园园插着嘴:“领导,你那个珍珠粉是不是可以分我们一点呀?” 许卓然心里这个乱呀,节后上班的第一个早晨就让她觉得莫名的烦躁,站起身夹着笔记本往会议室走,嘴上恶狠狠地说着“开会”,想了想又加了一句:“桌上的东西,谁愿意要谁要,没人要帮我送给楼下的阿姨。” 剩下几个人面面相觑,摸不清楚什么状况。 开完会,布置完近期的工作,许卓然才觉得心情好了一点,她就是这样,不管什么时候只要是工作上的事情,她都能条理清晰,积极投入。 这时候老板的秘书nicole乐呵呵地走过来,递给许卓然一叠表格。 “这是什么?”许卓然看着,一头雾水。 “办护照的表格呀。”nicole一脸羡慕,随即又解释道:“老板让办的,每年都会有几次国际珠宝展,所以销售部王经理和产品部的古经理都办过了,你赶紧填呀,填完我还得交差呢。” “哦。”许卓然来不及细想,快速地填好交给nicole,她身上的香水味让自己有点受不了,想赶紧打发了。没想到她一点也没有要走的意思,还和市场部的帅哥程志聊起来了。程志问:“nicole,今年珠宝展在香港吧?” nicole说:“是呀,就是下月呀。” “去香港办通行证就行了,不用护照吧?”程志又问,这个小男孩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 两个人又磨叽了一会儿,许卓然用比较有杀伤力的眼神瞪着程志,程志立马闭嘴,nicole也知趣地走开了。唉,这样一个早晨,让人心烦意乱。打开msn,海滨马上发来个信息:“卓,婚车能帮我找到吗?还有司仪和摄像?” 许卓然回了一句:“你想出多少钱了?” 海滨:“不给钱,管饭。” 许卓然给气得简直没脾气了:“没吃过饭呀?缺你这顿饭。” 海滨:“你不知道,方便面她妈到我们家提亲的时候,打开那个裹了三层的布包,里面的两万块钱,都是零钱凑的,破旧皱巴,可见他们家确实是穷得可以,所以我不忍心要,我妈把这两万直接给我了,我就还了一万给他妈。现在我们用那一万和我自己存的一点钱,勉强装完修,镚子没有了,好在我爸说他出酒席的钱,你说我有什么办法?” 许卓然哑然了,打了“!!!!!!!!!!!!!!!!”十几个叹号发了过去。 海滨发了一个哭脸回来。 许卓然想了想:“司仪我来当,摄像我帮你找,找电视台的一个哥们,最低也得一千,要不这样吧,这个钱我出,红包我就不另给了。” 海滨发了一个大大的笑脸给她:“谢谢亲啊。” “婚车?”许卓然有点发愁,“我不认识开好车的人,婚车实在没戏了。” 海滨:“那咋办呀,这堆人里我就寄希望于你,你要没办法我更没办法了,不能让我们家亲威走着去饭店呀。” 许卓然心里一软:“那我想想吧?”她就是这样一个吃软不吃硬的脾气,虽然在工作上很精明,但是生活中的她很简单,简单得能让接触几次的人摸清性格、掌握软肋。 海滨踌躇了许久,本来她一向认为男女间的事别人是不能瞎掺和的,而且事不关已高高挂起这是她的风格,只是许卓然这次这么帮自己,瞒着她始终不太好,于是在电脑上敲敲打打,又发过来这样一段话:“卓,有一件事我想了好长时间,还是应该告诉你。” “什么?”许卓然一边看着销售数据分析,一边有一搭无一搭地跟她聊着。 “董琦不是让我们给高燕找点兼职的活吗?我就让她帮我们社校稿子,有一天我们约好早晨起来我顺路去她那儿拿稿子,结果我看见王亮的车了。” 许卓然盯着屏幕,打了一行字又随即删除了。不知道对此该发表什么评论。 海滨:“我不是八卦啊,我是提醒你。” 许卓然回了一个笑脸,她不知道如果没有这些符号,她该说些什么。埋头工作,今天要完成一个庞大的调研报告,心思全用在数据筛选和趋势分析上,所以一直到了下班时间,办公室的人都走光了,才吿一段落。合上电脑,才想起今天答应海滨的话,婚车,怎么也得奔驰、奥迪,答应得挺痛快,我上哪儿找去呀,于是拿着电话本一个一个打,打了一圈也没有结果,放下电话,看着玻璃窗外的夜色,一种无边的惆怅包围着她。“结婚,为什么要结婚,这么千难万阻的,结个屁呀。”她噘着嘴,恶狠狠地说道。 “就为这个发愁呀?”王立宁的声音响起。 天呢,许卓然从椅子上弹了起来,匆忙之中把腿撞到了文件柜上,龇着牙,没好气地说:“怎么走路没声?吓我一跳。” “你应该庆幸,是我过来,要是潘总听到你刚才说的话……”王立宁调侃的神情,“平时觉得你挺淑女的。” “行了,王总有事没事?”许卓然抬着眼,觉得这个刚被提升为总监的王立宁今天怪怪的。 “别,你可别这么叫,诚心挤对我是不是?”王立宁一笑,小眼都眯成一条缝了,“潘总让我告诉你这次香港展会,带咱俩去,让你提前有个准备。” “啊。”许卓然晕了,“去年不是说这个展会咱们不参展了吗?” “是呀,咱们不设展位,不大规模宣传,但是要去看一看,因为这届主要是钻石工艺展示,咱们去就是把握时尚潮流,没有实际的意义。”王立宁把刚刚从潘浩儒那听来的一番说辞转述给许卓然,他最大的优点就是吸收和理解能力超强,这样才能跟在潘浩儒身边十多年,备受信任。 “哦,知道了。”许卓然心想,如果是这样,应该让古韵去比较合适,毕竟她负责产品设计,但是后来又想到公司现在的研发重心都放在珊瑚上,钻石基本上是外加工,而且古韵好像下个月要回台湾。 “对了,你找婚车的事,我给你帮忙如何?”王立宁盯着许卓然,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问。 “对了,我怎么把王总给忘了,那你帮我搞定。”许卓然喜出望外。 “行呀,不过我得问清楚了谁结婚。要是你结婚我可不管。”王立宁神情严肃地说。 “我?新郎还不知道在哪儿呢。是我最好的朋友,不过我得提前说,没钱,白使,管饭。”许卓然一口气说完。 王立宁瞪着眼睛,有些难以置信:“这话可不像从你嘴里说出来的,你还搞市场的呢。哪儿有这么白使唤人的事。” “没办法,你不知道,摄像还是我出钱请的呢。”许卓然把小海的故事给他讲了个大概。 “呦,你这姐们够勇的,这样的老公还往上扑呢。”王立宁点点头,“我说刚才你那么大的火,也是。” “所以呀,请王总发发慈悲心,做做好事吧,这样积点功德,今年发大财。”许卓然笑嘻嘻地说,因为她知道,王立宁虽然表面上很平庸,但是他的能量不小,掩在潘浩儒的光芒下还能在珠宝业具备一定的声望,在代理商中有良好的口碑和人缘,绝对不是个简单的角色。 “行了,别给我灌迷汤了。”其实这几句话王立宁还是挺受用的。 许卓然把桌上的那包人参塞到王立宁怀里。“什么呀?”王立宁瞪大着眼翻看。 “您那个东北的孟兄寄来的,就当车资了。”许卓然小算盘打的多精,她真不想欠公司同事的人情。 “这个孟勇,真缺心眼,你说哪有给小姑娘送人参的。”王立宁掏出一根参看着,脸上全是赞叹的神色,“不过这参真不错,你看看这形,正宗的六年根呀。” “行了,您拿回家泡酒吧。”许卓然打发着他。 王立宁美颠颠地走了,临了说了一句:“其实你要是找潘总,这事更好办,他自己就有两辆老爷车,再说了,他跟金港汽车公园的老郑关系那么铁,随便就能给你弄来个豪华车队。” “算了吧,还是给我一个感激您的机会吧。” “也是,看在去年你白给我上课的分上,帮你这个忙。” 第十九章 迷茫之旅 第十九章 迷茫之旅 从香港飞往约翰内斯堡的a330-200宽体飞机上,豪华的头等舱内,表面安静的许卓然内心波澜起伏,这次,是她第一次和老板一起出差,感觉只能用眩晕和混沌来形容。 本来一切都是正常的,三天前她和老板、王立宁一起从首都机场出发,直飞香港,当天晚上参加了香港地区珠宝协会的欢迎酒会,第二天是在展厅内走马观花地看,第三天的上午,潘浩儒在本届研讨会上有一个关于钻石新纪元的主题发言。很出乎她的意料,以前在其他的场合她也多次听到过潘浩儒的讲话,都是简短的,公式化的,然而这一次是长达两个小时的演讲,“精彩”,许卓然只能用这两个字来形容。不得不承认,他把一个中年成功男人的风采展现得淋漓尽致,充分展示了东方男子特有的睿智又不失儒雅的个人魅力。而且,她没有想到的是他的英语那么流畅,甚至还能熟练地掌握法语。所以会场内外,他被一堆金发碧眼的女士包围着,甩也甩不掉。 许卓然明白了,为什么他说这届会议不用参展,是的,他自己就把整个企业形象和品牌推广了。许卓然忽然觉得,对于这个老板,自己其实一点都不了解,忽然觉得自己以前的种种策划、推广手段,在他的面前是那么的小儿科,简直不值一提,所以从初到香港时的欣喜变得有些沮丧和失落。 第三天在机场,本来以为就此离开的时候,她才发现,王立宁递过来的两张机票不是回北京的,在大大的意外和惊愕中,她被潘浩儒拉着,走完了安检的全部程序,混混沌沌中踏上了飞往约翰内斯堡的飞机。 来的时候三个人坐的都是公务舱,而现在她是坐在只有十二个座位的豪华的头等舱里。虽然她的脑子是一团麻,但是她很安静,什么都没有问,甚至连一眼都没有看坐在身边的那个人。 有意思的是潘浩儒,也是一句话都不说,仿佛一切的安排都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两个人就那么僵持着。随着时间的推移,许卓然心中的怒火越烧越旺,想起在机场分手的那个王立宁,她心里就开始骂:“这个死人,早就知道自己一个人回北京,为什么之前都不透个风,什么人品。”心里一边骂,一边揉着自己的衣角,生着暗气。 十三个小时的飞机,许卓然第一次坐这么长时间,本来她的身体素质很好,车、船、飞机都不晕,然而这一次,不知道是时间太长还是心中郁闷,她晕机了。最初的时候有些头疼,胸口稍稍有些发闷、脸色绯红。过了一阵子就开始脸色苍白发青、头疼心慌,想要呕吐。 潘浩儒看着她,从脸色开始变得绯红就知道她不舒服了,但是看她自己一直还忍着也就没有采取什么行动,直到这会儿已经出现了比较严重的晕机症状,马上叫来空乘,要了一杯柠檬冰水,又从随身携带的箱子里拿出姜粉胶囊,用命令的口吻让许卓然强灌了下去,又帮她把座位调整到150度,让她轻轻半躺着。 整个过程,许卓然都是被动地服从,但是眼神中流露中的倔强表示着她的不满和抗争。 “还扛。”潘浩儒压低声音,把头轻轻凑近许卓然,看着她虽然紧闭但是睫毛扑闪的表情就有些抑制不住愉悦的心情,连声音中都带着少有的温柔和体贴,“还有八个小时,心态放平和就好了。” 许卓然把头侧向一边,心想:“放平和,我怎么放平和?我没告你拐卖人口就不错了,我没拉着你问东问西,我已经算很有修养了。”慢慢地她好像睡着了,许卓然有一个特别好的地方,就是虽然执着,但是不钻牛角尖,她喜欢《飘》里斯佳丽的那种人生态度,今天想不明白的就先去睡,睡醒了,明天还是一个晴朗的天气。 虽然当她小睡之后醒来时,飞机还是在茫茫夜色中航行,但是心态确实平和了。南非,这是去南非约翰内斯堡的航班,她绞尽脑汁:公司在南非会有什么业务,一想之下还真是豁然开朗,公司的4c钻石产地都是南非。对呀,宣传册里是这样写的:“元亨钻石,4c品质,精选自钻石之都金伯利。”没错没错,她想明白了,原来是自己想复杂了,仍旧是公差而已。她长长松了口气。马上心中又有些内疚,是不是把老板想得有点过了,人家是君子坦荡荡,自己才是真小人,她拿手轻轻拍着自己的脸,真是该打。 她偷偷侧过身,歪着头看着潘浩儒,他好像睡着了,棱角分明的五官在昏暗的灯光下就像一尊雕像,表情还是那最常见的,面无表情。还好还好,没有不高兴。许卓然暗暗偷笑,心想,他要是知道自己把他想的那么龌龊不堪,不定是什么样子呢。于是心情大好,安心地睡着了。 她不知道的是,在她转过身的那一瞬,潘浩儒的嘴角轻轻上扬,露出一丝微笑,有些亲切又有些志在必得。 第二天上午,飞机降落在南非的约翰内斯堡坦博国际机场。 约翰内斯堡是南非经济活动中心,仍保留着很多十七、十八世纪初的古典建筑,城内的餐馆、酒吧和商店,也都烘托出古老的拓荒气氛。 早已等候在这里的专车把他们直接送到了太阳城的失落城皇宫酒店,这是堪称世界上最豪华酒店之一,气势恢宏,豪华气派,酒店内陈设全部仿照欧洲皇宫布置。潘浩儒说每年的世界小姐比赛都在太阳城举行。目瞪口呆的许卓然愣愣就是一句:“你看过?” “什么?”潘浩儒显然没听清楚。 “世界小姐比赛。” “没兴趣。”潘浩儒把许卓然丢到一间豪华的房间里,“南非治安不好,别到处乱走,午饭会送进来,你在房间里补个觉,晚饭我回来跟你吃。” 潘浩儒就住在许卓然的隔壁,简单的洗漱之后,换好衣服,他就走出了酒店。说实话,这次南非之行是他刻意安排的,他把进攻的地点选在南非,因为这里曾经是无数淘金人的天堂,当然对更多的人来说也是地狱。 他不是第一次来南非,在经营上他非常注重钻石的品质,所以钻石的选择与供应商的洽谈都是他一个人把关的,他喜欢这块非洲大陆,原始与现代、狂野与文明、美丽与神秘,一切原本对立的东西在这儿都那么和谐统一。 在这里,能看到壮阔的原野、瑰丽的山峦、起伏的沙漠以及令人震撼的日出和日落,然而一回身就是十七、十八世纪欧洲风格的古典建筑和充满热带风情的浪漫。 对于那样一个看似简单,然而处处透露着聪慧和灵动的许卓然,这个古典又不失现代的女孩子,就应该在这样一个远离一切尘嚣的湛蓝天空下,倾听他内心深处的私语。 但是他毕竟不是一个只追求浪漫没有原则的人,他比任何人都有原则,所以该办的公事,该敲定的生意他还是要去做。在这个下午,他很忙,偶尔想起独自待在酒店茫然无措的那个她,他实在有些抱歉,然而转念一想,这样也好,总要有个过渡。 待在酒店里的许卓然有些发蒙,就像误入舞会的灰姑娘那样,从来没有过这样无助和无奈的时候,自己的英语只是半吊子,在这儿满眼外国人的地盘上,除了潘浩儒,她没有人可以依靠。然而那是自己的老板,又不能让他太小看自己,所以自然不能事事问他。只是觉得无趣得很,中午穿着制服帅气的不得了的侍者把午餐送进了房间,摆好餐具,放好菜品,说了一大串听不明白的话以后就退出去了。 自己吃饭,当然不会亏待自己,于是她把所有的疑问、忐忑、不安都化成了食量,吃得惊天动地,风卷残云。然后小睡了一会儿,看看时间还早,就在那豪华的宫廷浴缸里泡了个澡,把自己收拾得十分清爽。南非跟北京的节气正好相反,北京的三四月份正值春意盎然,而这里应该是夏末初秋,她挑了一件高领无袖的黑色连衣裙,穿上之后觉得跟这色彩斑斓的热带风光有些不搭调,于是又随便找了一条丁丁当当的腰链系在腰间。珠链时尚美丽、仿水晶流苏动感十足。带在腰间,整个衣服的品位立刻提升了上去,一件普通的衣服也变成时髦了。头发就那样随意披着,不是正式的晚宴,穿黑色的衣服再盘个头发就太正统了,会有点傻傻的感觉。 夕阳西下的时候,潘浩儒回来了。 当他看到许卓然的装扮时,有些赞赏,也随即改变了自己最初的安排。 豪华的红地毯,两名帅气的黑人男孩用小提琴演奏着古典欧洲音乐,穿戴整齐的侍者不断穿梭往来,送上香槟和饮料。 “我感觉自己是不是误入了时空隧道,这简直是欧洲皇室的晚宴。”许卓然开着玩笑,解开心结之后的她又恢复了以往的明丽与开朗。 水晶酒杯,摇曳的烛光,西班牙宫廷式的布置,雪白的餐布,浪漫的窗帘,如果不是对面坐着那个冷峻又熟悉的老板,许卓然想,这一定是长途飞行之后的一个美丽的梦境。 只是,我的梦里应该不会有他。 许卓然笑得一脸灿烂,还有些诡异。 她的心事,潘浩儒不知是不是能够洞察,他拿起南非特产的pinotage红酒,看着已经微醉薄醺的她:“要尝尝吗?” 许卓然点点头。 没有用侍者,潘浩儒亲自走到桌子的这边,用雪白的餐布包起瓶壁,拿了一个新的高脚杯浅浅地倒了一点,然后用食指和中指夹住杯脚,整个手掌平贴杯底,将杯底压在桌面如同磨墨般地轻轻旋转,最后才递到许卓然面前。“尝尝。” 好的红酒闻起来味道会很“厚”,让人感觉它很浓很复杂,浅浅一口,含在口中,用舌尖将酒液推向口腔的四周,尽可能让所有味觉细胞都感受一下。味道还真是很特别,感觉香味越来越浓,浓到后来让人有点舍不得喝。 “奢华的有钱人的生活。”许卓然暗暗地想。 恰到好处的微醺感觉,品尝着富有南非特色的菜肴和饮料,不管是头盘、主菜,还是甜品,都非常考究和可口。 最后,丰盛的晚餐以一杯南非特产的rooibos香茶而告结束。 原本潘浩儒很想带她去看看这里的街景,领略一下南非特有的夜生活,可是看着她那有些微醉又带着一点点兴奋的神情,就改了主意。把她送回房间,在门口分别,她直视着他,只是觉得与平常不太一样,没有清冷和严肃,始终保持着淡然的微笑,眼神深邃得让人有些看不透,稍显沧桑的面颊上,露出一点点没有清理干净的须根,但是却并没有让人觉得不自然,反而轻易地将他独立出时下所流行的白面小生之外。 一个极具魅力的男人,一个性感的男人,自然也是一个危险的男人。她一时说漏了嘴。 “什么?”今天的潘浩儒没有平时那种距离感,让人自然生出几分亲近。 “危险。”许卓然大声说着,望着他。两个人在走廊上对视着,离的很近。许卓然从来没有这样仔细地看过他,典型的国字脸,眉毛很重,一双洞悉万物的眼睛不太大,当然也不算太小,鼻梁高耸,嘴唇不太厚也不太薄,糟糕,怎么形容呢?她显然有些醉态。 在这种醺醺然状态下的人是最自然的,会放下平时为自己穿起的盔甲。 当然,也很可爱。 潘浩儒紧紧盯着她,许卓然在他的注视下一个踉跄,有些站不稳,潘浩儒适时地伸出那双厚厚的大手,出人意料的是并没有把她揽在怀中,而是一手打开房门,一手攥着她的手臂,有些用力地拉着她走进房间,然后又是出人意料的,把她一个人扔到床上,随即带上房门,走了。 因为,他在她的眼神里看到了茫然和一丝挣扎,所以,一个美好的晚上,最终是以省略号代替了叹号。 第二十章 非洲之傲 第二十章 非洲之傲 第二天,许卓然很早就醒来,想想这几天的境遇一切都像梦一场。 房间里古老的电话机响起一阵铃声,是潘浩儒。他告诉她收拾好行李,用过早餐之后要去另外一个地方。那是一个许卓然从来都没听说过的地名。 从约翰内斯堡出发,在高速公路上飞驰了40分钟后,他们来到了南非的行政首都,被称为“紫薇之城”的茨瓦内。接待他们的汽车最后停在一栋优雅的维多利亚风格的木质大房子前,许卓然以为这会是一个新的住宿地点,然而很快她就知道自己错了。 他说,这就是闻名世界的“蓝火车”的总部站台。 香槟、音乐、侍者林立的登车仪式开始之后,一位漂亮的服务小姐亲自引导,十几个客人踏着红地毯进入车厢。 “我叫金迪。”服务小姐热情地做着自我介绍,她拉开车厢过道中的一扇木门说,“这是你们的房间。” 许卓然完全被眼前的一切惊呆了,恍惚间感觉时光像是倒流至十九世纪的欧洲。 这间十几平方米的套房里显露出浓厚的贵族气息,车厢内饰全部是木质的,豪华的木质地板下面带有加热系统。 五扇大窗可以随意开启,房间内光线充足,一张超大号床位于房间一侧,带有美丽花卉图案的床单整齐地铺在床上。一张摆放着鲜花的小桌和沙发位于房间中央,桌子下面还有一个装满食品和饮料的小冰箱。 她瞪着眼睛,就那么一直站着,看着潘浩儒,仿佛是在看一个怪物。 今天她穿了一条紫色的蓬蓬裙,紫色高雅迷人,下摆的小蓬蓬正流行,合体的款式也突出了修身的效果,腰带系成一个蝴蝶结,样式很漂亮。 潘浩儒打量着她:“你预备要站两天一夜吗?”看着有些发呆的她,又说,“我们先去金伯利,然后去开普敦。” 听到金伯利——钻石之都,许卓然才长长舒了口气,她远远地坐在沙发的一角。 潘浩儒又说:“蓝火车历史悠久,1930年就开始启动,是全南非最豪华的火车,虽然可以搭飞机,但是这样可以欣赏到沿途很多的美景,而且比较舒适。” 潘浩儒紧紧盯着许卓然:“火车上一切设施如同五星级酒店,不会不方便的,只是只有九节这样的房间,现在是旺季,我们只定到一间。” 许卓然从沙发上弹起来:“你是故意的吧。” 潘浩儒笑了:“是,我想省点钱。” 许卓然无语,愤愤然。 “我要是你,就好好欣赏这难得的景致,随遇而安才能看到最美的风景。”潘浩儒别有深意的说。 许卓然坐在窗边,她赫然发现了两只鸵鸟和很多的羚羊,还有天空中很多叫不上名字的大鸟。在经过一个很大的湖泊时,她居然看到了一大片火烈鸟。 原野上数不清的各种野生动物让她根本就没办法停下本已疲惫的眼睛。一群群羚羊和角马不时地出现,间或还有几只斑马,大象、可爱的河马,一切是那么新奇。以至于在用餐的时候,潘浩儒不得不放下了窗帘。许卓然再一次把仇恨的眼神投向他,他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吃饭。” 吃完午饭,贴身管家为他们端来各式茶点,一瓶香槟酒和新鲜的水果。 绝对绝对不能喝酒,这是许卓然残存的一点点意识。 车窗外的景致完全震撼了她,她想起一句歌词“不能呼吸”,就是这一刻她最真实的感受。 潘浩儒一直半躺在床上,喝着香槟,看着杂志,许卓然心想,这么美的景致,他居然不看,他不是想霸占那张床吧,许卓然看了看自己坐着的沙发,如果在这上边睡一夜自己也还能对付,只是他不会这么没有风度吧。 一个下午,在许卓然的胡思乱想和饱览沿途的景色中很快度过。一阵清脆的摇铃声在车厢中由远而近地传来。“这是列车长在用特别的方式提醒大家准备吃晚餐了。”潘浩儒解释着。他换上一件休闲西服。 然后带着许卓然来到餐车,一进大门,车长便大声地喊出他们的名字,欢迎他们来用餐,并随手将一枝玫瑰花别在了潘浩儒休闲西服胸前。餐车简直就像一个华丽的宫殿,铺着白色桌布摆放着水晶酒杯的餐桌足有三四十张,许卓然这才发现原来就餐的人都穿着正装。她赶紧看了看自己,好像有些随意了。“这条裙子正好。”潘浩儒像是读懂了她的心事。 晚餐后他们来到列车尾部的观景台,推开玻璃门,感觉就像置身车外了。许卓然不由得喊出声来。满天的星斗仿佛近在咫尺,一条由数以万计的小星星组成的银河也清晰可见。 “在如此清澈而浩瀚的星空下,觉得自己好渺小。”许卓然自言自语。 浪漫的环境不一定有浪漫的事情发生,当天晚上许卓然如愿地睡在那张舒适的大床上,而潘浩儒则是在沙发上靠了一夜。这一趟出来,钱没少花,可是福真的没想到,潘浩儒有些无奈,虽然一切都在他的计划之中,但是似乎总觉得还差了一点点。 清晨,许卓然早早醒来,看着靠在沙发里有些倦意的潘浩儒,心中涌起一阵感动和一点点的内疚,不是我的错,这些不是我造成的,她在心里一次次地重复,坚定着自己的坚定。 第二天上午10点左右,列车到达南非著名的钻石之城——金伯利。 在参观完德比尔斯公司总部,潘浩儒给一些矿主下了订单以后,他们又去了金伯利矿业博物馆院内的“大洞”,这是世界上最大的人工开挖井坑。 “女人喜欢钻石,却不知道这钻石的背后要付出多少血汗甚至是生命的代价。”许卓然叹了口气。 在赫尔佐格广场纪念碑前,潘浩儒掏出一个锦盒,示意许卓然打开看看。 但是她拒绝了,不管是项链还是戒指,应该都是钻石,这不是她想要的,也不是她能要得起的。 “说说拒绝的理由。”潘浩儒似乎并不意外,仿佛拒绝才是唯一的可能。 许卓然转过身,背对着他,盯着那座纪念碑。 “我在网上看到过一个关于钻石的故事。” “说来听听。”潘浩儒站在她的身后,看着微风轻轻拂起她的长发。 “说的是一个住在非洲的农夫发现钻石的故事。农夫听到一位远方的游客说,有人在外乡发现了钻石田,赚了好几百万美元,农夫非常动心,于是他果断地卖掉农场,离乡背井去找钻石。结果他走遍了非洲大陆,没有发现任何钻石,最后他身无分文,还生了病,于是他心灰意冷地跳河自杀了。 “但是买下他农场的那个人,在流经农场的一条河的河床上,发现了一颗罕见的透明的大石头,他把它当成宝贝藏在斗笠中。过了一阵子,先前那个游客又来到农场,他仔细察看那颗透明的石头,告诉农场的新主人,这是世界上最大的钻石,价值连城。令游客更加惊讶的是,新主人说:‘喔,整个农场上都覆盖着同样的石头。’” 许卓然回过头,看着潘浩儒,她的声音听起来很平静,但是她知道自己内心的汹涌,甚至可以说是激烈的斗争。 “第一位农夫把农场卖掉,只为了寻找钻石,他没想到原来自己的农场就是世界上最富饶的钻石矿区。”她最后说道。 “你想说什么?”潘浩儒伸出手,放在许卓然的肩上,直视着她。 “我想说,这个故事告诉我们,第一个农夫早已拥有钻石田,却看不清自己已经拥有什么,他盲目地追求,结果铸成大错。其实我们每个人都像第一个农夫一样,因为真正的钻石就在你家后院,你早就拥有了它。”许卓然不再回避,她的故事首先感染了自己,对上潘浩儒的目光,“在我眼里,你就是拥有钻石的新主人,而不是那个盲目放弃现在,追寻梦境的农夫。而我,不过就是一块石头。” 许卓然有些说不下去了,但是她还是坚持着,虽然不知道眼中的泪花为何闪烁,但是她坚持没有让它流出:“这几天,是我人生中最美好的记忆,我会把它珍藏起来。” 沉默,一直耐心听许卓然讲故事的潘浩儒在片刻的沉默之后说道:“南非的一些钻石年龄都在45亿年左右,这说明这些钻石在地球诞生后不久便已开始存在了,所以用它来代表爱情,不仅仅是硬度和价值的问题,还有时间和耐心,而我有足够的耐心。” 潘浩儒打开那个锦盒,是一颗裸露的钻石,没有任何的镶嵌,他说:“这就是耐心。”当一个男人愿意为一个女人付出全部的耐心时,那就不仅仅是单纯的爱情,还有宠溺、包容和怜惜。他把它塞进她的手里:“拿着,如果,我是说如果我等不到那一天,随便你拿它去做成什么,当成我送给你的非洲之旅的纪念物。” 许多年以后,许卓然才知道,那颗钻石就是那一年金伯利的钻石评比中的极品,业内人士称它为“非洲之傲”。 第二十一章 自然之梦 ·第三卷· 混沌情事 第二十一章 自然之梦 在之后的几天里,潘浩儒带许卓然去了企鹅岛、好望角和开普敦。自从那天的表白和拒绝之后,许卓然的心情大好,尽情地享受这难得的非常之旅。看到她心情很好,潘浩儒不管内心当中真实的想法如何,从表面上看也是兴致勃勃。 企鹅岛水清沙细、天空蔚蓝。可爱的企鹅让许卓然在这里留下最多的欢笑。 而位于印度洋和大西洋交界的好望角,在这个季节满眼望去都是彩色的野花,非常漂亮。登上远望台,可以俯瞰印度洋与大西洋交汇处海浪汹涌的浩瀚风光,一望无际,那种独立于天地间的感觉真的太棒了。 开普敦是阳光爱好者的胜地,拥有美丽的白沙滩,景色天成的桌山。乘船赴海狮岛,可以观赏上百只海狮聚集在一起嬉戏的自然生态景象。 其中有一天,潘浩儒还亲自开着路虎带着许卓然在世界上最大的野生动物保护区里近距离地观赏动物。 一切的一切,在自然的原生态的非洲大陆里,许卓然觉得一切快乐就像梦。 最后他们来到维因尼亨,这是位于约翰内斯堡南六十公里的一个小城,市内人口大约三四十万。城市沿南非第三大河——法尔河而建,东西延伸十来公里。 法尔河是干旱的南非高原上一道最为亮丽的风景线,在南非中北部创造了一条天然的带状绿洲,这里常年水量丰沛,或疏或密的树林和翠绿如茵的草地,让人流连忘返。所以人们来到此处,都会住上两三天,河畔边就有一家很具规模的四星级酒店。 然而潘浩儒却选择了一家家庭旅馆。这是一家外观很难与普通民居区别的袖珍旅馆,它折射的不是繁华和热闹,而是深藏在浓荫深处的温馨与宁静。 房子的建筑风格很古老,白墙灰瓦,木质门窗,应该说它就是一座普通民宅,房子周围古木参天,绿荫蔽地,游泳池畔的白色遮阳伞下,摆着几只藤制躺椅,一群鸽子在修剪整齐的草坪上悠闲踱步。 主人在几棵树上为鸟儿吊挂了几个食盘,盛着谷粒和向日葵籽,引来满院的鸟鸣。 看到这样的情景,许卓然内心雀跃无比。奢华之后的回归,总是让人更加钟情。 这里只有几间客房,布置得更像家庭。窗帘、床罩等布艺品非常生活化,墙上一捆金黄的麦穗,桌上几朵妩媚的小花,连卫生间里都恰到好处地点缀着一些小摆设,使人感到温馨而惬意。 看着许卓然坐在院子里的草地上,和店主人家的小孙女用不太连贯的英语连比画带说地聊着天,那种怡然和快乐,让潘浩儒觉得确实不虚此行。 吃过晚饭,许卓然和小女孩在房间里聊天,潘浩儒则在自己的房间收着电子邮件。虽然是各忙各的,但是他心里还是在惦记着她。十点多,潘浩儒听到隔壁房间还有嬉笑的声音,于是走进去,抱走了一直缠着许卓然的小女孩。 许卓然有些扫兴:“难得我找到一个水平相当的人可以练习口语,我要争分夺秒,领导怎么还不支持呢。” 潘浩儒忍住笑:“你可以找我练习。” “不行,水平相当才能有进步,跟你练习我有心理压力。”这是许卓然发自内心的真实想法,事实上这些天她觉得自己从一下飞机就成了白痴,如果没有潘浩儒,她简直不敢想。但是她又不能不去想,如果,如果……然而没有如果,所以每天都在挣扎和矛盾中痛苦着。 洗完澡,换上最爱的那件垂着长长荷叶边的藕色丝制睡袍,她躺在柔软的大床上,好久不能入睡。在不知道数到第几千只羊的时候,窸窸窣窣的好像听到什么声音,她有些害怕,这里的房间是不能上锁的,主人说小城治安很好,夜不闭户,所以她很害怕。在床上翻了好久,最后才下定决心,摸索着找到床头的台灯,然而忽然好像手触及到了一个软软的有些冰凉的东西,当她终于摸到台灯开关,打开台灯,然后接下来的情景,就是一声凄惨的尖叫划破宁静的夜晚,响彻整栋房子。 当潘浩儒赶过来的时候,他发现一脸惨白的穿着睡袍的许卓然光着脚站在墙边,而床头一边的台灯旁边是一条青花的胖胖的吐着信子的蛇。 还没等他采取行动,许卓然已经一头栽进他的怀里。 而随后跑来的房间主人告诉他,这是他们的小孙女养的宠物。无数的抱歉和解释,都不能安抚受到惊吓的许卓然。最后,没办法,潘浩儒抱起那个在他怀中瑟瑟发抖的她,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他没想到许卓然会是这么胆小,但是她的一脸惨白和有些失神的眼神,以及冰凉的身体,让他知道,这个惊吓着实不小。 “其实,那条蛇没有毒牙。”潘浩儒试图安抚她那颗受到惊吓的心。 没想到这句话反而把许卓然惹哭了,眼泪纵横,肆意流淌,弄湿了他胸前的睡衣,于是,潘浩儒托起她的脸,将自己有些霸道又带着温润的吻印在那一片泪水之中。 没有在计划之中的浪漫就那样毫无前兆地开始了。 一个原本就被爱恋和占有的欲望折磨着的男人和一个一直挣扎在矛盾中的女孩,因为一个意外,而终于成为缠绕在一起的藤萝和青木,难舍难分,如胶似漆了。 当许卓然明白过来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晚了。 第二十二章 鸳梦初醒 第二十二章 鸳梦初醒 她转过身去,把头深深地埋在被子里,潘浩儒在她身后,轻轻拍了拍她,什么都没说,只是用手一直环绕着她,亲吻着她。直到她昏昏地睡去。 有人说过,当做爱以后,最先转身的那个人是相对薄情的,在两个人的相处中,那个人是强势的。 清晨,在鸟叫声中醒来的许卓然发现,自己正躺在那个一直想要逃避的男人怀里,有些悲凉的感觉,防范了的事情还是会发生,而且居然好像还是自己送上门的,想想就只有苦笑的份了。她很是小心地坐起来,裹紧身上的睡袍,走进浴室,她需要清醒一下。 动作很轻,她怕潘浩儒醒过来,她不知道该怎样去面对他。然而她不知道的是,这一切都在潘浩儒的眼中,一个动作,一个眼神,一声叹息都没有遗漏。 潘浩儒坐起身,穿上上衣,拿起一支烟,坐在床边的沙发上。忽然,他看到雪白床单上的落红点点。一时间,有些愣住了,直到烟灰掉到他的手指上,才猛然觉醒。虽然昨天晚上他就隐约知道,但是当一切被证实的时候,还是会有些意外,有些惊喜。虽然所有的男人面对自己真正喜欢的那个女人时,她是不是第一次,每个男人都说他们不会太计较。然而如果答案是肯定的,被你所钟爱的那个女人的第一次是属于你的,那么这种欣喜自然是难免的,正如现在的潘浩儒,只觉得满足和感动。 他忽然想起什么,几步走到浴室门口,轻轻敲了敲门。“卓然,”他叫了一下,没有人应,他又敲,“简单冲个澡就好了,别泡浴缸。” 里面依旧没有回应。 对着镜子愣神的许卓然已经听明白了。她不会傻到认为他和自己是一样的,那样的他,一定是在花海中纵横流连,有过无数次的经历和体验,也许在情场上,他亦如商战中那般自如和常胜。那么自己,是他新的战利品吗?许卓然用力甩了甩头,她知道,她的骄傲,她的自尊都受到了沉重的打击,她痛恨自己陷入了这样的境地,从茫然到不知所措,到此时此刻的厌恶与痛恨自己。 她打开浴室的门,湿漉漉的头发没有生气地垂在肩上,怯怯的,柔弱极了,潘浩儒显然没有见过这样颓废和无助的她。在他眼里,她是一个积极的,乐观的,坚定的,有着无数奇怪想法的小精灵,然而此刻,他被吓倒了,一下拥住了她,轻轻拍着她的后背:“什么都不要想,在这块自然而原始的土地上,我们只不过是顺其自然,接受彼此。” 他从浴室里拿来吹风机,给许卓然吹着头发。忽然,许卓然把头轻轻地靠在他的怀里,嘴里说了一句,很小声,但是他听到了,“我们做错事了,怎么办?”然后是发自心底的一声叹息。 潘浩儒抚摸着她的长发:“没有对错,没有昨天,也会有明天,后天,从第一眼见到你,你就不可能逃走了。” 许卓然抬起头,惊诧地看着他,有些不敢相信。 “傻丫头。”潘浩儒笑了,有些出神地说,“一切有我,别多想,轻松点。”然后又一次把她紧紧拥住。 此后的几天,他们都住在这家平民化的家庭旅馆里,相依相偎,许卓然就像是一个做错事的孩子,又像是一棵失去生气的植物。而潘浩儒在这几天,极尽温柔,迁就着她,宠溺着她。每天夜里拥着她入睡,然而她睡的一直不好,经常会在噩梦中醒来。 终于在一天夜里,又一次被噩梦惊醒的许卓然第一次主动地抱着他,这种主动给了潘浩儒最大的鼓励,全部的热情都在那个晚上释放。然而,当激情退却的时候,许卓然冷冷地说了一句:“我想回家了。”潘浩儒心中一动,不好的感觉一闪而过,随即答应。 一路上,她都很安静,安静得出奇。 在机场贵宾休息室里,站在透明的落地窗前,许卓然低语了一句:“湛蓝的天空,说不出的辽阔,可是这一份辽阔却难以承载我的心事。” 潘浩儒一直都觉得她是一个有些洒脱又有些义气的女孩子,不像一般的小女孩那样娇柔。然而这一次他才深深体会到,原来她也是如此善感,如此心重。 回来的时候直飞北京,一出关,就看到来接机的王立宁,王立宁接过行李,冲着许卓然一笑,笑得别有深意,许卓然面上一红,心中有点不是滋味。 坐在车里,一出机场高速,许卓然的手机电话响了。 是董琦:“卓然,你在哪儿,出差回来了吗?” “刚出机场。”许卓然说。 “告诉你一件事,你最好别激动。”董琦不是卖关子,而是真不知道该怎么说,但是没办法,谁让自己受人之托呢,更何况自己还是他们三个人共同的朋友。于是狠了狠心说:“今天王亮结婚,在大方酒店。” 许卓然的心抽搐了一下,仿佛有些意外,然而细想之下又觉得早有预感,她没有说话,不知道怎么回答,但是坐在旁边的潘浩儒却听得清清楚楚了。他曾经在自己办公室的落地窗前看到过那个来接她下班的男孩,也许在她的同龄人当中,他是个不错的选择,可是潘浩儒知道,他不懂她,甚至不配去牵她的手,然而今天居然是他先甩了她,这多多少少让潘浩儒有些意外,同样也有一些不忿。他的目光扫过许卓然,看着她一脸平静的表情,心中更是有点不是滋味。 听到电话里没有应答,董琦又说:“新娘是高燕,卓,这其中有些事情是你不知道的,但是王亮希望你今天能来,我也希望你能来。” 许卓然依旧没有说话。 潘浩儒在边上听了一个大概,他把右手覆在许卓然的左手上,以示安抚。 王立宁从后视镜里看到这一幕,心中暗乐。 “是西站南广场的那个大方酒店吗?”许卓然的语气很平静,平静得让董琦和潘浩儒都有些意外。 “是,是,这么说你来了?”董琦十分兴奋,卓卓就是不同凡响,心胸宽阔嘛,多有气度。她心中暗暗赞道。 挂了电话。许卓然向后轻轻一靠,闭上了眼睛。 “去大方酒店。”潘浩儒告诉王立宁。 第二十三章 恨泪轻垂 第二十三章 恨泪轻垂 正好是周六,所以从机杨到市区一路畅通。11点半的时候,车子停在了西客站南广场附近的大方酒店门口。 车子停了,许卓然倒有几分迟疑,潘浩儒下了车,从另一侧打开车门,看着许卓然有些犹豫的神色,劝道:“去吧,心意表达了就出来,坐了十多个小时的飞机,朋友们会理解的。” 许卓然点了点头,终于走进了大厅。 大厅一层是王亮和高燕的巨幅结婚照,通往二层的楼梯栏杆上缠着彩色的气球,喜气洋洋,许卓然一步一步走上台阶,刚进入二层宴会厅,就看到迎面而来的董琦。“来了,来了,刚开席。”说着就拉着许卓然走到离中心舞台最近的那桌,小迪、海滨、杜姐、超群,一帮老同事都在这桌。 许卓然坐在董琦边上,海滨就凑过来:“卓卓,你好好看看人家王亮这婚礼,看看有什么可以借鉴的,我的婚礼可没几天了,你可得上点儿心。” 董琦瞪了她一眼:“卓卓出差刚到北京,接到我电话从机场赶过来的,你不说给人家倒杯水,马上就给人派活,用人真够狠的。” “也是。”海滨马上给许卓然倒了一杯果汁。 许卓然抬眼望去,一对新人正在唱《知心爱人》。王亮唱歌很好听,素有麦霸之称,一袭红裙的高燕正在用心演绎这首情歌。她记得自己曾经跟王亮说过,如果是自己的婚礼,她会选《牵手》,那才是《诗经》里“执子之手,与子携老”的感觉。 台上的王亮显然已经看到了许卓然,一件白色的半袖毛衣,一条黑色的长裤,仍然是那么优雅,只是脸上的表情有几分幽怨,是因为我吗?王亮在心中说了一句抱歉。 王亮的一迟疑,调子慢了一拍,高燕很敏感,她也看到了许卓然。于是作为新娘子,她展开了自己最诚挚的笑容,然而那笑容中究竟还是带着些许的得意和骄傲,与当初孤寂时的怯懦简直判若两人。 杜姐看在眼里,摇了摇头,悄悄地坐在许卓然的身边,小声说:“那次在我家,我就觉得这个女孩不简单,她看王亮的眼神就很有内容,是企图还是喜欢,我也说不上,所以才提醒你。本来还以为自己枉作小人,瞎担心了,没承想突然就接到他们的喜帖了。” 许卓然笑了笑,感激地看了看这个在公司内外一直对自己关照有加的大姐,问道:“你们有空的红包吗?我来得匆忙,什么都没准备。” “我这儿有。”小迪立马凑过来,递给许卓然一叠空红包,许卓然有些哭笑不得:“你倒真是王亮的好哥们,只是这红包我只能给一份。”打开钱包,许卓然点出六张一百,六六大顺,讨个口彩吧,封好了红包。 这时候旁边桌子上站起来一位阿姨,在五十岁左右,虽然脸上已经有了不少皱纹,但是面色很好,也很和蔼,冲着他们这桌就走了过来,小迪忙打着招呼:“阿姨好!” 原来她就是王亮的母亲,大家纷纷跟老人打招呼,只见她走近许卓然,十分亲切地说:“你是许卓然吗?” “是我,阿姨,您好!”许卓然马上站起来。 王亮的母亲拉着许卓然:“孩子,跟我到那边坐坐。” 许卓然看了一眼杜姐,又看了一眼董琦,二人也是莫名其妙。但是老人的要求是无法拒绝的,许卓然随着她来到了新娘换装的单间里。 王亮的母亲从包里拿出一张照片,递给许卓然。 许卓然一看,正是自己。 那是背靠大海的一张照片,被风拂起的发稍,灿烂的笑容和湛蓝的海天一色的景致。应该是那年春节大家一起去烟台照的,许卓然满脑子的问号,想要开口问这照片怎么会在阿姨的手里。 王亮的母亲指着照片说:“是我在王亮的书里发现的,当时这孩子指着这张照片对我说,这就是我的儿媳妇。” “阿姨。”许卓然心中有些发紧。 “他告诉我你的名字,你的性格,所有你喜欢的和你不喜欢的,他还说你是一个特别善良又特别孝顺的孩子,我一定会喜欢你的。所以我一直以为,他带回家的会是你。” 许卓然无言以对。 “这张照片他保存了两年,忽然有一天他跟我说,高燕有了孩子。” 许卓然睁大眼睛,如果是别人告诉她,她一定不会相信,因为在她眼里,王亮是一个阳光的,懂得分寸的好男孩。 “我们虽然是很传统的家庭,我们老两口也早就想抱孙子,但是我们绝不会为了孙子不顾儿子一生的幸福,所以在他们决定结婚前,我跟王亮深谈了一次,王亮说这么快结婚虽然不是他的本意,但也不完全是出于被迫。他说你太优秀了,优秀得让他在你面前有一种无形的压力,那个高燕,虽然有一些算计,有些浅薄,但是却是满心装着他的。” 许卓然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她不想在人家大喜的日子,在一位慈祥的老人面前落泪,所以她一直强撑着。 王亮的母亲看着许卓然,心想自己的儿子果然看得透彻,这个女孩确实比高燕出色的多:“王亮说高燕想要的,以他的能力都能满足,而对于你,他显得很无力。所以,他放弃了。” 许卓然深深吸了一口气,眼圈微微有些发红,勉强露出一丝笑容:“阿姨,谢谢您。” 这时候,门“咣”的一下被推开了,进来的是王亮和高燕,见到屋里的情景,两人都是一愣,王亮看到母亲手中的照片,脸上神情有些不自然。 许卓然赶紧从包里拿出红包,双手递给王亮,虽然有些心酸,但还是尽量维持着笑容:“恭喜,祝你们百年好合。” 王亮呆在当场,没有伸手去接那个红包,仿佛它是有毒的。 而站在他身后的高燕上前几步,笑吟吟地说了声谢谢,接过红包,又说道:“其实我和王亮最想听到的就是你的祝福,今天你能来,我们很高兴。”许卓然从来没有想到一向极为普通的高燕会有如此凌厉的一面,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王亮的母亲拉着高燕:“刚才你大舅母说想看看你这裙子,她们家小三也要做一条。”适时地把高燕拉走了,留下面面相对的许卓然和王亮。 王亮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的沉默和严肃,他天生一张圆脸,看着就是笑眯眯的,再加上平时开朗、随和的性格,所以留在许卓然印象中的都是两人逗贫的场景。 许卓然好像想起了那次两个人去逛sogo,为了给董琦挑一件生日礼物,从一层到五层,又从五层到一层,最后买了第一眼看中的那个钱包。当时王亮问过自己一句话:这样的选择方式,如果到最后,发现自己最喜欢的原来是第一眼看上的,再回过头去找,那个东西卖完了怎么办?没想到,那个小小的生活场景竟然预示着今天发生的一切。 是呀,你是谁呀,再普通不过的一个女孩子,谁会永远在原地等着你? 第二十四章 青涩味道 第二十四章 青涩味道 眼泪在许卓然的眼眶里打转。 王亮心里也是十分难受,他说出了一直以来,特别想在今天说给她听的那句话:“你,一定要幸福。”王亮握着许卓然的肩,有些隐忍的表情,他也在试图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只有你幸福了,我的生活才能没有缺憾。” 许卓然强忍着,竭力控制着自己,有些哽咽地说:“你想说,放手也是一种成全,也是一种美,是不是?” 王亮摇了摇头,他心底的声音告诉他,其实之前的一切全都是扯蛋,他们是在不经意间错过了,这一种让人心痛的错。 许卓然轻轻叹息:“有舍才会有得,失之桑榆,收之东隅,因为你的放手,你才会收获一份属于你的意外之喜,我还是那句话,祝你们幸福。” 说完,她头也不回地走了。 没有跟任何人打招呼,穿过大厅,一个人在大家的错愕叹息中走了。 董琦站起来就要去追,被杜姐一把拉住:“算了,许卓然是多么骄傲的一个人,对她而言,安慰和同情反而是负担,让她去吧。” 董琦想想,大姐的话实在是有理。 许卓然跑出大厅,眼泪终于飞了出来。 潘浩儒远远迎了上来,许卓然泪眼蒙眬,泣声说道:“一次旅行,追了我三年的朋友娶了另外一个人,而我倒成了别人的第三者。” 潘浩儒张开双臂,把她搂在怀里,在她的耳边留下一句话:“所以,对于感情,等待未必是件好事。” 在家里休息了一个周末,对于许卓然来说这是在桎梏中的两天。 面对比预计时间超出十多天的这趟出差,她总不能对家人说她一直待在香港,于是她告诉母亲,自己和同事去了南非,目的是采购钻石,同时借此机会让她这个新人更加全面地了解钻石的专业知识,结识更多的业内人士。 面对母亲,许卓然不能流露出一点的不自然,这些天的矛盾与挣扎,伤感和失意,都被小心地掩藏起来。因为从懂事起,许卓然就知道自己的存在对于母亲来说就是一种负担,所以她不能再给这种负担增加一点点重量。 因此,从小到大,她养成了报喜不报忧的习惯,无论在外面经历什么,受到何种打击,只要回到家里,确切地说,只要走进小区,她就必须是一脸明媚的,因为她知道,母亲会在窗子那里望着她,会从她轻快的步子和脸上的笑容中,放下那颗悬着的心。那是一个坚强的母亲,在物质极其匮乏的年代,以柔弱的双肩独自抚养两个女儿,让她们健康、出色地成长,这实在是一件很难的事情,其中的艰难与酸涩是外人无法体会的,只有相依为命的母女才能知道,然而那一段经历对她们来说是被刻意尘封在记忆深处的,所以现在,谁都不会去提起。过去,对于她们来说不堪回首,自然也是精神的禁区。 但是许卓然不知道,经历过痛苦和失去的人,往往很敏感。母亲分明从许卓然偶尔闪烁的眼神中发现了什么,但是她什么也没有问。因为她相信,这个从十八岁起就独自面对人生的孩子,升学、工作,面对种种挑战她都能做出最正确的决定,而且即便要为此付出代价,她也是有韧性和勇气承受的。 母亲眼中不时闪过的担心,让许卓然非常内疚,只是这实在是无可奈何的事情,她的心中也是一团乱麻。 虽然她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公司里的种种,面对可能出现的议论和别有深意的眼神,但是与其在家里的强颜欢笑,她宁愿去面对那些。因为那些人都是她不曾在意的,只要不伤害她的家人,不让母亲伤心,其他的实在算不了什么。 于是,当她出现在办公室里的时候,她还是那个干练的职场丽人。 “早上好,怎么没多休息两天?”楼道里nicole跟许卓然打着招呼。 许卓然灿烂一笑:“一会儿来我们办公室,有礼物给你。” “真的?”nicole很兴奋,“还是你好,那个王立宁什么都没给我们带,典型一个葛朗台。” “哎,男人嘛,不能对他们要求太高。”许卓然拍了拍nicole,她是自己在元亨认识的第一个人,从内心里很喜欢这个开朗时尚的年轻女孩,永远是开开心心的,关心的范围很小,就是发型呀,服装呀,所以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从来没有忧愁。许卓然一直都很羡慕她,听说她家境很好,每天上下班都开着一辆飞度,她是二外毕业的英语八级高才生,但是却甘心在元亨做一个普通的文员。用她的话来说,工作嘛,不是用来挣钱的,是用来开心的,元亨的工作氛围很好,她直接听命于潘浩儒,一个帅气又有风度的老板,侍候起来不费心,所以一直很安于现状。 上了二层,推开办公室的门,大家都围上来了。 “头儿,晒黑啦?没抹防晒霜呀?”园园第一个冲上来。 “是吗,黑了吗?我没觉得,来看看领导给我们带什么好东东了?”刘迪永远是那么实际。 许卓然把一个纸袋“哗”的一下倒在桌子上,“哇塞!”众人都惊呼了起来,都是带着浓郁非洲色彩的工艺品,鸵鸟皮钱包、丛林探险帽、绘有非洲图案的水杯,还有在香港买的时尚彩妆。 “唉。”小唐搂着许卓然的肩说,“真叫人羡慕呀,梦想中的非洲,哪年哪月我才能去呢?” 园园轻轻拍了一下她的脸:“有什么可羡慕的,国内的很多地方都很好呀,根本没必要把钱花在别人的地盘上。” “切。”小唐不屑地瞥了她一眼,“孤陋寡闻了不是?没听过吗?没钱的人国内游,有钱的去韩日,有大钱的去欧美,视金钱如粪土的去非洲,那里才是富人的乐园。知道吗你。” “好了好了。”许卓然招呼大家,“程志,你去把那顶帽子给nicole送去,我记得她有一件牛仔连衣裙,跟这个很配,其他人准备一下,都去会议室开会,我得看看你们这段时间有没有偷懒,要是活没干好,这礼物呀只能看,不能拿。” “哎呀!”一片夸张的叹息,都各归各位了。 第二十五章 意料之外 第二十五章 意料之外 在许卓然的内部会议开了一半的时候,接到通知,下午要开一个各部门经理的会议,许卓然有些紧张,不知道在下午的会议上该如何面对潘浩儒。最重要的是平时就盯着自己,不断找麻烦的miss张和其他几个部门领导会是什么态度呢?三个人一起出差,先回来了一个,而自己和老板在非洲待了半个月,想想就够让人联想的了。 许卓然有些头痛,想来想去理不清头绪,最后有点阿q地自我安慰,大不了当驼鸟好了,只要不是指着我鼻子骂,管它什么眼神什么含沙射影呢,麻木一点、迟钝一点挨过去算了。不禁又感叹,人人都鄙视第三者,谁能知道她这个第三者当的是多么辛苦,潘浩儒啊潘浩儒,你很无聊吗,没事开什么会? 下午2点,在大会议室里,元亨的中层骨干都到了。 依照惯例,潘浩儒认真地听取各部门的汇报。轮到许卓然的时候,她刚要开口,忽然被潘浩儒打断了。 “等一下。” 许卓然不得不把目光投向潘浩儒,那张熟悉的面孔没有任何不同往常的情绪流露,而是一贯的严肃沉静。 潘浩儒与许卓然对视了一眼,忽略了她眼神中的疑问,面向大家,依旧是低沉的声音:“这次去南非,签下了两个新的供应商,品质不错,价格也适中,今后我们国际采购的通道更宽了,在市场部汇报之前,我想先给大家看一下这个。” 于是,大家的目光都投向大屏幕。 潘浩儒自己放着ppt:“这是今年从金伯利新采购的钻石。”一边放着照片,潘浩儒亲自做着讲解。介绍着这批钻石的经典之处、描绘着它们即将镶嵌在戒指、项链或者是其他饰物上的感觉。 大家纷纷称赞,这批钻石真的是大手笔,但是又都不太明白老板为什么会突然向大家做起这样的介绍来。 放完最后一张ppt,潘浩儒说:“这次跟市场部的许经理一起出差,对我的经营观念有很大的冲击,元亨在国内钻石业做了十年,一直处于领跑的地位。记得十年前,我们刚做钻石的时候,冒着很大的风险,那时候全中国的人都只认黄金,然而十年的时间,我们不仅仅是这个行业的先行者,更收获了成功。在第十一个年头,我们应该有新的突破,这个突破是许经理给我的启发,市场的先行者,就是要引导市场,教育消费者,形成新的消费观念。所以这批钻石与我们以前的采购、生产定位都不同,我选择的都是高价位的顶级钻石。把元亨的概念向更高端市场提升,也就是说,我们将率先出售和拍卖裸钻,然后为买主量身定做。我相信,这样的操作不仅会给元亨带来新的发展契机,也必将开创中国钻石市场的新纪元。” 一席话说得在场的这些公司骨干纷纷热血沸腾,他们觉得老板永远是那么不同反响,不管是蛰伏期的沉静还是一出手时的锋利,都那么让人信服和感佩。 miss张第一个带头鼓掌,许卓然也有几分盲从地拍起手来。 潘浩儒一个手势,掌声停息了。 潘浩儒给了miss张一个眼神,miss张立即意会,从文件夹里拿出一张任命书。 许卓然蒙了,miss张念的正是关于自己的任命书。 副总经理,分管市场部、产品部、销售部。 她一向认为潘浩儒是一个公私分明,很有原则的人,这也是她今天还来上班,而没有马上辞职的原因。如果说先前潘浩儒的那番讲话,公然为他们的非洲之行镀金,堵住了众多的猜测和不必要的纷扰,她还能理解。但是马上这样一个任命,简直让她无从理解,更无从接受,这不是又把自己扔在风口浪尖,放在火上烤吗? 所以,当miss张念完那张任命书以后,她马上表态。 许卓然站起身,瞪着潘浩儒,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感谢潘总的厚爱,但是我实在没有这个能力,在元亨我还是一个新人,还在学习,我实在难以胜任。” 潘浩儒微微一笑,仿佛一切都早已料到。 这时候王立宁开口了:“许总就不要谦虚了,其实职位跟年纪和资历没有关系,潘总一向是不拘一格降人才的。说实话,对于你的工作能力我很佩服,对于销售的管理我也是个外行,去年你给我们做的几次培训带给我很大的启发,我相信我们会配合的很好。” 许卓然愣在那儿了,这番话居然是从王立宁嘴里说出来的,我什么时候给你培训了,我最多就是跟你贫了几句。 产品部的古韵也开口了:“是呀,关于产品系列和增加子品牌的工作,我一直也没什么头绪,也是在跟你讨论以后才豁然开朗的,所以今后你直接指导,我想我们的工作效率也会提高很多。” 两个资历颇深的同级纷纷表态,愿意成为自己的下属,这个时候许卓然再拒绝就只能是做作了。 潘浩儒非常适时地说道:“大家祝贺一下吧,我相信许总不会让大家失望的。” 会议在众人的掌声中结束了。 许卓然在会议结束以后直接冲进了潘浩儒的办公室。 她憋在心里所有的怨气与委屈,此时都只想立即统统发泄出来。 而此时潘浩儒似乎正准备出门,他拿起桌上的车钥匙,看见一脸怒气、好像要兴师问罪的许卓然:“来得正好,跟我出去一趟。” 许卓然没有动,潘浩儒走过来,一只手抓着她的胳膊:“想说什么路上说。” 下楼的时候碰上了nicole,nicole半开玩笑半认真地打着招呼:“潘总好、许总好。” 潘浩儒点点头,许卓然则是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吓得nicole连忙吐了一下舌头。 坐在车里,潘浩儒一边发动车子,一边说道:“刚才态度不好呀,怎么也得保持一下领导的风度。” 许卓然盯着他的脸:“你知道吗,我今天本来应该辞职的。” 潘浩儒把车子开上了三环:“我知道。” “你知道?”许卓然的声音提高了若干分贝。 “嘘——”潘浩儒目视正前方,“别影响司机啊,安全第一。” 行,许卓然想,你真行。 潘浩儒在一家宝马4s店停下了,看着还是一脸不高兴的许卓然,简单干脆地说道:“下车。” 这时候4s店的接待人员已经迎了上来:“潘先生,您来了。” 潘浩儒点点头:“今天可以试驾吗?” “可以。”接待人员说,“我去给您拿车钥匙,还是上次看的那款吗?” “是的。”潘浩儒指着身后的许卓然,“她开,不过她可能没带驾照。” “没关系。”接待人员说,“我去办一下手续,您二位在休息区坐一下。” “好的。”潘浩儒今天的心情很好,“卓然,我挑来挑去,还是觉得这款mini比较适合你。” 许卓然现在已经是出离愤怒了:“真好,潘总您才是真正的策划高手,做珠宝真是有些偏行了,您应该开个点子公司才合适。” “呵呵。”潘浩儒笑了,“是个不错的建议,我会考虑的。” “你!”许卓然刚要发作,看着那个一脸笑容双手递过钥匙的店员,还是忍住了,她的脾气再怎么不好,也会看场合,所以她又忍下了。 潘浩儒拉着犯着别扭、脸上写着一百个不愿意的许卓然坐在mini cooper上,又帮她系好安全带:“我记得你简历上写着有c本,一会儿慢点开。” 许卓然很想说“我不乐意”,但是车后面还跟着4s店员,只好被迫试了一小圈,她自从出了驾校就根本没摸过车,所以很不熟练,动作生硬,油门踩的也狠,这让跟着的4s店员很心疼,但是想想还是没敢吱声,这辆车关系自己这个月的奖金呢。 第二十六章 陀螺飞舞 第二十六章 陀螺飞舞 许卓然试车结束后,潘浩儒对身后的店员说:“就它吧。” 小伙子长长舒了一口气,心想“财神爷”呀,好在自己刚才没多嘴,要不惹着人家不高兴,送上门的这单还不跑了。 小伙子满心欢喜地去办手续。 许卓然终于发作了:“你别跟我说这车是给我买的。” “好。”潘浩儒答应得很快,“是送给你的。” 许卓然一跺脚,气急败坏地说:“你有病吧?你以折磨人为乐趣吗?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你这是精神虐待!” 潘浩儒没有说话,但是温和的表情依旧。 “什么副总,什么宝马迷你,我要了吗?”许卓然十分激动,她觉得自己掉进了一个泥潭,越是想要挣脱就越是泥足深陷。 “我一直以为你是公私分明的,所以我今天才会去上班。”许卓然越说越气,终于抑制不住地抽泣开了,晶莹的泪滴一颗一颗滴落下来,这一个月里流的眼泪比过去二十多年还要多,她发现人之所以会哭,实在是没有办法的一种宣泄。 “你在自己的王国里,可以为所欲为,但是为什么要选我?为什么?”许卓然此时已经全乱了,一直在矛盾中挣扎,然而没有她想要的结果和清晰的思绪,越是想当机立断,越是欲罢不能,她惶恐了,无助的感觉深深包围着她。 潘浩儒与她对峙着,笑容依旧,只是多了一些认真和严肃:“到现在我也觉得我做到了公私分明,怎么,你对自己的工作能力这么不自信? “至于感情,你可以说出一百条拒绝我的理由,但是在我看来,那些都不成立,我不可能一张白纸地等着遇见你,也不可能因为自己曾经的经历而放弃你,我做不到。”潘浩儒斩钉截铁地说,从来不会对女人说情话的他实在没想到,自己今生的第一段情话会在这么一个满是火药味的场合说出来。 许卓然的手机响了,她不想接,因为她已经不能思考了,但是电话一遍遍执着地打,她只好接通了。“头儿,”是程志,“咱们新版的那个广告有点麻烦,刚才台里来电话,说要撤下来,你赶紧回来吧。” 许卓然擦了擦眼泪,下意识地说着“好”,然而刚刚答应完,她就立即后悔了,刚刚自己还想辞职,想一走了之,没想到当自己遇到工作上的问题时,竟然还是根据多年的惯性,想着先去救火。 “就是,知道自己有多重要了吧。”潘浩儒刮了一个许卓然的鼻子,“不要妄自菲薄,也不要胡思乱想,你只要做到顺其自然就好了,一切我会安排的。” 也不知潘浩儒的话,许卓然听进去了多少,反正回到公司以后,想要辞职,想要理清思绪的她,被接踵而来的工作忙得团团转。 而潘浩儒反而像消失了一样,一连几天都没有到公司里来。 许卓然除了市场部积压的工作,还被王立宁和古韵压了一大堆项目,虽然对于工作上的挑战,许卓然兴致满满,但是忙碌之余她有一个念头:他是不是故意的,让王立宁和古韵拿一大堆工作来把她缠得死死的,就像一个想要停下来的舞动中的陀螺,总是在即将停息的时候被重新抽上一鞭子,随即又不由自主地舞动起来。 第二十七章 巧作安排 第二十七章 巧作安排 这是一个周六,王府花园的11号别墅里,潘浩儒4点多就睡不着了,从18岁起就过上军旅生活的他一直保持着早起的习惯,但即便是这样,今天还是醒得太早了。 来到书房,打开电脑,他开始整理在南非拍的照片。除了钻石的,就是她的。在金伯利的雕像前、在好望角的花海中、在约翰内斯堡的古典建筑里,每一张都是那么快乐和兴奋,她真的很爱笑,每一张都是尽展笑颜的。但是有几张难掩的忧郁,脸上写着淡淡的愁绪和彷徨,那是在维因尼亨,在经历了他们意料之外的那个初夜之后。 对着照片,潘浩儒自言自语:“傻丫头,有什么可惶恐和怀疑的,如果不是真的爱你,如果不是确定你心里也有我,我怎么可能会强迫你呢?” 他一向认为自己虽然风流,但是并不下作,即便是在应酬场合的逢场作戏,他都要做到两情相悦,换句话说,对于风尘女子他都是有几分尊重的,更何况是她。这个在自己临近中年才偶然发现的她,如此珍视,并不是草率和单纯的占有,潘浩儒想,她只是现在还没有看清自己的心而已,在她的心里现在一定是被所谓的道德观念所占据着,以至于忽略了早已占据一定位置的那个自己。 看着电脑里的照片,潘浩儒在想,关于朱静,那个一直被自己当作情人一样养着的妻子,是不是到了该了结的时候。这张结婚证对潘浩儒来说真的很讽刺。对于朱静,除了名分以外,按月的支出,跟一个被包养的情人的境遇差不多,朱静住在大连,和她的家人一起,一座豪华的海边别墅,满足她所有的物质需要,不定期的探望,仅此而已。 为什么还一直保持着这段婚姻? 也许是因为朱静从来没有妨碍过他,两个人各取所需,互不干涉。 也许还是一种怜惜,朱静曾经有一副好嗓子,最初的动心也是因为她的一曲惊人,与她同时在三里屯唱歌的朋友如今都已经成名了,活跃在流行乐坛上,而她因为嫁给了自己,就再没有机会登台了。 那是因为当时父亲还在世,一个保密部门中将的儿媳妇怎么能在娱乐场所卖唱呢? 叛逆的他,这段婚姻在父母眼中更是被看作一文不名,以至于朱静从来没有去拜会过他的父母,直到父亲去世以后,潘浩儒曾经想过要帮朱静出唱片,在乐坛发展,只是那时的她除了颓废什么都不剩了。孩子的夭折给她带来沉重的打击,而永远跟不上心爱男人的频率又让她患得患失,所以镇定药、摇头丸、饮酒,侵蚀了她的嗓子和身体,也使潘浩儒从心底真正疏远了她。 所以把她送回父母身边,给她们豪华的生活,让一家人的天伦之乐慢慢为她疗伤,潘浩儒自认为他做了该做的一切。 所以后来的种种风流,曾经的女人,她不过问,他也不内疚。但是现在,他觉得,如果不能给许卓然一个完整的婚姻,他会心疼,会觉得愧疚,所以现在,他开始考虑如何让朱静接受这样一个事实和以后的安排。 桌上电话响了,打断了潘浩儒的思绪。 是王立宁。“哥。”王立宁的声音微微有点发窘,也不再是办公室里的称呼。 这个时候打来,一上来又是这样的称呼,潘浩儒第一反应就是有事,于是他直接、简明地回道:“说事。” “有件事我给办砸了。”电话里的王立宁虽然有些踌躇,但还是能听得出来十分急切,“我帮人家找婚车,本来都办妥了,没承想关键时刻掉链子,刚刚怡海的成子给我来电话,说他那车出了点问题,今天来不了了,他可是头车,我这全瞎了。” “找个婚庆公司几千块钱的事。”潘浩儒没太在意,心想,一年分你那么多钱,怎么还这么抠,真是没有三代培养不出一个贵族。 “现在说什么都晚了。”王立宁是真急了,“这不非典闹的吗,婚庆公司都不营业了,再说一会儿七点半我就得去新郎家,十点接新娘,现在干什么都来不及了。” “你痛快点,让我干什么?”潘浩儒有些不耐烦,心想你小子可别让我去当司机。 “要是别人的事也就算了,”王立宁使出了杀手锏,“这可是许卓然第一次求我办事。” “哦。”潘浩儒眉头一皱,“怎么回事?” 第二十八章 又逢喜宴 第二十八章 又逢喜宴 王立宁把大概经过讲了一遍,又秉承自己一贯的添油加醋的作风,什么新娘如何悲情,新郎如何窝囊没用,许卓然如何仗义相帮,自己本来也想充回义气揽了这活又如何卖力。 “行了,别废话了。”潘浩儒打断了他,“怎么没早说?从金港找车多省事。” “许卓然不让呀,她不愿意麻烦您。”王立宁抱怨。 “告诉我时间、地点。”潘浩儒心里明白,也就是为了朋友的事,要是为了自己,依许卓然的性格恐怕连王立宁都不会求的。 一辆进口白色豪华敞蓬老爷车和八辆奥迪a6驶入新娘家的时候,时间刚刚好,看着海滨告别父母,被新郎抱起走下楼,作为婚礼总指挥的许卓然长长舒了一口气,第一阶段圆满结束。 然而当新郎抱着新娘走到头车边上,许卓然惊愕地发现,为新人开车门的司机竟然是潘浩儒。 直到新郎新娘都上了车,许卓然还在惊愕中不知所措。她有些抓狂地跑到在第三辆车上准备开车的王立宁,刚要开口,王立宁就给她来了一句:“告不告诉你,应该比有没有头车重要多了吧?” 这时杜姐走了过来:“卓,咱俩得先去饭店,他们还得在四环上绕半圈。”许卓然这才想起,今天自己还有更重要的任务,那就是婚礼的司仪。她用手指了指王立宁,把要说的话咽了下去。 在婚礼进行曲中,一双新人缓缓走在红毯上,走进了大家的视线。 来宾们都在赞叹,新郎是那么高大英俊,而新娘的容貌则很一般,不知道的人还会以为豪华的婚礼、英俊的新郎,是平庸的新娘高攀了。 许卓然收拾好心情,用最得体的话语,做着引导和主持。 介绍新人的时候,她是这样说的:“美丽而善良的新娘以一双慧眼,找到自己生命中的另一半,不论他的境遇如何,始终以无比的坚定、和包容之心一直鼓励着他、支持着他。而英俊的新郎,他来自江西一个贫穷的小山村,贫穷磨砺了他的性格,积累了他的能量,他以优异的成绩考入北京一所著名的大学,然后用自己智慧和勇气,留在了这里,他曾经在外企任职高层,也受雇于国企、私企很多知名的公司,然而现在,他选择了自己创业,他希望用自己的努力为新娘海滨拼出一片天空。让我们为一对新人奉上最真挚的祝福吧。” 闻者莫不动容。 王立宁嘀咕了一句:“她这张嘴,简直是黑白颠倒,瞧把那小子夸的,要是不知内情,现在我都得仰视他。” 坐在旁边的潘浩儒扫了他一眼,脸上露出一丝笑容。这一番话,让他对许卓然有了另外的解读,她是那么善良,又是那么聪明,她用她的聪明给处境不堪的新郎做出了一个高尚的解释,不但保全了新人的面子,还让一对新人意识到彼此间曾经的付出和今后的责任。她的聪明使她的善良更好地发挥了作用。潘浩儒心中有了一种新的感觉,就是佩服。 婚礼仪式一项项进行,潘浩儒觉得今天真的不虚此行,因为在今天,让他更加全面地了解了许卓然。台上的她,一条蓝色的露肩长裙勾勒出美好的线条,高高挽起的长发让她平添了几分高贵,出于职业习惯,原本觉得有些光秃秃的脖子,让潘浩儒觉得应该给她配条钻石项链,然而越看越觉得空无一物的锁骨是那么美好而充满魅力。 当新人交换戒指的时候,许卓然是这样说的:“不懂爱的人会说戒指是用来圈住对方的幸福的枷锁,而懂得爱的人会说,那是两人相伴一生,执子携老的誓言。从为对方戴上这枚婚戒时起,无论今后面对何种境遇,面对何种坎坷和诱惑,他们都能永远牵手,永远珍爱对方,彼此忠诚……” 潘浩儒分明能感觉到许卓然说到“忠诚”二字的时候,声音明显抖了一下,那时候他忽然明白了,许卓然的抗拒不是因为不爱,而是因为对婚姻的尊重,不管是潘浩儒的婚姻还是其他什么人的婚姻,她认为那是美好的不容侵犯的。所以她才会那样地抗拒和自责,不是女人的那种嫉妒和占有,而只是面对一方净土的保护和尊重。 自以为一切尽在掌握,完全了解她的潘浩儒在此时才真正豁然了。他知道阻隔在他们之间的关键在哪儿了。 第二十九章 君心我心 第二十九章 君心我心 仪式在点燃同心烛和开启香槟后结束,婚宴正式开始。 这时候的许卓然才真正松了口气,总算不辱使命。 然而当她从台上走下来的时候,发现两桌人都在向她招手,一桌是婚车司机所在的那席,招手的是王立宁。另外一桌就是女方亲朋,自己的那一帮朋友。 她想了想,还是先走到司机这桌,从桌上拿起一个空杯,倒了一点酒,举起酒杯:“在座的都是王总的朋友,我代表新人感谢各位的鼎力帮忙,没有大家我们真的瞎了。”一饮而尽,众人也都客套了几句。 有里有面,这是许卓然的风格。但是不包括对他,从始至终,许卓然都没看潘浩儒一眼,敬完酒就回到自己朋友们那桌去了。 王立宁脸上有些讪讪,很是过意不去,于是小声对潘浩儒说:“哥,对不起呀。” 潘浩儒笑了:“她说的没错,都是你的朋友,难道我不是?” 王立宁一愣,立马表态:“是,当然,当然了。”心想,这小妞真厉害,还没怎么着呢,就让潘总如此钟情,一句话都要出面维护,真是可怕的爱情。他脑子立即闪过了“红颜祸水”四个字,想起了历史上种种因为女子而乱政的故事,浮想联翩。 而回到朋友这桌的许卓然,则坐在董琦的身边,董琦立即体贴地给她夹了两个南瓜饼:“卓呀,这婚礼可够拔份的,你真牛。” “是呀。”小迪坐在对面,所以在嘈杂的环境里不得不扯着嗓子:“我看你以后开个婚庆公司得了,这场面整的。” 还没说完,海滨和海爸爸就过来了。海滨说:“卓卓,我爸非说要过来谢谢你。” 许卓然赶紧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站起来:“不用,不用客气。” 海滨的父亲是一个很朴实的北京人,在北京土生土长,嫁女儿很讲究北京的老理儿,然而因为海滨嫁的那个人条件实在是太差了,所以很多所谓的“理儿”都没能实现,老头子一直就憋着一口气。本来以为这次婚礼,用北京话来说,是放了个哑炮,因为婚庆公司也没请,车呀什么的都是找朋友攒的,所以做好了简陋的准备,没承想,车队一来,全小区都震了,老邻居们艳羡得不得了,自己也觉得面上有光,不仅如此,在婚礼现场,那带着电视台台标的摄像机那么一拍,所有的人又竖起了大拇指,这可是有钱也请不来的。 特别是整个婚礼仪式兼顾了中西、传统与现代的风俗,井然有序,雅而不俗,比大价钱请的婚庆公司举办的婚礼还强。尤其是老人听了许卓然编的那些祝词,心里也感动了,他觉得一定要来亲自谢谢女儿这个朋友。 海爸爸端着一杯酒,说:“海滨从小就很中庸,说不上聪明,成绩也一般,没什么能力,但是傻人有傻福,一直都是有个好人缘,今天要不是你们这帮朋友帮忙,我们怎么可能这么风风光光地把她嫁了,所以,我感谢大家。”然后郑重地饮下这杯酒。 气氛很感人,又有几分凝重,看到海滨眼里有泪花闪过,许卓然连忙调节气氛,她亲热地挽着海爸爸,说:“您可别高兴太早了,我们这么出力可都是有目的的,您看看这一桌子可都是今年要结婚的,您数数有几个,得从现在开始就给我们准备红包啊。” “呵,好,一定一定。”海爸畅快地笑着,“别人我不管,我就给你准备一个大的红包。” 大家一起哄笑,许卓然也笑了,有几分羞涩和无可奈何,她冲海滨挤了挤眼睛,“唉,好人难当呀,一不小心,又当了靶子。” “谁叫你那么出色,占尽了风头呢。”董琦恨恨地说了一句。 大家很开心,新郎也凑过来敬酒,一时热闹无比。 第三十章 我心纠葛 第三十章 我心纠葛 王立宁若有所思,故作思考状,扯着潘浩儒闲聊:“唉,您说现在的女孩里,怎么还能有这么善解人意的,哎,怎么我碰不上呀。”此语一出,忽然又觉得说漏了嘴,连忙举起酒杯,“喝酒,喝酒。” “你少喝点,别一会儿出门被警察捏住,再让我捞你去。”潘浩儒今天的心情很好,谈话间很是放松,也开起了玩笑。 这时候司机师傅们纷纷辞行。 “宁子,哥们先走了,我这回头还得去机场接人呢。” “就是,今儿我们来一趟,也受教育了,下午我得好好表现表现,陪我媳妇逛商场购物去。” 众人纷纷调侃着。 “行,谢了,哥几个。”王立宁起身相送,旁边桌上的许卓然远远地看到这一桌的人都起身了,立即拉着新娘嘀咕了几句,然后拎着裙子跑进更衣室,抱了一堆花花绿绿的东西追了出来。 “什么呀?”王立宁接过来愣愣地问。 “喜糖和喜烟,是这么个意思,别嫌礼轻啊。”许卓然有些气喘,心里有点过意不去,要不是碍着潘浩儒在这桌儿,她早该过来照应的。她就是这样的性格,如果是自己的疏忽和错误,就会内疚、会不安,于是一脸的抱歉,跟大家寒暄着,说着客套话。 而这一份亲和与客套在潘浩儒看来,又是别样的风景,原来她除了在工作上面面俱到以外,在生活中也会有如此八面玲珑的一面,只是在自己面前,她更多是表现出她的小性格和倔脾气。潘浩儒笑了,他忽然想起前不久看的那部电视剧《大宅门》,他很喜欢里面的白景琦,当他面对姨太太的质问,说为什么香秀一个小丫头能对大老爷趾高气昂地比手画脚,他回答得干脆又幽默:“因为她知道我喜欢她。” 想到这儿,潘浩儒脸上浮现起了幽幽的笑容,她是知道她在自己心中的分量,才会跟自己耍小性子的,如果对自己恭敬客气,那也不是她了,不过她要是知道此时,自己把她联想成那个《大宅门》里的小丫头香秀,不知道又是怎么生气呢。 “噢。”王立宁帮着许卓然把喜糖和喜烟给众人分了,又把大家送到大门口。再回来,看见在过道上潘浩儒正拉着许卓然说什么,于是想了想,自己也撤了。 潘浩儒靠在金龙盘旋的柱子上,拽着许卓然的胳膊:“当了半天司机,一个好脸色都不给我?” 许卓然看着他,挤出一个笑脸,连带那颗小虎牙一起露了出来。潘浩儒伸出手,冲着许卓然的脸就去了,许卓然刚要挣脱,潘浩儒的手指已经在她嘴边抹了一下,然后举给她看,是一点甜面酱:“刚才吃烤鸭了?”潘浩儒逗着她。 许卓然马上伸出手,在嘴边擦了又擦。 “没有了,就这一点。”潘浩儒忽然伸出手把许卓然揽在怀里,“别老跟我闹别扭。” 许卓然在心里默数五下以后,猛地挣开了他的怀抱,拔腿就走。 潘浩儒在后面喊:“我在外面等你。” 第三十一章 往事如昔 ·第四卷· 缘起缘灭 第三十一章 往事如昔 婚宴结束以后,许卓然觉得特别累,昨天布置会场一直到凌晨2点多,而今天一早5点就起床了,所以她没跟大家一起去闹洞房,现在只想回家好好睡个觉。 但是就这样一个小小的愿望也没能达成,一出酒店,她就被潘浩儒捉进了车子。 本来她以为潘浩儒会送自己直接回家,所以实在困倦的她睡着了。 当她被潘浩儒唤醒的时候,她又呆了,在一个有草地,有树木,有池塘的地方,一所古典风格的别墅前,她看到了院子里的那辆宝马迷你。 然后她有些茫然地回头望着潘浩儒。 潘浩儒没有多说一句话,只说它叫“紫园”。 紫园的一切,完全超出许卓然的想象,最初她以为不过如王府花园的那间别墅一样,奢华而已。然而目之所及完全是自己梦中最爱的颜色,一切只能用优雅才可以形容。紫色的窗帘、紫色的沙发,还有卧室里那张垂着紫色幔帐的印尼风情的大床,满眼都是紫色。 是的,自己是喜欢紫色,因为那是梦的颜色,但是自己的衣服中紫色的并不多,公司里最常穿的就是黑色、白色和蓝色。然而,在这里,全部都是紫色,是巧合还是他真的那么洞察一切,或者说他懂我,连我心底隐藏的感觉他都懂吗? 满脑子的问号,脱口而出就是一句:“你这么煞费苦心,就不怕我拒绝?” 潘浩儒笑了笑:“怕,但是不能因为怕你拒绝就什么都不做了,让自己爱的人生活得好一点没什么错,工作的目的不就是这个吗?” 很随意的一句话,却带给许卓然巨大的震撼和惊喜。是的,一直以来自己拼命工作、卖力表现的目的就是为了升职、加薪,有更多可以自由支配的钱,来让家人过得更好,他也会有这样的想法?是不谋而合吗?是默契吗? 一连串的问号,没有答案。 看到房间里随手可得的可爱抱枕和许多玩偶,比如kitty猫、流氓兔和洋娃娃,她有些迟疑的目光投向潘浩儒。 潘浩儒此时点燃了手中的烟斗,坐在沙发上,云淡风轻地说道:“在香港的时候,你不像别的女孩那样盯着时装和化妆品看个没完,而是每当看到橱窗里的各种玩偶,就走不动道了,不过我只是奇怪,喜欢为什么不买回来呢?” 许卓然愣了一下,然后慢慢地走到窗前,拉开那紫色的纱帘,注视着窗外,悠然说道:“我在上初二以前,几乎从来没有过新衣服,我的衣服和书包都是用姐姐剩的,但是我从来不会因为这些自卑,因为在学校里,我有更让自己骄傲的武器,这武器就是成绩,永远是年级第一的成绩,而且我的作文、演讲和朗诵总会在区、市的比赛中获奖。 “但是,你知道吗?我心里一直都有一个遗憾,小时候家里生活状况不好,我从来没有一件玩具,但是我特别喜欢小朋友手中漂亮的洋娃娃,喜欢,羡慕,想要,但是我不会开口跟母亲去要的,因为在我看来那实在是太奢侈了。” 潘浩儒放下手里的烟斗,走过来,站在许卓然的身后,用手臂环住了她。 把头轻轻靠在他的怀里,很温暖的感觉,依然是注视着窗外的景色,许卓然今天的兴致很高,沉浸在回忆里:“每次小朋友一起玩过家家的时候,我的手上都是空空的,所以我只能扮医生,扮老师,而不能扮妈妈,因为我没有娃娃。” 稍稍停顿之后,她又继续:“直到有一天,我在我家附近捡到了一只小猫咪,那是一只狸花猫,我才有了娃娃。” 第三十二章 缘来是你 第三十二章 缘来是你 她转过身,看着潘浩儒,眼里竟然是欢快的表情:“你知道吗?我给它起名叫小狸,然后再玩过家家的时候,我就可以当妈妈了,因为我把小狸裹在毛巾里,包一个蜡烛包,就像一个婴儿那样,虽然它没有娃娃漂亮,但是它有体温,她会动。” 潘浩儒一直在静静地听,他知道这个晚上是许卓然向自己敞开心扉的一个晚上,所以他很乐于当一个听众。 “小狸给我的童年带来很多的乐趣,它很乖,现在想想我当时的玩法可能对它来说是一种折磨,并不舒服,但是她很配合,于是,我又成了大家的焦点。其实现在想想,那时候我就挺虚荣的。”许卓然沉默了,是的,当听到别人在说某某某是个爱慕虚荣的人时,大家都会以为那是负面的评价,是不好的品质,但是很多时候,细想下来,有谁能一点都不虚荣吗? 是的,很多时候,人们都认为一个漂亮的女孩选择一个有钱人,是虚荣,是爱慕金钱的表现,就是所谓的拜金主义,真的是那样吗? 看小说的时候,我们为什么会喜欢扶危济困的大侠?那是因为跟大侠在一起,你会有安全感,在众人投来的崇拜与尊敬的目光里,那一刻,你能说,自己不是喜欢虚荣的? 许卓然喃喃低语:“曾经在年轻女孩当中有过一场激烈的讨论,当一个穷人把口袋里最后一块钱买了一枝玫瑰花送给你,而另外一个有钱的男人,送给你一幢房子,哪一个才是真爱,哪一个才应该选择?大家都会说,当然是要玫瑰花了。” 潘浩儒心中一沉,有些莫名的紧张。 “她们会说,因为穷人给她的是全部,而富人给她的是n分之一,其实,爱情是这样衡量的吗?需要用等式计算出来的吗?”许卓然自问自答,这是她的老毛病了,当她困扰的时候,她就会这样给自己分析。“其实,我不是这样想的,穷人在自己不能顾及温饱的时候,没有给自己和家人留任何出路,而将全部的赌注押在了爱情上,在我看来,是一种不成熟的表现,严重地说,有些不负责任,有钱,现在这个社会,钱是天上掉下来的吗?没有世袭的官职和大额的遗产,所有的钱财都是自己打拼来的,这是一种生存能力的体现,所以,我不认为拜金有什么不对,只是,如果说没钱的爱情更高尚,那么有钱的爱情,更艰难或者说更迷茫,因为从一开始,困扰和牵绊,疑惑和猜忌甚至是旁人的鄙夷,都会让这段情更曲折,你说是吗?” 潘浩儒没有说话,原来许卓然的脑袋里隐藏着这么多莫名奇妙的念头,他有些哑然,只是觉得气氛有些凝重。 “小狸还在吗?”潘浩儒用手拂了一下许卓然额前的碎发。 她摇了摇头:“后来它走失了,我为此哭了两天,姐姐说它是找伴去了,但是我还是很伤心。” “本来我想自己上班以后挣到的第一笔钱,一定去买一堆娃娃,好补偿自己缺失的童年。”许卓然为自己以前的幼稚想法感到有些好笑,“但是真的挣到钱以后,才发现有比买娃娃更重要的事情,我要让家人拥有更好的生活状态,这是我这么多年辛苦工作的目标。” 她抬起头,热切的目光注视着潘浩儒:“所以,刚才你那句话,把我感动了,把我完完全全征服了,我不再矜持了,不再做作了,也不再患得患失,顾这个顾那个了。” “因为,不仅仅是爱情,在这茫茫人海中,你更是我的知己。”许卓然的目光里是一份激动,一份热情,还有赤裸裸的爱慕。 潘浩儒被震撼了,如果说是他征服了许卓然,倒不如说是他被折服了,他的心被面前这个比自己小十二岁的女孩占得满满的,不仅仅因为爱,更因为他们是心灵相通的知己。 他们的人生观和价值观是那么惊人的一致。就像迷失在一个语言不通的陌生国度里,找到操着同样语言的那唯一的一个熟悉的人,那种感觉,只能是发自内心深处的狂喜。 第三十三章 白色恐怖 第三十三章 白色恐怖 许卓然盯着屏幕上的销售报表,心情有些沉重,对于这样一场突如其来的非典,谁能有先见之明呢? 商场里专卖店的租金与店员的工资是一分钱都不能少的,可是这阵子销售额太过惨淡了,这三十家店的周销售额还抵不上过去一家店的日销售额,这样下去,今年的业绩就太惨了。本来想着大干一场的,广告和各种宣传的投入比往年都有大幅度的增加,这样下去简直亏死了。 这个潘浩儒,这么关键的时刻居然不露面了,真是过分。许卓然“啪”一下扣上了笔记本电脑,办公室里的几个手下都面面相觑,程志索性站起身,探着头问道:“头儿,怎么了?” “咱们去会议室,商量一下有什么办法,可以拉一拉销售。”许卓然夹着电脑先出去了,剩下的人对视一番,心直口快的园园嘟囔着:“有什么法子?现在商场都没人,天安门广场上都寂静一片,咱们上哪儿拉人去?” “你少说两句,怎么这么没眼力见儿,你没看领导不悦吗?”小唐捅了一下园园。 “行了,别背后说人,咱们领导不错,当了副总,有了自己的办公室,还天天在咱们部门,多照顾咱们,走吧。”刘迪这句话说得有些阴阳不定,耐人琢磨。 程志翻着眼睛瞪着天花板:“女人多的地方真是复杂,不是有位哲人说过吗?做女人难,做管女人的人更难,而最最难的还是管女人的女人。” 会议室里,许卓然简单地跟大家说了一下各个卖场的情况,中心思想就是开动脑筋,看看有没有法子能够扭转危局,化腐朽为神奇。 “领导,你们出差这段时间,其实北京就已经很紧张了。”程志试图从国际国内形势说起,婉转地告诉许卓然,不要再对提高销售抱有幻想,“你们也就是早回来两周,现在北京机场火车站,都禁止入内了。” “真的假的?”许卓然很吃惊,自从回来以后,自己的状态是一团麻,除了忙着上新广告,搞产品创新,剩下的时间就是忙着海滨的婚事,一塌糊涂,晕头转向,所以听程志如此一说,只觉得更加恐惧:“这么严重?” “是呀是呀。”园园也附和着,眼睛偷偷看着许卓然,心想,完美主义的强人领导,这下看你怎么办,与人斗,与事斗,难道您还能与天斗? “这下糟了。”许卓然暗暗发愁,不光是直营专卖店的压力,去年年底代理商大批进货,就指着今年五一、十一,配合总部的市场计划,大卖一番,现在都砸在手里,会不会退货呢? “唉,钻石卖的就是婚礼,现在北京的酒店全部不允许举办婚宴,很多人的婚礼都取消了,婚姻登记处都没人了,咱们这钻石是没戏了。”刘迪深表惋惜,她早就看好了公司的一款五十分八心八箭的钻戒,本来还想托许卓然以内部价买呢,现在自己的婚礼也无限期延后了,男朋友居然拿买婚戒的钱去买游戏机了,真是过分。 许卓然打开电脑,仔细看着各个店各个产品的销售数据,看着看着,她心中一动,立即有了主意。“你们分一下,立即给各个店长打电话,问一下这款产品,为什么卖得好,请当班的导购回忆一下,买这款产品的顾客都有什么特征,当时的推荐语是怎么说的?” 大家虽然不明白领导为什么这么分配任务,但是都了解许卓然的工作作风,于是没有二话,下去照办。 许卓然回到办公室拿起包,交代了一句就向外走去,刚走到二楼,就被nicole拦了下来:“去哪儿呀,一会儿该吃饭了。” “我想去一趟新东安。”许卓然嘴上应着,脑子已经开始走神了。 “嘿,人家现在都不上街,就你傻不啦唧的还往人多的地方扎,你怎么去呀?现在路上出租车特少。”nicole拉着许卓然,“潘总可吩咐了,你要外出,让司机小冯送你。” “得了吧,他,整个一个话痨,就天天早上接我这一趟,我就快崩溃了,你可别让他跟着我。”许卓然逃也似的甩开nicole,“打车,要是没车,我就坐公共汽车去,反正现在车上也没俩人。” “等会儿,我给你拿一口罩。”nicole转身就向自己的办公室走去。 “得了吧,我又没病。”许卓然一阵风似的跑了。 第三十四章 暗自筹谋 第三十四章 暗自筹谋 阳光明媚,一个没有风沙的春天,在北京,真的很难得,只是路上行人都神色紧张,步履匆匆,每个人,无论男女老少都戴着厚厚的白色口罩,有的还戴着墨镜与帽子,许卓然坐在出租车里,看着街上的人群,有些失笑,是防非典吗?感觉像是电影里1937年的上海,恐怖。 因为人少,车少,所以不堵车,从公司到新东安,再返回公司,除去在商场里的一个小时,路上的时间一共才用了40分钟,太难得了,这样清静高效的北京。 车子停在公司楼下,许卓然递给司机钱,司机说了一句:“如果要票请您自己撕,现在大家都很在意,我就不代劳了。” 许卓然笑了,微一迟疑:“算了,不要了。”以至于对司机手里找回的2块钱零钱,她也没要,走进办公楼,许卓然暗自鄙视了一下自己,终于知道商场里的人为什么那么少了,大家都很惜命,自己也是如此。 与前台美女打着招呼,自从nicole荣升为潘浩儒的秘书搬到总办以后,前台又添了一个小美女,才十八,真是十八岁无丑女,青春逼人。 “许总出去了?”小姑娘一脸笑意,还有些佩服的神色。 许卓然哑然,点了点头。上了楼,推开办公室的门,大家都在自己座位上打着电话,很好,都是与各店店长在沟通,许卓然把包扔在桌子上,突然发现自己的办公桌上有一大包用纸包着的东西,她凑过去闻了闻,立即发作。“谁的东西,又乱放,我最烦医院里拿回来的东西了,还放我桌上?” 小唐最是乖巧,立即放下手里的电话,凑了上来:“领导,不要错怪好人哟。” “什么意思?”许卓然侧目环视,居然发现每个人桌上都堆着一大包同样的东西,她更是不解。 “嗯,领导,你回来洗手了没有?”园园盯着许卓然,像看一个怪物。 果然小唐也夸张地退后几步:“你快点洗手去,回来再跟你说,洗手间有滴露,还有‘84’,你好好洗洗。” “什么跟什么呀,平时老说我有洁癖,现在外面刚刚有个风吹草动,你们就紧张成这样,这点心里素质。”许卓然嘴上虽然嘀咕着,还是去洗手间认认真真洗了洗手。 一进屋,刘迪就拿着一个喷雾器冲着她的鞋子一通猛喷。 一股消毒水的味,许卓然有点哭笑不得。“行,现在一让你们外出就推三阻四的,我自己去吧,回来以后你们还给我消毒,真行。” 许卓然坐回自己的座位上,刚伸手想从包里拿东西,边上的程志立即递过一包消毒纸巾:“擦擦您那书包带和拉锁,这地方最容易藏细菌。” 许卓然忍了又忍,终于按此照做,“行了,说吧,怎么回事?” 小唐又凑了过来:“这是行政部发的,从同仁堂买的抗非典的药,每人一份,根据员工登记表,连家庭成员都有份,你说咱们老板真有人情味儿,心真细,真体恤下属,真善解人意……” “你停,瞧你那花痴样,就差以身相许了吧。”园园在一旁取笑。 “那怎么了,他要是接受,我就敢许。”小唐也不示弱。 许卓然心里一抽,有点不是滋味:“行了,你们,扯哪儿去了。” “头儿,你说北京不会就此陷入水深火热中吧?不会就此引发中国经济大衰退,由此引起东西方局势的变化?”程志浮想联翩。 “你战争小说看多了吧,胡说什么!”许卓然有些不快,她发现最近自己情绪特别不稳定,说急就急,还特爱挂脸,此话一出,程志耸了耸肩,坐回自己的位子,不再说话了。 许卓然有些歉意,于是打着圆场:“这是北京,历朝历代的首都,过去的皇帝都讲究风水呀,所以没什么大事,肯定会过去的。” “来,咱们汇总一下今天的收获。”许卓然招呼大家聚在一起,汇总起来的消息验证了她最初的感觉,她把自己的想法简单地说给大家听。 众人都惊愕了,许迪与小唐拍手称赞,程志也说这是好办法,此举一行必然在北京引来瞩目,堪称这场非典恐怖中危机公关的经典案例,只是一向快人快语的园园小声嘀咕了一句:“会不会是发国难财?” “瞎说什么呢。”小唐狠狠踩了一脚园园。 许卓然笑了:“应该不算吧,就像这同仁堂的中药,其实成分不过是板蓝根之类清热解毒的药材,它一定对非典有特效吗?我看未必,不过是一种心理暗示,但是谁能说同仁堂是在发国难财?我们听到的可都是对他们在危难间伸出援手的赞评呢!” 大家点了点头,许卓然立即分工,然后自己亲自打开电脑,开始打着计划,直到快下班了,她才收工。将报告通过邮件发给王立宁和潘浩儒,许卓然才长长松了一口气,她可不愿意让别人说自己这个副总是徒有虚名,总得要体现出自己存在的价值,不管以后是不是留下,这是许卓然对自己不断强调的信念。 第三十五章 趋利避害 第三十五章 趋利避害 第二天一大早,许卓然刚进办公室,就被通知去潘总办公室面圣,许卓然心中说不清是什么滋味,只觉得步子变得有些沉重,好像这是回来以后,他第一次叫自己去办公室。说是已经从心底接受了,可是,在公司里还是觉得怪怪的。 一进门,看到坐在沙发里的王立宁,许卓然才偷偷松了口气,一脸常态地问好,落座。 潘浩儒开门见山,直奔主题:“昨天你的计划,我和立宁都看过了,晚上也跟老孟他们几个代理商沟通了一下,很大胆的想法,你有十足的把握吗?” 许卓然看了一眼王立宁,王立宁脸上不见往日的嬉笑神情,十分严肃,她反而笑了:“没有。” 王立宁立即瞪大眼睛:“您说什么?许总,我没听错吧?” “没有,我没有十足的把握,硬要量化的说,只有六成。”许卓然表情冷峻,眼光扫过潘浩儒,出乎意料的,他没有意外,也没有生气,而是眼中含着笑意。许卓然一愣,随即把头又转向王立宁:“所以才作为计划报给你们二位,由你们决断好了。” “啊!”王立宁惊呼。 潘浩儒倒是一阵爽声大笑:“这样责任就由我们来承担了。” 许卓然没有笑:“不管成败,即使我说我承担责任,收获与损失也都是你的,所以应该由你来决定。” 潘浩儒收敛了笑容,他不得不重新审视面前这个娇小的女孩,他很奇怪,自以为很了解,但是往往会带给他新的震撼,他有些恍惚了,忽然觉得这个女孩仿佛不是他能掌握的。 王立宁轻咳一声:“这也太悬了,我有点担心,现在我们损失的只是销售额,是经济效益,如果依许总的计划,棋行险招,万一结果不如预期那样,恐怕连社会效益和品牌价值也丢了。” 潘浩儒笑了:“立宁说的不错。”然而很快又接上一句,“不过,我愿意试一下。” 许卓然有些意外,看着潘浩儒,心跳稍稍加快:“胜局不是试出来的,如果做,就要全力以赴,只能成功。” 潘浩儒没有说话,但是接下来的时间里,他用行动全力配合着许卓然。 于是,三天之内,各大门户网站女性频道上都开始发起这样一项主题活动“讲述非典中我的爱情”,一天跟帖数量超过千万,在这样一个充满“白色恐怖”的日子里,这样一个欲婚不能的城市中,讲述自己的故事,迎取克拉大钻的公益活动开始了。 这项活动使得元亨钻石的门店在所处的商场内成为支撑销售的中流砥柱,那一年的春天,你可以没有婚礼,你可以没有爱情,但是一定会有一枚钻戒。因为大家对生命的无常,有了新的、更为深刻的认识,当你身边昨天还是生龙活虎的朋友,突然被送进高热门诊,进而被隔离,被宣布感染,直至死亡时,那份恐惧,让大家更为珍视现在的一切。所以一枚钻戒不管它是克拉大钻还是只有几分的碎钻,都是那段日子最好的见证。 同时,元亨珠宝将数千款深海红珊瑚饰品送给抗击非典第一线的医护人员,让她们贴身佩带,以来自万米海底,具有千年生命的灵性宝石,可以避邪并调理人体机能的概念迅速风靡京城。当各大媒体上刊出白衣天使佩戴红珊瑚胸针和耳钉、吊坠的照片时,在空荡荡的商场里,总会有一个区域人头攒动,那就是元亨珠宝的红珊瑚专卖店,不仅仅是千元左右的饰品,就连两三万一条的珊瑚珠链,十几万元的珊瑚摆件都走俏一时,人们在惶恐的时候,告诉他有一种物品能够带来吉祥,能够为人们趋利弊害,那么还有谁会吝惜钱呢? 第三十六章 非典疑似 第三十六章 非典疑似 下班了,许卓然还没有走,她一个人对着电脑发呆,在网上搜索着非典最初的症状。神情专注,又有些无奈。不知道是最近太忙了,还是前几天去医院给医护人员献爱心的时候被晃点了,从上午开始,自己就有些头疼,有点低烧的感觉。 在目前谈“热”色变的“白色恐怖”状态下,她也有点神经质。 “高热,乏力,恶心,头晕。”许卓然越看越觉得紧张,她立即抓起电话给老妈打了过去,“妈,您没事吧?” “怎么了?”许卓然的妈妈被女儿愣头愣脑的一句问得有些莫名奇妙。 “没有什么发烧的症状?”许卓然问道。 “没有啊。” “其他的呢,有没有哪儿不舒服?”许卓然还是不放心。 “没有。”老太太这才明白了,“怎么,是不是?卓儿,你怎么了?” “哦,没事。”许卓然放下心来,“我晚上不回去了,我回老房子。” “行,我正要跟你说呢,你姐去小汤山支援去了,我这心里七上八下的,我得去她家,替她看着小雅去。”许卓然的姐姐是宣武医院的一名年轻医生,这次也被派往一线支援,走的时候许卓然还去送了,真有些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感觉,小雅是她的女儿,老妈从小带大的。 “行,您就好好看着小雅就行了,别管我了,现在路上也没什么车,我懒得回南三环,就住这边了。”许卓然敷衍着妈妈。 挂了电话,许卓然心情更加沉重,要是姐姐还在城里就好了,可以去她所在的医院走个后门什么的,现在怎么办呢? 桌上的电话又响了,许卓然拿起来,“您好。” “是我,”潘浩儒问,“还没走?” “嗯。”许卓然应了一声。 “走吧,我送你。” “不用了。”许卓然慌了,这才想到现在自己应该去发热门诊看一下,只怕明天得让阿姨拿消毒液在办公室好好清理一番。 “怎么了?”潘浩儒很敏感,自从那天两人敞开心扉以后,许卓然不怎么拒绝自己了,今天情绪又是怪怪的。 “没怎么了,你先走吧,我发个邮件。”许卓然随口应付着。 “好,别太晚了。”潘浩儒挂了电话,对着监视器有点愣神,想了想,还没有打开。这个监视器安好以后,就没怎么发挥作用,自从去年许卓然来面试,看到监视器以后强烈的反应,自己就很少开着它。 想想从初见的那时起,自己就好像一直在妥协,潘浩儒笑了,摇了摇头,叼起烟斗,默默点燃,站在窗前,看着外面的车水马龙,忽然觉得一种前所未有的温馨的感觉,随即放下烟斗,拿起桌上的车钥匙,下了楼。 许卓然站在窗子前,看到潘浩儒走出办公楼,发动了车子,开出大门,这才叹了口气,抱着笔记本电脑拎上自己的包,又环顾了一下办公室,也下了楼。走出大门,站在大门口就开始发呆,是打车呢,还是坐公共汽车呢,好像都不太好,但是总不能走回家吧。 就在她第无数次地叹气之后,那辆熟悉的黑色bmw居然从对面车道直接开了过来,停在她面前,潘浩儒放下车窗:“上车。” 但是许卓然没有动。 潘浩儒皱着眉,下了车,伸手就拽,而许卓然突然向后退了两步。 “怎么了?”潘浩儒的脸沉了下来,不知道她又是犯了什么毛病,只觉得对着这个女孩,自己的耐心总是在经受考验。 “我发烧了。”许卓然踌躇着,终于还是说了。 潘浩儒初时一愣,继而脸上缓了又缓,走上前,一把将许卓然揽在怀里,用手在她背上轻轻拍着。“没事。”然后又伸手在她额上摸了一下,表情一滞,随即拉着她上了车。 “去医院吗?”许卓然傻傻地问道。 潘浩儒沉吟了一下:“不去。” “啊?”许卓然惊愕地看着他。 “你还有哪儿不舒服的?”潘浩儒侧着脸盯着她问道。 “就是觉得混身发热,嗓子痛,头疼。”其实还有一点恶心和乏力,只是许卓然没有说,她怕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别紧张,没准儿就是感冒。”潘浩儒开车直接上了四环,“现在不能一发烧就去医院,医院目前太混乱,只要是发热,全都隔离,患者放在一块,不管是不是,先按非典治,等不是了再排除,罪也没少受,况且,传染的风险更大。” “真的?”许卓然听着觉得很恐怖,不过姐姐好像也说过,其实医院对非典并没有什么特效药,情况确实如此。“我今天上网看资料了,如果不去医院,也得自我隔离,要不太没公德心。” 潘浩儒没表态,看了一眼许卓然:“没事,别担心,你就是前阵子太累了,抵抗力下降,休息下就好了。” “去哪儿?”一上四环,许卓然就发现没有在四季青桥下左转,向西南开,而是右转上了西北四环。 “不是隔离吗?得找个舒服点的地方。”潘浩儒语气轻松,透着一丝调侃。 “你不怕呀?我现在是非典疑似,我要是站在大街上一喊,立即有人打110报警。”许卓然觉得有点失衡,自己担心了一天,备受折磨了一天的头等大事,他怎么那么轻视呢? 第三十七章 紫园情事 第三十七章 紫园情事 两人回到紫园,潘浩儒就把许卓然带到楼上的主卧室。“你先休息一会儿,今天太晚了,咱们打电话订餐,吃完饭,量个体温,先观察两天再说。” 许卓然点了点头,潘浩儒拉开卧室柜门:“里边的衣服、浴巾、毛巾都是新的,随便用。” 许卓然有些糊涂了,愣愣地说道:“电影里的情节,你别说是给我准备的?” 潘浩儒望着她,似笑非笑:“不是,前一个女人留下的。” “我不信。”许卓然只觉得头更疼了,索性歪在床上,闭上眼睛不再说话,而心里却波澜已起。这算什么呢,难道真的要成为他的情人,开始同居了吗?自己一直是感性思考,理性行动的人,所以,虽然几天前,就在这里,在感动之余,她说了解开心结,放下矜持要与潘浩儒在一起的话,但是要真的行动,她觉得自己还没有足够的心理准备。 潘浩儒打开窗子,拉上窗帘,打开角落里的壁灯,帮许卓然拿出一条凉被,然后就下楼去了。 躺在床上,许卓然才知道自己是如此地惜命,不知道是心理作用,还是其他什么原因,她觉得更难受了。鼻子严重堵塞,只能张着嘴像鱼用鳃那样呼吸,而嗓子更是又痒又痛,头也昏昏沉沉的,想睡又睡不着,正在床上翻来滚去的时候,潘浩儒上来了:“吃饭吧,订的宏状元的粥和小菜。” 许卓然嘟囔了一句:“不想吃了,你吃去吧。” 潘浩儒看着她,确实脸色有些红,伸手在她额上摸了一下,随即从隔壁房间找出家用医药箱,拿着一支体温计用力甩了甩,看到水银线在36c以下,这才递给她:“先试试表。” 许卓然接过来夹在腋下,刚刚放好,就听见手机在响,伸手就要去拿,体温表立即滚了出来,潘浩儒猛地伸出手接住,瞪了她一眼。“小心点。”自己走过去把包拿来放到她手上。 是宋萱。“喂。”许卓然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如常,但是还是有些嘶哑。 宋萱很敏感:“卓卓,你怎么了?我打电话到你家也没人接,你在哪儿呢?” “我,”许卓然看了一眼潘浩儒,潘浩儒索性走出去,把门轻轻带上,“我在同事家里。” “啊,你们同事够伟大的,现在还敢收留你?”宋萱大笑,“我可就惨了,签证到期了,想回来也回不来,真够烦的。” 许卓然心不在焉地应着:“越洋电话,姐姐,你省省钱吧,不会打电话就找我聊天吧?” “当然不是,我关心你,昨天在msn上跟董琦聊了两句,说起了你的事,我怕你心里不舒服,所以说打电话安慰安慰你。”宋萱叹了口气,“卓,你说咱们俩怎么都这么不顺呀,都是情路曲折,唉。” 宋萱是许卓然的好朋友,两个人无话不谈,许卓然心中有些犹豫,自己的事要不要告诉她呢,正在踌躇之间,只听宋萱又说:“算了,我这次出国散心,学到一句名言,说给你听:‘中华儿女千千万万,不行咱就换。’千万别在一棵树上吊死。” “好了,姐姐,我难受着呢,你别烦我了。” “啊,对了,你怎么了,听声音有点不对呀。”宋萱的声音立马高了八度。 “我实话告诉你,我现在是非典疑似,在地坛医院隔离呢,你没事赶紧挂了吧。”许卓然一板一眼说得真真的。 “啊,真的假的?你又编剧呢吧,我知道这是你的业余爱好。”许卓然的话让宋萱听来很是有些难以置信,想了想忽然一阵大笑,“瞎说,在医院隔离还能接打手机?别骗人了,说正经事,你去长辛店帮我看一下我妈,我打了好几次电话,也没联系上,现在看新闻,国内的情况挺紧张的,我特担心她。” “我……”许卓然无从拒绝,宋萱电话里说的妈,是她的亲妈,和她父亲离婚以后一直独居,现在宋萱和她的父亲与继母都在国外,自然最牵挂的就是她。“好,你放心吧。”许卓然终于还是答应了。 放下电话才觉得很为难,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愣神儿的过程中,潘浩儒端着饭走了进来,放在沙发前的矮几上,“来,把粥喝了。” 许卓然走过去,看着好几种粥品有些奇怪。 “菠菜鸡肉粥,百合莲子还有南瓜香米,皮蛋瘦肉粥,想喝哪个?”潘浩儒把盖子一个个打开,许卓然只觉得一阵恶心,抑制不住地跑到卫生间里干呕了起来。当她抬起头时,看到镜子里潘浩儒若有所思的神情,连忙解释:“不是,我没有,你别想歪了。” 没头没脑的话说得潘浩儒忍俊不禁。“我没想歪,是你想歪了。”说着即恢复了一脸的常态,又拿过一条毛巾体贴地给她擦着嘴角,许卓然毫无防备,一时有点傻掉了的感觉。 “要是不想喝粥,就得多等一会儿,我给你煮点面。”看着她有些干裂的嘴唇,通红的面色,毫无精神的眸子,潘浩儒眼中闪过一丝怜惜,伸手拂过许卓然有些零乱的长发,像是在刻意地安慰她:“没事,你太紧张了。” “算了,还是喝粥吧,我喝那个百合的,你把肉的喝了,我最受不了粥里放肉了,看着就恶心。”说完,又觉得很是不妥,抬眼偷偷看了一下潘浩儒,只见他微微一笑:“行,恶心的我来喝。” 许卓然暗自鄙视了一下自己,原来这就是语无伦次。 真是食不言,两个人非常安静地吃完饭,潘浩儒默默地收拾妥当,又按着许卓然试了体温,39c。 “物理降温吧,现在也不知道具体情况,不能吃退烧和消炎的药。”潘浩儒用毛巾包着冰块敷在许卓然的额头上,许卓然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也不知睡了多久,当她醒来的时候,看到潘浩儒睁着一双亮亮的眼睛正凝视着自己,心里立时像被电了一下,刚想说话,就觉得嗓子又干又疼,而潘浩儒适时地从保温壶里倒出一杯水,刚刚好,不是很烫,温的,就像此时那种温暖的感觉。许卓然什么也没有说,喝了水,闭上了眼睛,把头扭向一侧,她在心里想着:“这样的好,这样的体贴,会维持多久?” 许卓然窝在紫园的沙发里,手里的摇控器按了n圈,对着无聊的电视节目叹着气,而潘浩儒在书房里上网,如今两个人真的过起与世隔绝的日子来了。 每天王立宁会根据潘浩儒在电话里的指示,买来一大堆食物用品放在门口,然后按一下门铃就赶紧跑开了,真的把他们当成非典疑似患者了,居然紧张得连个照面都不敢打。 潘浩儒也真的是一个好老板,公司里的职员全部带薪放假,而店里留守的导购都是拿着三倍工资,同时还可以在以后享受双重年假。 而且,他不仅是一个好老板,客观地说,还是一个好情人,许卓然想到这个词的时候,心里严重鄙视自己,并且暗暗脸红。在紫园的第一个晚上,潘浩儒整整在她的床边陪了一夜,一夜未眠,不时地用手摸着她的额头,每隔两个小时叫醒她,强迫她喝下一大杯白开水,然后定时量体温。当第二天早上,体温降到38c以下,而自己接二连三地打起喷嚏,鼻涕如雨下的时候,潘浩儒才如释重负:“没事,所有的症状出来了,只是感冒而已。” 接下来的日子看起来很轻松,潘浩儒也很体谅地住在楼下卧室里,没有越雷池半步,但是许卓然知道,每天夜里当她睡熟以后,他会上来帮自己捡起掉在地上的枕头,拉好垂在床边的被子,会在床头柜上放上一个保温杯,那里边永远是随时可以喝到的温水。 许卓然独自发呆的时候,潘浩儒从书房走出来了:“怎么,好点没有?” 许卓然点了点头:“好点了吧。” 潘浩儒看着桌上的体温计:“还没量呢?” “好了,没事了。”许卓然目不斜视,盯着电视屏幕,在说小汤山非典医院的事情。“也不知道我姐现在怎么了,不能打电话,发短信怎么也不回呀。” “应该没事,这个时候没消息就是好事。”潘浩儒坐在她的身边,把手轻轻放在她的手上。 “我想下午出去一趟。”许卓然突然说道。 “怎么?”潘浩儒看着她,“刚好一点,就待不住了?” “不是,有个朋友现在国外,一时也回不来,想让我去看看她母亲。”许卓然简单地说了一下宋萱的情况。 “哦。”潘浩儒点了点头,“叫立宁去吧,隔离得七天呢,现在才三天,你这时候出去好像有点没有公德心。” 许卓然一脸惊讶,难以置信地望着潘浩儒:“潘总,您是在开玩笑吗?居然在学我说话。” 潘浩儒初时还尽量绷着,随即发出一阵爽朗的大笑。他的眼中闪着笑意,注视着许卓然,突然把她拉在怀里,在她脸上重重地印上一个吻,而许卓然接下来的动作更加让他爆笑不止,她伸出手用手背用力地在脸上擦了又擦,嘴里说了一句:“都亲脏了。” 许卓然甩开潘浩儒像钳子一样的臂膀,独自走上楼去,重重地往床上一躺,天呢,我真是误入歧途,泥足深陷,如今想要逃也逃不掉了。 而追随而来的潘浩儒,居然心情极好地也躺在她身边,他歪着头对上许卓然的眼睛,眸子中闪着的情爱与欲望让许卓然有些退缩和胆怯,她刚坐起身,又被潘浩儒从身后拉倒,“怎么,又想逃了?” “我要擤鼻涕。”许卓然恶作剧地说着,“你不嫌恶心吗?非礼勿视,请你回避一下。” “哈哈。”潘浩儒又是一阵大笑,他伸手将许卓然抱在怀里,“衣服给你擦,这比纸巾环保。” “你,”许卓然刚想反驳,随即被潘浩儒俘虏了,她使劲挣扎着,“我非典。” “那更需要运动,可以增加抵抗力。”潘浩儒笑着,嘴上和手上却没有闲着,幽静的紫园在这样一个人心惶惶萧条空寂的反常日子里,格外散发着一种挥之不去的浪漫与诱惑。 当许卓然真正住进紫园后,潘浩儒已经把她的照片做成相框,放在房间里、楼道里各个显眼之处,都是她的笑颜。她忽然觉得,他为她所做的一切,哪怕是让她在下一刻坠入深渊也在所不惜,所以,她抱着义无反顾、飞蛾扑火的心境走进了他的生活。 当她真正走进潘浩儒的时候,许卓然才赫然发现这个男人简直就像一个未曾被挖掘的宝库。他细腻,温存、有些霸道又很可爱,有的时候像严肃的长者,而有的时候又像一个倔强的小男孩。而这些,都只袒露在她的面前。 比如,有天晚上潘浩儒开着宝马迷你,和许卓然来到亦庄空旷的路上,初衷是想让许卓然多多练习,然而许卓然只是开了一小段,就被他勒令停止了。 许卓然很奇怪,问他为什么。 潘浩儒说:“第一,你油门给的太狠。第二,你在马路上画龙,第三,你看见红灯还加速。而关键是你根本不觉得危险。” 许卓然很生气,她觉得自己只是练得少而已,根本没什么大不了,多练练就好了,而潘浩儒似乎不这么想,他把车钥匙藏了起来。因为那天晚上,当许卓然在车道上画龙的时候,险些跟一辆厢式货车蹭上,他第一次觉得心跳得那么厉害,他很害怕。 这种感觉是以前从来没有过的,他甚至觉得自己就不该给她买车。想想以前,朱静开车也是自己教会的,当时她都没有上驾校学过,是他教会以后从外地买的本。那时候对着朱静,他会发脾气,会骂人,但是骂过之后他还是会鼓励她开。然而对于许卓然,每当他一想起以后她有可能在马路上这样开车,他的心就绞在一起,有些承受不了。于是,他公然地剥夺了她开车的权利。 但是现在他又很乖,在厨房里任劳任怨地做着营养晚餐,而许卓然在客厅里看着《蓝精灵》,她现在特别喜欢看以前小时候似乎总是没能看全的动画片,所以潘浩儒给她找来一堆那个年代的动画片,《聪明的一休》《花仙子》《鼹鼠的故事》…… 许卓然轻手轻脚地溜进厨房,她看见潘浩儒举着一棵大白萝卜在案板上拍拍打打,觉得很奇怪,“你干吗呢?” 潘浩儒没回头:“考考你的观察力,你说我干吗呢。” 许卓然凑近一看,案板上放着一条不知道是什么品种的大鱼,而潘浩儒正握着萝卜打那条鱼,还是不明白:“打鱼?” 潘浩儒愣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笑得前仰后合,最后忍着笑说:“真笨,我这是用萝卜把鱼里的刺吸收出来,然后给你做鱼肉馅饺子。” “啊?”许卓然还是没太明白。 “行了,你出去吧。”潘浩儒加快了手里的频率。 许卓然吐了吐舌头。鱼肉馅饺子那能吃吗?得多腥呀,万一有一根刺卡在喉咙里,还得上医院,她想着,潘浩儒总是喜欢做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大都是在外面吃,偶尔潘浩儒会陪着她一起去逛超市,然后买回来由许卓然做,许卓然的老家虽然在宁波,但是她做菜却是集百家之长,尤其以川菜做得最好,很小的时候许卓然就学会了做饭。 在这一点上,她和他又有一个共同点,就是精致生活不假他人之手,不用保姆、不找小时工,自己动手享受这其中的乐趣。如果不是共同生活在一起,她实在无法想象,潘浩儒这样的人竟然会趴在地上像日本女人一样擦地,给地板打蜡。 两个人都很注意卫生,不会为做家务起争执,除了一点,潘浩儒的衬衣都是熨过之后才穿的,以前他都是拿去外边的洗衣店弄,现在他坚持让许卓然给她熨衣服,而在所有的家务活里,许卓然最不喜欢也最不擅长的就是这个了。况且潘浩儒的衬衣是天天换,熨的频率很高,当许卓然的耐心被磨光以后,终于有一天,她扔掉熨斗,搂着他的脖子说:“其实根本不用熨的,你的衬衫品质都很好,就算有点小褶子,穿穿也就平了。”弄得潘浩儒很是有些哭笑不得。 那天晚上,许卓然第一次吃到鱼肉馅的饺子,还有鲜蛤蛋羹,味道很不错,满屋飘香,用许卓然的话来说,这样的美味不能常常做,因为它一定会把隐藏在角落里的小强呀,老鼠呀等其他有嗅觉的小动物招来的。 潘浩儒比较拿手的就是海鲜餐,那是因为当海军的时候,在岛上,在舰艇上只能吃到这些。当他看着许卓然吃得津津有味,不亦乐乎的时候,心里的满足和幸福是那么真实。这个时候,他常常会喝点红酒,叼着烟斗,看着她吃。 6月的北京,碧空如洗,艳阳高照。一周前,世界卫生组织在日内瓦正式宣布取消了对北京的旅行警告,同时将北京从有疫情传播地区的名单上删除。 看着电视里的新闻,许卓然心情大好,北京“双解除”的消息传遍大街小巷,所有的人都充满着喜悦之情,欢欣鼓舞。 这一个多月的日子里,虽然温馨而甜蜜,但许卓然总是被一种说不清的隐隐的不安萦绕着,是自责还是内疚,她也分辨不清,只是觉得这幸福来的太快,一切都那么不真实。是的,从小到大,所有想要的东西,都是自己努力打拼而来的,她从来没有奢望过有一天,她可以这样轻易得到这些在常人眼中是那么令人羡慕的幸福。 马上就要开饭了,潘浩儒接了一个电话,然后一脸愧疚地对许卓然说:“她来了,我得过去安排一下。” 这个“她”指的自然是她的妻子。 这些日子沉浸在潘浩儒营造的爱巢中,让她仿佛遗忘了她们之间这道不可逾越的鸿沟。她有一些失神,潘浩儒捏了一下她的脸:“她跟你完全不同,她……” 许卓然把手盖在潘浩儒嘴上:“别说,你把她说得太好,我会自卑,你把她说得不好,我会鄙视你。” 潘浩儒抓着她的手:“我会跟她好好谈的,可能回来晚点,你先睡吧,开着灯睡。”潘浩儒知道许卓然很胆小,也很怕黑,体贴地安排着。 “晚了你就别回来了,我让宋萱过来陪我。”许卓然大度地说。 潘浩儒拍拍她的脸,假装不悦:“胡说,没你的时候都分居好几年了,有了你我还跟她过夜?”然后拿着车钥匙就往外走,看着一直跟到门口的许卓然,又说道,“叫宋萱过来也好,反正你明天不是也约了她一起逛街吗?那,我回来就睡楼下,不上去了。” 许卓然点点头。 自己和潘浩儒的关系除了王立宁以外,最清楚的就是宋萱了,宋萱上周回国的时候是潘浩儒陪她去接的。然后两个人在一起说了很长时间的悄悄话,包括宋萱在国外的经历,当然也有许卓然现在的情况。 接到电话的宋萱开着她的polo很快来到紫园。 看着一桌子没动的饭菜和默默发呆的许卓然,宋萱说:“我怎么突然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以前一直是你安慰我,鼓励我,给我出主意,怎么我出了一趟国,回来以后发现你成了怨妇?” “呸,谁是怨妇呀。”许卓然笑了。 “吃吧,还是你有口福。”许卓然给宋萱盛了一碗汤。 “什么汤呀,我可不敢瞎喝你们俩的补汤,我现在可是一个人,喝完没地方泄火去。”宋萱开着玩笑。 “再瞎说我撕你的嘴。”许卓然狠狠瞪了她一眼,“你说你出了一趟国,怎么由淑女变成荡妇了?” 宋萱咯咯笑了半天,胃口大开。 吃完饭,洗完澡,两个人躺在许卓然的那张印尼风情的大床上聊着心事。“卓,你现在到底还有什么可愁的,还有什么不满的,我要是你,有这么一个人宠着,好好享受就是了,想那么多干吗?”宋萱看着垂下的纱幔,悠悠地说。 “唉,感觉这种幸福一点都不真实,像从别人手里偷来的。”许卓然深深叹息。 “唉。”宋萱声音提升了八度,“我这次出国,遇到高人指点,对爱情有了新的认识,那就是得今朝有酒今朝醉,活在当下的感觉,你懂不懂?” “不懂。” “笨。”宋萱坐了起来,拿起一个米妮靠垫抱在怀里,“你说这历史上、小说里,惊天动地的爱情故事,哪个是发生在男未娶女未嫁的主角身上,就说说唐明皇和杨玉环,顺治和董鄂妃,汉武帝和李夫人,查尔斯和卡米拉,就是秦淮八艳,这些才艺双绝的女子,最终嫁的风流才俊都是大小老婆一堆的人。所以,爱就爱了,这就是活在当下的感觉,懂吗?” 第三十八章 换位 ·第五卷· 放手高飞 第三十八章 换位 好朋友的话在许卓然听来,虽然有几分道理,但还是立即回了一句:“瞎扯。” “不是瞎扯,是引经据典,经过我认真分析后得出的一个真理,爱情如果放在天平上称过了,符合斤两,符合这样那样的要求和规范,那还有意思吗?还是爱情吗?”宋萱振振有词。 “奇怪,你受什么刺激了?怎么性格突变,我现在都怀疑你是被别人使了什么移魂大法了,就这副皮囊还是你的,可是灵魂分明就是换了一个人的。”许卓然还是有些提不起兴致,反而对宋萱的变化很不适应。 “是呀,我就是明白的太晚了,所以才受了那么长时间的精神折磨。”宋萱拉起许卓然的手,“我最失意伤心的时候是你陪我度过的,所以我特别看重我们之间的友谊,我从心里希望你能过的好,生怕你错过什么,到头来后悔也于事无补。” 许卓然坐了起来:“对不起,萱萱,本来你好好的,是我不好,偏让你想起以前的事。” “没有。”宋萱说,“我那时候是掉进死胡同了,现在换个角度就想明白了,其实,没有谁负了我,是我先爱上的他,我俘虏了他,征服了他,然后又放掉了他,这是我的爱情。在这场爱情游戏中,我是主角,我拥有了过程,这是最重要的。如果我一直在想他爱我没有我爱他那么多,他不喜欢我,他挣脱了我,那我还是会痛苦死的,所以事情就是有两面性的,换个角度看就看开了。” 许卓然看着好朋友,她真的释怀了,真好,她的转变让她变得开朗了,快乐了。 “卓儿。”宋萱真挚地说:“其实我特羡慕你,老潘对你多好呀,像他那样的男人,包个明星也是轻而易举的事,可是他对你是那么真心真意,你有没有想过,他为你做了那么多,他为的是什么?求的是什么?” 许卓然摇摇头。 “笨呀。”宋萱用靠垫打了一下许卓然,“他这样的男人,他做的一切,你只要接受、享受就好了,他就会觉得开心、觉得值。” “是吗?”许卓然轻轻地问。 “当然。” 两个人在谈话中慢慢睡着了。 而就在此时,在市区东部的一所高档公寓里,潘浩儒和妻子朱静的那场对话远不像她们这般轻松和愉快。 第三十九章 较量 第三十九章 较量 朱静的突然到来,让潘浩儒多少有些意外。他一直想等许卓然过完25岁生日,两个人彻底稳定下来,再回大连跟朱静摊牌。然而朱静的到来打乱了他的计划。 “你不会告诉我,这次是玩真的吧?”朱静今年刚刚步入三十五岁,酗酒和熬夜让她比同龄人显得老,然而眼角处细细的皱纹、沧桑的感觉,都不能掩盖她曾经的美丽,依旧白皙的皮肤,和那双明媚的大眼睛,彰显着成熟女人的气质和风韵。拿出一支细细的女士香烟叼在嘴上,用打火机点燃,报以一个若有若无的微笑,整套动作娴熟而潇洒,橙黄色的灯光在她的脸上涂了层柔和的光彩。 潘浩儒背转过身,同样点燃了一支烟:“我要的是一张离婚证书,而你要的一切我都可以满足。” “呵呵。”朱静笑了,花枝乱颤,声音有些激动,“我要的,我要你全部的财产,你给吗?” “别太贪心。”潘浩儒转过身,盯着那张曾经让自己动心的脸,“我保证你的一切待遇都不会变,还可以给你一些房地产公司的股份。” 朱静从包里拿出一个纸袋,“啪”地扔在茶几上。“你的财产有一半都是我的,加上这些,我要四分之三应该不难吧。” 潘浩儒打开纸袋,居然是自己和许卓然的照片,还有出入境部门记录,南非酒店的入住登记。面前这个女人,自己真的有点不认识了。潘浩儒把照片摔在地上:“什么意思?” 朱静吸了一口烟,吐出一个烟圈:“做了你十年的老婆,怎么也得有点长进才行,不然哪配得上你?” “别跟我说你找人跟踪我。”潘浩儒清冷的眼神盯着朱静,他有些怒不可遏。 “是呀,不然你以为你给我的那么多钱,我只是用来打牌,做美容?”朱静有些得意,“告诉你吧,这次我不是针对那个许卓然,是我的例行检查。” “什么例行检查?”潘浩儒没明白。 “你以前的那些莺莺燕燕,风流韵事,我手里都有这样一本账。”朱静的眼睛这时候就像是要喷出火来,“这次的照片是最干净的,但是你和以前那些女人,我手里的可是什么姿势、什么场景的都有。” 朱静把烟蒂轻轻碾在烟灰缸里:“以前那些,你虽然做得过分,但是总归是逢场作戏,你不提我也不会提,但是这次你想跟我离婚,咱们就好好算算总账。” 这样一席话,潘浩儒听完以后反而冷静下来,他心中不免有些苦涩。原来自己可怜了十年,忍让了十年的妻子竟然有这样的心计和阴狠,他只是觉得有些可惜,本来自己还有些犹豫,这样更好。“十年了,你还是不了解我,我想做的事,有半道中止的吗?” 朱静笑了:“潘总,潘老大,你大概忘了我们第一次相遇是在哪儿吧?那样一个大染缸里出来的,我本来就不是一个没有还击之力,一味被动挨打的普通女人。再说了,这几年你把我扔在外面,你知道我都结交了些什么人?坦白告诉你,现在只要我一句话,桌上放的就不是你和她的照片,就会是你的新宠和别的男人的,你信不信?” “你什么意思?”潘浩儒几步走过来,紧紧箍着朱静的肩。 “没什么意思,你好好想想吧,我累了。”朱静拎着包走进卧室,“砰”地把门关上了。 潘浩儒第一次感觉有些无力,他走出公寓,开车回了紫园,看到楼上的灯已经关了,他知道一定是宋萱在上面,所以自己进了一层的客房,倒在床上,他轻轻揉着太阳穴,好好想想,真得好好想想了。 宋萱在旁边早已睡熟,小呼噜吵得许卓然一直似睡非睡,更何况她心里一直惦记着,不知道潘浩儒那边的情况如何。当她听到楼下的脚步声时,就起身轻手轻脚地走下楼,推开客房的门,黑漆漆的,她悄悄走到床边,伸出手在潘浩儒的脸上晃了晃,估计他是睡着了。她不禁有些发愁,因为潘浩儒是一个很爱干净的人,这样从外面回来不洗澡,不换衣服就直接就寝,简直太不可思议了,可想而之,两人相见的局面定是糟糕的很。就在她轻轻叹息的时候,一双手伸过来抱住了她,她靠在潘浩儒的身上,听着他的心跳,忽然就有一点想哭的感觉。 “不该你烦的别多想。”潘浩儒刻意安慰着她。 许卓然没说话,她只是不由自主地抱紧了他。 第二天一早,许卓然很早就醒了,她走进厨房,悄悄准备着早餐,虽然和宋萱约好今天要去伊力诺依帮她选几件藤制家具,但是许卓然突然改变了主意。 当早餐准备就绪的时候,她回到客房,听见卫生间里哗哗的水声,知道潘浩儒已经起来了,正在洗澡,于是转而上楼从卧室里拿来衬衣和毛巾放在浴室门口,又连哄带轰地送走了宋萱,一个人在餐桌前默默发呆。 潘浩儒换好衣服,走了出来:“今天表现这么好。”说着坐下来,拿起面包,夹了一个煎蛋,大口地吃了起来。他心情看起来不错,一切如常,但是许卓然的心不知怎的就是静不下来,总是有些不安。 “怎么不吃?”潘浩儒盯着她的眼睛问,他的眼睛可以洞悉一切,他知道应该把昨天的情况告诉她,让她安心,但是他很明白,不能说。本来最初被她吸引,喜欢她的就是她的坚强、独立和自信,然后两个人真正在一起的时候,他才发现,许卓然没有外表看起来那样洒脱和坚强,在感情上有些胆怯和畏惧,在工作上她可以雷厉风行,而感情生活中,她单纯得如同稚子一般,所以此时,他并不想把朱静的情况告诉她。 “我吃了一点。”许卓然心不在焉地应着,顺手拿起一杯果汁就往嘴里送,啪地一下被潘浩儒夺了过去。 许卓然这才意识到自己拿错了,果汁是为潘浩儒鲜榨的,而自己每天早晨喝的都是牛奶,那是因为自己的胃不好,排斥一切刺激性的东西。 “宋萱呢?”潘浩儒问。 “走了。” “走了?不去逛街了?”潘浩儒虽然有些意外,但仍是一脸轻松。 “没事,不想去了,想去公司。”许卓然忽然有一种恐惧,她觉得此前的幸福与平静马上就要被打破,所以她宁愿珍惜一切可能的时间,和他待在一起。 “你们部门这周安排去外埠做市调,你要没什么要紧的事情,多陪陪朋友逛逛街不是很好吗?”潘浩儒说完这句话,又立即有些后悔。昨天朱静的话并非只是恐吓,突然感觉有些紧张,随即又说道:“不过也好,正好去公司跟张主任商量一下安排优秀员工旅游的事情。” “旅游?”许卓然显然没听明白。 “最近怎么了?总是走神?”潘浩儒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不是你年初提的计划吗?春游和年底奖励优秀员工的旅游,因为非典今年春游没搞成,现在解禁了,也是时候兑现奖励和承诺了,所以你和行政部商量一下,拟个方案。春游的出行时间就定下周,至于奖励性的外埠游,出境的手续来不及办了,所以今年就放在深圳、珠海南方几地吧,也在这个月办了。” 潘浩儒看似随口一说,但是时间、地点和形式已然确定,许卓然知道,工作上的事情,老板交代到这个份儿上,就是没有更改的余地了,剩下的只是行动方案和具体执行了。不过心中倒是有些奇怪,之前他都没有提过半句,而突然提起,既是已然定案,顾不上仔细琢磨,马上就要抓紧时间落实细节,准备实施了。 第四十章 似是而非 第四十章 似是而非 春游的地点就在京西门头沟潭柘寺畔的潭柘山庄,这个地点是许卓然精心选定的。 “先有潭柘寺,后有北京城。”闻名于世的潭柘寺始建于西晋年间,初为嘉福寺,后来在清时才改称潭柘寺,院内古树参天,佛塔林立,香烟缭绕,钟声阵阵,极为清幽雅静。 而建于潭柘寺不远处的仿古代建筑群潭柘山庄,全是一水儿的四合院,庭院幽幽,楼阁小径、花园、湖泊俱全,草地上还有随处可见的白鸽,山庄后面是自家种的菜地、果园和羊圈,真是一座回归自然的园林式建筑。 三四百人住于此,也不显拥挤和局促,山上山下几处院子,各部门和所属专卖店的员工分院而居,白天统一外出,由十辆大金龙载着去往附近的几处浏览圣地,世界著名的地下岩溶洞穴“石花洞”,自然天成的京西最高峰、有着藏族风情特色的“灵山”,还有香客云集的金顶妙峰山。 拾阶而上,妙峰山上庙宇的金顶清晰可见,许卓然走得很慢,公司的同事一个一个走到了她前边,远远地冲她招着手,她也使劲挥了挥手:“先走吧,我没劲了,慢慢走,山顶会合。” 然而走到半山腰,那座八脚观景亭内,一身休闲服的潘浩儒正坐在石墩上,望着缓步而上的许卓然,一脸笑意地说:“早知道应该把小泉带来,有它在,你还能爬得快些。” 小泉是潭柘山庄看门的大黑狗,第一天夜里许卓然被园园和刘迪她们拉着,说是要在湖边赏月,结果被突然蹿出来的大狗吓得哇哇大哭,一时间在整个山庄内、几百名员工中传为笑谈。 “算了吧,就是在我后面放只藏獒,走不快还是走不快。”许卓然接过潘浩儒递过来的矿泉水一口气灌了半瓶,也坐在了石墩之上。 两个人又歇了好一会儿,中间有好几拨员工路过。“潘总,许总”地打个招呼就继续向上走去。许卓然站起身,掸了掸裤子:“走吧。” “歇够了?”潘浩儒笑了,“你先走,一个小时以后我再走,这样才能同时到达山顶。” 许卓然听后,狠狠瞪了一眼潘浩儒:“走吧,咱们坐在这儿,别人想歇会都不好意思进来坐,走吧,我保证一会儿一气呵成,不再停下来。” “好。”潘浩儒应着。 两个人一同向上,沿着石阶小路向山顶走。 许卓然很安静,潘浩儒随口问道:“想什么呢?” “以前看过一本书《蒋经国与章亚若之恋》。”许卓然微微有些气喘,香汗淋漓,潘浩儒递来一张纸巾,许卓然笑了,为了减负,自己的包都在同事程志那儿背着呢,如今真是要什么没什么,好在有个潘潘可以依赖。 “哦。”潘浩儒微微思索,“没看过。” “蒋经国从苏联留学后归国,因为政见不同,蒋介石没有在南京国民政府重用他,而是将他下派到赣南,主管那里的行政工作。三十年代的赣南原是一个极其封闭的小城,因为蒋经国的新派作风,带来一股清新之气,城中的机关都在积极进行着改良,因而变得生机勃勃,而在这个时候,蒋经国与章亚若结识了。” 许卓然一面爬一面说,有些断断续续,潘浩儒伸过手来,半挽着她,而许卓然看了看山路上的人,还是挣脱了。“章亚若也算是一位才貌双全、接受新思潮的新女性,已婚并育有一子的她仍然不顾家庭的阻扰,去蒋经国的办公厅应征,成了他的秘书,二人相见恨晚,引为知己。” 听到此处,潘浩儒明白了,他微微一笑,什么也没说,一直静静地倾听。 “章亚若在蒋经国没有明确表态的情况下,依然向她的丈夫提出离婚,此事在赣南引起不小的风波,而她的丈夫,是书香世家的一位饱学儒士,不知是出于对妻子的爱,为了成全她,还是因为受不了世俗的眼光,在一个夜里,留下新婚时为妻子吹奏的那支长笛,自尽了。”说到这儿,许卓然脚下一滑,有些踉跄,潘浩儒一伸手,紧紧地将她拉在怀里。 “他们也像咱们一样,在一起了。”许卓然笑了,只是那笑容里全都是伤感,“后来,章亚若怀孕了,她为蒋经国生下一对有着中国血统的双胞胎,产后不久,她为了给孩子祈福,特意穿上一双高跟皮鞋,去山上的寺院进香,上到山顶,脚都磨破了,而蒋经国问她为何如此,她说因为自知身有罪孽,须以此才能心安,才能去企求菩萨原谅。” “卓。”潘浩儒紧紧拉着她,这样的女孩被自己遇到,是幸运还是不幸,他有些恍惚,“那后来呢?” 许卓然甩开他的手,继续向上走去。“孩子出生的消息传到老蒋那里,急召蒋经国前去训话,蒋经国的原配是苏联人,当时国共与苏联和美国的关系极为敏感,所以无论如何,是不可能让蒋经国休弃原配而娶章亚若的,最后蒋介石亲自提笔为孩子命名‘孝严’‘孝慈’,蒋经国看到此命名,用的是蒋家的辈分排序,初时大为欣喜,以为他和章亚若的这段情父亲终于默许了。 “然而,他没有注意到,名字之前并没有一个‘蒋’字,当蒋经国回到赣南以后,才得知,章亚若已死,孩子不知所终。” 潘浩儒面色沉重,想要开口,又不知如何开口。 而许卓然却突然回眸一笑:“后来这两个孩子被坚强的外婆带大,没有蒋家的庇护,却成长得极其出色,一个是台湾东吴大学的校长,一个是台湾外交部的部长,而蒋家自蒋经国以后竟然没有一个优秀的人物可以承继他们的蒋家王朝。” 潘浩儒伸手拂了一下她的长发。“那个时代有那个时代的故事,今天听来只是悲泣感叹而已,时过境迁,没有什么借鉴意义,你能举出这样一个因为婚外情而不幸的例子,我就能举出无数个虽然相见恨晚,却幸福一生的事实,远的不说,就说同一时代的张学良与赵四,在世间传诵的多是他们共患难、苦中有乐的爱情,有谁在谴责他们不应该在一起吗?” 许卓然笑了,指着潘浩儒:“你怎么跟小孩似的,没想到您老人家这么敏感,我是刚刚爬山太累了,自己一身运动装,还这么累,就想起人家章亚若穿着旗袍、高跟皮鞋爬山的故事来,由衷钦佩而已。” 说完一甩手,加快了步子向山上跑去,看着她的背影,潘浩儒有些哑然,想要抽烟,又看到满山的草地,于是忍下,也继续前行。 第四十一章 潭柘风波 第四十一章 潭柘风波 夜晚来临,洗去一天的尘土与疲惫,换上清爽的衣裙,坐在仿红木的镜台前梳理着长发,同处一室的同事园园和小唐兴致勃勃地拿着相机去庭院里拍照了,确实,这样的院落,古色古香,有着参天的古树和满园的花草,还有古朴的建筑,虽然是在晚间,但是到处燃起的火烛与大红灯笼,更给它增添了一抹迤逦的色彩,在这样的环境里游逛、拍照,应该是一件很惬意的事情。 “头儿。”园园一阵风似的拉着小唐跑了进来,气喘吁吁,“你错过了一场好戏。” 许卓然转过头:“什么好戏,怎么疯疯癫癫的。” 园园眨着大眼睛,故弄玄虚:“你都想象不到,刚才我们俩一出门就看到了惊人的一幕,某男和某女在池塘边kiss。” “行了吧,你。”许卓然笑着,把梳子丢了过去,“别杜撰了,有点正经的吧,怎么一到晚上就这么闹腾呀?” “真的。”小唐也在一边答腔,“真的,好多人都看见了。” 小唐是一个乖宝宝,她的话许卓然听来倒有几分相信:“谁和谁呀?” “你猜呀?”两人都卖着关子,许卓然索性往床上一躺:“爱说不说,我困了,我睡了,你们慢慢八卦吧,我不care。” 虽然门并没有完全关上,但是王立宁还是在门口敲了敲门。 “请进。”园园总是那么大大咧咧,“王总,怎么有时间光临女生宿舍了?” 王立宁探头一看,许卓然立即从床上弹了起来,王立宁干笑两声:“许总,有点事,出来商量一下。” “啊?”三人都很惊讶。 “你和我商量,现在?”许卓然虽然很奇怪,但还是穿上鞋,跟着王立宁走出房间,穿过院内的花坛,一直出了小跨院的门,王立宁还不停步,只是一个劲地往前走,许卓然在后面跟着,忽然停了步子:“去哪儿呀,什么事这么神神秘秘的?” 王立宁也停了步子,转回身,脸上居然有些尴尬的神情:“出了点事,潘总让咱们俩过去商量一下。” “什么事,很重要吗?”许卓然皱起眉头,这么晚了,再说,出来玩还能有什么要紧事? “你还不知道?”王立宁打量着许卓然,似是不信。 “知道什么呀,我回来以后特累,睡了一觉就洗澡去了,到底怎么了?” “算了,我也没法跟你说,走吧,一会儿就知道了。”王立宁连说带劝,带着许卓然来到山庄东北角的行宫苑。 在套房的小厅里,潘浩儒正在往烟斗里装烟丝,看见许卓然和王立宁进屋,就很自然地把烟斗放在茶几上,“坐。” 许卓然看了一眼潘浩儒脸上的表情,没发现有什么特别异常的神色,心中更为奇怪。 不知是故意还是碰巧,此时王立宁的电话响了,他拿起电话,冲潘浩儒点了点头,就推开门到外面接电话去了,潘浩儒给许卓然面前的茶杯里添上水,嘴里说着:“不请你,还不过来了?” “啊?”许卓然愣了一下,顺嘴说道,“避嫌呀。” “呵。”潘浩儒有点忍俊不禁,“你倒知道避嫌,怎么也不教教自己的手下?哪儿人多往哪儿去,真成。” “什么?”许卓然听潘浩儒此语,立时觉得一头雾水,“你说什么呢?” 这时候王立宁接完电话走了进来,一脸的为难:“潘总,老太太又给我打电话,冲我一通乱吼,让我拿个主意呢,您说我怎么办?” “你们说什么呢?”许卓然急了,“不说我走了。”说着就不耐烦地站起身。 “许总,你是想在这儿跟我们商量,还是回去找老太太商量呢。”王立宁一脸的不怀好意,“少安毋燥,我告诉你,你们部门的程志和我们sogo的小店长,就在刚才,在院子里kiss,让老太太给看见了。”王立宁煞有介事地渲染着。 “立宁,别老太太老太太的叫,注意点。”潘浩儒瞪了他一眼。 “哦,行政部的miss张,张大主任。”王立宁立即用恭敬的语气重复了一遍。 许卓然这才明白,原来刚刚园园她们欲言又止想要说的,和王立宁他们说的是一回事,就是自己部门的小帅哥和sogo的小店长好上了,只是她有些不明白,这是事吗?于是她瞪着那两个大男人、同样也是领导,问:“怎么了?这有什么问题吗?” 此语一出,潘浩儒眼里闪烁着笑意,暗自忍着,把头别过去看着王立宁,王立宁一脸苦笑:“你没看员工守则呀,在公司里谈恋爱,结婚,必须有一个人离开公司,也就是两口子不能同时在公司里供职,明白了吧?” “是吗?没太注意,我就关心年假和奖励制度了。”许卓然说完以后面无表情地看着潘浩儒,心想这规定是你定的?也太不人性化了,再说了这也算是上梁不正下梁歪,不许发生办公室恋情,那你自己又是怎么回事? 潘浩儒自然读出了她的意思,也没说话,而王立宁则大声疾呼:“这个你就不知道了,先开始咱们公司也没管,但是确实因为这个事付出过惨痛的代价。算了,反正现在是这样,正好这事被张主任看见,根据公司规定必须得走一个,咱俩商量一下,走哪个吧,而且今天晚上还不止这一件事,刚才张主任跟我说,还有一个更恶劣的呢,我们部门的小崔和潘总的司机,在停车场……” “立宁。”潘浩儒瞪了他一眼,似乎是在制止他往下说,而许卓然反而一再追问:“在停车场怎么了?” “就是,哎,就是那个吧。”王立宁说完也觉得有些尴尬,拿起茶杯猛灌一气。 许卓然没说话,这时候门外有人敲门,王立宁立即起身一看,是miss张:“张主任,你都追到这儿来了。” miss张看了一眼王立宁,又看了一眼许卓然,脸上表情很是阴郁:“那是,找你们都找不着,这事怎么办,得赶紧拿个处理意见,最好明天一早就公布,省得时间一长,大家议论纷纷的,有损公司形象。” 许卓然的脸也阴了起来,她是典型的抗上护下型的领导,可以跟领导据理力争,但是对于下属一向是很护犊子的,更何况程志很能干,在工作中更是可以独当一面,所以她根本不认可因为这么一点小事和所谓的制度就让程志离开,所以她没说话。只把目光投向了王立宁,而王立宁立即说道:“你别看我啊,sogo那可是咱们公司销售额排在前三的店,现在让我因为这事把店长换了,没戏,想都别想。” miss张点了点头,随即转向许卓然:“其实我也是这么想的,撇开工作性质不谈,以前咱们公司的先例是,两个人谈恋爱,都是男方主动离职,所以我看还是你和程志谈谈,让他自动离职吧,这样于公于私都好。” 许卓然依旧没说话,但是她的表情已经说明一切,就是不买账,同样没戏。miss张明显不悦了,把头立即转向潘浩儒:“潘总,咱们元亨可是一向有章必行的,更何况这次这两起事件影响这么恶劣,必须得严肃处理,要不然,我以后就没法管了。” 潘浩儒笑了:“没那么严重,别着急,我们刚才也正说着呢。”潘浩儒看似不经意地扫了一眼许卓然,又转而看着王立宁,“处理肯定得处理,但是我的意见是缓两天,毕竟是出来放松,弄得太严肃了也不太好,事与愿违。这样吧,这事张主任和立宁商量着定吧,卓然毕竟年轻,处理这样的事情经验不足。” “好的。”miss张立即阴转晴,美颠颠地走了,许卓然也腾地一下站起来。“你留一下。”潘浩儒声音低沉但是很有力度,王立宁见势不好:“那潘总我先走了。”就溜了。 潘浩儒点燃了烟斗,烟雾徐徐飘散开来,声音柔柔的:“别闹别扭了,这事让他们处理,你别管了。” “州官。”许卓然小声嘟囔了一句,倒给潘浩儒逗笑了:“你说什么?” “你要是真的照章办事,一视同仁,现在该走的不是你就是我。”许卓然丢下这句话,头也不回地走了。 第四十二章 所谓闺密 第四十二章 所谓闺密 此次出游中的桃色事件,最终的结果是根据公司制度,两位男性当事人都被劝退,离开了元亨,而在这样铁面无私的公开处置下,事实上潘浩儒将两位男主角——市场部的程志与司机都调入自己的房地产公司供职。 这不得不说是潘浩儒的一次柔性政策,也是他的一次妥协,此举既维护了公司制度的严肃性,又保存了销售骨干和公司精英,在很大程度上,这一次的柔性做法更为他赢得了一片叫好与赞叹之声。 对此,许卓然不得不承认,潘浩儒的平衡能力之高,驭下手段之多样化,姜还是老的辣这句话真的是很适用于他,却不适用于行政部那个拿着放大镜天天找寻同事短处的miss张。 想到此,许卓然就暗自偷笑,看着老太太一副壮志未酬的憋屈样子,她就忍不住想笑,然而笑过之后,又有一种难以排解的感慨与郁闷,老太太为什么会这样?如果她家庭幸福,有爱她的丈夫,有孝顺的子女,那么她还会如此吗? 听nicole说过,她的丈夫长年在美国,是一家著名中资机构的资深专家,能干、有才且充满魅力,只是可惜,夫妻不睦,所以即使有探亲假也不回国。于是她成了手握结婚证书的失婚女人,一个人独立抚养女儿,而女儿的性格又极其顽劣、充满叛逆,家庭的失意让原本就极其骄傲、自负的她变得更为独断、孤僻和斤斤计较,难怪人们都说,幸福的女人是一眼就可以看出来的。家庭幸福,有人宠着、爱着,她在家以外的环境中就会很平和,很豁达,因为她没有什么可争的。反之,一个在外面处处较真,对一切都很苛刻的人,必然有着许多不为人知的痛苦与故事。 就像现在,坐在阜成门万通边上的避风塘里,许卓然、海滨与董琦,三个好友难得的一次相聚,又成了诉苦大会。刚刚新婚的海滨愁容满面,一点也不见一个新娘子该有的幸福,此刻的她很失落。 “行了,你说来说去,都是一点小事,两个人在一起是这样的。”许卓然与董琦对视了一眼,与其说出言相劝,倒不如说是敷衍。 董琦也随声附和:“小海,你行了,他也就这样了,你自己看开点比什么都强。”董琦是天生的大大咧咧的性格,劝人也很粗犷实际,但是这样直白的语言却让海滨有些受不了。 她的眼圈一下子就红了:“你说他怎么这样呀,以前没工作,成天瞎晃,就说是先立业后成家,现在我们俩婚也结了,房子也是现成的,连贷款都不用还,他该全心全意找工作干事业了吧。嘿,可是现在天天除了上网打游戏,连碗都不刷。你说我在单位累了一天了,回家以后洗菜、做饭、收拾,都成了一条龙服务了,他连搭把手都不搭,我上周痛经,两天没刷碗,你们猜怎么着?好嘛,第三天我回家做饭,连个干净碗都没有,他就那么看着,没给我气死!” 董琦轻哼一声:“要我说,就是你惯的,就你侍候老公那奴颜婢膝的样子,你就是再换一个,也得让你改造成这样。” 许卓然在桌子底下悄悄踢了一下董琦,董琦立即夸张地大叫:“踢我干吗?我说的是事实。” 海滨本来就是想找两个闺密吐吐苦水,没想到一聊,不但没有得到同情,反而更觉得委屈,眼泪终于瞬间决堤。 许卓然赶紧从包里拿出纸巾:“行了,别委屈了,你们俩现在磨合期,你想让他做什么,你就直接提要求,他不做是他不对,可是你老是憋在心里,但是行动上呢,活还是该怎么干就怎么干了,这人家哪儿知道呀,人家没准还觉得你就愿意无条件为他服务呢。” “呸,我贱呀,我受虐狂呀。”海滨狠狠地说道,说完之后自己先乐了。 董琦立即拍了拍手:“还是咱们卓卓会说话,一会儿就阴转晴了,本来我还想跟服务员要个碗接小海的眼泪呢,拿回家浇花去,肯定长得好。” “呸,你们俩什么人呀,我这儿水深火热的,合着净给你们添乐来啦。”海滨鼓着腮,一脸怨气。 “呵呵。”董琦与许卓然一脸的无奈,哎,这婚结的,也不知道是对还是错,这对怨偶,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能够百年好合。 海滨眼睛一转,忽然瞪着许卓然说道:“对了,前段时间超忙,我都没顾得上审你,那天婚礼上,你跟那个头车司机是怎么回事?” “对对对。”董琦也一脸好奇,兴致大起,“说说,什么情况?” 许卓然苦笑着,心道要是能说,早就跟你们说了。她这一沉默,那两个人都不干了:“快点说啊,什么情况?” 董琦用手撑着下巴,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盯着许卓然不怀好意地说:“虽然开的车不错,长得也还行,可是终归是给人家开车的,我觉得你得慎重考虑考虑,咱们丁丁三朵花,已经有一朵插牛粪上了,你可别……” 她这话还没说完,海滨可不干了,立即拿起面前的一盘铁蚕豆砸了过来。董琦伸手一挡,大半都掉到地上了,立即走来了服务员,一脸严肃地说:“小姐,虽然我们是自助茶吧,饮料和小食品是免费的,但是也不能浪费。” 董琦用更为严肃的语言回敬她:“没错,那你们看看吧,该怎么罚?不过得看清楚了,罚款找她。”一边说还一边用手指着海滨,许卓然连忙打着圆场,对服务员说:“不好意思,我们闹着玩儿呢,一会儿我们捡起来。” “没事,我们收拾就行了。”服务员真的是训练有素,有理有节,态度良好,许卓然心里暗赞了一下,这培训工作真到位。 而缓过神来的海滨拉着许卓然继续刚才的话题:“董琦虽然话糙,也是那么个意思,我也就这样了,肯定也不能离婚,你可得想清楚了,你不会真跟那老司机好上了吧。” 许卓然看着两个朋友发自内心的关切,终于还是敞开了心扉:“他要真的只是个司机就好了,可惜他是我们老板。” “啊。”董琦两眼发光,“那个钻石?晕呢,终于让你给钓上了?” “啊。”海滨也大声惊呼,“现代版灰姑娘?哇塞,那你不是成了富婆了吗?早知道刚才就让你买单了,还a什么呀。” “晕。”许卓然两手蒙着眼睛,“都是些什么人呀?朋友,损友还差不多?” 而两个人一左一右地摇晃着她:“快说说,说说细节。” “晕。”许卓然欲哭无泪,“你们这是关心我呢,还是八卦心理作怪,猎奇呢?” “关心。”董琦拍着心口说,“关心的同时也很八卦,毕竟你是我们认识的,是活生生的傍大款的例子,快说说,真的很有现实意义。” “晕。”许卓然苦笑着,“大姐,两位大姐,就当我什么都没说,我怎么会认识你们俩呢?”许卓然站起身就往外走,而董琦和海滨立即从椅子上弹了起来,紧紧跟随,口中还说着:“嗯,说说,说说呀,怎么这么吊人胃口呢?” 第四十三章 丢盔弃甲 第四十三章 丢盔弃甲 许卓然一个人在紫园里默默发呆,今天是她第一次在没有潘浩儒的陪伴下,一个人悄然回到这里。 这里会是自己的家吗?经历了非典中的相依相守,再回首盘点自己这段有些半推半就、被动与迷茫的感情经历时,她突然有一种想壮士断腕的感觉,抽身而退。 是的,就是抽身而退,回想到朋友间的那次谈话,虽然多是玩笑之词,但她还是被刺激了,也随之清醒了,不管如何,她应该先回避,给潘浩儒时间和空间,这样对于他们三个人来说,都要公平些。 只是这时候,门铃声很意外地响起,她有些奇怪,潘浩儒在她不在的时候,通常是不会来这里的,而且也实在用不着按门铃呀,迟疑中她开了门,走进来的果然是一位不速之客。 潘浩儒不会想到,许卓然也没有想到,朱静会突然来到他们的紫园。 “我是朱静,潘浩儒的老婆。”朱静开门见山。 许卓然在愣了三秒钟之后,把她请进了屋,在两个女人的对视中,许卓然发现,身材高挑,皮肤白皙的朱静虽然有些美人迟暮的感觉,但是依然可以看出,年轻时的她该是多么出众。 而朱静在扫了一眼许卓然之后,开始环视整个房子的布局和陈设,潘浩儒身边的女人她不介意,她介意的是潘浩儒为她们花了多少钱,而这些是不是在她的心理底线之内。 刚刚在院子里看到那辆宝马迷你,现在又环顾了整栋房子的装修、陈设,她心中粗略估算了一下,然后就很难再维持计划中所谓的风度了。于是她用凌厉的眼神盯着许卓然:“我想知道,当一个情儿遇到人家正牌太太的时候,心里是怎么想的?”说完眉毛一挑,眼睛盯着不远处边桌上的青花瓷瓶,面上怒火满天,仿佛下一秒钟,就会把它摔成碎片。 许卓然有几分肃穆地看着她:“我也很想知道,这位太太是想砸这房子还是想砸我?” 朱静原本是想在气势上压住她,然而听到这句回答,特别是看到许卓然脸上的倔强,她立时就改变了主意。 她优雅地坐在沙发上:“不给我倒杯水吗?” 对于她的转变,许卓然显然有些意外,她只好拿出一个新的没有用过的陶制艺术杯子,沏了一杯碧螺春。“只有这个。” 朱静笑了,扫着酒柜上的陈品:“如果浩儒在,会给我调一杯红粉。” 许卓然没说话,坐在她对面,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浩儒有个特别的爱好,房子、车和女人,他喜欢收藏这些。”朱静想看看她的反应,也许一会儿她就会把那些搜集来的潘浩儒和其他女人的照片拿出来。 许卓然看着朱静,这个女人带给她的不仅仅是惊艳,还有太多的意外,但是她说的话丝毫不会影响自己对潘浩儒的判断。她很平静,没做任何表态,这让朱静再一次改变了主意,她从包里拿出一张照片,递给许卓然。 那是一个婴儿,很小很瘦,一张小脸皱在一起,看不出是在笑还是在哭。“这是我们的孩子。”朱静说。 许卓然完全愣住了,她只知道潘浩儒有妻子,而且常年分居,但是她真的不知道他有孩子,她一下子变得很激动,她站了起来。 朱静笑了笑,伸手示意她坐下,有些苦涩地说:“是我们的孩子,不过他在这个世上只活了三个月就永远地离开了我们。” 屋子里立即寂静了。 过了好半天,朱静问许卓然:“在我之后,在你之前,他曾经有过很多女人,但是他一直对我很好,从来没有要和我离婚,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许卓然摇了摇头。 “因为,我是他孩子的母亲,虽然孩子离开了,但是这个事实永远不会改变,那个孩子永远活在浩儒的心里。”说到这儿,朱静停下来,她环顾房间,指着那些散落在地上和美人榻上的玩偶,“他一定跟你说,这些玩偶是买给你的吧?其实,在他的每一个家里,都会有这些。浩儒说过,有小孩,有玩具的家才是家。” 朱静看着许卓然脸上涌起的茫然和酸楚,这就是她要的效果:“别以为他在宠你,他是在悼念那个孩子。” 许卓然不能回应了,就算她再怎么词锋锐利,她都不想也不能回嘴,因为她已经陷入了深深的内疚之中。 长久的沉默之后,朱静用更为悲泣的声音说:“你可以不去怜悯一个即将失去丈夫的妻子,但是你一定会同情一个失去孩子的母亲,况且,这个母亲再也不能有孩子了,面对这样一个残缺的可怜人,你预备怎么做呢?” 这句话彻底瓦解了许卓然好不容易在矛盾和挣扎中积累起来的坚定,在那一瞬间她决定放弃了,丢盔弃甲,她只想逃走。 “我会离开的。”她说。 朱静从包里拿出眉笔,在那张孩子照片的背面写下一串数字,递给许卓然:“我不想用钱来感谢你,那样对你会是一种伤害,我把我的手机号码写在照片后边,以后如果你有任何需要都可以来找我。”态度亲和,举止娴静,亲切得就像邻家的大姐。 许卓然接过照片:“你的大度让我无地自容,我不会再给你添任何麻烦了,这张照片我留下,它会提醒我曾经犯下的错误。” “谢谢。”朱静紧紧拥抱了她。 许卓然只觉得木然和战栗。 而此时在亚运村上岛咖啡里的潘浩儒已经等得不耐烦了,朱静的手机一直关机,约了自己却迟迟不到,潘浩儒觉得自己对这个女人的耐心已经没有了,在他准备起身的那一刻,他的手机响了,是朱静。 “你到哪儿了?”潘浩儒的声音中带着不悦。 “哦,我不太舒服,不想过去了。”朱静慵懒地说,“你要是有兴趣,你可以过来。” 潘浩儒把电话挂了,他觉得根本没什么好谈的了,这几天他已经想得很清楚了,以他对朱静的把握,他觉得,她的威胁有一半成分是在虚张声势,况且就算一切都是真的,他又怎么会真的受她的威胁。 “愚蠢。”潘浩儒在心里骂了一句就起身走出咖啡店。 电话又响了,还是朱静。 他接了,但是还未等对方开口,他就斩钉截铁地抢先说道:“我现在不想跟你谈了,我给你三天时间,要么你签字,我说的条件不变;要么你就等法院传票吧。顺便告诉你,我那些前女友都是有情有意的人,她们可以出面做证,是被你买通的,目的是敲诈,你好自为之吧。” 电话那边,听到这番话的朱静忽地笑了,她实在太了解自己的老公了,她知道这些自然吓不倒他,所以她才会在今天急着去搞定许卓然,所以一切尽在掌握的她,在电话里说着:“好,那我就祝你称心如意吧。” 潘浩儒有一点点的意外,然而现在有些心情烦躁的他已经顾不上这个了。 第四十四章 梦醒时分 第四十四章 梦醒时分 许卓然默默地环视整个紫园,想要收拾但却无从收拾,所以,她没有带走这里的任何一件物品,包括自己的衣物与饰品,她想,走了,就是要走的干干净净,彻底地结束与放弃,不再停歇也不再犹豫。 走出这间大房子,她的心里没有一丝的感伤,只有感恩。 是的,感恩。 因为她曾经拥有了一个童话般的爱情,圆了她从小就期冀的那个梦。 在那个梦里,她是他的公主,在他的王国里,她得到了呵护与厚爱,这一切让她觉得温暖和甜蜜,是的,从此她可以有属于自己的紫色回忆。 也许,这就足够了,带着一丝淡淡的笑容,她离开了紫园。 而与此同时,已经回到王府花园里的潘浩儒,心里总是有些不安和忐忑,在掐灭第三支烟以后,他起身拿起车钥匙,直奔紫园,在空无一人的室内,潘浩儒看到了许卓然写给他的第一封也是最后一封信。 信中没有称呼,因为许卓然实在不知道该如何称呼他,是潘总还是最近几个月以来两人独处时的溺称,所以她选择了忽略。 信的内容很简单,与其说是信,倒不如说成是许卓然此时的一段心境描写。信是这样写的: “人生中我们注定会经历数不清的离别,会面对许许多多的挫折和挑战,我们会为此难过,会有很多的不忍,然而也就是在这许多的难过和不忍间,慢慢地沉淀了下来,也许这就是成长。 人生,就像一列沿途缤纷而曲折的火车,它不可能为了谁驻留或呼啸,该停的总会停,该行的总会行。 面对离别,我们应该很高兴,高兴途经这里,驿路缤纷,疲惫有些,不过快乐更多。 对于你,相识500天,在紫园的60多个日子,我心怀感激,并将永远珍藏在记忆深处。 道一声珍重,从此相忘于江湖。” 潘浩儒一遍遍地看着这封信,说不清心中的滋味,她走了,潇洒?任性? 他摇了摇头,理智告诉自己,这才是她的作为,如果事不关已,一切都是发生在别人身上的故事,他倒是真想为她喝彩。只是此念一起,又觉得窒息,心中实在抑郁难平。 第四十五章 黯然回首 第四十五章 黯然回首 看着她留下的字迹,潘浩儒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挫败感。 他走过房间的每一个角落,处处都有她留下的痕迹。书房里的笔记本电脑旁留着她看了一半的小说,卧室中那张印尼风情的大床上,玫瑰色的枕头下面,他找到了她掉的一只耳钉。浴室里那只牛角梳上还留着几根她的长发。阳台上、玻璃瓶中是她随意插的几枝富贵竹。看着那碧绿的颜色,潘浩儒想起,几天前,就在这里,他们的对话。 那是一个周末的傍晚,许卓然在附近的花店买了几枝富贵竹,兴趣盎然地养在花瓶里,潘浩儒看了随口问道:“喜欢这个?” 潘浩儒拥着她,在二层的阳台上,看着小区内亮起的地灯,星星点点,甚是好看。 许卓然说:“我喜欢灿烂明快的各色太阳花,喜欢映在绿色枝叶中的栀子花,更喜欢那浪漫的紫色鸢尾。然而,花开花败,虽是再自然不过的自然现象,心中还是会有不舍和难过。每一次,不管我是不是在水里放了盐,也不管我是不是费劲心思地想把它们制成干花,只是想保留那一抹颜色,然而它们终归是要干枯、烂掉,逃不脱被丢弃的命运。” 语气中有几分凄凉,这让潘浩儒不由自主拥紧了她。 许卓然抬起眼,眼神清澈而灵动,看了良久,然后把头深深地埋进潘浩儒的怀里,这第一次的主动亲呢,让潘浩儒十分欣喜和激动。 过了好久,许卓然悠悠地问起:“你看过琼瑶的《莬丝花》吗?” 潘浩儒摇了摇头,抚着许卓然一头顺滑的长发,目光中极尽宠溺和温柔。 许卓然忽然叹了口气:“人人都说琼瑶的故事是写给多愁善感的小女孩看的,她的小说我都看过,只有这一部,我认为应该让所有的男人去看,这里面的故事,我永远都记得。” 然后,许卓然娓娓道来。 故事发生在民国初年的黔西,一个坚强的女子,拯救了一个柔弱的患病女孩,然而被救的女孩却在有意无意间,俘获了她的丈夫。老套的故事,琼瑶给了不一样的启示。 原来是个出轨的故事,潘浩儒听到这里,心中一动,他知道许卓然一直心存芥蒂,不知道怎样才能让她释怀,刚要开口,许卓然阻止了他,继续往下讲。 故事里变心的丈夫对妻子说,男人是松树,女人是莬丝花。莬丝花只有依附、缠绕在松树上才能成活。而妻子个性太独立,能力太强了,所以也是松树,两棵松树在一起的感觉怪怪的,像朋友、像兄弟,却不能让丈夫产生包容、保护的大男人的感觉。所以他自然而然地爱上那个病弱的女孩,说她就是一株菟丝花,松树和莬丝花只要缠在一起,就只能一起生一起灭,再不分开了。 故事讲到这里,许卓然停下来,安静地靠在他的怀里。潘浩儒若有所思,他发现在这个晚上,自己有点跟不上许卓然的思绪了,他眉头深锁,许卓然伸出手,轻轻地展开他的眉,潘浩儒随即抓住她的手,紧紧地握着。 第四十六章 放手高飞 第四十六章 放手高飞 许卓然凝视着瓶子中的绿竹,轻轻说道:“自从看过那本书以后,我就不再喜欢花了,也不喜欢像花一样的女人,我对自己说:我就是要做松树,靠自己活不是更纯粹吗? “自那以后,我就开始喜欢一切绿色的植物,因为它们坚强、独立、有坚韧、高洁的品质,也有顽强的生命力。” 潘浩儒没有说话,在那个晚上,他只是一个听众,静静地,倾听许卓然心中的一切。 记得那天,许卓然最后问过自己一句话:“如果故事里的男主角先遇上了病弱的女孩,然后才遇到坚强自立的女主角,那么会不会有另外的结局和说辞呢?是不是就如同我们现在?” 潘浩儒不想骗许卓然,也不想轻易许诺。离婚虽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但是他还是可以做到,朱静也并不是离开他就不能生存的莬丝花,但是这一刻,他确实恍惚了。他明白许卓然的意思,白玫瑰和红玫瑰,没有优劣之分,男人也并非是真的钟爱其中的一种,往往是在拥有了白玫瑰之后还要窥探红玫瑰,反之亦然,这也许就是男人的劣根性在作怪吧。 那个晚上,许卓然有一点伤感,在那以后的好几天里,她都很反常地格外依赖他,就像长在潘浩儒身上的树袋熊宝宝,这让潘浩儒很欣喜,就在他准备要和朱静离婚,好好计划自己和许卓然的将来的时候,她突然走了,永远地离开了他的视线。 这一切有些突然,让潘浩儒十分窝火,甚至有些委屈。许卓然的脾气和性格,潘浩儒一向自信满满,能够掌握和把控,然而现在,一切都失控了,她说过她是零和一百的性格,要么百分之百地投入,要么就不做,没有凑合和折中,那么现在,她是把自己删除了? 不仅仅是气闷,还有失败和说不清道不明的一种深深的愁绪困扰着他。 直到看到这些养在花瓶里的绿竹,想起那天两人的对话,潘浩儒这才恍然明白,也许从一开始,许卓然就打定了主意。 一直以为,对于许卓然自己是了解的,但是在这一刻,潘浩儒才真正领教了她性格里隐含的那一面,也才明白她曾经说过的每一句话都不是随意说说的,就像她口中的“绝对”,不是零就是一百,要么百分百地接受,要么全盘否定,没有过渡、没有凑合、也没有模棱两可。 他明白了。 她给了自己和潘浩儒一个蜜月期,在短短两个月的亲密相处之后,一切如同白驹过隙,一晃而过,然后戛然而止,就此放下。 潘浩儒坐在沙发里,点燃了烟斗,深深地嘬了一口,盯着沙发边上那个一米多高的流氓兔,问了一句:“你真能放下吗?” (上册 完) 第一章 独自品茗 六年的时间,也许对很多人来讲,那只是转瞬即逝;然而,对于潘浩儒和许卓然来讲,是交织着苦涩与甜蜜的浮生若梦。 ·第一卷· 闪婚生涯 第一章 独自品茗 潘浩儒对着电脑,屏幕上是一封打开的电子邮件,是她发来的。还好,没有出乎自己的判断,她从来就不是一个任性而为、不负责任的小女生。这是一份详细的交接报告,市场和产品部门下一阶段工作计划和中期的规划方案,还有媒体名单以及相关资料明细清单,最后附了一封写给各部门经理和同事的公开信。 这是一份声明,因为个人原因,她选择离开元亨,但是她永远记得在元亨两年的时间里,她所收获的一切,职业成长与如师如友的同事。她感谢大家在这两年里对她的关照和帮助,特别感谢古韵和王立宁,同时也感谢自己这个老总给她的成长的空间和机会,最后祝愿大家和元亨一切顺利! 她说,虽然她相信潘总可以处理好她留下来的烂摊子,可以将她给工作带来的麻烦降至最低,但是作为一个成熟的职业经理人,她觉得愧对元亨,也愧对她的同事和下属。 潘浩儒本来并不想对大家有任何的交代,因为在他看来,这一切都不重要,但是她却想到了,也做了,她把自己的后路断得如此干净。潘浩儒怔怔地对着屏幕,一言不发,眉头紧紧地拧在一起,苦涩的味道唯有独自品茗。 有人敲门。 潘浩儒表情一缓:“进来!” 是nicole。“潘总,今天的例会还开吗?”她问得小心翼翼,神情有些怯懦。 潘浩儒点了点头:“当然。” 10点,在公司的会议室里,气氛有些沉重,各部门经理都到位了,潘浩儒依旧是最后一个准时步入会场,他走到自己的位子前,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左侧那个曾经属于她的位置,空空如也。他表情一顿随即坐下:“开会。”依旧是风淡云清,任谁也不能从他的脸上看出端倪。 各部门依次汇报完毕,行政部的miss张看了看在座的各位,最后把目光投向了他:“潘总,我们都收到了许总的邮件,那么她的工作由谁接替?还有,是否需要人事部门着手安排新的招聘?” 潘浩儒眉毛一挑,点了点头:“是的,许总因为个人原因,要暂时离开一阵儿,但是她会回来的,所以没有新的招聘的必要,她分管的工作我会直接来抓。” 包括miss张在内,大家都有些意外,面面相觑之下,都不由低下了头。 “散会。”潘浩儒掷地有声,甩下这句话就第一个起身,出了会议室。 而王立宁紧随其后,古韵等人也都站起来,各自离去,剩下miss张一个人,对着空空的会议室,频频摇头。 跟着潘浩儒进了办公室,王立宁立即帮他拿过烟斗,装好烟丝,递给他。又开始准备泡茶,潘浩儒看着有些惶恐的王立宁,微微一笑:“瞎忙活什么?有什么要说的,直接说。” 王立宁坐在他的对面,看了看他的神情,再三斟酌了自己的语言,才开口:“怎么回事?这么突然?” 潘浩儒点燃了烟斗:“不知道。” “不知道?”王立宁的声音不由自主地高了八度。 “你喊什么?”潘浩儒走到窗前,推开窗子,外面的新鲜空气与嘈杂的声音一下子涌了进来。 “那,我是问,她真的还会回来?”王立宁这个时候不知为什么,突然有些不忍,是的,是不忍。跟着潘浩儒十多年,也经历了不少风风雨雨,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沮丧,看着他那分明有些失意和受伤的眼神,心里也跟着难过起来。 潘浩儒沉默良久,最后才从嘴里挤出两个字:“当然!” 许卓然曾经工作过的市场部办公室里,此时正喧闹一片,几个小姑娘早已无心工作,凑在一起议论纷纷。 小唐撑着脑袋,面上尽是不解之色:“好奇怪呀,说走就走,这不是领导的风格呀,怎么也得请咱们吃顿饭,当面告别,交代清楚之后再走呀。” 园园也随声附和:“就是,我估计肯定是有什么事,她不说了吗,因为个人原因,没准家里有什么事,或者是跟老太太斗气,一气之下愤然离职的!” “对,没错,上次程志调走那事,就是老太太牵头搞的,当时领导就挺抵触的。”小唐立即附和。 “哼。”刘谨冷冷一笑,“你们俩可真逗!” “怎么了?”小唐与园园回头看着她,“什么表情?你要知道什么内幕就赶紧说,别跟这儿卖关子。” 刘谨立即凑过去:“我听说,咱们领导去国外给老板生孩子去了。” “屁!”园园是个暴脾气一听就火了,“什么屁话?” “真的。”刘谨煞有介事,又走到门口把门关上,放低声音说:“你们不知道吧?我听保安小马说的,每天下班咱们头儿都是坐老板车走的。” “那又怎么了?”小唐有些不服气,“我还坐过呢。” “去,边去,别提你了。”刘谨继续说道,“独家秘闻,绝不外传,你们还记得咱们上次春游吧,上山的时候,老板跟咱们领导一块儿走,中间老板还搂了一下呢。” “我晕。”园园笑道,“你没事吧,搂跟搂还有本质区别呢,那是咱们领导脚底滑了一下,老板伸手搀了一下,我也看见了。我觉得挺正常的,你们就是捕风捉影,无聊!” “哎。”刘谨摇了摇头,叹息一声,“这才叫真作假时假亦真,我这真实情况你们还不信。行,咱们呀,等着看好了。” 下班以后,潘浩儒打了一个电话,约了海淀分局的老杨,在北三环的德川家见面。 在门口停车的时候,就看见老杨的车了。停好车走到门口,老杨正从里边出来。 “换地儿,这地儿不行。”老杨是潘浩儒当兵时的战友,转业以后分到海淀分局,如今已经成刑侦处的头儿。 “怎么不行呀?”潘浩儒莫名其妙。 “这地儿,你请我媳妇来还差不多,日料,我吃不饱。”老杨拉着潘浩儒就上了警车。 “去哪儿,你在前边开着,我跟着还不行,还非得让我坐你这警车。”潘浩儒坐在副驾驶座上,无可奈何。 “算了吧,你那车到那边没地儿停。”老杨把潘浩儒直接拉到颐和园附近的一个露天串吧。 “这儿吧,喝两杯扎啤,来点儿烤串、烤鱼,这多舒坦!”老杨就跟到了自己家里似的,他刚一过来,服务员立即上前招呼:“杨队,好几天没来了!” “嗯!”老杨扫了一下场子,没有空位。 服务员立即招呼:“没事,我后院还有几桌,让后院喝去。” 落座,点了东西,上了凉菜,端上啤酒,老杨一边吃一边问:“怎么了?跟霜打了似的?” “谁呀,我?”潘浩儒解开衬衫领口和袖口的扣子,入乡随俗,挽起袖子,敞着怀,举起杯与老杨碰了一下,一口气喝了半杯。 “说说吧,你一般不找我,找我就没好事,说吧,这回让我帮你做什么事?”老杨接过服务员递过的十串肉筋,分了一半给潘浩儒,剩下的左右开工,就往嘴里送。 潘浩儒挠了挠头:“帮我找个人”。 “什么人?欠钱的?”老杨举起杯子,跟潘浩儒碰了一下,又盯着他的眼睛。 潘浩儒没说话,从衬衫口袋里拿出一张照片,递给老杨:“后面是她的身份证号和手机号,不过手机已经停机了。” 老杨接过照片一看,就乐了,打趣道:“看来不是欠钱的,不过也像是欠债的,情债?” “别扯了。”潘浩儒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收手吧。”老杨拍了拍潘浩儒的肩头,“朱静找过我。” “她找你干什么?”潘浩儒眼神阴郁,额上青筋直暴。 “你先消消气。”老杨招呼服务员,“再来两扎。” “你说她找我干什么?你们俩要是好好过日子,人家用得着找我吗?”老杨瞪着潘浩儒,“朱静也挺不容易的,你说你这些年在外面彩旗飘飘,人家不也睁只眼闭只眼吗?这要是换成你嫂子,肯定得把我撕碎了。” “我们的情况跟你们不一样。”虽然是哥们儿,但是潘浩儒也并不想把自己和朱静的恩恩怨怨以及许卓然的事情尽数相告。只是没有想到,朱静居然去找了老杨。不仅仅是憋气,潘浩儒更觉得后悔,自己真不应该让这段早已有名无实的婚姻持续到今天,以至于最终与许卓然失之交臂。不值,真的不值。 潘浩儒拿起桌上老杨的中南海,点了一支。 “兄弟,”老杨看着潘浩儒患得患失的神情,这才有了几分认真,“怎么,这回是动心了,认准这姑娘了?” 潘浩儒点了点头。 “朱静能去找你,”潘浩儒豁然开朗,“我明白了,她突然走肯定是有原因的,如果我没猜错,朱静应该找过她。” 潘浩儒立即站起身,就往外走。 “老弟,”老杨一把拽住他,“你干吗去?你别冲动!” 潘浩儒扳开紧紧攥着自己手臂的老杨的手:“帮我找她,拜托了。”然后就扬长而去,留下老杨怔在当场,自言自语:“这小子,装情圣?真动了心了?” 第二章 突逢变故 第二章 突逢变故 东三环朱静的公寓里,朱静打开门,看到一脸怒气、随时有可能挥起拳头的潘浩儒,竟幽雅地微微一笑:“请进。” 说罢,就腰肢轻摇,闪身走进屋内。 潘浩儒重重一摔,门咣当一声关上了。 然而当他走进室内,却终于无法发怒。 客厅里的墙上摆着儿子满月的照片,很大,有一面墙,应该是喷绘的,整整一幅。 地上是用红蜡烛摆着的一个心型,还有一堆的玩具和一个三层蛋糕。 朱静对着照片,脸上是母性的光辉,很动人,她说:“儿子,今天是你的生日,爸爸妈妈都在,让爸爸给你切蛋糕好吗?” 朱静从桌上拿起餐刀,递给潘浩儒,她的手轻轻拂过他的脸,动作轻柔充满爱意,“你可以用它来给儿子切蛋糕,也可以用它捅了我,然后,我们就都解脱了。” 潘浩儒没有说话,眼前这个女子在烛光下依旧是那么动人的容颜,又看到墙上那个瘦瘦小小的儿子的照片,他独自攥紧了拳头,啪的一声,餐刀落在地上,他转过身丢下一句话:“我们法庭见。” 说完,头也不回,走出门去。 朱静笑了,笑得花容惨淡。 泪水在她眼中漾出。 “好,你好狠心。”朱静笑了,“如今再也没有什么能让你回头了。” “很好,很好!”朱静笑着,笑着,如痴如狂。 汇园公寓一层的茶馆里。 潘浩儒阴沉着脸,在看到推门而入的宋萱时,终于缓和了。 “喝点什么?”潘浩儒问。 “随便。”宋萱坐在他的对面,看着神色间满是倦怠的那个男人,心里为许卓然暗暗可惜。 倒了一杯热茶,递给宋萱,潘浩儒直视着她:“她在哪儿?” 这段日子以来,他忽然觉得原来一切都不在自己的掌握之中,许卓然不仅离开了紫园,而且离开了元亨,现在他甚至已经确信,她居然离开了北京。 自己曾经连续半个月在她家楼下、她姐姐的单位和家附近等候,结果一切迹象表明,她没在那些地方出现,于是他才真的慌了,才想起了这个唯一知道他们关系的卓然的好朋友。 宋萱看着他:“我不知道。”看他有些不信的表情,又说,“你错了,她如果要走一定不会告诉我的?” “为什么?”潘浩儒觉得自己这些天智商变低了,变得不能思考也不愿意去思考了。 “因为我是支持她和你在一起的,在她矛盾和挣扎的时候,我是竭力怂恿和鼓励的。”宋萱实话实说。 “哦?”潘浩儒不得不重新认真地打量起这个女孩,凭着自己多年的阅人经历,他相信她所说的话。 “所以,她知道如果她告诉我了,我会阻拦,会破坏,会跟你通风报信的。”宋萱看着潘浩儒,心里说了很多句的可惜。 潘浩儒点点头。 “我想,以她的个性,走了就是走了,不是欲擒故纵,短期内应该不会回来的。” 潘浩儒眉头微皱:“我知道。” “如果,我是说如果一年、两年以后,我有她的消息了,那时候你还要吗?”宋萱问得有些小心翼翼。 “会,无论多久。”潘浩儒坚定地说。 宋萱摇了摇头:“卓儿太傻了,你会怪她吗?” 潘浩儒掐灭了手里那支未吸完的香烟,头都未抬:“我现在只想把她抓回来,吊起来打。” 宋萱笑了:“你不会的。” 潘浩儒拿起茶壶给宋萱续了点水:“怎么讲?” “因为你看她的眼神,是我追逐了一生,然而在婚姻内外,都不曾收获的。” “这么深刻?”潘浩儒忽然觉得这是这些天唯一让自己放松心情的一个下午。 “是呀,所以我会帮你的。”宋萱站起来,“谢谢你的茶!” 潘浩儒也站了起来:“客气。”潘浩儒端起杯子,喝完最后一杯茶,起身向外走去。在停车场,刚刚走到自己的车前。 立即有三四个人一拥而上:“是潘浩儒吗?” “我是。”潘浩儒点了点头。 “你涉嫌谋杀,这是拘捕令。”其中一人将一纸公函在他眼前一晃。 然而没等他有任何的反应,就被押解上警车,带走了。 在审讯室里,潘浩儒看到了老杨。 “兄弟,这案子我回避了。”老杨递给他一包换洗的衣物,别有深意的看了他一眼,然后就走了。 主审的是两个年轻的小伙子,“9月2日晚上,你在哪儿?” “我和朋友去吃饭,大约9点多的时候去了东三环东区国际。”潘浩儒据实回答。 “说具体点。” “东区国际a区2号楼b506。”潘浩儒闭上了眼睛,他隐隐地知道了这其中的缘由。 朱静用那把餐刀捅向了自己,而一层大厅和电梯间的监控录像可以表明,自己有作案时间,那把餐刀上也留着自己的指纹,他明白了。原来,这两个女人,一个是他是深爱的,一个是爱着他的,他都不曾真正的了解,也都没有把握住,他笑了,苦涩的笑。 “你有什么要说的?”审讯员问。 “我只能说我去过那儿。”潘浩儒不知道此时除了实话实说,还能如何。 “你跟受害者有争执吗?”审讯员盯着他的眼神,抛出了后面的问题, “有。”其实那天他们之间算不上争执,但是潘浩儒知道此时多一句注解都会被看作故意为自己开脱,毫无意义。 “所以争执中,你就动手杀了你的妻子?”审讯员到底还是年轻,终于没忍住。 潘浩儒笑了:“小同志,你这是在诱供。” 审讯员面上一窘:“你有作案时间,也有作案动机。”他递给潘浩儒几张照片。 潘浩儒看过之后,又还给审讯员:“但是事实上,动机和时间并不能说明我做了案,只是有嫌疑,对吗?” 审讯员没有说话。 “我想知道,她现在什么情况?”潘浩儒跟上一句,此时他居然无比镇定。 “还在抢救。”审讯员又留下一句,“看在你跟我们杨头儿是战友的分上,我明告诉你吧,她死了,你就是故意杀人,她活过来,那就是故意伤害。” “为什么不能是自杀呢?”潘浩儒盯着审讯员的眼睛,“小同志,你还没结婚吧,你不知道女人狠起来,往往比男人更狠。” 第三章 喜马拉雅 第三章 喜马拉雅 就是同一天,许卓然正在中国西部辽阔的青藏高原上。青藏高原——那是一片辽阔苍茫的神圣之地,从小,许卓然就对她充满着向往,她喜欢旅游,不论是出差还是专程安排。她走过很多地方,她去过“小桥、流水、人家”的苏州,去过天上人间的西湖,去过繁华的上海和珠江三角洲,看过长白山的天池和晋商的乔家大院,到过天涯海角的海南和五朵金花的故乡大理。然而,青藏高原一直是她足迹始终未曾到过的地方,那里遥远而神秘,一直令她魂牵梦萦。 当她逃离紫园、逃离潘浩儒的时候,她只想去那儿,仿佛只有青藏高原那种远离城市的繁华与喧嚣,原始的安宁和纯净人才会洗涤她的心灵,安抚她的忧伤。对她而言这是一次自我放逐,其实流放也是一种状态。 在临行前,她和母亲有一次长谈,关于她的感情,母亲只是给她讲了一个关于缘分的故事。 故事里他和她相爱了,在结婚的时候她嫁给了别人。被痛苦折磨的他就要死去的时候,一个僧人让他看一面神奇镜子,里面是一个赤身裸体的女人的尸体被弃在荒野。第一个路过的人看了一眼走了;第二个人路过时,为她披上了自己的衣服;第三个人最终将她埋葬。最后的画面是他深爱的女人的脸。僧人对他说,这个女人就是你未婚妻的前世,而你就是那个为她披上衣服的男人。她为了今生报答你,会给你一段美好的恋情,但她最终要嫁给埋葬她的男人。 母亲说缘分有的时候不一定是一对一,缘分也会有纵横交错的时候,所以对于许卓然和潘浩儒的这段感情,母亲没有太多的苛责,母亲只是说,维系两个人在一起的很多时候除了感情还有责任,而有时候责任比感情更重要,所以对于许卓然的放弃,母亲表示支持。 这次谈话也带给许卓然很大的启发。她想明白了,自己才只有25岁,未来的路不仅仅只有爱情,还有很多事情等着她去做。她首先就是想满足自己多年的愿望,去拉萨、去青海湖,去那片人间净土,让自己的心情得到彻底的放松和调试。 于是她背起行囊,以自助游的方式,开始了她的青藏之行。当她踏上这片净土,每一天都在收获感动,她被深深地震撼着,也由此做出了影响她一生的决定。 在拉萨,她遇到了陈庆。 那是一个晴朗的午后,她准备参观雄伟的布达拉宫。在拉萨的市中心矗立的布达拉宫是这座雪域之都乃至整个青藏高原的象征。这座世界上海拔最高、最雄伟的宫殿是藏文化最灿烂的象征。 许卓然用手中的相机不停的拍照,身上带的胶卷很快就用完了,虽然数码相机现在已经开始流行起来,但她还是喜欢使用自己这台老式的佳能傻瓜,她喜欢那种按动快门的声音。环顾四周,她看到一家门脸不小的彩扩店,于是走了进去:“小姐,给我拿两卷柯达100。”顺便看着墙上的冲洗价格。 店里有一个美丽的穿着藏袍的女孩,递上两卷胶卷。 “多少钱?”小女孩还没来得及开口,一个男人的声音从后来传来:“一百美金。” “晕。”许卓然的第一反应是挨宰了,她猛地回过头,然后一下就怔住了。 “陈庆。”许卓然有些惊喜,“你怎么在这儿?你从美国回来了?” 陈庆眼里都是笑:“我陪你在街上逛逛,还是想先听我的经历?” “边逛边聊吧。”许卓然说,然后就开始掏钱包。 陈庆拉着她就往外走,许卓然忙说道:“等会儿,还没给人家钱呢” “不用。”陈庆帮她把胶卷换上,“这是我的小店。” “啊。”大大的意外写在许卓然的脸上。 陈庆和许卓然走在拉萨的街上,现在正是一年之中相对的淡季,所以没有所谓的熙熙攘攘,很舒服。漫无目的地走到了有名的八廓街,满眼都是琳琅满目的纪念品小摊,这是通往大昭寺的路,所以偶尔可以看到穿着藏袍虔诚地磕长头的人。对于她们,许卓然由衷地敬佩:“有信仰真的是一种幸福。” “是呀。”陈庆告诉许卓然,他在美国获得了运动营销专业博士学位后归国了,突然发现学到的东西跟中国的体育产品市场中很难实现有机的结合,这种差距实在太大了。去年底他带着公司市场部来到拉萨拍摄新产品广告,那种听着“天路”,开着越野吉普在青藏高原上驰骋的快感让他放弃了在北京的一切,留在这儿,开了一个小店,每天只是淡然的享受生活。 这种经历许卓然已前也听到过,在丽江、在大理有很多年轻人都是曾经纵横职场的精英人士,然而最终在一次旅游之后,他们在让自己心动的地方停泊下来,简单的营生,很少的收入,但是却很满足的这种闲淡的生活。 对于他们的决定,许卓然很欣赏,但是她做不到,对于物欲对于浮华并不是我们真的有那么多的贪念,而是我们的选择不一样,我们体味收获的标准不一样。 直到陈庆带许卓然去了这里的一个由北京外企职工捐助的希望小学后,在看到高原娃娃脸上被阳光灼伤的“高原红”和那种渴望知识的眼神,那种心疼的感觉让许卓然觉醒了,从此心中多了一份分量,多了一份责任。 “我的童年没有玩具、没有图书、没有新衣服。我一直想学会写我的名字……”在遥远的青藏高原,有这样一些孩子:因为贫穷他们不能拥有同我们身边大多数孩子一样丰富多彩的童年,不能走进他们朝思暮想的校园……陈庆说:“我也是从贫穷的甘肃走出来的,这其中的努力和艰难不亚于过去秀才的十年寒窗苦读,所以我成立了一个网站,为青海、西藏的失学儿童利用网络寻求捐赠,我觉得仿佛只有这样我的生活才有意义。” 许卓然一直以来的观点是,一个人要善良就不能成为别人的负担,要努力靠自己去打拼,所以她长期以来养成了自立、独立的性格,对于那些助学的爱心活动,她一向都是不赞成的,因为她觉得靠别人馈赠得来的钱财去求学,一方面增加了捐赠者的负担,一方面并不能让受赠的孩子获得在艰难困境中努力拼搏,挣扎进取的生存能力,这样对他们的成长未必是一种好事。因为她一直觉得自己之所以比很多同龄人出色,就是因为自己小时候贫寒的家境,很多优秀的品质都是在逆境中锻造出来的。 但是当她在牧区,看到拾起牛粪的冻裂的小手时,看到那些失学儿童那种渴望的眼神时,她改变了自己多年的看法。她在北京,即使家庭条件再不好,然而基本的保障还有,而她们什么都没有,自己当年用来勤工俭学的那些方法和手段,在这里都不可能实现,不是吗?给出版社打字、在麦当劳打工,给广告公司做市场调查、写方案,甚至是卖报纸,这些在这里都是不可能实现的。 那么,让幼小的她们去为自己挣得一份学费,是太不现实了。 所以,她加入了陈庆发起的“格桑花”青藏高原助学活动。在小学校里教书,筹集捐赠,联系师资培训,巡回路演。从此开始了她生命中最有意义的支教生活。 北京,走出看守所的潘浩儒面对那个越发清冷沧桑的女人,定定地,一句话也没有说,浮光掠影,曾经的爱恨与纠缠,他觉得一切都应该就此结束。 在对峙中,朱静一步一步走近他,未曾开口泪水已然满盈:“我想与你同归于尽,但是上天不让我如愿,我活过来了,所以,我不能让你一个人在里面。” 潘浩儒盯着她,像是凝视,又仿佛面前空无一物般的淡然与空寂。 “我想让你一无所有,输的干干净净,但是……”朱静眼眸微微一闪,苦笑着,“我舍不得。” 他表情冷峻,有几分木然,依旧一语不发。 “走吧。”朱静微微一笑,打开车门。 他眉头微挑。 “去民政局。”朱静从包里拿出结婚证还有身份证,“一切都在今天结束。” 他如如不动,面上表情依旧,没有喜悦,亦没有意外,微微点了点头,只是眼中的冷漠一点点散去。 第四章 享受孤独 第四章 享受孤独 怎样才能吸引更多的人把目光投向西部这片贫困的土地。怎么才能让全社会都来关注这些可爱的失学儿童呢。 许卓然在青海最贫穷的玉树牧区,在陈庆捐助的一所希望小学里,她留下了,亲自教了孩子们数学和语文。当她每天看到那些满是尘土和泥垢的小脸,看到他们那种对知识的渴望和复学后的珍惜,那种与他们年龄毫不相衬的小心翼翼和乖巧,许卓然心里很酸楚,也很无力。她想起了潘浩儒,想起了紫园和迷你宝马,还有那豪华的非洲之旅。 在她的脑海中,那些东西都可以换成货币,换来很多孩子学习的机会。但是只能是想想,她相信,如果他的视线能够看到这里,潘浩儒一定不会吝啬。她也相信,像潘浩儒这样的有钱人一定会不少。 现在的社会中,有一部分人“恋富”,对富人很追捧,希望能够分享他们的财富。而另一部分人则是“仇富”,认为有钱人都是为富不仁的。有句话不是说过吗——无奸不商,单纯而善良的人又怎么能富起来呢? 但是许卓然不这么认为,从来都不是,古往今来能够在商战中拼杀出来,在生意场上收获成功的人,智商和情商都低不了,不管是沽名钓誉还是真的厚德载物、心存善良,公益事业都是他们热衷和关注的。 在这片辽阔而宁静的土地上,她暂时封闭了自己,除了陈庆没再没有一个熟悉的人,除了每周给家里打回的电话,她仿佛如同穿越了时空一般,一个人默默的享受着这份孤独。 直到有一天,陈庆来小学校看她,两人对视了好久,陈庆说:“你脸上长斑了。” 许卓然点了点头:“是呀。” “知道为什么长斑吗?”陈庆盯着她的眼睛,似有深意。 许卓然摇了摇头。 “因为心情郁闷,内分泌失调,再加上高原的日晒和特殊气候,你的皮肤在内因外因共同作用下的结果。”陈庆如同医生一般说出他的诊断,惹的许卓然不禁笑道:“你别逗了。” 陈庆眼色一黯:“我没开玩笑,说说吧,你来了这么久,咱们都没有好好聊过,跟我说说的你的事情,为什么要离开北京?为什么要逃到这里?” 许卓然脸上的笑容渐渐淡去,代之是一种隐隐的悲伤,望着辽阔的草原,仿佛自言自语地说:“我爱上了一个人。” 陈庆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只是,他不属于我。”许卓然终于扭过头去,她的眼中已然有了泪光,是的,半年了,她一直刻意的在回避那个人,回避那段短暂的感情,但是没有想到,此时当她不得不提及的时候,居然很想哭。 “所以,你选择了逃避?”陈庆心中暗想,她一直想要的就是一份全心全意的爱情,但是这样的她却偏偏不能如愿,不知是替她惋惜还是替自己难过。 “逃避?”许卓然重复着这个词,有些恍惚,“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他,我怕自己见到他就会投降,就会管不住自己,但是这样是不行的,我们在一起没有结果。” “可是现在这样,有用吗?”陈庆一语点破要害,“你的人在这里,远隔千里的青藏高原,可是你的心呢?你的心在哪里?” “我……”许卓然语迟了。 “我每年夏秋在这里,做着自己喜欢的事情,但是其他的时间我必须回去,回到北京,去做我该做的事情,对于妻子、儿子,家庭、事业,还有一份应尽的责任,而你,也一样。”陈庆伸出手轻轻放在许卓然的肩头,看着她,神情郑重而有些忧心忡忡。 许卓然想笑,却没有笑出来。 “我需要点时间。”许卓然最后还是挤出一丝笑容。 “好。”陈庆淡然一笑,“我们是朋友,我很庆幸,这段时间我在你身边。”他递给许卓然一张名片。 许卓然接过来一看:“水漾化妆品公司?” 陈庆点了点头:“这是一家美国的化妆品公司,正准备在国内运作,我的一个朋友拿了总代,正在招人,我觉得你可以去试试。” “廖永红?老板是女的?”许卓然仔细看着名片,若有所思。 “是的,对了,她目前就在拉萨,如果你有兴趣,我安排你们见上一面。”陈庆看似随口提及,实则是早已替许卓然安排好了一切,他希望她能够重新回到以前那个积极、忙碌的职场。 如他所愿,许卓然与小学校里的孩子和老师们依依惜别,她离开了这里,与陈庆一同来到拉萨,在这儿的雅汀舍丽花园酒店大堂咖啡厅里,见到了廖永红。 雅汀舍丽花园酒店位于拉萨市金珠西路,宛如碧玉翡翠镶嵌在美丽的拉萨河畔,与拉萨火车站隔河相望,毗邻西藏博物馆,距闻名遐迩的布达拉宫仅5公里。门市价是2058,许卓然心中一沉,住在这里,但是偏偏是带着志愿者的钱物来捐赠的,她心里就有些不舒服。 而坐在对面那个一身休闲服打扮的中年女子,就是廖永红,她笑了,直言不讳:“我喜欢这儿的咖啡厅,环境比较好,适合谈事情,所以把你约过来了,我平时住在青年旅舍,那是四层高的传统藏式四合院,也很好,只是处于闹市比较喧嚣。” 许卓然面上一红,随即爽朗的笑了:“廖总眼光真独,我心中想什么,你一眼就看穿了。” 廖永红微微一笑:“没办法,常言道:女人本身就敏感,而做生意的女人就更加敏感,我给这话补充一句‘做女人生意的女人才是最敏感的’。” 许卓然伸出手,竖起拇指:“精辟!” 简单的介绍了一下公司的情况,又了解了一下许卓然过往的工作经历,廖永红直奔主题:“我听陈庆讲过你以前的工作经历,之前也上网查了你之前做过的一些活动,坦白地讲,我相信你有能力做好,但是我的担心,”廖永红突然一顿,“我怕你做不长!” 许卓然有些奇怪:“为什么?” “你以前所在的公司都是很具规模的,在一定基础之上的,有前期积累的资源和影响,但是我这里不同,一切都刚刚起步,我能给你的也很有限,三个月为限,工资6000元,转正以后,工资8000元,享受总提成的百分之十,销售、市场、产品,全权负责。”廖永红说的极为干脆,“职位是副总,但是待遇可能与你以前当主管时是一样的,主要就看业绩,业绩好,提成是不封顶的。” “好。”许卓然没有丝毫犹豫,“很有挑战,我愿意努力去做。” 一切看似偶然,然而这偶然之后又蕴含着多少必然。 2004年元旦前夕,许卓然回到了离开半年之久的北京。一出北京站,她都觉得有些恍惚。 驻足等了一会儿,看着往来的人群,焦急的接站人,拥抱在一起的重逢的亲人,她笑了笑,在等什么?电影里的奇迹不会出现在自己身上的,不会有人知道她回来了。 于是招手拦了一辆出租坐上车,感觉真好,离开了半年,北京一切没变。 家门口,打开房门的母亲看着许卓然,那个漂亮娇美的小女儿,因为高原日晒,脸上已经起了很多斑点,变得粗糙而暗淡。老太太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一把将女儿揽在怀里。 回到家的感觉真的很好,吃完饭,洗了澡,坐在自己的床上,许卓然找出那颗钻石,这是她唯一留下的他送给自己的礼物,现在她已经知道了它的价值,要不要把它卖了去资助更多的人呢?许卓然有些矛盾。她打开电脑,很长时间没有用了,试了好几次才想起开机密码。 在网络收藏夹里,有海滨和宋萱博客的地址,许卓然点了进去。 在她们的网页上看到朋友们聚会的照片,还有王亮孩子的照片,小家伙很可爱,温馨的照片让许卓然有一种想哭的冲动,宋萱的博客上有一篇文章是《迷失了自己的小孩,你在哪儿?》。 那是写给自己看的,许卓然哭了,是网络让我们跨越地域、忽略时间的感受重逢。 许卓然在宋萱的博客里匿名留下这样一段话:“感谢网络,虽然我们好久没有见面了,但是因为网络、因为博客,我们能够知道彼此的生活状态,好不好,有了怎样的发展和变化。于是少了一份牵挂,多了一些幸福的分享。” 然后,她打开了自己的博客。 没有想到,她在这儿看到了朋友们的留言。 所有的人,说着同样的话。就是一年前在王亮的婚礼上,他说的那句“希望你幸福”。 眼泪再次留出来,许卓然对自己说,在这个世界上,你已经是很幸福的了,亲情、友情、爱情,事业、健康,无一缺失。所以今天之后,你的泪不应该再为自己流。 她再一次更新自己的博客。 一张西藏的照片,一段励志的话语。 “幸福应该就是一种知足,幸福应该还是一种感恩,对于现在所得的一切,我们由衷的满足,并抱着一种感恩的心态去享受。于是,孤独也成了一种幸福。享受孤独,这样生活才更加开阔,才能够收获更多的快乐。 第五章 从头再来 第五章 从头再来 在家里呆了三天,1月4日,许卓然再一次收拾起行装,这一次是坐飞机,目的地是深圳。 随着飞机降落在深圳的跑道上,许卓然的心也随之颤抖,终于又来到了这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地方。这是自己第三次来深圳了,与以往出差或者旅游的性质完全不同,这一次是来工作的,虽然廖永红没有明确说一定要工作多久,但是至少一年吧。 一月的深圳,有些潮湿阴沉,经历了青藏高原半年的洗礼,自己应该很快适应这里的环境。心情依旧有些沉重,以前每次去外地出差、旅游都很兴奋,但这次心底还是有一点点犹豫,不知该不该来,前途渺茫,心情麻木。不知是为了友谊,应朋友之邀前来上班,还是为了逃避,但是可以肯定的是,什么都可以逃避,心是逃不掉的。 飞机终于停下,机舱门开启,许卓然再一次给自己打气儿,离开了北京那片熟悉的土地,没有了所谓的北京人的天时、地利,自己依然是最出色的。 既然来了,就应该全力以赴。 她带着淡淡的微笑,快步走出闸口。 一出关,就看到前来接机的廖永红。 “廖总,为什么把水漾的大陆首发,定在深圳呢?”许卓然一直认为,北京和上海应该是一个新的化妆品品牌启动的最佳地点。 “走吧,先上车,车上说。”廖永红是东北女人,很能干,走到一辆黑色路虎边上,拎过许卓然的箱子放在后备厢内,发动了车子,开上环路,这才说道:“水漾在国外,是功能性化妆品,走的是药妆的路线,不进商场,只走药店,而北京和上海的药店,你也知道,真是药店。” “那么,深圳的药店?”许卓然心中奇怪,难道深圳的药店不是药店吗。 “你自己看了就知道了。”廖永红扭头看了一眼许卓然,“对了,我给你拿了一套极致淡斑的,你先试试。” 许卓然嗯了一声,这两天在家全部的时间都用来上网了,搜寻了所有化妆品的功能、特点,好好的恶补了一下这方面的知识。知道这斑一长上,就如影随形了,很难单纯的靠外用化妆品去除。 直接来到位于罗湖大厦的十三层的办公室,一个开阔的办公间,桌椅不少,但是现在都是空着,只有三两个小姑娘低头对着电脑看似紧张忙碌着,而最里面是两间用玻璃隔断打出来的办公室。 “这是你的办公室。”廖永红说:“一会我让秘书把资料给你送过去,你先熟悉熟悉情况。” “好。”许卓然应着,而廖永红则走进了紧临的自己的办公室。 看着电脑里秘书传过来的资料,许卓然渐渐有了头绪。 廖永红特意约许卓然一起共进午餐,自然没有放过难得的沟通的机会。 许卓然说:“深圳人口过千万,有近6000家药店,平均约2000人共同拥有1家药店,远远高出理论上的每6000人拥有1家药店的理想比例,这种药店密度也远远高于国内其他城市,可见深圳药品零售行业竞争之激烈。” 廖永红点了点头。 “所以,如果水漾在深圳的药妆市场可以生存,那么在北京、上海和其他各地区,就不足为惧了,反之,如果在深圳做死,重新转变打法,进入北京、上海的高档商场,走传统渠道,也构成不了什么不良的影响。” 廖永红笑了:“看来我真是捡到了一块宝,不错,你说得很对,要知道,作为一个代理机构,不仅仅是要做出业绩那么简单。什么时候,什么地点,做出什么样的业绩,才能让总公司给认可你,给你最大的支持,这才是关键。” 从一下飞机就开始正式上班,新的工作环境多少让她有些局促,和廖永红谈过话以后,突然感觉压力很大。 “那又怎么样呢?想找一个没有压力、没有数据、没有指标的工作。那是不可能的。”她笑着自言自语,“人就是矛盾的动物,让你闲下来,作一个小女人,被人养着,你又不甘寂寞,想驰骋疆场。如今面临新的局面,又有些胆怯,真是难以两全。” 日子仿佛就这样一天天过去,许卓然又恢复了以往积极乐观的状态,全身心地投入到工作中。 深圳是一个很适合生活的地方,白天虽然喧嚣,然而夜晚的时候又总是那般宁静。她 第六章 痛彻心底 第六章 痛彻心底 今天是糟透了的一天,先是为了产品进店的事情,守在海王辰辉等他们的老总,傻傻地等了4个小时,也没见到人影。然后接到公司电话,说是一致药店有顾客投诉,据说是使用水漾的神奇调理水过敏,整张脸几乎毁容,于是许卓然又风风火火地跑到一致药店,像119一样熄灭了顾客的冲天怒火,又安抚了备受委屈的导购小姐,带着顾客上医院皮肤科看病出诊断证明。 随后又回到公司给新入职的销售做了两个小时的培训,直讲得眼冒金星,口干舌燥。当5点半下班铃响过以后,这才坐在电脑前边,把一周的报表过了一遍,发了一个电子邮件给廖永红。 最后才托着疲惫的身子,回宿舍去。 路过格兰云天大酒店的时候,她突然想到,就在这附近的药店里,水漾专柜的销售一直起不来量,分析来分析去,也找不到原因。而就在此时,她突发奇想,如果在格兰云天的露天花园搞上几期大促,说不定会有效果。于是兴冲冲地走进酒店,从公关部到销售部,找了一圈,谈了一圈,终于达成所愿。 此时她兴致盎然,也不觉得饿,坐在一层大厅的休息区,看着大厅里进进出出的各色人等,看着玻璃窗外的车水马龙,不知不觉地,心里那个一直不能抹去的身影又渐渐浮现在眼前。 任她怎样去挥赶,都不能将他从自己脑海中清除。 所以,她腾的一下子站起身,大步向外面走出去。 在大门口,突然就与一个人迎面相撞。 那是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满嘴酒气,看着许卓然,嘴里居然就冒出一句:“多少钱?” 许卓然一下就蒙了:“什么?” “什么什么呀?”那男的上来就拉住许卓然的胳膊,“问你多少钱,陪我,陪我那啥。” 这一撞本就让许卓然有点憋气,而现在如此粗鄙的一问,更将她今天一整日的疲惫和委屈都激了出来,也不知是天性使然,还是意气用事,许卓然微微一笑,上前两步,对着那肥头大耳就是一记响亮的耳光。 虽然是夜晚的深圳,往来的人不似白天那么多,但是这样一幕,依然吸引了许多人驻足。 那醉汉被打蒙了,然而醒过味以后,立即血往上涌,扯着嗓子破口大骂:“不要脸的贱货!当个坐台小姐也这么拽!敢打老子,你以为老子没钱?老子有钱!看一会儿老子不整死你。”说着便上来欲拉许卓然的手。 许卓然气得浑身发抖,她再有急智,也应付不了这样的场面,只是气急败坏地喊道:“谁是小姐?我是你妈!” 啪的一声,那人如同熊掌般的大手就像许卓然脸上扇去,许卓然下意识地闭上眼睛,仿佛都没有去躲。 然而,那“啪”的声响虽然动静不小,但是丝毫也不觉得疼,因为他没有打在许卓然的脸上。 许卓然睁开了眼睛,看到身侧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男子,浓眉大眼,一张长圆脸,中等身材,目光诡异,此时扫过许卓然,神情中透着一丝嘲弄与不屑,是他,用自己的手臂挡下了这一掌。 “老藏,又上哪儿喝了黄汤,跑这儿撒野来了!” “哦,凡哥呀!”那个醉醺醺丑态百出的醉汉,上前拉住后来的男人,“离了,我媳妇跟我离了!” “行了,别跟这儿折腾了!”被称作凡哥的人扫了一眼围观的群众,“散了,都散了,喝高了,没什么好看的!” 凡哥拉着醉汉转身走进酒店:“走,上去呆会儿!” 那醉汉拧着不动,一手指着许卓然:“凡哥,把这妞儿给我带上,看我一会儿不整死她,跟我倔,还打我!” 凡哥半拽半扶着醉汉:“行了,一个小姐,你跟她较什么劲?一会儿哥哥给你找个好的!” 本来许卓然看在凡哥替自己挡下一掌的分上,只想忍下胸中这口恶气,只是此时,又怒不可遏,不由大喊一声:“你说谁是小姐?你哪只眼睛看我就是小姐?他是喝多了,我不跟他一般见识,你呢?你脑子是被猪踢了,还是让门碾了?进水了?有病呀?” 恨恨的,一口气把多年未用上的骂人的话全用上了,只是觉得痛快。 那凡哥停了步子,盯着许卓然,皱着眉头,像是想说什么,又终于忍下,把手伸进口袋里,拿出皮夹,掏出二百块钱,递给许卓然:“够了吧?” 许卓然简直气晕了,她点了点头:“你行!” 说着从包里掏出手机,迅速的按了三个数字,110。 电话接通了,许卓然立即说道:“在格兰云天酒店门口,有两名男子,当街污辱良家女子,还要嫖娼,这还是社会主义国家吗?你们赶紧过来看看吧!” “报案人姓名,联系方式?”电话里值勤民警问着程序化的问题。 “许卓然,手机是13900217878。” 在整个过程中,那个凡哥只是冷冷的注视着她,嘴角微微浮起一丝冷笑,他扶着醉汉,指着许卓然一字一句的说道:“我先把他扶上去,否则一会发生什么流血事件,我概不负责,有本事,你别走,就在这儿等着,我一会儿回来跟你算账!” 许卓然轻哼一声:“我不会走的,你们这种一夜陡富的人,拿多余的钱去干点什么不好,你知道吗,你手中的这五百块钱,在青海可以够一个孩子三年的学费,而你们却拿着它来找小姐,我就不明白了,找小姐满足你们生理上的欲望,有那么重要吗?这跟动物有什么区别?你们就没有什么姐妹姑婶?怎么会如此轻贱女人?”不知为什么,许卓然十分激动,她眼中是难以抑制的泪光闪动,她想起了他,现在的他或者是曾经的他,是不是在这纸醉金迷的南方开放城市也有过如何的行径呢? 心痛的感觉无以言表,终于一滴清泪掉下,泪落无声。 凡哥眉头紧皱,扶着醉汉走进酒店,只说了一句:“行了,斗什么气儿,散了,一会警察来了,你还得费半天话,累不累?” 许卓然看着他们的身影,此时才有几分的踌躇,是呀,他们走了,是追上去还是等在此地?仿佛都很不妥,追上去吧,自己一个女孩子,这里是人生地不熟的深圳,出点儿什么事自己就真的傻眼了,而留在此地,一会儿警察来了,这一个人的独角戏怎么唱呢? 于是苦笑着,摇了摇头,有些丧气地走开了。 第七章 如此遭遇 第七章 如此遭遇 睡醒一觉,冲了一个澡,洗去混沌、洗去烦躁,将自己的心情重新调试好,是的,我是打不死的小强,超级无敌乐天派,不管面对怎样的境遇,不仅仅是随遇而安,随境而转,而是要有超强的适应力,活得积极主动些,人的一生,不过百年,三万多个日日夜夜,所以,要开心,要乐观。 于是许卓然从冰箱里拿了一瓶矿泉水,又拿了一袋面包,拎着包就出了宿舍。这是一个两居室,是公司租的,许卓然一个人住,最初的时候还会有些害怕,因为害怕,所以她选择住在小卧室里,狭小的空间似乎能多一些安全感。每天晚上睡觉前,她都会很仔细地检查门窗,并且都会开着过道里的灯,可是即使如此,在最初的一周里,她都几乎难以成眠。 现在好了,每天累的一回到家,倒头就睡,有的时候连晚饭都懒得做,最多的时候就是煮一袋方便面,心情好的时候,会在面里放一个西红柿,放一点儿紫菜、一把海米。因为她讨厌一个人在厨房炒菜做饭的感觉,那时自然就会想起当初在紫园中的点点滴滴,一经想起,对着再香的饭菜,便再也没有食欲。 她打定了主意,来到金田路与福中三路交汇处的诺德中心,先在楼下打了个电话,然后直接上了十八层,海王辰辉的办公区,采购部的董超看到许卓然来了,立即一脸歉意:“许总,不好意思,我们林总还没到,你们的材料上周我就报上去了,您实在不用天天过来,有消息我肯定第一时间通知您!” 许卓然点了点头,微微一笑,故作愁状:“哎,着急呀,你们是深圳最大的药店连锁,一天不能进店,我对老板和总部都没法交代,要不我在你们这儿坐班得了,你有什么活我帮你干!” “呦,那我可不敢!”董超一脸诡笑。 许卓然早有准备,跟董超和采购部的人侃了几句,就不停地看表,仿佛很焦急的样子。 最终起身告辞。 董超一直给她送到电梯间:“许总走好!” “求求你了,别这么叫,我比你还小呢,你喊我名字就行了!”许卓然回首一笑,盯着董超,“你们老板怎么这么忙,天天都不来公司?” “哎!”董超苦笑:“也不是,一般的药品和保健品采购,我们部门经理就能做主,可是你们这类化妆品进店,破天荒头一遭,这事我们都有点儿吃不准,不敢做第一个吃螃蟹的人,所以就得往上报,最后等老板的意思!” “哦!”许卓然点了点头:“所以呀,要一般的药店,我们公司也是有业务员、销售经理去跑,就是高度重视你们海王,我才一趟趟的往这儿跑,可是多少次了,还没见到人!” 董超有些尴尬,欲言又止:“哎,说实话吧,大家对你们这事都不太感冒,认为不一定能有多大销量,但是麻烦不少,所以我估计你就是见了老板也不一定能如愿,还是踏实的回去等消息吧,您老往这儿跑,我也觉得过意不去!” “你要觉得过意不去,等你们老板在的时候,你就给我打电话!” “我不敢。好嘛,您这不是让我当奸细吗?”董超嘿嘿一笑,眼珠乱转。 许卓然看似随意的一问:“嗯,你们老板开什么车呀?” “奥迪a8,怎么啦?” “根据车可以分析人的性格,我回去分析分析,看看下次遇上了,怎么跟他谈!”许卓然调侃着,看似无心。 “电梯来了,那我就不送了!”董超伸出手,帮许卓然拦着电梯门,南方男人的细致与体贴倒是所传不虚。 然而电梯里的许卓然并没有按1,而是按了b1,直接去了地下车库。 到了地库,找了一个和气保安,满面堆笑地跟人家聊了好一会儿,该打探的都打探清楚了,然后就坐在一个空车位上,如如不动地等待。 一个小时以后,好心的保安给她送过来一个小板凳。这样总算可以坐得舒服点,喝着自带的矿泉水,吃着面包,许卓然想的是,明天应该再带一小袋咸菜来。 又过了一个半小时,一辆黑色的奥迪a8驶了过来,许卓然站起身,把板凳放在一旁。 车在她前面一米处停下。 车窗缓缓放下,一个戴着墨镜的中年男子探出头来,仔细打量着她。 许卓然心想,阴天还戴墨镜,真是够自恋的,以为自己是明星吗?她淡淡一笑,迎了上去:“您好!是海王的林总吗?” 那人显然有些诧异:“你是?” 许卓然从包里拿出一个小小的红色名片夹,从里面拿起一张名片,双手递上。 “水漾化妆品公司副总许卓然。”那人突然不可遏制的一阵大笑。 笑的十分诡异,也很让人反感。 他随即摘下了墨镜:“原来是许总,24小时内相遇两次,咱们真是有缘!” 许卓然一瞥之后,顿时愣在当场,太嘲讽了,竟然会是他。 她有些负气的转过身,很想一走了之。 然而,只是一瞬间的挣扎,她就改变了主意,她不能公私不分,这是工作,她是职业经理人,要对公司负责,于是她又腾地一下转过身。 “真是相约不如偶遇,能否请林总给我一点时间,谈一下水漾的事情!”她态度谦和,看不出有丝毫的别扭与压抑。 然而那握着拎包的略显僵硬的手,却暴露了她的隐忍。 林启凡,海王辰辉的老板,也就是许卓然费劲心思找了半个月的深圳医药连锁业的巨头,同时也是昨天晚上在格兰云天门口发生争执的那个凡哥。 他点了点头:“好啊,看在你这么有心的分上,居然知道在停车场堵我,好,我给你半个小时,半小时之内你如果可以说服我,我就考虑你们的计划!” “半个小时”!许卓然仿佛想起那一年自己在潘浩儒的车上讲的那个电梯间一分钟推荐保险的故事,曾经以为自己的性格不够坚强,不适合做sales,谁曾想,今日自己偏偏就在做着这样一份仰人鼻息的工作。 “半小时,够了!”她想的是,这样的人,跟他在一起半个小时就足矣了,多一分钟都不想多做停留。 第八章 博弈斡旋 第八章 博弈斡旋 诺德中心三层名典咖啡临窗的位子上,许卓然与林启凡面面相对。 落地玻璃上挂着清澈的水帘,一下子就把自己与俗事喧嚣隔开了,是个幽静怡人的好地方。而且座位还是那种藤状的秋千,只是可惜,相对的人。 许卓然用5分钟的时间,强调了三件事,品牌、质量、利润空间,然后话锋一转:“我想知道林总的意见!” 林启凡嘿嘿一笑,从烟盒里掏出一支烟,看了许卓然一眼,不知是做作还是真的绅士:“我可以吸烟吗?” 许卓然面无表情:“把我当成生意伙伴,您当然可以自便,如果不是,那么我是女性,你就应该保持风度,不抽!” “哈哈!”林启凡一阵大笑,笑的有些肆意。许卓然微微皱眉,环视了一下四周,安静的富有情调的环境,他太张狂了,这样的人让人很难不反感。 林启凡把烟放下了,打量着许卓然:“廖永红也有看走眼的时候,让你给当她副手,真是不太合适!” 许卓然很是诧异,但是她想也未想,脱口而出:“我不知道您和廖总的交情,但是这件事情是廖总交由我负责的,所以我自然会竭尽全力!” 林启凡再一次重新认真的审视许卓然。 许卓然对着林启凡,很难有一颗平常心,于是她忽略掉所谓的谈判时应该注意的博弈的技巧,而是采取的最原始的“开门见山,直奔主题”的方式:“我想知道林总反对我们进店的原因!” 这时候服务生将他们点的饮品端上,林启凡点是一杯黑咖啡,而许卓然则要了一杯柚子茶,这些天麻烦事凑在一起,直觉得火太大需要降降火气。 一杯香浓的热咖啡,一个精致器皿中的盛着的牛奶,还有两小包砂糖。 林启凡动作潇洒的把那两包糖放在了一边,也没有在咖啡中兑入牛奶,只是用碟子中的小银勺搅动了几下咖啡,然后端起来喝了一口。许卓然皱了下眉,略带吃惊的看着,却没有作声。 盯着他直到那杯咖啡被完全喝完…… 然后一丝不易被察觉的微笑悄悄浮现在唇边。却被林启凡捕捉到了,他看了一下表,神色一凛:“你还有十五分钟!” 许卓然把身子向后一靠,随着秋千惯性的轻轻荡着:“说说拒绝的理由!” “很简单,海王现在不需要标新立异,我们不想做第一个吃螃蟹的人,而且我也不认为在药店里做化妆品能有多大的销量。如果你们轰轰烈烈的进来了,然后无声无息地死了,你们撤了无所谓,反正也没有多大的名气,可是我不一样,举手投足,整个广东药行都在观望,我没必要承担这个风险!”林启凡说的是实话。 这个原因许卓然一早就知道,于是她早有准备,从包里拿出一本报告,递给林启凡。 在他皱眉的同时,抢先说道:“请看第一页和最后一页!” 十几页的报告,林启凡自然没有耐心去看,然而翻开第一页,他的目光停留在上面的一段引言,随即便被吸引,没有如许卓然所说的直接去看最后一页,而是翻到第二页,第三页,一页一页看了下去。 最后当他合上报告的时候,面色居然有几分沉重。 “这是你做的?”说实话,不仅仅是意外,还有一点震撼。 许卓然点了点头:“我听说您以前不是做医药行业出身的,那么当初接手海王,在传统的医药行业短短几年就让人耳目一新,以专卖店的管理和服务来整合药店,本身就是一个创新。所以我相信对于新鲜事物,新的产品,新的营销模式,您只是谨慎而不是守旧,我相信,只要我呈现给您令人信服的事实,您会考虑接受的!” 林启凡再一次认真审视对面这个年轻的女孩,本来这一次的谈话,完全是一种敷衍,他知道廖永红,也知道她现在所做的项目,但是他从来没有认真对待此事。 许卓然话音又起:“海王辰辉,您当初选择这个名字的时候,定是希望海纳百川,星罗棋布,在中国的医药行业占据举足轻重的地位,成为领军企业,所以创新与开拓应该是您一路走来企业的风格和惯性。那么,今天就请您为水漾开一善方便之门,让我们共同见证这新的行业增长点!” 林启凡沉默了,许卓然突然发现,沉默时的他似乎没那么讨厌,沉默表示他在思考,思考就表示有被说服的可能。 “如果您实在觉得有风险,可以选择保守的合作方式,就是地租,我们给您固定的租金,而销售收入就自然与您无关了,以后即使是亏损,海王在合同期内的利益也可以得到保证。当然,如果选择流水倒扣的方式,刚刚的数据您也看到了,利润空间与保底都是其他药品和保健品不能比拟的!” 林启凡身子向后一靠,从烟盒里掏出一支烟,在许卓然的注视下点燃,深深吸了一口,一个大大的烟圈吐出,渐渐散开,他似笑非笑,看着许卓然:“你怎么那么肯定我就答应了?” 许卓然没有笑,依旧一脸严肃,她喝了一口面前的柚子茶,用手指了指林启凡面前的咖啡。 林启凡有些莫名,皱起眉头,轻轻掸落了长长的烟灰。 许卓然心情愉快,态度十分轻松,带着几分玩笑地说道:“很高兴这次沟通是在这儿,而不是在办公室里。美国心理学会的研究人员指出,咖啡中含有的咖啡因,能令人比较容易妥协,即咖啡可以让人放松心情,放下戒备,使人‘耳软’。亚马逊畅销书《销售明星秘诀》中也说,在你‘攻克’一个难缠的客户时,不妨请他喝咖啡,这样可以增强自己说话的吸引力,有助于达成合作,所以,今天的咖啡,我请客!” 林启凡没有说话,他着实有些意外,将半支没有吸完的烟掐灭在烟灰缸里,看了一下手机,30分钟,在30分钟内,自己真的被说服了。“好,明天下午,我会让采购部的经理联系你!” 许卓然立即展颜一笑,长长松了口气。 林启凡仿佛见不得她开心似的,一双亦正亦邪的眼睛肆意的瞪着她:“别高兴太早,我先给你五家店,三个月为限,如果是你报告上销售额的两倍,再谈全面引进合作的事情!” 许卓然的脸立即垮了下来,她承认,跟中年老男人,尤其是生意场上的中年老男人博弈,她确实还欠火候。 林启凡站起身,扫了一眼许卓然,头也不回的先走了。 许卓然很是有些憋气,冲着吧台招了招手:“服务员,结账!” 服务生显然有些意外,盯着她看了一眼,然后礼节的笑了笑:“林总在这里是记账的,您不用付钱,可以走了!” “晕,万恶的有钱人,又不是村里的小卖部,连锁咖啡店还能记账?”许卓然忿忿然,也走出店门。 第九章 浮生冉冉 第九章 浮生冉冉 在廖永红的办公室里。 听完许卓然的汇报,廖永红面上满是赞许,只是许卓然自己十分的气馁,于是廖永红开口相劝:“不错,没想到你能约到他,亲自跟他敲定合作,以后的进展就会很顺利,五家店已经是不错的结果,我们在春节前把五家店做好,做成样板店,到那时再谈条件的时候,也许又是另外一番光景!” 姜还是老的辣,这几句话让许卓然猛然惊醒,她有些崇拜的看着廖永红,廖永红笑了。 而在海王的第一会议室内。 采购部、销售部的经理主管围坐一圈,对着一份报告怔怔发呆,面面相觑,不知老板是什么意思。 林启凡把报告扔给他们,用少有的训斥的态度对他们开讲:“你们都是在医药行业摸爬滚打了多少年的业内资深老人儿,看看这个,有什么想法?” 采购部的经理,微微有些谢顶的老于,扫了一眼众人,第一个当了炮灰:“这个品牌我们一直在观望,也把她的资料报给销售部了,想听听销售部门的意见,再看看林总的指示,决定是否引进?” “我不是就事论事!不单只是这个牌子的事情!”林启凡想起下午那个丫头的小小的得意的那副嘴脸,就感觉气不打一处来,劈头盖脸就是一通臭批,“看看人家这销售报告,这调研数据,人家居然站在咱们的店门口,数客流,把咱们主力店的销售时间段,销售的产品类别、价位趋势,客流特征全都掌握了。还有咱们竞争对手的,什么“一致”这些小店,你们谁把他们放在眼里了,可是你们看看,这个牌子在这样的小店里的销售,这要是放在咱们的店里,这不就是你们的销售增长点吗?” 林启凡确实没有想到,一个销售额十来万元的60平方米的小药店,水漾专柜上市第一个月能卖到5万,占销售额的50%,而且化妆品的利润空间显然比药品要大多了,再加上那些精美的专柜,漂亮的导购小姐,无疑会提升药店的品质与档次,增加客流那是一定的。所以当下午许卓然递给自己这份图文并茂、数据详实的报告时,不管是理智还是感性,引进这个品牌,他当下就做了决定,只是男人的自尊心让他不好直接开口允诺,于是她那个关于喝咖啡能使人妥协的调侃之词就变得恰到好处了。 对于这一切,林启凡只是觉得很是恼火。 采购部的经理老于与销售部的钱经理偷偷交换着眼色,里面内容满满,老板已经好久没发过脾气了。这是一个雷厉风行、果敢坚毅的男人,做事情一贯是铁腕,对待下属虽然一向不薄,但是对于身边这几个追随自己多年的老人,却时常不假辞色,经常会劈头盖脸地训斥一番的,只是最近一次发火好像还是半年多以前,本以为生意越做越大,各项事务日渐转入正轨以后,老板转性了,不会再发火了,没成想,江山易改,禀性难移,还是这幅德性。 他们这里暗自皆叹,而林启凡仿佛还是不解气般的仍在训诫,一直到过了下班时间,林启凡的手机响了,会议这才不得不结束。 许卓然结束了手头的工作,才发现办公室里空无一人,原来大家都下班了,她也刚要收拾东西走人,忽然听到前台总机电话响了,本来没想接,但是那电话铃声一直执着地响着,于是她用桌上的电话切换过来:“您好,水漾护肤品公司。” “您好!”一个很明快的女孩的声音:“您好,我是来应聘的,因为路上发生了点意外,我迟到了,请问我现在过来,还来得及吗?” “哦,你是应聘什么职位的?叫什么名字?”许卓然下午的时候面试了几个导购,都不是十分理想,所以她还是珍惜每一个应聘者,希望不放过一个适合的人选。 “我叫陈晓颖,应聘导购!”女孩的声音很好听,应该是一个容貌清丽,爽快开朗的女孩。 许卓然在桌上翻着简历,虽然一时没有找到这个叫陈晓颖的应聘资料,她还是说:“你还需要多长时间到公司?” “大约半个小时!”听的出来,她的声音中有一种兴奋。 这种兴奋显然赢得了许卓然的好感,珍惜面试机会,自然也会珍惜职位,努力工作的,于是说道:“可以,我等你,你直接上来就好了!” “太好了,谢谢您,请问您贵姓,我怎么称呼您?”女孩虽然很兴奋,仍然很理性。 这更让许卓然心生好感:“我姓许,是公司的副总。” “好的,谢谢许总,我半小时内一定赶到,一会儿见!” “好!”说实话,每当同事称呼自己许总的时候,她都会不由自主地想起北京,昆玉河畔的元亨,在那里,她也是许总呢。 是的,如今她依然是,虽然水漾比元亨小很多,在这里她也不是主管三个部门三百名员工的真正意义上的许总,很多时候从战略层面、战术组合到细枝末节,甚至小小的促销海报与导购培训,她都要亲历亲为。也许她的工作更多的是一个销售主管,但是她干得心甘情愿,每天都觉得很充实,很有成就感。 这是为什么呢? 用力甩了甩头,许卓然走到饮水机边上,拿了一包立顿红茶,放上两颗方糖,注入热腾腾的沸水,然后端着水杯站在高大的落地窗前,看着楼下的车水马龙,思绪缥缈。他是喜欢喝茶的,喜欢喝碧螺春,喜欢功夫茶。 每一次在茶案前摆弄半天,端给自己的时候,自己都如同牛饮那般。 他看在眼里,默默记在心上,两人第一次逛超市时,他看似随意地在购物车里放入一盒红茶和一盒太古方糖,随口说着:“女人应该多喝红茶。” 从此爱上红茶,爱上这份混合着淡淡甜味的茶苦,就像生活中的每一天,苦与乐从来都是如影相随,不分彼此。 缘在惜缘,缘去随缘。 浮生如云,活在当下,时刻记得善待自己: 累了,就好好休息; 错了,别埋怨自己; 烦了,暂时放下。 …… 门禁的铃声,将她从回忆里拉回到现实生活中。 第十章 何为美丑 第十章 何为美丑 放好水杯,快步走了出来,反手伸到前台下面按动开关,玻璃门解锁,自动打开。 随后迎了出去。 “您好,我是来应聘的,请问许总的办公室在哪一间?”一个穿着黑白条毛衫,蓝色牛仔裙的女生站在门口,神情怯懦地问道。 说实话,许卓然有些吃惊,这是刚刚和她通电话的女孩儿,她没有想到,声音如此好听的女孩长得会是这样。 一直以为这世上根本没有长得丑的女人,只是不擅打扮,不会扬长避短罢了。 然而现在,她相信,造物主确实有疏忽的时候。 这个女孩,衣着很朴素。 短短的头发,鼻梁上架着一幅小小的黑框眼镜,脸上有些清晰可见的雀斑,而最重要的是,她的嘴,说话的时候上颌前凸,这就是老人说的地包天。 许卓然现在懂了,其实很多时候,一见钟情或者说一见而定乾坤,是那么自然而然的事情,就像现在,她在第一时间就似乎已经决定,这个女孩,不适合,她不适合做化妆品导购,因为她长得确实有些困难。 但是那女孩眼中闪过的一丝失望,那一丝失望,让许卓然暗暗的鄙视了自己,成熟的职业经理人,心事还是让人一眼望穿,于是她心底一软:“我是许卓然,刚刚我们通过电话,跟我到会议室吧。” 那女孩的眼睛闪烁着,仿佛难以置信。 于是跟着许卓然进了会议室。 开始之前,许卓然有些抱歉的笑了笑:“我给你倒杯水吧!” “不用,您别忙了!”她与电话里给许卓然的感觉截然不同,电话里的她是爽朗的,坚定的,而现在的她是忐忑的,小心翼翼的。 许卓然笑了笑,依旧走出去拿一次性杯子接了半杯热水半杯凉水,走进会议室,放在她的面前。 “陈晓颖!”许卓然开口了,“你应聘导购?” “是!”那女孩微微一怔,随即点了点头,她望着许卓然,眼色一黯,“我知道,我的形象做不了化妆品导购,我看到你们的招聘广告,是在药店里,我本来以为药店里,也许要求没有商场导购那么高,所以,我才会来试试,对不起。” 心理否定是一回事儿,而面对这样一个敏感朴实的女孩,直接的拒绝和打击,许卓然做不到。尤其是听到她说“对不起”,自己更是心中一颤。 “不是,导购跟形象是有一定的关系,更重要的是产品知识和销售技巧,你以前是做什么工作的?”许卓然抱歉的笑了笑,“不好意思,我没有找到你的简历,可能在行政部那儿,现在下班了,所以……” “我以前在一家出版公司,做录入和排版!”那女孩提起往日的工作显得很兴奋,“我五笔一分钟一百三十个字,是我们公司最出活儿的!” “那你现在是已经离职了吗?” “是,刚刚离职!”她神色一黯,转瞬即逝,随之是一脸的明快。 许卓然点点头。 “我没有做过导购,但是我喜欢卖东西,卖东西有成就感,尤其是化妆品,我特羡慕商场里化妆品专柜的小姐,不仅自己打扮得很时尚、漂亮,还把漂亮的产品推荐给适合的人,这是一项传播美的职业!” “一项传播美的职业!”许卓然心中一动,多好的解读。这个女孩在她黯然的外表下,居然还有一颗如此细腻和善良的心。 许卓然变的有些为难,水漾虽然刚刚进入中国,名气不大,但毕竟是国际品牌,如果让她站在专柜前边,即使过了自己这一关,药店那边未必能过,即使可以顺利上岗,对于正在推广期的新品牌,导购的形象往往关系着产品的效果和档次,所以,不合适,况且影响销售的话,那最终会被淘汰。 “你为什么离职?”话锋一转,许卓然问出了这个她自认为很没水位的问题。 “因为,不公平!”她脸上表现出一种愤然的情绪:“我做事从来不怕苦不怕累,而且干活不用别人盯着,总是努力把领导交代的工作做好,可是,我们那里不根据绩效和工作量来考核,只是看谁会说,会拍,讨领导喜欢,谁就可以升职加薪。那样的环境里,我学不到东西,也发挥不了什么,而且还很压抑,我想找一份自己努力了就可以有相应回报的工作,不用看别人的脸色,不用因为自己长得丑,就受人欺负,低人一等!” 说到最后一句,她抬起头,对上许卓然的眼睛,没有躲闪。 许卓然点了点头,是的,丑女孩的待遇,她也曾经感同身受,从小到大,因为家贫,她都是捡姐姐穿旧的改过的衣服,因为没有时间照顾她,母亲总是把她的头发剪得短短的,如同一个男孩子,那时的她又黑又瘦。因为如此,她也曾经感觉到深深的自卑和不平。当她有能力打扮了,她才发现原来自己在男人眼中,也是可以用美丽来形容的,那时心里的落差真的是很大,所以,陈小颖的感受,她知道。 “你是本地人吗?”许卓然随意问道。 “不是,我是山东的!” “那你现在是一个人在深圳?你住在哪儿?” “我,”陈小颖挣扎了一下,“我现在一个人在深圳,我和父亲住,他过世了!” 室内一下子寂静一片。 “是不是让您为难了?如果没有机会,请您直接告诉我!”她紧紧抿起嘴唇,眼睛微微闪动,期待又有些忐忑。 许卓然仿佛在那一瞬间释然了:“是,坦率地讲,导购这个职位,不适合你!” “那谢谢您,耽误您时间了!”陈小颖站起身,眼中是难掩的伤心,慌乱中将桌上的水打翻在地。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她立即从包里掏出一块手帕去擦桌子。 “不用。”许卓然从外面拿来擦布,陈晓颖抢着接过来,将桌上的水擦拭干净。 又进入卫生间把擦布又清水浸湿,拧干,晾好。 最后站在门口与许卓然告别:“谢谢您,那我先走了!” “等一下!”许卓然叫住了她,“我刚才的意思是导购不适合你,不过,我们是一家新成立的公司,还有别的职位,不知道你是不是感兴趣?” “真的吗?”陈晓颖喜出望外,定定地注视着许卓然。 “是,我现在能想的就是销售助理,你电脑不错,可以做数据统计,然后做做巡店的工作。”许卓然看着她,由衷的想帮她,“不过会比较辛苦,有的时候需要加班,需要在外面跑来跑去的,各个店地检查督导的工作,不知道你是不是愿意?” “我愿意,我愿意,我不怕吃苦!”陈小颖充满感激地看着许卓然,第一次对漂亮的女人有了好感。 第十一章 思念的痛 第十一章 思念的痛 思念北京的冬天,漫天飞舞的雪花,窗户上是白茫茫的一片,用手指在上面画一个猪头,或者是一只小老鼠,再恶作剧般的轻轻的哈一口气,看它们一点一点淡去,消失的无影无踪。 然后透过重获明净的窗户,抬眼望去,整个城市都覆盖在白雪皑皑之中,那样一份纯净与舒适的感受,在远隔千里的深圳,是不曾拥有的。 深圳的冬天是一个干燥的季节,透不过气来的压抑,还有那种灰蒙蒙的天际。不太明显的季节变化,很容易让人迷失在自己的时光里,而不知不觉间,窗外,早已如白驹过隙…… 月行空中,虽有星星相伴,始终是孤寂的,人生在世,若无知己相随,亦免不了孤独。 许卓然窝在自己的卧室里,裹着被子,抱着一个暖宝,有些自嘲地想,还挺像坐月子的感觉。哎,是胃疼,老毛病了,来深圳两个月,忙得头晕转向,根本没有正常地按顿吃饭,所以,她的胃罢工了,疼痛痉挛之后,去医院打了两个小时的点滴,才觉得自己又恢复了意识。 回到家,倒头躺在床上,只想好好地睡上一觉。 然而,片刻的偷闲都是不能的,春节,要给客户发信息拜年。 按到手软,才想起,要不要给在北京的那帮朋友发信息呢? 为了断得彻底,刚到深圳,她就换了号码。此时她突然有一种冲动,就是把原来的sim卡装上,只是一想到,那些可能看到的名字和短信内容的时候,她又犹豫了。 潘浩儒,8个多月了,为什么还不能将你忘记呢? 她用力地甩了甩头。 “卓儿姐!” 是陈晓颖,她现在成了许卓然的亲随,不仅在公司里能帮许卓然料理很多事务性的工作,而且,许卓然怜惜她也是孤身一人,就让她一同住进了廖永红为自己租的公寓里。 “进来!” 陈晓颖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馄饨:“昨天折腾了一天,夜里又出去输液,快把这馄饨吃了!” 许卓然伸手接了过来,碗中的热气拂面,温暖的感觉。 “卓儿姐,春节你为什么不回家呢?”陈晓颖看着她,暗暗叹了口气,“我是孤家寡人,我妈改嫁了,相依为命的老爸,又过世了,无依无靠,也无家可归,你呢?” “我?”许卓然喝了一口热汤,“这么忙,一下子开这么多店,上这么多专柜,哪里顾得上呢,再说,所有导购和业务员都只放三天假,我怎么好请长假回家?” “卓儿姐,我一直以为女强人都很强悍的,没想到你……”陈晓颖吐了一下舌头,感觉说溜了嘴。 “怎么?我不强悍,我柔弱?”许卓然苦笑着,“你没看我一箱一箱跟他们一起搬货的时候了,这么快就忘记了?” “呵呵,您是外表强悍,其实内心极其脆弱,渴望让人保护的小女生的感觉!”陈晓颖煞有介事地说。 “什么呀?”许卓然吃完最后一个馄饨,“真舒服,这是我来深圳以后吃的最舒服的一餐,谢谢你,晓颖!” “说什么呢?我能住这么好的公寓,能有现在稳定的收入,您说,我是不是每天应该对您谢个不停?”陈晓颖现在如同换了一个人,热情开朗,活得很积极,这一点,许多时候,许卓然都自叹不如。 夜晚来临,许卓然躺在床上,辗转难眠,想起昨天白天的事情,就气不打一处来。 春节之前,自己特意交代业务主管要给海王辰辉和其他连锁店备足了货,就是怕节日期间断货。 可是快到午饭时间,海王的采购经理老于突然打来电话,说有断货,要求全面补货,许卓然一看要货清单,一共二十多箱。 送货的司机都提前放假返乡了,这么多箱也不可能打车送货。 而海王的送货又是有时间要求的,一定要在下午2点前把货送到库房。 许卓然这个急呀,无奈之下,自己抓了车钥匙,带上业务主管杜江和陈晓颖,把货搬上车,金杯呀,从来没开过。 自己在驾校学的是捷达,出了驾校偶尔的几次上车机会,就是那辆宝马迷你,现在居然上来就开金杯,她自己都觉得很猛。 “许总,要不,要不咱们叫几个业务员回来,多打几辆车,分头送吧!”业务主管杜江是一人清秀的四川男孩,看许卓然起步的时候,熄了两次火,心里就开始打鼓了。 “没事,我慢点开,海王是大客户,得罪不起,不过这也给你一个教训,我交代的事情别给我打折扣,客户不懂,也不专业,所以才要说服他们,要不然最后吃苦受累不落好的还是咱们自己!” “嗯,知道了,这回可长记性了!” 春节前的深圳街头很冷清,车少,人少,即使如此,许卓然还是满头大汗,紧张不已,她感觉自己踏着油门的脚都在瑟瑟发抖。 然而经过一个红灯时候,她突然发现,此车竟无手刹车,一点都没有!!她的脚死死踩在刹车上,如同钉在上面,不敢有丝毫的闪失。 而这个红灯偏偏是设在坡上,许卓然真的知道了什么叫屋漏偏逢连夜雨了。 她从后视镜里向后一望,当场没晕倒——后面紧跟着一辆沃尔沃s80! 一时闪过无数的场面,这辆金杯蹭了,撞了,廖永红应该是不会让她赔的。 但是那个s80? 容不得多想,黄灯一闪,绿灯了,前面的车动了。 她只好凭着回忆中当初在驾校教练的教导,先把离合慢慢的抬起,车刚一动,急忙换脚加油,她认为她的动作很连贯,但是结果依然是令人崩溃:熄火! 而且在手忙脚乱中还向后溜车了0.5米,离s80仅30厘米了。 “卓姐!别慌!”鼓励的话出自陈晓颖。 但是此时让许卓然不慌,那简直是梦语。 再次起步,还是熄火。 不过还好在这次没溜车。 后面的s80感觉有点不对劲,伸出来脑袋看着。好像比自己还紧张。 杜江犹豫了半天,终于开口:“许总,要不我下去,我跟后面车说一下,让他往后倒倒!” “好啊好啊!”许卓然立即应允。 杜江拉开车门,跳下车,跑到后面跟s80的司机说着,还用手指了指前面的车,好在这个时候路口等红绿灯的车不多,s80很配合的倒车,离金杯足足有3米开外!接着居然笑眯眯的走下车来,来到许卓然面前:“别急,要不我帮你开过去?!” 狂汗,许卓然连忙摆手:“除非您帮我开到目的地,要不我现在下车,肯定晕倒,再也不敢摸这车了” “那还是您自己来吧!”s80的司机是位小帅哥,站在一旁看着许卓然,“你别紧张,不就是刚才怕溜车,怕蹭着我吗,现在没事,安全了,你放松点儿,肯定没事!” 好人!好人呐! 许卓然咬着牙,第三次,起步,终于成功。 第十二章 勇者无敌 第十二章 勇者无敌 庆幸呀,终于再拐过两条街,就到海王的库房了,可是,老天真是帮忙,一直阴沉的天终于有了结果,黄豆大的雨点瞬间噼噼啪啪地掉下来。 “雨刷器,雨刷器在哪儿?”许卓然大叫。 坐在副座上的杜江,这次表现得很男人,按了一下仪表盘上的什么东东,雨刷器动了起来。 然而很快,前风挡就被雾气遮挡,前边的视线越来越不好,许卓然都快哭了,“空调,我记得教练说过,下雨的时候车窗起雾要开空调,冷风一吹就没事了,空调在哪儿?” 她目不斜视,紧紧抓着方向盘,然而这问题确是抛起身边的杜江的。 杜江倒吸了一口冷气,“这个我真不知道,那雨刷器是因为上次跟老郑一起送货,看他弄过,空调没见他开过!” “啊,那怎么办呀?”许卓然打起了双闪,现在只有慢慢开,保证别人看见自己的车,不撞上来就是万幸了。 “杜江,给你!”坐在后面的陈小颖递过一包纸巾,“你帮着在旁边擦不就行了吗?” “哎,对呀!”杜江接过来以后,在前风挡上一抹,眼前的视线就霍然清楚了,不仅是许卓然,三个人都同时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车子终于驶进了海王库房的大门。 根据门口保安的提示,停到指定位置,许卓然熄了火,拔下钥匙,一开车门,跳下车。靠着车门,如同身处云端的感觉,一个字“晕!” 陈晓颖和杜江也下了车,杜江拿着进货单去找收货部的人协调收货。 陈晓颖打开伞,替许卓然撑着。 在雨中,许卓然从里到外,凉的极其彻底。 杜江远远的带着几个人过来了,于是开始搬货。 所有货品先搬到收货组,然后送到质检中心,检查包装、生产批号和外观。一切ok,最后才入库。 就在搬货的过程中,一辆黑色的奥迪a8驶入库区,走下车的正是林启凡。 他显然对在这里看到许卓然很是奇怪,于是走了过来,探究的目光在许卓然脸上停留片刻:“怎么?送货这样的事情,许总都亲历亲为?” 许卓然苍白的脸色上挤出一抹淡淡的笑容:“没办法,店大欺客,11点50,我们公司马上就开始会餐了,贵公司一声令下,我们就得马上执行,饭桌上,我叫谁来合适?只能自己来,再叫上她们两个任劳任怨的跟着我一起杀过来了!” 林启凡看着许卓然,又扫了一眼正在验收的货品和院里停着的金杯车,显然有些意外。脸上表情有些讪讪的,终于没有再说什么。 “那么,林总怎么会在节前,还亲自来库房视察工作?”许卓然似乎觉得刚刚说话的语气有些生硬,于是尽量委婉的弥补,没话找话的闲聊。 他目光阴冷,面色酷如冰霜,从包里掏出几个红包,亲自发到质检中心工人的手中。 原来,节前最后一天,是来发红包的。 许卓然心里偷笑,直接打卡里不就行了吗?非要亲自发到员工手里,让人家对着你感恩戴德吗?真是农民企业家,很地主的做法。 她和杜江、陈晓颖远远地站在边上,看着他们寒暄,客套。员工感激地说着表决心的话,而林启凡默默地接受,坦然而受用。 等林启凡发完红包就转而去别的办公室时,在这里,拿到红包的员工显然比刚才干劲十足,动作很快,当最后一箱化妆品检验完毕封箱入库后,正好是下午2点。 这个时候,许卓然才感觉到饿,感觉到胃里一阵一阵的绞痛,有些难以忍受。 回到院里,走到车前,此时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许卓然有些发怵,她真的不想也不敢把车开回去了。 “许总,要不,我跟他们说一下,把车先暂存在停车场,咱们打车回去?”杜江问的小心翼翼,不愧是干销售的,懂得察言观色,许卓然在心里赞了一下,点了点头。于是杜江又一溜小跑,跑进了库房。 许卓然锁好车门,等杜江回来,与陈晓颖三人撑着一把伞,站在海王大院门口等出租车。 节前很多出租车都提前收车回家了,所以路上车很少,偶尔驶过一辆,里面还有人。 大约等了二十分钟,许卓然看着三个人都差不多淋湿了,狠了狠心说道:“算了,开车走吧,我还不信了,能给它开来,我自然也能给它开回去!” 说着转身就往院里走,正碰上开车从里面出来的林启风,他放下车窗:“怎么啦?还没走?” “想打车走,等了半天,没有车!” “哦?院里的车不是你们的吗?”林启凡没搞清楚状况。 哪壶不开提哪壶,许卓然这个懊恼呀,立即火了:“林总,那车是我开来的,我是c本,而且出了驾校都没摸过两回车,今天没办法,您这边催得急,我们司机都放假了,我硬着头皮开出来的,现在腿还发抖呢,实在不敢开回去了!” “哦?”林启凡好像觉得很有意思,“那你挺幸运的,没遇上警察!” 许卓然瞪着他,觉得这个人怎么这么可恶。 “走吧!上车,我给你们带出去”林启凡好像很大发的样子。 感情上讲许卓然想一口回绝,然而理智让她说了声:“谢谢,那就不跟您客气了!” 回头冲两个人招了招手,上了车。 “去哪儿?”林启凡问。 “我想去一趟华茂店,你们俩呢?”许卓然扭过头问陈晓颖和杜江。 “没什么其他安排,回公司吧!”杜江说。 “那麻烦您了,林总,就把我们放在罗湖吧!”许卓然看了眼林启凡,发现下着雨,他居然还在开车的时候戴着墨镜,不由心中暗笑。 “好!”林启凡打开cd。 音乐响起。 “那是你的眼神,明亮又美丽……” 居然是蔡琴的“你的眼神”! 许卓然靠在椅背上,听着蔡琴的美妙的音色,忍着一阵重过一阵的胃痛,渐渐昏睡过去。 第十三章 疲于奔命 第十三章 疲于奔命 当她再醒来的时候,发现车子已经停了。 她猛地抬起头,扭脸一看。 正对上林启凡戴着墨镜的望着自己的脸。 她赶紧向后排望去,却发现陈晓颖和杜江不知什么时候下的车,此时都不见了踪影。 “刚才把他们放在罗湖了,你不是要去华茂吗?从停车场出去,坐电梯上去就是!”看不清墨镜后面他的神色,只是语言中不带一丝的情绪与温度。 许卓然有些茫然,但依旧按照惯性说了声“谢谢”。 然后就下了车,上到五层,直奔水漾的专柜,慰问了一下当值的导购,了解了一下这周的销售,又给店经理塞了过节费,这才宣告今天工作的结束,自然也是这一年工作的结束,明天是三十,接着初一、初二休息三天,然后又得开始上班了。 她忽然想起也不知道陈晓颖这时候从公司回到宿舍了没有,于是想掏出手机,打个电话问问,这才发现手机找不着了,包完好无损,不可能是被人偷了。 “许总,找什么呢?”导购看她把包翻了一个底朝天,好心过来问个究竟。 “手机呢,不知道落哪儿了,最后一天有点忙,没事,你忙你的!”许卓然一转身,居然又看到了他。 他眉角轻皱,目光冷峻,冲她一晃,手里拿着的正是她的三星m608。 原来是掉在他车上了。 许卓然走了过去,伸手要拿。 而林启凡却把手一收,放回自己休闲西服的内兜里。 “刚才搭我车,你说了声谢谢,现在我帮你捡回手机,你连谢谢都懒得说了?”他盯着许卓然,目不转睛,而眼神儿却是一贯的凌力,也不是其他的情绪。 “谢谢!”许卓然伸出手。 林启凡出人意料的转过身,旁若无人的走了。 许卓然一愣之下,紧紧追了上去。 “林总!” 进了电梯,林启凡也不说话,直接按18,顶层。 许卓然很诧异。 电梯门开了,她下意识地跟着大步往前走的林启凡,原来是“一茶一坐”茶餐厅。 林启凡找了一张靠窗子的两个人的位子,坐了。 这里的位子都是舒适的沙发,港式茶餐厅的感觉。 气氛很好,可是许卓然的心情、身体、情绪都很不好。 “两位晚上好!”服务生先是给他们呈上柠檬姜茶水,然后递上菜单。 林启凡自顾自地点了一份套餐,然后递给许卓然:“请我吃顿晚饭,谢我帮你捡回手机,合理吗?” “合理!”许卓然一脸无奈,看了眼菜单,有气无力地说:“我要一杯热巧克力奶!” 服务生微微有些诧异,他重复了一遍:“一客生煎牛排套餐,一杯热巧克力奶,还要别的吗?” 许卓然看着林启凡:“林总还要别的吗?” 林启凡拿起面前的茶杯,浅浅抿了一口:“你没带钱?还是想省钱?不会是想减肥吧?” 许卓然看了他一眼,冲着服务生说,“先这样吧,如果有需要我们再加!” “好。”服务生下去了。 不多时,饭菜饮料上全。 许卓然搅拌着杯中的热巧克力奶,低着头,长长的头发,遮住了她苍白的脸,眉头越皱越紧,额上渐渐布满汗珠儿。 “你,怎么了?”他淡淡地说着,掸了掸烟灰。 她愣愣地摇了摇头,看着他手中的烟一点点燃尽。 她想,疼痛的频率越来越高,应该可以坚持到他吃完饭,然后自己去药店买一点胃药。所以她还在挨着,坚持着,一天没吃东西而已,喝点热巧克力,应该会好些,她这样安慰着自己。 面前的牛排饭,他仿佛动也没动,忽然他移开了唇边的烟,用中指熟练的掸了掸烟灰,薄薄的,轻飘飘。 “走吧。”他用手推了推许卓然的肩膀。 因为她已经有些昏沉沉的,渐渐失去了意识。 “去哪儿?” 她摇摇晃晃地站起身,随即用手紧紧按着自己的胃,仿佛只有用力的按压,才能让疼痛减轻一些。 他用手拽着她的胳膊,仿佛是架着她那般,向外走去,在门口,放下两张百元纸币。 怎么进的电梯,怎么进的停车场,怎么上的他的车,许卓然仿佛都不记得了。 当她清醒过来的时候,她正躺在市医院的急诊病房里,手臂上插着针头,输液。是的,两大瓶,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她醒来的时候,只输了小半瓶。 “真行,要不是亲眼所见,我都不相信现在还会有为了工作而废寝忘食,弄出胃痉挛的人!”林启凡坐在她的床边。 此时的他,摘去了墨镜,近距离的对视,许卓然才发现,原来他的眼睛,一个是单眼皮,一个是双眼皮,许卓然不由微微扬起嘴角,想笑又忍住了。 “很丑,是吗?”林启凡显然注意到了,目光一凛,有些不悦。 许卓然笑了,有些虚弱,仍是执意说着:“记得曾经在一本书上看到一段话,说这一世的丑,是对上一世罪孽的惩罚。因此,不知道从哪天开始,我坚持每天做一件好事,也许日行一善,可以让我的下一世变得美丽,也许善行的累计,会感动老天,就在这一世的某一个夜晚,忽然让睡梦中的我,换一副美轮美奂的脸。所以呀,你只要日行一善,丑也会变美的!” “扯!”林启凡轻哼一声,“我今天送你,捡回你的手机,又送你上医院,我是日行三善,我明天早上好好看看,我是不是变美了!” “呵呵!”许卓然用手抚着胃,她止不住想笑,然而一笑,就自然会牵动胃,又是撕撕拉拉的疼痛。 “还疼?医生说输完液应该没问题了!”林启凡下意识地瞥了一眼许卓然,那眼神中居然有一线柔和。 “对了!”许卓然突然想起同住的陈晓颖,“手机!” 林启凡掏出手机递给许卓然。 “哎,没电了!”许卓然神色一紧。 “怎么,用我的!”林启凡又伸进口袋拿出自己的手机。 “不是,我想给一起住的同事打个电话,我怕她着急,可是我从来不记电话号码的,都在手机里,现在没电了,也没办法打了!” 林启凡看了一眼许卓然,也没作声,只是拿过她的手机,打开后盖,拿出sim卡,随即又打开自己的手机,取出sim卡,换上许卓然的。 然后递给她。 许卓然正在犹豫,不知道他的手机该怎么找通讯录,这时电话响了。 拿过来一接,正是陈晓颖。 “卓姐,你在哪儿呢,还不回来,我做了好多菜,都快饿死了!”陈小颖在家里的时候,就像赖着许卓然的小妹妹,既乖巧又贴心,就是有点黏人。 “我,我在医院呢!”许卓然看了一眼林启凡。 “啊,哪家医院,你怎么了?我看你下午脸色就不好,是不是痛经又犯了?” 我晕,许卓然脸腾地一下就红了,而林启凡则知趣地闪到门口去了。 “没事,你别大惊小怪的,我胃病犯了,老毛病,输液呢,估计再有两个小时就回去了,你先睡吧,我带着钥匙呢!”许卓然没等陈晓颖开起下一轮攻势前就挂断了手机。 “还有多久呀?”许卓然很困,头很沉,想睡又觉得对着这个只见过三次面的陌生人,不太合适。 “还有一个半小时吧!”林启凡看了一下时间,“你睡一会儿,输完了我叫你!” “林总,我……”许卓然想说谢谢,想让他先回去,但是却没有说出口。 最终意志敌不过体力,她还是睡着了。 当再次被林启凡唤醒的时候,他扶着她走出医院,上了车。林启凡居然帮她拉过安全带,许卓然有些许的不适应:“我自己来!”她拿出安全带,然而交错之间,两人的手碰到了一处。 如同被电了一下,许卓然立即缩了回去,而安全带也自然“嗖”的一下弹了回去。 林启凡没说话,开动了车子。“住哪儿?” “罗湖后面的青年公寓!”其实许卓然知道自己应该拒绝,应该打车回去,毕竟自己跟他真的不能算熟悉。 但是,夜色中,开车的他,从侧面看上去,那神情,居然与她的潘潘有那么一点点的相似,所以,她沉默了,没有拒绝,也没有过分的客套。 到了楼下,他把手机中的sim卡取出,帮许卓然换好,然后打开车门。 “我送你上去!” “不用了”,回到家的许卓然仿佛一下子清冷了,她向后退了几步,“林总”,刚要说谢谢。 林启凡打断了她:“其实我们三次见面,都很有戏剧性,也许这就是缘吧,以后,你可以叫我凡哥!” “缘分?”许卓然听到这个词,心中立时乱成一团。 她脸上有些漠然,转过身缓缓走进楼门。 林启轩望着她的背影,从第一眼见到她的时候,他就知道她是一个有故事的人。 许卓然不知道的是,这个凡哥将给她的生活带来多大的困惑与麻烦。 但是她知道,很多时候,在许多事情面前,个人主观的意识,真的什么也控制不了,该来的阻止不了,害怕的也不能回避。 长长地叹了口气,看着窗外的风景,抱着怀中渐渐失去温度的暖宝,她终于进入梦乡。 第十四章 新欢旧爱 第十四章 新欢旧爱 春节三天假期转瞬即逝。 大年初四伊始,许卓然所做的第一件工作就是巡店,带着一份关心和体贴,在三十多家专卖店一一慰问到人,水漾的导购们对这位完美主义者的领导都是又敬又怕,当然还有一份发自内心的嫉妒,年轻,漂亮,高职,也自然有人把她当成了自己奋斗的目标,要做到像她一样的成功。 当陈晓颖把底层员工这些议论的话题转述给许卓然的时候,许卓然心头唯有苦涩,这样的成功?这就是成功吗? “卓姐,你有男朋友吗?”陈晓颖好奇地问着。 “没有!”许卓然面无表情,这是她的禁区,她在内心中极力逃避的话题,不管是谁,一旦触及,都不会得到什么好脸色。 陈晓颖立即封上了口,走完最后一家店,略显疲惫的许卓然和陈晓颖回到了办公室。 办公室里显得很冷清,这种代理性质的公司,除了每周一召集各专卖店的导购回公司开会的时候会比较热闹,平时都是如此。 只有前台,文秘,两个负责促销的小姑娘,再有就是库管和司机了。 许卓然回到自己的办公室,习惯的打开桌上的电脑,看着给美国总部的要货清单,好在有个金山词霸,要不然自己这个“英语盲”可就惨了。 就在离这儿不远的福田的一家早茶馆里。 面对面坐着的,正是许卓然的老板,廖永红和海王的boss林启凡。 “怎么?亲自出马了?你不是有个能干的副总吗?怎么没让她来找我?”林启凡往不远处的黑色陶制烟灰缸里潇洒地掸了掸烟灰,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地独自抽着烟,话语中透着一丝戏谑和调侃。 廖永红究竟不是许卓然,她比许卓然老道太多了,她从包里拿出一盒女士香烟,细长的香烟夹在指上,轻轻往前一伸,林启凡从桌上拿起打火机,很绅士地为她点燃,她深深吸了一口烟,然后轻轻吐出来,形成一个一个缥缈的烟圈,又看着它们一点一点散开。 “怎么,你想见她?”廖永红微微一笑,眼中的意思耐人寻味,林启凡不得不承认,虽然年华不再,但是她依然是一个魅力十足,性感而富有味道的女人。 “是呀,我想见!”林启凡没有回避,居然直言不讳。 这多少让廖永红有些吃惊,她微微扬起修剪的十分精致的眉毛:“是玩玩儿,还是动真的?” “咦,这在你眼中,有区别吗”林启凡冷笑了几声,接着他的话锋一转单刀直入的问道,“说吧,找我的目的是什么?” “我准备跟美国那边再进一批货,现在手上流动资金不够,想跟你调两百万,半年还清,条件是货品结算的时候我可以再给你降5个点!”廖永红看着林启凡,一番话说的极其轻松,仿佛她不是在借钱,而只不过是让对面的人递给她一张纸巾,信手而就的一桩再小不过的小事儿。 “哈!”林启凡用手指在桌上轻轻叩了两下,“两百万?” “我知道两百万对林总是个小数目,所以我都不好意思开口,相信林总不会让我失望吧?”廖永红微微一笑,眼中含着一丝说不分明的情绪,是挑逗还是挑衅,仿佛只是她自己清楚。 林启凡点了点头:“两百万虽然不是一个小数目,但是我还是能拿的出来,我只是奇怪,第一,你为什么会跟我借钱?第二……”林启凡微微停顿,他在斟酌着语言,毕竟这里是公众场合,他不可能像在夜店那般无所顾忌。 廖永红脸上的笑容更浓了,桌下的一只脚脱去鞋子,轻轻在他的腿上蹭着,然后又轻盈的放在他的腿上。 他表情一滞,扭头看了看邻座,并没有人往他们这桌张望,这才微微一侧身,伸手抓住了她的脚,重重往下一摔,而廖永红仿佛早知道他会如此一般,一点也不见生气和失望,掐灭了半只未吸完的香烟,向前微微探着身子:“因为我认识的有钱人里,只有你还稍稍有一点儿良心!” “我记得做你们这行的应该把白天和夜晚分的很清楚,你不会这么没操守吧?”林启凡脸上的寒意更深了,他微微皱起眉头,神情似乎有些不悦。 “好了,不逗你了,说真的,那些人,我跟他们调两百万没什么问题,但是我早就跟他们没联系了,我现在也不想再回头,一门心思就想正正经经的做生意,跟你借钱,是因为我在开口前就已经想的很清楚了。第一,拿钱出来的人都担心借钱的人到时候不还钱,而你,不用有这样的担心。我那么多货押在你那里,你不是还没给我结款呢吗?就算我不还钱,现在销售收入都在你那儿,只多不少,所以你没有风险。第二,本来化妆品就是现金进货的,我却给你做成了实销实结,已经很够意思了,所以就当是你出钱,我们屯大宗,一起进货而已,怎么样?公平安全吧?”廖永红收起了那份女人特有的妩媚,转瞬间就是一个干练老道的职场丽人,一番话也分析的丝丝入扣,有理有节。 沉默之后,林启凡忽开尊口:“可以!” 廖永红嫣然一笑:“谢啦!” “我开好支票,你让她来拿!”林启凡身子向后一靠,眼睛瞥着她,志在必得的意思表露无遗。 廖永红脸上的笑容渐渐退去。“乘人之危?这可不是你凡哥的做法,要是传了出去,大家会怎么看你?” “随你!”林启凡吸了口烟,随后一团烟雾袅袅升腾上来,眼中的神色是那样的清冷与凌力,“别跟我说,堂堂的红姐真的洗手不干,退出江湖了!” 廖永红的脸憋得通红,不发一语。 “你现在做化妆品跟你以前,其实都一样,都是做女人的生意,不过你要记住,不管你卖什么?重要的要找对主顾!”林启凡的轻蔑深深刺痛了廖永红,她腾地一下站起来,“她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也不可能让她重走我的老路!” “我知道,所以,才更感兴趣,我只是没有耐心玩老鹰捉小鸡的游戏,所以才会给你一个机会,一举两得,你自己看着办吧!”林启凡说完,掐灭了烟蒂,自顾自吃起了早餐。 廖永红站在那里,犹如一道风景,很多人的目光向这边望来,而服务生也走过来:“小姐,需要什么吗?” 廖永红只觉得那一声称呼,那两个字眼,是那般的刺耳,她狠狠瞪了他一眼:“不用!” 服务生怔了一下,讪讪退开了。 廖永红重新坐下,她看着默默用餐的林启凡,看着他一脸的冷漠与无情,心中情绪一时有些激荡,然而她毕竟不再年轻了,冲动与感情用事都不再适合自己,她咬了咬牙,挤出一句话:“你准备怎么对她?” 林启凡头都未抬:“与你无关!” 廖永红站起身,她的手微微颤抖着,没有再说什么,而是转身离开。 开着车飞驰在环路上,眼泪不知何时从她眼中溢出,谁的眼泪在飞?廖永红任由泪水模糊了双眼,因为模糊的世界远比清楚的时候可爱。 就在此时,手机响了,她伸手去接。“喂?廖姐,我是卓然,您今天到公司来吗?” 廖永红平复了一下心情:“我今天不过去了,公司有你,我很放心!” “呵呵!”许卓然招牌式的笑声,“那好,明天例会,您别忘了,新年的第一次例会开完以后,去‘北海渔村’会餐,一定要来啊!” “好,你们先开会,我中午直接到酒店!”廖永红挂断了电话。 第十五章 小题大做 第十五章 小题大做 中午12点,北海渔村的亮百合包厢里,一共四桌,30多名导购加上办公室的人员,一共42人,一眼望去全是美女,本来就青春亮丽,再加上刻意的装扮,更显得出众打眼。 廖永红准时来临,作为老板给大家说了几句感谢和激励的话,然后开餐,别看都是女孩儿,不喝酒,所以更能吃。一时间热闹异常,气氛热烈。 许卓然看着陈晓颖阴沉着脸,一脸的不高兴,也不怎么吃东西,仿佛心事重重的,于是借着给大家夹菜寒暄的机会,把她叫出了包间。 “怎么了?愁眉苦脸的?”许卓然关切的问着。 “领导,我想不通!”陈晓颖挣扎了一下,终于将心事全盘脱出,“上次发促销奖金,因为有两个导购没来,我帮她们暂领了,放在包里,后来到晚上就少了五百,我没吱声,自己补上了。今天发礼品表,我明明数了好几次,从库房领出来数还是对的,发完一圈,又少了两只,我,我觉得憋屈!” “奖金是什么时候的事?当时怎么没跟我说?”许卓然一听,也是顿感不爽,内盗,钱不算多,关键是恶心。 “春节之前,因为钱是我代领的,又放在我的包里,我怕说了,大家也未必相信,反而好像我贼喊捉贼,所以就没说,自己补上了。可是这次又这样,我都怕了,要是,那以后我怎么弄呀!”陈晓颖现在是销售助理,给导购发提成和促销品、礼品的事情通常是她在负责,确实是,许卓然点了点头。 “你仔细想想,今天发表的时候有什么异样吗?”许卓然心里的警笛立即拉起。 “没有呀,每个人领了都在单子上签字,因为有两种,她们有的时候领完了,又过来找我换,我就是怕乱了,所以特别小心,都是收回一块,再给她们拿一块,应该不会乱!”陈晓颖皱着眉,仔细回忆,“别的就真的没什么了,就是想不明白,所以才闹心呢!” “好了,没事,总会查清楚的,你先进去吃饭!”许卓然面上一缓,出言安慰。 “那您呢?”陈晓颖还是心情低落,领导越是不说什么,自己越自责。 “我打一个电话,你先进去吧!”许卓然拍了拍陈晓颖。 陈晓颖回到包间,而许卓然在包间门关上的那一刻,就转身出了酒店。 伸手拦了一辆出租车,很快,她回到了公司。打开门,空无一人,公司所有的人都去会餐了,环视着空荡荡的办公室,眼睛停留在三个桌子上,她走过去。桌子下的抽屉上面都挂着钥匙,她想了想,终于还是伸手,拉开抽屉。 10分钟以后,许卓然一脸常态的回到北海渔村的包间里,谈笑如常,谁也没有在她脸上发现异样。 吃完饭,导购直接回家。因为周一上午开会,下午休息。几乎所有的零售业都是如此,六日是不可能让她们休息的。 而办公室的人都回到公司。 一进门,许卓然进了廖永红的办公室:“廖总,我想开个会!” 廖永红有些莫名:“哦?什么议题?需要我参加吗?” 许卓然点了点头。 于是召集公司所有的办公室人员在会议室开会。 许卓然打算开门见山,她并不想在这件事上多作周旋,考虑措辞。 “今天这个会是临时召开的,不是销售和市场方面的,我也想过,要不要开这个会,但是最终还是觉得大家在一起工作,最重要的是透明和信任,所以把大家召集起来。中午吃饭的时候,陈晓颖告诉我,给大家发的手表,少了两块。”许卓然说到此处,微微一顿,目光扫过每一个人,没有在谁的脸上多做停留,仿佛一视同仁。 只有两个人微微皱起眉头,一个是陈晓颖,另外一个就是廖永红。 其他人居然是一脸常态,许卓然继续说道:“我想知道,有谁看见了,或者在换表的时候,忘记把原来领的那块放回去了?” 大家面面相觑,无一人表态。 “好,那我就直接说了,中午的时候,我回来了,我看到有两个人的抽屉不只是一块手表,我想请他解释一下!” 果然,此话一出,众人哗然。 杜江站了出来:“许总,我抽屉里是三块表,我是给小赵和小吴领的,他们俩不是没买着火车票,说晚几天回来吗?” “是”陈晓颖立即出言证实:“杜经理是领的三块,我这儿有签字,他写的是代领!” “好!”许卓然点了点头:“那么剩下那位呢?有什么理由?晓颖,你的领取登记表上,还有没有代领超过一块的?” “没有了!”陈晓颖拿出登记表又仔细看了一遍:“真的没有了!” “好!”许卓然脸了一沉,环视大家:“我首先要向大家道歉,因为没有征得大家的允许,也没有在第二人在场的情况下,我翻了大家的抽屉,不仅仅是逾理,还好像有点伪法。” 有人低声笑了出来。 许卓然也笑了,继续说道:“但是我很着急,也很难过,因为廖总这么信任我,让我管理公司的销售、货品、甚至是货款,财、权、物、人,四权在手。这样的信任,让我很惶恐,所以我不允许我们的团队里,出现这样的事情,本来我还在犹豫,是不是跟大家说一声,悄悄把表送回去,这样也不伤了面子,一团和气,这有多好,但是转念又一想,不行,这样等于是让大家背了黑锅,从此我会提防每一个人,我不想这样,我相信大家也不想这样,所以中午吃饭的时候我回来了,我看到了,我心中有数!” “许总!”第二个人终于坐不住,开口了,大家的目光齐刷刷的望去,谁也没想到,是司机老郑,他脸憋得通红:“这算个事吗?是我多拿了两块,我想给我们家的两丫头寄回去,让她们高兴高兴,本来就是促销品,也不值什么钱,你这么大动干戈的,至于吗?” 老郑嗓门比较大,仿佛街头吵架似的,尤其是他的脸涨的通红,额上青筋直蹦。看起来有些吓人,于是一时间会议室里的气氛有些凝重。 许卓然直视着老郑,心底那一点点儿的歉意和不安消失的干干净净:“从价格上讲,这不算什么,但是,是性质。你跟我说,或者跟廖总说,我们多给你两块,不算什么。但是你没有,拿,是的,我现在还用拿这个词,你是在哪儿拿的?陈晓颖的带锁的办公桌里拿的。你拿的时候跟她说了吗?她着急,她自责,她难过的吃不下饭的时候,你干吗呢?” “许总!”这一次开口的是廖永红,她脸上是淡淡的笑容,温煦和蔼,“好了,事情水落石出,接下来的处理,我们商量一下再决定,今天是节后的第二天,我希望大家不要受这件事情影响,能够更坦承的合作,努力工作,争取我们的销售更上台阶,这样下个月的奖金自然就多了!” 廖永红的话一出,立即扭转了整个会议的气氛,“哈哈!”有人附和,有人会心一笑。 许卓然也接语道:“是,今天虽然是自暴家丑,那也是因为我们是一个团队,是一个家,哪个成员出了错,我们肯定要打、要罚,要管,为的是这个家庭更和睦,更健康,好了,散会!” 众人纷纷离去。 廖永红把许卓然叫到自己的办公室,关上门,许卓然第一次在她的脸上看到了沉重,似乎还有一点责备的神情。 “廖总!”许卓然刚待开口,廖永红就制止了她:“你先听我说!” “如果我事先知道你今天开会是因为这件事,我不支持你!”仿佛是盖棺定论那般肯定,不容有丝毫的置疑。 “这件事你可以处理的更漂亮,不让他恨你,而是让他感激你,将他收为心腹,为你所用,这样不好吗?而且也不用公布于众,让大家议论纷纷!” “现在好啦,大家都清楚老郑是内贼,你说接下来咱们怎么办呢?把他开了,另外找人?你能保证今天没偷的人,以后就安全?新招的人就一定可靠?” 廖永红盯着许卓然,右手拇指与中指相交,打了一个响哨,微微一笑:“现在,你说怎么办?或者说,你原本打算怎么办?” 廖永红的话似乎很有道理,但是长久以来事非分明的观点支持着她,许卓然依旧执意坚持自己的决定:“廖总,这一次我似乎是小题大做,那是因为在此前还有一次!” “哦?”廖永红拿起桌上的水杯,喝了几口水,一幅愿闻其详的样子。 “陈晓颖春节前发提成的时候,就丢了五百元,是她自己补上的,时隔不到半个月,又出现了丢表的事情,所以我才会如此重视,我担心如果咱们不近早处理,怕以后酿成大祸。” “你能肯定,这次拿表的人就一定是上次偷钱的?”廖永红再一次端起杯子,浅浅抿了一口。 许卓然神色一黯:“我不能,但是即使是公安局破案,也会考虑逻辑关系和运作推理的手段,所以,这一次能抓到现形,就不能姑息了!” “你的意思,是要开了老郑?”廖永红摊开双手,放在桌上,许卓然知道,这是一种心理暗示,是放手的意思。 “是的,开除!”许卓然说的极其坚决。 “好!”出人意料的,廖永红表示赞同,但是她最后说道:“卓然,你还很年轻,其实很多时候不能只看结果,你有没有想过老郑为什么会拿表?或者连上次也算上,他为什么会偷钱?” 听到廖永红如此一问,许卓然确实有些发蒙,她摇了摇头,因为她真的没有想过。 “好啦,你去吧!”廖永红笑了,面色恢复了常态。 许卓然暗暗奇怪,只是也不便多问,走出了她的办公室。 廖永红拿起桌上的电话。 “喂?”是林启凡。 “林总,是我!”廖永红脸上是有些莫测的笑容,看着玻璃门外许卓然的身影,仿佛终于下定决心。 “哦?”林启凡应了一声。 “支票准备好了吗?”廖永红的声音甜的有些腻人。 “随时可以来取!”林启凡的声音里没有意料中的欣喜,从他的声音中听不出任何情绪。 “好,时间?地点?”廖永红点着头,“记下了,放心吧!”随即放下电话,站到窗前,凭窗远望,心事无限。 “是的,你太年轻,你懂什么?为了孩子,做父母的,哪怕是偷,是抢,是设计,都会去做的!”仿佛自言自语,然而,她的心事,无人能晓。 第十六章 红粉佳人 第十六章 红粉佳人 初春的深圳,带着咸湿海风的空气开始显得有些闷热。 忙了一天的许卓然和陈晓颖在青年公寓楼下的快餐店里吃着晚餐,许卓然是千篇一律的香菇面筋饭,而陈晓颖则没有像往常那样要一个鸡腿盖饭,而是改要了一碗乌冬面。 许卓然看着正全力对付那碗热气腾腾面条的陈晓颖,因为被上升的水蒸气弄花了镜片,她随意的摘下了那个黑框眼镜放在一边,认真的吃着面条。 许卓然忽然发现,其实不戴眼镜的陈晓颖,在柔和的灯光下,也不那么难看,至少她是宁静的,平和的,仔细看去,也许可以说的上清秀,如果有很好的家境,去口腔整形医院把牙齿弄一下,应该可以算的上是一个耐看的女孩子。 长相,容貌,真的很重要。 短短三个月,“水漾’已经进入遍布深圳最好的药店,而且,看到短短时间在深圳一地的销售数据,又经过廖永红的全力斡旋,居然拿到了水漾商场的代理权,接下来的日子还有一场硬仗要打,不过有了前期工作的铺垫,一切应该不会太难。 上一周许卓然走访了深圳几家大商场的采购部经理,基本达成了合作意向。 不能不说,陈晓颖功不可没。 许卓然心中明白,自己虽然长得不错,称得上是美女,但也不是倾城之貌,然而,当她和陈晓颖一同出现在男性采购部经理面前的时候,这种落差与对比,自然会使她平添了几分亮丽。 而且遇到女经理的时候,许卓然通常都不会出现,而是让陈晓颖一马当先,堵在前面,女人是最容易怜惜不如自己的人,所以,一切顺利。 如今,面对着她,许卓然心中竟然有些内疚。 于是她又要了一盘炸鸡翅和烤鳗鱼。 “怎么了?是不是这月工资都花了,挨不到月底了?”许卓然看着陈晓颖,就像对着自己的小妹妹,而不是同事之间所谓的上下级。 “没有,我这么精打细算的人怎么可能会是月光族呢?”陈晓颖端起碗,把面汤喝的干干净净,“我是想着多省点钱,想以后做个整形美容,变个美女!” 许卓然微微有些吃惊,她把菜往陈晓颖面前推了推:“是整牙吗?如果整牙,没有多少钱,我可以借给你!” 陈晓颖夹起一块鳗鱼,瞪大眼睛看着许卓然:“千万别!我现在吃住都在蹭你的油,你再借我钱,算了吧,我无以为报,又不能以身相许!我还是自己慢慢攒吧,反正我也不着急!” “呵呵!”许卓然隔着桌子在她头上敲了一下:“瞎说,怎么不急呀,早点弄完了,变漂亮了,好长个帅哥,早点把自己嫁了,也省的老黏着我!” “不是,这你就不明白了吧,我就是钱够了,也不现在弄!”陈晓颖目光中透着一丝诡异,有些闪烁不定。 “为什么?”许卓然瞪着眼睛盯着她瞅个没完。 “哎!”陈晓颖消灭完了盘子里的鳗鱼,扔了筷子,喝了一口水,像看外星人一样看着许卓然,悠然说道:“你肯定不明白,丑女心中的自卑和无奈,我就是想以这幅模样找到一个真正爱我的人,他不嫌弃我,不在乎我的外表,然后,我再去做整形,给他一个惊喜!” “我明白了,你要的是真实的纯粹的感情!”许卓然点了点头,极为赞许,第一次从内心中开始真正喜欢这个女孩,她很坚强,也很有想法。 “好了,吃饱了,走吧,回去洗个澡,浑身都黏了!”陈晓颖故意夸张的说着,许卓然知道很多时候,人们都在刻意的以一种情绪而掩盖自己的另外一种情绪,比如心里越悲伤,往往脸上的笑意更浓,也许,这就是所谓的成熟吧。 洗完澡,穿着一件豆绿色的真丝吊带睡裙,静静地立于窗前。 憋了一天,终于下雨了,烟雨蒙蒙的夜晚,冰凉的清风夹着雨水带着微寒,滴答地敲打着玻璃窗,仿佛敲打着自己的心。 手机响了,许卓然从床头柜上拿起手机,看了下号码,是廖永红。 “卓然!”廖永红的声音有些急切,不同往日的镇定,而且电话里噪音很大,仿佛置身在室外的雨中。 “廖姐,你在哪儿?怎么了?”许卓然关切地问道,对于这个孤身一人在深圳创业的东北女人,许卓然在心中始终存着一份敬佩与尊重。 “我在珠海呢,这边的两家商场都谈的差不多了,可是现在雨太大,我车又坏在高速上了,今天肯定回不去了!”廖永红焦急的说着。 “那,我和司机过去接你?”许卓然的第一反应就是带着公司新招的司机小木,一同去珠海接她。 “咳,不用,别折腾了,我找了这边的朋友,不过本来我今晚约了海王的林总,咱们跟他调的一张支票,明天一早得入账,然后给总部那边打过去,这事不能耽搁,要不,你替我去一趟?”廖永红的语气分明很着急,但是意思却是在跟许卓然商量。 这令她很感动,都说女老板不好侍候,颐指气使的,可是廖永红从来就不这样,许卓然心中一热,立即说道:“没问题,约的哪儿?” “8点半,在彩田南路中深花园,他家在那附近,说好了到了打电话,再找个咖啡馆见面,我一会给他打个电话,再把具体地址给你!”廖永红好像满是歉意,仿佛给许卓然添了多大的麻烦似的。 许卓然说:“没事,我先过去,然后到了直接给他打电话吧,不过我没有他手机号,您一会儿把他手机号发个短信给我,就行了!” “好!”廖永红特意又叮嘱了一句,“你让晓颖跟你一块去吧,做个伴儿!” “好,没事,我这边儿你就不用担心了,我明天一早就把支票给财务去入账,您自己小心。”许卓然说完,挂上电话,从柜子里拿了一件咖啡色的毛衣长裙,又在外面加了一件小风衣,随意把拢了拢还没有完全干透的长发,拿起桌上的包,走出卧室,经过客厅,听到大卧室卫生间里传来哗哗的水声,知道陈晓颖正在洗澡,所以想了想改变了主意觉得这个时候把人家提了出来去公干似乎不太合适,于是冲着里面喊了句:“晓颖,我有点事儿,出去一趟,我带着钥匙呢,你自己先睡吧!” “什么?”哗哗的水声隔着,好像陈晓颖是应着,还是说着什么,许卓然凑在门上听了听,又看了看时间,于是从门口柜子上拿了一把透明的雨伞,走出门去。 站在楼下,才发现下雨天打车,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还好穿了一件风衣,不然冻死了,她哆哆嗦嗦站了二十多分钟,才好不容易拦了一辆车。 “师傅,去彩田南路中深花园。”许卓然坐在后排,说出地址。 那司机师傅从后视镜里刻意看了一眼。 许卓然有点莫名其妙,索性不去理会,看着窗外,雨越来越大,啪啪地打在窗子上,有点吓人。 第十七章 谁是猎物 第十七章 谁是猎物 大约8点25的时候,车子停在中深花园大门口。 许卓然拿出手机,找到廖永红发来的信息,播着林启凡的电话号码,通了:“林总,您好!不好意思,廖总在珠海耽搁了,车坏在路上了,不能赶过来了。她让我过来,我现在已经到了中深花园门口,您看咱们在哪儿见面?” “我现在在圣保罗,你直接过来,到前台说找我就可以!”林启凡仿佛有些不耐烦,说完就把电话挂了。 许卓然心里把他骂了一百遍,“圣保罗”?什么地方?她只好问出租车司机:“圣保罗在哪儿?” 那司机看了她一眼,表情怪异的说道:“就前面,是开过去?还是你这儿下车,走过去?” 许卓然远远地看到一个灯火通明的古堡,看了看外面如瀑的大雨,说道:“开过去吧!” 下了车,进入店内。 许卓然这才明白,为什么司机看自己的眼神儿那样的怪异,原来,“圣保罗”是一家夜总会。类似北京的“天上人间”吧,只是为什么起这样一个带有异域风情的名字呢? 许卓然知道,圣保罗是南美洲巴西最大的城市,它不仅是巴西的文化中心,其文化、艺术、民俗风情都极具特点,也是南美洲文化艺术的典型代表,热情奔放、情浓、浪漫,如同其盛产的咖啡浓香怡人。 想必这家娱乐公司以圣保罗而命名,旨在体现热情浪漫的南美风情吧,这就是她的职业特点,走到哪儿都会自然而然地考虑它的品牌、经营、销售模式和服务。 室内金碧辉煌,看介绍,居然整个室内墙面上的装饰都是用的黄金,一万五千两黄金的精雕细琢,国际著名的设计师独具匠心的演绎,真是具有皇者之尊,满眼奢华,让人瞠目结舌。 在前台刚刚说出林启凡的名字,真的居然被人引着,在如同迷宫般的房间中穿来穿去,最终来到一家日式包厢内。 推开门,许卓然一下就愣住了。 室内几乎没有任何装潢,只有一幅古画、一株盆栽,以及一个装饰花瓶,室内很凉爽,然而正中一个鲜花簇拥的展台上,是一个女人。 女体盛。 在杂志上看到过,“女体盛”是日本社会里供职于高级餐馆的艺伎。这些艺伎首先必须是处女,且长得要漂亮,身材还得特别好。 每逢食客点用“女体盛”上菜时,“女体盛”经过严格的净身程序后,赤裸着身体在客人用餐的房间中间躺下,摆好固定姿势。由助工根据寿司原料的作用而放在“女体盛”身体的一定部位,让食客夹着吃。 当时自己看了,就觉得变态和恶心,没成想,今时今日,得以亲眼而见。 没有像杂志中描绘的那样,她不是全裸,胸部用白色的布包裹着,私处是一条黑色蕾丝的内裤,洁白的胴体在幽暗的散发着惑人意味的光芒映衬下,是那样的邪恶与妖媚。 初看之下,许卓然不免大惊失色。 然而目光一扫,看到室内拿着盘子站在女体盛周围分食寿司的食客,他们皆是衣冠楚楚,她一再的暗示自己要镇静,要镇静。 然而当她在不远处的矮榻上,看到盘腿坐在蒲团上的林启凡,他那带着有些嘲弄的眼神儿,深深惹毛了她。她走过去,面若寒冰,刚待开口,林启凡反而先说话了:“要么一起吃点儿,要么就等我吃完,一会儿再说!” 许卓然强压着心中的怨气,转过身去:“我在外面等您!” 说着,头也不回地走了,关上门的一瞬间,她听到室内仿佛有人说了一句什么,随后一阵大笑,粗鄙而令人厌恶! 走到过道中,满耳听到的都是喧嚣的乐声,声声冲击着人正常的思绪。 站在这里,可以看到大厅里的热舞表演。 是的,也许有人会管它叫做脱衣舞或者是艳舞。但是许卓然宁愿称呼它为热舞。 记得在南非的时候,有一次潘浩儒带着她在小镇里去看那里的露天热舞表演。初时是一个年轻艳丽的舞娘,穿着亮闪闪的衣服,露出可爱的娇俏的小蛮腰,不停的飞舞着,旋转着,散发的是她的飞扬的青春,如火的热情,和一种积极的态度。 那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舞蹈,没有传说中的淫荡与黄色。 令人心动的舞曲,不停飞舞的漂亮舞娘,与自然风光融为一体,只是让人感觉那是一种接近生活,原始状态下的情绪的流露。 也许是一种欲望,但是那仿佛是在古老的时代,人们庆祝生命或者丰收时自发的一种美好情绪的宣泄。 后来,曲子停了,年轻的舞娘香汗淋漓,有些微微喘息的退到一边,随即出场的是一位在浓妆下依然难掩一脸皱纹的舞者。 可能她是先前那位年轻女子的师傅,也可能是她的母亲,看不出她是五十岁还是四十岁,只是眼中的沧桑与脸上和颈部的皱纹说明,她已然不再年轻。然而乐声大作,她在乐声中翩翩起舞,不得不承认,年纪和美貌在此时被忽略了,所有的人都被她感染,因为她的旋转,她的韵动,她的舞姿更加出众。 那时,许卓然才第一次领略到舞蹈的魅力,是的,好的舞者不仅仅可以令男人动情,更可以让女人动容,不论老少,感染所有的观者。 尤其,热舞是一种新奇的舞蹈,是民间自然形成的一种流派;是煽情的称得上艺术的朴实的表演:她以性感为表,以热情为里,接近人性,随着节奏表达的是一种欲望;一种生命的欲望。 而现在,在这家富丽堂皇供男人取悦娱乐的夜总会里上演的艳舞与脱衣舞无异。 正在感叹之余,身后传来一个声音:“喜欢看艳舞?” 头也未回,顶了一句:“喜欢看真正的艳舞,因为它艳而不脱,脱而不露,露而不裸。洋溢的是一种热情,传递的是一种积极的原始的美,而这里的艳舞,不过是纯色情的舞蹈表演。只能娱乐那些脑满肠肥,穷得只剩下钱的俗人!” “呦!凡哥,这是从哪儿找来一朵仙人掌呀!”带着浓浓的港式普通话,一股令人作呕的酒气从身后传来,许卓然转过身,看着三两人簇拥着的林启凡:“林总吃好了,我们的事情可以谈了吧!” 林启凡还没开口,一个干瘦的留着小胡子的好似黑社会打手的男人拍了拍林启凡:“我说凡哥怎么今天这么魂不守舍的,原来是佳人有约,还有节目,那咱们也别在这儿碍事了,自己找乐去吧!” 众人一齐哄笑,不怀好意的看着许卓然,许卓然紧紧抿着嘴,压抑着,提醒自己,这里是深圳,不是北京,逞强是没有半分好处的。 林启凡回头跟那两个人低声交代了几句,走到许卓然面前,说了句:“走吧!” 出了大门,有代客泊车的人把他那辆奥迪a8驶到门口,服务生撑着伞,小心地把他们送上车。 林启凡开动了车子,许卓然这才意识到应该问一下:“去哪?” 林启凡没有说话。而是打开了cd。 雨越下越大,犹如瓢泼。 许卓然下意识的从包里掏出手机,林启凡瞥了她一眼:“又准备报警?” 许卓然的手轻微地震颤了一下,是的,她有一点儿害怕,但是害怕什么呢,直觉告诉他,这样的男人,想要什么,可以花钱去买,不必用强的,况且自己又不是真的沉鱼落雁,就像刚刚置身在圣保罗,满眼都是身材超棒的美女,自己估计在那儿,只能端盘子,想到此,又放下了心。 然而,林启凡接下来的举动,又让她刚刚放下的心立即跳到嗓子眼,因为林启凡把手按在了她的手上,不是轻轻地按,而是霸道地用力握。 她脑子一片空白,跟有钱男人打交道的经历,只限于潘浩儒,而潘浩儒人如其名,他是儒雅的,他是温和、体贴的。与林启凡的霸道与眼中时时闪过的暴虐不同,所以她不由得打了一个寒战。 而片刻中,他又抽回了自己的手:“放心,只是找个地方坐一会儿!”他指了指上衣口袋,那一件皮制的休闲西服,“支票就在这儿,不会让你交不了差的!” 说不清的情绪,许卓然把头扭向一边,看着如墨的夜色,和大雨,有一点儿害怕。 车子仿佛开到了海边。 在一栋别墅边上停下。 林启凡下了车,“砰”的一声关上了车门。 许卓然有几分的踌躇,坐在车里,还是下车,进去?看了看周围的环境,她无奈地笑了,如果他真要怎么样的话,坐在车里管什么用呢? 于是打开车门,跟在他的后面,进了房间。 柔和的色调,柔和的灯光,自然的装潢及成色,与它豪华的外表不同,这栋别墅的内部是自然的,朴素的。 客厅里铺着碎花的地毯,墙壁上是一幅热带丛林的照片,那上面有一个身背猎枪的行猎者,许卓然走了过去,细细端详,是他。 而林启凡则走到酒柜里拿出两瓶酒,又从杯架上拿了两个高脚杯,不一会儿,就勾兑出一杯淡淡的有着粉红色可爱影子的酒,从冰箱里拿出冰块,在其中一个杯子里放上几块,然后将没放冰的那杯递给许卓然。 许卓然没有伸手去接。 她指着墙上的画儿:“ 第十八章 餐谁秀色 第十八章 餐谁秀色 林启凡有些意外,他承认,他是一个欲望强烈的男人,他喜欢把漂亮的女人当成猎物,但是他不喜欢追逐的过程,他喜欢的是围捕、残食和占有。 从第一眼在格兰云天门口,看到她,说实话,是的,把她当成新的猎物,但是一个月内,三次见面,每一次都在置疑自己的想法。 这样的女孩儿,是不是应该值得自己认真对待呢?游戏人世大半生,是不是应该有一个真正意义的家呢? 如果是,那么她应该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只是她不应该,一次又一次地藐视自己,林启凡手执酒杯,缓缓饮了一口。 “你现在是不是在想,也许我会在酒里下药,也许不用那么麻烦,我直接用强,逼你就犯,你现在脑子里想的就是这些吧?我怎么陷害你,而你怎么千方百计的要逃跑?”林启凡将杯中之物一饮而尽,又打开酒瓶,倒了一杯。 许卓然看着他:“上一次,我是感谢你的,所以我希望你能让我保持这份感谢,同时,作为合作伙伴,我也希望,我有尊重你的理由!” 林启凡将身子陷在沙发里,找了一个合适的角度,从茶几上拿起一个精致小巧的遥控器,轻轻一按,随即客厅里的大灯灭了,只有角落里几盏微弱的地灯,散发着幽暗的淡淡的光。 许卓然立即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别走!”林启凡的声音响起,啪的一声,一个皮质的东西摔在玉质台面的茶几上。 是支票夹。 许卓然拿过来,转身就要走。 “你不看看吗?不当面验收,不怕里面是张白纸?”冰冷的声音,在黑暗中让人寒蝉连连。 许卓然打开支票夹,里面是一张支票,两百万,是廖永红说的数目。然而随着支票,还掉出来一个东西,许卓然从地毯上拾起一看,是一张卡。 “也是两百万!”他手中微微一按,屋里响起了巴赫的钢琴曲。 在她略微的迟疑中,他已经走到她的身后,用手紧紧地箍住了她:“是给你的,留下,就是你的!” 她刚要开口,而他带着烟草味道的粗壮的手指已经按在她的唇上:“嘘,听完这首曲子,如果你要走,我送你!” 许卓然全身都僵硬了,被他紧紧箍着的身体有些瑟瑟发抖。在悠扬的钢琴曲中,他的手渐渐不安分起来,抚着她的脸,抚着她的身体,突然,他低下了头,黑暗中仍然可以看到他眼中充斥的情欲,他的唇似乎在下一秒中就要触及到自己。许卓然猛然惊醒,死死地用手抵着他的胸,为自己和他撑开最后一点点距离,只是任她怎么挣扎,最大的距离不过如此,他牢牢禁锢着她。 让她动弹不得。 是三分钟还是五分钟,许卓然自己也不知道,只是觉得仿佛是漫长的一个世纪,曲子停了。 他突然松开了手,许卓然有些脱力,勉强才站稳。 而他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坐回到沙发里,手中轻轻一按,整个房子立即一片光明。 许卓然知道自己此时定是满脸通红,她转过身去,眼泪在眼中打圈,强忍着情绪不要失控,把那张卡放在桌上,向外走去。 推开门,置身在风雨之中,一个人倔强的在雨中走着。 雨水很快打湿了她的风衣,冷,深圳的春天似乎比北京的春天还冷。 后面是车子发动的声音,大灯从身后照来,车子从她身边停下:“上车!” 她没上,还是向前走着。 “这条路上不太安全,你要是这样走回去,碰上什么坏人,那还不如便宜了我!”他在车里喊着。 许卓然停下来,狠狠地瞪着他,这样的人,她都没有语言可以来回击,只能用眼神表示着内心的愤慨。 “如果支票弄湿了,我可不给你们补!”他居然火上浇油。 许卓然猛地拽开车门,一身雨水的坐了上去。 车子急速前行,他真的如约,把她送回了青年公寓。 第十九章 寂寞之城 第十九章 寂寞之城 初春的北京,出人意料的没有了黄沙漫天的沙尘暴,居然像南方一样,开始了连绵的阴雨天。 宋萱在紫园中,盯着认真打扫着房间各个角落的小时工。在走廊里,盯着许卓然那张笑妍如花的照片,心中说不清是难过还是幽怨。 “你真狠心,走得这样干净彻底,多年的朋友,连我都不联系了吗?”宋萱摇了摇头,默默叹息一声,就信步走进了书房。这是潘浩儒的书房,在这个满眼尽是紫色的别墅里,只有这间屋子,是黑色的,黑色的书架,黑色的书桌,甚至是黑色的抽象装饰画和黑色的玻璃烟灰缸。宋萱记得,这个烟灰缸还是她们一起在伊力诺依淘来的呢,当时许卓然对她说,潘潘喜欢黑色。宋萱仿佛在突然间就明白了:虽然潘潘是喜欢黑色的,但是因为卓卓,所以他为她营造了一个紫色浪漫的宫殿,然而在她的紫色氛围中,仍然为自己留下了一抹黑色的空间。 为什么呢?难道他对她的爱,并不是全心全意的? 宋萱心中微微一颤,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闪过这样一个念头。而且,她居然为这个一闪而过的念头心慌不已。 就在微微发怔的当口,楼下响起汽车熄火的声音。 风尘仆仆地从外面进来的,是提着行李的王立宁和一脸常态的潘浩儒。 看到宋萱,王立宁微微有些意外。而潘浩儒则是和缓地笑了笑,打着招呼:“宋萱来了?” “是,知道你们今天回来,正好找人过来打扫一下!”宋萱脸上也露出淡淡的笑容,只是稍显尴尬,本来是很坦然的一件事,潘浩儒出国前,把紫园的钥匙留给自己,拜托自己常常过来看看,也许他认为说不定哪一天许卓然会突然回到这里,所以在国内的时候,他就住在这儿,而不得不出国公干的时候,也会请人来定期打扫。 这样的用心,这样的长情,宋萱早已感动的一塌糊涂。在她眼里,潘浩儒无疑是上苍遗落在凡间的一个完美的几乎绝迹的好男人。 宋萱收起自己的思绪:“你们先休息一下,一会儿可以开饭了!” 她转身走进厨房。 王立宁盯着她的背影,立即紧挨着坐在潘浩儒的身边,他压低声音说:“什么意思?姐妹阋墙?见缝插针?横刀夺爱?还是您…..” 潘浩儒眉头微皱,扫了他一眼,掏出一支烟,王立宁立即拿出打火机凑过去,帮他点燃。 “胡说什么?是我拜托她常常过来看看,花房里的花和那些富贵竹,都需要换水,房间也得定期清扫,而且,说不定哪天那丫头就突然回来了!”吞云吐雾之间,潘浩儒缓缓说道,好像有些累了,他把头向后一仰,靠在沙发上,闭上了眼睛。 王立宁轻轻哼了一声:“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如果你再找一个人,也正常!” 潘浩儒一动不动,但是语气分明有些不悦:“瞎扯!” “本来嘛,你说她突然消失,这都快一年了吧,中间别说电话了,短信给你发过一个没有?春节的时候你还让我去她家里送礼,好,她妈也是一个高人,态度真是和蔼可亲,可就是半点儿风都不透,只说谢谢你的好意,聚散随缘。搞的我晕头转向的!”王立宁看似是在抱怨,而很大程度上是在替潘浩儒不值,替他委屈。 “好了!”潘浩儒心事满满,对于许卓然,他现在已经不仅仅是单纯的爱恋与思念,只是觉得她是他的女人,他的亲人,他的快乐。她突然离去,他能理解。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心里渐渐地有些失衡了,他变得焦虑和不安,曾经他固执的以为,放她出去闯一闯,历经千帆过后,她还是会回来的。 可是现在,他越来越没有把握了。 第二十章 诱惑之夜 第二十章 诱惑之夜 晚饭是宋萱亲手做的,六菜一汤,丰盛而色香味俱全。 看着颜色鲜艳的菜品,潘浩儒很自然就想起了他们的曾经,曾经在紫园的厨房里,他为她做饭的情景,那时的她是调皮的,也是懒懒的,缩在沙发里看着动画片,总是等饭菜上桌以后,自己三请五请才去吃的,而且不管她吃的有多开心,还总是会刻意挑剔的,提出各种各样的改良意见。 那时的她,是多么生动地存在于自己的生活中。 许卓然是那种不做则已,一做即一名惊人的性格,每到她做饭时,买菜、择菜、洗、切、烹,从不假他人之手,因为她说过,最后出锅的是成品,而之前的每一个细节都会决定成品的味道,她是一个很注重细节的人,不过她一餐饭做出来,精致是精致,美味是美味,就是等的时间会稍长。 看着她娴熟而精心地对待每一道工序,潘浩儒除了感动还有心疼,因为比起同龄的女孩子,她太过出色了,他知道,为了这样的出色,她曾经一定吃了不少苦。 但是她从来没有提及过自己以前的经历,偶尔触及,也只会说一句:“任何一种经历都是财富。”就一笑而过。 那么现在,她在哪儿,她过的是否辛苦?潘浩儒对着满桌饭菜,如同嚼蜡。 王立宁倒是一边吃,一边赞:“是宋萱吧?菜做得不错!” 宋萱笑了笑:“真的?不是明褒暗贬吧,我做菜可不如卓卓,以前老被她数落,说我做饭太糙!” 潘浩儒拿着汤匙的手微微轻颤了一下,然而面上仍旧是风淡云清,一派和色,而宋萱显然注意到了,她叹息着,看着潘浩儒:“怎么可能回避的了呢,她曾经那样鲜明的存在于我们的生活当中,虽然她说走就走了,可是我们怎么能够把她真正从记忆中删除,又怎么能避而不谈,永远不去提到她呢?” 潘浩儒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想要开口又最终不发一语,只是以笑相掩。 王立宁立即把话题岔开:“嗯,宋萱,冒昧地问一句,你结婚了吗?有朋友了吗?” “啊?”宋萱瞪着眼睛望着他,“还真是挺冒昧的,不过我乐于回答你,我结过婚,现在单身,没朋友!” 王立宁的嘴立即张成一个“o”形,怔怔的,没有接语。 宋萱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着,终是一笑而过:“那么你为什么要问我这个问题?难道是想给我介绍男朋友?” 王立宁用手挠挠了头:“我认识的人没有什么优秀的,这事儿你找错人了,你应该找潘总,他身边全是多金的好男人!” “是吗?”宋萱努努嘴,拧了拧眉心,转而望着潘浩儒,她发现,在柔和灯光下的他真的很吸引人,或者说是性感,她对上他的眼眸:“那潘总,我的终身大事和后半生的幸福,就拜托您了!” 潘浩儒放下筷子,宋萱从桌上的纸巾盒里抽出一张纸巾,递给他。他将纸巾对折,抹了一下嘴,然后看着宋萱:“说说你想找个什么样的,我很乐于帮忙!” 她笑了:“我很现实哟,要有钱、有房、有能力、有地位、性格好、长得帅、温柔又体贴,专一而长情,豁达、开朗、包容的男人!” 潘浩儒也笑了,笑而不语。 王立宁嗔目皆舌:“你说的是人吗?在现实生活中存在吗?做梦呢吧!” 宋萱瞥了他一眼:“当然存在,眼前就有一个,潘总不就是吗,样板中的样板!” 此语一出,三个人都暂时的沉默了,潘浩儒站起身走进房间,不一会儿又回到餐厅,将一个小小的礼品袋放在桌上,递给宋萱:“不是什么贵重的礼物,一点心意!” 宋蒙拆开包装一看,笑了:“香水,卓卓最讨厌的东西,你真有心,是不是知道卓卓讨厌香水,所以日后送所有女人的礼物你都选香水了?” 潘浩儒没有直接回答,只是看着王立宁:“立宁,一会儿你帮我送一下宋萱!” 王立宁随即明白了,这两个人,心思都表露的如此直白,他似乎知道自己该如何去做了。 紫园门口,坐在王立宁的车中,宋萱有些患得患失。 王立宁突然说道:“你喜欢潘总?” 宋萱扭过头瞪着他。 “否认?你可以否认!”王立宁并没有开玩笑,他直愣愣地盯着坐在副座上的宋萱,说心里话,他不喜欢这个女人,因为她是许卓然的闺蜜,所以才会有机会结识潘浩儒,也会得到他的信任,了解他的心事。可是她居然对潘浩儒心生爱慕,王立宁有一种说不上来的反感。 “是,我喜欢他,像他这样的男人,谁能不动心?”宋萱一脸沉静,终于将自己心底的那个声音释放了出来。 王立宁初而有些愕然,她的坦白反而让他有些无措,但是稍后,他心思一转:“下车!” “啊?你让我自己走回家?”宋萱笑了,“没事儿吧你?我喜欢潘浩儒碍你什么事了?全天下只有一个人可以批判我,那是许卓然,不是你!” 王立宁下了车,拉开另外一侧的车门:“我是说你下车,现在回去,对于你是一个机会!” “机会?”宋萱愣住了,但是很快,她显然明白了王立宁的意思,秀眉一挑,“你?我以为你是站在许卓然那边的!” 王立宁绷着脸:“我是站在潘总这边的,许卓然是他心中所爱,能给他带来快乐,所以我力挺她。但是现在,我只想让这一切结束,让潘总心情尽快恢复,正常起来!” 宋萱笑了:“我们这对所谓的朋友,看来真的是损友!” 王立宁没有说话,看着她下了车,走到大门口,轻轻地推开了那扇门。王立宁坐在车子,一加油仿佛逃也似的离开了那里,他在想,会不会有什么事情发生呢?自己心中到底是希望发生还是不希望发生呢,他不确定,只是希望大家可以最终各得其所。 宋萱悄无声息地走进客厅,空无一人,她想了想,最终推开了书房的门。 背对着窗子,一个孤寂的背影,只是室内缭绕的烟雾,与他手上那只袅袅生烟的烟斗,还能够为这幽暗的房间带来一丝生气。 那个孤独的身影,彻底征服了她。 宋萱不是一个单纯的不经情事的女孩儿,她是一个曾经有过婚姻的女人,所以她知道该怎样去抚慰一个男人。 她脱掉脚上的鞋子,因为她不想让那细细的高跟鞋走在地板上的尖锐声音惊扰了他,破坏了现在的气氛。她赤着脚一步一步轻轻地走近他,然后悄悄地伸出双手,自身后环住了他,将自己的脸静静地贴在他的背上。 轻柔得像一只小猫。 她感觉他的身体微微颤抖了一下,他并没有回转过头,他没有拒绝?宋萱又惊又喜,她曾经做好了他一手将自己甩开的准备,但是他在微微的轻颤之后,便再无反应。 她心中暗想,是的,你再长情,究竟还是一个正常的男人。 宋萱的手缓缓地向上攀去,抚过他的肩,抚过他的颈,最终轻轻的放在他的脸上。 他的脸很温润,宋萱微微移了一小步,走到了他的侧面,悄悄踮起脚尖,仰起了脸。 出人意料的,他一开口便大煞风景。 “宋萱,是落下什么东西了吗?”潘浩儒神色一变,目光有些清冷,向后一闪,躲开了她。 而宋萱并不气馁,她伸出手,轻轻地放在潘浩儒的心房上:“丢了心,你帮我找回来?” 潘浩儒微微皱眉,他有些奇怪,是从什么时候起,宋萱对自己产生了这样的感情?他看着面前比自己矮一头的她,没有许卓然的清丽灵静,却有着一份女人的妩媚,而且,她的手指很漂亮,修长如玉。她显然很清楚自己的优势,此刻,她伸出手指轻轻掠过他的下巴,神情有些媚惑。 “她不在了,你胡子刮得都没有以前干净了!”宋萱仿佛被什么附上了身,与白天的贤惠亲切截然不同,此时的她像一株开在暗夜里的罂粟花,有些让人难以琢磨。 在她的目光里,潘浩儒看到了情欲,他移开了自己的脸。 如果是别的女人,他会毫不客气地一掌挥过去,然后请她出门。但是对宋萱,不能这样。她是许卓然的朋友,对于这样的身份和定位,他对她是存着一份尊重和忍让的,也许就是所谓的爱屋及乌吧。 潘浩儒转过身,背对着她:“我不是一个君子,但是也不是一个随性滥情的人,我知道你也不是,所以,刚刚的事情我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 宋萱的眼神渐渐暗淡了下去:“你有没有想过,此时此刻,她在做什么?” 潘浩儒放下烟斗,推开了窗子,新鲜空气一下子涌入室内,大家都清醒了许多。他说:“我很想知道,但是我不会去做无意义的揣测!” “已经一年了,如果两年以后,三年以后,她还不回来,你就真的这样一直一个人吗?”宋萱的声音有些激动,“我可以,我可以在她不在的日子里,陪你,你放心,我不会纠缠不清,也不会想要取而代之,我们同样孤独,同样是失婚的人,需要异性间的体贴与慰藉,等她回来,我会走,而现在,我想留下,可以吗?” 潘浩儒不假思索地果断地回绝了她:“不行!” “为什么?”宋萱喊了出来,“你在以后的日子里能一直做到清心寡欲,不近女色吗?” 潘浩儒头也未回地答道:“以后的事情我不知道,但是我很清楚,第一,现在我不会去找女人。第二,不会找你!” “为什么?”宋萱的情绪终于有些失控。 潘浩儒眉角轻皱,目光冷峻凌厉,宋萱突然发现,短短不到一年的时间里,他的肤色变得黯淡了,凝眸而视的时候眼角边居然有了浅显的皱纹。他,他真的如此痴情吗? 宋萱走近他,靠在他的怀里,轻轻地,又有些放肆地抚弄他的胸口。 潘浩儒显然很绅士,没有拒绝,也不是接受,他只是如同雕像一般看着她,那目光冷冷的,甚至在唇边浮起一丝笑容,他笑得很真诚,没有半点邪意。 当宋萱开始伸手去解他衬衫上第一颗扣子的时候,他开口了:“忘了吗?你是她的朋友!” 只此一句,就让宋萱从头凉到脚。 “你是她的朋友!”潘浩儒丢下这句话,就走出了书房,也走出了紫园。 宋萱一个人怔怔地站在原地,不能思考和分辩。 但是她知道,她的心再次为一个男人不可遏制地痛了起来。 第二十一章 醉心工作 第二十一章 醉心工作 一大早,一脸颓废的许卓然将支票交到财务。她朝廖永红的办公室看了一眼,门关着,她还没来。默默叹息了一声。 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打开电脑,看着各店的销售数据,随着新一轮推广计划的展开,接下来要全面进军本市的高档商场和中心地区的药店,就意味着要同时上马三十几个专柜。于是招聘、培训,与生产厂家联系定制专柜,布货和促销,一系列的工作忙下来,她仿佛已然顾不上其他。 拿起桌上的电话,拨通了分机号:“杜江,你过来一下!” 外貌俊朗、略显清秀的销售部经理杜江拿着笔记本,走进了许卓然的办公室:“许总!” “坐!”许卓然盯着电脑,头也未抬,“今天下午的面试我跟你一起,这次是进商场的导购,是咱们水漾第一次在大众渠道亮相,所以人选很重要,这一次我再帮你展一眼,下次可就是你自己把关了。” 杜江点着头。 “你手下两个业务,觉的怎么样?”许卓然的眼睛终于离开屏幕,转向了杜江。 “还好!”杜江脸上洋溢着暖暖的笑容。 许卓然也笑了,瞪了他一眼:“什么叫还好?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我跟你说,做业务只有合适或者不合适,没有凑合,这人要是不顺手,到时候拉业绩掉链子就是你这个当经理的失误!” “我知道!”杜江连连点着头。 “对于商场的促销计划,你有什么思路?”许卓然盯着他,希望能从他的嘴里得到一些有价值的信息。 “一般新进店的品牌都会推出一新优惠活动,来吸引新顾客,比如参加商场的返券,直接的折扣,买赠或者是会员积分,我们也可以试一试!”杜江看着许卓然,好像有点儿紧张,又低头看着自己手上的笔记本。 “还有呢?”许卓然启发着他,“别人常用的手段和方式,我们自然可以借鉴,甚至是拿过来就用,但是,如果是别人没用过的,可以出奇制胜的,那样也许效果更好!” “别人没用过的?”杜江陷入了沉思,一脸的茫然,最后摇了摇头,“我暂时还没想到!” “哎!”许卓然叹了口气,“去,给你一周的时候,和推广部的小米、张蔓,去各大商场,算了,随便你们去哪儿,下周一给我们促销计划!” “好!”杜江合起笔记本,站起身,看了一眼许卓然,“那我出去了!” 许卓然又补上一句:“记住,要新颖,不要其他品牌惯用的方式,同时要考虑现实资源和可行性,去吧!” 杜江把门轻轻带上,回到外面开放式的办公间里。 “小米、张蔓,许总安排咱们去做市调,一周的时间,下周一交新的促销计划!”杜江如同鹦鹉学舌,招呼着推广部的两个小美眉。 “啊!”小米是深圳本地的女孩,很漂亮,短短的头发,染着紫葡萄色,酷酷的造型,做事很爽快,“木有问题啦,帅哥什么时候有时间?本小姐随传随到!” 而张蔓是推广部的主管,与杜江一道,来自四川,蜀地出美女,这话一点儿不假,身材匀称,皮肤白皙,更难得的是性情很好,略带羞涩,因为她与杜江是老乡,所以自然走得比较近,公司里都公认他俩是一对儿。只是可惜,虽然她们是来公司前就认识的,但是,用句时尚的话来说,是哥们,是朋友,太熟悉了就是不来“电”,所以反而是小米缠杜江更紧一些。 许卓然对着电脑在做计划。 三十五个专柜,柜台制作费就是将近一百万。 而每个柜台的布货最少是五万,这样的话,加上公司的安全库存至少要备出二百万的货。 而三十五家店的保证金,和员工的工资,也要一百多万。 而商场,以前在元亨做珠宝的经验告诉她,至少前两个月是不能结账的,至少要从第三个月开始结账,那就六月份以后了,而跟美国总部拿货,都提前打款,款到发货。 再加上海关、报税房租和各种费用,光一个深圳,六月份之前就至少要垫进去七八百万。 她预估了一下这些店的销售,估计到六月份销售收入差不多是这些,可是扣去与商场的分成,如果单算毛利,至少要到年底才可以将最初的投资收回,这还是最好的状态。 流动资金,要是没有新的流动资金进来,如果万一有什么闪失,公司就转不动了。她盯着电脑,有些头疼,这样的话,如果廖永红暂时不追加新的投资,光深圳一地的运作都很吃力,更不要说在北京、上海和其他地区快速推进了,那么自己真的是一两年之内回不了北京了。 正在算着,廖永红推门而入,穿的还是昨天那身衣服,显得有些疲惫。进门就问:“昨天怎么样?还顺利吗?” 看她的样子应该是从珠海回来直接就来公司了,许卓然心里一软,想着昨天的事情一时也说不清,说出来了反而是添乱,于是就一带而过:“还好,林总和朋友在吃饭,等了一会儿,就把支票给我了,早晨交给胡会计了!” “哦,行,那我就放心了!”廖永红长长松了口气,盯了许卓然一眼,看她一脸常态,虽然心里有些奇怪,嘴上仍说着,“公司没什么事吧?要没事,我先回去了,冲个澡,昨晚折腾了一夜,给我累坏了!” 许卓然笑了笑:“没事儿,回去休息吧!公司一切正常,这两天集中面试,然后安排培训,对了,柜子合同拿回来了,等你签字以后,打了定金就可以制作了,等下个月货到了,就安排进店,一切顺利!” “好,有你在,我可省心了!”廖永红由衷赞着,转身带上门,走了。 许卓然继续看她的财务报表,对了,还有推广的费用,好在推广的费用总部报销,要不然真的吃不消,真是隔行如隔山,没想到商场里林立的化妆品专柜,原来每一个品牌都要少则几千万支撑,即使是几亿,也不算什么惊人的数字。看来自己要想以后创业是没戏了,这钱压的太多了,难怪廖永红会跟林启凡借钱,只是奇怪,林启凡很有钱吗? 在许卓然的印象里,药店,即使是连锁药店,也不会那么有钱呀?看林启凡的车和穿着,以及他们豪华的办公场所,还有他的消费习惯,好像做房地产起家的钻石巨头潘浩儒都没有他奢侈。 不会是捞偏门、洗黑钱的吧?许卓然隐隐的觉得,这个人不仅仅是一个药店企业的老板那么简单。 正在胡思乱想之际,许卓然的手机响了。 她看了一眼,居然是林启凡打来的。 接还是不接?许卓然在心里小小地挣扎了一下。最后还是理智战胜了感性,工作时间,他是自己的客户,不是吗?不管他怎么想,自己只是把他定义成客户就好了。于是她终于接通了电话。 “林总,你好!”她语气极为自然,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样,用对待客户的一贯的亲切大方的态度应承着。 “不错,我还以为你会不接我电话呢!”林启凡笑着说道。 许卓然心想:以为我不接,你还打来,你有病呀!可是嘴上还得说:“林总有事情吗?” “今天是我生日,我想跟你一起过!”他说的直接、干脆,又那么不容置疑。 而比他的干脆更为干脆的,是许卓然:“不行!” 林启凡在电话里又是一阵大笑:“早知道你肯定说不行,怕了我了是不是?以为我是洪水猛兽,看见一个女孩就想上,所以避之还唯恐不及,对不对?” 许卓然心里骂了一句“无聊”,嘴上答了一句:“不好意思,我什么‘以为’都没有,因为在我看来,您只是我合作公司的老板,所以除了公事上的,我不会有任何的‘以为’!” 说完,她就挂断了电话。 “有病,这算是追求吗?”许卓然摇了摇头,看着自己的手机,再一次想起了那个远在北京的潘潘,想起他,心里就是一阵绞痛,同样是成功的中年男人,可是人与人的差异为什么会这么大呢? 埋头工作永远是最好的疗伤手段,一上午都在对着电脑,看数据,做计划,虽然枯燥,但是因为全神贯注,所以忘记了周遭的一切。 当计划做完的时候,才看到qq头像不停的闪烁,有新信息。许卓然点开一看,是陈晓颖,她的qq名是“等爱的木棉花”。 等爱的木棉花说:卓姐,吃什么?我帮你订! 许卓然的qq签名是小叶子,她回着:“没什么想法,随便吧!” 等爱的木棉花又说:炒牛河?米线?盖饭? 小叶子想了想回了句:菠萝饭吧! 等爱的木棉花说:好的! 关上qq,许卓然有些怅然若失,以前在北京的时候她用msn,在msn上她有很多朋友,有一百多个联系人,然而最重要的是他,潘潘,他也用msn。而且很有意思,他在msn上用真名,就是潘浩儒。 而图片是一只黑色的烟斗。 每当烟斗一闪,自己就知道是他。 而现在再也不用msn了,换了城市,换了行业,离开了亲人、朋友、一切重新开始,犹如一个新生的许卓然。 在深圳,大家都习惯用qq,也好,一切从头开始。 记得陈晓颖帮自己下载完qq的时候,还帮自己申请了一个qq号,她问自己:“你用什么网名?” 她想也没想,就脱口而出:“青青子衿!” 而陈晓颖不知是没有听清还是不会打那个字,又问了一遍:“什么?” 她这才清醒过来,又连忙否定了自己,“青青子衿,悠悠我心”,如今离开了他,还用什么青青子衿? 心中一片苦涩,犹如一叶飘萍,又想起在紫园的时候最后看的那部动画片《一休》里的小叶子,于是随意说道:“就用‘小叶子’吧!” 所以,一切的一切,连同网名,都更新了。 吃完饭,又给深圳的几个大报的记者打了电话,落实了下一期的公关稿的见报时间。整个下午都在会议室中度过,为了新店开业的集中面试,一个个年轻漂亮的女孩自信地展示着自己,让许卓然忽然就意识到自己老了,是心境的苍老,而不是生理上的。 第二十二章 何处相逢 第二十二章 何处相逢 夜色中的深圳,散发着一种说不出来的奢靡与梦幻。 有人说,深圳是男人的天堂,是男人寻求刺激和找寻快乐,肆意放纵的地方,真的是这样吗? 看着舞台中心区那些纵情狂欢,搂在一起和着节拍舞动的男男女女,许卓然困惑了,所谓的绅士和职场白领丽人,在几番推杯换盏过后,隐藏在面具后的嬉笑怒骂、疯言疯语、与媚态娇纵便显露无遗。 许卓然坐在昏暗的角落里,就像一个不合群的小怪物,她脸上的神情忽明忽暗,但是她唯一能做的,就是保持清醒,所以她手上的那杯红酒,仿佛只是用来润泽唇彩的,整个晚上,都不见杯中的红影渐渐变小。 林启凡远远地坐在一边,与身旁的三两好友畅谈着,然而目光却不时地盯着那个昏暗的角落。 眼神儿是那样的耐人寻味。 他终于站起身,向她走去,然而一个人影挡在了前面,是廖永红。 他笑了:“我就知道你会把她带来的!” 廖永红眉头一挑:“我知道你的心思,我已经帮了你两次了,可是我看的出来,你没得逞,我劝你还是算了吧,她不适合你!” 林启凡轻哼一声:“她不适合?难道你适合?” 廖永红脸上有些不自然,她突然压低声音说道:“你还在为那件事恨我?” 林启凡目光清冷,面如冰霜,注视着廖永红:“我不该恨你吗?” 廖永红微微一怔,她叹了口气,神色有些缓和:“过去了那么久,你还念念不忘,这样,你永远都不会快乐!” 林启凡仿如不闻,将她置于一旁,直接走到了许卓然的身边,紧挨着她坐了下来。许卓然下意识地往边上挪了挪,反而激起了林启凡的不快,他索性伸出手,将她钳在怀中。 两个人挨得很近,他身上的酒气与浓重的烟味让许卓然几乎窒息,她没有挣扎,只是冷冷地说着:“放手!” 林启凡同样清冷的口气回应:“放了手,你肯定弹起来就冲到大门口,跑了,对吗!” 许卓然不说话,紧紧皱着眉头,小脸紧绷着,如同寒冰。 林启凡紧紧搂着她,靠近她的头,低语着:“我喜欢你!” 许卓然还是不说话。 林启凡伸出一只手,轻轻触及她的脸庞:“为什么会这么排斥男人?是曾经受过伤害,还是根本就没有经历过男人?” 他的话说的极其露骨,许卓然涨红了脸,感觉一种前所未有的屈辱,她对上他的眼,一字一句地说道:“让你失望了,我不是什么纯情玉女,更不是处女,我的爱人比你不知强上多少倍,我是排斥你,因为我从来没有见过像你这么龌龊的男人!” 林启凡显得有些意外,他收回了抚在她脸上的那只手,然而仿佛只是一秒钟的事情,他钳住她的头,对上她的唇,狠狠地吻了下去。 一个霸道的,丝毫说不上缠绵的吻,许卓然用力挣扎着,甚至用牙齿咬着。然而没有用,当嘴里有了一丝血腥的味道,他还是没有放开她。 直到身边响起了有节奏的击掌声,他才放开她,那些人有些是他的朋友,有些是生意场上的伙伴,他居然在他的生日派对上这样肆无忌惮地强吻了她。 对于这样一幕,那些狐朋狗友鼓掌叫好,起着哄,还有说:“林总小心呀,明天搞不好会上头条的!” 林启凡笑了,拿起桌上的酒灌了几口:“好呀,哪个报纸报道,以后海王的广告就投在哪个报纸上!” “哈哈!” 许卓然站起身,手里拿起桌上那杯一直没喝的红酒,从林启凡的头上兜头浇了下去,红色的液体从他的头上,流到脸上,又滴到衣服上。 然后看了看围观的人,拍了拍手:“戏码要上全,才对得起大家,对吧?” 说完,拿起包,在众人的惊愕中走出酒吧。 廖永红的嘴边浮起一丝淡淡的笑容,她看了一眼林启凡,耸了耸肩,一幅爱莫能助的表情,也紧跟着许卓然走出了大门。 坐在廖永红的车上,许卓然面无表情地说:“对不起,廖姐!” 廖永红看了她一眼:“别傻了,用不着跟我道歉,也怪我,不该带你来,可是他一再邀请,我本来想过来坐一会儿,意思意思就走,没想到……” 两个人都有片刻的沉默。 廖永红又说:“不过,妹妹,林启凡就是面恶心善,看起来霸道,其实人还是不错的,你是不是考虑一下?” “不可能!”许卓然极为干脆地答着。 廖永红笑了笑,便不再说话。 第二十三章 职场精英 第二十三章 职场精英 周五下班以后,许卓然走出办公室的时候,发现陈晓颖还没有走,还在等她,而办公室里还有一个人,杜江,他也没走。 许卓然拍了拍杜江:“怎么样?想出好办法了没有?” 杜江抬头看了她一眼:“周一给你报告,还有两天,我周末再到商场找找感觉!” 许卓然看着他一脸笃定,又有些稚气的神情,突然就笑了:“走吧,咱们一块下楼吃点东西吧,顺便聊聊,给你抛点儿砖!” 杜江仿佛有些难以置信,而一边的陈晓颖则立即欢呼雀跃:“太好了,今天不用做晚饭了,卓姐,是aa还是你请呀?” 许卓然瞪了她一眼:“你aa,我请杜江!” “啊?”陈晓颖立即苦着一张脸,夸张地说,“怎么会这样呢?真是厚此薄彼,看来长得帅真是吃香呀!” 说得杜江有些许的不自然。 许卓然拉着陈晓颖:“行了,走吧,还能真让你掏钱呀!” 又回头嘱咐杜江:“把门锁好!” “嗯!”杜江应着。 三个人出了公司,直接来到大厦三层的食街。 “你们想吃什么”许卓然笑着,“我可不请你们吃大餐,别太下黑手啊!” “那就吉野家吧,吃完了赶紧回家睡觉去!”陈晓颖真是许卓然的贴心小棉袄,这个建议正中下怀。 进入吉野家,许卓然点了一个鸡肉饭,陈晓颖是肥牛饭,而杜江还在犹豫,许卓然说:“你点个双拼吧,那个份量大,要不你吃不饱!” 杜江心里有些感动,点了点头。 端着饭找了一个清静的座位,三个人开始吃。 “呦,忘记拿姜丝了!”许卓然站起身又重新走到收银台,去拿红姜丝。 这时候陈晓颖冲着杜江一乐,笑的别有深义。 “你笑什么?”杜江问。 “卓姐对你多好!”陈晓颖有些羡慕。 “咳,她对谁都很好!”杜江说着,夹起一块鸡肉放在嘴里,慢慢嚼着。 “就是,我对谁都挺好的!”许卓然回到座位上,推了一下陈晓颖,“我对你不好?” “好,好得不能再好了,管我吃,管我喝,让我有地方住,遇到你,我真是遇到圣人了!”陈晓颖夸张地说。 “讨厌!赶紧吃吧!”许卓然拆开一包红姜丝,放在饮料的盖上,摆在桌子中间。 杜江吃得比较快,此时已经吃完了,他抬起头看着许卓然:“关于商场的上市推广计划,您有什么建议?” 许卓然放下筷子,喝了一口水,拿起纸巾擦了擦嘴,没有直接回答他,反而问道:“你想过反其道而行吗?” “啊?”杜江皱着眉头,显然没明白她的所指。 “杜江,你有没有从那天的面试中悟出什么来?”许卓然拿起面前的柠檬茶,小口喝着,不时停下来盯着杜江。 陈晓颖很有分寸,他们聊工作的时候,她不随便插嘴,此时正心无旁骛地吃着碗里的饭,很安静,但是她会不时偷偷抬头扫一眼杜江,然后不动声色地微微一笑。 杜江不由想起前两天面试的场景了。 那天采取的是集中面试的方式,一个半小时一拨,一下午安排了三拨儿,20人一组,进入会议室,先播放宣传片,介绍水漾的公司情况、职位要求和待遇。 然后每个人三分钟,在众人的审视下,依次走到台前,进行自我介绍,包括个人优势和职业规划,同时每个人还要回答两个随机问题,这样的面试形式,能够在最短的时间里看出一个人的心理素质、应变能力,好坏优劣,一目了然,是最为直接有效的面试方式。 前两轮都按部就班地完成了,然而第三轮出人意料,居然会进来一个酷酷的小男生。 杜江明明记得自己在筛选简历的时候把这个男性应聘者剔除了,可是为什么助理还会通知他过来呢?正在一头雾水之际,许卓然轻声对他说:“算了,正常开始!” 于是一切照常。 那个男生,置身在一群女孩中,显得那么突兀,轮到他了,他不慌不忙走上前去:“大家好,我是赵喆,喆是两个吉祥的吉字放在一起,这个名字很多人都会念成赵吉,还有人故意叫我‘着急’,其实名字只是一个代号,叫错了不重要。我想说的是,我今天来应聘化妆品导购,这绝对不是一个错误,我是认真的,其实我一直在想,为什么一般商场的一层化妆品专柜和三层的女装柜台全是一水儿的小姑娘呢?不知道这些品牌的经营者有没有想过一个想到朴素的真理:那就是‘异性相惜,同性相斥’的道理!” 他话还没说完,底下的女孩子已经乐不可支,笑出了声。连许卓然和杜江相视之下,也笑了。 “嘿,别笑,严肃点!”赵喆脸上丝毫不见笑意,他一脸严肃,“我是说真的,你们想想,你们买了新衣服,化了妆,是给谁看的?给姐妹?给姑姑姨妈?当然不是,是给男同事,男朋友,情人,老公,街上的男人看的,对不对?” “哈哈,真逗,这人!”女孩子们已经从轻声的低笑,变成不可抑制的阵阵大笑。 惹得紧挨着会议室的办公区里的小米和张蔓也走过来向会议室里张望。 而赵喆自己还是一本正经地继续说道:“大家想一下,要是一个男的,比如说像我这样的,长得比较耐看的男生站在你面前,推荐给你一款擦脸油,说,美女,你用了这个一定肤如凝脂,倾城倾国,你们想象一下,你会不会买?” “切!”大家纷纷鄙夷,甚至有人高喊:“不买!” “嘿,怎么这么不客观呢!”赵喆指着其中一个叫的最凶的女孩儿说,“你,就是你,你去发廊弄头发,有一个男的大工,一个女的大工,你选哪个?” 那女孩转了转眼睛,想了想,肯定地说:“那弄头发,当然是男的大工技术要好一些了!” “就是!”赵喆伸出大拇指,“何止是头发,就说造型师,化妆师,服装设计师,凡是跟女人臭美有关系的职业,做得出色的,哪个不是男的?” “也是,有点道理!” “对呀,那个吉米,还有毛什么的,给刘晓庆化成少女的那个人,都是男的!” “就是!” 大家开始了小声的议论,对这样的场面,杜江显然有些意外,他看着许卓然,耸了耸肩,表示不知道如何是好。 于是许卓然开口了:“你说得很对,赵喆,我很欣赏你的见地和思维方式。只是你刚才所举的例子,他们之所以优秀和出众,不仅仅因为他们的性别,更重要的是他们在各自的领域里确实技高一筹。你说得对,化妆品导购不一定要有性别的限定,可是任何一种现象存在就有它必然的理由,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现在所有的商场都在女性用品上选用女性导购?” “因循守旧呀!”赵喆想也未想,脱口而出。 许卓然摇了摇头:“不仅如此,最重要的是作为服务行业,从性格特征上讲,女人比男人更适合。首先,女人有耐心,面对十几样产品的一一试用,你不能着急,不能催促,你要始终面带微笑的帮她试用,帮她比较和分析。然而,很有可能,最后的结果,她还是不买,走了。这时候,因为女人有韧性,更能经受挫折,所以她不仅不能生气,还要笑脸相送,用亲切的口吻说‘欢迎您再来’。同样,导购是根据销售业绩拿提成的,要扛着很大的精神压力,而有的时候面对投诉,面对顾客的刁难甚至是辱骂,要忍,要笑。这些,女性比男性从心理、生理特点上,更适合。” 会议室里安静极了,大家都齐刷刷的盯着许卓然,不仅是赵喆,就是那些女孩子们,也没有想到在她的口中,这份职业有这样的与众不同,仿佛是那么的神圣。 而许卓然看着赵喆,微笑着又说道:“再有就是基础层面上的,你刚才举例子的时候说到‘擦脸油’……” 许卓然抿着嘴,忍着笑,顿了一下,继续说:“你所说的擦脸油,从状态上讲可以分为乳液、水儿、霜、膏、露、蜜、粉,仅其中的一项‘水儿’,就可以分为调理水、柔肤水、卸装水、化妆水,爽肤水,精华液。而这一张脸,从眼睛到面部、鼻子,不同的部位、不同的肤质特点,都有不同的护肤品。而如果从功能上讲就更复杂了,所以在水漾,我们要求每一个导购对公司的五大系列一百三十八种护肤品都要适用,要身有体会,才能更准确的为顾客介绍,而这些,我相信对于男孩儿来讲弄清楚这些产品的分类、作用是很困难的,如果再让你去试用,就更加为难了。所以,不是我们不招男性,而是,勇敢而富有挑战精神的男性同时又要有耐心和毅力的,有志加入这个行业的男性实不不多。” 一席话说完,大家都把目光收了回来,又齐刷刷的投放到赵喆的脸上,看着他,有些期待又有些疑惑。 会义室外面招手的是陈晓颖,她示意许卓然5点半到了,该下班了。 许卓然点了点头,随即说道:“怎么样?赵喆,如果你愿意,我现在就可以录取你!” “啊,能不能现在录取我呀?” “我呢?” 有女生开始小声议论。 赵喆看着许卓然,脸上的最初的那种玩世不恭的神色不见了,转而是一种深沉和思索,他点了点头:“我愿意!” 杜江显然愣了,他扭过头看着许卓然,而许卓然则带头鼓起掌来,她说:“大家一起给赵喆一点儿鼓励吧,他这一步是非常有意义的一步!” 大家把热烈而真挚的掌声送给了赵喆,而有人是把这掌声送给了她。 第二十四章 女人心事 第二十四章 女人心事 杜江收回思绪,想了半天,才开口问道:“你是说?” 许卓然点了点头,鼓励他继续往下说。 “以男导购,首开先河,自然比打折买赠吸引力更大,而且女性顾客的猎奇心理作怪,定然会争相观望,这样会吸引很大一部分客流,对于一个新的品牌,也许这是很好的方式,但是,我担心……”杜江面露难色,“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许卓然笑了,像男人间的相处方式那样,赞许地拍了拍杜江的肩膀:“你分析得很准,你的担心也是我的担心,但这也正是咱们目前可以尝试的低成本推广的最有效的方式。我想控制好培训,尽量培养一个就立住一个。而且,男导购只是一种姿态,还是要每个店配一两名女导购,优势统合,实现最佳效果!” 杜江点了点头,忽然问道:“许总,我能问您一个问题吗?” 许卓然一笑:“当然可以啦,今天怎么这么客气?” 杜江一脸郑重:“这个公司,您有股份吗?” “什么?”许卓然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说,您有股份吗?”杜江突然将声音提高了八度。 “没有!”许卓然尽管有些诧异,依然是直截了当的回答问题。 “那么,您为什么这么卖力地工作?全心全意为公司着想,每一件事,都细扣成本和资源,最少的钱争取最大的效果,而这其中是以自己付出更多的辛苦作为代价,我挺不明白的!”杜江脸上是少有的坚定。 许卓然第一次发现这个清秀的小男生,居然也有硬朗的时候,微微一怔之后,她坦言道:“可能是惯性吧,我的职业习惯如此,因为我觉得她录用了我,提供给我这个平台和职位,就是一份信任,我不能辜负她,也不能辜负自己。因为我们每一个人,做事、做人,其实都在用行动书写着自己的履历,也许应聘时的个人简历可以做假、可以美化,但是,我们自己知道,真正的人生履历是改变不了的,我希望自己的每一天都没有虚度,没有敷衍,没有混沌,也许这样会很累,但是我乐在其中!” 杜江沉默了,他没有再说什么,她的答案已经够了。他直视着她,第一次,那样直接而大胆,没有闪烁也没有犹疑,只有坚定。 吃完饭,和许卓然一起回到宿舍的张晓颖,有些怅然若失,闷闷不乐,有一个太过出色的上司兼朋友在身边,究竟是幸运还是不幸呢? 想起自己的身世和今后的出路,不禁心事沉重起来。 杜江,自己一直对他都很有好感,一个虽然外表俊朗,但是很朴实内向的男孩,他应该是一个不错的人选,只是可惜,这样的他,他的视线里有过自己吗? 陈晓颖郁闷了,带着无尽的心事默默睡去。 而许卓然则在卧室里用笔记本电脑,将自己今天和杜江讨论的结果记录下来,并细化成行动方案。 一边考虑着细节,一边暗笑,想象着帮女人介绍化妆品的帅小伙,这样的一幕会不会在商场和整个业界带来一股冲击波呢? 第二十五章 相亲遭遇 第二十五章 相亲遭遇 站在镜子前面有些不自信的陈晓颖,回过头看着许卓然:“卓姐,我穿这裙子是不是有点儿不合适?” 许卓然笑了:“有什么不合适的?” 这是一件黑绿相间的韩版连衣裙,柔软的衣料让人看起来就有些缥缈的感觉,而上短下长的造型更起到延长腿型的效果,穿着这条裙子,再换上一双银灰色的高跟皮凉鞋,陈晓颖也变得亭亭玉立起来。 许卓然仔细看着,总觉得哪儿有点不对劲:“晓颖,你转个圈,让我看看!” “嗯!”陈晓颖轻盈地在她面前转了一圈。 许卓然仿佛明白了,她走过去将用别针别在腰间的黑色绸缎蝴蝶结取了下来,斜着别在她的左胸上侧,又退后几步看了看:“嗯,这样才好!” 陈晓颖的脸一下子就红了,是的,作为一个女人,她不仅没有漂亮的脸蛋,更没有凹凸有致的玲珑身材,许卓然的巧手打扮,恰恰让她扬长避短了。 她从心底感谢她,因为她记得许卓然说过,女人的鞋子和衣服,就像男人的老婆一样,不能借给别人的,她有心理上的洁癖。但是这一次,为了自己的相亲,她却一无反顾,打开她的衣橱,所有的衣服和鞋子任自己挑选。 “卓姐,我看还是算了吧,你跟那人说一下,我不想去了,去了也没戏,白白浪费感情!”陈晓颖有点儿想打退堂鼓的意思。 许卓然立即瞪着她:“为什么不去呀,放心,这个刘涛人很好,虽然在《深圳日报》也算是小有名气的编辑,可是人很朴实,给咱们发了新闻通稿,我给他红包,他都不收。我跟他说了,你也是一个普通人,虽然不是沉渔落雁,但是也很耐看呀。人家说了,只想找一个踏踏实实的女孩做朋友,长相不重要,重要是性格好!” 许卓然拍了拍陈晓颖:“放心,我能害你吗?小伙子不错,你不是一向自夸性格有多好,有多可爱的吗?甭怕,放轻松点儿,好好谈,肯定有戏!” 陈晓颖点了点头,虽然心里还是有点儿忐忑,终于还是在许卓然的鼓动下出了门。还没走到楼下,电话就响了。 “晓颖,你打车去啊。别坐公共汽车,要不路上一折腾,我给你画的妆就瞎了,知道吗?”是许卓然。 “知道了!”挂了电话,有一种说不出的感动在心底盘旋。她真的很完美,陈晓颖心想,体贴真诚地对待身边的每一个人,对待同事和下属从来没有任何防范之心,毫无保留地去教、去带,她真是一个好人。 打了一辆车,来到台湾大厦首层的肯德基门口。 见面的地点也是许卓然定的,她说,在咖啡厅里幽静的氛围不太合适相亲,那会让人更加拘束,而中餐馆又显得嘈杂或者过于隆重了,只有在肯德基或者麦当劳里比较合适,只因为自己比较喜欢吃烤翅,所以她特意定了这里。 稍稍的迟疑,陈晓颖看了看时间,还有五分钟。许卓然嘱咐过她,不要在门口随意地张望,或者做各种小动作,因为说不准那个男士就在某个玻璃窗后面,直愣愣地盯着她看呢。相亲中的男主角大都愿意早早来到现场,然后找个有利地形,悄悄地打量与观察对方。 记得当时陈晓颖有些好奇地问了一句:“卓姐,你怎么这么有经验呀?你相过很多次亲吗?” 许卓然的神情让陈晓颖有些意外,是一种忧伤和失落,她笑了:“曾经吧,被老妈逼着,被老姐赶着,可是现在,没有人催我了!” “为什么?现在越来越大了,应该催得更厉害才对?”陈晓颖好奇地问。 可是许卓然没有回答。 她一定有一个凄美的爱情故事,陈晓颖对此百分之百地肯定。 看看时间差不多了,陈晓颖给对方发了一个短信:“你好!我已到,你还在路上吗?” 短信很快回来了:“我已经到了,靠窗的第三张桌子!” 陈晓颖揣起手机,淡淡一笑,卓姐说的果然不差,于是定了定神儿,推门而入。 目光一扫,长着一张圆润脸庞的年轻小伙子礼貌地站起来,冲她微微点头示意,于是陈晓颖走了过去。 “你是刘涛?”陈晓颖问。 “是,你是晓颖?”他看起来很亲切,而省去姓氏的称呼,更让陈晓颖微微有些被电到的感觉。 “你早就到了?怎么不给我打电话呢?”陈晓颖开门见山,很直爽。 而男孩反而有些羞涩:“反正时间还早,所以就想再等等,对了,你吃什么?我去买!”他再一次站起身。 陈晓颖想了想:“鸡腿堡和新奥尔良烤翅!” “好”男孩点了点头,向那排着长长队伍的点餐柜台走去。 过了二十几分钟,他端着满满的托盘走了过来。除了陈晓颖点了腿堡和烤翅,还有许多其他可爱的食品,粟米棒、鸡肉卷、四季鲜蔬、沙拉、新地、薯条还有蛋挞。 陈晓颖大跌眼镜,虽然她今天没戴那幅黑框眼镜,而是换上了一幅隐形,但是仍然表情很夸张,她飞快地转着脑筋,这一托盘的消费应该是在145~150元之间。晕呢,他这样大方,是不是已经一见钟情,看上了自己了呢?一时间,她的脸变得有些通红,立马芳心荡漾了起来,于是面对一桌子的美食,也只好淑女地,小口小口矜持地慢慢吃了。 可是那个刘涛则仿佛食欲大开,风卷残云,有些太过随意了。 陈晓颖看着他的吃相,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你笑什么?”刘涛问。 “你吃东西的样子挺可爱的!”陈晓颖忍着笑,看着留在他唇边的一抹芝士,给他递过一张餐巾纸。 “可爱?”刘涛一怔,“你是说我粗鲁吧!” “不是”陈晓颖连连更正,“是真的可爱,我没有说反话。我觉得吃饭就应该有个吃饭的样子,大大方方的,民以食为天呀,这样爽利地吃,看着才香。要是吃肯德基都那么斯文,就有点作了!” “啊?”刘涛很意外,他不得不认真地重新打量起面前的这个女孩。说实话,第一眼,他没看上,所以才会买回来一大堆吃的,想以不雅的吃相让对方反感,先淘汰自己,这样总算顾及了女方的自尊心,也没有伤了介绍人许卓然的面子。可是没想到,这个女孩还真天真。 “你很喜欢肯德基?”陈晓颖有些没话找话。 刘涛点了点头:“我以前在这儿打过工,上学的时候!” “真的吗?”陈晓颖显得很有兴趣听下去。 刘涛看着那依旧排着长长队伍的前台,笑着说道:“3.5元一小时,我每天来四个小时。这儿就是一个社会的缩影,特别有意思!” “有意思?”陈晓颖喃喃地重复着他的话。 “是呀,天天都有故事!”刘涛拿起桌上的可乐喝了一口,“刚开始推出早餐粥的时候,有一天一个男的来买了一碗皮蛋瘦肉粥,然后又跟我要咸菜!” “啊?要咸菜?”陈晓颖显得很惊讶。 “是,然后我说,对不起先生,这里没有咸菜!”刘涛脸上淡淡的,并没有笑,“结果他说,没咸菜卖什么粥呀,真是!” “啊?”陈晓颖有些瞠目。 “这还不算奇的!”刘涛笑了,好像想起了什么有意思的事情,“我曾经遇到过一个男的,一进店就说,给我来50个甜筒。我说:‘甜筒可以外带,但是您要这么多怎么拿呢?’那个男人说:‘你没看我拿个暖壶啊?把它都装进暖壶!’ “最后,经理叫人将圣代机调好流速,按照打50个甜筒的时间,将冰激凌打进暖壶,还免费送了他一个全家桶的空桶,将50个脆皮装进去,盖好。男人非常开心地举着暖壶,拿着桶走了。” 陈晓颖的嘴已经张成了“o”形。 刘涛看着她,又说道:“强人多着呢,有家长指挥小孩子来跟我们要番茄酱的,一下子就要20袋,我们说小朋友你要这么多做什么呀?小孩说我妈妈今天晚上给我做番茄炒肉!” 陈晓颖已经笑喷了。他真幽默,她想。 看着她笑得很开心,刘涛又讲了好几个类似的故事。 最后,当陈晓颖咯咯笑个不停的时候,刘涛看了看表,他体贴的说:“你跟同事住在一起,不要回去太晚了,这样影响人家的休息,我送你回去吧!” 体贴的好男人,陈晓颖一直在给他加分,此时已然到了满分。 听到房门打开的声音,许卓然第一时间从卧室里冲了出来,看到陈晓颖从外面走进来,她也不说话,只是上下打量着陈晓颖的神色:面色红润,有些娇羞。许卓然立即双手合十,无比虔诚地说道:“感谢老天,看来是佳偶天成了?” 陈晓颖嘿嘿一笑:“卓姐,你说的没错,这人真的很不错!” 她换了鞋子走进卧室,拉着许卓然坐到沙发上,有些夸张地说:“可是,我不是在做梦吧?我怎么都觉得那么不真实呢?这样的好事,这样的好男人,就突然从天而降,砸在我身上?” 许卓然看着她,一脸充满内容的笑意:“晓颖,看来你对他是比较满意的了?” “嗯!”陈晓颖点了点头,“他很幽默,也很体贴,还很绅士,长得也不错,可是……” “可是什么?” “可是,也不知道人家看上我了没有?”陈晓颖苦着脸,往后一躺,“心里有点儿没底,七上八下的。” 许卓然转动着那双灵动的眼眸,仔细看着陈晓颖的表情,什么叫一见钟情,什么叫芳心暗许,她现在全明白了,看来这小妞是看上刘涛了,她又问:“你们两聊了多长时间,有没有超过半小时?” “半小时?”陈晓颖想了想,“肯定超过了,应该是一个多小时!” “你看他表情怎么样,跟你聊天的时候,是不是很愉快的表情?”许卓然又问。 “是呀,他一直在跟我讲他以前打工的经历,还有现在在报社上班的一些趣闻,挺有意思的!”陈晓颖一脸沉醉,美不自禁。 “那就行了,肯定是对你有意思,才会跟你聊一个多小时,还聊得那么开心,尽讲他自己的事情,就是想让你多了解他,放心,据我分析,他应该对你感觉不错!”许卓然笃定地说,难怪人家说女人是天生的媒婆,果然如此。 躺在床上的陈晓颖悠悠地说了一句:“卓姐,谢谢你,我现在才知道什么是恋爱的感觉了,那就是甜蜜,幸福,和晕眩!” “啊?”许卓然拍了拍她,“你早点儿休息吧,明天我给刘涛打一个电话,再落实一下,真希望你们能有一个很好的开始!” “谢谢你,卓姐!” 许卓然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刚刚关上门,就听到床上自己的手机不停地在震动,她拿起来一看,是刘涛,这小子,心真急,许卓然靠在床上,找了一个舒服的姿势,接通了电话。 “姐姐,你害我!”这是刘涛说的第一句话。 “晕,别瞎叫,我比你小!”许卓然立即更正。 “别,我还得叫你姐姐,你给我介绍的什么人呀?”刘涛的情绪有些激动,反应也比较夸张,以至于许卓然认为他在开玩笑。 “怎么了,人挺好的,性格好,心地善良,温柔大方,贤良淑德,符合你择偶的要求呀!”许卓然一本正经地答着。 “什么呀,你跟我说长相普通,是一般人,那叫一般人吗?”刘涛气呼呼地喊着,“我就没见过比她更丑的!” “刘涛!”许卓然不高兴了,“怎么说话呢,晓颖长得是不出众,但是也只能说是平常,怎么能说人家丑呢?况且,你怎么也以貌取人呀?” “我怎么就不能以貌取人了?我条件比人家差吗?”透过手机,许卓然都能感觉出刘涛的强烈情绪,应该是双手叉腰,瞪着那双牛眼瞅着自己,像对待一个敌人,“你是不是故意的?整一个傻妞来戏弄我来了?” “我神经呀?”许卓然听了,又好气又好笑,“你没看上人家,还那么上心,一个劲地献殷勤,聊了那么久,又讲笑话逗人开心,人家晓颖以为你对她特满意呢!” “那是她傻,我点了那么多东西,一个劲地猛吃,吃没吃相,坐没坐相,不惜牺牲自己的形象,还讲着从网上看的乱七八糟的笑话,就是想让她看不上我,主动甩了我。可是她呢,还都当真了!照单全收,最后实在没辙了,我才提议送她回来。姐姐,卓姐姐,真的不行,没戏!” 许卓然立即郁闷了,那边一片芳心,已然动情,而这边又坚决地不同意,这让她怎么跟晓颖说呀。 电话那头的刘涛听到她没声音了,一个劲儿地叫:“卓姐,卓姐!” “我在听!”许卓然应了一声,叹了口气,“让我怎么跟晓颖说呢,人家对你特满意。而且,刘涛,我劝你要不再交往一段时间看看,晓颖人特别好,相处久了,你肯定会喜欢她的!” 这回轮到刘涛沉默了。 许卓然又说:“她人很好,也很敏感,这还是她第一次相亲,是我怂恿了半天,她才鼓足勇气去的,她很敏感,我真怕伤害了她!” 刘涛心想,我也很敏感,你怎么不怕伤害了我。 许卓然见刘涛没说话,微微思索了一下:“刘涛,我拜托你,能不能像普通朋友那样先交往一段时间,或许你会在交往中发现她的好,也或者让她自己觉察出来,这样对她的伤害会小一点儿!” 刘涛听到一向果断爽快的许卓然居然会如此为难,不由心一软开口说道:“你真觉得这样好吗?长痛不如短痛,你就不怕时间越长,给她的伤害越大吗?” 许卓然无语了,理智告诉她刘涛说的没错,可是…… “好了,要不过两天我再约她一次,我自己处理吧,真没想到,你也有为难的时候!”刘涛说着。 “我为难的事情多了!”许卓然长叹一声,挂了电话。 躺在床上,闭上了眼睛,然而门就在此时被悄悄推开了,陈晓颖走了进来:“卓姐,是不是让你为难了?” “啊?”许卓然从床上弹了起来,看着她的神情,还好,很平静,应该没有听到电话里的内容,她出言安慰着,“你说什么呢?” “卓姐,我没那么脆弱,你告诉我吧,是不是人家对方不同意?”陈晓颖站在床边,定定地望着许卓然。 许卓然心思百转,最终还是把心一横,是的,如果这是她注定要经历和承受的,她有权力知道详情,自己不能代替她做任何的决定,瞒着她,对她并不公平。她对上了陈晓颖的眼睛,拉着她坐在床边:“晓颖,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所以我只好实话实说,刘涛他还没找到感觉。其实一次见面,对于双方彼此了解和确定关系来说,确实不充分,所以我建议你们多交往一段时间,再做决定,他也答应了。” 这是许卓然思索再三,觉得在此时最为恰当的措辞了。 陈晓颖看着许卓然突然就笑了:“卓姐,你真善良,其实你直接说人家没相上我,我能接受。咱俩之间,还用你费心思考虑措辞吗?真是的,你也太小看我了,我又不是林妹妹,敏感虽然敏感,但是我身体强健,不用担心!” 陈晓颖反过来倒像是在安慰许卓然,她拍了拍许卓然的手:“好了,放心睡觉着,一觉醒来,明天还是一个艳阳天,我会积极乐观地等着我的真命天子出现的,不要为我担心!” 说完,她就走出卧室,又帮许卓然轻轻地带上了房门。 随着那几乎不可闻的“砰”的一声关门声,许卓然才猛然品过味来,原来是自己枉作小人,自寻烦恼了。陈晓颖比她想象的要坚强,要豁达,这样一个好女孩,为什么男人总是先要考虑视觉感受呢? 她实在搞不明白,可是她想起了潘浩儒,他当初又是爱上自己什么呢? 于是,痛苦又像潮水般涌来,一夜未眠。 第二十六章 谁曾忆君 第二十六章 谁曾忆君 北京后海,董琦和海滨坐在临湖的露天酒吧的藤椅上,面前的小桌上摆着一排生力啤酒。 “小海,你老公怎么样?还跟家待着呢?”董琦从桌上拿起啤酒,喝了一口,看着海滨,无奈地撇了撇嘴。 海滨伸手打了响哨:“服务员,给我拿根吸管来!” “好的,马上!”服务员立即送上一支喝果汁用的吸管,海滨打开一瓶啤酒,从碟子里拿起一片柠檬,用吸管从中间穿了过去,然后把柠檬片塞到啤酒瓶里,用吸管“吸溜吸溜”地嘬起啤酒来了。 董琦叹了口气,把脸扭向别处,看着那蜿蜒的河道,水面上载着观景的游客的小船,游客们兴致盎然,拿着相机不停地拍照,记录着两岸的景色,却不知他们自己也成了一道风景。记得第一次来后海,那还是许卓然推荐的呢,她是一个有点儿小资又有些爱幻想的女孩,现在她在哪儿呢?董琦心情有些郁闷,她应该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否则不会这样突然在大家的视线中消失的,那么,会是什么事情让她如此绝然呢?甚至连自己这帮朋友都弃之不理了,实在想不明白。 “你说,卓卓现在在哪儿?”董琦问着。 “问我?”海滨耸了耸肩,“我也很想知道!” 两个人拿起手中的酒瓶轻轻碰了一下,各自饮下瓶中的酒。 “有时候真羡慕她,能够随心所欲地生活,没有任何的牵绊,活得真潇洒!”海滨一脸的羡慕。 董琦瞪了她一眼:“你算是白认识她了!” “怎么?”海滨歪着头,一脸疑惑地看着董琦。 董琦叹了口气:“她外表洒脱,其实她是最瞻前顾后,犹豫多虑的人,她要是真的洒脱,今天也不会走了,她就是放不开,顾及的东西太多,太理性了,要不然,她早出头了!” “啊?”海滨显然没听懂,“什么意思,她现在不好吗?你有她的消息?” 董琦摇了摇头:“我没有,朋友是用来做什么的呢?有了事,遇到难处,为什么不跟咱们讲?自己一个人避开了,她就是这样,有时候我都觉得她这人太奇怪,也太要强了,状态好的时候可以帮朋友,状态不好的时候就躲起来,那要朋友为的是什么?” 海滨听董琦一讲,也想起了昔日三个好友在丁丁网站一起同进同出,嘻嘻哈哈的快乐日子,现在好像大家都变了。想当初自己结婚,许卓然忙前忙后,四下张罗帮衬着自己撑着场面,办了一场风风光光的婚礼,可是浮华背后,这段婚姻中,自己每天都在患得患失,其中的冷暖只有独自品味了。 而她也离开了。海滨又用吸管嘬了一口啤酒,她看着董琦:“你说,许卓然的走,会不会跟那个‘钻石’有关系?” “你是说潘浩儒?”董琦点点头,“是,我听宋萱说过,因为要避开他,所以才走的!” “避开他?你是说,是卓卓主动放弃的?”海滨有些难以置信,“为什么呀?那‘钻石’长得又帅又多金,她傻了?眼光也太高了吧,到底想找个什么样的呀?我真搞不懂!” 董琦瞪了她一眼:“你知道什么呀?好像那个人有老婆!” “什么?小三儿呀?”海滨恍然大悟,“得了,我明白了,咱们卓卓那么骄傲,怎么可能甘心给他当小三儿呢,肯定没戏,所以才撤了!” “好像那男的后来还是离了,而且一直等着卓卓,挺长情的!”董琦觉得很遗憾,因为宋萱在提起那个人的时候,一脸的崇拜,把他夸得跟朵花似的,虽然宋萱看男人的眼光有些问题,但是董琦相信,曾经被许卓然爱过的男人应该很出色。 可惜了,固执又倔强的卓儿,又在不经意间错过了一个看似不错的男人。 第二十七章 会场风波 第二十七章 会场风波 一件墨绿色的旗袍,高高盘起的秀发,既干练又有些古典韵味,端坐在人群中,看着被媒体记者包围的林启凡与那些商场经理,许卓然很沉默。 这个新闻发布会,是林启凡出钱赞助的,也是他执意要开的。说实话,许卓然并不赞同,一方面是因为预算,另外一方面就是她和廖永红都不想出头露面。 她不想露面是因为进军深圳珠海两地商场的水漾,名气越来越大,已经渐渐引起业界的关注,而这两地顶级商场中都有元亨的专卖店,所以对于商场的业务,她一直在刻意回避着。因为当初在元亨组织年会的时候,她曾经高调出场主持过,很多来自全国各地的代理商和商场经理应该对她都有印象,她担心自己也许在某一天某个场合,会被人认出来,然后消息迅速传递到潘浩儒的耳中,那样自己的离开,就有些矫情做作了。 而廖永红,出人意料的是,那样果断干练,又风度卓绝的她,居然也不想露面。 于是这场新闻发布会别开生面的不是由厂家出面介绍和推广产品,而是一开始,就是由终端顾客即普通的女性消费者在代言,她们在镜头前自信的展示自己的皮肤,讲述自己选择水漾的原因,以及使用以后的效果和感言,这样的安排比厂家自己的介绍更具说服力,媒体记者频频聚焦,对这些顾客做了一场真实的面对面的访问。 接下来就是最初与水漾合作的海王的掌门人林启凡,而他的发言更让记者们大有内容可以写,因为海王将与水漾联手,打造中国的药妆市场。 发布会很成功,林启凡与潘浩儒不同,林启凡的发言是激昂的演讲式的。而潘浩儒是风淡云清的,他是儒雅而睿智的,他的发言是幽默的、动听的,是以自身的风度和气质,以及理智的分析与判断,独特的视觉和前瞻性的见地令人折服的。 而林启凡是不同的,他是极具影响力的,具有很强的现场表现力,他的宣讲可以让大家群情振奋,热血沸腾,即使他说的是错的,是没有道理的,但是他的气势、他的渲染,也会让你晕头转向,只能听之任之了。 许卓然摇了摇头,站起身,拍了拍身边的杜江:“后边交给你了,我出去透透气儿!” 杜江点了点头:“放心吧!” 走出多功能厅,来到楼道里,许卓然掏出手机,打给廖永红:“廖姐,发布会很成功,已经接近尾声了,你真的不过来了吗?” 廖永红电话那边很安静,好像是在家里,她说:“我不过去了,我说过,这种场合我不太喜欢,而且有你在,我放心!” “那么,一会儿的晚宴你也不来了?”许卓然有些期盼又有点儿担心。 “我不去了,你在就行了,正好可以让他们知道在咱们水漾,你这个副总是可以全权代表我的!”廖永红态度平和,说不上高兴也说不让不高兴,电话里突然传出一阵孩子的哭声。 许卓然立即说道:“廖姐,我打扰你了?孩子在哭呢,你先忙吧,我挂了!” 廖永红的声音微微一顿,嗯了一声,就挂断了电话。 正在发呆的时候,电梯门开了,许卓然立即闪到一边去,然而一个身影一晃,吓了她一大跳。 “是你?”居然是那个被她开掉的司机老郑,许卓然微微有些诧异,“这么巧,你在这儿上班吗?” “哼”老郑瞪着许卓然,“上班?我上什么班了?因为那么屁大点儿的事,你把我开了,我还上哪儿找工作去?” 许卓然立即蒙了:“你到现在还没有找到工作?” 老郑扫了她一眼:“公司今天在这儿开发布会,这么热闹,我来看看!”说完,迈着大步就往多功能厅里走。 许卓然这才明白,这就是所谓的睚眦必报吧,老郑是来搅局的。她想都没想立即紧走两步,伸手就拉住了他:“老郑,你什么意思呀,有什么事情咱们可以好好谈!” “好好谈?谈什么呀?谈谈你为什么把我开了?还是谈谈你们那些水漾的化妆品进口批文都是怎么弄来的?”老郑见许卓然脸色微变,有些紧张的神情,更加肆无忌惮,猛地用力,一下子甩开了许卓然的手。 许卓然一个踉跄,险些摔倒。 老郑显然是有备而来,他冷笑一声,大步走向多功能厅。 许卓然想都没想就喊了出来:“老郑,开你是我一个人的决定,你要撒气找我就可以,不要毁了公司!” “冲你撒气?打你两嘴巴还是踹你两脚?管个屁用?”老郑丢下这句话,就进了多功能厅。 许卓然的脸已然吓白了,完了,这是她自上班以后,面对突发事件中最棘手、也是最力应对的一次。 事到如今,她没有一点儿应对之策,如果老郑只是因为公司开除他的事情闹,那么凭着自己的巧言擅令,一切还可周旋。然而他竟然要拿海关批文说话,许卓然觉得自己根本没有招架之力了。 她现在突然希望自己能昏过去,可是偏偏自己的神智还这样清醒,咬了咬牙,不管什么样的乱摊子,也不可以当一个逃兵,她定了定神儿,走了进去。 当她走进多功能厅的时候,整个大厅一片安静,所有的镁光灯都对着她,老郑正在台上一手拿着话筒,一只手指着自己。 而他的旁边站着的正是大惊失色的杜江。 “说说吧,她就是水漾的副总,许卓然,一个心机很重的女人,刚才我都说了,她们的产品海关批文都是伪造的,不仅侵犯了消费者的权益,也是犯法。看她怎么说?” 许卓然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定了定神,她一步一步走向嘉宾席,走到老郑面前:“你说完了?” “对,我说完了,怎么着?”老郑梗着脖子,瞪着许卓然。 “那请把话筒借我用一下,好吗?”许卓然的声音很柔和,其实她内心无比冲动,她只想接过话筒,狠狠地砸向老郑。 老郑把话筒丢给她,依旧站在台上。 第二十八章 周旋应对 第二十八章 周旋应对 在开口之前,脑海中还是一片空白。 一开口,她先笑了:“说实话,刚刚走上台的感觉,让我想起了那些艺人走过的星光大道,原来被人注视,面对闪光灯的频频晃点,这感觉真的没有看起来那么好!” 台下沉重的环境因为这样的一句话变的有些缓和了,但是那些记者不会因为这样的一句话也当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于是,有人开口了。 “我是深圳特区报的记者,我想请问一下许总,刚刚这位郑先生所说的事情是真的吗?” 许卓然看着他,又看了看老郑,微微皱了一下眉:“抱歉,我刚刚进来的时候,只听到尾声,没有听全……” “装什么蒜呀,人家说你们的海关进口检验批文是假的,自己做的!”一个女记者喊了起来。 那些先前被请来的会员也急了:“不会吧,我用了好几个月了,会不会有什么毒副作用呢?” 一时间全场又是一片沸腾。 许卓然皱着眉头,因为她无言以对。 这时候她看到坐在台下的林启凡站了起来,她知道他肯定会上台来帮自己,不是个人原因,而是为了救市。 但是,她根本不想接受他的好意,如果让他为自己解了围,那么以后,更加只会纠缠不清了。 许卓然伸出双手做了一个稍安的手势,然后走到旁边的产品展示架上,随便拿了一瓶乳液,打开盖子,拆掉上面的密封条,又拔下密封塞,然后一仰脖儿,喝了一口。 全场一下子安静了。 许卓然说:“前不久我看杂志上,有一个卖环保涂料的厂家为了证明他们的涂料是安全的,曾经让一只猫喝他们的涂料,但是适得其反,大家虽然相信他们的材料是环保的,但是却认为他们虐待动物,而抵制他们的产品!” “是呀,这条消息是我们网站首发的!” “对,我们卫视也报道过!” 有人纷纷附和。 许卓然这个时候渐渐有了主意:“不做检验,或者是检验不符合要求,才会伪造检验证书。那样一定是事出有因,就是产品质量不合格、不过关,或者与说明书不一致,有夸大其词的成分,才需要去做假。水漾的原材料是采用美国的活泉水和天然物质,所以效果才会那样显著,在没有大规模广告和媒体宣传的情况下,甚至没有在传统流通渠道,只在客流是大卖场千分之一的药店里就会有如此骄人的业绩,大家说,如果质量不过关,检验证书是假的,那可能吗?” “对呀,有道理,那么多人用过了,也没听说怎么样呀!” “可是要一点问题没有,怎么会有人告呢?” 虽然大家的反应没有刚刚那么大了,可是依旧有不少人置疑。 许卓然转而看着老郑:“老郑,你现在离开,我会当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否则,我就必须向大家解释,你为什么会站在这里了?” 老郑怒目而视:“你说呀,我怕你说吗?” “不会有劳资纠纷吧?” “是呀,是不是拖欠员工工资?” 众说纷纭。 许卓然又说:“这位郑先生是公司刚成立的时候招聘的第一拔员工,前不久因为有违纪行为,所以被公司劝退了,确切地说,是被我开除了” “许总能不能说的清楚一点儿,什么违纪行为?” 许卓然笑了笑:“抱歉,这个我不能说,因为我相信他是一时心情不好,才会想着过来闹一闹。事情已经过去了,我不希望这个事情会给他以后的择业带来困扰。” “你不用说得那么好听!我不就是拿了公司两块促销表吗?总计不到一百块钱,至于吗?”老郑反而委屈极了,开始语无伦次地咆哮与絮叨。 然而大家都明白了。 “那她们公司管得够严的,就因为两块表…..” “这不是价格多少的问题,这是一个道德品质的问题……” 老郑这时有些乱了阵脚,他不知道为什么事情会发生逆转,本来刚刚是差点将她们逼入绝境的,为什么场面现在又成了自己的批判会? 看着老郑的表情,许卓然这时才明白了当初廖永红说的话,果然是有道理,许卓然对着话筒,语气突然放缓,她说:“其实这事情也是我没有处理好,太武断了,只想着从结果去判断,所以就直接采取了比较严厉的处罚决定,后来我才知道老郑是因为想把表送给在老家的孩子,而且他也是为了孩子才一个人在深圳打工的,也许是我太冷酷了,我向你道歉!” 老郑很意外,瞪着许卓然,从她脸上看不到做作和虚伪,可是,他还是很恨她,老郑噔噔地跑到台下,从人群中逃也似的走开了。 许卓然看着在场的众人,深深地鞠了躬,一脸歉意地说:“真的非常抱歉,水漾在中国,在深圳,是一个太年轻的企业,而我自己也很年轻,没有什么经验,所以很多时候都会力不从心,做事情也会有偏颇,也会出错。” 说到这儿,不知为什么,她有些动容,眼中不能抑制地有泪光闪过,她第一次在人前哽咽了,她说:“前不久,我们在深圳的商场里率先聘用的男导购,引来大家很多议论和猜测,说我们标新立异、哗众取宠,其实不是这样的,是因为在很多行业里做的优秀的其实还是男性,同样的平台,同样的目标,女人永远要付出更多,要更辛苦。在水漾成立之初,每一次送货都是我们这些女孩子一箱一箱搬出来的,不管是烈日下还是冷雨中,在每一场露天推荐会上,卖力地介绍,发着传单的,都是我们,所以有的时候,我们也会累,也会希望在这样一个传播美丽的领域里,有更多的男孩子加入……” “对于今天发布会的小插曲,我再次深表歉意!”许卓然再次深深地鞠躬致意。 随即掌声如潮。 第二十九章 原是弱者 第二十九章 原是弱者 在大厦一层凭窗临海的餐厅里正举行着水漾答谢媒体记者的招待酒会,经过下午的老郑那么一闹,终于出现在人前的许卓然再也不可能回避和低调,她很自然地成为了酒会的焦点人物。 除了关于水漾本身,大家似乎对这位年轻的职场白领更感兴趣,《财经人物》《经理人文摘》等媒体甚至都在跟她约专访的时间。 对此许卓然一笑而过,她说自己只是运气好,没有什么可以讲出来跟大家分享,给人启迪的经历。 应酬对答,穿梭往来,虽然看似风光,却实在无聊的很。她做得很有分寸,当所有的人都打过招呼,寒暄过以后,她走进了宴会厅边上的一间休息室,陈晓颖和杜江还有推广部的小米、张蔓正在这里准备分发的礼品。 “许总!”杜江的心情很复杂,他从来不是那种能独当一面的男人,可是今天发生的一切让他很内疚,也有些汗颜,所以他情绪很低落。 许卓然什么都没说,只是用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去吧,把礼品发了,每个人走的时候,都送到门外,知道吗?” “好,放心吧!”杜江招了招手,带着他的手下拎着大包小包走出了休息室。 张晓颖看许卓然的神色,虽然一切如常,但总觉得有些异样,她止了步子:“卓姐,你还好吧?” 许卓然微微扯动嘴角,挤出一丝笑容:“没事儿,有点儿不舒服,肚子有点儿痛,我在这儿休息一会儿,不用管我,你出去帮忙吧!” 张晓颖点了点头,随手带上了门。 林启凡的目光一直追逐着许卓然,整个晚上,她都在他的视线中。他看到水漾公司的人都从休息室中走出,却唯独少了她一个人的时候,他走了进去。 当林启凡走进这间休息室的时候,他看到的是许卓然趴在桌子上,轻轻地抽泣,他惊讶地发现,她哭了。 林启凡伸出自己的手,轻轻地放在她的肩膀上,他说:“其实还原女人的本色,你会更可爱,该让男人扛的,就让男人来扛。” 许卓然没有回应。 林启凡又问:“喝那东西,用不用去医院洗胃呢? 许卓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头也没回,只说了一句:“你这人真无聊!” 回过头,对上林启凡的目光,许卓然有些担忧:“那批文,当时就跟你说不行,你非要我们伪造,今天虽然糊弄过去了,可是以后怎么办呢?” 林启凡想了想:“我后来也找人问过了,因为药店对于药品的规定很严格,一定要有同批次的检验报告,而对于化妆品,没有明确的规定,我当初是为了慎重起见,才那么要求你们的,不过是怕有人来查,现在上面对于药妆适用的行业规定还没出来,我看你们下一阶段就不要伪造了” 许卓然大怒,狠狠瞪了他一眼:“以前跟你讲你都听不明白,明明我们一批进口的,只有一个批文和检验证书,可是你非要我们把所有的日期的产品都要配齐材料,根本就不符合化妆品的行业特点,才害的我们要伪造来配合你,现在你找人问了,明白了,早干吗去了?” 这时候,张晓颖拿着一杯热水推门而入:“卓姐,喝点儿热水!”, 林启凡看着张晓颖又看了看许卓然,开口说了句:“怪不得人家说女生来那个,千万别理她,真是至理名言!” 宴会结束,所有的人都走了,许卓然等杜江她们收拾完场地,清了场,一切ok的时候,才跟大家一起走出大厦。 林启凡还没有走,他迎了上来:“我送你们!” “不用了”开口相拒的不是许卓然,居然是杜江,他冲林启凡点头示意,“我们都很近,就不用麻烦林总了!” 林启凡没有说话,看了看杜江,又把目光投向许卓然,仿佛在等着她开口。 许卓然想了想:“那就多谢林总了,请帮我送她们吧,小米她们拿的东西比较多!”她指了指抱着大包小包的推广部的小米和张蔓。 林启凡笑容可掬:“没问题!” 说着便接过小米手上的一些东西,向停车场走去。 “哇,好酷呀!”小米美颠颠地跟上了,嘴里还嘀咕着,“谢谢领导给我们这个机会!” 张蔓冲大家挥了挥手,也跟在后面,一起上了林启凡的车。 看着她们走远了,许卓然瞪了一眼杜江:“还愣着呢,打个车赶紧回家,明天早上还有培训,别晚了!” “嗯!”杜江应了一声,一伸手拦了一辆出租车,打开车门,“你们先走吧!” “也好!”许卓然拉着陈晓颖上了车。 回到家,许卓然第一次极其没有形象地甩掉高跟鞋,趴在床上,不知为什么,就是很累的感觉,身心俱疲。 生理期的疼痛也让她很难过,将头埋在枕头上,她又哭了,她想起曾经跟潘浩儒在一起的时候,那几天他常常会盯着自己,一点儿凉水不沾,连刷牙用的水都是他兑好的温水。当她疼起来的时候,他会从身后搂着她,一只手温润地捂在她的腹部,就像一个暖宝一样,整夜都是恰当好处地温暖着她。 后来,生理期的日子他比自己记得还准,会在提前几天,就开始煮红豆糖水逼着自己喝下去,喝了以后果然就不再痛了。 潘浩儒曾经说过,只要坚持喝红豆糖水,痛经是可以袪根的。 当时自己还一脸不高兴,不知他这样的经验和知识是从哪儿得来的。潘浩儒细声细气地哄着:“从网上查的!” 当初的点点滴滴原来早已牢牢地镌刻在自己心中,许卓然知道,自己这一辈子都不可能忘了他,那么,自己这么辛苦的在异地打拼,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林启凡虽然很讨厌,但是他有一句话说得很对,那就是“还原女人的本色会更可爱,该让男人扛的,就让男人来扛。” 自己的出逃,到底会不会让潘浩儒心痛神伤呢。 他和朱静现在有没有复合呢? 许卓然抑制不住,终于又哭了,眼泪无声无息地落在枕头里,仿佛有再多的泪水,它也能吸纳。可是自己的辛苦与委屈呢?谁能体会,谁来安慰呢? 为什么要这么逞强?自己是不是太钻牛角尖了? 一早出现在公司的许卓然仍旧是一脸常态,积极乐观的职业女性,她亲切温和地跟同事们打着招呼,然后又神采奕奕地给新员工做完两个小时的培训。临近中午的时候,被廖永红叫到了办公室。 “卓然,昨天的事情,林启凡打电话跟我说了,难为你了!”廖永红很是有些歉意,“我有点不安,因为我没到场,这样的风波让你独自面对,很对不住你!” “廖姐!”许卓然刚要开口,廖永红摇了摇头,阻止了她。 “可是我又一起,如果我在场,那样的场面,我未必能比你处理的好!”廖永红目光极其真挚,望着许卓然,她不由轻叹,“妹妹,你真叫我佩服,有了你,我看我可以退休了!” “廖姐,我是赶鸭子上架,棋行险招,只是幸运!”许卓然并不是刻意谦虚,她真的觉得自己在职场上很多时候,是太过幸运了。 廖永红充满笑意地看着她,有些别有深意:“林总对你赞不绝口,我看他好像对你有意思!” “打住,廖姐,我对他是避之不及,你可别想歪了!”许卓然立即澄清。她太知道了,做媒是女人的天性,而桃色更是大家娱乐的焦点,她可不想让自己跟那个林启凡在别人眼中有任何的牵连。 “你反应还真强烈!”廖永红从桌上拿起一支烟点燃,吞云吐雾间,神情变得有些幽怨,看着许卓然,她神色一黯,“妹妹,从公司的立场,我当然希望你不谈恋爱、不结婚,永远全力以赴地为公司打拼,可是从我自己的角度,我欣赏你、喜欢你,我希望你有一个好归宿。” 许卓然点了点头,一丝苦笑浮上脸庞。 “我看你最近也挺累的,春节也没回家,现在给你一个机会!”廖永红从抽屉里拿出一个文件袋,递给许卓然,“这是新品的资料,之前我报到北京的商检部门了,这次你回趟北京,去卫生部检疫部门催一下新品的批文,还有去海关相关部门咨询一下,看看咱们在药店的手续到底该不该从药品,从药品对咱们来说不太适合,可是又没有其他的相关规定,咱们确实是进入了两难之境,总要呼吁一下,引起他们的重视,也算备个案,以后再出什么问题,我们也好应对!” “廖姐,谢谢你,我知道以前这些事情都是你亲自办的,这次如果是为了让我就近回家,到也不必这么费心安排!” “虽然咱们以前有分工,你负责销售和市场,我负责产品和美国总部的接洽,但是我现在改主意了,上游的事情我也会逐渐交给你,你掌握的越全面,以后开展工作越得心应手,我也可以放开手了!”廖永红又拍了拍许卓然。 许卓然知道,话已至此,一定都不用再说了。 北京,没想到这么快就要回来了。 这一次回去,一切会有转机吗? 你想要有吗?许卓然在心里问着自己,但是一样的没有结果。 第三十章 他还是他 第三十章 他还是他 潘浩儒开着那辆黑色的bmw驶进小区,远远地看到紫园的灯亮着,他有些迟疑,一脚刹车停在路边,不会是许卓然,因为她没有拿走紫园的钥匙。那么,应该是宋萱了。 潘浩儒面上一沉,随即倒车调头,又开出了小区。 从紫园出来一直往南,他去了胜蓝轩,依旧选了那个临湖的座位,要了一壶茶,慢慢地品茗,回想着以前就是在这里,两个人第二次见面时的对话,笑容渐渐将他脸上的郁气化解,本应是心痛和遗憾的感觉,但是每一次独处时想起她,就会不由自主地觉得很开心。 她是一个别扭的小孩。 一个外表精致,看似理性,其实有些简单又有些固执的小女人。 他点燃了一支烟,静静地吸着,烟雾袅袅飘散开来,徐徐地拂过他的脸颊,他的眼眸,深邃、清澈的眼神中透着一种孤独和寂寞,在那份淡定的神情中,有一种说不清的苦,让人看了不免心痛。 当一支烟吸完的时候,他又点燃了一支,潘浩儒的唇边浮起一丝笑容,她说过,最喜欢自己的就是吸烟时的表情,因为像极了《爱上女主播》里边的张东健,整个片子她不知看过多少遍,只因为其中一个镜头,就是张东健扮演的学长在失意时一个人在昏暗的居室里,坐在一把躺椅上默默抽烟的感觉。许卓然说过,轻烟淡淡的飘起,像载满了他惆怅的心事,他的眼睛里满是落寞、孤独,于是她的心就变的很痛很痛,坚强的男人一个黯淡的眼神往往比失声痛哭更让人心悸。 那么现在,你看到我的眼神了吗? 潘浩儒伸出手揉了揉眉心,因为他知道,它们又皱在一起了,这是她最不喜欢的。 手机有短信提示。 “我刚刚看到你了,想不到为了躲我,你居然过家门而不入?” “你回来吧,我走了” 两条信息都是宋萱发的。 潘浩儒没有回,因为他知道,冷处理是最好的解决方式,现在的宋萱是固执的,仿佛染了上毒瘾一样越缠越紧,所以他只有回避。 信息又来了:“你这么肯定,你一定可以等到她???” 潘浩儒突然很烦,他写好一条短信:“当然,因为她拿走了我送他的那颗非洲之傲,那是我的耐心,她知道我会等她的。” 但是在发送之前,他笑了,这样证言似的告白用不着对别人说,于是他又按了删除键,索性关了手机。 走出胜蓝轩,他没有回紫园,而是去了王府花园。 元亨珠宝公司,定期的例会结束之后,潘浩儒没有像往常一样第一个离去,而是等大家都走了,还一个人静静地坐在办公室里,看着那个曾经属于她的位子,又想起她刚来的时候,在这个会议室里,那个充满朝气与活力,带着一份热情、专业而严谨地宣讲着她的计划与打算,感染了许多人,包括曾经对她置疑,曾经不喜欢她的人。 那么现在,她在哪儿呢。 对于她的工作能力,潘浩儒从来就没有怀疑过,那么自己在担心什么呢? “潘总!”一声轻唤,将潘浩儒从一个人的深省中拉了出来。 是产品部的经理古韵,人如其名,那个婉约温和的台湾女人。 “有事?”潘浩儒看她手上拿着一撂杂志还有报纸。 古韵不露声色,把手中的资料放在潘浩儒面前,微微一笑,就走了出去。 潘浩儒有些奇怪,最上面是一本女性月刊,潘浩儒最初没有在意,但是在杂志上夹了一张小贴式,写着“请见35p”,他顺手翻至35页,一扫之下,立即变色。 “书写中国专业化妆品奇迹的职场女性” “中国的药妆产业距世界还有多远?” 原来是媒体对于她的报道,确切地说是对那个化妆品的品牌宣传,只是在字里行间,有她的名字和信息。 潘浩儒的手紧紧地握成拳,嘴角微微上扬,终于发自内心的笑了。 只要有蛛丝马迹,就一定会找到你,当我出现在你面前的时候,你会怎样呢? 潘浩儒脸上的笑意渐浓。 他抱着一撂资料,快步走回了自己的办公室,立即拿起电话:“是《深圳日报》吗?我找一位叫刘涛的编辑!” 第三十一章 踏上归途 第三十一章 踏上归途 当飞机降落在首都机场时,许卓然最后一个走出机舱,北京,没有离开很久,又回来了。 坐上机场大巴,她没有通知任何人,甚至是家里人,以前一直嫌电视剧里安排的意外团聚的惊喜场面假,但是现在她有些理解了,不是不想打电话,而是真的近乡情怯。 回到家里,按了半天门铃,居然都没有人开门,用钥匙打开以后,才发现家里没有人。 放好行李,有些郁闷地给姐姐打着电话,她是急诊科的医生,不知道现在有没有空接电话。 播了第三通,电话才有人接:“姐,妈上哪儿去了?怎么不在家?” 姐姐许卓云在电话里明显愣了一下:“你给家里打电话了?妈在我们家呢,可能送明雅去少年宫学长笛去了!” “哦,没事,行,我知道了,我先挂了!”许卓然挂了电话,立即拿着礼物,下了楼打了一辆车,来到少年宫。 果然一上二楼,就看到老妈坐在走廊里拿着一瓶水和一个小书包跟一群老头老太太聊天,哎,想当初自己小时候从来都没有享受过被人接送上学的待遇,真是隔代人要宝贝的多。 许卓然走了过去,从身后轻轻拍了一下老妈:“阿姨,几点了?” 老太太本来聊的正起兴,下意识地一抬表,然后一回头,立即就惊了:“你?这丫头,你从哪儿钻出来的?” “我呀?”许卓然刚想贫上几句,这时候下课铃一打,一帮拿着长笛,背着小号的小朋友像一群蜜蜂一样涌了出来,嗡嗡地,让人有些崩溃。 “小姨!”明雅眼尖,看到许卓然,立即冲上前来了一个熊抱。 “看,你的王子和芭比!”许卓然将礼物一晃,立即惹来一阵香吻。 “哇塞,还有衣服,还有梳妆台,还有衣柜呀?”明雅看着这些宝贝,眼睛亮闪闪的,兴奋的不得了。 “还有两个kitty,送给上次跆拳道比赛被你把牙踢掉的那个小朋友!”许卓然又掏出一个玩偶。 “啊?你还记得?”明雅跳起了脚,“小姨真可爱!” “是,可惜没人爱!”许卓然接了句。 公主坟必胜客里,在撒满阳光的午后,看着吃得不亦乐乎的外甥女,许卓然也一脸愉悦地喝着杯中的红茶,细品甜点的同时,不时地与小朋友逗上几句,气氛极其温馨。 “小然,这次回来还走吗?”老妈从见面以后,一直忍着,此时终于才问出口。 许卓然点了点头:“还得走,这次是回来用公司在检验部门办一些手续,办好了还要回去!” 老妈有些失望,但是很快便掩饰过去。 “小姨,我还想要一个浓香烤翅!”明雅挥舞着叉子,满是期望地看着许卓然。 “好呀,还想吃什么,不用客气!”许卓然拍了拍她,“不过,别像那年似的,吃得太多,一出门就吐了,我可不跟你丢那人啊!” “小姨,你还记得?真是过分,一件小事,就抓住不放,这么不宽容,难怪现在还没嫁出去!” “小雅!”老妈在她头上敲了一下,“又吃美了吧,得意忘形,怎么这么说你小姨!” 明雅吐了吐舌头:“对了,我忘了,小姨很凶的,我还是个婴儿的时候,她就对我又掐又拧的,还打过我,我都记得!” “瞎说!”许卓然差点喷了出来,“你那时候除了吃和睡,你还知道什么?你怎么不说你一岁的时候就财迷,趁我抱你的时候,你就揪我的耳环,死拽着不撒手,把我耳朵差点拉豁了!” “啊?真的吗?”明雅忽闪着大眼睛,看了看许卓然又望着姥姥,“姥姥,小姨说的是真的吗?” “是呀!”老太太笑了,“你们俩呀,从小就掐,她不知道让着你,可是你,比她还厉害!” 呵呵,许卓然和明雅都笑了,明雅的笑是明媚的,爽朗的,当然也是天真的。可是许卓然的笑则淡淡的,带着一丝伤感,曾经与家人相处的点点滴滴,曾经的欢乐与温馨都渐渐地离她远去了,离开家人、朋友,一个人在异地打拼,那份挥之不去的紧紧缠绕在心底的孤独与失落,是那样的真切,那样的具有伤杀力,短短时间里,甚至让自己的性格发生了变化,曾经的开朗与坚定,好像都不复存在了。 第三十二章 突然而至 第三十二章 突然而至 结束了比萨店里的欢乐午餐,和老妈将明雅送回姐姐家,又一起等姐姐、姐夫下了班,吃了晚饭,许卓然才和老妈回到了位于南三环自己的家。 进了门,许卓然直奔浴室洗了个澡,换上在家穿的休闲服,舒舒服服地坐在客厅落地窗前的地台上,打开箱子,刚把给老妈买的礼物拿出来,就听到有人按门铃。 “谁呀?”许卓然头也没抬,问了一句。老妈从厨房端了一碗银耳雪梨汤放在桌上:“我去开门!” 许卓然看了一眼梨汤,心里就感觉暖暖的,下午只不过咳嗽了两声,老妈一回家就直奔厨房,怪不得人人都说,亲情是任何感情都无法相比的,自己也真狠心,竟然真的离开老妈一个人去外面闯荡。 哎,她刚刚叹了口气。扭过头,看着老妈领进客厅的那个人影,就一下子呆住了。 “你?你是人是鬼?”她开口愣愣地问了一句。 他笑嘻嘻的没有答话,而老妈可不高兴了,立即训了她一句:“这孩子,怎么说话呢!”又转而对他客气地说道,“请坐吧!” 他穿着一件灰色t恤和黑色的休闲裤子,像换了一个人似的,满脸都是和煦的笑容,温和而亲切,他没说话,只是盯着许卓然瞅个没完。然后冲许卓然的母亲说道:“实在是太唐突了,本来我早就想和卓卓一起来回来看您,可是她一直都有点儿不好意思,总说还不是时候。正巧这次公司派她回来,我想来想去,还是觉得应该来看看您,也好让您放心,在深圳有我照顾她!” “那是小然不懂事,应该早点儿请你来家里坐坐!”老妈殷勤地让林启凡坐下,又开始张罗着,“你先坐,我去泡茶!” “您别忙了,我坐坐就走!”他连忙又站起身,态度极其恭敬,彬彬有礼。 老妈乐呵呵地走进厨房。 许卓然从刚刚看见他脑子里就一片空白,所以一直还傻傻地坐在地上,手里还拿着一件睡衣,如今听他这样说,立即从地上弹了起来:“林启凡,你叫谁‘卓卓’呢?叫得还挺亲,我跟你什么关系呀?再说了,你从哪儿冒出来的,你怎么会来我们家,你……你凭什么来我们家?” 许卓然此时的情绪已经不能用愤怒和生气来形容了,简直就是滑稽、就是荒唐,太可笑了,这是哪跟哪的事呀。 她穿着一件白色的长长的泡泡衫,头发简单地扎了一个马尾,下面是一条黑色紧身的弹力裤,双手叉腰,虽然有些凶,但是那样子看起来可爱极了。林启凡冲她微微一笑,对她的话置若罔闻,全然不顾。 许卓然在生活中处理突发事件的应变能力显然不如在职场上的表现。 她完全没有招架之力。 老妈端着茶水、水果走了出来,热情地招待着林启凡,在许卓然的诧异中,林启凡指了指放在门口的几个红艳艳的礼品箱,对许卓然的母亲说:“阿姨,我知道北京人对于女婿第一次上门有很多礼数,所以我也不知道准备得对不对,你看看!” “什么女婿,别犯神经病呀!”许卓然走到门口,目光一扫,我的天呀,两盒稻香村的点心,两条小熊猫、两瓶茅台、两桶茶叶、两盒礼品装的巧克力,居然还有两个苹果。 许卓然的母亲清点着礼物,乐得合不拢嘴,礼物不在轻重,关键是应了北京的讲究,于是连连称赞着:“想不到北京的这些老理儿,你都懂,比小然都强呢,她什么都不知道!” 许母看着林启凡,不住地点头,看样子颇为中意。 此情此景,让许卓然万般无奈,只好伸出手在老妈面前晃了晃:“醒醒,清醒点儿,这位林启凡先生,是我们公司的客户,他精神有点儿不正常,这次是来北京看病的,您可千万别让他给带沟里去!” 林启凡不住地笑,许母看看许卓然又看看林启凡,显然有些糊涂了。 林启凡开口解释:“阿姨,前两天我们闹了点小别扭,她还生气呢!” “哦,我说呢,怎么看起来怪怪的!”许母拍了拍许卓然,“你这丫头,哪儿都好,就是性子又倔又拧,人家大老远的陪你从深圳回来,你气还没消呢?” “什么跟什么呀,谁陪谁呀?”许卓然几乎要咆哮起来了。 林启凡立即说道:“是是,不是陪,是追,是我从深圳追你追到北京来了。” “你?”许卓然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如今才明白什么叫“事实胜于雄辩”,什么叫“莫须有”,她索性往沙发上一坐,翻着白眼瞪着林启凡,脸上的表情是,行,看你怎么接下来怎么作? 许母一面看着他们笑,一面问道:“林,你姓林是吧?” “是,阿姨,你就叫我启凡或者小林都可以!”林启凡笑着说道。 卓然只觉得鸡皮疙瘩掉了一地,“小林”?叫你“恶心”还差不多。 “好,那就叫小林了!”许母看着林启凡,细细地端详,五官四四方方的,很端庄,看起来也是很有福相的样子,只是,许母觉得他和许卓然放在一起,好像差了点什么。 “阿姨,想问什么你就尽管开口!”林启凡仿佛读出了许卓然母亲的心事。 许母点了点头,看了一眼许卓然,才说道:“我们小然这孩子学习工作都好,都不用我操心,就有一样,对于感情方面,不是特别灵光,有点迟钝,所以她一直没有跟我说过你,我本来还担心她呢,想不到你们已经开始交往了?” “什么交往,妈,你还真信呀?”许卓然开口喊着。 许母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很平常,但是许卓然却再清楚不过了,就是让她闭嘴。 “小林,你今年多大了?家里父母身体还好吧?”许母剥了一根香蕉递给林启凡。 林启凡居然也不推辞,大大方方地接了过来:“我今年38岁,比许卓然大不少,一开始我也很犹豫,因为年龄的差距,会有很多实际的问题和障碍,但是后来,随着我们彼此了解的深入,我发现她比同龄人要成熟的多,坦白地讲,我非常喜欢她!” 38岁,许卓然今年才25,许母心中一沉,可是随即又想到,年龄不是问题,只是他38了,难道还没结婚,念头一起,老太太心里立即亮起了红灯:“小林,可能阿姨不该问,你以前?” 林启凡收敛了笑容,郑重地点了点头:“阿姨,我知道您想问什么,是的,我结过婚!” “呵呵!”许卓然轻声哼着,撞枪口上了吧,我妈最怕的就是这个。 林启凡瞥了她一眼,目光转向许母,十分诚挚地说道:“我很少提及以前的事,就是许卓然,她没问,我也没说过,但是我了解作为母亲的担心,所以我会坦白地告诉您,我和我前妻是同学、同事,她人很好,很贤惠,我们一起度过了在深圳艰苦创业的日子,不知是我福薄,还是我们缘分太浅,事业成功以后,她却去世了。” 说到此处,他的声音变的很低沉,许卓然凝视着他,不像是装的,故事也应该是真的,因为他的眼中真的有悲痛和沉重。 想不到他还也有过这样一番情感经历。 许母点了点头,目光中有些担忧,担忧什么,她一时也说不上来。 第三十三章 赢得嘉许 第三十三章 赢得嘉许 林启凡面色渐渐缓和,他说:“我年龄比许卓然大,又结过婚,我知道,对她而言,我不是一个最佳的对象,但是我实在是很喜欢她,她在职场的拼劲,那份辛苦和努力让我佩服,也让我萌生了好好照顾她,不让她受委屈的想法。也正是因为我们之间的差距,所以我才特别想来看看您,让您了解我,接受我,这样我才能坦然地跟她交往。” 许母沉默了,这样的事情,自己是不能替女儿做主的。 对面这个人,虽然不是理想的对象,但是看得出来,他对女儿是认真的,也是诚恳的。年龄和婚史倒还在其次,重要是他能体贴女儿,两个人能好好的过日子,老太太的想法很朴素。 林启凡又说:“其实对于我以前的婚姻和经历,我很坦然,也把它当成一种财富,因为曾经拥有过,也失去过,才会特别渴望一个家,也会极其珍惜的,所以请您放心的,让我们交往吧!” 他诚挚的话语深深打动了许母,老太太点了点头,不住地说:“多经历些事是好的。你们可以多接触接触,脾气秉性都了解了、适应了,再看看是不是适合在一块儿?婚姻的事情得格外慎重。” “是,我也是这个意思!”林启凡连连点头。 林启凡看了看表,扫了一眼许卓然,又看看许母:“阿姨,我请你们一起吃晚饭吧!” “晚饭?”许母笑了,“我们都吃过了,下午去她姐姐家,家里有小孩儿,吃得早,怎么?你还没吃晚饭?” 林启凡点了点头:“你们吃过了,我就放心了,那我就先告辞了!” 说完,他就站起身。 “咳,看我,你一进来就跟你聊个没完,也没问你吃没吃饭,既然没吃呢,怎么能走?我给你做一点儿,一会就得!”许母连连挽留,林启凡居然毫不客气,点头就留下了。 一会儿,一大碗鸡丝香菇热汤面上桌,外加许母自己渍的小菜,酸萝卜和腌冬瓜。 林启凡吃得大呼过瘾,一边吃一边赞,跟老太太聊得很起劲,也把老人家哄得很高兴,吃完以后又抢着收拾桌子,刷锅洗碗,这一切让许母看在眼里,又加了不少分。 饭后吃着水果,林启凡还在跟老太太聊。 许卓然终于插了一句:“差不多得了,我困了!” 林启凡立即说了句抱歉,起身告辞了。 许母从沙发上拽起许卓然,偏要她送他到楼下。 电梯里门关上以后,许卓然立即爆发:“林启凡,你怎么有我们家的地址?” 林启凡笑了笑:“想知道?我偏不告诉你!” “嘿,你怎么变脸变的这么快,刚刚那孝子贤孙的嘴脸呢?”许卓然现在才知道,如果在这世上每个人都会有一个克星的话,那么林启凡就是她的克星,她命中的小人,防不胜防,头痛不已。 到了一层,林启凡一把拉起许卓然,四目相对,他的眼睛亮闪闪的,情欲是那样的赤裸:“嫁给我!” 但是他低下的唇刚要碰到许卓然的时候,楼道里有人经过。 许卓然一把推开了他:“感谢您的青睐,可是咱们就像两条平行线,永远不可能有交集!” “小丫头,嘴别这么硬!”林启凡用手指刮了一下她的鼻子。 “我知道你明天要去商检局,后天去海关,我会陪你的,先把工作处理好,然后再说咱们的事!”说完他扭头就走。头也不回地伸出一只手,冲自己挥了挥手。 那个背影,依旧是那样的桀骜不驯。 “两面派,典型的小人!”许卓然嘀咕了一句,又上了电梯。 第三十四章 意外之喜 第三十四章 意外之喜 送走林启凡,进了屋,本来以为老妈会拉着自己问东问西的,可是没想到老妈什么也没问,只是看了一眼她的神色,就说了句,早点睡觉。 于是,她回到自己房间,躺在自己那张久违的床上,翻来覆去,却怎么也睡不着了。 心思百转,她终于坐起身,拉开床头柜的抽屉,那个小小的盒子还静静地躺在那里,在青海的时候,她带着它,不管有多苦,有多难过,每当她打开盒子,那璀璨的光芒带给她太多的慰藉与支撑。 “这是一个男人的耐心、爱心,如果我们没有那一天,就让它当作我们非洲之行的纪念吧” 言犹在耳。 可是人与事皆非。 当自己一个人去深圳的时候,许卓然没有带上它。 因为它像一个神咒,透过它,自己被潘浩儒抓的牢牢的,让自己几乎喘不过气来。 可是牵挂与思念,痛苦与伤感并没有因为它的留下而有丝毫的减轻。 眼泪瞬间滴落,就滴落在那盒中璀璨的钻石之上,这也算是以泪浇灌吧?又一个顽石与降珠仙草的故事? 就在许卓然心碎神伤的时候,老妈推开了房门。 许卓然刚要抹去脸上的泪水,老妈就开口了:“眼泪不是给别人看的,也不怕别人看,关键是你心中是不是有泪?” “妈?”许卓然神色微黯,“对不起,我都这么大了,还让您操心。” 老妈摇了摇头,挨着许卓然坐下:“小然,从小到大,你就是一个独立的懂事的孩子,你比你姐姐还让我省心。” 许卓然沉默了,是的,除了和潘浩儒的感情是失控的以外,升学、上班,每一件人生中的重要选择,都是自己独自面对的,也都一次一次证明自己的正确,出色的结果,让老妈对自己极为放心。 可是现在,她疑惑了。 “小然,春节的时候,你原来单位,来了一个同事!”老妈的声音缓缓的。 而许卓然的心立即提到了嗓子眼:“他来了?他来家里了?” “是一个姓王的小伙子,王利宁!” 听到王利宁的名字,许卓然的心情才稍稍平复。 “他来做什么?” 老妈递给许卓然一个东西,居然是一个ems的信封。 “这是?”她满脸惊讶。 “他当时什么都没说,只说奉老板之命,来看看我,留下两箱水果,本来我不想收的,可是他放下就走了!”老妈叹了口气,“我也怕他为难,毕竟是给人家打工的。哪知道打开箱子以后才发现这个信封,我也一直没敢拆开,怕是钱呀什么的,回头都说不清了!” “钱?”许卓然愣了,“不会是钱的!”许卓然没有告诉老妈,她原来在元亨上班时的那张工资卡,每个月都有钱入账,只是她从来没有取过。而且她的保险和档案还在元亨,而保险也一直在交费。 这些,应该都是他交代的。 那么这个信封里会是什么呢? 许卓然撕开以后,从里面掉出一个小本。 她一下子就愣了,绿色的! 老妈拾起来打开一看,立即惊慌地盯着许卓然:“小然,是离婚证,他和他老婆还是离了?” 老妈脸上是沉痛和复杂的情绪,朴素的道德观念束缚着她,不管怎么说,破坏别人的婚姻终究是错的。 而许卓然更是完全在意料之外,她呆住了,脑子里只是那个绿色的离婚证,根本不能思考。 过了好久,老妈叹了口气,神情一缓,对许卓然说:“小然,既然如此,你还是应该见见他,如果你还跟他有情分,就跟他一起好好过子吧。咱们不能害人家竹篮打水一场空,两边都没着落。如果你不想再跟他了,也要跟他讲清楚,知道吗?不能再这样,既耽误了自己,又耽误了别人!” “我知道。”许卓然应了这样一句,老妈刚刚放下心来。 谁知许卓然立即站起身,换了一件衣服,拿起包冲出门外:“我现在就去见他!” “现在?现在几点了?”老妈跟在后面喊着。然而此时,谁还能拦得住她? 第三十五章 重逢在即 第三十五章 重逢在即 许卓然怀着满心的兴奋,打了一辆车直奔紫园,一路上她都在想象着自己突然出现在潘浩儒视线中,他的那种神情。 肯定是面不改色,矜持而有风度的张开手臂,而自己应该会一头扎进他的怀里吧? 许卓然暗暗想着,脸上已然乐开了花。 可是欣喜之余,又不免想起朱静,想到朱静就自然想到那张照片,那个瘦小病弱的孩子。 心中又被不忍和内疚填的满满的,许卓然不知道,潘浩儒做了什么?会让朱静最终同意离婚。虽然现在自己和潘浩儒之间再没有了那道鸿沟。可是,自己真的做实了破坏人家婚姻的第三者,不管如何粉饰,结果都是一样。 而他真的因为自己而离婚,放弃了曾经的家,也背离的曾经的爱人。 想到此,许卓然的心又痛了起来。 她很犹豫,自己是不是应该这么冲动去见他呢? 理智告诉她,这样,不应该。 但是许卓然打开包包,看到那个小盒子,她仿佛又有了勇气,许卓然,她在心中喊着自己的名字,你就随了自己的心,冲动一回吧。 于是,在犹犹豫豫中,车子停在了小区门口,许卓然缓步走到他们的紫园外面,远远的就看到灯亮着,许卓然微微露出一丝笑容,是的,她知道他的心,也知道自己的心,他会在这里等自己的,许卓然不由自主地攥起了手中的小盒子,一会儿要把这“耐心”还给他,让他去做成一枚戒指,可是这颗钻石做成戒指好像太大了,太夸张了,还是做成吊坠,整天挂在脖子上也挺好的,在胡思乱想中,她按了门铃。 里面传出一阵飞快的步子,门“哗”的一下打开了。 心仿佛就要从嗓子眼中跃出,但是,谁能想到,开门的会是宋萱。 两个昔日的好友都感觉极其意外,然而在彼此的对视中,眼波流转,暗流涌过,一切仿佛都在不言中。 许卓然的心从波涛汹涌,到沉入谷底,好不容易,才渐渐平静。她不停地做着深呼吸,暗视自己要冷静。静静地注视着宋萱,此时,自己今后是幸福还是悲哀,只听她一句话。 时间一点儿一点流逝,沉默中较量,宋萱显然有些慌张,她的脸微微有些发红,长长的睫毛不停地扑朔着。 许卓然的心一点儿、一点儿下沉,几乎窒息。 站在门口,一个人在门里,一个人在门外。 许卓然没有向前移步,而宋萱居然也没有请她进去的意思,事情似乎很明了。依照自己的性格,许卓然觉得她现在应该转身离去,但是,她忍下了,她心中还抱有一丝幻想,她在等,等宋萱开口,打消自己的假设与幻想。 “我还以为是他回来了!”宋萱终于开口了,她怅然一笑,“卓儿,对不起!” “对不起?”许卓然的眼泪差点夺眶而出。她强忍着,那眼泪在眼眶中萦绕,但是最终却没有流出来,最后那泪水变得无影无踪,而唇边浮起淡淡的一丝笑容,也许这就是所谓的成熟。是的,她笑了:“不要说对不起,我们之间用不着!” 许卓然走过去,张开手臂,拥抱了宋萱。 眼泪从宋萱脸上滑落:“对不起,卓儿,是我不好,是我对不起你!” 许卓然拍了拍她的背,放开了手。 注视着自己的好友,她想,也许这是上天的安排,这样最好。 “别告诉他我来过!”许卓然转过身,准备离去。 “卓卓,你等等,你不想见他吗?真的不想见了?那你为何会回到紫园?”宋萱很是动情,也很矛盾,她不知道自己为何在看到许卓然的第一眼时,会开口说一句“对不起”,虽然话是发自内心的,但是话一出口,就好像变了味道,她知道许卓然误会了,可是要解开吗?宋萱迟疑着,挣扎着。 “我?”许卓然眼神有些闪烁,心中一沉。她终于下了决定:“告诉他,我要结婚了!” “啊?你要结婚了?”宋萱一脸的惊讶,随即一阵狂喜,“真的吗?真的吗?” 许卓然点了点头,对上宋萱的眼,她说:“萱萱,你们,好好的!” 许卓然伸出手,上面是一个小盒子,她递给宋萱:“这个,帮我还给他。” “这是什么?”宋萱接了过来,打开之后,她又惊又喜,“这就是你们的那颗‘非洲之傲’?” 许卓然点了点头,是“非洲之傲”,也是他曾经许给自己的所谓的耐心。 她笑了,那笑容中的凄美与苦涩,让人看了忍不住怜惜。 一切尽在不言中,宋萱心中又喜又愧:“卓卓,我们还是好朋友吗?” 许卓然深深吸了一口气:“当然,我们还是最好的朋友!” 她拍了拍宋萱。 转身离去。 第三十六章 心碎神伤 ·第二卷· 闪婚之痛 第三十六章 心碎神伤 夜色中,有谁能想到,她会从位于北五环的紫园一直走回南三环的家。 看着路上的路标,许卓然心想,在北京,原来两个人的家相隔了38公里。 而北京和深圳有多远呢?有上千公里吗? 泪水在她脸上不停地滑落。 恨吗?怨吗? 许卓然在心中不停地问自己,许卓然,你终究是高估了自己,你有什么了不起的,凭什么让潘浩儒等你?凭什么? 她不能想,也不敢想,当初的种种,她一直以为,潘浩儒是爱她的。他们之间不是常人眼中不堪的婚外恋,而是真正的相见恨晚,是心灵的契合。 是真情,是挚爱。 然而现在呢,以今天的结果去看当初的种种,那么一切不过是梦一场。 而自己也不过是潘浩儒众多红粉女伴中的一个。 只是自己比较傻,自己当真了。 那么宋萱呢?她会是最后一个吗?许卓然笑了,是与不是,与自己有什么关系呢?为什么现在还在替他们担心呢?她伸出手重重地扇了自己一个耳光,许卓然,你记住,有钱的男人不能给你真心的爱情。 她坐在三环马路边上,将头埋进臂弯里,肆意地哭了。 寂静的夜色中笼罩着她娇小的身影,那样的孤单与无助。 就在此时,许卓然的电话响了。 本来在这个时候,她不想接任何人的电话,但是她又担心电话是老妈打来的,于是止了泪从包里掏出了手机。 一个熟悉而陌生的号码印入眼前。 陌生是因为它并没有存储在手机电话簿中,在长达一年的时间里这个电话自己从没有打过,而换了手机号以后,它自然也不可能打进来。 可是现在,它打来了,这个藏在许卓然心中的号码彻底刺痛了她,许卓然如同火山爆发一样,想都没想,就把手机狠狠地扔了出去。 摔在三环主路上,在寂静的夜中,啪的一声,是那样的震耳惊心,手机的质量真的很好,居然还一直在响,许卓然木然地任眼泪在脸上流淌,此时的她已经不能正常的思考和判断。飞驰而来的一辆小车从那只手机上碾过,如同碾在她的心上,她知道,她的心碎了,碎的很彻底,不是碎片,而是粉末,一阵风袭来,那粉末化作烟尘,随风而去了。 与此同时,在深圳的一间咖啡馆里,潘浩儒还在一遍一遍地播着电话。 坐在对面的刘涛神色从容,他弹了弹烟灰,耸了耸肩:“办公室电话和手机电话都给你了,可是还找不到人!” 潘浩儒的神情微微有些阴郁,与刘涛通完电话以后,得知她的工作单位之后,他想都没想就直飞深圳,虽然得到了她的手机号,但是他并不想让两个人的重逢是在电话里,他就是想突然出现在她面前,狠狠地训她一通,然后在把她拉进怀里,好好的温存片刻。 可是到了办公室,同事居然说她出差了,而且是回北京。 难道两个人就这样错过了吗? 潘浩儒的第一反应就是直奔机场,但是一上车,他又改了主意,万一俩人再次错过呢?不行,他不要这样的万一,于是他决定留在深圳,等她回来,不过多等几天而已,那么久都等了,还在乎这几天吗? 所以利用下午的时间,他转了转深圳的商场和药店,又特别关注了一下那个叫水漾的化妆品品牌,专柜的风格、印刷品的设计,导购的服务,从细节中的点点滴滴,他都能体会到许卓然的独具匠心,她做的真的很好,很出色。 潘浩儒特意买了一套水漾礼品装,他想,当他拿着这样的礼物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会怎么样呢? 晚上的时候,为了答谢刘涛的帮助,他请刘涛吃了个饭,顺便接受了刘涛见缝插针般的一个专访,除了关于元亨——这个钻石行业的领军企业以外,刘涛显然对他和许卓然很感兴趣。 当刘涛在报社最初接到潘浩儒的电话时,只是对他的恳切所打动,告诉了他许卓然的电话,可是后来放下电话,他才觉得这个名字很熟悉,于是上网查了“潘浩儒”这三个字,他赫然发现,这居然就是他曾经想采访却没有机会采访到钻石和房地产两个行业的奇才。 于是他当即决定约一个访问,借机跟潘浩儒畅聊一番。 虽然潘浩儒此时的心情有些心猿意马,不在状态,但是他还是很配合,尽量帮刘涛完成了采访任务。 对于刘涛最后提出想拍张照片的希望,他也欣然同意。 只是刘涛看着数码相机中的照片,又看了看潘浩儒,不由得笑了,笑的很有内容。 潘浩儒也笑了:“怎么?照片有问题?” 刘涛打开烟盒递给潘浩儒,潘浩儒从中取了一支,刘涛又用打火机帮他点燃:“我一直以为潘总是意气风发的,没想到原来是如此平和又带着一丝忧郁气质的人。我在想,这忧郁是不是与许卓然有关?” 潘浩儒端起面前的咖啡喝了一口,直视着刘涛,笑了笑:“你是经济版的记者,应该不会有挖花边新闻的任务吧?” 刘涛笑了,他连连摆手:“不会、不会,潘总别误会,我只是好奇,十三亿中国人的通病,这也是花边新闻永远比经济新闻抢眼,而跑娱乐口的记者永远比经济版记者收入高的原因!” 潘浩儒点了点头,轻轻弹了弹烟灰,又深深吸了一口,许卓然也是如此,闲的时候就喜欢看娱乐报道,还喜欢在网上看那些八褂新闻,然后再添油加醋地给自己绘声绘色地描述一番,那感觉就仿佛是她亲眼看见的,她的渲染能力更是极其出众,很多电影和电视剧自己没有看过,都是听她讲的,听完以后觉得很精彩值得一看。可是当自己买来盘看完之后才发现,通常都会失望,后来自己才明白,原来自己喜欢的是许卓然眉飞色舞地讲着,并加入许多自己观点与评价的那种场景。 很普通或者无味的事情,因为有了她,才会不同。 “打个电话给她,告诉她你在深圳!”刘涛突然变得严肃了。因为整个晚上,虽然潘浩儒很少主动聊到许卓然,但是刘涛依旧能感觉到这个外表沉静的男人,他心底蕴含的激情,他对许卓然应该是爱得很深。 潘浩儒终于拿起电话,当刘涛第一次告诉他这个号码的时候,他就牢牢地记在心里了,此时直接播了出来。电话通了,潘浩儒握着手机的手居然轻微的颤动了一下,他相信她会和自己一样,清晰地记住彼此的电话号码,可是电话一直在响,直到断了,她是还没有接。 以至于拨了三遍,她依旧没有接。 潘浩儒有些糊涂了,她回到北京,自然是会回到家里,那么她母亲一定会把自己的离婚证拿给她看,那她自然就会知道,两个人之间的障碍早已消除。这个时候,她应该不会再排斥自己,可是为什么还是不接呢? 潘浩儒的面色渐渐地凝重起来,隐隐地觉得一阵心慌,这份心慌是以前所未有过的。即使在紫园看到她出走时留下的那封信,他的内心也是平静的,因为他相信,分开是暂时的。可是现在,不知为何,他觉得自己没有把握了。 这个夜晚,潘浩儒在深圳,许卓然在北京,远隔千里,一个是郁郁寡欢,一个是心碎神伤,两个人都睁着眼睛到天明,度过了一个不眠之夜。 当许卓然走到家里的时候,已经是凌晨4点了,四月的北京,还是有点儿冷,她坐在黑漆漆的小区里的石椅上,正犹豫着要不要上楼,如果现在上楼肯定会吵醒妈妈,可是如果不上去,等天亮了再现身,老妈看到自己红肿的眼睛,一副狼狈不堪的样子,又该担心了。 想到此许卓然还是向楼里走去,上了楼,停在门口,掏出钥匙正在踌躇的时候,门就开了,老妈看了一眼她,在她肩膀上拍了拍,什么都没说,就走回了自己的房间。 许卓然强忍着眼泪才没有流出来,老妈真的是世界上最善解人意的母亲,她居然什么都没有问,如果自己此时还要面对老妈的考问,还要编故事来应付她,让她安心,那么自己真的是要疯掉了。 走进浴室,用凉水洗了把脸。 回到卧室躺在床上,才想起接下来自己一天的行程,安排的满满的,实在没有时间来凭吊自己夭折的恋情。而且,许卓然突然想起,刚才一时激动扔掉了手机,要是廖永红和深圳的同事找我该怎么办呢? 许卓然再一次陷入深深的自责之中。“不过如此”,她在心里对自己说,许卓然,没了潘浩儒的感情,你活不下去了吗?你要像电视里的小女人那样自怜自艾,寻死觅活吗? 不要,许卓然摇了摇头,是的,既然当初是两情相悦,你侬我侬,那么如今就不要有怨恨。 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只要自己洒脱一点儿,一切都会好的。 她不停地开导着自己,可是最后,她还是蒙着被子,哭了起来。 7点半,许卓然掀开被子的那一瞬,又恢复了平静。 她站起身,整理好床铺,推开门,进入卫生间,一番梳洗之后,换上一件青碧色而下摆坠着黑色荷叶边的三层塔裙,上面穿了一件白色的小洋装,拎起包包,拿好相关的文件,准备出门。 她来到厨房,老妈正在煮粥,见她已经一切准备就绪,略微有些惊讶:“不吃早饭了?” “不吃了,8点半要赶到卫生部,不能晚了!”许卓然歉意地笑了笑:“妈,抱歉,昨天晚上的事情,我们都当作没发生吧,可能我的缘分还没到,一时半会儿还嫁不出去,只能赖上您了!” 老妈嘴角抽搐了一下,想要说什么,但是最终没有说出口,她又转过身,用勺子搅着锅里的粥,不知是锅中涌起的水蒸气熏了眼睛,还是心中真的难过,老妈的眼睛湿润了。 许卓然从身后抱了一下老妈,她说:“妈,你放心,你那么坚强乐观,女儿只有青出于蓝,更胜一筹。不会那么脆弱的,所以不用为我担心,再说,没有了潘浩儒,还有一个超级候补跟那儿排队呢,你女儿很吃香的,不怕嫁不出去!” “你呀,只要你不委屈了自己,我怎么都好!”老妈有些哽咽了。 许卓然也觉得鼻子酸酸的,她又拍了拍老妈:“好了,我走了,晚上回来吃饭,给我做好吃的!” 老妈没有回头,只是点了点头:“早点儿回来!” “知道了,放心!”许卓然刻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比较欢快,她快步走出了家门,确切的说是逃出了家门。 走出楼门,她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过去了,一切都过去。 赫思嘉说得对极了,明天,明天一切都会好的。 走出小区的大门,刚要伸手打车,一辆黑色的a8驶了过来,在许卓然的惊愕中,林启凡下了车:“走吧,去哪儿?我送你!” 许卓然看了看小区周围遛狗的邻居,多做纠缠只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于是她二话没说就上了车:“去西直门,从这儿到西直门是17公里,打车走表的话是28块钱,我一会儿给你50!” “好,谢谢!”林启凡看了她一眼,便发动了车子,一给油,很快上了三环,“怎么了?一晚上没见就相思成疾了,想我想得眼睛都肿了!” “林启凡,”许卓然的语气突然变缓和了,“你是喜欢我,在追我,是吗?” “对呀,你才发现呀?真够迟钝的!”林启凡目视前方,“北京真堵,早知道应该买个双人自行车!” 许卓然没有理会他所谓的冷幽默,一字一句极其认真地说道:“你对我的喜欢、青睐,我万分荣幸也十分感动,可是,没用的,林启凡,我不会再恋爱了,而且,即使我会找一个人结婚,那对象也不是你,所以,你不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 林启凡方向盘猛地一打,一个漂亮的并线,在一个车的空当下超过了前面那辆车:“我说他怎么那么慢呢,你看,司机正刮胡子呢!” 许卓然向旁边扫了一眼,果然如林启凡所说。回过神来,她瞪着林启凡:“我说的话,你听到没有?” 林启凡哼了一声:“我最讨厌这种人,占着快行道不快点儿开,不是打手机就是刮胡子,简直就是浪费资源,谋财害命。”他侧过脸看着许卓然,“但是你猜他为什么要在开车的时候刮胡子?很简单,要去接女朋友,怕迟到,又怕影响形象!” 许卓然对上他的眼:“你究竟想说什么?” 林启凡扬起嘴角,笑了:“你这么聪明,你体会不出来?好,我告诉你,每个人做事情都是有理由的,这个理由只要自己认为充分就可以。我喜欢你,我追你,我有理由让自己乐于如此,跟别人没关系。” “哈!”这番说辞在许卓然听来是那样的滑稽,“你这个人还真是异类,我是别人吗?你喜欢我,我不愿意接受,我是当事人,我的意见算是别人?没关系吗?不重要吗?你脑子进水了吧!” “好了,好了,北京本来就干燥,别上火,啊!”林启凡伸出右手在许卓然手上轻轻拍了拍。许卓然刚要用力甩开,而在前一秒中,他已经把手抽了回去,林启凡又笑了:“你有没有想过,其实我们真的很配。你对任何人都很有分寸,也都应付自如,可是每次遇到我,要么是气鼓鼓的,要么是理亏词穷,而我这样一个坏脾气的人在你面前也最具有耐心的,不是吗?” “耐心?”这个词让许卓然心中涌起强烈的反弹,“别跟我说耐心,男人的耐心……” 许卓然的眼圈又红了,她紧紧攥着拳头,长长的指甲掐进手心里,却丝毫感觉不到疼。 林启凡再一次握着她的手,稍稍用力就掰开了她紧攥的拳。 “自残?”林启凡脸上是有些蔑视的笑,拐了一个弯,猛地一脚刹车,许卓然差一点撞在前风挡上。 “你干吗?”许卓然恶狠狠地瞪着他。 “到了!”林启凡摊开手,拔下车钥匙,“下车吧!” 许卓然向外望去,果然是西直门卫生部检疫中心,于是她也下了车,拿着文件和包包走进大楼,林启凡居然也跟了进来。 “林启凡,我是来办公事的!”许卓然压低声音,耐着性子说。 “我知道,我也是!”林启凡抢先几步按了电梯,“你化妆品在三层,我在一层,一会儿停车场见!” 许卓然进了电梯,很快把门关上。 事情办的很顺利,拿到了新品的批文又将公司后续的材料续报,填了一大堆的表格,也咨询了关于化妆品进入药店应该遵循的相关政策与手续。一切妥当办完以后,已经过了一个多小时,许卓然走出大楼的时候心想,那个林启凡不会真的还在停车场等吧。 第三十七章 醉梦重游 第三十七章 醉梦重游 心思刚起,林启凡的身影就出现在眼前。 “你手机怎么没开机?”他问,眉头皱得紧紧的。 许卓然这才想起,怪不得一上午这么安静,原来手机被自己扔了。 “丢了!”她轻描淡写地说出这两个字。 “丢了?”林启凡看着她,像老鹰捉小鸡一样,把她拎上了车。 “这车是哪来的?”许卓然问。同样是黑色的a8,许卓然有些好奇:“不会是从深圳开车过来的吧?” 林启凡嘴角扬起一个夸张的弧线:“行,终于知道关心我了,当然不是,买的。” “啊?”许卓然看着他,“你很有钱吗?每到一地,就买一辆车代步?还居然都是a8?” 林启凡的手又不安分地放在许卓然的腿上:“这说明我长情,对车都是永远一个选择,对人也一样。关于我的财政状况,如果你感兴趣,哪天可以跟你好好汇报一下。总之一句话,嫁给我,就不用你再去上班了,不指着你那点儿钱!” “把你的手拿开!”许卓然不想跟他动手动脚地在车上折腾,她的语气很冷。 林启凡笑了,抽回了自己的手:“知道吗,你在北京跟在深圳的时候不太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的?”许卓然随口问道。 林启凡却没有回答,而是把车停在了车公庄中国移动营业大厅门口。 “下车!”依旧是命令的口吻。 许卓然看了一眼,仿佛明白了,这个男人倒也是粗中有细,只是,许卓然的心早已冷了,任谁也不能将她捂热。 她没有下车,因为她知道他的意思,肯定是要买一部手机送给自己。虽然这对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可是自己不能收,从现在起,拒绝一切走近自己的男人,许卓然下定了决心。 “你不进去自己选,我就帮你选了?”林启凡敲了敲车窗,见许卓然纹丝不动地坐在车上,他自嘲地说了一句,“行,这么信任我?好,我帮你挑一款好的!” 许卓然看到林启凡的背影进了营业大厅,她就打开车门下了车。 想了想,她用口红在车窗上面写了几个字:“谢谢!可是我不能承受!” 然后就走到马路边打了一个车,直奔建国门海关大楼。 从海关办完事情,在出了电梯以后,四下张望,还好,没有看到那个林启凡的影子,稍稍放心之后,许卓然出了海关大楼,直接在附近的民航售票点买了回程的机票。又找了一个公用电话亭拨通了廖永红的电话。 “廖姐,事情办得很顺利,都办妥了,我明天可以回来!机票已经买了,明天下午3点到深圳。”许卓然语气很平静。 廖永红微微有些诧异:“那很好。只是你应该在家多呆几天,这么快就回来了?” “嗯,是,回来还有很多事情,新店的推广和公关宣传的落实,还有珠海的商场也要开始新一轮的谈判,都不能耽搁!”许卓然知道这一切不过都是借口。其实如果昨天晚上,紫园中开门的那个人不是宋萱而是潘浩儒,那么自己还回不回深圳,都在两可之间,所以她为自己在那一刻的冲动和不顾一切而惭愧,只想赶紧回到深圳,让接踵而来的工作麻痹自己,忘记曾经的痛。 “那好吧!”廖永红的声音有稍许的不同往常,但是许卓然也没有多问。 “对了,廖姐,我的手机丢了,要重新换一个,现在还没有买好,所以我就不跟你联络了,反正明天也回去了!”许卓然心想,没有手机真的很麻烦。 “好,知道了,你自己小心!”廖永红挂了电话。 看了看坐在对面的人,她笑了:“恭喜,她明天就回来了,本来我还以为至少是一周,看来你们真的是心有灵犀” 潘浩儒也笑了:“非常抱歉,我真不应该这么冒昧地来找你!” 廖永红看着潘浩儒:“你走进来的时候,我才知道在深圳面对那么多的机会,那么多的追求者,卓然为何还能心如止水,不为所动,原来你这么出色,也值得她等!” 潘浩儒没有接话,他和许卓然之间,到底是谁在等谁,如今,自己也说不清了。 “明天下午3点到深圳!”廖永红写了一个纸条递给潘浩儒,“这是航班号。” “多谢!”潘浩儒从来没有想到自己会为了她,做这么多违背自己性格和处事原则的事情。 人家孟姜女是千里寻夫,而自己呢?他苦笑着,这个丫头,真是自己的克星。 许卓然走在建国门大街上,有些神情恍惚,顺着街道一直走、一直走,也不知走了多久,她发现自己居然走到了后海。 荷花市场边上的那个酒吧。 许卓然记得这里,两年前,就在这里,那是一个晚上,湖水在霓虹和广告灯箱的掩映下泛起波光凛凛,那时正值阳春时节,两边的柳树已经开始抽条,古色古香的建筑与时尚感十足的酒吧一条街构成了独特的风景,沧桑而厚重,缤纷却不喧闹。 相同的季节,相同的地点,唯一不同的便是现在正值午后,阳光下的后海宁静得让人害怕。 推开那间酒吧的门,里面空荡荡的,没有一个客人,许卓然走到那扇垂着紫色纱帘的窗前,依旧坐在那张红色的沙发里。 是的,在这里她拒绝过陈庆,不是因为他不好,也不是因为不喜欢,仅仅是因为使君有妇。 所以一席谈话之后,埋葬了彼此朦胧的情意,将它转化为友情。 是呀,那时自己是多么理智而清醒,所以没有伤害到别人,而自己也得以全身而退。 可是,现在呢? 她笑了,这就是所谓的报应吧,她接受了潘浩儒的爱,成了他的“情儿”,可是今天呢?自食其果。 一个小姑娘从吧台后面走了出来,一边拿着酒水牌,一边揉着眼睛,显然是许卓然搅了她的午觉。 “半打科罗娜。”许卓然说。 小姑娘微微迟疑了一下:“要不要尝尝我们调的果酒饮料,很好喝的!” 许卓然想起了曾经就在这里,那一次见面的时候,陈庆为她点的“红粉佳人”,那是一种特别调制的鸡尾酒,鲜红的颜色,放在透明的高脚杯里是那么动人心魄,她还记得那酒的味道,酒气芳香,入口润滑。 记得当时陈庆问她:“味道怎么样?” 自己是那样回答的:“味道很好,但是我从来都不喜欢鸡尾酒的感觉,要么就是果汁般的甘甜,要么就是白酒的辛辣,这种混沌的感觉我不喜欢。” 是呀,混沌的感觉,许卓然收回思绪,眼睛扫了一眼服务员:“还是科罗娜吧!” 小姑娘应声下去,不多时,就端上了啤酒。 当许卓然喝完第六瓶的时候,看着那一排空空的啤酒瓶,她哭了,不是泪落无痕,而是趴在桌上哇哇大哭。 也不知哭了多长时间,感觉有人在拍她的肩膀,她抬起头,不过以为是服务生,于是脱口就是一句:“对不起!” 可是说完以后,才看清,那个人是林启凡。 许卓然像受到了什么刺激一样,站了起来,用手指着他:“我跟你说过了,别老跟着我!” 说完,她从掏出钱包,从里面拿出一张百元纸币放在桌上,向外走去,林启凡在后面扶了她一把,被她用力甩开。 然而一出门,清新的小风一吹,许卓然才觉得头痛晕眩,哇地一声便蹲在路边吐了起来。 林启凡站在她身后,冷冷地看着她,从早上一见面就感觉她很不对劲,所以林启凡才会一直跟着她。可是想不到中间却被她甩了,他知道她会去海关,于是就在附近等,看到她办完事情从楼里出来,林启凡改变了策略,并没有上前见面,而是一直跟着她。 看着她定了机票,又看着她从建国门失魂落魄的一直走到这里。 只是他没有想到,她也会来酒吧买醉,但是他并没有出面制止,他很想看看她醉了以后会是什么样子。 只是现在,他有点儿后悔,因为这一幕并不是他乐于见到的。 这样心碎神伤的表情,他自然明白这背后的原因,为情所困吗?一直就知道她是有故事的,但是却没有想到,她会伤得这么深,现在林启凡倒很想知道,那个男人是谁,凭什么让许卓然这样沉醉痛心。 远远地跑过来一个手臂上戴着红袖标的老大妈,人还没有到跟前,嘴上已经开始唠叨了:“现在的年轻人,怎么这么没有公德,旁边就是公共厕所,你在这儿哇哇地吐,你这不是破坏环境吗?” 许卓然勉强站起身,连连说着对不起。 而老大妈还是不依不饶地说个不停,而且居然要罚款。 “罚多少?”林启凡走了过去,递给老大妈一百块钱,“够了吗?” 老大妈接过钱:“够了!” 林启凡拽起许卓然就走。 “等会,等我开完罚款单,还得找你五十呢!”老大妈掏出一本票据正在上面写着。 林启凡扫了她一眼:“您自己留着吧!” 拉着许卓然走出了后海。来到自己的车前打开车门,把她丢了上去。 铁青着脸就发动了车子。 “我不回家!”这是许卓然在清醒的时候说的最后一句话,是的,她不能这样带着一身酒气,醉醺醺地回家。 夕阳西下,当最后一抹余晖渐渐退去的时候。 许卓然醒了。 用手挠了挠头,头很疼,也很烫,整个人昏昏沉沉的,然而,她掀开身上的被子,突然惊醒了,床上,她怎么会在床上,这是谁的床上。 她立即从床上坐了起来,瞪大眼睛惊恐地张望,还好,室内空无一人,自己的衣服完好的穿在身上,这应该是酒店的套房。 许卓然下了床,在床头柜上看到一个装着手机的包装盒,还有一张纸条,上面写着:“我出去办点事,否则对着你,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控制不住……林启凡” 许卓然的脸唰的一下红了,她想起前两次林启凡对她的强吻和拥抱,她将那张纸条揉成一团,远远地丢了出去,逃也似的冲出了房间。 回到家,许母已经做好了饭,许卓然刻意装出的开心,每个菜都吃的很多,真的是化悲愤为食量了,许母终于还是没有忍住,她说:“孩子,过去了的事情就不要再想了,错过了就是错过了,很多时候,是回不到原点的!” 许卓然喝着碗里的汤,默默品味着母亲的话,终于还是郑重地点了点头。 “那个小林,可以试着交往一下,我看他还算实在!”许母一面看着许卓然的神色,一面小心翼翼地探着口风。 许卓然很想出言辩驳,但是最终她什么都没说,很多时候自己心里明白就好,没有必要让老妈跟着一起伤心难过,担心不安,她觉得林启凡好,自己就顺着她好了。 许母见她如此,才略为放心。 吃过晚饭,看许卓然收拾着行李,许母不禁有些伤感:“你这孩子,以前是最不愿意离开家的,现在可到好,在家里反而呆不住了!” 许卓然扣好箱子,撒娇地搂住许母,脸上还笑嘻嘻的,嘴里说着:“我知道你舍不得我,可是没办法,要创业呀,又不能呆在家里当米虫,放心好了,我们现在发展势头很猛,说不定下半年就在北京开店了,这样我就可以回来长住了,放心、放心,再说了,还有一个多月,一转眼就是五一,五一过了就是十一,然后就是春节,我会回来看您的,不过就是太心疼路费了!” 许卓然夸张地说着,就是为了让老妈的心思变轻松些。 老妈也笑了:“你这孩子,回来的路费老妈给你报销,真是个扣门的丫头!” “呵呵!”许卓然开心地笑了,能把老妈哄高兴了,自己的心里就好受多了。 第三十八章 重逢时分 第三十八章 重逢时分 意料之外又仿佛是意料之中,许卓然在机场的候机大厅中遇到了林启凡。 上了飞机以后,许卓然很庆幸,因为他们的票不挨着,并没有坐在一起,他们中间还隔了两个人。但是很快林启凡就拍了拍许卓然身边的那位男士:“老兄,换个位子,我们一起的!” 他指了指许卓然。许卓然翻了一个白眼给他:“谁跟你是一起的?”林启凡丝毫不见尴尬,只是耸了耸肩,做了一个无奈的表情。 “好,没问题!”隔壁的人很有趣,居然说了一句,“闹别扭了吧,我媳妇也是这样,翻脸比翻书还快,好好哄哄吧!” 于是,林启凡还是坐到了许卓然的身边。 许卓然盯着林启凡看。 林启凡看着她:“好好看看,人家都说咱们俩有夫妻脸!” 许卓然把头靠在靠背上,闭上了眼睛:“你的名字还真是适合你!” “什么意思?”林启凡问。 “林启凡,遇到你的人岂会不烦呀,烦的我直想撞墙!”许卓然说,差一点儿就要喊出“呜呼、哀哉!” 林启凡嘿嘿地笑了:“你还真是有点儿歪才,本来挺好的名字让你这么一解释,也确实有点儿怪怪的。” “林启凡!”许卓然很郑重地唤着他的名字。 “嗯!”林启凡应着。 “没用的,别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我们没有结果的!”说完这句话以后,再此后将近三个小时的飞行航程中,许卓然没有开口再说过一个字。 她的小脸一直紧紧绷着,表情凝重,一副心事满满的样子。 林启凡看着她笃定的神情,志在必得的愿望更是越演越烈。 当飞机再一次降落在深圳机场的时候,许卓然才睁开眼睛,此时的她,神色从容,是的,再一次离开北京,将那个阴影永远地留在北京,在深圳,海阔天空,一切都不再提起。 她暗暗地告诫着自己,放下,只有放下才能真正得到解脱。 当她和林启凡并肩走出通道的时候,林启凡突然开口:“那个人,你认识吗?” “什么?”许卓然没反应过来。 而林启凡已经停下了步子,顺着他的目光许卓然抬眼望去。 那是怎样的一双眼睛,仿佛能够洞穿人的心灵,又仿佛可以将人一点一点凌迟,此时的他目光深邃,带着脉脉柔情,温柔得可以化去北极的寒冰。 许卓然的眼睛渐渐的湿润了。是潘浩儒,是她的潘潘呀。她仿佛醉了一般,不能思考,不能呼吸,千言万语,爱恨怨恼,此时只想化作一阵冲动,她想跑过去,扑进他的怀里,狠狠地掐着他,拧着他,捶着他,问他为什么没有早点儿过来找自己,问他为什么最终要辜负了自己。 辜负?宋萱? 想到这儿,眼泪不争气地从眼中流了出来,一滴又一滴,掉在白色的百褶裙里,不见了踪影。 是眼泪让她突然清醒了,她脸色一变,扭过脸去,将手伸进了林启凡的臂弯中,亲密的挽着他的手。从许卓然的和那个男人的表情中,林启凡自然明白了一切,他眉头紧皱,骄傲的他不想在这个时候充当这样的角色,但是他看到许卓然这样的一个动作之后,那个男人脸上的表情时,心里竟然会有一种说不出的痛快。 于是他抽出一只手,紧紧的将许卓然拥在怀里,走出了机场。 当他们从他身边经过的时候,两个男人的目光交错着,一时间闪过太多的情绪。 就是这时,林启凡停下了,他拍了拍许卓然,指着潘浩儒:“既然遇到,就好好聊聊,把话讲清楚,我在外面等你!” 说完,他带着淡淡的笑意看了一眼潘浩儒,走了。是大度吗?林启凡比任何人都知道,不是,这只不过是一种炫耀和羞辱,此举只能更加证明他和许卓然关系的密切程度和他的自信。只能再一次打击到那个突然出现的男人。 他林启凡是谁?做任何事情都不会是没有目的的。 “卓然!”他开口了,他的声音还是那样充满磁性,许卓然暗暗地鄙视着自己。 她突然捂起耳朵:“不要说,你什么都不要说!” 没有看他的眼睛,不听他说话,她只是捂着耳朵,盯着自己的鞋尖:“结束了,我们早都结束了,你有你的新欢,我也有我选择,我们,真的结束了!” 最后一句话还没说完,她就跑了出去。 潘浩儒看着她的背影,完全糊涂了。 满怀重逢的期待,积蓄了一年的相思与爱恋,满腔的柔情,与两天两夜寝食难安的等待,就在这一刻,如同打翻了五味瓶,这个丫头,她在说什么? 他很想追上去问个清楚,但是许卓然激动的情绪,和她身边那个虎视眈眈的男人,让他驻足了,潘浩儒做了一个深呼吸,告诫自己一定要冷静,人已经找到了,没有什么事情是不能解决的。 这一次,不管是什么问题横亘在他们之间,潘浩儒下定决心,一定要妥善解决,不能再有半点差池。 坐在出租车上,顾不得林启凡在场,许卓然已经泪流满面,为什么自己这么没用,明明已经下定决心,都结束了,可是当他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时候,为什么自己的心还会这么痛。 林启凡看着许卓然,心里的气就不打一处来。 一直以为她不解风情,在感情方面极其迟钝,没有想到那只是对自己。原来那样清冷又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她,居然也会这样热烈的感情。 不仅会为情所困,还会因情而买醉,拿自己当挡箭牌不说,居然到现在还没有形象地,不顾一切地哇哇哭个不停。 到了青年公寓楼下,林启凡把许卓然拉下车,又从后备箱里取出箱子,终于忍无可忍地指着许卓然咆哮开来:“你跟那个男人的事情,我没兴趣管,可是你给我听好了,我喜欢你,我想娶你,但是我绝对不给别人顶包!” 说完,自己上了车,啪的一声重重地将车门关上,扬长而去。 许卓然站在楼下,又哭了好一会儿,才木然地提着箱子上了楼,回到自己的房间里,还好小颖还在上班,没有回来,不然自己这副模样实在无法跟她解释。 没有洗脸、没有洗澡,也没有换衣服,一头倒在床上,许卓然想,如果家里有安眠药就好了,吃上几颗,睡上几天几夜,一切都不必这么痛苦了,此时她才能够体会当初宋萱自杀时的心情,许卓然一直认为自杀是一件很恐怖的事情,但是她没想到的是,只是未到伤心处,如果伤心到了一定的境地,那么寻死觅活,真的就是一件最自然的事情,用不着什么勇气。 也不知自己瞪着眼睛看着天花板,看了多久,听到有人敲门,会是晓颖吗?许卓然晕乎乎地从床上爬起来,打开房门。 抬眼一看,她立即下意识地要去关门。 而潘浩儒用力抵着,他说:“别闹,卓儿,我们之间有什么事情,是不能谈的吗?” 他的声音充满魔力,许卓然的力气仿佛一下子被抽走了。 她用不上劲儿,索性松开了手,房门打开。潘浩儒看着她:“这房子是跟同事合住的?” 许卓然点了点头。 “那我们出去谈吧,别在这儿影响人家!”潘浩儒永远是那么周到得体。 许卓然跟着潘浩儒走出门,在电梯里,短短的几秒钟,却像过了一个世纪,许卓然猛然就想起曾经自己给潘浩儒讲的那个笑话,没想到,她和潘浩儒也会有相对无言的时候。 露天咖啡馆里。 潘浩儒看着许卓然,半晌开口,便是一句:“你瘦了,脸都尖了!” 许卓然一直低垂着眼眸,不去看他。 潘浩儒伸出手,似乎是想要去握许卓然的手,可是她慌张地闪开了,他眉头轻皱:“我不知道我们之间为什么会这样,在媒体上看到你的消息以后,我第一时间就赶了过来,没想到你却反而回到北京,我想就在深圳等你回来,我等到了,可是,卓卓,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发生了什么?”许卓然喃喃低语,眼泪又流了出来。 潘浩儒目光中尽是疼惜之色,他递给她一张纸巾:“怎么现在变的这么爱哭,以前除了看电视剧的时候,你会哭,平时都是笑嘻嘻的!” “以前?”许卓然止了泪,依旧低着头,“因为以前笑的太多了,所以现在得到惩罚,以后不会再笑了!” “为什么这么说?”潘浩儒一脸严峻,“你怎么了?” “我没怎么!”许卓然低头看着面前那杯渐渐冷却的奶茶,这就是潘浩儒。他还记得她胃不好,所以不会给自己点任何带有刺激性的饮料,比如咖啡和果汁,他一直就很在意。许卓然用勺子搅动着杯里的液体,看着奶茶中那些可爱的珍珠颗粒,她不禁暗暗地鄙视自己:许卓然,现在是什么情况?你还在追忆你们的曾经吗?想到此,她终于抬起头,对上了潘浩儒的脸。 他的神色依旧是那么温柔亲切,眼神儿中透着宠爱,全都是贴心与呵护,完美的轮廓,淡淡的微笑,成熟男人的强烈魅力全都书写在脸上,外表酷酷的、英俊而潇洒,而内心又是那样温柔,曾经以为这样的他对待爱情定是会一丝不苟,专注执着持久,没想到,自己还是错了。 许卓然的眼神儿由痴痴的注视,突然黯淡了下去,在她眼眸低垂的一瞬,潘浩儒感觉心里突然轻微地震颤了一下,而手上那支烟的烟灰也随之突兀地震落,掉在了桌上。 潘浩儒抱歉的笑了笑,是的,那样一丝不苟永远完美的他,确实是失态了。 许卓然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盯着面前的杯子,而没有去看他的脸,因为那样,她难以完整的、清醒地跟他对话,她终于开口了:“宋萱是个很好的人,她在感情上曾经受过伤,她很脆弱,曾经为了那个心思不在她身上的男人自杀过……” 潘浩儒的眉头微微皱起,他在面前的陶制烟灰缸里掸了掸烟灰,面色虽然有些难看,眼神儿也越来越凝重,但是他依然盯着许卓然,并没有打断她的意思。 许卓然的眼睛依旧是盯着面前的杯子,她的声音很轻,但依然可以听到她的声音微微有些发颤,应该是在强忍着哭意,她说:“那一次,是我亲眼所见,也是我把她送到医院的,你知道我当时的感受吗?我被吓坏了,那一刻,我才知道生命的脆弱,女人的脆弱!” 许卓然紧紧咬着嘴唇,脸上努力浮起一丝笑容:“所以,你要好好待她!” “你说什么?”潘浩儒的声音不大,但是许卓然知道,他的声音里明显带着不悦,似乎还有一点儿怒气,这是他第一次在自己面前用这样重的语气,他为什么生气?许卓然迷惑了,她抬起头,看着他。 他眉头紧皱,目光阴冷,面色酷如冰霜,线条分明的脸一如寒冷。 曾经自己爱极了他的那双眼睛,那里面有洞察世情的冷静,有宠辱不惊的悠然,还有灵动的智慧和一股冷峻尊贵的气质。 她一直以为,虽然他是一个成功的有钱的商人,但是浮华背后,他也是一个懂得爱和享受爱的极为平凡的男人。而那平凡的一面,亲和、温柔、体贴,不是在每个人面前都表露的,那曾经是专属于她的。 可是现在她在想,也许正是因为他平凡的一面,所以他才会犯下每个平凡男人都会犯的错误。 不是,许卓然摇了摇头,不是错误。 于是她又说:“以前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你对我很好,所以我没有遗憾,也从不后悔。”她看着他手中的那支烟,面无表情地说道,“是我先离开的,所以你和宋萱,我只有祝福没有怨恨。” 潘浩儒把没有吸完的半支烟狠狠地掐灭在烟灰缸里,他不知此时是应该气愤还是高兴,许卓然的反应可以理解为吃醋吗?他简直是哭笑不得,自己忠贞的简直可以去申请树立贞节牌坊了,可是居然会陷入这样的境遇,他淡然地笑了一声,目光仍旧停留在她的脸上:“你真大方,这样就把我拱手相送了?” 许卓然突然站起身,看了他一眼,这一眼她看的很仔细,他的眼眸,他的眉毛,他的鼻子,和他的嘴唇,这是最后一次这样清楚地看他。 “有了宋萱,你为什么还来找我?之前对于朱静,我糊里糊涂地伤害了她,而现在是宋萱,她是我的朋友,我不可能重蹈覆辙,被一块石头绊倒两次!” “把我比成石头吗?”潘浩儒紧紧盯着她,心想,如果不是在大庭广众之下,他真想一把将她拉在怀里,用一个强悍的吻封住她的嘴,不让她去说那些乱七八糟、没头没脑但又十分伤人的话。 他端起面前的咖啡,浅浅抿了一口:“还想说什么?” 许卓然转过身:“你走吧,以后不要再来了,我可以在你视线中逃离一次,也可以有第二次,中国这么大,总会有我容身之所。不过,一个人在异地,真的很难,所以,你走吧,就让我留在深圳,我们不必再见了!” 她拿起包,迈步离开,潘浩儒从身后抓住了她的手臂:“你就不怕冤枉我?” 许卓然没有回头,也没有说话。 “还是你对我们的感情这么没信心?”潘浩儒真的生气了,之前他还在耐心地听她讲,因为他不知道为什么两个人的重逢会带给许卓然这么大的反弹,不是欣喜,而是伤心,所以他想弄清楚,但是现在,他突然不想解释了,因为他觉得自己根本没有什么可解释的。 许卓然用力挣开了他的禁锢,她之所以能如愿,那仅仅是因为潘浩儒并不想用体力跟她在街上纠缠。 “我们结束了!”她真的就这样走了。 看着她的背影,潘浩儒面若寒冰,就在此时,手机响了,是王立宁。 “潘总,你在哪儿呢?”王立宁的声音很急切。 潘浩儒这才想起,自己突然离开北京来到深圳,恐怕除了古韵,谁都不知道,公司里还留下一大堆事务等着他处理。 果然,王立宁跟他汇报了几件事情,提醒他最近几天的日程安排,怀柔开发区的别墅项目的奠基仪式,市里的领导都要出席,他不可能不露面。还有在大连的外商洽谈会,在福建的珠宝博览会,行程都不能耽误。 潘浩儒挂了电话,他想了想,许卓然从北京回来,见到自己情绪变化这么大,又提起宋萱,显然是宋萱跟她说了什么,许卓然的脾气自己最清楚,吃软不吃硬,现在自己再怎么说恐怕都是火上浇油,最好还是回京找宋萱问一问,看看这其中的误会在哪儿,然后再让宋萱出面解释清楚,解铃还需系铃人。 “小丫头,等事情弄清楚了,看你怎么内疚!”潘浩儒叹了口气,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好事多磨吗。 第三十九章 重新审视 第三十九章 重新审视 3月8日,来自美国,采用天然温泉水为原料的最大的功能性护肤品国际品牌水漾,全面登陆深圳各大高档商场,以其时尚亮丽的专柜形象和一水儿整齐的男性帅气导购,为深圳的商场形成了一道炫目的风景。 开业一个多月以来,销售业绩一路攀升,超过了娇兰、cd、ea、兰蔻、美宝莲等众多传统知名品牌。 看着网站和各大媒体的新闻报道稿,许卓然再一次体味到了成功的感觉。是的,一个新的品牌,几个月的时间,低成本运营的方式,没有电视等强势媒体广告的宣传攻势,只凭着渠道策略而最终立住了,这无疑是化妆品行业的一个奇迹,同时也开辟了功能性化妆品在中国的新纪元。 她兴冲冲地走进廖永红办公室,看到的是那依旧风淡云清,看不到喜悦也不见悲伤,只是再平静不过的一脸常态的廖永红。 对面而坐、四目相对,女人间的欣赏和尊重在这一刻传递得是那么的清晰与直接。 许卓然说:“这样的波澜不惊,如如不动的心态,我真的学不来,接到媒体和商场经理的电话,我还能尽量克制着自己以平静的语气对答,然而,挂断电话以后,我会捂着嘴偷笑,我会兴奋得难以自抑,成功的感觉,收获的喜悦,满溢!” “呵呵!”廖永红笑了,许卓然第一次发现,她真是令人欣慰而悦目的,她长得很美,一双乌黑的眼睛深深地镶嵌在脸庞上,高高的鼻梁修长地挺拔着,和着那头披散的染成亚麻色的长发,周身透出一股莫名的令人愉快的幽雅。 是的,成功的、漂亮的、幽雅的女人。 而廖永红开口说的是:“到了我这样的年纪,经历过我曾经的经历,你会比我出色的多!” 许卓然一愣,想要客套的推辞,又觉得似乎没这个必要,因为那样实在有些做作,以后的事,谁能说的准呢?到时候再看吧。 “对了,晚上海王有个活动,你和杜江去吧!”廖永红布置完下一步的工作,又随意地交代了一句。 许卓然微微皱眉:“什么活动?” “就是这个,店庆吧!”廖永红递给许卓然一张请柬。 许卓然接过来一看:“4月28日是他们公司纪念日?哎,这就是药店,要是换作商场肯定又得跟咱们要赞助了,还是药店好,采购朴实,没那么多心思,你知道吗?今天杜江从国贸拿回来一张发票,5000,说是采购部的高经理给他的,让咱们直接把现金打卡里,因为五一他们店庆,真是头疼,只是一个‘五一’,到‘十一’、‘春节’还不知道怎么招呢,没法说!” 廖永红说:“没办法,人家的地盘,只要别太过分,就批了吧!” 许卓然点了点头。 廖永红突然问道:“过两天就是五一了,你打算回北京吗?” 许卓然表情一滞,北京,她现在真的不想回去。于是她笑了笑:“五一还是算了吧,五一、十一都是咱们比较忙的时候,春节再说吧!” “也好,本来我也打算明年开北京和上海市场,春节给你假期长一些,你也好在那边摸摸底,为上市做些准备!”廖永红顿了一下,继续说道,“其实你可以让你母亲过来,反正我在海边还有一套房子空着,到时候你可以一起搬过去住!” 许卓然心中一热,有些感动,如今的她也终于能体会当初那些漂在北京的朋友的心情了,回家或者不回,很多时候也是一种艰难的选择,她最终一笑而过:“谢了,不过,我妈现在帮我姐带孩子,肯定舍不得离开,到时候再说吧!” “好。随你!”廖永红补了一句,“这两天把该给大家的提成、奖金算好,争取五一前发下去,你的,我已经打在卡里了!” “谢谢廖姐!”许卓然点了点头,刚要站起身,廖永红又示意她坐下。 廖永红走到玻璃隔断前,放下百叶帘,这样从外面就看不到她们了。 “卓然,你来了这么长时间,我都没有关心过你的个人生活,说来真有点对不住你!”廖永红说。 “廖姐!”许卓然突然意识到,她要说些什么。 那次见面以后,潘浩儒真的消失了。 自己病了一场,高烧了两天,身边除了陈晓颖,就再没有别人了,潘浩儒和林启凡,都从自己的生活中淡出了。 两天以后,当自己上班的时候,一切都被她深深地埋藏起来。 她把自己的工作安排得满满的,不让自己有一时的喘息。 因为她知道工作是最好的疗伤手段,而对于这一切,廖永红默默地看在眼里,没有问过一句。但是许卓然知道,林启凡跑去北京陪她出差,而潘浩儒能够找到她,这一切,廖永红自然是知情的。 所以许卓然笑了,她说:“廖姐,你想问什么就问吧,我现在已经过了最难受的那段日子,可以坦然面对,笑谈过去了!” 见她如此说,廖永红反而有些惊讶,她打量着许卓然:“妹妹,老实说,没见到潘总之前,我看好你和林启凡,后来见到潘总,这个人,我以前也听过他的名号,见到以后,我的第一感觉是,你真的很幸运,这么出色的男人,追你都追到深圳来了!” 许卓然眼神儿忽明忽暗,微微顿了一下,才笑了笑,淡淡地说道:“是幸运吗?也许吧,不过都过去了,我们已经讲清楚了,都结束了!” “哦?真的吗?”廖永红摇了摇头,“我不信,我看那位潘总不是那么轻易放弃的人!” 许卓然的笑容中夹杂着一丝苦涩,她抿着嘴唇,歪着头想了一会儿,眼底便浮现出一抹淡淡的释然:“真的,往事随风,都结束了!” 廖永红有些诧异,她还想劝说什么,但是看着许卓然的神情,忽然便有一点儿心痛,所以她最后什么都没有说:“好了,你能想开最好,本来姐姐是想跟你说,这两个男人,随便哪一个,都会给你幸福的,你自己不要挑花眼,最后两个都没留住,现在好了,出局了一个,剩下那个好好把握吧!” 许卓然眼睛瞪着老大:“廖姐,我真的拜托你,我跟林启凡真的没戏,而且,我现在真的不想谈感情的事情,求你以后别再提了!” “好了,好了,说得我跟媒婆一样,还不是为你瞎操心,你去忙吧!”廖永红觉得这样的话点到即可,多说无益。 许卓然应了一声,便推门出去了。 下午3点,许卓然桌上的电话响了,是陈晓颖:“卓姐,有你一个快递!” “哦,你帮我收了吧!”许卓然正忙着手里的事情,一边飞快地打字,一边用肩和脖子夹着电话答着。 “人家说要本人签收!”陈晓颖补了一句。 “你就签了,人家也不知道谁是真的本人,真笨!”许卓然按了两下删除键,真的不能一心二用,都打错了。 “好吧,收完我给你送过来!”陈晓颖很无奈。 许卓然应了一声,把电话放下。 不一会儿,陈晓颖推门而入,许卓然头也没抬。 陈晓颖径直走到她办公桌前面,把一个大大的盒子往桌上一放。 许卓然随口问了一句:“什么呀?” “没拆开看呢!”陈晓颖也很好奇,平时替她收的都是往来的合同和文件,这一次居然是个大家伙,“是不是你家里寄来的?” “不可能,我妈都不知道怎么发快递,她只会去邮局寄包裹!”许卓然扫了一眼,“你拆吧,看看是什么,我这儿还差一点儿,一会出去办事,我得在4点前把报表做好发给老板,要不你们的奖金五一前就没戏了!” “行,那您赶紧专心做吧,千万别做错了,少个零什么的!”陈晓颖嘴上开着玩笑,而手里也没闲着,立即开始对着盒子大卸八块。 “天哪!”陈晓颖的一声惊呼。 许卓然这才停下手,抬眼望去。 一件白色的露肩晚礼服,还有一款小巧可爱的手包。 许卓然立即把手伸进盒子里,翻来翻去,仿佛在找着什么东西。 “你找什么呢?”孙晓颖问。 “看看有没有卡片什么的?”许卓然找了一圈,未果,什么也没有。于是又问:“快递单子呢,看看是哪儿寄出的?” “我看了,好像是某某店,没有寄件人和地址!” 许卓然低头不语,沉思了一会儿,不会是林启凡吧,如果真的是他,那不仅是这衣服不能收,今天晚上的活动,她都不想去。 只是,也许不是他呢,那样的人,未必会有这样的心思。难道是潘浩儒?不可能,不年不节的,他也没有顺风耳,不知道自己今晚有活动。 于是她拿起电话,播了分机号801,电话响了好长时间,没人接,陈晓颖说:“廖总出去了!” “哦,什么时候走的?” “中午吧!” “哦”,许卓然又拨通了廖永红的手机号,“廖姐,你在外面?” 廖永红说:“是!” “那个,你?”许卓然突然觉得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沉吟了一会儿,索性直接说道:“我收了一个包裹,是一件礼服,是你买的吗?” 廖永红在电话里一阵爽快的笑声:“是,你看看合适不合适?今天晚上的场合,应该隆重点。” “哦,好,谢谢啦!”许卓然这才如解重负,语气一下子轻松了许多。 第四十章 置身险境 第四十章 置身险境 沿着环海大道,车子一路飞驰向南山方向开去,晚上7点,许卓然与杜江到达了举办此次海王公司庆典的美伦会所。 对于会所,她从来没有什么概念,只是觉得那仿佛是香港电视剧中,一群有钱、有闲人聚会消遣组织派对和酒会的地方,也许类似于夜总会或者酒吧,总是多多少少会有一点媚俗的感觉。 而今天亲眼所见,如果用一个词语来形容的话,那就是雍容。 美伦会所的雍容,不仅因为它的欧式建筑风格,还因为它位于大南山麓,依山面海的地位本身便造就了一种不凡的气度,更有半山海景别墅、鲸山别墅、龟山别墅等高尚别墅群环抱四周,坐落于风流水转之地,兼为名流出入之所,其泱泱大气自然而生。 下了车,许卓然才知道,为什么廖永红会让司机开着她的路虎来送她们。 确实,在这里,就是林启凡的a8好像都不算顶级。 进入大门,金碧辉煌,映入眼帘的是铺着黄呢缎面长达五米宽的签到台,她们刚一近前,立即有人上前指引签到。 “许总,你好,这是奖券,请您拿好,一会儿有抽奖活动,我们有大奖呀!”礼仪小姐彬彬有礼,态度亲切,让人感觉很舒服。 随后被领入宴会厅。 不出意料,果然是西式自助的风格。 菜品非常奢华,全乳猪、鱼翅、鲍鱼、龙虾全部上席,各种叫不出名的酒水,精致可爱的甜品,令人目眩。 宴会厅内出人意料的是,音乐不是dj放出来的,而是多种形式的现场演奏,包括小提琴合奏、芭蕾舞表演、古筝演奏、和钢琴独奏。 许卓然置身其中,仿佛有些不适应,那舒缓的乐曲安抚了她的局促与不安。 她一眼望去,除了几个深圳药行举足轻重的人物以外,全是陌生人。 不过这样也很好,谁也不认识,自然也就不用周旋应对。 接过杜江递来的一碟水果,她笑了:“你不用管我了,自己去吃吧!” 她靠在一个角落里,注视着那架钢琴,沉浸在琴师手指间流淌出来的动人的乐曲。有片刻的恍惚。 从人群中走来的林启凡,从酒水台上拿起一杯酒,远远地走过来,然而并没有走到她身边,只是静静的注视着。 今晚,她的亮相着实叫人惊艳,白色绣纹的贴体晚礼服,简单中蕴含了高贵与清纯,充满公主般的优雅气息,加上黑色束胸小佩饰,完全衬托出了白皙如玉的肌肤,高高盘起的秀发,随意散落在颈上的几缕发丝,以及圆润的香肩,迷人的锁骨代替了奢华的珠宝钻饰,黑色小手袋很讨巧,这样一身装束,为清纯亮丽和性感做出最佳的诠释。 他停步了,让她在自己的视线之中,但是并没有走近。 这时候从深圳卫视请来的美女主持开始热情洋溢的开场,介绍着到场的嘉宾,当介绍到许卓然的时候,她上前微微几步,举手示意,颔首而视,举止幽雅,于是自然成为场中的一个亮点。 作为海王的老板,林启凡也上台致辞,与潘浩儒的睿智、幽默、儒雅、风趣不同,他的讲话直白简单,一字千金,寥寥几句而已,就结束了,可是所获得的掌声依然如雷。 晚宴之中,许卓然再一次看到上次在格兰云天门口看到的那个醉汉,老藏。 原来他是深圳一家房地产公司的老总,今天的他人模狗样的,西装笔挺,很是道貌岸然。 刚刚介绍嘉宾的时候,就知道了彼此的身份,如今更是走过来,拉着许卓然攀谈。 许卓然的态度极为冷淡,四目相对的时候,他微微有些吃惊,瞪着眼睛看了许卓然半天,然后咧嘴一笑,低声说道:“原来是许总,咱们也真是巧遇!” 许卓然转过身去,理也没理。 老藏立即一个大窝脖,脸突然挎了下来:“还拿样呢?哎,聊两句呀!” 刚要再作纠缠,杜江端着盘子走了过来:“许总,吃点东西!”。 许卓然接了过来,端着盘子找了一张空着餐台,招呼杜江一起坐。 “那人是谁呀?”杜江眼睛扫着老藏,“看起来挺腻味人的!” “神经病,别理他!”许卓然夹起一块生鱼片,突然发现没有青芥,杜江脸上尴尬一笑,说了句:“我去拿!” “好,谢啦!”许卓然笑着点了点头。 就在杜江起身之后,老藏又坐在了她的身边。 许卓然刚待开口,正巧海王的采购部经理老于从身边经过:“于经理!” “许总!”老于立时停步,坐了下来,“不好意思,今天人太多,招呼不周,多包含!” “没事!”许卓然礼节性的笑笑,“我们明天一早还有安排,要去珠海,所以,一会儿我和杜江就提前撤了,跟你打个招呼,别见怪呀!” “别呀!”老于有些意外,连忙挽留,“多呆会儿,一会还有抽奖活动呢!再说,我跟你们同路,一会儿顺道送你们。” “不用了!”许卓然正待推辞,此时灯光一暗,射灯都把所有的光束都投到中心舞台,主持人又重新登场:“各位来宾,我们现在开始第一轮的抽奖环节,首先有请水漾化妆品公司的许总,作为第一轮的开奖嘉宾,有请!” 许卓然微微一愣,转头看着杜江,杜江也是一幅毫不知情的神色,而身边的老于一直在催,许卓然只好站起身,款款步入中心舞台。 “您好!请开奖。”主持人在旁边引导,而礼仪小姐端上一个水晶罐子,里面都是粉红色的纸卷。 主持人示意许卓然把手伸进去搅了又搅,然后从中抽出一张。 许卓然将纸卷展开,递给主持人。 “31号!” “31号!” 主持人用激扬的语调连着说了两遍:“请各位来宾看一下手中的奖券,31号哟,大奖就在手中!” 然而时间一点一点过去了,依然没有人上前,主持人略显尴尬,而许卓然站在台上也有些局促,她与主持人相视一笑。 这时候底下一个声音响起:“请嘉宾看一下自己的奖券,没准儿是‘骑马找马’呢!” “对呀!” 一片附和之声。 许卓然这才打开手包,从里面拿出那张被自己折起的奖券,一看之下,不由愣住了。主持人从她手中接过来,立即笑逐颜开,高举着奖券走到前排来宾面前展示一圈:“真是太有意思了,第一轮开奖嘉宾抽中的竟然是自己!” 礼仪小姐将礼品奉上,是一块欧米茄最新款的女表。 主持人不知是突发奇想,还是事先安排好的台词:“嘉宾自己抽到自己,真是很巧,这样我们请海王的老总,林启凡先生为许总颁奖好不好?” 掌声又起。 林启凡走了上来,从托盘中拿起盒子递给许卓然。 这时底下有人起哄:“带上!” 主持人也立即会意:“请林先生给许小姐带上吧,这样比较有意义!” 林启凡似笑非笑,扫了一眼台下的众人,有一点游戏人生的感觉,打开盒子,拿起那块表,又很自然的抬起左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意思是许卓然把手伸给他。 而许卓然眼眸一闪,也似笑非笑,伸出了手,却不是递给他,而是飞快的从他手上把那块表拿了过来,当然,在观者的角度,似乎用“抢”这个词更合适。 于是底下又有人起哄,又有人大笑,林启起耸了耸肩,故意做出很无奈的表情。 这时候主持人把话筒递给许卓然:“许总很能搞呀,为什么不让林先生帮您戴上呢?” 很无聊的话题,但是许卓然必须得应付,她接过话筒,看着漂亮的女主持:“因为这块表不属于我!” “啊?怎么讲?”主持人一脸疑惑。 “这表不适合我,它太昂贵了,而且今天在海王的公司庆典上得到的这么有意义的表,应该让他的价值得到更好的发挥,所以我想把它卖了,在青海,360块钱可以资助一个学生完成一年的学业,我们水漾每年都会拿出销售收入的一部分去捐助这些失学的儿童,所以,今天,我想把这块表卖了,因为它至少可以捐助30个孩子!” 一席话说完,是一片沉寂。 随即响起一片热烈的掌声,这掌声是真挚的,还是做作的,谁也无从分辨,就像许卓然的那番话,也许有人会认为是沽名钓誉,但是也有人会相信那是真的。 “我买!”有人开口了。 于是价格一路攀升,很快超过了此表本身的市值。 而主持人很机警,居然很快的转换角色,演绎起了拍卖师。 最后价高者得的不是别人,竟然是老藏。 许卓然显然愣了。 老藏说:“既然是助学活动,应该不会选择买主吧!” 许卓然点了点头:“那当然!” 而站在台上冷冷看着这一切的林启凡瞪了一眼走上台的老藏,豪气冲天,又一言九鼎:“如果今天有人拍走了这块表,所出的钱用于捐资助学,那么就是狠狠地扇了我林启凡一个耳光,所以,最后拍价的2倍,我出!” “那我不跟你争了!”老藏立马又下去了。 于是在一阵热烈的掌声中,气氛达到高潮。 曲终人散,许卓然和杜江搭老于的车返回市区。 在夜色中,车子开的很快。 老于一边开车,一边跟她们聊天:“许总,您今天可有点伤我们林总的面子!” “是吗?”许卓然打了一个哈欠,很自然也很随意的笑笑:“没有吧,他应该不是那么小气的人,再说了,我说的可都是实情,一点虚假成分都没有,你想呀,你一声令下,我还开着金杯给你送货搬货呢,要是带着那么名贵的表,你还好意思支使我?” “瞎说!”老于摸了摸自己已经谢的差不多的光秃秃的脑门,又扭头看了一眼杜江,“杜江,你真不够意思,上次临时让你送趟货,您竟然敢劳烦许总,结果害我被林总狠批了一顿,我还没找你算账呢!” 杜江一脸无辜。 “你别怪他,你要的那么急,又是春节前最后一天,司机都放假了,你说怎么办?没办法,只要硬扛了,幸亏没什么事,我现在想起来都后怕!”许卓然伸手拍了拍杜江,以示安抚。 然而就在此时,突如其来的紧急刹车。车轮与地面尖锐的摩擦声,在夜色中是那样的吓人。 许卓然只觉得身子猛地往前一撞,重重地撞到前排座椅背上,接着是玻璃破碎的声音。然后车子就横在了路中央。 她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人,因为坐在后排,伤势较轻。她想开车门,可是中控落了锁,打不开,她伸手去拍老于:“老于,老于,开车门!” 而老于显然已经蒙了,还是杜江伸出手在仪表盘上按了一下,这才打开了车门。 然而一冲下车,许卓然就惊叫了一声,立即转过身不敢再看。 杜江也下了车,看了一眼,立即掏出手机报警。 三个人都傻了。 前挡风玻璃全部破碎,前杠有些变形,老于额头撞破了,一直在流血,而杜江的伤势要比老于轻一些,他脸上黑肿,左臂血迹斑斑。 而此时他拿着纸巾递给许卓然,许卓然这才意识到她的胳膊被溅起的玻璃碎片划伤,也在滴血。 “怎么会这样?”老于已经完全呆住了,地上躺着一个人,不用说,在夜深人静横穿高速,就是碰上谁,要想紧急制动,刹车或者躲避,都很难,而且当时三个人在说话,可能分心也是一个原因。 很快,警察来了,120急救中心也来了。 拍照,简单的笔录,然后就送她们去了市人民医院。 许卓然的伤最轻,除了左臂上的划伤,额头上的一块淤青,轻微的脑震荡以外并没有其他地方不适应,她坐在急救室的外面,头靠在墙上,看着白白的墙,一闭上眼就是一摊血迹,害怕,她吓坏了,可是杜江和老于还在里面处理伤口,而且老于的额上还要缝针。 走廊里一阵通通的有力的步子急匆匆的传来,林启凡出现她面前。 俯下身子,一把拉起她。 看着她的额头和缠着纱布的左臂,面上才有些缓和:“他们呢?” “在里边!”她有些木然,显然吓坏了。 林启凡看了她一眼,走进急诊室,看了杜江和老于的伤势,这才又重新走出来,坐在她的身边。 此时的她,裸露的双肩,零乱的垂在颈上的碎发,苍白的面色,让人看着有些心痛。她的眼神有些空茫而落寞。看起来是那么孤独无助,又有些不可捉摸。 他伸出手,不容置疑的坚定的把她拉进怀里。 她的身子轻微地震颤了一下,这样的微微一颤,让他的心随之荡漾。 这时候走过来两个警察:“你是别客车上的乘客吗?” 许卓然挣开了他的怀抱,站起身回话:“是!” “伤口处理完了,一会儿统一跟我们回局里做笔录!”警察神情冷峻。 “那个人?”许卓然不敢问。 “被撞的行人?”警察漠然答着:“死了!” “啊!”许卓然一阵战栗,颓然地跌到长椅上,林启凡一把扶住了她,用手在她肩上拍了拍:“镇定点!” 随后,拉着警察走到一边,好像小声说着什么。 许卓然只听到最后一句:“丧葬费、抚恤金,家属安置以及后期一切的赔偿都好谈,这是我的名片,司机是我们公司的员工,一向谨慎,所以只要是钱能解决的,一切不成问题,我来承担。” 这是第一次遇到车祸,也是第一次眼睁睁的看到一个鲜活的生命瞬间消失。 她很害怕。 因为害怕,她卸去了平时所有的武装和盔甲。 老于和杜江处理完伤口,林启凡开车,将他们送到了警局。 第四十一章 心事幽幽 第四十一章 心事幽幽 下车的时候,林启凡从车上拿了一件休闲西服披在许卓然的身上,陪着他们进了警局,录完口供,又准备送他们回家。 警局门口,神色已经渐渐缓和的老于说:“林总,我和杜江打车回去就行了,您送许总吧,绕三个地方天就该亮了!” 林启凡点了点头。 许卓然说:“我也打车走吧,今天的事情真的很抱歉,如果不是于经理送我们,如果我们在路上没说话,也许,这事情就不会发生!” 老于眼神一黯,摇了摇头:“跟你们没关系,是我,喝了点酒,反应到底是慢了!” 林启凡拍了拍老于:“行了,没事,驾照吊销了,以后给你请个司机,后面的事别担心,我会找罗律师善后,你别管了,好好在家休息两天,五一以后,8号再上班吧!” 老于感激的点了点头,有些哽咽:“凡哥!” “好了,来车了!”林启凡伸手拦了一辆空车,老于和杜江上了车,先走了。 林启凡伸手攥着许卓然的胳膊,许卓然吃痛地哼了一声,林启凡立即松开了手:“抱歉,我忘了,你胳膊上有伤!” “没事!”许卓然脸色惨白,看起来真是吓的够呛。 上了车,许卓然突然说了一句:“其实你这人似乎也不太坏!” “嗯!”林启凡看了她一脸,帮她系好安全带。 他和她的脸挨得很近,额头几乎抵着,目光相对,许卓然是有些茫然,而他的眼中不见了往日的阴郁,代之的是一团燃烧的火,他低下头,狠狠地在她唇上咬了一下。 她想挣扎,然而被安全带和他的手臂,双重禁锢得牢牢的,她不能动弹。 激情在他体内燃烧,他不能自持,也不想自持,顺着她的脸,她的脖子,她的锁骨,一路肆虐的吻下去,怀抱中的她被一袭白色小礼服裹覆着的嫩滑的肢体,让他疯狂. 然而最终他突然罢手,那是因为她的表情,她痛苦地紧皱着双眉,横流的泪水漫过了苍白的脸庞,是委屈还是什么,他不知道,只是觉得她痛苦的表情比肢体的挣扎与抵抗更有杀伤力,让他不得不罢手。 他转过身,重新坐好,理了理衬衫,发动了车子。 一路无言,到门口的时候,他只说了一句:“嫁给我!” 许卓然愣住了,一直以为自己在他眼里不过是一个新的猎物,而他那样放荡不羁的男人,只是把女人当猎物,当玩物,不会真的对感情、对婚姻认真的,之前的种种,包括追到北京,登门拜访,不过是一种手段罢了,但是即使如此,在今天这个不同寻常的晚上听到此语,许卓然还是立时有些呆住了。 “好好考虑一下!”林启凡调头走了。 许卓然站在公寓楼下,有些茫然地转过身,看着飞驰而去a8,心里莫名地痛了一下,意识混乱地走进大厅,按了电梯,又混混谔谔地拿出钥匙,开了门,脱了鞋子,光着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没有发出一点儿声响,静悄悄的像一只猫儿,进了卧室,一头倒在床上,昏昏睡去。 仿佛刚刚睡着,就有人敲门,是陈晓颖。 “进来!”许卓然窝在床上,神情疲惫。 “卓儿姐,你今天还去公司吗?”陈晓颖问得小心翼翼,因为在她看来,今天的许卓然很反常。平时不管晚上她加班到多晚,第二天7点前肯定起床,收拾得干净清爽,精神焕发地去上班,然而今天显然都过了7点半,这才不得不过来喊她。 “我,”许卓然翻了一个身,心想,真不想去,想就这样睡一个24小时,什么都不管,可是不行,“5分钟,5分钟以后我起床,对了,昨天我们晚上发生点事故,杜江受了点轻伤,你给他打一个电话,就让他在家休息吧,今天你跟我去珠海!” “去珠海!太好了,我还没去过呢,去几天?”陈晓颖很兴奋。 “今天去,明天肯定得回来,不过,后天是五一,你要是想在那边玩,也可以多呆两天!”许卓然在心里盘算着:“反正就是去三家商场,看一下场地,和商场经理沟通一下开业的事情!” “行,明白了!”陈晓颖美滋滋的出去了,然而在关门的那一瞬,像发现了什么新大陆似的,一阵惊呼:“你那个?你那,怎么回事?” 许卓然也没放在心上,随口说道:“昨天回来,遇到车祸,撞了一下,不严重,放心!”,说着摸了摸自己的额头。 “啊?”陈晓颖一脸惊讶,“车祸?我说的是你脖子上的、胸前的,吻痕!” “啊!”这回轮到许卓然惊讶了,她立即站起身,跑到卫生间里对着镜子一看,脸马上就绿了。 果然,脖子和胸前有两处青紫,很明显。 与额头上的淤青不同,显而易见是热吻激情后留下的痕迹。 许卓然气不打一处来,黑着脸关上卫生间的门,把淋浴的水流开到最大,怀着无比仇视的心情把自己从上到下,洗了个干干净净,彻彻底底。 坐上去珠海的大巴,三个小时,就到了。 先去了拱北的友谊商场、香洲的茂业百货和珠都国际广场。 许卓然做事的风格就是如此,雷厉风行,把要办的事情都办完,然后富余的时间再自行打发。她打了一辆车,带陈晓颖去看著名的渔女像和情人路。 置身在夜色的海边,灯光闪烁的情人路上,两个单身的女人,各有各的心事。 “卓姐,有人在追你?”陈晓颖憋了一天的心事,终于忍不住还是问了。如果说许卓然是她的领导,是公司的副总,那么她不该问,但是,从那次面试到后来的相处,基本上她们是同吃、同住、同劳动的关系。她喜欢许卓然的性格,也佩服羡慕她的才干与能力。当然,在内心深处还有一点点的嫉妒,但是这都不影响,她把许卓然当成自己的朋友,所以才会忍不住关心她。 “我不知道这算不算是追求!”许卓然看着情人路上依偎在一起的一对儿对儿的恋人,心中更是无限惆怅。 “啊?追就是追呀,怎么会不知道呢?”陈晓颖拽着许卓然,不小心碰到她手上的伤。 “嘶,疼!”许卓然想岔开话题。 偏偏陈晓颖是不达目的不罢休,打破砂锅问到底的类型,依旧抓住这个话题不放:“是不是海王的林总?” “啊?”这下轮到许卓然惊讶了。她停下脚下,盯着陈晓颖,“你怎么会想到他?” “感觉呀!”陈晓颖一脸得意:“怎么样?让我猜着了吧!那天,春节前,咱们一起去海王库房送货,我就感觉出来了!” “切,瞎说,他公司的员工,过节前一天,下着大雨还折腾咱们一趟,非得让咱们赶着送货,那他碰见了,还不应该送送咱们呀?”许卓然踢着脚下的石子,仿佛有些漫不经心。 “是,他送咱们是没有错,可是后来,有点怪怪的!” “怪什么?哪儿怪了?”许卓然莫名其妙。 “你后来在车上睡着了,到咱们公司楼下,我刚要叫你,他就说别叫了,说他直接给你送过去,让我们先下车,那感觉怎么说呢?”陈晓颖用手撑着下巴,好像很认真地思考着,半晌才一字一顿地说着,“感觉不一样,怪怪的!” “怪你个头!”许卓然拧了一下她的脸,“瞧你一脸花痴的,那样的人,根本不要考虑,看着就够了!” “为什么?我觉得他挺男人的,而且很酷!”陈晓颖故作深思状,“而且最重要的是,他很有钱,听说他们马上要盖自己的大厦了,这样的钻石人选,你一定要好好把握!你畅想一下,到那时候咱们就不用在这南海的海边散步,而是在夏威夷或者太平洋上的什么美丽的岛国上驾驶着自家的游艇兜风呢!” “行了吧,你,别畅想了,就他那样,我看他早就儿孙满堂了,我可不想进门就当奶奶!”跟陈晓颖聊天,往往能让许卓然从愁绪中解脱出来,可以暂时轻松一点儿。 “什么呀?你看不上人家也没必要这么损人家,我看他也就40多岁,肯定没超过45,正当年!” “好好好,正当年,正当年,那你上吧,别拉着我!” “我倒是想,你先借我二十万去日本整容去,等我回来嫁了钻石,把财产分你一半儿,怎么样?这可比投资期货、股市强多了!”陈晓颖说得煞有介事。 许卓然忍俊不禁:“行了吧你,别说我没那闲钱,就是有那闲钱我也不支持你。你忘记了前一阵是怎么说的,要找到真心爱你的人,然后才为悦己者容去弄牙的吗?现在都直接上升到整容了?怎么?有目标了?” “有了!”陈晓颖一脸郑重,点了点头。 “啊?”许卓然又是一惊,“真的?谁呀?没发现你最近有什么新动向呀?难道是刘涛?” “哎,你呀,眼睛长在天上,身边的好男人一个也看不上,我可就不同了,整天戴着高度数的眼睛就盯着咱们这一亩三分地里那几个男人,越看越中意,越看越喜欢!”陈晓颖说得真真的,只是在许卓然感觉那么像在调侃。 “这么说就不是刘涛了,那是谁?咱们办公室的?真的假的?”许卓然推了她一把。 “真的,我才不像你呢,磨磨叽叽,遮遮掩掩,我就不这样,喜欢就是喜欢,看上了就是看上了!”陈晓颖瞥了她一眼,似怨非怨,又叹了口气,“不过,只是单恋一支草,人家眼里没我!” “这么悬?到底是谁呀?透露一下,我帮你参谋一下!”许卓然来了兴致,拉着陈晓颖坐在路边的一个休闲观光椅上。 “咱们公司的男的,你用手指头数,三根就够了,你说是谁?”陈晓颖脸上终于有了几分羞涩的神情。 许卓然眼睛眨了眨,立即拍手喊道:“杜江!” “你喊什么呀?”陈晓颖白了她一眼,“我还想喊呢,都没舍得!” “哈哈!”许卓然笑成一团,“不错,有眼光,这孩子不错!” “什么呀?说的自己跟老太太似的,杜江也没比你小多少!”陈晓颖的嘴撅了起来,仰天长叹,“只是可惜,现在他在小米和张蔓的粉色包围圈中迷得晕晕糊糊的,根本没注意我!” “别担心、别担心!”许卓然搂过陈晓颖的肩,“这个事情我知道,当初面试杜江的时候,我就问过他,因为他和张蔓是同乡又是同学,我当时就担心她们是恋人的关系,以后不好管理,所以特意跟他讲了,他说不是,两人就是死党,不来‘电’,这是杜江的原话,放心吧!” “真的吗?”陈晓颖将信将疑。 “真的!”许卓然连连点头,做着保证。 “那还有小米呢,这个更不好对付!”陈晓颖拉着脸,神情很是沮丧。 许卓然想刻意安慰她,于是只有在心中说了一句抱歉,牺牲小米妹妹了:“小米吧,疯疯癫癫的。杜江是个很内敛、谦和的男孩儿,人又朴实,他肯定不喜欢那种张扬的女孩子。而且聪明的男孩儿都喜欢性格好、善良、有内秀的姑娘,放心,你肯定有机会!” “真的吗?”陈晓颖看着许卓然,眼睛一眨不眨,满是期望。 许卓然再一次郑重地点了点头。 女孩的心事,总是与男孩儿和感情有关,两个人都有片刻的沉默,看着灯光中夜幕下的大海,听着远远的不那么真切的涛声,心事幽幽。 第二天一早,退了房,许卓然带陈晓颖来到了圆明新园。 园明新园在1997年2月2日正式建成并开放,它坐落于珠海九州大道石林山下,占地面积为1.39平方公里,以北京圆明园为原稿,按1:1比例精选圆明园四十景中的十八景修建而成,投资6亿元人民币,是我国首批4a级景区之一。它以其浓厚的清朝文化、精雅别致的亭、台、楼、阁和气势磅礴的大型舞蹈表演吸引了无数国内外游客。 许卓然有着浓重的历史情结,每到一地,相比自然景观,她更喜欢这种富有历史底蕴和文化内涵的景点。 圆明新园融古代皇家建筑群、江南古典园林建筑群和西洋建筑群为一体,再现了清朝曾经的盛世风华。 园内西部,是独具高贵气质的西洋建筑群,白色的大理石墙身,精致的殿内装饰,让人仿佛置身于古老的欧洲宫殿。 而正大光明殿、九州清宴等景区布局庄严、方正,黄色的琉璃器宇轩昂,整个景观体现着浓郁的皇族气派。 “上下天光”景如其名,前有清澈如镜的水池,天色相映看起来宛若天连天,地连地。桥梁极其活泼地通向左右,上面还有六角亭和四角亭,均为结构精巧之作。楼房不高,登上楼房却可一览左右胜景。 “卓姐,你在想什么?”看许卓然陷入深思之中,陈晓颖开口相问。 “置身在这里,不禁想起北京的那座废墟遗址,心中实在感慨,世事无常,曾经那样一座巧夺天工,付出万千工匠心血的历史名园,就那样被一把大火毁了,而现在的圆明新园中,到处可见的是那么多金发碧眼的八国联军的子孙,他们还在这里拍照留念,真是滑稽!” “卓姐,没想到你还这么多愁善感!”陈晓颖叹息了一声,“知道吗?卓姐,是你让我对白领丽人这四个字有了新的认识。我以前总以为所谓的白领丽人,就是三高,工资高、学历高、眼睛高,因为她们眼睛朝天,总是趾高气昂的,漂亮也许漂亮,但是太高傲了,不可爱。可是认识你以后,我发现,其实你不是那样的,你比她们可爱,比她们善良,比她们懂得多!” “晕,你的奖金是杜江定的,可不归我管,不用给我夸得晕晕的!”许卓然开着玩笑,心情好了很多。 圆明新园除了景观,还有娱乐表演。 在中心剧场,有清宫庆典、京剧折子戏和编钟乐舞等。这些表演精彩纷呈,令人赞不绝口。 看完表演,两个人随便吃了点东西,坐上回深圳的大巴返程。 第四十二章 踌躇难为 第四十二章 踌躇难为 在福州返回北京的飞机上,潘浩儒一直在闭目养神,而他的心事不难参透,因为全部都浮现在脸上。 坐在他身边的古韵轻轻碰了一下他的胳膊。 潘浩儒睁开眼:“有事?” 古韵笑了:“找到她了?” 潘浩儒自然知道古韵口中的这个她,指的是谁,他点了点头。 “那么,为什么还愁眉不展的,她不肯回来吗?”古韵微微有些莫名,曾经的同事生涯,让她一直看好潘浩儒和许卓然,也一直希望他们会有守得云开见日明的日子。只是好像事事总与愿望相违,不能得偿。 潘浩儒点了点头。 “为什么?她应该知道你已经是自由之身了。”古韵有些不解。 “因为一点儿误会!”潘浩儒叹了口气,而此时身边另外一侧的王立宁开口了:“什么误会?她另结新欢了?” “瞎说!”潘浩儒瞪了他一眼,这个大嘴巴,真欠抽。 “不是她,难道是你?”王立宁瞪大眼睛,难以置信的表情,“那个宋萱不是色诱了半天都没成功吗?都把你逼到王府去住了,还会有谁能有这么大的魅力,居然能做你的新欢!” “不知道宋萱跟她说了什么,她可能误会了。”潘浩儒情绪实在有些低沉。 王立宁与古韵对视了一眼,王立宁不敢再说了,闭上了眼睛开始假寐。 而古韵则说:“潘总一直在说是误会,既然是误会,解开它不就好了,除非是您不愿意解!” 古韵真是人如其名,婉约而内秀,一语点醒了潘浩儒,是呀,难道自己潜意识里不想去解决?已经过去两星期了,这种事情不能拖,拖得越久,越不好解释了。 可是为什么要解释,解释什么?潘浩儒觉得既无辜又无聊。 古韵浅浅一笑:“我突然就想起我弟弟小时候的事情,他很聪明,也很用功,只是有些太自负了,有一次考了好成绩,回家以后我父母没有表扬他,他足足气了大半个学期!” 听到这儿,王立宁突然睁开眼睛,插嘴道:“没错,就像咱们潘总一样,本来以为自己守身如玉,一片痴心,结果那位许大小姐呢,既不领情又没表扬,反而还遭到怀疑和批评,得,心里肯定憋屈呀,所以明明可以很快解释清楚的误会,他也抻着不去澄清。” 潘浩儒听了,也只有淡然一笑。 而王立宁显然来了兴致,他拍了拍潘浩儒的肩膀:“哥哥,你不会是想等着有一天,许卓然自己知道真相,知道她错怪你了,然后回过头来,跑到你这儿痛哭流涕,追悔莫急,你现在就等着那天的到来吧!” 潘浩儒嘴角不由自主地微微上扬,这一次才是发自内心的笑了:“去,没事儿又拿我调侃!” 然而笑过之后,潘浩儒静心一想,好像自己潜意识里真的如她们所说。他叹了口气,许卓然,真的是一点儿办法也没有,明明被你误会,受委屈的是我,到头来我还得自己去取证,去证明自己的清白,求你原谅,真是爱到深处无怨由。 他又笑了,心中暗想:等这次出差回到北京,一定要好好抓紧时间把这事给办了。 五一是七天长假的开始,早上起来,许卓然就给家里打了个电话,老妈在姐姐家帮她带孩子,所以她的电话直接打到姐姐家,姐姐现在是在职研究生最后半年,在人民医院实习,忙得晕头转向的,所以没说两句就把电话交给了老妈。 老妈说来说去就是那几句,什么近况好不好?要注意身体,要是太累了或者不适应就干脆回北京之类的话,许卓然耐心地听着,时不常地应着,然而最后要收线的时候,老妈突然压低声音说:“小然,宋萱给家里打过好几次电话!” “哦!”宋萱终究是自己的好朋友,还知道往家里打电话,关心一下老妈,真的很难得,许卓然在心里默默感激了一下。 想到宋萱,自然会想到潘浩儒,那句话说的真对,没有永远的恋人,却会有一辈子的朋友。正在感慨之余,听到老妈又说: “你跟她说你要结婚了?”老妈有点迟疑。 “啊?”许卓然装作信号不好,她想起来了,那是自己一时为了坚定信念的托词。 “小然,你可不要乱来,要是结婚得带回家让妈妈看看!”老妈有些着急了,声音也大了起来。 “没有的事!”她的心仿佛被扎了一下,结婚?自己可能结婚吗! 她只好哄着:“我的意思是,我要嫁也得回北京,不可能在深圳就把自己打发了,您放心好了,别听她瞎说!” 老妈还要追问,许卓然心中一阵酸楚,她故作轻松道:“行了,老太太,别管我的事了,我现在挺好的,你管好我姐,管好她们家的宝贝丫头就行了!” 挂了电话,心里挺烦的。 这时候手机又响了,她看了一眼,是廖永红。 “廖姐!” “卓然,今天有安排吗?”廖永红问。 “没有,本来想在家睡觉的!”许卓然随口答道。 “睡什么觉,这么好的天,跟我出去散散心!” “去哪儿?” “你别管了,带上游泳衣、两身休闲的衣服,十分钟以后楼下等我!对了,别带你的小跟班啊。”廖永红风风火火说完,就挂了。 许卓然扔掉手机,往床上一躺,眼睛盯着天花板:“天呢,我卖给你了?连五一都要被剥削掉,真是过分!” 可是说归说,做归做。 许卓然立即从床上爬起来,收拾东西。 陈晓颖不在,出去买东西去了,于是她留了一个条儿,十分钟以后准时下楼。 北京亚运村汇园公寓一层的茶座里,面对面坐着的,是潘浩儒与宋萱。 潘浩儒帮宋萱倒了一杯茶,盯着她的眼睛仔细地看着。 宋萱有些不好意思,她笑了笑,清亮的眸子里忽然闪出迷茫的神色:“你在看什么?”她有些不自然,也有些不自信。 潘浩儒端起面前的茶杯:“我在看你与她有什么不同?”他喝了一口茶,身子靠在椅背上,冷冷的眼神紧紧注视着对面的人,目光是那样的犀利,让宋萱有些局促。 宋萱有些不甘心,刚要开口,潘浩儒便阻止了她:“还记得吗?在一年前,就在这儿,你曾经对我说过的话?” 宋萱微微一愣,思绪回到一年前的那个下午,就在这里,自己承诺,一有许卓然的消息就会告诉他,可是自己没有,自己隐瞒了这个消息。 甚至为此,这半个月以来,她都没有再去紫园等潘浩儒。 今天突然接到他的电话,她有一阵惊喜,她以为她等到了,潘浩儒终于放弃了对许卓然的痴恋,转而想起了她。 可是两个人见面以后,潘浩儒寥寥的两句话,她就全都明白了。 宋萱索性放弃了小心翼翼,对上了潘浩儒的眼睛:“我说过,一年、两年以后,或者更多年以后,如果我有了她的消息,你还要吗?” 潘浩儒扫了她一眼,往自己杯子里续了些茶水:“你应该还记得我当时的回答!” 宋萱点了点头,眼神儿有些飘忽,她狠了狠心:“你说要,对吗。现在还是如此吗?” “当然!”潘浩儒直视着她,极其肯定。 “好!”宋萱从包里拿出一个首饰盒,放在桌上,推到潘浩儒面前。 盯着那个盒子,潘浩儒点燃了一支烟,他现在抽烟越来越勤了,所以连烟斗都不用了。记得许卓然曾经说过,用烟斗的男人是淡定的,是一切尽在掌握的,可是现在呢,潘浩儒终于打开了那个盒子。但是很快,几乎只是看了一眼,他狠狠地扣上了盒子,那颗钻石,即使没有这个盒子,只需一眼,他就可以认出。 “怎么会在你这儿?”潘浩儒瞪着她。 “对呀,你的耐心和承诺怎么会在我这儿呢?”宋萱此时反而不慌了,似乎胜券在握,她笑了,“是许卓然亲自交给我的,她让我还给你,顺便告诉你,她要结婚了!” 结婚?他根本不信,可是,这又怎么解释?潘浩儒把目光投向那个盒子,眼神儿有些吓人,宋萱甚至担心,他会把它顺着窗子扔出去。他手上的烟一点一点燃着,当最后那一点火星烧到他的手指时,他才微微皱了一下眉头,随即把那个烟头丢进烟灰缸。 潘浩儒伸手打开烟盒,仿佛要再拿一支来抽,但是他的手稍稍一顿,最终狠狠地把烟盒捏在手中,揉烂了,扔在一边。 当他再次把目光投向宋萱的时候,面色居然已经如常了。 “我刚才说,我在看你和许卓然有什么地方不同,你没有问我,为什么不问呢?”潘浩儒绅士地给宋萱添了些茶水,他的声音柔柔的,“你的眼神儿里有很多内容,眼睛也很漂亮,睫毛很长,而她不是。她曾经跟我说,她最遗憾的就是她的睫毛,太短了,眼睛也不够大,她特别羡慕你的眼睛。” 宋萱看着潘浩儒,若有所思,她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个时候,他却要对她说这样一番话。 而潘浩儒显然没有说完,他还在继续:“其实她不知道,我最喜欢的就是她的眼睛,许卓然的眼神儿是灵动的,虽然不大,但是它清澈见底,明亮得没有一丝瑕疵,她笑起来很可爱,眼睛也跟着仿佛在笑。她很爱笑,那是发自内心的笑,因为她善良。” 宋萱仿佛有些懂了,她的脸微微有些发烫。 潘浩儒微微地停顿之后,又说道:“我不知道你们在北京见面,你跟她说了什么,让她对我产生了一些误会,但是我们在深圳已经见过面了!” “什么?你们见过面了?”宋萱极其意外,她的脸立即红了起来,“她跟你说了什么?” 潘浩儒冷笑了一声:“她说,你心地善良,温柔又脆弱,她让我一定好好待你!” “她这么说?她是这么说的?”宋萱闭上了眼睛,两只手轻轻捶着额头,她仿佛被电到一样,是清醒还是震惊,她也无从分辨。她只知道,不管发生了什么,许卓然依旧还是把自己当成朋友,还是在替自己考虑,而自己呢? 不仅背弃了朋友,也违反了当初在这里,自己给潘浩儒的承诺。 自己没有在帮他们,反而拆了他们。 是被什么蒙了心智,自己究竟怎么了?为什么会做下这样的糊涂事? 泪水止不住地流了出来,也不知过了多久,宋萱才抬起头,看着潘浩儒:“那天晚上,我在紫园等你,其实不只是那天晚上,一连好多天,我都在紫园等你,我是疯了吗?可是那一天,我听到有人按门铃,我以为我等到了,然而一开门,我没想到会是许卓然!” 潘浩儒紧紧皱着眉头,听到这儿,他仿佛明白了,许卓然一定是回到家,看到自己托王立宁交给她母亲的那个离婚证,一定是满心欢喜、兴冲冲地跑到紫园去找他,可是开门的居然会是宋萱。 潘浩儒觉得他的心已然绞在一起,痛,是的,他能体会许卓然在那一刻所受到的伤害。本来他还在生气,因为宋萱的几句鬼话,她就不信任自己,所以他还放不下所谓的自尊心。但是现在,他心里全是心痛和内疚,原来她曾经遇到这样的场面,那么在深圳重逢,她没有冲上来扇自己一个耳光,还能面对面跟自己说话,如此的克制与隐忍,她心里该有多难受。 潘浩儒闭上眼睛,仿佛能真切的看到那一幕,那个场面,那个所谓的事实,真比千言万语更具有杀伤力。 看他面色如此难看,宋萱忐忑地说:“可是,我什么都没说,我真的什么都没说,我只说了一句‘对不起’!” 此话一出,潘浩儒一拳重重地击在桌上,茶碗啪地倒了,茶水洒了一地。 宋萱哭了:“对不起,对不起,我没想到她会回来,太突然了,所以,我……” 潘浩儒站起身:“如果你还当她是朋友,就和我一道去深圳,跟她说清楚!” 潘浩儒指着那个盒子:“我希望你能亲手把它还给许卓然!”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第四十三章 沦入陷阱 第四十三章 沦入陷阱 深圳的午后,阳光真好。 许卓然走出青年公寓,远远的看见停在马路边的路虎,招了招手,紧走过去,上了车。 许卓然穿了一件白色贴身的斜肩掐腰小衫,配了件裙摆上有绿色扎染图案的紫色裙子,看起来别致又清爽。 一上车,廖永红就赞了一句:“不错的配搭,办公室里老穿正装,其实你穿休闲服挺好看的!” “真的?在办公室没办法,我得装得成熟点!”在别人面前许卓然是“卓姐姐”,是“许总”,而在廖永红面前就成了真正的小妹妹,所以说话间也放松了,没有往常的故作沉稳。 “手上的伤是那天晚上撞的?”廖永红突然问道。 “是呀!”许卓然做了个鬼脸,“别提了,那天真是吓得我灵魂出窍!” “我昨天听杜江说了,我也吓了一跳,没想到会出这种事情!”廖永红目视前方,上了盐坝高速,车速很快。 “晕,我不给你说话了,省着让你分神儿!”许卓然现在都有些恐惧症了。 “哈!”廖永红瞪了她一眼,“别瞎说啊,我又没酒后驾驶,那天的事也怪我,应该让司机等你们活动完了,送你们回去就好了!” “咳,怎么能怪您呢?谁也想不到的事情!” “所以我说,要不公司再添一台车,你好好练练,以后自己开着也方便点!”廖永红说的情真意切,发自内心。 许卓然连忙摆了摆手:“算了吧,我可不敢,再说明年初我不就回北京了吗?” “也对!”廖永红应着,阳光有些刺眼,她拿起太阳镜戴上,继续说,“那会儿我听陈庆说,你好像因为感情的事情,暂时想换个环境,所以才离开北京的,想必那故事中的男主角就是潘总了,那么重新回去,我是说,你做好心里准备了?都在商场上,说不定哪天还要见面,不可能躲一辈子的!” 虽然跟廖永红一起配合工作已经有半年了,但是她们之间的谈话似乎从来没有涉及过私事,尤其是私人感情问题。 许卓然是一个人,一团麻的感情。 而廖永红也是一个人,仿佛也有一段不为人知不愿提及的经历。 所以两个人相处小心翼翼,谁也不去触及那个禁区,而今天是廖永红第二次主动提起,许卓然有些意外,所以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道:“是想躲开他,只是人虽然避开了,可是心里怎么也放不下,不过,我相信自己可以处理好,再说,毕竟我家在那里,迟早也得回去!” 廖永红点了点头:“那么,他呢,回去以后,有复合的可能呢?” “他?”许卓然迟疑了,“他,我不知道,但是,我是不能回头,也不想回头了!” “明白了!”廖永红看了一眼许卓然,看着她有些迷茫的样子,廖永红仿佛是在劝慰,“我看你这个样子,也是断了的好,虽然我不知道你们的详细情形,但是我是过来人,我告诉你,要是嫁人,就嫁一个他爱你比你爱他多的人,其实作为我们女人,爱不爱没关系,结了婚生了孩子,自然心就在他身上了,可是男人不一样,他爱你,你的日子才好过,反而是你,要是这样牵肠挂肚的,以后不好办!” “也是,好多人都这么说!”许卓然应了一句。 “况且,你现在正是最好的时候,要睁大眼睛好好挑一个条件好的、爱你的,嫁好了比我们这样辛辛苦苦自己谋生的状态要强太多了!”廖永红像是在劝人又像是在说自己。 许卓然点了点头。 车子在深圳的东南面,大鹏半岛终端的南澳镇,南澳鑫海度假村内停下。 “你来了这么长时间,还没带你好好放松一下呢,这是深圳著名的水头沙海滨,素有‘深圳夏威夷’的美称。”廖永红停好车,从后座上拿起旅行袋,叫许卓然下车。 走进宾馆开了两个单人间,许卓然微微有诧异,但是随即想到,个人有个人的生活习惯,自己是节省惯了,可是未必所有的人都愿意与别人一同住标准间。 拿了房卡,廖永红说:“我有点累,先睡一觉,晚上一起吃饭,你先自己转转!” “好!”许卓然拿着房卡进入房间,放好物品,在裸露的皮肤上面抹了一层防晒霜就下楼了。 度假村依海而建,前瞰白沙碧海,背倚着传说中的七娘山,山中飞瀑流泉、层翠交叠、鸟语花香。 这里远离大都市的喧嚣浮躁,是一个集山水之精灵,海之神韵于一身的“世外桃源”。 看来廖永红真的很会找地方。 一个人走到海边,白色的沙滩被阳光晒得暖暖的,她脱了鞋子,拎在手上,踩着柔软平缓的海沙,看着清澈碧蓝的海水,岸边绿树成荫,这一刻是那么的舒适,尽情享受着健康的阳光、细柔的沙滩和洁净的海浪带来的惬意,抛开所有的烦恼,投入大海的怀抱。 这应该是一个好美的下午,许卓然在一片绿树下,坐了下来,享受着这难得的宁静。 远远的,度假村的露台上,两个人在注视着她,谈论着她,而她则浑然不知。 廖永红面无表情,直直的盯着他:“你想怎么做?” “怎么做?该怎么做就怎么做?怎么,你想教我?”他反问。 “你要挟我?”廖永红掐灭了手中的香烟,“我说过,她跟那些人不一样,我早就洗手了!” “我知道!”他也掐灭了手中的香烟,远远的从空中抛下,伸出一只手搭在她的肩上,“所以,我才想要,才这么迫切!” “其实,她心很软,你好好的对她,慢慢地跟她交往,也许,可以得到她的心,比现在这样好多了!”廖永红还在试图说服她。 “慢慢的?多慢?多长时间?我见过的女人不比你少,什么样的方式对她这个类型的更有效,我比你清楚,而且那天晚上的事,让我很后怕。如果那天晚上真的出点什么事,她就这样在我身边消失了,你说,那时候,我后悔有什么用?”他恨恨地说着,“所以,快刀斩乱麻,别费那劲了,直接上,你放心,没事儿!” “我还是觉得有点不妥,她是那种外柔内刚型的,我怕!”廖永红面上有些犹豫。 “错了,她是外强中干型的!”他把目光从海边那抹绿色的身影上收回来,盯着廖永红,“你现在真是心软了,想当初珠海的红姐,让多少良家女孩一夜成名,培养了多少百万富翁。怎么,一经收手,连当初那点豪气也没了?” “你总拿当初那点破事要挟我?”廖永红瞪了他一眼,“行,我不管了,你自己搞定吧,你就折腾吧,非折腾出点大事来!” 廖永红转身走进屋子,躺在床上。 而他依旧把目光投向海边,嘴角渐渐有了一丝笑容。 傍晚时分,许卓然和廖永红一起来到餐厅吃饭,在落地窗前,喝着红酒,吃着海鲜,聊着工作,慢慢的,有些微醉的感觉,许卓然觉得这个晚上是她一年以来最为开心舒适的一个晚上,原来醉的感觉是这样的美妙,至少在今天,她没有想起他。 然而,那个不受欢迎的人突然的出现,打破了这平静的一切。 “林总,这么巧?你也在这儿?”廖永红首先看到了在隔壁桌子上独自用餐的林启凡,热络的打着招呼。 林启凡走过来看了看廖永红又看了看许卓然:“是呀,真巧!” “您一个人?要不一起吃吧!”廖永红热情相邀,而许卓然面如冰霜,林启凡看了一眼,说道:“算了吧,我已经点了,还是各吃各的吧!” “那也好!”廖永红瞪了一眼许卓然。等林启凡离开后,才说道:“你呀,心里怎么想也不能全都表现在面上,让人家林总多下不来台。” “我知道,就是觉得他这人不太正经,不想跟他多说话!”许卓然小声嘟囔着。 “不正经,对你不正经了?”廖永红轻笑着,“就他那样,在深圳的成功商人里,他就算不错的了。对了,你这好像不是第一次,我都听说了,庆典那天,你就当着那么多商界名流不给人家面子,又生事来着,是不是?” “不算吧,我给咱们格桑花募捐来着!”许卓然仰着脸,一脸的得意。 “行了吧你,还美呢,也就是他,要是换一个人,你试试,明天就给你清场,退货!”廖永红还想再说些什么,这时候手机突然响了,她站起身走到一边去接。 不多时一脸紧张的回来了:“你自己慢慢吃,我有点事儿出去一趟,几个朋友从外地过来了,我去应酬一下!” “那,要不我也走吧!”许卓然用纸巾擦了擦嘴,站起身。 “别,太晚了,我不回市里没法送你,我过去打个招呼就回来,明天还有正事跟你商量呢,这两天在这儿好好把下阶段的思路理一理!”廖永红说完,就风风火火地走了。 第四十四章 原罪之夜 第四十四章 原罪之夜 许卓然对着一桌子没怎么动的菜,本着不浪费的原则,开始风卷残云。 一个人吃饭总是吃得格外香,因为舒坦,不会担心别人看到你吃相,也不会小心措辞地跟人家应酬对答,所以她喜欢一个人。 噩梦起于何时呢?也许是从那个人坐在她对面时开始的,他指了指那个几乎已经见底的红酒瓶子:“我以为你真的滴酒不沾呢,你们俩也没少喝呀!” “喝酒得看对面坐的是谁!”许卓然头也没抬,顶了一句。 “你就不能好好跟我说话吗?”林启凡突然握住她的手,按在桌子上。 许卓然啪地一下扔掉筷子。 “每次我刚对你印象好一点的时候,我就发现你更讨厌!”借着酒劲,许卓然终于说出内心真实的感觉。 还想再说,突然觉得一阵头晕。 下一秒,就被他拉在怀中。 “你别乘人之危!”这是许卓然在清醒时说的最后一句话。 恍惚中被他半搂着,上了楼,进了房间。 显然是走进他的房间,这是一间豪华的套房,一进门,最抢眼的居然是那只安置在阳台的浴缸,也许设计者的初衷是让住在这里的人一面享受舒畅的花瓣浴,一面享受清风、聆听虫鸣,眺望闪闪的星空,将碧波绵延的海景尽收眼底。 如果,身边的这个人,不是他,而是他,那该是怎样浪漫而温馨的一个晚上? 然而现实中,荒唐而又可笑的场景是,她犹如一只受惊的小猫蜷缩在沙发上,而他是一个猎者,守候在一旁,欣赏着嘴边的猎物,仿佛很享受般的,任时间一点一点流逝,却并不急于张开那血盆大口蚕食他面前的美味。 他的目光是那样的肆意,仿佛一点一点凌迟掉她的外衣,让她仿佛透明般的裸露在他的面前,无所遁形。 他一直没说话,只是一双眼睛盯着她瞅个没完。许卓然定了定神,强迫自己站起身,向外走去。然而没走出几步,就被他自身后一把拽住,一抬眼就看到他在幽暗中泛着欲火的眼睛,她连忙闭上眼睛,希望这只是一个噩梦。 也许续梦中再也不会见到他如此无时无刻注视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目光。 只是她失望了,确切地说应该是绝望。 他把她抵在墙上,一个霸道的残忍的吻狠狠地袭击了她。 她拼尽全力抵抗着,弄得浑身是汗,然而没有用,丝毫没有改变他对她的挟持。反而激起了他更强烈的欲望。 许卓然的手已经被他牢牢地固定住,她闭上了眼睛,用嘴狠狠地咬了下去,直到嘴中有了血腥。然而,依旧是没有任何的改变,他没有因为痛一把甩开他,也没有因为痛而放缓对她的侵犯。 “停,林启凡,你这是在干什么?如果你想要,你可以拿钱去解决,不要找我!” 她喊着。 而他依旧没有停手。 “我不是,我不是!”许卓然喊了出来,眼泪随即淌落下来。 他微微一颤,下意识的放慢了动作,用手撑起她的脸:“不是什么?” “我知道你不是随便的女孩儿,不是小姐,所以我说过,嫁给我!”他的语气很坚定,说话的时候,一阵热气吹散到她的脸上。 她摇着头,拼命地摇着头:“我不是一张白纸,我有爱人,所以,你放过我!” 林启凡松开了手,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许卓然立即下意识地将已经被解开的上衣系好,她是慌乱的,她是怯弱的。 而他显然看出了她的软弱,他走到茶几上拿起香烟和打火机,点燃了一支烟:“是那天在机场那个男人吧?爱人?他是你的爱人?我不信,你说说,如果是真的,我就放了你!” 许卓然转过身去,背对着他:“那是我和他的事,我没有必要跟第三个人说起!” “是吗?” 许卓然没说话,向门口走去。 而他在下一秒中,将那支只吸了一口的烟狠狠地掐灭在烟灰缸里,站起身,一把将她拽了回来,狠狠地钳着她,像在审问一个犯人:“他是你的爱人?你们恩恩爱爱的,那你又为什么一个人来深圳?那么长的时间,都没有见面?这算爱人吗?最多也就是旧爱。从北京回来以后,我给了你一段冷静的时间,你心情总该平复了吧?” “爱一个人,并不需要时时刻刻相守在一起,也不一定要有结果,但是,他始终都在我心里!”许卓然把手放在心口上,表情有些凝重又有些悲凉。这是怎么了,到现在,她居然像宣誓一样在向另外一个男人来表达对潘浩儒坚定不移的爱情,自己是醉了,还是傻了? 林启凡被她的话气得火往上涌,狠狠瞪着她。而她则用力甩开他,想走,但是眩晕的感觉再次袭来,她绵软的身体没有一点力气,终于倒在他的怀里。 他的唇边渐渐涌起一丝笑容,一把将她抱起,走进卧室。 扔,是的,重重地扔在床上。 这样重重的一摔,让她彻底清醒了,她反而冷静了:“你不是真的准备乘人之危吧!”他没说话,只是仔细地看着她。 娇柔玲珑的躯体裹在墨绿色的紧身衣裙中,映在雪白的床单上,那样的诱惑,让人不能自已。 酒醉后的皮肤晕染着一层娇柔的红,在柔和的床头灯的掩映下,脸上显得分外朦胧撩人…… 仔细看着她的眉毛,她的眼睛,她的神情…… 林启凡心中明白,自己是喜欢她的,但是不是该在这种情况下要她,他犹豫了。 他伏下身子,低下头,原本只想轻轻拂过她眼前的发丝,可是她惊恐的眼神,突然伸出手扇了他一个响亮而清脆的耳光,虽然没有一句话,但是那神情是鄙视,是不屑,是恨。 他在那一刻,坚定了自己的初衷,这样桀骜不驯的女孩儿,即使现在放手,她也未必会因此对自己心生好感,这样的女孩,更激起了他想要驯服的欲望。 他终于歁身而上,在体力的较量中,她很快支撑不住。 她闭上了眼睛,虽然无力,但是始终没有放弃抵抗。 看到她面上的表情,那种痛苦,更点燃他的欲念。 轻声的抽泣,与毫无作用的挣扎,让他的欲火愈加强烈…… 她羞愧难当,始终没有睁开眼睛,泪水一次一次在她的脸上流淌。 而在他看来,那一片晶莹中的她更具魅力。 她已无力思考,沉重的疲惫与酒醉的眩晕让她彻底融软在他的怀里,失去知觉终于陷入了沉沉的睡眠之中。 黎明时分,许卓然渐渐恢复了意识。 她清醒了,看到身边那个赤裸的男人,没有震惊,没有哭泣,只是木然地穿好衣服,从地上捡起包,向门口走去。 “等一下!”他走过去,一把将她拽了回来。 一扬手,一个耳光重重地打在他的脸上。 他眼睛都没有眨一下:“如果你想,可以再多打几下!” 她没说话。就那么僵硬地站在那里。 “我很想知道,接下来你会怎么做?”他伸手轻轻抚了一下她的头发,她没有动,任由他的抚触,只是眼睛冷冷的。 “会去告我?好像忘记带证据了?”他笑着卷起床上的床单,递给她。 她没有接,床单掉落在地上:“我不会!” “哈哈!”他一阵大笑,坐在床上,一把将她拉过来,紧紧压在身下,“我就知道,你这样的女孩,就是嘴硬心软,好了,我会娶你的!” 她微微一挣,眉毛一挑:“你错了,因为你不是第一个,所以我不在乎,对于你,我只觉得如同一场游戏,或者也可以说,是你愉悦了我,对了,我要不要给你小费呢?给你多少好呢?二百?五百?好像你也不怎么样,也就值二百吧!” 许卓然很清楚,这样的男人,应该怎么去羞辱他,打击他。果然,她的话发生作用了。 他脸上的笑意一点一点退去,面部和身体都明显变得僵硬,她趁机推开了他,站起身,走出房间,仿佛是一个骄傲的女神,而他只不过是愉悦她的男宠。 林启凡怒不可遏,抄起床头柜上的烟灰缸狠狠地冲着房门砸了过去,啪的一声,落在地上,摔得粉碎。 “可恶,这个丫头!”林启凡对着房门,满心的怒火无从发泄。 看着一片狼藉的床榻,想起昨夜的种种,她的娇柔,她的无力,她的青涩与稚嫩,渐渐的他的火气消退了,是的,那样骄傲的她,怎么会甘心被人设计,沦入自己的陷阱?经历的女人无数,什么是守身如玉的好女孩,什么是假纯情真风骚,他自然辨得清清楚楚,他笑了,有意思,倔,他喜欢,倔强固执的女孩儿,有个性。 也许真应该好好地爱她,慢慢地由浅入深地展开追求攻势,与她携手在珠海的情人路上,海风拂面,应该是很不错的感觉。他相信,最终她还是会顺从,会爱上自己。然而,那样的感受,那样的过程,他不 第四十五章 不能回头 第四十五章 不能回头 回到自己的房间,许卓然一头扎进浴室,冰凉的水冲在身上,肌肤上立即浮起一层米粒,仿佛清晰得可以看到自己身上那细小的汗毛,带着晶莹的水珠直挺挺地立着。是的,冷水,她第一次用冷水冲凉,从头到脚,只是希望自己还可以镇定。然而从里到外的冷,让她战栗着,不停地哆嗦着,她哭了,原本无从分辨。 但是,泪水是暖的。流在脸上,滴在胸前,与冰冷的水流不同,点点滴滴,带着她的温度。 “潘浩儒!”在这一刻,她只想到了他,她觉得对不起他。 曾经以为,自己会为他,为了他们曾经的美好、那短暂的甜蜜而去坚守,坚守自己的心,自己的身体,然而,所有的一切都在昨晚结束,她现在真的是彻头彻尾的背弃了他。 是的,当自己在紫园中见到宋萱的时候,她伤心欲碎,但是她也并没有想因此就转而投入另外一个男人的怀抱,因为在她心底,还在坚守着曾经的爱,和那个紫色的梦。 可是现在,这一切,都碎了。许卓然,你也不过如此,你凭什么要求潘浩儒守身如玉的等着你,痴恋着你?你自己都沦落了…… 完美主义者的残缺的痛,有谁能体会呢? 由无声的流泪,到放声痛哭,她把压抑在心中将近一年的悲苦与深深的思念和自责都化作泪水,再也没有忍耐,再也不要所谓的掩藏和坚强。 “潘浩儒!”在此时,她居然比任何时候都想念他! 越想他,就越会觉得委屈,觉得难过。想他有什么用呢,他从来都不属于自己,以前不是,现在更不是。 很久,她才浴室中出来,湿漉漉的头发滴着水,一滴一滴,滴落在地板上。她穿了一件白色的睡袍,一头倒在床上,只希望一切是噩梦一场,再次醒来的时候,什么也没有发生。 床头电话一遍一遍地响着,她伸出手抓过话筒,按下挂断键,又把话筒扔到一边。这是度假村的内线电话,许卓然心里明白,能打这个电话的,不过就是两个人。 林启凡和廖永红,而这两个人,无论是谁,她现在都不想见。 凉水让她彻底清醒了,她想起跟林启凡的初遇、再遇,第一次是偶遇,一个错误的开始,前两次是因为工作她自己主动找上他的,而后面的几次。 一次是晚上,廖永红因故不能前往,让自己去找他拿支票,那一晚,虽然没有发生状况,但是如果发生了,也是很自然的事情。 然后就是回北京,自己的行程,他那么清楚,还有居然能找到她的家,当时因为潘浩儒和宋萱的事情,她没有顾得上细想,可是如今,全明白了。 还有第三次,就是前几天他们公司的周年庆典,如果不是老于殷勤的相送,恐怕,后果也同样如此。 而昨天的事情,从头到脚就是一个套儿,一个局。 她不傻,她只是不愿,也不敢相信廖永红会帮他做这个套儿,布这个局,一次一次的将自己推入陷阱之中。 突然一阵心悸,许卓然的脸“唰”的一下变白了,她立即从床上弹了起来,冲到洗手间看了一下台面上洁具盒里的东西。是的,她看到了,在这种度假村里都会有免费的“避孕套”,以前每次看到,她都会觉得很无聊很恶心,但是现在,她才明白,很多时候,如果没有它,那便不是惨,而是很惨。 她回想着昨晚,细节她已经记不清了,但是她知道,林启凡不会这么好心,他不是潘浩儒。潘浩儒会小心地保护她,甚至告诉她应该怎样去计算安全期,因为他曾经说过,孩子应该是在父母做好准备,共同期盼下来临的,而不是仓促间形成的意外。 他还说过,等他们可以要孩子了,他会戒烟,也会拉着自己天天去晨跑,会让她提前半年吃蛋白粉和叶酸。 曾经的曾经,对于今天,都毫无意义可言。 恨,是的,心中有恨,却不知该去恨谁,林启凡可恨,但是自己似乎更可恨。此时,她想到了那个字眼,是的,那就是“贱”。 她紧紧咬着嘴唇,带着阴冷的神情走到一层商品部,不顾及服务员打量的神色,买走了“孕停”,一次一颗,24小时内两颗,许卓然索性把两颗都放进嘴里,没有用水,硬是咽了下去。 她笑了,曾经她的潘潘说过,女孩子永远不要吃这些东西,副作用太大,不好,一切措施他会负责。现在想想,只是觉得可笑。 傍晚的霞彩,迎着灰色的天空,泼洒着娇柔的红晕,在粉色天光的耀映下,她的脸上笼着一层朦胧。 长款宽松又飘逸的白布衬衫,加上一条牛仔裹裙,时而代表着高贵的气质,时而又摇曳出反叛的气息。 头发随意的披着,有些零乱,又恰到好处,拎着一个小巧的旅行袋。走出室内,走出大厅。 然而,在停车场,看到了倚在a8边上的他。 迎着他,走了过去,一开口,已经不再昨夜的软弱与娇柔:“你拿什么要挟廖永红的?” 他微微一怔。 “或者说你给了她什么好处,给了她多少钱?让她帮你设计我?”许卓然一脸平静,没有愤怒,也没有悲伤,然而红肿的眼睛,苍白的面色,暴露了她的脆弱和勉强维持的坚定。 他伸出手,一把将她搂在怀里:“好了,5月8日是个好日子,我们去登记!” 她一动不动,仿佛雕像,他松了手,她直视着:“我不想再问你第二次!” “好吧,我告诉你!”林启凡低头凝视着她,“没有钱,没有交易,不过,我承认,她给我提供了一些方便,让我能够接近你,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许卓然抽搐了一下嘴角,她不再说话,甩开了他的手,拎着包向大门口走去。 看着她的背影,林启凡的神色有些幽暗,靠在车上,他点燃了一支烟:“倔,我就看看你能有多倔?” 沿着下山的路一直走去,许卓然觉得极其滑稽,自己到底是聪明还是愚蠢呢?想想自己身边的朋友。曾经同事两年,暗生情愫的王亮,会在一夜之间,就跟另外一个认识不到两三个月的女孩闪婚。 宋萱呢,从读书时代就凝结起的友谊,居然会是她,不知不觉地俘获了潘浩儒,让她心碎,却不能怨恨。 而廖永红,自己当成大姐的她,亦师亦友,知遇之恩,当成偶像一般来崇拜的她,居然会这样的陷害自己。 我做错了什么?为什么你们要这样对待我? 许卓然不想哭,她已经哭够了,她只是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要面对这样的一切。 走到山脚的时候,能见度好了很多,这里没有市区内的摩天大楼,却最具滨海韵味,群山相拥,大海相伴。终于有出租车经过,许卓然招了招手,车子停在面前,她坐了上去。 回到家,没有理会陈晓颖连珠炮似的发问,直接回到卧室,倒头就睡。 第二天一早,陈晓颖小心翼翼地推开门,打量着她的神色:“卓姐,廖总来电话了,说你手机没开,她找你有事情!” “有事情!”许卓然冷冷地哼了一声,看到陈晓颖有些不知所措的样子,神情稍稍缓和了一下,“没事儿,你忙你的,我心情不太好!” “卓姐,昨天杜江来了,拿了一箱从他家里寄来的枇杷,你吃吗?”陈晓颖似乎有话要和许卓然说。 “我不吃,你吃吧!”许卓然招了招手,“有话跟我说?” 陈晓颖走过来,坐在床边:“嗯,昨天我们见面了,我跟他表白了!” “昨天?表白?”许卓然有些失神儿,随即明白过来,“怎么,他怎么说?” “他说,我是一个好女孩儿。他说,他现在不能给我任何的承诺,他希望我们只是同事,朋友!”陈晓颖表情很沉重,也有些难过,低垂的头,难掩的失望。 许卓然不知该怎么去安慰她,只是拍了拍她的肩。 “卓姐,你说杜江是不是心里有人了?”陈晓颖突然抬起头,眼中全是问询。 许卓然摇了摇头:“应该不会,现在这么忙,也没看他出去约会或者打私人电话,应该不是,可能他是属于慢热型的,你别着急,多给他点时间,你们还有的是机会!” “卓姐,昨天我们在街上,遇到一件事,我们有了分歧,我发现,他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完美!”陈晓颖缓缓讲着他们昨天在超市门口遇到的一件事,“我们看到一个小姑娘,脖子上挂着一块牌子,满脸的污垢,牌子上写的是,他父亲得了肾病,需要换肾,好不容易配型成功,但是又筹不到钱,所以……” “你给她钱了?”许卓然心中突然有一种厌恶的情绪,她脱口而出,“我这辈子最恨的就是利用别人善良的骗子,骗子可恨就可恨在,你不如明抢明要,偏偏用骗的!” “卓姐,杜江也说她可能是骗子,可是我不信,我看那小姑娘的眼睛特别清澈,语言可以骗人,但是眼睛不会,所以我给她钱了!”陈晓颖看着许卓然有些忐忑。 “你给了?你给了多少?”许卓然有些失态。 “八千!” “什么?八千?”许卓然彻底怒了,“你傻啦?那是你这半年的奖金和全部积蓄吧?是你用来整牙的钱吧?你给她?你还不如给我捐给青海的失学儿童呢?你可真是的!善良肆意用在骗子的身上,也是一种助纣为虐!” 陈晓颖沉默了。 许卓然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情绪失控了,她拉过陈晓颖的手:“晓颖,对不起,我知道你是善良的,一切出自好心,只是,我怕你被骗,我说的你别放在心上!” 陈晓颖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其实我当时没有给她钱,因为这件事还和杜江起了争执,然后我自己回到家,想了好长时间,就拿了卡去楼下取了钱,我想,如果她还在那里,我就把钱给她,那女孩儿真的不像骗子,她还跟我要了手机号码,要了我的姓名,她说她长大了,有能力了,这钱,每一笔,她都要亲自奉还! “也许她是骗子,她骗了我,但是当我把钱交到她手上的时候,看着她小心翼翼的用一件旧衣服包好,又在小本上工工整整写下我的名字和电话的时候,我真的感觉很开心,因为一直以来,我觉得自己是生活在这个城市最底层的、可怜的小人物,想不到,居然有一天,我也可以帮助别人,我觉得幸福!”陈晓颖仿佛是在自言自语。 她不知道,正是她的一番话,让许卓然从泥潭中走了出来,重新振作起来。 吃完晚饭,各自回房休息。 许卓然打开手机,拨通了她的电话。 “卓然,你在哪儿呢?让我找了一天,我回去的时候,发现你已经走了!”廖永红说的极其坦然,仿佛真的什么也不曾发生,而她也毫不知情那样。 “廖姐,我想跟你聊聊!”许卓然的语气很平淡,没有特别的亲切,也说不上冷淡。 “好,就在你们楼下的茶馆吧!”廖永红显然很自然,没有半分的意外。 “不,去公司,在公司见!”许卓然第一次,拂逆了她的意思。 她微微一顿,仿佛有些惊讶,然而很快即回着:“好!” 半个小时以后,在廖永红的办公室里。 廖永红与许卓然面对面坐着,神情十分的严峻,仿佛在对弈,又仿佛在决战。 是许卓然先开的口:“昨天的事情,我很想把它想着是一个意外,是一个巧合,但是,又实在心存疑虑,如果不弄清楚,我没办法继续呆在这里!” 廖永红从小冰柜里拿出一听椰汁放在许卓然的面前,一幅耐心倾听的样子。 许卓然盯着她,移开面前的那听饮料:“我一直是尊敬你的,我佩服你在生意场上的魄力与干练,更欣赏你的眼光和智慧,你的成熟、你的美丽甚至是你的一言一行,都让我折服,我心甘情愿的为你打拼,为你付出超过工资本身的辛劳,为的就是,因为你也是女人,一个独自在商海中浮沉的孤独的女人。我以为我们之间不仅仅是单纯的雇佣关系,还有一份知遇之恩和知己之情,但是,我没有想到,你会是这样的人!” 廖永红点燃了一支烟,吞云吐雾间,一团迷雾袅袅升腾,阻隔了彼此的视线,她索性站起来,走到窗子前面,俯瞰着楼下的街景。 声音缓慢而低沉:“我知道,你会怪我,会恨我,我也不想瞒你,我是帮了林启凡,但是,谈不上设计,更不是陷害,你还记得自己来深圳的目的是什么?” 许卓然抿着嘴唇,半晌无语。 “你来这儿,是想忘记一个不属于你的男人,不是吗?”廖永红回眸一笑,随即又转过身去,对着窗子自说自话,“只有敞开心扉,开始接受另外一个男人,你才能真正忘记先前的那个!” “如此,你想说,你这样做的目的,不仅是为了取悦林启凡,还是为了成全我?”许卓然冷笑着。 “其实林启凡没有什么不好的,如果他只是一般的图个新鲜,想玩玩儿,那么我不会管的,相反,我还会保护你。但是,我知道,他这次是认真的,他喜欢你,其实,你嫁给他,是一件两全其美的事情!” 廖永红不等许卓然出言辩驳,又继续说道:“讲个故事给你听,你自然就明白了!” “十年前,一个女孩儿刚刚大学毕业,存着一份对理想的憧憬与抱负,她满怀热忱的来到深圳,文秘、销售、导购、医药代表,什么工作她的尝试过,但是她发现,她的老板和她的客户只对她的容貌感兴趣,而根本不管她对工作是多么的努力。后来,一个机会,她去了珠海,在那里,她知道什么是一脚在地狱,一脚在天堂,被同乡陷害,她下海了,是自甘堕落吗?不是,她只是知道,仿佛只有这样,才真正的做到了公平交易,按劳取酬。 “不要小看这些小姐,深圳、珠海,乃至其他沿海特区,如果没有这些小姐,恐怕也不会有今日的繁华。1997年新上任的珠海市长,是一个很廉政的人,他下令珠海所有的娱乐场所,不许从事色情交易,清除所有的小姐,可是,你知道结果吗?” 廖永红笑了:“珠海的银行,迎来了一场突如其来的挤兑风潮,一夜之间,所有的储备金都被提现,而且还有缺口,所以,很快,市长下令,取消之前对娱乐场所的禁令。而经过这一次的风波,还是有很多人收手了,她们累了,也在这一次的事件中知道,自己始终是见不得光的,所以带着她们用身体和青春创造的财富,回到了她们的家乡。于是那两年,在各地涌现出不少的女企业家,这个时代本来就是笑贫不笑娼的时代,大众看到的是你拿着钱在家乡投资办厂的光鲜的一面,没有看到的是这海滨城市每到夜幕时分上演的物欲纵横的男欢女爱!” “这里面,有你,是吗?”许卓然看着她的背影,猜出了一些,一个女人,她的钱不是丈夫给的,不是继承的,那么累积财富最快的方式,也许正是如此。 廖永红没有直接回答:“那个女孩儿也回家了,后来认识了他的老公,两个人结婚以后很快有了孩子,因为女孩曾经的经历,男方家里一直极力反对,正是因为怀孕,才渐渐缓和,后来生产了,是个4斤5两的男孩儿,婆婆很高兴,当天就把家里的房产证和地契、存款交给了媳妇,只是幸福只维持了两天,孩子被诊断出来,是脑瘫。” 廖永红说到这儿的时候,停下了。依旧是望着窗外,依旧是没有回头。 许卓然知道,廖永红自己就在这个故事里,但是,她还是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情节,很残忍,对于一个女人,一个母亲,面对这样的经历,许卓然不知道现在是不是该同情和安慰她。 “最后,老公离开他了,她曾经想抱着她的孩子,离开这个世界,但是最终,她没有,因为孩子什么都不知道,她又重新回到珠海,变了一种生活方式,更加隐蔽,只为少数高尚人士提供秘密情人,这样她才能够挣到孩子复健所需的高昂的费用!” “再后来,”廖永红转过身,看着许卓然,微微一笑,“再后来的事情你应该也猜到了?” “再后来,你用最初累积的资金,投资了今天的水漾,你想跟过去告别,做正当的生意,你捐资助学,多做善事,是希望为自己和孩子积点福泽!”许卓然只觉得压抑的喘不过气来。 “对不起,我承认在林启凡的事情上,我做得很不地道。但是,没有办法,公司的情况你很清楚,销售额一路攀升,进货和开店需要大量的流动资金,我自己的力量有限,没有林启凡的支持,我过不了这一关。而最重要的是,以我跟他以前的交往和了解,我还是那句话,他是真的喜欢你,你可以试着考虑一下他!我今天之所以告诉你我以前的事,就是希望你能够找一个爱你的人,当然条件要好,这是最重要的,这样我们就不用这么辛苦了!你说,女人拼来拼去,究竟是为什么呢,体现个人价值?其实从你嫁的男人身上这是最直接的体现!” 许卓然有些茫然无措地走出办公室,一个人走在闹市中,只觉得孤单,路边有一个航空订票中心,她直接走了进去。 是的,她想走了,这一刻,她只想离开这里,或者说暂时离开这里。 第四十六章 昏昏而婚 第四十六章 昏昏而婚 第二天一早,她收拾好东西,给陈晓颖留了一张纸条,拿着简单的行李,直奔机场,在候机厅里,她给廖永红发了一条短信:“我能理解你,但是我不能面对自己,我要暂时离开一段时间,谢谢你在这半年里给予我的一切!” 透过候机大厅的玻璃,可以看到外面湛蓝的天空,万里无云,艳阳高照,可是她的心情为什么如此阴暗呢,手机提示收到一条信息,是廖永红:“我没有想过你会这样离开,我只当你是暂时放假。两周以后,我希望在珠海商场的开业仪式上见到你。从北京逃到深圳,又从深圳逃回北京,每当你遇到解决不了的问题,你都要选择逃避吗?” 她用手机编辑了一条短信:“告诉我,我现在该怎么做?”但是随即又删除了,因为她根本不知道这条信息应该发给谁。 拿出机票,走到服务台前,排在长长的队尾,准备换登机牌。 木然地跟着队伍缓缓向前移动着步子,当终于轮到自己的时候,递上机票和身份证,然而,就在服务人员的诧异中,一只从背后伸出的手,拿走了她的机票和身份证。 她转过身,居然又是他。 他把她的机票和身份证揣在口袋里,像老鹰捉小鸡那样,把她拎出了队伍。 “林启凡!”她气得直哆嗦,“我怕了你了,我走还不行吗?” 林启凡并不说话,拽着她走出机场,打开车门,把她扔进车内,开车就走,一路疾驰,面色很难看,许卓然也脸色发青,不发一语,因为她想起了那天晚上的车祸,她害怕,所以她保持安静,没有闹。 车子停在福田区民政局门口。 他拉起她的手,看着她的眼睛:“我是真的喜欢你,别倔了,嫁给我,好吗?” 许卓然盯着他,说不出是恨还是怨,只是觉得很累,不想纠缠。但是她知道,就像深陷泥潭,会越挣越紧,也许这样的男人,从一开始自己就应该躲得远远的,现在,她忽然有一种游戏人生的感觉。 “好!”她吐出一个字,打开车门,向民政局走过去。 而林启凡仿佛在意料之内,又仿佛有几分惊喜,紧走几步,一把拉起她的手。 走进民政局,因为今天是5月3日,一个单日子,没什么人,很快就到了她们。 从办事员手中,接过表,林启凡全都代劳了,填好表交上去,办事员问道:“照片呢?” “没有!”许卓然刚刚开口,而林启凡则从钱包中掏出两张照片,递给办事员,许卓然感到很意外,立即凑上前去,一看才明白,看那身白色礼服,应该是那晚在庆典仪式上拍的,可能又ps了一下,所以看起来居然很适合做结婚照。 “你是有预谋的?”她问。 林启凡还没有回答,办事员反而笑了:“这样你多省心呀!” “好了,按照程序,我必须要问一下,你们是自愿结婚的吗?”办事员问,面上和颜悦色。 林启凡微微一笑:“是!” 许卓然面无表情:“不是,是他拉着我来的!” “呵呵,这小姑娘真逗!”办事员看着林启凡,“是不是没给人家买戒指呀,人家小姑娘不高兴了!” 嘴上说着,可是手上却丝毫不耽误干活,在照片上抹上胶水,贴在两个红本本上,拿起钢印啪啪两下,得,齐活了! 办事员递给林启凡一本:“这是你的!”又递给许卓然一本,“这是你的!” 许卓然吓傻了,这时候才反应过来,难道这样就成了?她刚才明明说的不是自愿呀,怎么还会给自己扣上戳呢? 林启凡把她那本也接了过来,两本一并收好,放在口袋里。 “走吧,小新娘!”林启凡拍了拍已经傻掉了的新娘,而这时候办事员才觉得似乎有些不妥,她把林启凡叫到一边,指了指许卓然,压低声音说:“她是不是智力有问题?你们做婚检了吗?” 林启凡呵呵一乐:“阿姨,她没问题,只是害羞!” “哦,那你们是自愿的吧?”办事员这时候反而倒踌躇了。 “是!”林启凡大声说着,拉起许卓然向外走去,这时的许卓然反而冷静了。 上了他的车,许卓然说:“想不到现在结婚这么简单,你说,离婚的手续会不会更简单?” 潘浩儒一愣,伸手拍了拍她的脸:“好了,宝贝,别闹了,婚都结了,好好的当你的林太太,别再耍小性子了!我的耐心可是有限度的!” 许卓然叹了口气:“有的时候孽缘也是一种缘,事到如今,我什么都不想说了,只是你必须要给我一点儿时间,我需要调整一下心情。这段时间里,我们还维持现状,我回我的宿舍,你呢,也请一切自便!” “那以后呢?”林启凡瞪着她。 “以后,顺其自然!”她紧绷着脸,“如果你再强迫我,我想离婚的手续,应该不会很复杂,婚可以结,自然也可以离!” 甩下这句话,她下了车,走进了公寓。 林启凡嘿嘿一笑,掏出口袋里的结婚证,是的,不管你嘴上怎么说,还不是跟我去领证了,现在已经是被我打上标签的非卖品,成了自己受法律保护的老婆了,倔,有什么用?现在他心里是说不出的舒畅,拿起电话叫上老藏和几个铁哥们,找地方狂欢庆祝去了。 走进楼道里,刚刚按了电梯,手机就响了,许卓然拿起一看居然是陈晓颖,接通以后没等晓颖开口,许卓然就说道:“好了,我在楼下,一分钟以后进门!” 这个陈晓颖,一大早就给她留了条子,现在才看到,才知道打个电话问问自己的行踪,真是过分。 当她拎着行李推开门,看到沙发上的两个人时,一下子表情就僵住了。 陈晓颖看了看许卓然,又看了看他们,忐忑地说:“卓姐,是你的朋友吗,等了一会儿了!” 宋萱看到许卓然差点哭了出来,而潘浩儒则从沙发站起身,走到她面前,手里拿着的正是自己留给陈晓颖的那张字条。 “差一点又错过了,你在跟我玩捉迷藏吗?”他的脸上漾着淡淡的笑容,那神情把许卓然弄糊涂了。 “走,去楼下咖啡馆说吧!”潘浩儒的眼睛始终都没有离开许卓然。 陈晓颖用胳膊碰了碰已经完全木然的许卓然:“卓姐,我泡好茶了,就在厨房,你们聊,我正好约了小米逛街,我先走了!” “晓颖!”许卓然仿佛想阻止,可是陈晓颖早就一溜烟儿地出了门。 随着房门关上的那一刻,许卓然才似乎从刚刚的惊愕中醒了过来,她走进厨房,将两杯泡着茶的玻璃杯放在客厅的茶几上。 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平常些:“没想到你们会来,喝茶吧!” 潘浩儒走到阳台上,点燃了一支烟,把客厅的空间留给她们。 许卓然挨着宋萱坐下:“怎么,你们怎么会来深圳,是来旅游还是?” 宋萱眼中蓄满了泪水,拉着许卓然,还未开口已然哽咽了:“卓卓,对不起,是我不好,我对潘潘动了歪心,我真不应该!” 许卓然看着满脸悔意的宋萱,又看了看阳台上那个伟岸而孤寂的背影,完全糊涂了:“萱萱,你怎么了,我们不是说过了吗?感情的事情,没有先后,也没有抱歉,你喜欢他,而他也接受了你,这是很自然的,而我们,错过了,不能回头了,所以我不怪你,你不信我?” “卓卓!”宋萱紧紧拥着许卓然,“你听我说,不是你想的那样,不是,我承认,我喜欢他,真的很喜欢,你不知道,在你走以后,发生了许多事情!” 宋萱将朱静的陷害,潘浩儒的被关,以及朱静觉醒过来以后,他们的和平分手。还有潘浩儒是如何拜托自己留意许卓然的消息娓娓道来。 许卓然听傻了,她呆呆地扭过头看着那个背影,他曾经为自己承受过这些,又做过这些,那样完美的他居然会在看守所里关了十天。 那该是怎样的十天呢? “卓卓!”宋萱拉起她的手,“对不起,我是鬼迷心窍了,我在旁边冷眼观看,不知不觉就喜欢上他了,我甚至很气你,也替他不平,先开始只是在他出差的时候去紫园帮你们打扫一下房间,照顾一下那些花花草草,因为他总觉得有一天你会突然回去,所以才会给我钥匙的。可是你知道吗,越是这样,我心里就像是烧着一把火,就想为他做点儿什么,所以我想接近他,甚至想以身相许!” “萱萱,你别说了!”事到如今,许卓然已经大致明白,可是她不想也不敢听到那个所谓的真相。 “不,你一定听我说完,可能你会觉得我很没脸,可是我也不知道怎么,我居然去色诱他,可是你知道吗?你的潘潘,他连我一个手指头都没有动,遭到拒绝以后,我特别不平衡,所以一连几天我都在紫园等他。可是他呢,索性不回来了,那天我在紫园突然看到你,惊讶、惭愧、又觉得自己输的太彻底了,所以我才会那么说,才会让你误会了他,其实,我们什么都没有!” 许卓然的心中不知是苦还是甜,这一次,她没有哭,她的眼中一滴泪都没有。 恨,今天的局面,她该去恨谁? 宋萱从包里掏出那个盒子放在茶几上:“这是他的耐心、爱心和承诺,从来没有变过,也不应该离开你!” 许卓然目之所及,终于崩溃,她伸出手想去拿又觉得自己不配,于是又慌张地抽回手,就在这一伸一抽之间,把杯子带到了地上。 “砰”的一声,杯子碎了,许卓然的心也碎了。 “血!”宋萱大喊一声。引来了潘浩儒,一地的碎片与狼藉,他一把拽开了许卓然。 许卓然穿了一条白色的牛仔短裙,玻璃杯的碎片刚巧溅到她的腿上,鲜红的血正顺着洁白的肌肤流淌下来。 潘浩儒脸色铁青,立即将许卓然抱到卧室里,一手按着伤口,一边问道:“药箱呢?家里有药箱吗?” 许卓然痴痴地望着他,如同傻了一般,泪水在眼圈里打着转转,就是没有流下。潘浩儒大喊:“宋萱,打电话叫急救中心!” “好!”宋萱颤抖着声音立即拨通了电话。 潘浩儒又是心痛又是着急,看着许卓然,想要责备又说不出口,只是一只手用力地按着伤口,又转而看着室内,他看到不远处的纸巾盒,刚起站起来去拿。 而许卓然突然从身后一把死死地抱住了他,没有哭声,带是那眼泪很快便浸湿了他的衬衫。 在医院急诊室处理完伤口,潘浩儒搀扶着许卓然走了出来,在大门口等候的正是惴惴不安的宋萱。潘浩儒说:“你先回酒店吧,我送她回去。” 宋萱眼中噙着泪:“卓卓,你怪我吧,你骂我一句也好!” 许卓然只痴痴地说了一句:“萱萱,你说得对,我不配!” 宋萱还要说什么,潘浩儒皱了皱眉,于是她止住了,伸手拦了一辆出租,看着他们上了车,才满心愧疚地离开。 坐在出租车上,许卓然一直紧紧地依偎在潘浩儒的怀里,眼泪就没有断过。 潘浩儒突然觉得心情很沉重,这不是许卓然的性格,他曾经设想过,当宋萱跟她解释清楚以后,她应该会是像一只小鸟一样欢快地扑进自己的怀抱,也应该会大度的拍拍宋萱,说几句冷幽默的话调侃而过。 然后再和自己慢慢温存。 也许她会讨巧地撅起嘴反而怪自己为什么不在上一次见面的时候说清楚,再无理取闹的撒撒娇,这才是他的许卓然。 一切都会以积极乐观的方式去解决,然而现在,对于这个伏在自己怀中,默默流泪不发一语的她,潘浩儒的感觉非常的不好,他隐隐觉得许卓然正承受着什么巨大的压力或者是苦衷,而这些又将是横亘在他们之中新的障碍。 第四十七章 尴尬情事 第四十七章 尴尬情事 搀着许卓然回到家,将她放在床上,潘浩儒尽量让自己面色如常的坐在她床边。 许卓然忽然伸出手,抚上潘浩儒的脸,摸着他的眉毛,他的眼睛,他的嘴唇。 她笑了,最终竟然是自己做了负心人,是自己辜负了他。 潘浩儒凝视着她的眼眸,波光涟漪,清丽中闪过妩媚。他下意识地伸出手将她的垂下的头发绾到耳后,这样便露出整张俊俏的脸庞来。 许卓然仰起脸,笑意盈盈。她伸出手,搂着他的脖子,一点一点地接近。 这时的她就像清晨一枝含露的梨花,纯真无邪,可爱极了,娇媚极了,只是那双眼睛藏着多少心事呢? 这一次,是许卓然主动的,当她略带冰冷的唇触及到他的面颊的时候,潘浩儒的全部激情仿佛都被点燃,缠绵的天长地久忘却一切的一个吻。 那是怎样的一个吻,在潘浩儒看来,那是蕴在苦涩中的甜蜜,仿佛是长时间沙漠中行走后遇到的一壶甘琼。 许卓然的手轻轻抚着他的背,又抚着他的后颈,记得从网上看过,男人最喜欢的就是女人抚摸她这个位置,因为从出生起,母亲每次抱他都会托这个位置,这是最可以唤起男人柔情的地方。 果然,潘浩儒身体微微一颤,只是他很快松开了许卓然,用手在她脸上掐了一下:“怎么,想我了?” 若是换作以前,许卓然听到这样别有意义的情话,脸一定会红起来,但是现在她不会,她没说话,只是将自己的脸又贴在他的脸上,用自己的唇吻着那脸上的五官,最后,她轻轻地用唇触及他的唇,潘浩儒牢牢地按住她的肩膀,让她和自己保持一尺的距离:“我也想你,可是你再这样逗我,我真的什么都不管了,不管你腿上的伤,也不管你同事是不是可能突然回来,我都要……” 许卓然盯着他,清亮的眸子里忽然闪出梦幻般神色,她喃喃低语:“你还要我吗?” 潘浩儒简直疯了,这个傻丫头,要不是顾及她腿上刚刚包好的伤,自己怎么会这么艰难的克制,他瞪了一眼许卓然,站起身走到门口锁好了门,又拉上了窗帘,然后坐到许卓然身边,定定地望着她:“傻丫头,想你想得都快疯了,你还在怀疑我吗?” 许卓然缓缓地把头埋在他的怀里,紧紧地抱着他:“抱抱我,让我知道这不是梦,你真的在我身边!” 潘浩儒仿佛受到鼓励了,他抚摸着怀里的许卓然,动作轻柔而细腻,仿佛她是一个易碎的瓷器,是那样的珍重而小心。 他一面吻着,一面低声的诉说,他有多爱她,这一年来,没有她的日子又是多么难熬,许卓然始终没有说话,她只是用她全部的柔情回报了他。 那一夜,他和她,好像是疯了一般,沉浸在彼此的爱抚与欲望中,不在乎时间,不在乎地点,忽略了所有的人。 清晨,当潘浩儒醒来的时候,他发现许卓然正歪着头看着他,只是眼中全都是泪水。 “怎么了?”潘浩儒心中一紧,一把将她拉到怀里。 许卓然没说话,趴在他赤裸的胸口,默默地哭了。 “好了!”潘浩儒拍了拍她,托起她的脸,“告诉我,发生什么事情了,别怕,任何事情都可以解决,只是,你一定要告诉我,不能自己一个人硬扛,知道吗?” 许卓然把头扭开,她说:“你忘了我吧,就当从来没有遇见过我,我们没有将来!” 潘浩儒没有笑,他当然不会以为许卓然在说笑话或者是在考验他,于是再一次扳过她的脸,逼她与自己对视:“告诉我,怎么了?是不是那个林启凡?” 林启凡三个字从潘浩儒嘴中说出,许卓然立即醒了,自己在做什么呢?为什么一心只想求全求好,不想伤害任何人的她,会面临今天的境遇。 潘浩儒是她所爱,也为她付出了太多。 可是林启凡,不仅仅侵占了她的身体,更成为了她法律上的丈夫。 “我想死!”许卓然突然脱口而出。 潘浩儒捏着她的脸微微用力,低吼了一声:“胡说什么?” 这时候听到外面大门开门的声音,还有两个人的对话声。 陈晓颖:“林总,卓姐还没醒!” “我知道,所以我才这么早过来,给她送早餐!” 潘浩儒松开了许卓然。 他伸手从床头柜上拿起衣服,迅速地套在身上,他扫了一眼许卓然,她似乎很镇静,既没有慌张也没有穿衣服,潘浩儒何其聪明,一丝不易被察觉的笑容浮现在脸上,他似乎明白了,也许这一切正是许卓然故意的,这样可以让那个难缠的追求者知难而退,于是他也放慢了动作。 衬衫的扣子还未系上的时候,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 “卓卓,起床了吗?”林启凡的大嗓门喊了起来。 潘浩儒看了一眼依旧是无动于衷的许卓然,走到门口打开了房门。 站在门口拎着早点的林启凡,与系着扣子一脸淡然的潘浩儒,第二次见面,场面比第一次要难堪多了。 林启凡看到了半躺在床上的许卓然,虽然用床单包着身体,但是那裸露的肌肤,和室内的凌乱,再明显不过了。 林启凡只觉得脑子嗡地一声就炸开了,手里的早点啪的一下冲着许卓然扔了过去,而她呢,不躲不闪,任那些汤汤水水都浇在自己身上,脸上,胳膊上立时红了起来。 林启凡见状更是火正往上涌,挥起一拳就向潘浩儒砸去,潘浩儒有四年当兵的经历,平时又一直再练散打,所以一下子便闪过了,他把手按在林启凡的肩上,说了一句:“稍安!” 说完,就几步走到许卓然面前,把她拎了起来:“傻了,不知道躲,烫到没有?” 林启凡像困兽一样在屋里转着圈,突然咆哮了起来:“好,许卓然你真好,我还以为昨天你转性了,居然那么痛快就答应跟我去登记结婚,没想到转过脸,你就给我戴绿帽子!这是你的报复吗?你在报复我?” 正在给许卓然擦着脸的潘浩儒的手明显顿了一下,他直愣愣地盯着许卓然:“他说的,是真的吗?” 许卓然看着潘浩儒,没有说话。 而林启凡则冲上去,指着她的鼻子骂:“你怎么不跟你的旧爱说呀,说我是怎么欺负你的,怎么乘人之危,趁你伤心欲绝,醉得不省人事的时候强暴了你,然后又逼你去跟我结婚的?你没跟他诉苦呀?” 潘浩儒听到这儿,看着许卓然的表情,想起昨天她的反常,一下子全明白了。 原来有些事情真的不能拖,许卓然也不是坚强到面对各种困境和委屈都能理智处理,全身而退。只是,潘浩儒回过头,一拳狠狠地挥在林启凡的脸上,正中眼眶。 “是男人,你就不要怪她,接下来的事情咱们俩解决!”潘浩儒咬着牙从口中挤出这句话,许卓然突然扑在床上,哭了起来:“走,你们都给我出去!谁要不要管我,我谁也不要见,都走!” “你哭,你还有脸哭!”林启凡想要冲上来把许卓然揪起来,却被潘浩儒拦住了。 连拉带拽,他们终于走出房间。 陈晓颖到此时才悄悄走进屋,看看依旧趴在床上伤心痛哭的许卓然:“卓姐,你没事儿吧!” 许卓然抬起头,看着陈晓颖:“晓颖,你是不是觉得我很无耻!” 陈晓颖睁大了眼睛,一面帮许卓然理着头发,一面给她抹去脸上的泪水:“没有,我只是在想,这么两个顶极钻石男人都为你着了迷,羡慕还羡慕不过来呢!” “讨厌!”许卓然破涕为笑,“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打趣我!” “卓姐,你先去洗一洗,我把你把房间收拾一下!”陈晓颖说。 在这一刻,许卓然觉得对于陈晓颖的喜爱超过了任何人,包括潘浩儒,因为她真的是那么的善解人意,对于这样惊悚又艳俗的八卦情事,都没有问一句,也许,这才是真正的朋友吧。 可是这样的好女孩,却因为容貌的问题,而耽搁了青春,无人问津,真是可惜亦可叹。 刚刚的一闹,反而让许卓然心中积郁的委屈与痛苦宣泄了一大半,走进浴室,想洗个澡,又看到腿上包着的纱布,还是算了。只是忽然想到,依林启凡那样凶悍的个性,在深圳黑白两道通吃,交友那么广,而潘浩儒虽然单打独斗不惧他,可是如果林启凡恼羞成怒,找来一帮人群殴他,那在人生地不熟的深圳,潘浩儒肯定要吃亏的。 想到这儿,她立即简单地梳洗之后,换上一件白色t恤,下面穿了一件长及脚面的阔口裙裤,就准备出门。 “卓姐,你还要出去呀?”陈晓颖从厨房中探出脑袋问。 许卓然叹了口气:“那个乱摊子还不知怎么收拾呢,他们俩也不知道会不会真的打起来,我担心得要命!” “卓姐,你心里的那个人是潘总吧!”陈晓颖眼中含着笑。 许卓然点了点头:“可是……林启凡……” “对呀,林总也不错,对了,他刚才说的是真的吗?你真的和他领了结婚证?”陈晓颖眨着眼睛。 许卓然依旧点了点头,事到如今,她真的是一点办法都没有了。 半天,或者是一天。如果没有在度假村的那个晚上,该有多好,那么自己和潘浩儒该是多么完美的一个结局。 可是现在,算什么呢?负了潘浩儒,又惹上了林启凡。 她跌坐在沙发上,又没了主意。 “卓姐,我给你出个主意,你要是不喜欢林总,就直接跟他离了吧,反正也没办事,知道的人也不多!”陈晓颖果然是旁观者清。 许卓然摇了摇头:“他不是那么好说话的人,不会痛痛快快地放了我的!” “要不,你让潘总给他赔偿点精神损失!”陈晓颖异想天开,很快她自己否定了自己,“估计也不行。给得少吧,林总不稀罕,可是要是他狮子大开口,那么潘总要是为此破了产,你以后日子也不好过!” “有了!”陈晓颖突然惊呼一声,“要不你就委屈一下,跟他办个婚礼,然后在新婚之夜,把他给折磨死!我在网上看的,有一个年轻小伙子嫁给一个有钱的老太太,就是在新婚之夜,给她绑起来,在她脚上抹上糖,然后让一只羊去不停地舔,结果给她笑死了!” “晕,晓颖,我知道你是故意逗我开心,可是我现在真的笑不出来!”许卓然拿起电话,直接拨通了那个一年都没有打过,但是又牢牢记在心里的号码。 潘浩儒接了:“喂!” 电话接通了,许卓然反而不知该说什么好了,她鼓起勇气问:“你还好吗?” 听起来潘浩儒的声音没有什么特别:“没事,你好好的,别多想!” 许卓然还想说什么,可是潘浩儒却挂断了电话,这是他第一次抢先挂断自己的电话。 其实早在昨天重逢之后,许卓然就在心里做了最坏的打算,即使知道真相会让潘浩儒永远离开自己,她也要向他坦白,因为只有坦白,才能对得起他对自己的一片心意。所以她才会主动联系潘浩儒,因为她想给自己添上一个完整的结局。 所以不管潘浩儒怎样对她,她都能坦然面对。 反而是林启凡,如果不是潘浩儒和宋萱带给她的真相,也许她真的会抱着认命的心态跟他结婚,从此好好过日子。 遇上一个人,从此就认定是他。 如果不能与他相守,那么其他所有的人都会是凑合。 既然是凑合,也就没必要去在意和分辨。 这就是她昨天的心态。 第四十八章 男人的对弈 第四十八章 男人的对弈 海边某酒吧。 潘浩儒和林启凡的桌子上除了装满烟蒂的烟灰缸和两杯冰水,什么也没有,虽然在酒吧里,但是此时此刻,两个人都不想喝的醉醺醺的,因为那样根本不能解决问题。 经过了最初的震怒以后,两个男人都有些尴尬,如何开始接下来话题,谁心里也没谱。 只有面面相对,一支一支抽着烟。 当潘浩儒的手机响了,接起来正是许卓然的电话时,两个人的神情才发生变化。潘浩儒是渐渐缓和,虽然很愤怒,但是那怒气不是对许卓然,当他从宋萱口中知道许卓然曾经在紫园见到她时,他就明白了,也做好了接受一切惩罚的准备。 因为他知道,虽然不是他的原因,但是他的许卓然真的是受了重创和沉重的打击。所以,就不难理解,在她伤心失望、委屈无助的时候,会被有心人趁机钻了空子,他也知道,依许卓然的个性,要想回到原点,重拾旧好,不那么容易。完美主义者的个性,往往对自己要比别人苛刻的多,所以即便自己可以不在乎,她却永远不能原谅自己,那么昨天晚上她的热情,就是想要一个温存的告别,然后与自己绝决。 但是现在能接到她的电话,他这才稍稍安心,她的心还是那么软,怕自己受伤,不管不顾的打来电话,却不知她现在此举无疑是在火上浇油。 所以潘浩儒的情绪缓和了,平复了。 而林启凡则是眉头紧皱,青筋直蹦,怒视着潘浩儒,他开口了:“好,真好,无所顾忌到了这种程度,被老公捉奸在床,居然还当着我的面来打电话慰问奸夫,我真的不知道她还有这两下子!” 潘浩儒吸了一口烟,袅袅的烟雾飘散开来,他说:“兄弟,冷静点,应该是我比较难过才对,从第一眼爱上,我追了两年,在一起才不过几个月,她突然就跑了,然后我苦苦等了一年,好不容易才刚刚见面,她却成了你的老婆,要发火,好像也应该是我!” “哼!”林启凡的脸青一阵白一阵,“你既然知道她现在是我的老婆,你就有多远走多远,别让我再看见你!” 潘浩儒拿起面前的冰水,喝了一口:“许卓然是个很优秀的女孩子,有人喜欢,有人追求根本没有什么好奇怪的,但是她很自律,也很固执,我也相信她的操守,如果不是什么特殊的原因,她不会嫁给你的!” 啪的一声,林启凡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指着潘浩儒:“你什么意思?” 潘浩儒掐灭了手中的烟,盯着林启凡,说道:“我的意思是,你心里很清楚,你是怎么得到她的,这个婚,虽然结了,但是她不情愿,即使我昨天没有去找她,她还是一个人住在自己的宿舍里,昨天是你们所谓的新婚之夜吧,为什么你们没在一起呢?” 林启凡想要发火,又实在是无言以对,是,他说得对。只是这口气实在难以咽下,咬着牙按捺住心中的怒火,他连连点头:“没错,她不愿意,是我强迫的,可是你也不想想,为什么我能得逞?没有看住她,让我得逞了,那是你无能,当初放弃了,现在又回过头来抢食,没那么便宜的事情!” 林启凡的话说的很难听,潘浩儒面色阴沉,隐忍不发,但是也几乎到了底线,他沉思片刻开口说道:“老兄,能不能不要义气用势,我和她以前的事,我也不方便跟你说,既然阴错阳差到了今天这一步,我们都只能往前看!” 这时候服务生端着一大钵冰水走了过来,给他们的杯子里又续上了水,林启凡瞪了一眼服务生:“我叫你了吗?无事献殷勤,不叫你,别过来!” 语气很重,服务生微微一怔,随即点了点头。 这样一个暴躁又自以为是的人,潘浩儒心中说不出的厌恶,但是又不得不面对面谈话。 林启凡又点燃了一支烟,吐了一个大大的烟圈,他说:“好呀,我林启凡也不是小肚鸡肠的人,今天的事我咽下了,你离开深圳,以后不要出现在我们面前,我可以放你一马!”说完,他站起身,从钱包里掏出一张百元纸币放在桌上,就要离去。 潘浩儒一把按住了他:“老兄,话还没说完呢!” “好,你说!”林启凡又坐了回来。 “抛开颜面和所谓的男人的自尊心,我爱许卓然,刚才你那最后一句话,也让我相信,你对她也是真心的,那么作为男人,我们应该尊重她的心意,所以,放手吧,只要你放手,咱们一切都好谈!”潘浩儒十分小心自己的用词,他真怕这个林启凡在公众场合突然暴跳如雷,大打出手,虽然自己不惧他,但是毕竟都是公众人物,稍微有个风吹草动,受伤的还是卓卓。 “一切都好谈?”林启凡一阵冷笑:“钱吗?我知道你很有钱,可是我林启凡是要饭的吗?我需要拿自己的老婆去换钱吗?” 他声音很大,潘浩儒微微皱眉,因为不远处已经有人在窃窃私语,并向他们这边张望。 潘浩儒刚待开口,林启凡再次站了起来:“离婚永远比结婚要难,而在我这儿,是根本不可能的。不想让许卓然吃苦头,就离她远一点儿!” 抛下这句充满威胁意味的话,林启凡扬长而去。 潘浩儒眉头紧皱,立即拨通了许卓然的电话:“卓儿,你现在下楼,打个车直接到丽都酒店,我在大堂等你!” “啊?”许卓然有些诧异。 “听话!”潘浩儒挂了电话,如果说这个林启凡会对许卓然使用家庭暴力,他一点儿也不意外,所以只有让许卓然跟在自己身边,才能安心。 许卓然放下电话,有些一头雾水,但是她知道潘浩儒的安排一定是对自己有利,于是她拿起包,跟陈晓颖交代了一句,就打车直奔丽都。 出租车刚刚驶到酒店停车坪,就看到潘浩儒走了过来,帮她拉开车门,那紧张的神情让她有些微微诧异。 潘浩儒给出租车司机结了账,搀着许卓然进入酒店。 直接上了十三层自己的房间。 “宋萱也住在这儿吗?”许卓然问。 潘浩儒关好门,瞪了她一眼,没有回答。 “怎么了?”许卓然没头没脑。 “都是她惹出来的事,我还敢跟她住在一个酒店,不过是在紫园见到她,你就跑去嫁人了,要是看到我们在一家酒店同进同出,你还不得跑去跳海!”潘浩儒再好的脾气,此时也发作了。 他坐在沙发里,扭过脸去,一个人生着闷气。 许卓然红着脸,紧绷着嘴,手足无措,此时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潘浩儒叹了口气,冲她招了招手:“过来!” 许卓然一瘸一拐地走了过去,像一个温顺的小猫,又像是做错事的孩子,伏在潘浩儒的怀里。潘浩儒轻轻在她脸上打了一下:“好,咱们强悍的女权主义者这下子心理平衡了,这回我也当了一回第三者,而你也成了有婚族,这下彻底拉平了?” 许卓然怔了怔,她喃喃低语:“我没想过要平衡,我从来没想过,可是,我也不知道怎么会这样,我……” “好了,逗你呢,没事。”潘浩儒抚着她的头发,“你呀,就是太逞强,当时要是不走,咱们儿子都会说话了!” 本来是一句玩笑话,可是许卓然却流下了眼泪:“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好了,怎么现在这么爱哭?”潘浩儒拍了拍她,“这些天你就住在这儿,我会跟那个林启凡交涉的!” 许卓然止了泪,望着潘浩儒,一脸坚决:“不,你回北京去,我自己可以处理,只是……”她神色一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潘浩儒连忙追问:“只是什么?别瞎说了,那个人那么难缠,你自己怎么处理,弄不好越陷越深!” 许卓然鼓足勇气:“是我对不起你,你太完美了,而我根本配不上你。 “我是要离婚,因为那是我当时一时的冲动,被他逼得无路可走。我在想,没有了你,随便什么林启凡、张启凡,谁都一样,跟谁都是搭伙过日子。现在想想,我这辈子,唯一的一次冲动,便是万劫不复了。”她长长叹了口气,“因为冲动,我害人害己,所以,我一定要结束这个错误!” 许卓然的脸上又恢复了往日的镇静,她话锋一转:“但是,我不能把我的问题强加给你,让你去帮我解决,我这两天真是昏了头了,做了这么多错事,自己酿的苦酒我自己喝,潘,你在我眼中完美的如同一个神话,如果我离了婚,再跟你再一起,就是给这个神话抹黑,我不要,我宁愿这个完美的神话永远留在我心里,所以你回去吧,我自己的事情我自己处理。” 糟糕,这就是潘浩儒最怕的,她的完美主义真的让自己很头痛。 他拉过许卓然,扳过她的脸,脸上早晨被汤水烫过的地方此时已由红色变成了褐色,潘浩儒轻轻用手抚着那里,忍不住又是一阵心痛:“痛吗?要不要去医院看看,开点药膏什么的?这两天真是不顺,昨天伤了腿,今天又烫了脸!” 许卓然把自己的手悄悄覆在他的手上,心中是一份酸楚。一个声音强烈的喊过,他真的很好,很完美,辜负,谁让你辜负她的。 “对不起,潘!”许卓然深深吸了口气,避开了他的眼睛,“我爱你,我真的很爱很爱你,可是,如今我错了,有些错误是可以改过来的,而有些,就是永远也没有机会再改的,在近乎完美的你面前,我只是觉得惭愧。” 潘浩儒再一次将眉头微拧,神色严峻,语气也重了些:“说什么傻话呢?怎么越大越孩子气,在外面历练了一年反而变傻了,没有你,谈什么完美?你总是在说你怎么想,你怎么认为,可是你知道吗?在我眼里,只有我们两个人在一起,才是完美,知道吗?” 许卓然看着潘浩儒:“你真的一点儿都不在意吗?我跟他,以后每一次我们亲热的时候,你都会想起,这里,他曾经摸过,这里,他曾经亲过,这里……” “好了!”潘浩儒制止了她。 “你忘了,在维因尼亨,我们的初夜,你的第一次,那么美好,你把它给了我,对我而言这就是最珍贵的!”潘浩儒的眼中闪烁着诚挚的情谊。 他说的很动情,许卓然仿佛又想起了在南非的日子。 是呀,在南非,第一次,也是潘浩儒主动的,但是他与林启凡的粗暴的占有完全不同,他细腻而温柔,带着她第一次领略了男欢女爱,体会到情与欲的统一。 那时候自己也是有些被动的,不情愿的,可是心里还是会有一种淡淡的甜蜜与欢喜。 想到这儿,许卓然的脸渐渐地红了起来。 潘浩儒笑了,是呀,他们的南非之旅,真的很美好,那短短十几天的日子慰藉了他在这一年里寂寞难挨的夜晚。 他伸出手将许卓然在怀里:“好了,卓儿,你听我说,以前每一次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你有没有想过,这个潘潘以前是不是这样亲别的女人,是不是用这只手这样去摸别人呢?” 许卓然摇了摇头:“每次,我都很紧张,心里被你填的满满的,根本不可能去想什么!” “所以呀,你没有想,我也不会想,我们本来就是全心全意相待,在那个时候,更是只有彼此,不会有其他!”潘浩儒轻声的安慰,此时他想的是,曾经有人说过,所谓的纯洁,不是一张白纸的纯洁,而是经历种种之后,依旧能够保持那份纯真和执着,那才是真的纯洁,在许卓然的身上,他深切地体会到这一点。 他将一个吻印在许卓然的额上,很轻,但是极其郑重,意味深远。 如果说那颗“非洲之傲”是耐心,是爱心。 那么这个像父亲一样印在女儿额头上的吻礼,就是包容和永恒。 第四十九章 艰难的谈判 第四十九章 艰难的谈判 缠绵与温存中,时间总是过的很快,许卓然从潘浩儒的怀里钻了出来:“我还是想回去,我不回去,如果林启凡找不到人,到我公司去闹或者找我的同事,就不可收拾了,而且我确实欠他一个解释,应该跟他好好讲清楚。” “先下楼吃饭,一会儿再说!”潘浩儒抚了抚她的头发。 “我不想吃!”许卓然靠在他的怀里,说不出的慵懒与倦怠,还有满眼的心事。 “从昨天晚上到现在,都没吃东西,你这一年就是这样过来的?”潘浩儒仔细凝视着她的眼眸,是怨还是怜,他只觉得胸口有些发闷,有点儿不痛快。 “没有,别把我想的跟灾民似的,你都不知道,我是元旦以后才来深圳的,之前我去了西藏,就像歌词里描写的那样,那儿的天空说不出的辽阔,不管你心里有多少烦闷,只要到了那儿,人就会变的开朗了。”许卓然又想起了刚刚离开北京到拉萨的日子,她露出微微的笑意,揽着潘浩儒的胳膊跟他讲了自己在拉萨街头偶遇陈庆,然后加入了他的格桑花助学活动,又在青海玉树做了半年希望小学的老师。 潘浩儒认真地听着,心中感慨不已,能与这样的女孩相遇,这本身就是一种完美。 “你知道吗?”许卓然呵呵一笑,笑的有些诡秘,“我当时差点儿想把你给我的‘非洲之傲’给卖了,可以救助好多学生呢!” 潘浩儒神色凝重,拿手在她脸上轻轻拍了一下:“真想狠狠抽你一顿,亏你想的出来,你要是敢把它卖了,看我怎么收拾你!” “不是没卖吗?”许卓然撇了撇嘴,“通过这件事,我才知道自己原来是这么自私,唉……” 就在这个时候,手机响了,许卓然从包里掏出手机看了看那个号码,脸色微变,犹豫再三,刚要接通。便被潘浩儒拦了下来:“想好怎么跟他谈了吗?要是没有,就先冷冷!” 许卓然咬着唇,真的没了主意,她仰着脸看着潘浩儒:“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个请求!” “不能!”潘浩儒仿佛早早就料定了他会问什么一样,“当初我和朱静,就是我太武断了,我认为自己可以办妥一切,不用你操心,所以才会让她钻了空子,害你远走,青海也好,深圳也罢,你看作一种经历,但是在我看来更是一种折磨。所以,今后的一切,每一天,每一件事,我们必须要商量,要沟通,要一起面对,我不主观地干涉你,替你做决定,但是我一定要在你身边!” “可是……”许卓然还想再说什么。 就被潘浩儒拉了起来:“先下去吃饭,有什么事情,吃完饭再说!” 原盅醉花菇,咸蛋黄焗蟹,清蒸多宝鱼,还有几只榄菜素包,都是昔日最爱的菜品,可是许卓然看着依旧是没有什么食欲:“忽然就想吃你做的鲜蛤蛋羹,还有香辣牛肉粒!” 潘浩儒没有说话,只是用筷子拨开鱼上面的葱丝与红椒丝,夹起一筷子鱼,小心地除去了上面原本就不多的刺,放到许卓然面前的碟子里:“吃饭!” “好!”许卓然笑了,勉强自己吃得很开心,因为她知道,有些时候,在有些事情上,潘浩儒也是很固执的,所以不再找任何的理由,先让他暂时安心罢了。 吃完饭,许卓然放下筷子,用餐巾纸擦了擦嘴,眼睛瞄着门口,有些愣神儿,她说:“我先回去了!” 潘浩儒伸手招呼服务员结完账,然后扶着许卓然走出餐厅,来到室外,伸手拦了一辆出租车。拉开车门,扶许卓然坐了上去,给自己也紧跟着坐在她身旁。 许卓然看着他:“你跟我一起回去,跟留在这里有什么分别,我说过,我得自己面对!” “师傅,去人民医院!”潘浩儒伸出手将许卓然拉在怀里,“先去换药,回来再说!” 许卓然心中一热,曾经的那份体贴与感动,仿佛一时间又回来了,淡淡的喜悦萦绕着,包围着她,幸福其实很简单,就是你爱的那个人在你身边,不论他做什么,说什么,你都会觉得舒服。 就在这个时候,手机又响了,这一次,许卓然第一时间接通,没有等对方开口,她抢先说道:“3点,在华侨城的咖啡馆见面,我有话跟你说!”这似乎是第一次,她用如此温和的口吻跟林启凡对话。 林启凡就是有满腔怒火,在此时,也全都咽下了,所有的情绪涌到嘴边,只化作一个字:“好!” 潘浩儒看了一眼许卓然,现在的情绪显然比昨天要稳定多了,他心中默默踌躇,不知道接下来的事件中自己该采取什么样的态度,理智告诉他,只要许卓然冷静下来,她应该可以处理好。但是一想到那个林启凡,心中的不平与担心就接踵而来:“换完药,我陪你去!” “不要,我自己能解决!”许卓然的倔劲又上来了。 “我坚持,卓儿,我不会再放你走了!”潘浩儒的脸色和语气都很沉重,似乎以前,从来没有看到过他这样。 许卓然沉吟片刻,她把手轻轻放在潘浩儒的胸口上:“求你,让我自己解决吧,否则,对你和他,都不好!” 午后,许卓然如愿的能够一个人来到华侨城的spr咖啡馆。 它位于幽静的水岸之边,不管是在室外的休闲椅上,还是坐在临窗的室内,都可以坐拥水波潋滟。5月的深圳,午后的这里,极其安静,抬眼是高远的天空,低头是一泓静谧的湖水。满眼的湛蓝与翠绿,让人的心情不由自主变得平静。 这里会让许卓然自然而然地想起了胜蓝轩,想起了她和潘浩儒的第二次见面,他说过:“歌者不苦,知音不稀。”因为这句话,她才会答应跟他见面,也才会走进元亨,又在不知不觉中走进他的生活。 现在想来,原来早在那个时候,自己就似乎被他吸引,被他打动了。 想象一下,一个仪表堂堂,伟岸儒雅的男人对你用温和又带着有些戏谑的神情说:“来,咱们想一想,怎么才能做到歌者不苦、知音不稀呢?” 就像一把沉寂千年的古琴,不经意间被人拨动了琴弦,那曲音悦然而出,便是最自然的一件事情。 许卓然笑了,为什么要约林启凡来这里谈呢? 这个地方,还是初来深圳的时候有一次和廖永红谈事情发现的,从此她为数不多的休息日便常常消磨在这里,在这儿一个人默默祭奠与缅怀她和潘浩儒的曾经。 今天,之所以会约林启凡在这里,因为它确实是一个谈话的好地方,希望这里的氛围可以让他暴躁易怒的情绪得到控制,能够心平气和的好好谈清楚。 许卓然看了看时间,刚刚两点半,记得自己以前给销售培训的时候说过,从赴约的时间可以看到一个人对于接下来要谈的事情的态度,早到很多,说明她重视这个约会,也很紧张,所以一开始便输了先机。 准时的人是淡定的,掌控能力很强,也很认真。 而晚到的,自然就是处于强势的一方,他很笃定,也具有一定的心理优势。 所以根据与你约会的人到达的时间,就可以大致知道他的心态,当然,偶然性因素除外。 许卓然在露天找了一张桌子,静静地坐在那儿等,绿色的遮阳伞为她遮挡着耀眼的阳光,十来米外就是湛蓝的大海。背对着入口,因为不知道如何去面对即将出现的那个他。 不远处的那桌儿应该是一对恋人,女孩儿的卷发染成酒红色,裸露的肌肤上是串串丁丁当当的夸张的饰品,打扮极其入时,而男方则是一个大腹便便,已经谢顶的叔叔,坐在户外,晒着太阳,看着海景,边喝咖啡边吃蛋糕,惬意的生活。 只是那个男的手不安分地放在女孩儿的腿上,一点一点向上摸去,女孩也不推却,反而甩掉脚上的鞋子,光着脚放在男人的腿上。而那个老男人居然无所顾忌地伸出手从她的脚趾开始按摩起,一面放肆地戏弄她的身体,一面又信誓旦旦自己有多么爱她。 许卓然搅动着杯子里的吸管,看的有些痴了,那个女孩原本是低着头在细细品味着杯中的咖啡,长长的卷发,遮住了她明丽娇美的脸,可是似乎是觉察到有人在看着她,她仰起脸把目光投向许卓然,略微露出一丝笑容。 “爱?”许卓然冷冷地哼了一声,这也是爱? 一个影子投在自己面前,还未及回头,一双大手就放在她的肩膀上,确切说是在捏,很用力,许卓然眉头紧皱,如果他能够以此解气,即使将自己的肩头捏碎又有何妨呢? 就这样僵持了有五分钟,林启凡终于坐在了她对面。 “先生要喝点儿什么?”侍者彬彬有礼。 “黑咖啡!”许卓然替他答道。 林启凡眉头深锁,黑咖啡,是的,她还知道自己是喝黑咖啡的,原来她也并非完全无心,只是她永远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咖啡馆中会只喝黑咖啡,想到这儿,心中全是苦涩。 “你想听个故事吗?”许卓然鼓起勇气,直觉告诉他,如果林启凡知道她的故事,也许就能够理解她和潘浩儒的感情,也许就会很男人地放手。 林启凡伸出手在她面前极其不悦地挥了挥:“我没兴趣听你的情史,我今天过来,就是要告诉你!”他面色阴沉,阴冷的眼神儿狠狠盯着许卓然,那眼中的怒火几乎让她有些害怕,他用手指着她:“第一,离婚,绝对没可能。第二,昨天晚上的事情,就当成是那天我勉强你,你对我的报复,我咽了,别再有下一次。否则,我让他残着回北京。第三,婚礼定在6月8日,除了一心一意做新娘,你没有别的选择!” “你在威胁我?”许卓然心中暗暗发冷,心中存着的少许的歉意此时完全消失殆尽。 “随你怎么想!”林启凡瞪着她,“今天,从现在开始,跟我回到你该去的地方去,尽好你为人妻子的本分!” 就是这样一句话,让许卓然又想起了那个近乎于屈辱的晚上,她瞪着林启凡:“你觉得这样有意思吗?结婚、成家的意义何在呢?难道不是一个休闲的港湾吗?不是一个舒服温馨的氛围吗?勉强和一个不爱你的人生活在一起,有意义吗?” 林启凡伸出手,捏住许卓然的下巴:“不爱的人?你爱上我,只是一个时间问题,对此,我根本不担心,其实你很傻,你根本不知道自己适合什么样的男人,也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样的男人?你以为你现在跟我离婚了,回到他身边就圆满了?根本不可能,没有哪一个男人会真正不在乎。像他那伪善的人心里越是在乎,嘴上越不说,回到他身边,心里却还是会埋下一根刺,时时发作,那个时候,你怎么办吗?回来找我?” 许卓然打开他的手,并没有回嘴,在潘浩儒面前,自己就已经很内疚了,只是考虑到他的感受,才强颜欢笑,只要从他身边离开,这种感觉就越演越烈,她真的有点儿不知所措了。 “坦白地说,跟你去领证,我整个人晕晕的,没有他,我也会清醒过来,也会跟你……”许卓然低着头,眼睛盯着林启凡面前的那杯咖啡,幽幽地说着。 “也会什么?没有他,你肯定会收了心,跟我好好相处的,你晕晕的?你神志再不清楚,你怎么没和别人结婚,而是跟了我?别给自己找借口了,许卓然,你不是很孝顺吗?想想你的家人!你结婚,对他们来说是惊喜,可是离婚呢,恐怕就是惊梦了!” 许卓然腾地一下站了起来,她的脸色微微有些异样:“林启凡,你给我听好,你怎么对我都没有关系,如果你因此去打扰我的家人,我也不会再做什么淑女!” 说完,没等林启凡反应,她扭头就走,真的没有想到,一直以为自己最擅辞令,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必要的时候再以泪相向,应该可以让他动容,没想到他居然会将自己的家人搬出来。许卓然慌了,是的,经历了和潘浩儒的情感纠葛,如果和林启凡闪婚闪离,让家人知道了,她不敢去想,会给老妈带来多大的冲击。 “走哪儿去?”林启凡自身后钳住了她。 “你管得着吗?”许卓然硬生生地回着嘴。 林启凡点了点头:“好,很好,你不知道我管得着、管不着,行,我现在就让你知道!” 林启凡拽起许卓然就走,许卓然用力挣脱:“你疯了?这是公共场所!” “我当然知道,如果不是,我不可能让你说那么多废话!”拉着许卓然向自己的车走去。 “林启凡,你别动粗,你……” 林启凡将许卓然扔上车,立即下了锁。 “你要带我上哪儿?”许卓然有些慌了,她跟潘浩儒约好,如果一个小时以后,潘浩儒接不到她的电话,肯定会急死。 “回家!”林启凡冷着脸,“不会一有机会就想着会情夫吧?” 许卓然一阵心跳加快,好不容易定了定神儿:“我回宿舍,我保证不去见他,咱们不是说好了吗?先保持原状,给彼此点儿时间,你答应过我的!” 林启凡上了高速,一路飞驰,他冷冷地哼了一声:“我给你时间,是让你做好准备,怎么当一个林太太,不是让你与情夫偷情,商量着怎么离婚!” 许卓然此时真的慌了,她伸出手去找中控上的操作按钮。 她想只要打开锁,就是跳也要跳下车去。 林启凡一挥手就把她的手打开,推了回来:“坐好,你想死呀!” “如果死能让你放心,我宁愿如此!”许卓然彻底无望了,她把头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看似平静,可是心中如同长了草。 潘浩儒该怎么办,他肯定急死了。 许卓然的手悄悄摸进包里,而就在下一秒中,一只大手伸了过来,她的小包被一下子扔到后座上。 “最好消停一点儿,现在是在高速上!”林启凡的声音极其恐怖。 车子开到了海边,这一次是白天,当车子驶进小区的时候,许卓然清晰地看到“云深别墅”这几个字。 别墅区坐落于梧桐山上,山不算高,但是极为清幽,进入小区以后,便是一条一公里左右的林荫道。 苍翠之中掩衬着造型时尚的别墅,倚山临海,景色天然。 第五十章 往事莫再提 第五十章 往事莫再提 林启凡将车子停到一栋两层别墅前面,放下车窗,用遥控器按了一下,白色的铁艺大门缓缓打开,车子直接开进院中,此时的他仿佛再也无所顾忌,硬生生地拎着许卓然下了车。 “云深别墅?你当初买这房子,应该也是存着一份观山、观海、观天下的超然胸襟,那么,能不能……”许卓然还在试图说服他。 林启凡没等她说完,就拽着她走进房间,还是之前的格局,仿佛没有变化。 还是柔和的色调,自然的装潢,客厅里依旧是碎花的地毯,只是墙壁上那幅猎者的照片被换上了她的照片,白色的礼服,抓拍的照片,居然毫不突兀,与这里极其协调。 许卓然仿佛明白了:“那天是你安排的?裙子、抽奖,所有的一切,都是你安排的?” 林启凡坐在沙发上,从茶几下面拿出一条烟,自顾拆开,当第一口烟雾迷漫开来的时候,他瞥了一眼许卓然:“上楼去!” 许卓然看了眼楼梯,楼上应该是卧室,难道一切还要重复吗? “你说,怎么才能让你放手?我自信没有那么大的魅力让你真正爱上我,不过是新鲜罢了,你已经得到了,我求求你,结束这一切,好吗?”许卓然不得不低声下气,她真的一点儿办法都没有了。 林启凡看都没有看她:“你是自己上去,还是我抱你上去?” 许卓然想撞墙的心都有了,眼睛瞄着不远处的电话。 林启凡冷冷地哼一声,走过去拔掉了电话线,又将电话咣当扔到门口。这时他的手机响了,皱着眉头接了起来:“老藏,嗯,我现在走不开……” 许卓然就在他微微分神儿的时候,跑到酒柜前面,林启凡立即放下电话,追了过来,然而显然晚了一步,她已经从酒架上拿起一瓶酒,啪的一声,狠狠摔在酒柜上,葡萄色的液体流了一地,许卓然手中握着半个碎酒瓶。 “还跟我逞强?居然给我玩这个?”林启凡真的急了,面部表情很狰狞,眼神儿中的怒火简直可以把人灼伤,许卓然把心一横,仿佛是出自本能想也没想就对准了自己的腹部。 是的,理智告诉她,如果在手腕上划伤,他可以冲过来按住,仍然还要受他的挟制,所以只能置身死地。 疼,手很痛,血,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的血,可是她却没有昏过去。 因为那血不是她的,林启凡冲过来,狠狠抓着那碎酒瓶,瞬间手上就鲜红一片。 “死,死了也是林太太!”林启凡的眼中充满血丝,两人离得很近,几乎气息可闻。 许卓然的意识终于渐渐混沌:“我从来没有想过要伤害任何人,我知道你对我好,他也对我好,我谁也对不起,可是,你……” 林启凡扬起手,是的,他想重重地扇一个耳光给她,但是他忍住了。 触目惊心的血,让许卓然吓傻了,带着颤音,带着哭腔:“去医院,咱们去医院!” “去医院?”林启凡几乎是在吼,“你是想借机会跑吧!” 林启凡伸出手捏着许卓然的脸:“你到底有没有心?” 许卓然一个踉跄,跌坐在地上,随即痛苦地“啊”的一声,林启凡这才意识到地上全是玻璃碎片,他立即伸手将许卓然拽了起来:“怎么样?” 计卓然咬着牙,没有说话,林启凡低头一看,橙色的裙裤上除了片片酒红色以外,还有点点鲜红。 林启凡伸手就去拉她的衣服:“我看看!” 许卓然突然抱着林启凡的手哭了:“求求你,上医院吧,我不闹了,咱们别闹了!” 心碎神伤,又是满面泪痕。 林启凡心中如同倒了五味瓶,不知是个什么滋味。 林启凡坐在外科诊室外面,许卓然的伤在腿上,现在正在里面处理。 他陷入了对往事的回忆中。 林启凡最早是做房地产起家的,他和妻子是同一所大学毕业的,又同时分配到公路局做起了同事,他们正是所谓的办公室恋情。 对于办公室恋情,有人反对,有人支持。支持的人会说:“如果你和她在一起感到舒服,何必要在乎形式呢?办公室正是了解彼此的最佳环境。” 年轻的时候总觉得一见钟情很刺激,现在觉得还是在长期的接触中建立起的感情更牢靠、也更有魅力。因为侧面观察一个人往往比较客观。约会的时候,双方都会有很多假象,要掩饰很多东西,包括缺点。而办公室里发展起来的恋情就不是这样,因为大家彼此了解。 林启凡想,当初和妻子,是谁先喜欢上谁的?他已经记不起来了。 也许最初没有想到将来会成为恋人,所以身处异乡的两个年轻人彼此的关心都是真诚的,不是刻意表现的东西,走到一起,就成了很自然的事情。总之在九十年初,打拼在深圳的两个年青人,都很辛苦,很不容易,他们同样都来自农村,所以相同的自卑感、与想要出人头地的愿望是那么的一致,所以,他们相爱了,很快同居了,结婚了,两个人在一起总比一个人要好。 可以省一份房租、可以一起带饭、一起用最廉价的方式获得温暖和快乐。也许在现在看来,那不是爱,只是两个不太讨厌的人在一起搭帮过日子。 他的生日在八月,而七八月份是他们一年中最穷的一段日子,因为一年的积蓄都要在这个月寄回家去。因为在家里他是长兄、她是长姐,弟弟妹妹们也渴望像她们一样,通过求学离开那偏僻落后的农村,所以所有的钱要寄给她们,去交学费。 那一年他过生日,两个人只有一百块钱,还要支撑到月底。 所以他说,咱们不过生日。 可是她说,不,我一定要给你过。 于是那一晚,他吃到了她亲手抻的面条,是黄花木耳肉丝的卤,喝到了她发明的“碧海明月汤”,其实不过就是海带、鸡蛋煮的汤,她还特意做了一个大大的肉包子,里面足足放了三四两肉,包子上桌的时候,她特意在上面插了一支削成蜡烛样子的胡萝卜。 她说,我们的爱情就像碧海明月汤一样,圆圆满满。我们的生活也一定会像那支胡萝卜一样红红火火,而那碗面,自然就是健康、长寿的寓意。 想到这儿,林启凡心里一阵难过。 那个时候,在那样窘迫的条件下,她能够做出这样一顿为自己庆贺生日的饭,真是难为她了。 后来,他辞职下海了,快餐公司、保洁公司、房地产,所有的行业他都尝试过了,最后,在珠海,他成功了。 房地产使他一夜暴富。同时,也让他膨胀了。不是男人有钱就变坏,而是因为有了钱,很多时候便身不由己。 他们的条件好了,住进了别墅,妻子也辞职专心呆在家里,一心一意想给他生一个宝宝。 然而那时,他的心已经不在她的身上了。 同样是在办公室,他是年轻女下属们眼中垂涎欲滴的猎物。 那时深圳的老板圈子里流行这样一句话:“身边有个犯贱的、家里有个做饭的、远方有个想念的、办公室有个好看的。”据说这是男人的四大愿望。对男人而言,办公室有个漂亮的,永远都是工作中的兴奋点。 但是林启凡很明白,办公室里的女人不能碰。因为那些女下属总是太贪心,她们不仅仅是想方设法让男上司拜倒在她们的石榴裙下,更重要的是——她们想要变成这间办公室里的女主人。兔子不吃窝边草呀!眼前长着那么一片绿油油的草,赏心悦目,一旦有一天把它吞进肚子里,咀嚼过程可能是满口生香,咀嚼过后,你的眼前就没有美景可赏了,反而多了一双眼睛,让你失去自由,这不可怕吗?所以,林启凡牢记一个原则:只要你不把办公室变成卧室,就可以爱谁谁! 九十年代中后期的珠江三角洲,处处充满着诱惑,到处是一夜暴富的男人,到处是张着手,衣着暴露,当街卖笑的女人。是逢场作戏还是为了满足自己的欲望体现自己的身份,他也不知道,只是后来,他渐渐的疏远了妻子,渐渐的夜不归宿。 尽管如此,他也从来没有想过要抛弃她,要跟她离婚。 直到有一天,他的项目被突然叫停,所有钱都血本无归的时候,昔日的朋友与红颜知己都离他远去,求了多少人最终都被拒绝的时候,他累了,他绝望了,当他拖着疲倦的身子回到家里的时候。 他突然发现,他的妻子也背弃了她。 门口是一双男人的鞋子。 而那个人,他不认识,当他仓皇地从他面前衣衫不整的逃走的时候。他笑了,他对妻子说:“因为,那年的那个生日,你为我做的那顿饭,我不怪你,我们离婚!” 妻子没有说话,走进厨房。 他也跟了进去,才发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家里的厨房中多了一套煮咖啡的器具。 她熟练的将咖啡豆放进手摇磨豆机里,并用手心按住压杆,垂直与壶底向下匀速直线用力,很快那些可爱的咖啡豆被磨成了粉末。 接下来是预热咖啡壶。她小心的在咖啡机漏斗内放一张相匹配的过滤纸,又将大约10克左右的咖啡粉放入过滤纸内,接着关好漏斗门。用量杯盛了一大杯水,加入水槽后开启了电源。 整个过程,动作娴熟而严谨,林启凡相信为此,她练习了无数次,他知道在这无数次当中,那苦涩的混沌的液体一定让她为此吃尽了苦头。 最后浓郁而纯正的黑咖啡出品了,什么都没有放,她倒了两杯,一杯给他,一杯给自己。 她说:“我知道你喜欢去咖啡馆,喜欢喝黑咖啡,我不明白这苦苦的东西有什么好喝的,所以,我去名典、去本色、星巴克和上岛,每到一家,每一种咖啡我都要一杯来尝尝。后来我才懂了,其实,还是这黑咖啡最好喝,因为它朴实、它原始、它没有经过雕琢和加工,它就是咖啡最初的味道!” 林启凡很惊讶,最初喜欢喝黑咖啡,不过是因为他在飞机上的杂志上看到:“喝黑咖啡的人是有勇气的,爱喝黑咖啡的人是勇者中的勇者。”所以他才会喝。 妻子又说:“黑咖啡是不加任何修饰的咖啡,黑咖啡带来的是品味咖啡的原始感受。它集合了咖啡香、甘、醇、酸、苦五味的特点,原始而粗犷,深邃而耐人寻味。” 林启凡明白了,妻子是在告诉他,不管他如何的忽略她,冷淡她,而她的目光和她的心始终在他身边,她不是应该下课的糟糠老妻,她可以、也具备与他携手出现在人前收获成功,获得尊重的资格。 林启凡看着妻子的手,这一双手,也许为了能够煮出这味道可口的咖啡,它被无数次的烫伤。因为林启凡明白。煮咖啡是要用92度~96度的水将咖啡中的味道“洗”出来。而不是通常意义上的煮,如果真的把咖啡放入水中去“煮”的话,那么得到的不再是一杯咖啡,而是一杯焦焦煳味的苦水,因为96度以上的温度可以把咖啡中的油质破坏,口感又辛又涩。 他心中涌起一种无法言表的感动。 而她喝完那杯咖啡,默默地走回房去,递给他一张离婚协议书。 是的,那一刻,林启凡后悔了,他不想离婚了。 可是她坚持。最终他们办完了手续。 然而就在第二天,绝处逢生,林启凡得到了银行的贷款。他的项目起死回生了。 他后来才知道,那是因为她,他的妻子,她把自己卖给了那个对他而言,手操生杀大权的人,他也知道,这就是所谓的高级情妇,而中间人就是那位珠海名噪一时的红姐——廖永红。 他曾经发誓,要整死廖永红。 可是后来,在妻子的病床前,妻子拉着他的手说:“其实,红姐也是一个可怜的女人,她只是为想找女人的男人,和想要钱的女人,做一个桥梁,她没有逼过任何一个姐妹,我是心甘情愿的。” 最后她死了,死的时候才只有30岁,而且,也在8月,离自己的生日只差3天。 第五十一章 伤痕累累 第五十一章 伤痕累累 “看到了吗,大腿这侧有块碎片在里面,得用手术刀割一下,然后用手术钳夹出来,这种伤不能打麻药,所在动作要快,又不能硬拉,因为玻璃还有碎茬。” 许卓然此时心中只有滑稽二字,本来以为自己的遭遇已经很惨了,没想到由急诊室传到外科以后,居然还成了这位外科主任医师带学生的实习教案。 是的,像她这样的成年人居然会坐在一堆玻璃碎片上,这样的伤也算难得一见,外科主任说了,虽然伤并不严重,也绝无生命危险,但是对于外科大夫来说也是极富挑战性的,因为创伤面虽然很小,但是涉及的部位却很多,要一个一个耐心处理。 “看,这种伤口要格外注意,不然肯定得留疤。”外科主任手上一边操作,嘴里还分步讲解。 除了外科主任,身边还有四五位实习医生围观,许卓然闭着眼睛,脸涨的通红,所有的怪事都让自己赶上了,这一连串的遭遇极富戏剧性。 她现在心急如焚,必须要和潘浩儒联系上,可是自己的包包还在林启凡的车上,手机也在里面,而现在林启凡就在外面走廊上等着,自己也不可能在他眼皮底下溜走,这也不是电视剧里的情节,怎么办呢。 “小穆,你来把剩下这几个简单的伤口试着处理一下!”大主任吩咐着他的学生。 许卓然忽然有了主意,她睁开了眼睛,对上了那个身材高大一脸严肃的主任:“主任,看在我给您当了半天教学材料的面子上,可不可以帮我一个忙!” 外科主任微微一愣:“什么意思?” “我的伤是否需要留院观察或者住院?” 外科主任摇了摇头:“不需要呀,隔日过来换药就可以了!” “我想住院!”许卓然看着他,目光中全是期盼,“外面的人是我丈夫,我们因为离婚的事情一直在吵,这次受伤也是这个原因,我担心回去以后又起冲突,所以想在医院住几天,大家也好冷静一下,您能帮我这个忙吗?” “啊?家庭暴力呀?”一个年轻的女医生插嘴道。 外科主任也露出同情的神色:“如果真是你先生对你施暴,我们可以给你出验伤报告!” 许卓然连连摇头:“不用,我只想等他冷静下来,我们还是和平协商解决!” “你可真善良,都这样了,还替他着想,现在的男人怎么不知道珍惜呢!”女医生又大发感慨。 外科大夫终于点了点头:“好吧,小张,你去安排一下,看看床位,不行就跟急诊商量一下,在观察室安排一个床位给她!” “好!”另外一个年轻的学习生应着。 “还有,您能借我电话用一下吗,我被他与外界隔绝了,我要给家人发个短信,报个平安!”许卓然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处在这样的境遇中。 “没问题,我的手机借给你用!”那个被唤作小张的年轻的医生掏出了手机。 “谢谢!”许卓然接过来,她没有打电话,因为她怕潘浩儒从她的声音中听出任何异样,又白白担心,于是她编辑了一条短信,内容很简单,只有几个字“平安、放心、相信我。”,按完发送键,许卓然这才如释重负,长长松了一口气。 躺在外科病房中,眼睛瞄着窗外,林启凡自己的手也包着厚厚的纱布,此时正一动不动地坐在许卓然身边,用眼睛瞪着她:“我要是现在离开五分钟,你就会跑出去找他吧?” “不是我的问题,五分钟之内,你主动提了他四次,你说得对,没有每个男人能真正不在乎,所以我离开你,跟他无关,你们两个,谁都不会是我的归宿!”许卓然神色憔悴,一脸倦意,“我累了,真的累了,我想睡一会儿,这儿有医生和护士看着,你还担心我会逃走吗?” 林启凡低着头想了一会儿:“你想吃点儿什么,我去买回来!” “算了,你还是在这儿看着我吧!”许卓然面无表情,冷冷地说着,“借我电话用一下!” “干吗?又要打给奸夫?”林启凡低吼着。 许卓然无奈地笑了:“要是在古代,恐怕你会在我脸上刺上淫妇两个字吧?” 林启凡愣了,没有说话。 “我要打给晓颖,让她给我拿几件换洗衣服来,后天长假就结束了,我不能去上班,多少也要交代一下!”许卓然说的极为坦然。 林启凡想了想终于从口袋里掏出手机递给她。 电话通了,许卓然说:“晓颖,是我!” “卓姐,你在哪儿?没事吧?”电话里传来林晓颖关切的声音。 “我在人民医院外一病房,麻烦你帮我拿一些换洗的衣服,主要是内衣,在卧室里五屉柜的第二层!”许卓然态度平和,林启凡听了才稍稍安心。 晓颖很聪明,并没有多问什么,只连连说好,便挂了电话。 林启凡又接了一个电话,好像很神秘,他站起身走出病房,过了好一会儿才又回来:“我有事要出去一下,你最好不要跟我玩失踪的游戏,我对你的耐心已经全用光了!” 许卓然没说话,扭过脸去,闭上了眼睛。 林启凡哼了一声,又跟护士交代了几句,才走出医院。 迷迷糊糊中,一只手在轻轻触摸自己的脸颊,许卓然想也没想啪的一下就用手打了过去,没想到却被那只手轻轻地握住,那温润的感觉一下子让她彻底醒了,扭过脸一看:“你怎么来了?你怎么知道在这儿?你疯了?” 潘浩儒的眼中有淡淡的血丝,想要责备却难以开口,这个倔强的卓卓,都伤到住院了,居然还说“平安、放心”。当自己在约定的时间没有接到她的电话时,就赶到了spa咖啡,三言两语就从服务生口中得知她被他带走了,强行拉上车。 当时潘浩儒就想好了对策,只是他不知道他在哪儿,动用所有可以用的上的关系,调查这个林启凡,包括他的住所、他的一切资料,只是这些都需要时间,所以他还是来到了青年公寓,这里也许会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所以当晓颖接到许卓然电话的时候,他就在身边。 “你先违反了约定,骗了我,没把实情告诉我,所以我也只好越界了。接下来的事情你不要管了,我已经找了律师,脸上的烫伤、腿上的外伤,这些都是证据,我们直接起诉离婚!”潘浩儒脸上是少有的阴郁,在商场上、在生活上,即使是被朱静所害,陷身牢狱,他也是极为镇定淡然的,然而这两天,他几乎时时处于爆发的边缘。 “不要!”许卓然摇了摇头。 “为什么?”潘浩儒看着她,原本极为精致的小脸因为连日来的折腾,更加清瘦,又怜又恨,直觉得无处可以发泄,这才是急也急不得,恼也恼不得。 “起诉对大家影响都不好,你不考虑他的身份和面子,可我还代表着水漾呢。公司正处于上升之势,前不久刚刚一轮媒体的炒作,这种负面的消息稍不留神就会被曝光,到时候弄得满城风雨的,我真的没脸见人了。再说,如果庭审的时候,他把你牵连进来,怎么办?况且,错原本全都在我,林启凡也是受害者,他只是一时接受不了,我慢慢跟他磨,我相信肯定会有转机的!”许卓然越说,脸上越是阴云密布。 “这些根本不是问题!”潘浩儒拂了拂她额前的发帘,“我都不怕,你怕什么,到时候咱们去国外呆一阵子,再回来,就什么事情都没有了,再说,何必计较别人怎么看呢。” “还是不要了!”许卓然拉过潘浩儒的手,“好了,这事以后再商量,你先走吧,我真怕一会他回来,你们又吵起来,他正愁没地方发火呢,还是最好不要碰面,我这两天都住在这儿,他也不会对我怎么样,你放心吧!” 潘浩儒坐在那儿,没有说话,也没有起身。 许卓然撑起身子,凑近了看他的神色:“怎么了,不高兴了?” 潘浩儒苦笑着:“我的火也没处发呢,真想痛快地打一架!” “啊?”许卓然坐了起来,“好了,浩儒,你是儒雅的,是绅士,怎么能打架呢,求你了,先走吧,好吗?” 潘浩儒还是坐着不动。 许卓然微微一笑,凑过去,用手攀着他的脖子,在他脸上亲了一口:“乖,听话,先走吧!” 潘浩儒瞪了她一眼,又看了一下相邻病床的病人,低声说道:“怎么没换个单间,这样都不方便!” “不方便,你想干什么?”许卓然愣愣地问。 潘浩儒一把掀开盖在许卓然腿上的单子,那橙色的裙裤上的血迹和斑驳,让他脸色一下子就沉了下来,刚要伸手撩开她的裙裤。 许卓然忙用手挡着:“别看了,没什么,伤得一点儿都不重,是我偷偷求医生让我住院的,这样就可以逃出他的魔爪了!” 潘浩儒一只手拿开了许卓然的手,另外一只手将裙裤向上撩起,目之所及,纱布,从小腿到大腿,居然有十几块纱布。 潘浩儒腾地一下站了起来:“怎么弄的?我本来以为是跌倒后的皮外伤,你老实告诉我,是怎么弄的?” 潘浩儒真的急了。表情有些恐怖,眼睛冷冷的,直视着许卓然:“还不说,让我干着急你就舒服了?” 许卓然伸手拉着他的衬衫下摆:“你坐下来,我告诉你!” 潘浩儒吸了口气,坐在床边:“到底怎么回事?” “嗯,就是!”许卓然转着眼眸,考虑着措辞。 潘浩儒托起她的脸:“跟我说实话,你编一个字我都能看出来!” “哦!”许卓然点了点头,“他带我回到他家,我想走,就争执了起来,后来趁他接电话,我就从酒柜上拿了一瓶酒,摔碎了……” 许卓然说到此处,停下了。她知道,如果她说她原本是想用那个碎酒瓶扎进自己的腹部,想以此结束这个混沌的局面,这样的真相潘浩儒听了肯定会疯的,所以她停下了,不知道该怎么说。 潘浩儒看着许卓然,眼神儿深邃,说不清是怨还是怜。 “你真的变了,变得让我害怕!”他说,“你是只属于自己吗?碎酒瓶?你拿碎酒瓶想干什么?你想自残?还是想自杀?你家人怎么办?我怎么办?卓卓,你变的让我觉得很陌生,你的理智呢?你的善解人意,都上哪儿去了?” 潘浩儒心中又气又恨,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愤怒。在今天之前,不管她做了什么,自己都站在她的角度理解她,体谅她。即使是知道她惹上了林启凡,不负责任游戏人生般的跟他闪婚,自己都没有舍得去责怪她,但是现在,潘浩儒生气了。 他站起身:“我会用我的方法来解决,明天律师过来,有一些授权书要签字,从现在开始,我不再听你的了!”说完便向外面走去。 “潘潘!”许卓然扑通一下跳下床,光着脚丫追了上去,从身后紧紧抱住潘浩儒:“我错了,我错了,你别生气,你原谅我,我以后不会再意气用事了!你信我,你信我,好不好?” 潘浩儒身子一僵,他真想拂袖而去,可是他还是回头了。看到娇小的她,光着脚忍着痛,一脸惶恐地站在地上,仿佛在等着他的裁决,他心中一软,叹了口气:“你真让我一点儿办法都没有!” 潘浩儒弯下腰,将她又抱回病床。 “潘潘,我从来没想过,原来你也会发脾气,也会跟我发脾气!”许卓然嘴上在笑,而眼睛里又有泪花闪过。 是的,怨她做什么,她要是洒脱的,自私的,自己还会喜欢她吗? 潘浩儒将她搂在怀里:“是呀,我也会生气,也会跟你发脾气,我自己也没想到,我一直以为我不会跟你生气的!” 许卓然把头埋在他的怀里:“潘,我们是不是缘分不够,才会这样波折?” 潘浩儒推开她,直视着她:“不许退缩,不许摇摆,更不许做傻事,从现在起,乖乖听话!” 她恍惚了。 潘浩儒又说:“现在是一团乱麻,收起你一心求全求好的原则,只有以快刀,果断地解决这一切才是对我们三个人最好的解局。你记住,只要你听话,这一切解决起来并不难,我怕的就是你横生枝节!” “我?”许卓然反思着,也许吧,潘浩儒说得很对,多少次,都是自己的自以为是,横生枝节,打乱了他的计划,让两个人的幸福越来越遥不可及。 若有若无的一声轻叹。 “好了。”许卓然的理智又一次战胜了情感,“你走吧,这一次,我听你的!” 潘浩儒点了点头,目光凝重地看着他,虽然不舍,却又无可奈何地走了。 第五十二章 土崩瓦解 第五十二章 土崩瓦解 “吃点水果!”廖永红托着切好的火龙果,递给许卓然。 “谢谢!”许卓然接了过来,用叉子插起一块,大口大口地嚼着,现在除了吃东西是自由的,即使是上厕所,林启凡请的护工都会紧紧跟着。 “真没想到,你这婚结的,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闪的速度连我这半个媒人都惊了,可是这后面的惊心动魄也真让我嗔目皆舌,妹妹,你真行!”廖永红开着玩笑,可是许卓然听来却是笑也笑不出,唯有苦涩。 “想不到潘浩儒这么长情,三番两次追你到深圳来了?”廖永红打量着许卓然的神色。 许卓然连忙“嘘”了一声:“大姐,别这么指名道姓的好不好?” “哦,明白了,不好意思!”廖永红笑了,“现在,你打算怎么办呢?” “我?”许卓然翻了个白眼,“我想凉拌,可是由不得我!” “现在是比较难办!”廖永红从书包里掏出一张红色的请柬,“看看这个吧!” “这是什么,又是哪个商场店庆?”许卓然眉头微皱,这两天被自己的事情搞得七荤八素的,根本顾不上工作,也没法打电话给晓颖和杜江,五一长假期间的销售和促销的情况自己都忽略了。 自责之中打开请柬一看:“什么?‘林启凡与许卓然结婚典礼定于2004年6月8日,大中华喜来登酒店六层宴会厅。敬请光临’!” 许卓然举着请柬,不,应该说是喜帖,手微微有些发颤:“现在什么情况,他发这个给你?什么意思?” 廖永红拍了拍许卓然:“不只是发给我,还有深圳、珠海、广州,场面上的人,都发了!” 看着目瞪口呆的许卓然,廖永红又补上了一句:“现在全广东的人都知道,药行巨子林启凡娶了我们水漾年轻漂亮的副总许卓然,婚宴定了一百桌,估计这一次,光礼金你就能买一套海景别墅了!” “廖姐,他怎么会?他明知道我和潘已经复合了,我想离婚,他怎么还会发喜帖?还定了婚宴?他脑子坏掉了吗?到时候没有新娘,他的脸往哪儿摆?他怎么这么糊涂?”许卓然真的完全傻了,这样的林启凡,好像已经精神失常了。 而这两天除了那个形影不离的、身材剽悍的护工监视着自己以外,林启凡反而不知为什么都没有露面,原来他跑去筹备婚礼了? 就在这个时候,那个精神失常的男人出现在他们面前。 在他身后还跟着两个美女,一个人提着一个黑色的皮箱,而另外一个则笑着问林启凡:“林先生,这两位哪位是新娘?” 林启凡笑了,调侃着说道:“你们看呢,看我跟谁比较有夫妻相!” 其中一个女孩儿说:“肯定是床上那个小姐了,长得又漂亮又年轻,难怪林先生这么体贴,还让我们上门来量身!” 许卓然不顾形象地抓了抓头发:“林启凡,你什么意思,叫她们来做什么?” “这还不明白吗?”廖永红笑了,“妹妹,肯定是林总请来的婚纱机构,帮你量身来了!” “啊?”许卓然看着他,“是吗?” “当然!”林启凡指了指另外一个女孩,“先给她看看画册,挑好样子,然后再量身,顺便告诉她我比较中意的那两款!” “好的!”拎着黑箱子的女生打开箱子,里面是厚厚的几本画册。她抱着它们放到许卓然床边:“林太太看看,哪个比较满意,虽然时间比较紧,但是我们还是会保证质量的,放心好了!” 许卓然没有反弹,没有随着心意把那些画册扔着满天飞。她只是转过头,对上了林启凡的眼睛,她的眼神儿中有一丝乞求。 两个人对视的时间很长,林启凡的心里微微动了一下,本来以为她还是会闹的,没想到这一次她学乖了。林启凡心中又涌起了一线希望,如果没有那个潘浩儒,她的小脾气,自己有把握将她扳过来,让她名符其实地做好他的妻子。 想到此,他语气又和缓了起来:“既然她不想选,就按我挑的样子吧,你们先给她量身吧!” 许卓然坐在床上没有动。 廖永红则走过去,俯在她耳边小声说着:“给个面子吧,在这儿别闹!” 说完就拉着许卓然下了床。 木然地任由婚纱设计师量好尺寸,又看着林启凡将她们送走。 “廖姐,你帮我劝劝他吧。我不想吵,也不想闹,可是这婚真的不能结,白白浪费那么多钱,毫无意义!”许卓然出奇的平静。 “卓儿,其实你跟林启凡,是他一直在追,你一直在躲,你根本没有静下心来体会他的好,其实他这个人真的不坏,你不知道……”廖永红突然停了下来,因为她看到林启凡站在门口,用威胁的眼神儿让她闭嘴。 于是她歉意地笑了笑,马上封口。 “你很闲吗?公司的事不用管吗?我老婆这儿有护工,不需要你费心!”林启凡的嘴真的很毒,廖永红再有风度,脸色还是微变,她站起身,拍了拍许卓然:“好了,那我先回去了,你安心静养,公司的事不要担心!” “廖姐!”许卓然心里一慌,喊了一声,她还是希望廖永红可以劝劝林启凡。 “我送你出去!”林启凡在边上催促着。 廖永红拎着包走出病房,林启凡跟在后面:“这段时间她不能上班,结婚以后,我也不希望她出来工作,你另外找人吧!” 廖永红停下脚步,转过身,看着他,唇边浮起一丝冷笑:“林启凡,想不到今天,你还是这么不了解女人?许卓然不是王芳,王芳可以在家里永远为你等门,不管你几点回家,都有热饭热菜,汤汤水水侍候着。许卓然是关在家里的下堂妻吗?你又关得住吗?既然这么不自信,你娶她做什么?日日提防,时时小心,有意思吗?我告诉你,这样老得很快,容易早衰!” “我说过,别跟我提王芳,你不配提她的名字!”林启凡紧绷着脸,神情冷峻,目露凶光。 唉,廖永红叹了口气:“好了,启凡,以前的事,谁对谁错,王芳都不会复活了,你也应该从这个阴影中走出来,本来我处处帮你,就是因为我想成全你和许卓然,可是没想到,她的心思始终不在你身上,与其将来痛苦,不如现在放手。再说了,你林启凡是谁?叱咤香江商场多年的不败角色,何患无妻呢?找一个像王芳那样死心塌地爱你的,不好吗?” 林启凡伸出手,用手指对上了廖永红的鼻子尖:“今天,是你最后一次提她,如果以后再提,或者是讲给许卓然听,咱们老账新账一起算!”说完,林启凡转过身走回了病房。 许卓然背对着门,眼睛盯着窗口,一动不动地坐着。 林启凡走了过去,双手按在她的肩膀上,伏下身子,将头紧紧抵在她的头顶。许卓然没有挣扎,也没有拒绝,因为从玻璃窗的反射她看到了,泪水在他的眼中闪过。 是的,王芳走了快六年了。这六年里,他有过很多女人,但是从来没有想过要娶回家,因为他发现自己失去了爱的能力,所有的女人,娇媚的、清纯的、艳丽的,环肥燕瘦,性情各异,但是不管是哪一个,都没有让他敞开过心门。 只有这个许卓然,她点燃了自己的激情,让自己有了爱的愿望和冲动,让自己终于下定决心,从王芳的阴影中走出来,决定再次结婚,再次建立一个家庭。 所以,他输不起。 他不能想象,许卓然跟他离了婚,一直以来憧憬的两人世界不复存在,他该如何?还和过去一样,醉生梦死,跟那些只想着从他兜里往外掏钱的女人逢场作戏吗? 他的神情怎么这么忧伤,许卓然有些茫然了,对于林启凡,她没有爱,但是她有心,廖永红说得很对,一直以为是他在主动,自己在逃避,但是他的好,多多少少自己还是能感受到的。那次午夜车祸中,他匆匆赶来,看到自己时的眼神儿,那真切的焦急与心痛,自己是看在眼里的。 还有那一次,雨夜中的相送,突发胃痉挛入院,陪在自己输液的两个多小时,他是真的对自己好。 即使是在度假村,许卓然闭上了眼睛,错就错在那一次,他不该乘人之危,不该强迫自己。可是,许卓然又想起了在北京自己的那次酒醉,同样在酒店里,他是有机会的,可是那一次他没有。 那么会不会是自己的原因呢? 是的,为什么会跟他去领证? 单纯的游戏人生?破罐子破摔的心理作怪? 不是,难道自己潜意识里把他当成了避风港,知道没有了潘浩儒,自己伤痕累累的时候还有一个林启凡可以接纳自己,可以让自己依靠? 许卓然糊涂了,心中不可撼动的城堡,居然因为一向强悍的他,此时不经意间闪过的泪花而瓦解了? 第五十三章 最后的选择 第五十三章 最后的选择 最后一次换完药,医生又嘱咐了几句不要沾水之类的话,办完所有的手续,林启凡态度平和地拉着许卓然走出病房。 站在他的a8车门前,许卓然有些犹豫,他应该收到律师信了,怎么没有气极败坏的咆哮和发火,居然如此平静。 “上车吧,今天我不跟你吵!”林启凡拉开车门。 许卓然坐了上去,不吵,就意味着要好好谈谈,他这样反而让自己觉得愧疚。 还是那间在海边的云深别墅。 这一次不是生拉硬拽,而是牵着她的手下了车,走进房门,把她轻轻地按在沙发上。 “喝水吗?”他态度格外温和,让人极为不适应。 许卓然摇了摇头,刚要开口,林启凡挥了挥手:“先别急,你听我说!” “你想离,我不想离,中间还夹着一个潘浩儒,你说,怎么办呢?”林启凡盯着许卓然,眼神儿有些异样,“不可能血拼,就算打输了,我也不肯放手,那么你和他呢?天天跟我闹,天天让我跟防贼似的防着你?以后生个孩子还得去做亲子鉴定?” 这就是林启凡,什么样的话三句之后,便不能听了。许卓然紧绷着脸,没有接话,因为她也无话可说。 林启凡站起身从边桌的抽屉里拿出一个牛皮纸口袋,重重地摔在她的面前:“打开看看!看看这个能不能让你安安心心的做林太太!” 许卓然的眼皮,连抬都没有抬起,她以为不过是房产证或者其他什么资产证明。微微有些倔强的把脸扭向另外一边。 “好,你不看!”他走过去,解开上面的带子,拿出一叠文件,递到她眼前。 她不想看,伸手去挡,然而就在匆忙中的一瞥中,她看到了三个字,潘浩儒。她不敢置信,惊恐地夺了过来,一页纸、一页纸仔细地看,面上竭力保持着镇定,然而那微微抖动手指,暴露了一切。 最终,她把它轻轻的放在茶几上:“你,是怎么得到的!” 他坐在她对面,微微一笑:“倔呀,还倔,别理我呀!” 她低下头,内心波澜四起:“你想怎么样?” “你说呢,十多年以前,在珠海和海南的地产界,我和他就是生意场上的对手,暗中较量了好几个回合,不分胜负,真是没想到,我们还会有这样的渊源!”他脸色微变,恨恨说道。 林启凡掏出打火机,点燃一支烟,然后把打火机丢到茶几上:“你可以把它烧了,然后把这个亲手交到他手里,从此再无瓜葛,我林启凡也绝不拿从前的事情为难你!” 林启凡又甩出一个信封,粉红色的,里面应该就是喜帖。 “当然,你也可以把喜帖烧了!”林启凡吞云吐雾,神情有些悠然,“这局因你而起,也由你来终局,很公平。只要你烧了喜帖,我保证在十天之内跟你办离婚手续,只是那时候,你猜潘浩儒会在哪儿?” 许卓然沉默了,再一次看着那些材料,天呢,潘浩儒怎么会这么不小心,思索着,艰难的抉择着,她抬起头看着林启凡:“你知道我会怎么做,你算准了我会烧掉这些材料,跟你结婚的,对吗?” 林启凡深深地吸了一口烟:“我不知道,曾经我以为自己很有把握,但是你给了我当头一棒,我头天晚上跟朋友们庆祝自己结婚,第二天一早,端着早点去给你献殷勤,结果看见自己的新娘正在跟别人上床,这种意外都发生了。所以你现在做什么选择,我没有把握,只是我愿意去赌!” “前一分钟你才说过,永远不再提,可是下一秒你就又在提,其实你根本不可能忘记,而且,因为这份材料,我选择了你,你心里不会更难受吗?这只能说明我在乎的是他,我想帮的是他,我爱的是他呀?林启凡,放手,真的不可能吗?”许卓然近乎是在哀求,这是她最后一线的希望。 林启凡掐灭了手中的烟头。他再一次拿起打手机,点燃了火:“你说吧,烧哪个!” “好吧,既然你要这样的婚姻,我陪你!”许卓然在这一刻,她终于下定决心,她甚至没有怪林启凡,反而有些感谢他,因为他终于用这样的方法,帮自己做出了决断,也许这样最好,她用自己的幸福回报了潘浩儒对她的感情,也保存了那份完美。 从此以后,安心地做林启凡的妻子,也算有始有终。 而潘浩儒,也许时间可以改变一切,那样优秀的他,只要放开心结,一定会有更美好的女孩走进她的生活。 许卓然走出去,从林启凡手中接过打火机,只是并没有点燃任何一样东西,只是把它关了。 林启凡皱着眉头看着她。 许卓然淡淡一笑:“何必烧呢,这只是复印件。我答应你,明天我会把喜帖送给他,同时,我相信你,你会履行承诺的!” 林启凡仿佛没有听清:“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许卓然没说话,直接走上二楼:“我累了,我要睡一会儿!” 林启凡又惊又喜,仿佛难以置信,冲上前去一把将许卓然抱了起来,连着转了好几个圈:“真的?宝贝,你真的答应了?” 许卓然闭上了眼睛,因为她的眼睛里有泪光,她轻轻地只说了一句:“头晕!” 林启凡满心欢喜将许卓然抱到房里,将她轻轻地放在床上,悄悄走了出去。兴奋,因为他赢了。 早上许卓然出门的时候,神情有些恍惚,林启凡跟在后面:“约在哪里,我送你!” 许卓然停下步子,静静地注视着他,今天的她穿着一件天蓝色的v形衫,纯白色的超短裙,白色的圆头长筒靴,这样一身装扮,看起来既亮丽又清纯,只是样子看起来精神还不是很好,她平静地说:“今天,给我一天的时间,让我去跟他告别,好吗?” 林启凡微微皱眉,没有说同意也没有立即回绝。 许卓然走近他,第一次主动牵起他的手:“从现在开始相信我,好吗?我不会跟他再有什么越轨的行为,只是想用一天的时间,跟过去告别,可以吗?” 林启凡看着她,感情告诉他没得商量,直接拒绝就好了,但是她仰着脸,眼中全是期盼之色,确切的说是乞求,所以最终他只是拍了拍她的肩膀:“记住你自己说的话,我等你回来吃晚饭!”说完,便转身走进家门。 许卓然拎着小包走出大门,顺着小路向山下走去,不一会儿便拦了一辆出租车。 没有打电话,只是发了一个短信:“浩儒,我在西冲鹿咀山庄等你!” 西冲沙滩,踩着柔软平缓的海沙,无污染的海水清澈碧蓝,岸边绿树成荫。 与潘浩儒牵手在海边漫步,尽情享受着阳光、沙滩、海浪。 抛开所有的烦恼,这一刻,只有涛声和心跳。 潘浩儒伸手搂了搂她被海风吹乱的长发:“怎么会约我到这儿来?” 许卓然停下脚步,对上他的眼睛:“什么都不要问,今天好好的放松一下,我来深圳这么长时间了,都没有来过这儿,听说西冲的海滩是最美的!” 鹿咀地处大鹏半岛的最东端,高山角伸入海中,蟹岩立于其上,最高处212米,是观海、听涛、看日出的最佳所在。在海岸边分布着数处精美幽静的沙滩,长满红树林的潟湖清水荡漾,连接着幽深的山涧。 在海滩附近静静地走一走,然后在山庄租了两辆自行车,一路往东山方向骑去,随处可见许多农家院。 “知道吗?以前你带我去南非的时候,我就在想,如果带你去北京周边的农家乐,你会是什么表情?”置身在种着竹林、芭蕉的院内,坐在朴素的农家饭桌前,许卓然几分调侃地说道。 “你以为我不喜欢这样的氛围?”潘浩儒盯着她看,今天的她有些不同寻常,潘浩儒的心情也跟着有些发紧,但是她始终不提,自己也不好一直追问。 午饭吃到了出名的“窑鸡”“大盆菜”,还有主人从七娘山上挖回的山野菜和野生竹笋,这种久违的感觉真的很舒服。许卓然说:“我以前常常说,如果不用上班挣钱就能衣食无忧,我就想到一个小村子过这样的生活,可是你知道我妈说什么吗?” 潘浩儒摇了摇头。 “我妈说我只看到事情好的一面,可是事实上光鲜的一面往往不是全部,农村生活的恬静、舒适都是建立在辛苦劳作基础上的,早起喂猪、放羊、涮锅、升火、做饭,就是日常的洗洗涮涮,哪一件都不是城里人想的那么舒服和容易的,如果真的让我过这样的日子,我肯定受不了!”许卓然又想起了在青海半年的日子,是的,那时候都是藏民和学生来照顾她的,大家真的像众星捧月一样来照顾她,不用她去拾牛粪,也不用她亲自煮茶,洗衣,大家都帮她抢着做了。 潘浩儒把她的手放在自己的手心中:“是不是他又给你什么压力了?今天感觉很伤感!” “伤感?”许卓然勉强自己笑了笑,“哪有呀?我是马上就要解脱了,有些患得患失!” “真的?”潘浩儒盯着她的眼睛,“你从来不会说谎,而且,你也不应该对我说谎!” “好了!”许卓然站起身,“老板,结账!” 她抢着付完钱,拉着潘浩儒走出了农家大院:“什么时候我们也有这样一个院子就好了,天天去海边看日初,然后去山上拔野菜,去自家的果园子里摘水果,一边幸福的享受生活,一边还能挣游客的钱!” 她一面说,一面笑,眼睛不停地闪烁着。 两个人骑着自行车,许卓然对潘浩儒说:“我妈说过,有山靠山,没山自立,这话真是至理名言,还记得当初你陪我,在义庄附近的空场练车吗?只上路练习了那么一小会儿,你就说我反应慢,协调能力差,这不行那不行的,结果还没收了我的车钥匙。可是你知道吗?在深圳,我还开金杯车在大雨天送过货呢!” 潘浩儒看着她随风飞舞的长发,飘动的蓝色衣衫,还有洋溢在脸上的笑容,只是觉得心一点一点下沉。 车子中间出了一点问题,是链子绞在一起了,潘浩儒停下来帮许卓然上着链子,三下五除二便徒手修好了,只是满手是黑黑的机油,许卓然从包里掏出湿纸巾,摊开他的手,一点一点小心翼翼地擦着,不一会儿,一张湿纸巾就便成了大花脸,于是她又抻出拇指、食指、中指,一点一点儿擦着,动作轻柔,一脸郑重,仿佛是不经意又仿佛是必然,一滴泪水正好掉在他的手心当中。 潘浩儒按住了她的肩膀,一脸沉静地看着她。 许卓然笑了笑:“想起一句歌词,你掌心的痣,我总记得在那里,可是你的手心里没有,所以我送你一颗眼泪,应个景!” “走吧!”说完,她推着车子走在前面,很快便骑了上去。 潘浩儒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面色更加难看。 鹿咀山庄新推出了许多木屋别墅,几乎每间都能看到海。所有房屋都是采用吊脚楼的形式,现在这些具有欧式风情的独立小木屋依山而建,错落而居,和周围的自然环境组成了一道和谐的风景。 在木屋中,许卓然靠在潘浩儒怀中,喃喃低语:“你知道吗?我曾经无数次的憧憬过自己的婚礼,就在这儿,小木屋就是我们的新房,而外面的海滩就是宴会厅,婚礼在晚上举行,我们要放好多好多的焰火,然后租一条小船,我们俩乘着小船顺着水流驶入红树林,整个晚上都依偎在一起,看星星,看焰火,听涛声。然后第二天一早,一起迎接天空中第一道曙光,你说,这该有多美?” 潘浩儒抚着她的肩膀,眉头轻轻拧在一起。 许卓然继续说着:“我都想好了,你送我的肯定就是那颗‘非洲之傲’,而我呢,就送你一张纸,是《哥林多前书》第13章的复印件!” 她笑了。 “爱是恒久忍耐,又有恩慈…… 凡事包容,凡事相信,凡事盼望,凡事忍耐。 爱是永不止息。 一切都非常完美,正如同你能希望的那样!” 她的声音很柔,很轻,有些欢快,又有一丝挥之不去的哀伤。 “如果你想,一切都可以实现!”潘浩儒说。 许卓然摇了摇头:“今天我很开心,因为你在我身边,陪我走完了我梦中的场景,对我而言,走到此刻,一切都圆满了!” 潘浩儒扳过她的脸,一语不发,只是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她。 她忽然闭上了眼睛,因为她根本不敢去面对,她怕自己会动摇,会失控。 “橙色爱情,如果用一种颜色来定义我们的爱情,我想它是橙色的,没有红色的炙热,没有白色的纯洁,橙色,淡淡的,又沁人心脾,让人永远难以忘怀,可是橙色注定是短暂的,混沌的,不能长久的,因为橙色同样是危险的颜色……”她自顾自地说着,那神情,让潘浩儒觉得有些触目惊心。 很多时候,自己对她的了解,超过了任何人,所以从早上一见面他便知道她的决定,只是他想等着她亲口说出来,他想看看,她能不能坦然地说出来,可是她,许卓然,终究不是任何人能看透的,她用自己特有的方式诉说着,告白着,同样也是一种告别。 “你选择逃避?还是他在威胁你?”潘浩儒声音听起来似乎一切如常,只是许卓然能够听出来,不是,他是隐忍待发,因为摸着自己脸的他的手指尖在微微轻颤。 “不是逃避,他也没有威胁我,而是我发现自己对他也不是全无感情,我不想伤你,也不想伤他,你们两个相比,你更完美,也更豁达,我离开你,你可以自己疗伤,可以慢慢平复。只要你愿意,幸福对你而言,是随处可得的。且不说宋萱,就是古韵,nicole,都是很好的选择,可是他不同,他会发疯,他会毁了很多人,很多事……” 潘浩儒再也无法抑制心中的怒火,他站起身,是的,他收回了自己的手,因为他不能肯定这只手会不会用力地扇在她的脸上。 “宋萱、古韵、nicole,难道在你眼中,我就是这么随意打发的吗?”潘浩儒狠狠盯了她一眼,转身离去,那扇门随即重重地关上。 就像是那扇曾经只为她打开的心门,从此紧紧地闭上。 潘浩儒不知道的是,在他离去以后,许卓然一个人坐在小木屋中,她没有哭,静静地等到天黑,她买了很多的烟花和爆竹,一个人,在夜色降临的时候,大着胆子将所有的烟花和爆竹点燃,看着夜空中的满目绚烂,听着宁静夜空中震耳欲聋的巨大声响,淡淡的笑容始终存在她的脸上。 是的,这就是爱吧,痛到麻木,痛到须要用这样的方式祭奠哀悼自己的恋曲,一切都在今夜结束,明天,阳光升起,一切都不复存在。 第五十四章 洞房花烛夜 第五十四章 洞房花烛夜 “其实,你知道的,我不想要这个婚礼!”许卓然有些木然地站在镜子面前。 “我知道,可是我想要!”林启凡不知什么时候进来的,他站在她的身后,和她一起端详镜中的新娘。 经过化妆师和造型师轮番上阵,站在镜子前面的许卓然,是一个美丽出尘的新娘。 他穿了一件光缎面料的衬衫,简洁的款式,由于采用了香槟色和光锻面料而更具华贵感,特别是与新娘的裙子形成呼应。 许卓然暗想,虽然新郞不是她喜欢的,虽然婚礼不是她期望中的,但是不得不承认,这款婚纱是她钟爱的。它款式简洁,神来之笔的设计是上下身分别采用了两种不同的面料,缎面华丽典雅,而白纱营造出一种梦幻之感。独特的宽v字领的设计突出了性感的上围,突出她玲珑完美的身形。 她笑了,原来男人永远比女人更了解女人。 走出这间豪华的1980元一晚的套房,在乐曲声中踏上红毯,得体的举止,浅浅的笑容,她是最出众的新娘,满眼望去整个宴会厅都是祝福的笑脸,许卓然知道,自己之所以得体,是因为她在表演,在演绎一个角色,所以她没有丝毫的忐忑与羞涩,坦然地面对所有的祝福与夸奖。 这是她的角色,就像在职场中,只要时时刻刻提醒自己要有职业意识,一切就不会有所偏差。 豪华的场面,隆重的典礼,一整套的仪式下来,已经有些难以重负,每一桌的敬酒,都是林启凡挡了,而自己的伴娘是同事小米和陈晓颖,她俩也丝毫不见示弱,见白的干白的,见红的喝红的,所以自己一直还能保持清醒。 当来到女方亲朋这一桌的时候,都是水漾的同事,因为许卓然到现在都没有勇气去跟家人和北京的那帮朋友去讲。 廖永红站了起来:“恭喜,终于喜结良缘了!”并递上一个厚厚的红包。 小米抢着接了过来,放在陈晓颖抱着的红色箱子内,钱呀,一箱子沉甸甸的钱呢。 许卓然看着廖永红,微微一笑,从桌上拿起一杯白酒:“这一杯一定要喝,也算谢媒!”说着,便一饮而尽。 廖永红与林启凡相视之下,神情各异。 “慢点喝,别喝太猛了!”林启凡低声责备。 “这谢媒,也得有我一份吧!”那吵吵的大嗓门,自然是老藏。 他端着两杯白酒走了过来:“小嫂子,今儿能跟凡哥结婚,这里面怎么也得有我的功劳吧!” 他早已满身酒气,许卓然有些微微作呕,但是她点了点头:“没错,要是没有你,我怎么可能会站在这里,你还真是大媒!” 说完,从他手中拿过酒杯,一饮而尽。 喝的确实有些急了,那晶莹的酒水溢在外面,在精致的妆容上留下一道淡淡的痕迹,仿佛哭过一般。 “这是怎么回事?刚刚都没跟我们喝,怎么跟老藏喝了?”一堆人吵吵嚷嚷的围了上来。 林启凡伸手要拦,许多人都大为不满。 “凡哥,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嫂子这么能喝,也挺豪爽的,你干吗拦着人家呀?这晚上洞房你清醒不就得了吗!” 话糙,而游戏更糙。 许卓然又连连干掉几杯白酒。 然后和林启凡一道被“请”到了台上。 有人拿来两个鸡蛋,让林启凡站在椅子上,又让许卓然将鸡蛋放在裤管中,从一条裤管滚到另外一面,这就是现在婚礼上最流行的游戏。 很俗,但是最能渲染气氛。 许卓然用手捏着鸡蛋,当鸡蛋运送到林启凡大腿跟的时候,她微微一笑,随即手上用力,鸡蛋碎了,蛋清连着可爱的蛋黄儿,顺着林启凡的腿流了下来。 整个宴会厅一片沸腾。 林启凡也笑了,低声说了一句:“真没用!” “故意的!新娘子故意用手捏的!”立即有人喊了起来。 林启凡去休息室换衣服,而许卓然也换了一件红色的礼服,酒精的作用让她浑身发热,但是她依然很清醒,她悄悄走到房间阳台上,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电话号码。在这一天,婚礼之上,她觉得走完了全部的戏码之后,她完全可以心安理得地去打这个电话。 只是接电话的人微微有些诧异。 放下电话,古韵的脸色极其难看,她第一时间就想冲进潘浩儒的办公室,但是她忍住了,因为她要遵守承诺,只是心里一时慌乱如麻,该如何应对呢,最终,她只是找来了王立宁。 “真的?你听谁的?”王立宁的反应也很大。 古韵定了定神:“别管我听谁说的,现在这件事情只能这样处理,本来我想直接去找潘总,但是他这次从深圳回来,情绪这么低落,也一直没什么精力来管公司的事情,所以我才想找你商量商量!” 王立宁扫了她一眼:“你找我商量?这种事咱们谁能做主?肯定还得跟他说,不过既然你都有了解决办法,应该第一时间去跟他说,如果他能同意这么办,这事就算了了!” 古韵面上一怔,摇了摇头:“我怎么跟他去说呀,我说你把公司法人换一换,换成我,利用我台胞的身份,可以将以前偷逃的税款合理合法化?不可能,没准儿潘总还以为我不怀好意呢,况且这个政策是不是追及过住,谁也不知道呢?” 王立宁点了点头:“也对,那这样吧,你的意思是我去说?” 古韵点了点头:“而且,你一定要一口咬定,是听福建的代理商漏的口风,说关于珊瑚原材料进口的合法性上边要重新评估,以前界于原材料与成品之间,模糊状态下咱们采取的低税率,有违法的嫌疑,一定要尽快解决!” “我真纳闷,既然是你那些台湾上层的朋友露的消息,你为什么不直接跟潘总说,非要让我去拐个弯呢?”王立宁转动着那双古灵精怪的小眼睛,心思百转。 古韵叹了口气,心道,我不是怕被他一眼看穿,什么都说了,白白辜负了许卓然的嘱托吗。 躺在床上,整个人昏昏沉沉的。 耳边是林启凡不停的唠叨:“真好,洞房花烛夜,你来一个贫血晕倒,还没怎么招呢,先得输两个小时的液,我真服了你了,故意的吧?” 许卓然闭着眼睛,微微有些扑朔:“手上插着针头,可是没碍着你什么,你想做什么就自便吧!” 林启凡狠狠地在她脸上亲了一下:“你真以为我是色中恶鬼呀?算了,看你今天这么辛苦的配合,就放你一马!” 许卓然抽搐了一下嘴角:“谢谢!” 林启凡躺在她身边,情不自禁地握起她的手,牢牢地放在胸口上:“我们终于结婚了!我又有家了!” 林启凡有些感伤,他又想起了自己妻子,确切地说应该是前妻。 王芳,一个很贤惠的女人。 想当初,自己夜夜笙歌,每当酒醉而归的时候,她虽然心中有怨、有恨,但是她从来不表露在脸上,不管自己什么时候回到家中,总是会有放好的洗澡水,泡好的茶和关切的微笑。 有时候自己懒得洗了,一头倒在床上,她还会打来热水,浸湿毛巾后一点一点儿为自己擦洗。怕自己睡不安稳,她晚上起夜的时候,都是光着脚去洗手间,就怕拖鞋和地板摩擦发出的声音吵醒自己。 那时候自己常常在想,她就像是公司里那个没有学历、能力不高、又老又弱的看门人,因为自己条件差,从以才会小心翼翼,对每一个进出公司的人都点头哈腰,极力奉承,因为他根本没自信。 而王芳恐怕也是如此吧,离开自己她还能过这样的生活吗? 所以他坦然地接受着她长期以来默默地付出,没有感动也没有回报。 只是有一天,当他突然看到亮丽光鲜的她,也是别人眼中惊艳的对象的时候,他才明白,原来是自己错了,一个女人小心翼翼地侍候一个男人,那只有一种理由,便是爱。 林启凡一翻身,看着静静躺在自己身边的许卓然,现在这个老婆,她呢?她显然是不爱自己的,在她的面前,自己如同草芥,根本没有半点份量,可是为什么自己还会这么爱她,这样欲罢不能呢? 林启凡糊涂了,男人,究竟还是色眼看人的,先要愉悦了自己的视觉感受,这才是第一要素,这便是所谓的赏心悦目吧。 林启凡笑了,不由自主地伸手摸了摸她的耳垂。 她微微皱眉,并没有太大的反应。林启凡便又凑了上去,手也开始不安分地摸索起来。许卓然的眉头越发拧在一起,依旧是没有反应。 许卓然忽然睁开眼,她伸出右手拔掉了左手臂上的针头。 “干什么呢?还有半瓶呢?”林启凡坐了起来,瞪着她问道。 “你在干什么呢?你不是想做吗?我拔了它,省得碍事!”许卓然面无表情,看不出是喜是悲,也听不出是正话反说,还是故作相激。 “你怎么这么大火,我发现你就是不能喝酒,一喝酒就撒欢,得,我今天不跟你吵,大喜的日子我还图个吉利呢,你自己睡行了吧?”林启凡站起身,有些无奈地走出房间。 第五十五章 开始新生活 第五十五章 开始新生活 婚礼第二天,许卓然早早起来,穿了件再普通不过的白色短袖上衣,一条黑色的a字裙,标准的职业白领的衣着,单调却又永恒的配搭。 她走进储藏室,拿了一大袋子“好时”巧克力,一边拿一边在想,以前参加婚礼的时候,常常会鄙视那些在婚后提着喜糖各办公室寒暄的新人,因为这喜糖的糖纸虽然漂亮,可是里面的糖却难吃得要命,所以在吃了无数次这样的喜糖之后,许卓然曾经暗下决心自己结婚的时候,一定给大家发巧克力。 “好时!”她笑了笑,忽然觉得花林启凡的钱,在这个时候这样的心安理得,随即关上储藏室的灯,走了出来,一出门便撞见那个高大的身影,立即手抚胸口:“你干吗躲在我身后吓人!” 林启凡笑了:“是你自己太专心了,走路那么大声,你没听到?” 许卓然伸手推开他:“好了,我赶时间!” “赶什么时间?”林启凡一把抓住她的胳膊,“一大早,要去哪儿?” “去上班呀!”许卓然随口说道。 “疯了?还是没睡醒?”林启凡大为不满,“上什么班?上次在医院的时候我就跟廖永红说了,结婚以后你就不去上班了,再说,也没听说过哪个新娘子新婚第二天就上班的?” 许卓然抬起头看着他:“我们现在已经结婚了,以后要在一起生活,你能不能试着尊重一下我的想法,了解一下我的性格和习惯?你说的话,我可以参考,但是我不一定要完全听从,因为你不能替我决定,也不能命令我如何如何呀?” 林启凡双手抱臂放在胸前:“你坚持?” 许卓然点了点头:“婚姻是生活的一部分,但不是全部,工作、朋友、同事,我不可能不去面对。” 林启凡拍了拍她,拉着她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好了,这样,你既然想上班,就来海王吧,部门职位随便你选,要不在我办公室外面放张桌子,给我当助理?” 许卓然的脸立即垮了下来:“在家里,在外面,都要当我的领导?要保证你绝对的权威?你行行好吧,我真的不跟你说了,我来不及了!”说完,她站起身,向门外走去。 林启凡在后面喊着:“不吃早饭了?要不,等我洗把脸,我送你!” 许卓然头也没回,伸手摆了摆,是不要,还是告别,只有她自己清楚。 一路上,看着出租车的计费表,许卓然有些心痛。不行,住在这儿,天天打车上班,真的打不起,最好能说服林启凡,自己住回宿舍去,只是可能吗?许卓然叹了口气,到了公司,一进门,就有一堆人笑眯眯的看着她,吵着要吃喜糖。 许卓然把大口袋往前台一放,说了句“自取!”就一头扎进自己的办公室,关上了门。 办公室里的人面面相觑,米菲菲瞪着眼睛看着那扇大门紧闭的玻璃房子,长叹一声:“这也许是本世纪最冷酷的新娘子吧!” 而陈晓颖则是极为善解人意的,抱着一大袋子的喜糖,各屋串着,给大家分发,每到一处,大家都会戏谑她:“晓颖,你看你以前总跟人家同进同出的,如今挂单了吧,赶紧找一个,让我们也早点儿吃到你的喜糖!” 陈晓颖对于这样的话早已经麻木了,有的时候太热情并不是一件好事,不急不躁地顶了回去:“吃吧,‘好时’巧克力还堵不上你的嘴?你最好现在多吃点,到我结婚的时候,我也就去批发市场买点儿十块钱三斤的散装杂糖,估计那会儿您都不惜罕吃!” 回到座位上,陈晓颖打开excel统计表,看了一眼,忽然就觉得没什么心情了,看了眼旁边座位上的杜江,只见他阴沉着脸对着电脑忙着自己的事,于是偷偷打开网络收藏夹里的那个粉红色标记的网站。 缘分的天空——爱在深圳。 这是一个新兴的深圳青年交友网站。 她登录了自己的用户名“等爱的木棉花”,又输入了密码,打开自己的首页,可是并没有期望中的惊喜,因为收件箱里没有新邮件提示。 她又点开发件箱,那里面还是上个月她给一个给她发来照片、要求见面的人的回信,是的,她不愿意在网上放自己的照片,也不愿意给别人发照片,所以愿意与她约会的人很少,自然也就没有什么成功的机会。 想了想,又觉得很没劲,索性一点鼠标,关闭了网站。 就在这个时候,手机响了,一个陌生的号码,陈晓颖微微犹豫之后便接起电话。 “你好,是陈晓颖吗?”一个男人的声音。 陈晓颖一阵心跳加快,自己在网站上没留电话呀,会是谁呢,她应了一声。 “我是福田分局的警长罗浩,请你下午2点带着身份证到局里来一趟!”声音平静镇定。 “行了,别逗了,快说正事。”陈晓颖想应该是新招的那几个男导购吧,没事就跟自己开玩笑。 “你说什么?”电话里的人愣了一下,“陈晓颖,通知你下午2点到福田分局,来一趟!”那个人似乎有些不耐烦,说完便挂断电话。 陈晓颖想了想,随即打开网页一查,这个电话号码果然是分局的。 立即变得很慌乱。 想也没想就敲开了许卓然办公室的门,探了一个头:“卓姐,我有点儿事找你!” “好,进来说吧!”许卓然关闭了网页,还好没有在重大新闻中看到令自己触目惊心的消息,她的心终于平静了。 坐在许卓然对面,陈晓颖打量了一下她的神色,犹豫着该怎样开口。许卓然苦笑道:“怎么,咱们俩还有什么不能直接说的?我情绪最低落的时候,最灰色的一面都被你看到了,我们也算赤诚相对了,知道吗?晓颖,你现在可是我心中最可爱的,也是最亲近的朋友,所以你想说什么就直接说好了!” 陈晓颖仿佛受到鼓励了:“卓姐,下午能陪我去一趟公安局吗?” “啊?公安局?”许卓然还是有些意外,“怎么了?出什么事了?还是家里?” 陈晓颖苦着一张脸,叹了口气:“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就说了下午让我带上身份证过去,别的什么都没说,卓姐,我心里这个扑通呀,我真的是不招灾不惹祸的,我是良民呀!” “停!”许卓然制止了她,“你先别自己吓自己,越说越恐怖,良民都出来了,你以为下午去的是宪兵队呀?” “呵呵,”陈晓颖笑了,“卓姐,看到你现在的状态,真替你高兴,你本来就是这样的,什么事情都会朝好的方向想,什么情况下都能说出那么幽默的话,我真羡慕你!” 许卓然拿起面前的水杯,浅浅地喝了一口,真是有些无可奈何。 下午2点,福田公安分局接待室内。 许卓然和陈晓颖坐在会议桌的这边,而对面是一个年轻的男警官,一个酷毙了的毛头小伙,干练而精明,他自我介绍:“我是刑侦处的警长罗浩,你们哪位是陈晓颖?” “我是!”陈晓颖有些忐忑,看了一眼罗浩,又看着许卓然。 “那你呢?”罗浩扫了一眼许卓然。 “我是她单位的同事,不知道你们找她有什么事,所以一起过来了!”许卓然从包里拿出一张名片,递给罗浩。 罗浩看了一眼名片,又放在桌上。 “是这样的,一个月前,你是不是在罗湖大厦附近超市门口的过街桥前,遇到一个自称是父亲得了重病,需要钱做手术的小姑娘?”罗浩盯着陈晓颖,仿佛在审讯。 陈晓颖与许卓然对视了一眼。 “你别看她,问你什么你就直接回答!”罗浩说。 “是!”陈晓颖点了点头。 “你把当时的情况描述一遍!”罗浩盯着面前这个女孩,心里略微有些失望,前不久他们破获了一起跨省拐卖妇女儿童,组织欺诈、卖淫等犯罪的案件,其中一个被解救的小女孩交给他们一本日记。原来,在这个组织里,拐来的妇女和孩子以后,好出手的都出手了,剩下的,长得不好看的或者年纪小还不能卖淫的,就组织她们在街上行乞、行骗,挣的钱居然不比卖淫来的少。而这个小女孩在家里的时候,曾经上过学,有自己的想法和朴素的善良,她虽然是被胁迫参与了类似的欺诈活动,但是,她把每一个给她捐赠的人的名字都记录下来。 所以,这次查抄的非法所得,刑警大队报上级批准以后,决定根据小女孩提供的名单,核实身份后,一一退还给被骗者。只是这里面大都是一百元,几十元,甚至是几块钱、几毛钱的碎账,对起来太过繁琐,最后大家商量的意见是,从大头往下捋。 没有想到,还会有人一次性给了她八千块钱,看名字陈晓颖。罗浩想这应该是一个女孩子,而且肯定是一个善良的女孩子,善良与美丽往往是一对孪生姐妹,想象中的她应该是时尚的、漂亮的,所以罗浩在接到这个任务时,心里有过一丝隐隐的期盼。他很感兴趣,这样一个女孩儿应该会是什么样子呢?他甚至想象着,她应该是留着一头漂亮的长发,脸上化着时尚的淡淡的彩妆,穿着一件今年最流行的韩式蓬蓬裙,集可爱、性感、甜美于一身。 然而,当她们走进会议室的时候,他有一些失望,虽然其中一个长得很漂亮,但是直觉告诉他,在她身边,那个瘦瘦小小、一头短发,皮肤晦暗,牙齿突兀的丑丑的女孩儿应该就是那个陈晓颖,所以,他相当的失望。 而陈晓颖此时反而镇定了,她简单地把当时的情景叙述一遍,然后看着罗浩:“那个小女孩的父亲得救了吗?” 罗浩有些哑然,盯着陈晓颖,他不想用善良这个词来评价她,他脑子里闪过一个字,那就是“傻”! 原来男人都是感性的动物,如果她漂亮,此举就自然被喻为善良,就会被歌颂,被赞赏。 但是如果她很丑,那么同样的行为就会被看作是“傻,没脑子!”这世界就是这样不公平。罗浩想着,终于觉得自己也不能免俗,甚至有些龌龊,于是他神情一缓,尽量让自己和颜悦色:“是这样的,她是受一个犯罪组织的胁迫,被迫从事的街头行骗活动,你是出于一片好心,但是确切地说,你更是受害者,现在我们追缴回来的一部分犯罪收入,正在分批次的退回,因为你的数目比较大,所以请你过来,核对一下情况,一会儿你拿着身份证,到隔壁房间,就可以把钱领走了!” 陈晓颖脸上的表情一下就变得僵硬了,仿佛凝固了,过了好半天她才说:“原来,真的是骗子!” 罗浩点了点头:“不过,她也是被拐卖的,现在我们正在跟她家里联系,准备把她送回去!” 陈晓颖很难过,原来自己真的是遇到骗子了,许卓然拍了拍她的肩膀:“晓颖,没事,不是说好人有好报吗?你看,钱,转了一圈,又回来了,没准后面还有什么好事等着你呢,你这么善良,一定会有好运的!” 陈晓颖看着她,说不清是想哭还是想笑,只是微微抽搐了一下嘴角,终于什么也没有说。 “好了,你们领完钱再过来一下,还有个媒体记者要采访!”罗浩站起身。 陈晓颖一脸诧异,看了看许卓然,有些茫然。 “等等,罗警官!”许卓然站起身,“这个采访我看就免了吧!” “为什么?”罗浩停下脚步,看着她。 许卓然也回答不上来究竟是为什么,但是直觉告诉她,这种事并不是什么正面的有教育意义的事情,而且她也担心晓颖不愿意这样出镜。 于是她思索片刻说道:“总之不太好吧,本来这件事她也没有告诉谁,不管是一心想帮助别人,还是被骗上当,现在这种情况下更应该低调了!” 罗浩的目光从她脸上移到陈晓颖身上:“你自己的意思呢?” 陈晓颖想了想:“我愿意接受采访!” “好,我去安排!”罗浩走了出去。 “卓姐,我知道你的好意,你怕我心里难过,自己好心办坏事,被人骗了,可是没关系,能够在媒体上写出来,警示大家,也是一种价值,你说对吗?”陈晓颖看着许卓然,表情十分坚定。 “来,介绍一下,这位是《深圳日报》的记者……”罗浩话音未落。 大家都笑了。 第五十六章 瑞德的笑容 第五十六章 瑞德的笑容 “刘涛?”许卓然和陈晓颖都有些意外。 “你们俩?冒傻气的原来是你们俩?”刘涛哼了一声,摇了摇头。 “你们认识?”罗浩看了看在场的几个人,仿佛明白了,“既然这样,就更好沟通了,那你们聊吧,我还有事先走了!” 留下他们三个人在这儿,还有些冷场。“那咱们也别跟这儿聊了,出去找个茶馆或者咖啡厅什么的吧!”许卓然拉着陈晓颖,又招呼着刘涛走出公安局。 福田南园路的92c咖啡馆是一家极具欧洲风格的咖啡馆,四周的窗户都可以随意打开,阳光可以直接室内,窗前白纱随风轻晃,更显轻柔浪漫。更让人驻足流连的是,在店内挂有不少经典老片的剧照。 《乱世佳人》、《廊桥遗梦》这些经典的海报与剧照让人有一种恍然入戏的感觉。 盯着那张白瑞德的照片,由克拉克·盖博饰演的白瑞德,是那样独一无二,脸上的神情永远是一副玩世不恭,有些嘲弄的神情,眼神中隐约透着一点儿令人难辨真伪的认真……没错,他的认真总是令思嘉难以置信,因为看上去,他似乎永远也没有个认真的时候。 许卓然在想,当时自己看这本书的时候,一直很奇怪,有些不了解思嘉的心思。 为什么不能早一点儿爱上白瑞德呢?多么完美又真实的一个男人呢,他看似游戏人生的态度,谈笑间挥洒的自信与魅力,逆境中的独善其身。这样的男人无疑是智慧的、强悍的、令人可以依靠,又勇于承担责任的人,可是思嘉一直念念不忘的,只是心中那个并不真切的甚至是有些虚幻的影子。 到底是什么才是真正的爱情呢? 照片中的他,转身,回眸,嘴角微扬。 这便是白瑞得的笑容! “卓姐,你在看什么?”陈晓颖拉了拉许卓然的胳膊。 许卓然这才恍过神儿,歉意地笑了笑:“不好意思,你们聊到哪儿了?” 刘涛关掉录音笔,看着许卓然别有深意地笑了。 “笑什么?感觉有点儿不怀好意!”许卓然随口说道。 刘涛笑了,歪着头想了一会儿,又重新对上许卓然的眼睛:“我在想,白瑞得的笑容,哪儿迷人呢?这样的笑容,有点儿坏坏的,痞痞的,思嘉也曾为它火冒三丈,甚至懊恼厌恶过,但是也同样为它晕眩、心动过,可是最后,却还是没能挽留住这笑容,以及带着这笑容的人!” 许卓然听了此话,心中莫名的一急:“你想说什么?” 刘涛端起面前的咖啡喝了一口:“你这么聪明,还需要我说明白吗?女人呀,永远是缺少理性思维的,什么是真正的适合,什么是所谓的好,都不知道,总是苦苦追寻着不属于自己的!却不知道,历尽千辛万苦,就算在一起了,就一定能拥有期望中的幸福吗?还是珍惜现在最好!” 许卓然一直在认真地听,听到现在,她真的明白了,是的,刘涛认识自己,也见过林启凡和潘浩儒,所以,他的评论也许是客观的。 而林启凡会是白瑞德吗? 许卓然心中暗暗发苦,即使他是,而自己也不是思嘉。最多就是媚兰,她又摇了摇头,好像也不是,算了,是或不是,有什么要紧的,她宁愿自己谁也不是,走自己的路,过自己的日子。 想到此,她站起身,拍了拍陈晓颖:“刘涛说得很对,与其追逐遥不可及的影子,不如珍惜现在,这就是所谓的劝君怜取眼前人吧?这么有内涵又有理智的男人,是一个很好的对象,你们又这么有缘,好好聊聊吧!” 她又看着刘涛:“说人也要说己,晓颖人有多好,有多善良,你今天是有切实的体会了吧?好好把握机会!” 说完,她便一个人走出咖啡馆。 走在路上,看了一眼时间,刚刚4点过一刻,现在的时间最为尴尬,回公司,没一会儿就下班了,可是回家呢?又似乎太早了。 所以她一个人在路上闲庭信步地走着,没有目标,没有时间概念,也不知该走到哪儿去。 而咖啡馆中,面面相对的是陈晓颖和刘涛。 这一次见面,说实话,刘涛比初次约会时反而更添了些尴尬与紧张,上一次没有任何的心理负担,他很轻松,随意开着玩笑,找着谈资。而今天,再次面对陈晓颖,他不知道该以何种语气和心态与她沟通。心里把生活版的那个记者骂了好几遍,什么生病,明明就是不想去公安局采访,才临时拉了自己来垫背,真是被她害惨了。 陈晓颖搅动着杯子里的咖啡,她的心情还是很沉重,是为自己还是为了那个小女孩,她也无从分辨。 “晓颖!”刘涛考虑了半天,还是觉得应该郑重地跟她说清楚。只是他刚一开口,便被陈晓颖打断了。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刚刚你讲给卓姐的话我都听明白了,《乱世佳人》我也看过,那还是当初家里刚有了录像机时租的录像带看的。你劝卓姐的意思,跟刚刚卓姐劝我们的都是一样,放弃畅想,脚踏实地地珍惜现在身边的人,可是,如果感情是可以收放自如,准确定位的话,这世上就没有梁山伯与祝英台,也没有贾宝玉和林黛玉,更不会有白瑞德和思嘉了,你说对吗?” 刘涛有些诧异地望着对面这个貌不惊人的女孩,她的思维真的很敏捷,刘涛心中有些不忍:“有道理,不过,那样的爱恋毕竟是文学作品,是作家创作出来的,生活中还是平平淡淡的多一些!” 陈晓颖笑了,喝完面前的咖啡,勇敢地抬起眼,对上他的目光:“你呢?愿意平淡吗?” 刘涛顿时愣住了。 陈晓颖笑了:“瞧,被我问住了吧?道理是每个人都明白的,用来劝人也会说得头头是道,但是,如果主角换着自己,谁不希望自己能邂逅浪漫,轰轰烈烈地谈一场缠绵悱恻、荡气回肠的爱情呢?”说到这儿,晓颖微微一滞,“我知道,我不是男人眼中能够一起造就一段浪漫情事的对象,因为我长得不好看,但是我不能因为自己长得不好看,就要求男人们一定要以心里美的标准去接受我,就像走在大街上,我也喜欢看帅哥一样,我明白!” 刘涛哑然了,一向能言善辩的他,沉默了。 “好了,大记者,不耽误您宝贵时间了,希望这篇稿子把我写得好好的,说不定我的真命天子看了会来找我呢!”陈晓颖站起身,一脸灿烂,冲他摆了摆手,走开了。 刘涛猛地扭过头,看着她的背影,内心闪过一丝挣扎。 面前的这个女孩,对待困境和挫折就像一块璞玉,她坚定,她乐观,她还很理智,在这一点儿上,她绝不输于许卓然,只是,刘涛犹豫了,要不要追出去呢?追上去,就意味着一种选择,一种认定,一个开始。 可是,刘涛最终还是没有起身,他打开自己的笔记本电脑,又打开了录音笔,里面是刚刚回放的录音,他手指飞快地敲打着键盘。他想,就像是晓颖说的,每个人对自己的生活都怀有希望和憧憬,都盼望可以得到高于现状的回馈,这就是追逐,虽然并不是每个人都会追逐到最终的期望中的幸福,但是追逐的权力与过程,是大家都要经历的,也是平等的。 走出咖啡馆的陈晓颖掏出电话给许卓然:“卓姐,你今天晚上回哪儿?要回宿舍吗?你之前的衣服都没拿几件,要不要我帮你收拾一下,明天拿到公司?” 许卓然还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想了想才说道:“说真的,我还没想好呢,你呢?这么快就完事了?我还以为你们会多谈一会的!” “卓姐,我求你了,刘涛人不错,你别往人家身上硬推我,人家不好意思说什么,我可是很清醒的,我们散了,我现在正准备回家呢?所以想问问你,要不要买点儿菜,带回去吃。” “晓颖!”许卓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去安慰她,但是好像她并不需要,于是只好说着,“这样吧,我一会儿再打给你!” 挂了电话,许卓然低着头想了一会儿,不管自己愿意不愿意,如今云深别墅就是她的家,而林启凡就是自己名正言顺的丈夫,不可能把家当成旅馆,也不可能把丈夫当成服务员,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还是要打招呼的。 于是她给林启凡发了一个短信:“我晚上回青年公寓,要收拾些衣服,如果晚了,就不回来了!” 仿佛短信刚刚发出,对方的电话就打了进来。 “你没在办公室?”这是林启凡的第一句话。 许卓然应了一声:“陪同事去了一趟分局,刚出来,时间不早不晚,正在想要不要回公司呢?” “分局?怎么了?出什么事了?”林启凡的声音立即大了起来,“好了,先散会,都出去!” 后面这几句话显然不是对自己说的,原来他在开会。 “说说,跟我说说,怎么回事?”林启凡的语气很急。 “没什么事,一句话也说不清楚,我就是告诉你我晚上……”许卓然话还没说完,林启凡已然抢先说道:“你在哪儿呢?我现在过来!” “啊?不用了,事情都办完了,我就是回去拿衣服!”许卓然实在很无奈,被动的感觉真的很不自在。 “那好,一会儿我直接去宿舍,正好可以请你们那个什么晓颖的一起吃个饭,然后接你回去!”他的语气还是那样不容置疑,说完便放下电话。 第五十七章 可怕的真相 第五十七章 可怕的真相 洗完澡,穿着一件长及脚面的白色睡裙,当她推开浴室的门走出来的时候,还有些不适应,因为他已经换好睡衣,但是上衣并没有系好扣子,敞着怀,坐在床头抽着烟。 许卓然微微皱眉,最烦的就是卧室里抽烟的人,尤其还躺在床上。 只是她并不想去管,在她看来,结了婚的女人,对男人的小节问题喋喋不休,根本没有任何意义,因为如果两个人爱的够深,一方可以包容,而另外一方可以自觉地为着对方去改变,根本不需要去管,去说,甚至是争吵。 就像潘浩儒,他永远不会在卧室里抽烟,在家里,他只在书房里抽,而当她要用书房的时候,他会打开所有的窗户,提前通风放味。 糟糕,怎么又想起他了? 这就是所谓的精神出轨吧! 许卓然坐在梳妆台前面,对着镜子,慢慢梳理着头发。 从镜子里望去,她第一次认真审视这间重新装饰后的卧室。 迷情雅致的欧式白色梳妆台,白色与金色完美结合的欧洲宫廷式雕花大床,同色系的四门衣柜,淡粉色的海基布墙面,更添了一种浪漫气息。 这肯定不是林启凡挑的,许卓然有些内心阴暗地想,他不是那种有品味的男人,他的衣着、家居恐怕都是用钱砸出来的效果,是找专业人士实地考察以后,设计出来的。 林启凡坐到她边上的单人布艺沙发上,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洗头了?” 典型的没话找话,许卓然想,好像两个人从初次见面以后,就一直在吵,从来没有好好说过话,所以今天晚上,第一次清醒的面对面坐着,反而不知该说些什么了。 林启凡拉过许卓然,看着她的眼睛:“其实你这性子,还没那个陈晓颖可爱呢!那样的女孩最起码惜福,知道好赖,对她好一点儿,请她吃个饭,送点礼物,人家开开心心的,感激和欢喜都写在脸上,不像你,不管怎么对你好,都觉得无所谓,应该应分的,无趣……” 许卓然甩开他的手,走到床边,掀开被子,躺了进去:“那你觉得我应该对你的青睐,感恩戴德,天天高呼万岁,叩谢皇恩?还是应试满面堆笑,等着你来宠幸?” 林启凡拧了拧眉头,也上了床,挤到她身边:“那倒不是,说得就跟我让你当街卖笑一样!” “卖笑怎么了?我从来就没瞧不起卖笑的女人,没有那些龌龊男人的需求,哪来的市场?”许卓然翻身转到另外一侧,把头埋在被子里。 “嘛呀?又拿着劲儿?又跟我扛?”林启凡一把掀开被子,将她压在身下。 许卓然用力推着他:“别闹!” “没闹呀?”林启凡嘿嘿一笑,“得把昨天的洞房之夜补回来,这是正事,也是大事!” 说着,便伸手去解许卓然睡衣上的带子,而嘴也开始覆在她的唇上。 许卓然使劲用手推着他:“别,你别动!” 林启凡手上更加用力:“你怎么回事?别每次都搞得跟强奸似的,配合一点儿好不好?” “不行,我今天不行!”许卓然用力推着他。 “为什么?”林启凡停了手,“是今天不行,还是现在不行,还是你根本不想?” 许卓然脸一红:“我那个了!”说完,便索性闭上了眼睛。 “瞎说,怎么这么爱骗人?”林启凡笑了,一把扯开她的睡衣,又将手伸进她的内衣之中,然而脸上很快就变了颜色。 许卓然睁开眼看了他一眼,扭过头去,不去看他。 林启凡脸涨得通红,从她身上翻了下来,转身走进浴室,哗哗的水流,估计是在洗手。许卓然蒙着被子呵呵笑着,只是笑过之后,又觉得其实一点儿也不可笑。 林启凡从浴室中走出来,又重新躺回床上:“行,真行,新婚第一夜,你晕倒,输液,第二晚,你月经,然后就是连续七天不能碰,行,这蜜月统共就三十天,行,三分之一就这么就没了?我可真亏!” “笑,你还笑!”林启凡一把拉开蒙在许卓然脸上的被子,“跟你说件正经事,这周末,我父母和弟弟一家要过来看咱们,你最好收敛一下你的脾气,扮演好贤妻的角色!” “什么?”许卓然瞪大了眼睛,原来婚姻缔结之初,不管你的初衷如何,但是婚姻就是婚姻,它不仅仅是两个人的生活,它还牵动着两个家庭。 她刚刚说服自己尝试着去当他的妻子,可是接踵而来的,居然还有儿媳妇、大嫂的角色在等着她。 “怎么了,脸色都变了?你不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吗?怎么?担心了?”林启凡看着她,眼神儿有些闪烁。 他再一次从烟盒中拿起一支烟,准备点燃,许卓然微微皱眉,但是她还是没有制止,因为她根本不想去管他。林启凡笑了,把那支烟扔在床头柜上,走到床的一侧,掀开被子,半靠在床头上,侧着头看她。 许卓然的心里很矛盾,这是林启凡的家,他的家人随时可以来,自己没有权力也没有理由去阻拦,但是,现在的状态,如果让她笑脸相迎,体贴周到的去接待、照顾他的家人,充当一个合格主妇的角色,她也真的不一定能做到。 所以她很无奈,抬起头,有些楚楚可怜地看着林启凡:“我可不可以先回青年公寓那边去住几天?” “你觉得我会答应吗?”林启凡瞪着她,“这么多年了,我父母家人一直担心我的生活,这一次听说我结婚了,他们特意过来看看我们生活的怎么样?你说,我可以拒绝吗?如果他们来了,而你避不露面,你让他们怎么想?你不是故意让我为难吗?” 许卓然叹了口气:“我只是担心,我们之间还有那么多的问题,还需要一段时间来适应和磨合,更何况是你的家人,我是怕自己不能很好的应付!” 林启凡伸手将她揽在怀里,语气和神色都有些和缓:“你能,只要你想,你就一定会做得很出色!” 北京东三环鹿港小镇。 古韵走进店门,服务员殷勤的招呼:“小姐,几位?” “两位,不过他已经先到了,是一位先生!”话音未落,抬眼看到对着窗子第三张桌子边上的潘浩儒冲她微微招了招手。 古韵笑着点了点头,走了过去,心中多少有些忐忑,对于这位老板,应该说两个人的交情,绝对不是单纯的老板与雇员的关系,当初自己在台湾遭遇人生中难以逾越的低谷,从贸易公司的老板娘,一下子沦为负债累累的弃妇,走投无路的时候,遇到了他。 刚好他需要找一个懂珊瑚行业的帮手,而原本自己和老公一起创办的公司,就是一直在做台湾深海珊瑚进出口的生意,所以短短的几次接触之后,就达成合作意向。 那时的潘浩儒对自己而言,就像是拨开黑夜的光明使者,又像是深陷泥潭中的从高处悬下的一根绳子,就是说成是救命稻草也不为过。 而且,在没有为他创造出任何价值的时候,他就帮着自己脱离困境,偿还了债务。跟着他来到北京,加盟元亨,从此在自己的生活中掀开了崭新的一页。 是的,在古韵的心中,他是恩人,也是亲人。 他一直是那样若即若离,恰到好处地保持着彼此间的分寸,这只能让古韵从内心深处更加的尊敬他。 就像今天,难得的在公司以外见面,他选了这家台湾风味的餐厅,这份体贴就让人很难不感动。 “喝点什么?有新榨的雪梨汁,要不要尝尝?”潘浩儒把菜单推到她的面前。 古韵并不推托,一面翻着菜单,一面说道:“菠萝油条虾、三杯鸡、卤肉饭,一个红豆沙冰!”随即又合上菜单,眼睛望着潘浩儒,“你呢,还是台式炒米粉吗?” 潘浩儒笑着点了点头:“你记性真好,就要这个吧!” 这里的菜品很精致,但是等候的时间也会比普通的中餐馆要长些。 在饭菜没有上全的时候,面面相对,仿佛有些冷场,古韵看着潘浩儒,突然笑了:“没想到潘总也会有欲言又止的时候!” 是的,潘浩儒一向给人的印象都是外表冷静,说话不多,但是内心十分坚强又很阳光的感觉。他可以半晌沉默不语,但是一旦开口,便是成竹在胸,绝不会有渲染性的话语,也绝对不会是无关痛痒地瞎说一气。 现在的他,脸上阳光般的微笑还在,但是这其中却包含着许多内容,是苦涩还是感伤,古韵也分辨不出,但是她知道,这个男人累了,他现在的神情很是倦怠,也有些恍惚,仿佛正经历着什么难以名状的打击和痛苦。 那强撑的笑容,只能让人看了平添心痛。 “您是有什么事情要问我吗?”古韵承认,此话一出,自己便妥协了,毫无原则的妥协。 “先吃饭吧!”潘浩儒神色一缓,刚好服务员来上菜,于是谈话暂时搁置。 相对无言,默默吃饭,如同嚼蜡。 “这一次公司的困难,全靠你的提醒和应对之策,才能顺利扭转危局,我不想只是说感谢!”潘浩儒仔细考虑着措辞,又从钱包里拿出一张招行的卡,递给古韵,“我希望你能愉快地接受!” 古韵神色凝重,拿起卡,她说:“我很想收下,但是又受之有愧!” “怎么会这么讲?”潘浩儒眉头微拧。 “虽然她一再叮嘱,而我也承诺,不向你透露半分,但是我并不想将这贪天之功据为己有。”古韵垂下眼帘,神色沉重,“况且,如果我知道珊瑚的经营比一般珠宝还要多加上百分之五的附加税,也要办采购证,从材料到成品中还有这么多的限制,我肯定一早就提醒你了,不会等到今天,差一点儿就难以收拾!” 潘浩儒点了点头,是的,偷税还可以交足所欠税款来减刑,可是如果是涉及走私的罪名,一时之间还真的难以开脱。刚刚开始做珊瑚的时候,就是看中它在国内是完全空白的一个市场,法律的相关条文也没有涉及,可以说是在缝隙和边缘中赚钱,想不到这么快就有针对性的管制条例出来,而偏偏自己又疏忽了,险些跌入万劫不复的境遇。 这些年不管是地产还是珠宝,似乎都太顺利了,顺利到自己都忘记了这是商场,没有一点儿问题都没有的商人,即使他身上有再多的光环,企业中的问题只要你想去找,肯定是会有的。所以,还是要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 细想古韵刚刚的话,潘浩儒心里一惊:“你口中的她,指的是谁?” 古韵盯着不远处的窗台上的那个陶制花瓶,微微有些愣神儿:“她,还会有第二个人吗?” “许卓然?”潘浩儒放在桌上的那只手微微攥拳,指节吱吱作响,“她什么时候跟你联系的?” “6月8日上午。”古韵盯着他,这就是他所谓的失态吧。原来失态的他是这样的生动真实。 “6月8日!”潘浩儒站起身只说了一句,“抱歉!”就大步走出了餐厅,是的,他不能再待下去,他不想让自己最真实的情感毫无保留地暴露在外人面前,几乎是冲出餐厅,走到路边自己的车前,坐了上去,一路飞驰,是气?是怨?是怒? 根本分辨不出。 前面有一辆车开的稍稍有些慢了,潘浩儒用力地拍着喇叭,那力度有些吓人。大约有十年了,自己从来没有这样的暴怒过,好,林启凡,想不到你会用这种方法逼她,6月8日,她在婚礼上打来的示警电话,她会有多委屈,那最后一天在小木屋的告别,她又情何以堪,你用我们的幸福来拯救我,可是我根本不需要,就算元亨因此被查封,我因此而坐牢,我也不愿意你为了我,而做这样的选择。 这简直就是一种凌迟和污辱。 潘浩儒将油门踩到底,脑子里一片空白。 第五十八章 惊天噩梦 第五十八章 惊天噩梦 对着电脑看着库存清单,许卓然在想,为什么平衡水卖得这么不好呢,看来下一阶段要促一促这个单品。 这时候桌上电话响了,她下意识地拿起来,听见“老婆,中午想吃什么?” 脑子嗡的一下,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你在吗?许卓然!”对方的声音提高了八度。 “在,在看报表!”许卓然应了一声。 “中午你想吃什么?我可能路过这边,一起吃吧!”林启凡的声音很愉快,好像遇到什么好事。 “别了,我今天特别忙,一点半还有一个访问,正打算吃盒饭呢,没时间出去吃!”许卓然的声音渐渐和缓,不管是盯着自己,还是真的出自于关心,总不能老是冷冷相对,她逼着自己一点一点去适应和接受他。 “吃盒饭?”林启凡好像有些失望,“那你忙吧,晚上咱们再吃顿好的!” “嗯!”许卓然挂上了电话。 这时候电脑下方的qq头像又在闪烁,是那个木棉花。 扫了一眼她的签名,以前是‘等爱的木棉花’,现在把‘等爱’两个字去掉了,而个性签名加了一句话:“不管世界怎样,女人,应该学会包容!” 许卓然对着屏幕笑了,这话怎么那么像是在告诫自己? 木棉花:“卓姐,午饭订什么?” 许卓然回到:“随便!” 木棉花发了一个大大的哭脸:“说随便的人最不好侍候了,没有选择,没有标准,然而东西来了,不可心,就不吃,好烦呢!” 许卓然回了个笑脸:“好了,香菇油菜和木耳山药吧!” 木棉花立即发了一大串的叹号,然是两个飞舞的字:“好耶!” 唉,难怪人人都说,你可以没有爱人,但是不能没有朋友。 十一点五十分,有人在敲许卓然办公室的门。 “请进!”许卓然放下手里的报告。 不是陈晓颖拎着盒饭的身影,而是米菲菲,从门缝里露出一张精致的小脸:“领导,有人给你送来爱心工作餐,你猜猜是什么?” “什么爱心工作餐,晓颖帮我在楼下定的盒饭,两个素菜,你要是想吃,一起吧!”许卓然瞪了她一眼,这丫头,上周的工作又拖了,一会儿得跟杜江交代一下,米菲菲是属牛的,一定得有人在她后面用小鞭子抽着,才能有效率,一眼没看住,就得给你掉链子,不过长得实在可爱,说又舍不得狠说。 “什么盒饭呀?明明就是pizza的外卖,有金枪鱼pizza,还有鸵鸟比萨,还有烤串、鸡翅和沙拉!”米菲菲眼波流转,一脸媚笑,“是那个林姐夫订的,找人送来的,真够体贴的!” “哦?”许卓然神色微微一滞,想不到他还有这样的心思。 “领导,我们觉得林姐夫的意思,是让我们陪你一起吃,因为他定了三张饼还有那么多小吃,你一个人肯定也吃不完!”米菲菲笑得像个小狐狸。 年轻真好,一举一动都那么可爱。 许卓然笑了:“那你就去吃吧,给大家分分,不过去会议室吃,别弄得到处都是!” “好哦!”米菲菲欢呼着,走出办公室,过了一会儿,当许卓然走出办公室的时候,整个办公间只有一个人,那就是杜江。 他还在对着电脑,一本正经的做事情。 许卓然走过去,拍了拍他:“怎么不跟大家一起吃饭?” 杜江头也没回,只说了一句:“你不是也没去吗?” 许卓然仿佛被问到了,是呀,自己为什么也没去呢? 难道自己到了现在,还没有接受现实,去坦诚地接受他作为丈夫对自己的关心和体贴吗? 王立宁开着车从天津返回北京的高速上,打开了收音机,得听听交通新闻,今天又是周末,不知道北京四环以内堵不堵,刚从天津海关办理完最后一批货物的手续回来,急着要赶回去跟潘浩儒汇报。 交通台里今天当值的北京台的名嘴杨洋、李莉,今天讨论的话题是“你生命中最重要的那个人”。 这两个人可真够贫的,本来很郑重的话题,被他们俩侃得成了喜剧小品。 王立宁摇了摇头:“最重要的人,没结婚前是我妈,结婚以后是老婆,有了孩子以后就是孩子了,这还用讨论?其他的答案,什么诸如恩师、领导、朋友,都太虚伪了,没劲!” 他刚要关掉收音机。 “今天中午12点31分,在东三环上京承高速的入口处,一辆黑色的宝马车与一辆别客商务车相撞后,又撞到了三环路的护栏上。交警和救护车已经赶往现场,现在东三环拥堵严重,已经排到了劲松桥。” “黑色宝马车司机伤势严重,车号京f06568,别客车上的司机和两名坐在后排的乘客也受到轻伤,请黑色宝马车司机的亲友与本台联系!” 王立宁一个紧急刹车突然停下,那个牌子还是他给潘浩儒拍来的,是潘浩儒出了车祸?这怎么可能? 开车快二十年了,他连一分都没被扣过。 就在这时身后一长串的紧急刹车,与尖锐的鸣笛的声音。 王立宁立即打开双闪,表示歉意,定了定神,这才又启动了车子。 第一时间赶往医院,潘浩儒还在急救。 王立宁心里乱成一团,刚刚面对医生的询问,他呆若木鸡。是的,潘浩儒父母都已经过世,直系亲属,谁是他的直系亲属?想了又想,才给潘浩儒的铁哥们分局的老杨和古韵分别打了电话,给老杨打电话是因为接下来还有别客车的损害赔偿问题,同在公安口的他在场,多少心里会踏实点;而找古韵,就是因为在王立宁看来,她是他的红颜知己,不涉及情爱,但是那份关心是真挚的。 当他们纷纷赶来的时候,潘浩儒的手术还在进行。 “你们谁是家属?”从手术室出来一个年轻的女医生。 三个人面面相觑,老杨迎了上去:“我们都是朋友,他的亲人现在不在北京!” “不在北京?”女医生有些意外,“都什么时候了?不在北京也得给叫回来呀,好多事情呢,一会病危通知我下给谁?手术中出现意外需要签字,谁来签?而且这么重的伤,以后的康复,好多问题,家属不在怎么行?你们快点通知家属吧!” 王立宁下意识地立即掏出电话,可是又不知道应该打给谁? 古韵心里乱极了,内疚、惶恐,她现在才明白为什么许卓然不让自己告诉他,如果知道他会对这件事有这么大的反应,那么她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说出口的。 泪水从在她眼中盘旋,咬了咬牙,她从包里掏出电话,拨了过去。 许卓然听到办公室里自己的手机一直在响,于是推开办公室的门,接了起来。 “什么?”许卓然抓狂了,“你说什么?” 手机咣当一下掉在地上,杜江立即推门而入,看到的是满面泪水的她怔怔地站在窗前,如同呆傻一般。 “你,你怎么了?”杜江从桌上的纸巾盒里抽了一张纸巾递给她。 而她并没接,只是从地上捡起手机,茫然对杜江说:“我有个朋友出了点事情,我要暂时离开几天,工作上的事情你多费心,廖总那里帮我请个假,别人问你,不管是谁,一概保密,好吗?” 杜江从来没见过这样神色凄然的她,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哪知,看见他的点头,她立即从桌上拿起包包,疯了一般地跑了出去。 没有去机票代售点,直接找了一个atm取款机取了现金,然后打车直奔机场,因为不是节假日,所以她幸运的买到一个小时以后从深圳飞往北京的机票,还有一个小时,这一个小时仿佛是一个世纪,她一秒一秒的数着,从来没有想过,原来秒也是如此长的一个时间单位。 几个小时以后,在中日友好医院里,比白色的床单更加苍白的是许卓然的脸。 12节脊骨碎裂,由颈部至臀部打着石膏,额头被缝了将近20针。 还处于昏迷状态,这样的他,全身包着纱布,像是一个木乃伊。 许卓然想起了一年多以前,他们结伴登顶妙峰山时,在山路上说的那番话,那个关于‘蒋经国与章亚若之恋的故事’。 章亚若的死似乎预示着她今生的悲苦。 可是没想到,最终是应在他的身上。 他还没有脱离危险期,还在重症监护室内,所以她只能趴在玻璃窗外,虽然近在咫尺,却在生死两重天中徘徊。 身后递过来一杯热咖啡,许卓然摇了摇头。 “对不起,对不起!”古韵泣不成声,“我不应该跟他说的!” 许卓然连连摇头:“不怪你,跟你一点儿关系都没有,是我不好,我们根本就不该遇见。” 有人在身后轻轻拍了拍她,许卓然转过身,是王立宁。 “你,跟我出来一下!”王立宁脸色铁青,态度也有些火暴。 许卓然微微轻咬下唇,是的,他是他的兄弟,面对他,自己有什么可说的呢,于是跟在王立宁的身后走到一边。 第五十九章 掌心的痛 第五十九章 掌心的痛 “要不是看你是一个女的,我真想大嘴巴抽你!”王立宁指着许卓然,“爱就爱,不爱就不爱,怎么那么费劲呀?还捉迷藏?玩失踪?你爱情小说看多了吧?有你这么折腾人的吗?” “你抽吧,如果你真的抽了,我反而会感谢你!”只觉得眼前发黑,脑子里乱作一团,哪个环节出错了呢?自己和潘浩儒、林启凡,是从什么时候还始,就像多米诺骨牌一样,一个错误接着一个错误,可是最初的起因是什么?从什么时候开始,她才这样的不由自主,欲爱不能? 她颓然地靠着墙,脸色苍白,目光呆滞,如果真要以这样的方式让来解决他们之间的问题,那么,应该是她。 如果最初见到朱静以后,没有因为自责而逃开,那么虽然良心会不安,但是自己就不会遇到林启凡,就不会有后面一连串的问题。 再或者在紫园中,推开门看到宋萱的那一瞬间,自己直接打电话给潘浩儒,怒骂他也好,指责他也好,结果也是会大为不同。 就是再后来,如果潘浩儒真的破产了,入狱了,自己等他,五年、十年,有期盼的等待也是一种幸福。 原来老天曾经给了自己那么多机会,可是她都让它们白白地从指缝中溜掉了。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因为爱吗? 许卓然现在才明白,原来自己对于潘浩儒的爱,远远超出了自己在理智状态下的认知和判断。正是因为这种强烈的深沉的爱,才不愿意让他为难,所以见到朱静以后,自己才会离开。而即使是自己受到伤害,以为他另结新欢,也没有去质问他,指责他,因为自己从内心深处早已为他的行为做好了开脱。 同样也正是因为爱,所以不允许他面对一点儿危险,那是因为,她爱他,所以如果能为他做些什么,即使是飞蛾扑火,她也会义无反顾。 是的,许卓然用头轻轻触了触墙,是爱,就在这个时候,她全都想明白了。 古韵从走廊的另外一端走了过来:“医生有事情要找你!” 许卓然点了点头,掏出纸巾擦干脸上的泪水,跟古韵一起走进了主任办公室。 一位四十多岁的男大夫看了一眼她们:“谁是病人家属?” 许卓然迎了上去:“我是!” 古韵看了她一眼,略为安慰。 “大夫,他的情形怎么样?现在是否脱离生命危险了?”许卓然心中十分矛盾,想听医生说,又怕医生说。 大夫看着她:“你们有孩子吗?” 许卓然摇了摇头,此时已经顾不上羞涩,只是感觉十分的不好,因为大夫的问话,仿佛已经宣布了他的死刑。 “他现在的情况很不乐观,生命体征已经稳定了,可是还要看他醒过来以后,你要做好心理准备。”大夫指了指旁边的椅子,“你先坐下!” 许卓然伸手轻轻扶住他的办公桌,并没坐在椅子上:“您说吧,把最坏的结果告诉我!” “首先要看他醒过来以后,头脑是不是清醒,这是第一关,因为脑部在车祸中受到了撞击,外伤都已经处理了,可是说不准有没有损坏到神经,或者颅内是否还有淤血,这些都有可能会影响到他的意识甚至是智力!”大夫语气比较和缓,看着许卓然,尽量让自己说得通俗些。 许卓然懂了,就是说他醒过来以后,可能会认不得自己,这就是所谓的失忆。或者是更糟糕,根本不会清醒,就是所谓的“植物人”。 “您刚刚说这是第一关,难道即使清醒过来,脑部正常,还会有别的什么问题?”许卓然对上大夫的眼,只觉得心跳急速,几乎不能自抑。 古韵的一只手轻轻放在她的肩上,只是那一点点儿隔着衣袖传来的温度,仿佛是力量和支持,让她又镇定下来:“您说吧,还会有什么?” 大夫看了看她们,又拿起桌上的水杯,喝了一口水:“其他的外伤倒没什么,就是车祸造成的脊骨碎裂,可能会影响今后的生活,我的意思是说,行动不便或者更严重!” “更严重?”许卓然紧紧咬着嘴唇,“是瘫……”,她终于还是不能把那个词完整地说出来,不会的,那样完美英俊注重小节的潘浩儒,让他永远躺在床上,这不可能,这根本不可能。 “瘫痪、两便失禁,都有可能,当然如果积极的复健,康复的例子也不少,有完全康复的,也有可以生活自理,但是行动微微不变的,各种情况都有,关键是要看患者本人的意志,和家属的配合!”大夫的话说到这儿,许卓然已经明白了。 植物人、失忆、瘫痪,这便是她给潘浩儒带来的。 是怎样走出这间主任办公室的,她记不得了,她只是走到潘浩儒的病房外面,隔着玻璃真真切切地注视着他,面色沉静,似哀非哀,谁也不可能知道她现在心中在想些什么。 麻药渐渐过去,潘浩儒的手指微微动了一下,然而就是这样微微的一动,给了她无限的希望,立即喊来医生护士,很快,医生告诉她:“可以换上隔离衣,进去看看他!” 更衣,换鞋,戴上帽子和口罩以后,她终于又一次走近了他。 站在他的床边,静静地注视着他的脸,许卓然清楚的记得,以前在一起的时候,她曾经做过测试,只要她静静地注视着他,即使是在夜里,原本熟睡的他也会最终睁开眼睛。他说,这是一种感应,为此她2还特意去查过资料,据说,确实有恋人或者亲人间会有这种感应。 那么这一次,不用哭的,也不用呼唤,我就坐在你身旁,看着你,目不转睛地看着你,不眠不休,不吃不喝,如果你有感应,就请你醒过来。 沉睡中的他,是那样的安详,许卓然想伸出手去轻轻抚触他的五官,可是看到他额上的纱布,伸出去的手又缩了回来,二十针,居然缝了二十针,英俊的潘潘,以后,你就变丑了。 许卓然狠狠吸了一下鼻子,抑制着随时可能淌下的眼泪。 终于还是伸手,轻轻地握住他的那只大手。 小心翼翼又极其隆重,抚摸着他手上的每一寸肌肤,轻轻地用拇指抚过他的所有指节,潘浩儒很怕痒,许卓然的唇边露出一丝微笑。是的,一个堂堂的大男人,他也有软肋呢,他怕痒。许卓然蹲了下去,从他的手心到手臂,用三只手指轻轻地在他的皮肤上滑过,这是小时候小朋友之间曾经玩过的一个游戏,叫小老鼠,很多怕痒的人是坚持不住的,往往手指还没有触及到手臂中间,就会笑着、跳着走开。 潘浩儒也是,以前无聊的时候自己就会解开他衬衫袖口处的扣子,然后这样来撩拨他,他往往会笑不可吱地打掉她的手,然后抱着她,好一阵子温存。 当时许卓然常常在想,他是真的怕痒还是故意的呢? 不过她曾经对他说过:“老话都说‘怕痒的人有人疼、有人爱’!” 记得当时,他就抓起她的手说:“只有让自己在意的人爱,才有意义!” 那么现在,许卓然不停地在他手上抚过,她甚至垂下头,用一缕发丝去弄痒他,可是他一直在昏睡,并无半点的反应。 一个小时的探视时间很快过去,当护士来催她的时候,许卓然的眼泪,再也没有控制住,又一次滴落在他的手心里。 许卓然转身离去的时候,并没有看到,他的手居然微微合拢,仿佛要攥紧拳头去握住那滴随时可以消失的晶莹,然而,颤颤巍巍,最终,那滴泪水只是润泽在他的手掌之中。 “你是许卓然?”一个四十多岁极其干练的男人跟王立宁一起出现,他直视着许卓然,眼光锐利,仿佛可以洞悉她的内心世界。 “是!”许卓然点了点头。 “我是老杨,是浩儒的朋友,也是战友,我们认识快二十年了!”他神色严肃,语气凝重。 许卓然愣愣地看着他,不知所措。 “你们的事情我知道,去年他曾经因为你的事情特意找过我,让我帮他找你,说实话,我没上心,也没怎么管!”老杨紧紧盯着许卓然,说不清他的情绪,只是觉得很沉重。 许卓然再一次点了点头,紧紧咬着嘴唇。 “你别误会,我不帮忙,不是因为不把他当朋友,而是在我眼里,他就是我弟弟!我不想让他惹麻烦,换句话说,我对婚外恋,或者说第三者,是很排斥的!”似乎眼中带火,然而比眼神儿更具有杀伤力的,是他的话语。 “杨哥!”王立宁捅了捅他.“他们不是,潘总和她,不是你想的那样!” 想不到,王立宁还会维护自己,许卓然眼中噙着泪水:“我宁愿我像大家眼中的抢人家老公的第三者,没有廉耻,没有这样那样的顾虑,如果我可以,那么他不会躺在这儿,我也不会每天被痛苦侵蚀着,不能自已……” 许卓然转过身去,静静地靠在墙上,不在说话。 第六十章 怅然若失 第六十章 怅然若失 傍晚时分,林启凡把车停到水漾办公楼下面的停车场内,顺手打开音响,悠闲地听着舒缓的曲子。是的,这两天真累,因为老藏房地产公司的项目已经正式立项,这个项目自己投了不少钱,也是他准备在地产行业的翻版之作,不能不慎重,所有的论证、评估,搞得人一个头两个大,到今天才终于尘埃落定。 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一会儿带她去吃什么呢?还是一起去超市买点菜,回家做饭?也不知道她会不会做饭,林启凡微微一笑,摇了摇头,现在的女孩子有几个愿意下厨房的?想让她像王芳一样吗?根本没可能。 时间差不多了,他歪着头看着窗子一侧,正对着办公楼的大门,可以清楚地看到从这里走出来的人,没给她打电话,就突然出现在她面前,会不会有点儿感动呢?林启凡瞥了一眼车子后排座椅上的那束玫瑰,虽然俗,但是相信所有的女人都会喜欢的,不是吗,她的脾气虽然很倔,到底还是女人,所以,女人的弱点她同样具备,林启凡很笃定,他完全相信她很快就会死心塌地,安心做好林太太。 收回思绪,看到了她的同事,陈晓颖和那个长得古灵精怪的时尚女孩,是叫小米吧?林启凡放下车窗,冲她们招了招手。 小米乐呵呵地摆摆手算是跟他打着招呼:“谢谢林总,中午我们吃的很美,对了,您的爱心工作餐以后还有吗?” 林启凡从车里下来,走了过去:“有啊,只要你们喜欢!” “哇塞!”小米掐了一把陈晓颖。 “讨厌,你掐我干什么?”陈晓颖甩开了她的手。 “太酷了,林总,要是您身边还有像您这样多金又大方的好男人,就给我介绍介绍吧!”小米一副花痴样仰着脸看着林启凡,陈晓颖真想踹她一脚,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别疯了,赶紧走吧!” “林总,噢,不,林姐夫,再见!”小米还没有贫完,就被陈晓颖拉走了。 林启凡笑了笑,这样的女孩子也挺率真的,至少简单,一眼望去就知道她喜欢什么,想要的是什么,相处起来会很轻松,不像自己家里这个,唉。 又等了五分钟,看到杜江走了出来。 林启凡轻哼了一声,这个小子,恐怕也是别有心思的,只是他太稚嫩了,于是林启凡刻意地走过去拍了拍杜江的肩膀:“下班了?” “林总!”杜江有些意外,微微一愣之下点了点头。 “她呢?不会还在加班吧?”林启凡抬眼向上扫去,其实看也看不到,只是一个下意识的动作。 杜江犹豫了一下,神色一敛:“您是来接许总下班的?” 林启凡点了点头:“是啊!” “许总下午出去了,没在公司!”杜江盯着他的眼,缓缓说道。 “哦?”林启凡感觉有些意外,她不是说下午会很忙,忙到连午饭的时间都没有了吗?面上一沉,“什么时候走的?去哪了?” 杜江笑了,目光有些许的挑衅:“林总,您认为许总去哪里,会跟下属请假吗?” 说完,不管林启凡诧异的目光,径直从他身边走开。 林启凡注视着杜江的背影,回过头来看到车子后座上的那抹艳红,立即有些恼羞成怒,他掏出手机拨给许卓然。 “对不起,您呼叫的用户没有开机!” 林启凡怒了,打开车门,将座上的那把火红的玫瑰,狠狠地抛了出去,是的,就抛到马路中间,任那些飞驰而过的车轮将它们碾的粉碎,许卓然,你在做什么?在挑战一个男人的耐心和尊严吗? 林启凡又抄起电话打给了廖永红。 “喂,我是林启凡。”他的怒火通过手机准确无误地传递给廖永红。 廖永红好似轻声笑着,她说:“林总?给我打电话,有何贵干?” “你安排许卓然下午外出了?”林启凡勉强压抑着怒火。 “哦?”廖永红更是呵呵一阵爽笑,“林总,许卓然不是我的秘书,是公司的副总,她有权安排自己的工作,自由支配时间,不用事事向我汇报,怎么?老婆丢了,找我要人?” 林启凡直接挂断了电话,她去哪儿了?上司不知道,下属也不知道。依她的个性,工作上的事情,她不会如此保密和武断,那么现在,她在哪儿? 这时候他的电话响了,他惊喜地接通,却不是她打来的。 “老大,我和你爸、你弟他们明天早上到,你来接我们吗?”原来是林启凡的母亲。 “接,当然去接,告诉我航班号,我去机场接你们!”林启凡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很高兴。 “什么航班?是火车,明天早上8点到!”林母更正着林启凡的说法。 林启凡微微有些不悦:“不是说坐飞机吗?坐什么火车,要十几个小时,您和我爸受得了吗?” “那啥,你弟妹,小崔又怀上了,坐飞机不是听说得过那个什么安检,得用射线射,怕对孩子不好,所以我们都坐火车了!”林母解释着。 林启凡叹了口气,弟弟如今都抱上老二了,可是自己呢?这媳妇现在还跟他闹腾呢,心里更是郁闷:“怀孕了还出门,就在家里好好养着得了,您和我爸来就行了!” 林母立即压低声音说:“嘘,小声点儿,回头让她听见,该多心了,她呀是特想知道你找了一个什么样的媳妇,所以吵着要跟过来看看!” 林启凡冷笑着,这个小崔曾经是湖北来深圳打工的外来妹,最初在自己的房地产公司当售楼小姐,人长得还凑合,就是有点儿好逸恶劳,一心想攀高枝,正巧那时候自己的弟弟在公司里当行政经理,不知怎么的,一来二去就好上了。 挺着大肚子结的婚,一结婚就当上了少奶奶,这还不说,怂恿着自己老公不断地跟林启凡要权要钱,搞得他烦得要命,好不容易给他们请回老家,给他们投资在当地开了药店,开了汽车修理厂,可是开什么,赔什么,最后干脆都在家呆着,月月等着林启凡给开工资。 后来还不断地给林启凡介绍自己的七大姑八大姨,总想让自己家的堂姐堂妹,嫁入林家。她这次来,林启凡本来还想看看许卓然怎么跟这个刁妇智斗呢,这倒好,人家枕戈待旦,可是咱们这位呢,人影都不见了。 “老大!老大!”林母又开始叫了。 “妈,我在听呢,那明天早晨我去火车站接你们去!”林启凡嘴上敷衍着,心思早就不在这儿了。 “行,对了,你媳妇呢?我跟她说两句话!”林母热络地说着,林启凡似乎看到了母亲那张殷切的笑脸,他心中一沉,随即说道:“我在外面呢,没跟她在一起,明天就见到了,还打什么电话!” “哦,你在外面呢?那你忙吧,挂了!”林母挂断了电话。 怅然若失的感觉。林启凡推开车门,坐在车里静静地想了一会儿,最终决定开车回家,说不定她出去办事,已经先回去了。不管是或不是,她早晚都得回家。 餐厅的桌上摆着四菜一汤,早已没有半点的热气。客厅里林启凡阴沉着脸,对着那液晶电视,胡乱地按着遥控器上的按钮,眼睛不时地瞄着角落里那古老的落地座钟。 再一次扔掉遥控器,抓起电话,她的手机依旧是没有开机。冷静,林启凡告诫自己一定要冷静,如果她要逃跑,不会在跟自己办完婚礼以后逃跑,难道是出了什么事情?林启凡立即从沙发上弹了起来,抓起电话打了过去:“喂,许卓然现在还没回家,手机也没开机,你知道她会去了哪里?” “啊?”还在睡梦中的廖永红一下子清醒了,“公寓呢?她是不是回公寓拿东西,就住下了?” “不是,我刚刚给陈晓颖打过电话了,说中午饭都没吃,就跑了出去,一直到现在没见过!”林启凡有些抓狂了,如果说傍晚的时候,没有在公司外面接到她,他还只是生气,那么现在,就是已经拉起了警笛,问题严重了。这里不是北京,她不可能在什么朋友家留宿,而自己也不能冒失地打电话到她北京的家里去问。 现在的她凭空消失,自己居然一点儿办法都没有,林启凡第一次开始鄙视起自己。 “不会吧?”廖永红从床上坐了起来,态度也认真了许多,“我今天没去公司,孩子发烧了,卓然也没给我打过电话,公司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她突然不见了……”廖永红停顿了一下,“你们不是又吵架了吧?还是你怎么人家了?” “我怎么人家了?你说的这是什么话!别说我没怎么,就是怎么了,她是我老婆,有什么不对的?”林启凡终于发作了,他几乎是嚷出了这几句话。 “好好好,没怎么,你别跟我嚷,跟我嚷也没用!”廖永红叹了口气,“她在深圳也没有什么朋友,再说了,她也不是没谱的人,不可能一声不说的就跑朋友家住去了!” “就是,所以我怕她是不是出事了?”林启凡喃喃低语,像是在问廖永红,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廖永红直截了当地问道,“不是因为公事,也没跟你说,没有任何的交代就失踪了,要不你报警吧!” “报警?”林启凡嗓子里嘟囔了一句,像是骂人,又像是叹气,终于什么都没说,挂断了电话。 深圳火车站出站口,林启凡脚下是一堆烟头。 是的,一夜没睡,等到凌晨两点终于去公安局报了失踪,然后就是在青年公寓和云深别墅两头跑,希望一开门,就看到她的高跟鞋和黑色的皮包。可是什么都没有,一直到现在,他不得不出现在火车站,等着接待远道而来特意来看儿媳妇的家人。 一会儿见了父母该怎么跟他们说呢? 林启凡又一次将手中即将燃尽的烟头掐灭,扔到地上,又狠狠用脚碾了一下。 这时候终于有一个人走了过来,蹲在地上默默数了一下:“十三个,一个烟头五十,650块钱,交罚款吧,本来我都不想过来,我看你到底要扔多少个?” 林启凡瞪着他,很想大嘴巴抽到他的脸上,但是他忍下了。 扫了一眼他,恍若无人一般,向一边走去。 “哎!这人怎么样啊?有没有公德呀?说你呢,你给我站住!”那人上来就来拉扯。正中林启凡的下怀,是的,满肚子的火正想找人出气呢,林启凡回身冲着那人的眼睛就是狠狠地一拳砸去,两个人立即扭打在一处。 “老大!” “哥!” “大伯” 三声呼唤,代表着同一个人的三种身份,林启凡的家人就在这样混沌的状态下出现了。 “老二,快上去给他们拉开!”这是林父,一个身材高大,精神矍铄的老人。 一个小时以后,一家人回到云深别墅,坐在家中客厅的沙发上。 林父阴沉着脸:“你多大了?这眼看就奔四十了?还在街上跟人家打架?你真出息了!” 林母一边拍着怀里已经睡着了的小孙子,一边劝慰着:“算了,一个巴掌拍不响,那个人也有问题!” 林父哼了一声,不再说话,一家人环视着整个室内的装修、布局、陈设,连连赞赏。 “看来这位新嫂子是有点儿不欢迎咱们来。”林启凡弟弟的媳妇小崔用眼睛扫着林启凡,唇边是一抹淡淡的笑容,眼中的内容很丰富,但是不难懂,那就是幸灾乐祸和挑衅。 林启凡瞪了她一眼,扭过头去看着弟弟林宇凡。 林宇凡憨憨一笑,拉了拉妻子的手。小崔却一把甩开他的手,站起了身,眼睛盯着楼梯口,缓缓说道:“我说错了吗?今天是周六,知道咱们来,都不去火车站接咱们,现在到了家里,连楼都不下,这谱也太大了吧!” 林启凡刚要开口相驳,林母也说话了:“老大,你媳妇不欢迎我们来?” 林母脸上是难掩的失望和不悦,立刻有些阴郁。 第六十一章 感应新生 第六十一章 感应新生 “没有!”林启凡立即解释,“她公司有急事,加班,走不开,昨天都没回来,住在单位了!” “哦!”林母点了点头,只是神色并没有缓和,“工作忙是好事,可是她一个女人,首先要照顾好家,侍候好丈夫,她怎么比你这个大老板还忙呢?这女人要是太忙,就不好生养……” 林母话匣子打开,立即犹如滔滔江水,有连绵不绝之势。 林启凡马上站起身:“妈,你们坐了一夜的火车都累了,先回房间休息一下,中午我带你们出去吃顿大餐!” “吃什么大餐,家里吃就行了!”林母扫了一眼对面的餐厅,目光落到那一桌子纹丝未动的饭菜上,“这是怎么回事?你是没吃早饭还是没吃晚饭?” 林启凡捶了捶头,这才是百密一疏。 “好了,我先带你们去房间!”林启凡将父母、弟妹和小侄子安排在一层的两间客房里,刚要坐下好好调整一下思路,结果那个小崔就吵着要看新房。 “楼上第二间,你自己看去吧!”林启凡皱着眉头,心事重重。 是的,经过了最终的焦虑与不安,林启凡一下子便想到了,陈晓颖说许卓然连中午饭都没吃,便跑了出去,是什么样的人,或者什么样的事,才能让一向冷静的她如此率性而为? 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她的家人出事了,可是如果是那样,她还是会跟自己打个招呼的,因为家人出事虽然能让她心乱如麻,但是不会让她失去理智,更不会顾忌通知自己。那么剩下的就只有一种可能了,就是他,潘浩儒。想到这儿,林启凡把手中的烟狠狠地掐灭在烟灰缸里,这就是所谓的贼心不死吧?难道居然诱拐她离家出走? 一时心中闪起无数的念头。 “许卓然”林启凡暗暗发狠,“最好别让我猜中,否则,这一次,我绝对整他到死!” 第二天,在icu外面静静守候了一夜的许卓然终于有些体力不支,坐在走廊里的长椅上,头靠在墙上,痴痴的,如同傻了一般。古韵一直坐在旁边,陪着她,虽然没有说一句话,但是这种无声的支持,给了她极大的安慰和鼓励。 王立宁拿着一袋子牛奶面包走了进来:“老杨局里有事,他先回去了,别客车主的赔偿和保险理陪,他会弄的,这儿有我就行,你们也别跟这儿熬着了,回去吧!” 古韵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许卓然:“你昨天直接飞回来,什么东西都没带,要不先跟我回去,洗一洗,换件衣服?” 许卓然摇了摇头:“我就在这儿陪着他,他不醒来,我洗脸换衣服给谁看呢?我就在这儿守着他,看看他会让我等多久?” 古韵与王立宁对视一眼,除了默默叹息,此时此刻,还能说什么呢。 “立宁,你送古韵先回去,你们两个好好休息,公司的事情还得靠你们费心,他这样,什么也顾不了了,所以公司的事就全指望你们了!”许卓然此时冷静的异乎寻常。 王立宁看着她,从她进入公司,到和潘浩儒的聚散离合,自己都看在眼里,此时想怪也怪不得,说理解又很是勉强,终于还是听从她的意见,拉起古韵:“走,我先送你,你回去好好休息,等她实在不行了,再来替她!” 古韵站起身,跟着王立宁向外走去,刚刚走出两步,她又折返回来,蹲下身子,拉起许卓然的手,努力展开一丝微笑:“你是坚强的,你是最出色的,你能挺住,他就能挺住,别让我们失望!” 许卓然深深吸了口气,将随时可能涌出的泪水逼了回去,她重重点了点头,拍了拍古韵的手:“回去吧!” 古韵和王立宁离开以后,许卓然静静地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念着他的名字:“潘浩儒、潘浩儒、潘浩儒……我要你醒过来,我求你醒过来……” 不知不觉到了中午,很多医生护士从她身边走过,不多时又端着饭菜回来,这时候许卓然才意识时间,从他出事到现在整整24小时。24小时,他还没醒过来。她突然感觉万念俱灰,她扭过头,趴在椅子背上,哭了起来,泪落无声,只能从身后看到她微微抖动的双肩,这样无声的抽泣,更让人觉得压抑和悲伤。 一个穿着白大褂的身影从她身边走过,又退了回来,他把手伸进白大衣的口袋里,掏出一张纸巾,伸到许卓然面前。 许卓然抬起头,是那位主治大夫。 “我们见过!”他外面极其冷峻,说话不多,透着一种学究的严谨与深沉。 许卓然点了点头,看了看他白大衣左胸上面别着的胸卡:“曾主任,您是他的主治医生,昨天我们见过!” 他摇了摇头,摘下那副无边框眼镜用白大衣的一角轻轻擦着:“两年前,在安定门的麦当劳,你和你的一个女朋友在那儿聊天,当时我就在你们旁边。” 他的话,显然让许卓然很是有些糊涂,安定门,麦当劳,思绪迅速倒回两年前,女朋友,是宋萱?可是真的记不起附近有什么人。许卓然看着曾主任,有些迷茫:“你记性真好,可是我一点儿也记不得了!” 这个曾主任将擦好的眼镜重新戴好,伸出手:“认识一下吧,我叫曾寒!” 许卓然微微有些意外,但是她还是站起身握了一下他的手。 曾寒坐在她的身边:“你可能不记得我了,但是我却很清晰地记得当时的场景,首先是一个文文弱弱的女孩,就是你那个女朋友,一口气吃了三个巨无霸,我首先是惊讶她的食量,然后是被她脸上的悲愤所牵引,后来你们俩人的谈话。我悉数听到,‘缘在惜缘,缘去随缘’这句话是你说的,而‘向来缘浅、奈何情深’是她接上的,当时听了只是觉得十分感慨,这样的人生感悟,不是你们这样的小女孩所能体会的,所以觉得你们有些为赋新词强说愁,典型的少年维特之烦恼。” 曾寒侧着头看着许卓然,在那副明亮的眼镜片后面是一种探究的神色。 许卓然皱着眉头想了又想:“那一天,宋萱刚刚离婚,她心情低落,我虽然有心安慰,但是那时候的我,确实对感情没有什么深入的体会,一切的感觉都来自于小说、电视或者听来的别人的经历,所以我说的那些话很苍白。” “那么现在,你是历练过了,大彻大悟了?” “是!”许卓然点了点头,“只是这代价太大了,大得我根本无从承受!” 曾寒目光一凛:“对不起,我不应该在这个时候跟你说这些,不过,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他今天下午可以转入普通病房了!” “你说什么?”许卓然腾地一下站了起来,“真的?” “是!”曾寒郑重地点了点头。 “他醒过来了?”幸福来得太快,反而让她有些患得患失,不敢相信。 “昨天夜里醒了,他问,是不是有一个很年轻,很漂亮的女孩在外面?”曾寒的声音低沉而沙哑,但是此时在许卓然听来那简直就是天籁之音。 原来,他真的听到了,听到了自己内心中成千上万次的呼喊,泪水顺着脸颊流了下来,怎么忍也忍不住,许卓然此时根本不能思考,她只知道上天对她太仁慈了。她的潘潘,没有成为植物人,他醒过来了,他问到自己,他能感应到自己。 许卓然捂着嘴,呜呜地哭了起来。 “当护士告诉他以后,他就安心地睡了!”曾寒从口袋里掏出一大块巧克力递给许卓然,“现在,你应该为他保存体力,因为接下来的康复工作,不会比昨天晚上你在等待时经历的痛苦和煎熬轻多少。” 许卓然点了点头,接过了那块巧克力:“谢谢,谢谢你,只要他清醒过来,他还能记得我,就算他瘫了,残了,都无所谓,这已经是天大的恩赐了!” 被转入普通病房的潘浩儒,静静地躺在病床上,许卓然坐在他的床边,紧紧握着他的手:“我从来不在人前唱歌,因为我唱歌走调儿,但是现在,我特别想给你唱!” 因为爱着你的爱,因为梦着你的梦。 所以悲伤着你的悲伤,幸福着你的幸福。 因为誓言不敢听,因为承诺不敢信。 所以放心着你的沉默,去说服明天的命运。 没有风雨躲得过,没有坎…… 所以牵了你的手,牵到来世一起走……. 她一遍一遍地唱着,脸上没有泪,也没有悲伤的神色,只是唇边一直保持着一抹淡淡的微笑,潘浩儒的手微微动了一下,他没有睁开眼,只微微抽动了一下嘴角:“没走调,音很准!” “讨厌!”许卓然抓起他的手放在嘴边狠狠地咬了一口,咬在嘴里,却迟迟没有松口,眼泪就在此时不停地滚落在他的手心里,潘浩儒皱着眉头,睁开眼睛,他努力伸出另外一只手,想要去摸一摸她的头发,可是,那只手仿佛不听使唤,颤颤巍巍,只离开床榻四五寸,就再也抬不起来了。 “你要什么?”许卓然止了哭,立即站起身,贴近他的脸,“你要拿什么?是要喝水吗?” 潘浩儒表情一滞,随即抽动着嘴角笑了笑,他摇了摇头:“就这么从深圳跑回来了?” 许卓然点了点头。 “从一下飞机到现在,不吃不喝,不眠不休,也不回家,也没告诉任何人,对吗?”潘浩儒盯着她的眼睛,又红又肿,布满血丝,头发零乱,神情憔悴,说不出的狼狈,潘浩儒叹了口气,“如果我再不醒过来,你就打算这样绝食陪着我?你想看看我舍不舍得让你走在我前面?” 许卓然瞪大了眼睛看着他,自己的心事真的这么好猜吗?他人在昏迷状态下,居然将自己的起心动念、思绪打算,看着这样透彻?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心心相印,心灵感应吗? 许卓然没说话,她轻轻地趴在他的胸口,听着他的心跳,只是觉得再世为人,重获新生。 第六十二章 牵手之约 第六十二章 牵手之约 许卓然拿勺子一口、一口将碗中的鸡汤喂给潘浩儒:“好吃吗?” 潘浩儒点了点头。 “不是我做的,是古韵帮你熬的,我现在才知道台湾女人有多贤惠!”许卓然将碗里的鸡肉,用勺子分成小块,递给潘浩儒,“来,再吃点肉!” 潘浩儒闭着嘴,白着眼睛看着她,表情怪怪的。 “怎么了?汤是好喝,可是肉也得吃呀!”许卓然伸出手掰开了潘浩儒的嘴,把肉硬塞了进去,潘浩儒瞪了她一眼,眉头紧皱,嚼了几口勉强咽下去:“你就这么侍候病人?” “嘿嘿!”许卓然笑了,瞥了他一眼,“谁让你不乖了,喂你还不好好吃,一点儿都不配合!” 说完,又拿纸巾轻轻在他唇边擦拭着,小心翼翼,动作轻柔。 “好了,我现在觉得好多了,你帮我把立宁叫过来,然后你回去休息!”潘浩儒眼中是满满的温柔和体恤,还有不时闪过的心疼和不忍。 “我不,我不会离开你半步的!”许卓然又舀了一小块肉,递到潘浩儒嘴边,潘浩儒瞪着她:“欺负我不能动,不听我话?” 不能动,是玩笑话吗?许卓然心中一紧,表情立时有些僵硬,她甚至是不敢去看他的眼睛,只是侧过身,把手中的汤碗放在床头柜上,敷衍着说道:“没有,人家就是舍不得离开你,想待在你身边,你不希望这样呀?” 潘浩儒目光一闪,努力让自己语气如常:“找立宁来,主要是公司的事情,我得交代一下,房地产公司那边,在怀柔新中标了几块地,这些项目都不能耽搁,听话,把他叫来!” 潘浩儒声音和缓,神情如常,这样的他,如果不是满身的石膏和纱布,根本看不出来是刚刚在生死间走过一遭,几乎命悬一线的人。 许卓然知道,这个男人就像一个宝藏,他的优点,仿佛自己总也没有看全,往往一个侧面就让自己爱的如此深,而每次的走近,再多了解一些,就会感觉到心灵的契合,而爱也会不断加深。 许卓然点了点头,走出房间,打电话通知王立宁。 当王立宁风尘仆仆赶来的时候,潘浩儒看了一眼许卓然:“有立宁在这儿陪我,你回去休息一下,别熬着了,这黑眼圈都出来了!” 许卓然站着没有动:“你们聊事情,我出去等就好了,我不会走,我哪儿也不去!” 潘浩儒定定地注视着她,她的倔劲又上来了。 随即也没再说什么,点了点头,于是许卓然走出病房。现在的她,心情十分复杂,当潘浩儒生命垂危的时候,她什么都不想,只有一念,就是让他醒过来。而现在,他真的醒过来了,问题又接踵而来,深圳那边该如何跟廖永红请假,丢下全部的工作都不管了吗?即使她同意,那么林启凡,該如何面对?还有北京这边,要回家吗?要怎么去跟母亲解释自己的闪婚,解释潘浩儒的受伤,和自己今后的选择? 而最重要的就是潘浩儒,他的手,他的腿,他的身体,现在是刚刚清醒过来,随着时间的推移,如果他真的不能动了,他能不能接受这个事实?接下来的路该如何去走? 许卓然靠在墙上,精疲力竭,头晕目眩。 想来想去,没有任何结果。 她拿起电话,无论如何,也要给廖永红一个交代。 “廖姐!”许卓然决定开门见山,“我现在在北京!” “什么?你在北京?”从声音中可以听出来廖永红很惊讶。 “廖姐,我不想瞒你,昨天中午,潘浩儒出了车祸!”许卓然紧紧咬着下嘴唇,她其实还不能坦然地去面对和接受这个事实。 “出了车祸?很严重吗?”廖永红问完之后又后悔了,因为她知道,如果不严重,他不会让她知道,而她也不会就这样不管不顾地跑回北京去,那么这样看来,就应该是很严重了。 许卓然拿着手机又朝走廊的尽头走去,要离病房远一点儿,千万不能让他听到,她说:“很严重,严重到我和他,都不能接受这个事实,所以,廖姐,一千个一万个对不起,我只能当个逃兵了,我暂时不能回深圳,也不能回水漾上班,一切的一切,我都顾不了!” 廖永红沉默片刻:“康复需要多长时间?半年,一年?你都不能回来?” 许卓然突然哽咽道:“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他现在全身打着石膏,包着纱布,躺在那儿一动不动,只是意识清醒,可是到底哪里能动,哪里不能动,现在还不知道,医生说伤了脊骨,可能……可能……” 她说不下去了,突然蹲在地上,哭了起来。 “卓然,卓,你别哭,你听我说!”廖永红的语气很低沉,但是极富感染力,“你现在的心情就像当初医生宣布我儿子的病情时,我的那种心情是一样的,我完全能理解你,但是我要告诉你的是,只有你坚强,你乐观,你去藐视这一切,他才能坚强,他才有动力,你明白吗?你这样哭,这样伤心,帮不了自己,更帮不了他,你知道吗?” 许卓然呜呜地哭着,是的,在廖永红面前,她不用伪装,她也不想伪装,她现在真的很害怕,也很无助。 “卓然,你听姐姐说,一会儿见到潘浩儒,不要抑制自己的眼泪,也不要强装欢笑,他跟我儿子不同,他是成年人,他是爱你的男人,如果你强装欢笑,他只会更难受,你就直接告诉他,你有多难受,只有他坚强地面对,积极地复健,重新站起来,你才会幸福。你把压力直接给他,这样他才会有动力,才会背水一战,必须要站起来,明白吗?”廖永红的声音不见了往日的沉稳与洒脱,此时的她十分动情,语气也很激昂。 许卓然似懂非懂:“廖姐,谢谢你!” “可能我不该问!”廖永红话锋一转,“妹妹,别忘记这里还有一个林启凡,他可是你名正言顺的丈夫,你打算怎么办?”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许卓然刚刚稍稍平复的心情又波澜迭起,一阵心跳加速,几乎就要晕倒,她伸手扶着墙,定了定神儿,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我只问你,是不是不管潘浩儒身体最终怎么样,你都不可能再回头了?”廖永红此时也在暗暗反省当初,也许真的不该应林启凡之请,为他们创造什么机会,如今,真是麻烦的很。 “是的。”不管潘浩儒是不是能够恢复如初,自己都不会再离开他半步了,许卓然坚定的应着。 “好了,这样吧,林启凡的脾气我还是比较清楚,这个时候你就不要跟他联系了,我会试着跟他说一下!”廖永红叹了口气,心情十分沉重,不是为了潘浩儒也不是为了许卓然,而恰恰是为了林启凡。她摇了摇头,人人都说他性情暴躁,做事情不按常理出牌,可是谁又能真正了解他的苦处呢,本来自己对他始终存着一份歉疚,积极帮他和许卓然撮合,就是想弥补当初的遗憾,想不到,这次的打击恐怕不比上一次小。对于王芳,是夫妻的情谊和亲人般的感情,而对于许卓然,是一个人到中年,在感情生活上曾经失意过的输不起的男人,那么,这一次,他能扛得过去吗? 廖永红挂断了电话,凝视着窗帘外面隐隐约约的街景,突然觉得人生是这样的无趣与无奈。 许卓然回到病房的时候,王立宁已经走了,潘浩儒看了她一眼,目光中有些幽怨:“哭了?” 许卓然抿着嘴,点了点头,走过去,伏下身子在他的脸上轻轻亲了一口,说不上温存,倒有些郑重。潘浩儒看着她,眼中是难掩的心疼:“不吃饭,水也没喝,嘴唇都裂了,亲在脸上像小刀子一样。” 许卓然无奈地笑了:“真挑剔,有的亲就不错了,还嫌弃我!” “卓儿,你坐下,听我说!”潘浩儒看着她,眼神儿很凝重,语气也如此,这让许卓然吃了一惊,因为他从来没有这样过。 许卓然似乎懂了,所以她弯着腰,凑到他嘴边:“你说吧,我认真听呢!” 潘浩儒眨了眨眼:“现在怎么这么不听话了!” “对,我现在就是不听话,就是欺负你,谁让你把自己弄得这么惨,躺在这儿一动不动的吓唬人,想让我听话,想让我好过,你就快点儿好起来!”她用手轻轻抚上他的脸,摸着他的眉毛,眼睛,鼻子,还有嘴唇,“潘潘,你额头上的伤缝了二十针!” 潘浩儒瞪着她,等着下文。 “你说会不会留疤呢?”许卓然笑嘻嘻的,表情很滑稽,红肿的双眼和无邪的笑容是那样的格格不入,“肯定会,所以你变丑了,不过这样好呀,就没有那么多花花草草惦记着了,以后我就放心了!” 潘浩儒眉头深锁:“还想说什么?我动不了,瘫痪了,你不伤心,不难过,反而放心了,对吗?卓儿,你想这样安慰我?” 潘浩儒闭上了眼睛,表情十分痛苦。 许卓然靠近他,伸手一点一点展开他的眉头:“我可没这样说啊,我的意思是你如果动不了,瘫痪了,我就把你扔了,离开你,走得远远的,我才不要这样的你呢!所以呀,你一定得争气,医生说了,复健的希望是百分之六十,只要你自己努力,一切都可以恢复如初,其实以你的毅力,我相信,不要说百分之六十的概率,就是百分之六,你也是那个分子,我的潘浩儒是不可能给别人做分母的!” 许卓然用手拔开他的眼睛,逼他与自己直视,她一字一句:“我从现在开始,不会离开你,所以,为了我,你要积极,你要坚强,你要乐观,因为,你好,我就幸福,你不好,我终生都会在痛苦中备受煎熬,永远走不出自己的心魔。我会认为你的伤是因我而起,如果你不能好起来,我就从十八层楼上跳下去,你信不信?” 潘浩儒认真地打量着她,他的目光锐气而凌力,仿佛可以直逼人的心灵,许卓然在此时想到了一个词“噤若寒蝉”,是的,就是这样的眼神儿。 “前几句还是鼓励的话,后面一句是败笔,显然是一种不自信的要挟!”潘浩儒眼睛一眨,“想激我?你还是小看我了,把我想的这么脆弱,需要你费尽心思,想方设法,考虑措辞和角度来激励我?” 潘浩儒笑了:“傻丫头,真是……” 许卓然无语了,她只是低下头,把自己的脸与他的脸紧紧地靠在一起。 因为她看到了他眼中闪过的晶莹,她疑心自己看错了,爱上潘浩儒,不是因为他的成功,而在面对成功时,他所表现出来的那种淡定。对生活的,对名利的,对于一切浮华与利益的平静的收获,这一切是他用智慧和能力换来的,可是他并不为此而动容,也永远不会有喜形于色,这样的他,有着大海般浩瀚的胸怀,同样,面对商战中的惊涛骇浪,风云突变,他会以一种永恒的坚毅与淡然去化解,这样的他,会有泪花闪过的黯然神伤吗? 是谁将这样的悲苦与困境带给他的? 许卓然突然发现,他眼角边淡淡的皱纹是那样的清晰,那样的真切,所以,她低下了头,紧紧靠着他,与他肌肤相亲,才能勉强将心底的不忍与痛苦掩饰过去。 相依相偎,携手相持,平淡而恬静地共赴一个约定,建构他们长久以来期许的那份圆满。许卓然暗暗发誓,从此以后,再也不要分别。 一切的一切,一起走过,一起面对。 第六十三章 错恋之结 第六十三章 错恋之结 吉田永久墓园位于龙岗区布吉镇深惠线与深平线交汇处的沙湾金银坑,总占地面积448亩。这里一年四季芳草茂盛,百花争艳,松柏苍翠,静谥幽雅。墓园山势绵亘起伏,迤延千里;中间泉水涓流,湖池天成;正如这墓地的名字——吉田,的确是一处生气积聚的风水宝地。 林启凡将车子停到一座镂花的大铁门前,在卖花老人的摊位上挑了一束香水百合,然后又拎起摆放在门口的一个小水壶,表情严肃,步履沉重地走进铁门。 高大的松柏挺立在一座座墓碑中,使得整个墓园更加阴凉宁静,这里的墓碑大小不同,大的占地好几平方米而且样式各异,而小的则只是一块普通的墓地,可是不管占地多少,它们都是精美而富有个性的。有的墓碑顶上镶嵌着一只衔着橄榄枝的和平鸽,还有的在墓碑四周摆满了各种各样的玩具,那里应该是埋葬着早早夭折的孩子,走过这样风格迥异的墓地,林启凡的心总是会不经意的被刺痛。 不管在世的时候,他们过着怎样的生活,当他们离开人世的时候,虽然墓地可以修造的豪华并充满个性,主人的品味也可见端倪,可是毕竟还是逝者已矣,永远躺在属于自己的那个小盒子里,不管地面上的墓碑修葺的如何精美,都只能静静的置身在这冰冷的地下,天人永隔了。 如意园在吉田园南区,是临湖依山而建的顶级艺术墓葬区,这里的规划与普通所见的阶梯式墓位不同,在如意园都是通过树丛隔挡分区,墓与墓之间相对独立,而且每一个墓碑都是一个艺术作品,精雕细刻,品质非凡…… 站在王芳的墓碑前面,与其他墓碑所不同的,那上面镶嵌的不是她一个人的照片,而是她们早年的一张黑白结婚照。 看着这张结婚照,林启凡有些恍惚,又想起了当初两个人在照相馆拍结婚照的情形,两个人换上照相馆提供的衣服,王芳是一条白色的纱制连衣长裙,而自己则是一身黑色的西服,摄影师让她坐着,让自己站在她身后,一只手搭在她的肩膀上,而另外一只手还攥着一双白色的手套,那时自己怎么看都觉得很别扭,可是摄影师说,都是这样拍的。 记得王芳当时说,她记得《少帅传奇》里,张学良和赵四小姐就有这样一个造型,所以她很开心,也极力配合,最终他们还是仿造这个姿势拍的照片。 是啊,多少年了? 林启凡将手中的百合放在墓碑前,又举起手中的水壶,将墓地前面的绿色植物喷洒一点儿水,这就是如意园中独特的扫墓方式。 然后他坐在墓地前面,伸出手轻轻摸了摸那张相片。 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样的滋味,他自言自语:“你说,我是不是应该把她带过来让你瞅瞅?” 身后一阵脚步声临近,一种熟悉的香水味道若隐若现。 “我猜,在这块墓地下面,你给自己预留了位置!”她说。 林启凡转过头看着她,眉头微微皱起:“有什么话,非要约我在这儿谈?” 廖永红淡淡一笑,将手中的黄百合放在墓地前面:“你只知道她喜欢百合,却不知道她喜欢黄色的百合,就像你从来不曾真正的了解过一个女人一样,王芳如此,许卓然同样如此!” “你到底想说什么?”林启凡依旧坐在墓碑前边的石阶上面,并没有起身,只是表情十分难看,他把手伸进衬衫口袋中,仿佛要去掏什么。 “你忘了,这儿不能抽烟!”廖永红缓缓几步上前,居然紧挨着他,坐在他的身边。 林启凡腾地一下站了起来:“要说什么赶紧说,我下午还有事情!” 廖永红从包里拿出一个东西,递给他。 “这是什么?”外形有点儿像老式的钢笔,可是又不完全像。 “这是‘如烟’,你可以试试,叼在嘴里,吞云吐雾一番,如‘烟’却又不是烟,没有烟草,没有尼古丁,是最新研制出来的高科技产品,980元一支,现在北方已经卖疯了,我看你的药店也应该试试!”廖永红啪地按了一下,随即真的有袅袅的烟雾飘散开来。 林启凡的眼睛一时瞪地更圆了,他几乎是怒视着她:“你约我出来,约我在这儿见面,就是为了跟我推销这个产品?” 这个女人疯了吗?林启凡心中暗暗骂了一句,只想调头就走。 “别急!”廖永红站起身,走近他,把那只“如烟”递到他嘴边,“尝尝?” 林启凡嫌恶地一把推开:“有病!” 廖永红笑了,背转过身,目不转睛地看着墓碑上的照片,声音有些幽怨:“你不抽,因为它不是真的烟,虽然有烟的形,却没有烟的神,所以虽然会风靡一时,但注定不会成为具有长久生命力的产品,对吗?” 她突然伸出手,把那支电子烟远远地扔到一边。 “可是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要买它,要追捧它呢?”廖永红依旧背对着林启凡,“正是因为‘形似’,当他们因为某种原因,不能得到某个东西全部的时候,只要能得到所谓的‘形’,也就满足了,对吗?林总!” 林启凡愣住了,他知道廖永红话里有话,也隐约知道今天她约自己来王芳的墓地一定是有什么特别的事情要说,甚至他已经猜到这事情应该与许卓然的突然失踪有关,但是此时他还是迷惑了,他不知道她在说什么。 “我想说的是,许卓然对你而言就是这只如烟,那么,你为什么不能放手呢?只要其形,有意思吗?自己欺骗自己,哄着自己玩儿?”廖永红看着照片上的王芳,心中说道:“抱歉,王芳,你的托付我终究还是辜负了,我介绍的这个人不适合他,眼看着就要毁掉三个人的幸福,我不能坐视不管,如今,只有在这儿,在你面前,去点醒他,制止他。” “她让你来替她做说客,她现在在哪儿?”林启凡几乎是在吼,不仅仅是怒,更有恨。被愚弄的感觉占据了他的内心,满满的无从宣泄。 “好,你想知道,我就老老实实的告诉你!”廖永红转过身,对上他的眼睛,“在中日友好医院外科病房,潘浩儒的病床前,这一次,再也没有什么可以让她移步的了,潘浩儒出了车祸,伤得很重!” “很重,有多重?还在喘气?还是已经死了?”林启凡眼中冒火,果然是飞到他那儿去了,原来她真的是无药可救了。 廖永红注视着他,唇边浮起一丝嘲笑,是的,那是嘲笑。 曾经,面前的这个男人也是成功的,也是骄傲的,更是令人钦佩和赞赏的,可是现在,廖永红看了他一眼,从他身边走过,留下一句话:“如果他死了,你和许卓然也就真的完了。” 说完,便头也不回地离去,是的,她不想再跟他多说一句话了,本来准备好的劝解、开导之词,她统统丢到九霄之外,因为她觉得他真的变了,以前的他虽然暴躁,虽然花心,但是他还是善良的,明理的。而刚刚那样的一句话,让她真的极其失望,真正的男人,是不会希望对手无端地死去,因为只有在同样的起点上,双方的角逐才更有意义,可是他,居然会说出那样的话。 林启凡仿佛顿时醒悟,他紧走几步,追了上去,从后面一把抓住廖永红的胳膊:“又不是小姑娘了,还耍什么态度?许卓然现在在北京,潘浩儒重伤,那么于情于理,我也应该去北京,你说对吗?” 廖永红哼了一声:“对,去看看他伤的有没有我说的那么重,看看他还能坚持几天,会在什么时候咽气,到时候你再买挂鞭炮去天安门城楼上放一放,对吧?” “什么跟什么呀?要放我在医院放就好了,我去天安门放什么,弄不好再把我当政治犯抓起来!”林启凡不知为什么,原来阴郁的心情现在居然有些和缓了。他在想,潘浩儒出车祸受了重伤,生死边缘,许卓然去也是应该的,如果她不去,反而太假了。更何况现在的情形,她就是去了,恐怕也是不能给自己戴绿帽子的,于是心情渐渐明朗起来。 廖永红侧着脸端详着他的神色,轻哼了一声,摇了摇头,低语道:“龌龊!” “你不懂,你不是男人,你理解不了!”林启凡拍了一下她的肩膀,“对了,是她让你告诉我的,还是你自己的意思?” 廖永红停下脚步:“这有什么分别?” “当然有了!”林启凡反应很强烈,“要是她让你告诉我的,说明她心里有我,要是她让你瞒着我,反而是你自己偷偷告诉我的,这情况就有些复杂,说明她心里有鬼,不想让我知道!这关系着我一下步怎么走!” “怎么走,你爱怎么走就怎么走!”廖永红狠狠瞪了他一眼,不再开口。 第六十四章 挚爱如荆 第六十四章 挚爱如荆 许卓然端着一盆热水走进病房,放在床边的椅子上面,伸手去解潘浩儒上衣的扣子。 “卓儿,已经请了护工,这种事,不要你做!”潘浩儒只能用目光去制止她,他又看了看不远处站在一边的那个护工。 “张大姐,你去把早饭打来!”许卓然回头对那个中年女护工说道。 她把毛巾在热水中浸湿,拧干净,轻轻展开抖了抖,然后“啪”的一下捂在他的脸上,自己又咯咯地笑了一阵,这才拿起毛巾,小心翼翼地擦拭着他的眼睛、鼻子、下巴,然后把毛巾重新洗过,又给他擦了脖子、前胸,还有手臂。 “好了,咱们早晨简单一点儿,等下午我再给你擦身!”许卓然从床头柜上拿起一瓶阿迪男士乳液,按了一些放在手心上,然后用双手揉开,抹在他的脸上,最后还不忘记轻轻拍了拍他的脸袋。 “好了,卓然,这些事情真的不用你做,你这样,我心里难受!”潘浩儒看着她,眼中是一种莫名的担心。 “不用我做,那你想要谁做?”许卓然撅起嘴,“你不会真的想让那个张大姐摆弄你吧,我可舍不得让她吃你豆腐!” 虽然她刻意开着玩笑,但是潘浩儒的眼睛里没有笑意,他只是有些无奈,他知道此时说什么都没用,可是他真的不想让她为自己去做这些事情。 甚至在她在屋里的时候,他都尽量不喝水,因为这样,就可以减少排便,就不用她去拿着小便器,为自己接尿。 今天的局面,他从来没有想过,甚至到现在,他都不认为,许卓然应该为自己去做这些事情。 “卓然,你是打算回家住,还是回紫园?”潘浩儒神情一变,突然问道。 许卓然怔了一下:“什么?” “都三天了,你一直在病房里,这样下去,说不定哪天你就晕倒在我面前,我的意思是说,回去休息一下,洗个澡,换换衣服,好好睡一觉!”潘浩儒眼中满是疼惜之色,可是现在除了好言相劝,他根本左右不了她。 “哦!”许卓然脸一红,低下头,闻了闻自己的衣服,“是不是有味道了?我三天没洗澡没换衣服了,早上都是胡乱洗一把脸,漱漱口就了事了,怎么,你嫌弃我了?” 她低着头,虽然一脸疲惫,但是神情依旧是那样的娇憨可爱。 潘浩儒叹了口气:“我怎么会嫌你,医生也说了,我住院不是一天两天,十天半个月,至少要三四个月,你不能总守在我身边,寸步不离,怎么也得正常的吃饭、睡觉,休息。再说,你这样不管不顾地跑出来,林启凡那边怎么样,咱们先不管,你家里呢,有没有跟家里通过电话?” 许卓然紧绷着嘴,没有说话,是的,潘浩儒说得对,可是自己有什么办法呢,这样冒冒失失蓬头垢面地跑回家,会把老妈吓一跳的。 而林启凡,想到他,就是一阵心慌。 潘浩儒看到她脸色变了又变,只好说道:“好了,你也别多想,要是回家,就要照实说,不要编谎话骗你母亲;要不然就打个电话报个平安,回紫园休整一下,好吗?” 许卓然看着他,到了现在,他还是如此清晰镇定,这才是她的潘浩儒。 她笑了,低下头,在他脸上亲了一下:“我真的好爱你,我真不知道以前为什么会离开你,可是现在,谁也不能把我从你身边拉走,就是你,也不能!” 潘浩儒眼中含笑,点了点头:“我知道!” 她看着潘浩儒吃完早饭,又小心翼翼地帮他擦完脸,擦完手,把便携式cd机放在移动餐桌上,调整好角度,又帮他选了一张碟:“好了,你乖乖地听盘,中午吃饭的时候我就回来了!” 潘浩儒看着她眼里含着笑,只是那笑仿佛不再是暖暖的和煦的阳光,而是有一点儿像冬日傍晚的残阳,虽然它竭力想把那一抹热度留下,可是毕竟积云厚重,加之夜色即将降临,所以总是那样带着一种挥之不去的强撑与苦涩。 许卓然看了,觉得有些触目惊心,于是她又踌躇了,坐在他的身边,拉起他的手,轻轻地覆在自己的脸上,感受着那真实的温度和抚触,体会着他掌心的纹路,才觉得稍稍安心。 “好了,不是要回家吗?早点回去,好好休息一天,明天再来!”潘浩儒的左手现在可以稍稍抬起,他伸手抚了抚她的头发,开着玩笑,“瞧,人没精神,连头发都憔悴了。” 许卓然扑哧一笑,轻轻捏了一下他的手:“什么呀,头发怎么会憔悴?你现在可真是充满诗意,那是我好几天没洗头,头发脏了就不飘逸了,自然看上去也就没什么朝气了,好了,我先走,回去好好收拾一下,然后就回来,你要乖乖听话,好好的,知道吗?” 潘浩儒轻轻地应了一声,眼睛里含着笑,眨眨眼睛,当作点头。 许卓然鼻子一酸,强撑着,依旧笑容满满,走出病房。 出了医院大门,直接打车回到了家中,在出租车驶入小区的那一瞬间,许卓然有些茫然,真的要这样突然冲进家中,出现在母亲面前吗?要实话实说,坦白一切吗?许卓然分明有些犹豫,站在电梯口发了好一会儿呆,她才终于下定决心,是的,从现在开始,不能再逃避了,因为她已经没有退路了,既然心中已经有了选择,前边的路不管如何艰难崎岖,都只有向前。深深吸了一口气,终于走进了电梯。 轻轻地按动门铃,很快,门开了。 “小然!”许母显然很意外,“你这是出差还是怎么的?怎么突然回来了?” 许卓然笑了:“您不让我进门呀,我现在又累又饿,头晕眼花,正等着您来拯救我呢!” 许卓然夸张地说着,许母立即打开门:“这孩子,怎么越大越没谱儿,总是这样风一阵、雨一阵的,快进来!” 许卓然走进家门,许母看她只拎了一个随身的小包,并没有提着行李,不免更加奇怪。 刚要追问,可是许卓然一头扎进浴室:“我要先洗个澡,然后您给我弄点儿吃的,边吃边说!” “好好好!”许母连声应着,转身进入厨房,开始忙活开来。 当许卓然一仰头,将最后一口面汤喝完以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谢谢老妈,黄花、木耳、素什锦、还有嫩嫩的小油菜,感谢这碗素交面,让我觉得自己又活过来了!” “什么?”许母面色一紧,“到底是怎么回事?” 许卓然看着母亲,终于将自己与林启凡、潘浩儒的情感纠葛和阴差阳错的闪婚,以及潘浩儒的变故,慢慢道来,她的情绪极其平静,这是她第一次用陈述的方式在讲一件事情。 许母不禁想起许卓然很小的时候,每当晚上把她从幼儿园接回来的时候,一路上她都会兴高采烈地跟自己讲着在幼儿园里小朋友间发生的故事,她奶声奶气地讲,偏偏还拿腔拿调,学老师、学小朋友讲话时的神态和语气,绘声绘色,惹得公共汽车上的乘客纷纷议论,都说她长大了能当主持人。 后来渐渐长大了,她依旧如此,不管是学校发生的事情、还是工作中的经历,她都会比较生动地讲给母亲听,形神俱备,让许母仿佛亲眼所见一般。 而这一次,她是淡然的,陈述式的,没有任何修饰和形容词,只是时间、地点、人物、事件,这样的冷静,甚至是冷漠。偏偏她口中所描绘的又不是一般的事情,许母此时真的糊涂了,不知道她讲的是真是假,仿佛下一秒她就会嘿嘿一笑,搂住自己的脖子说:“老妈,逗你玩呢!还当真了?” 可是许母静静地等了好半天,没有等到她期望中的这一幕。 于是她的心瞬间沉了下去,盯着许卓然问道:“小然,你知道吗?妈这辈子最大的幸福和遗憾是什么吗?” 许卓然讲完自己的事情以后,一直垂首低头,静静地等着母亲来责备、发难,可是没想到母亲会突然这样问自己,于是她猛地抬起头,怔怔地望着母亲:“幸福?因为有我和姐姐。遗憾,是我父亲过世太早!” 是的,这是在记忆中她第一次在母亲的面前提起父亲,从很小的时候起,许卓然就不敢提,她知道父亲过世了,她甚至在脑海中保存着一个场景,在一间黑黑的小屋里,母亲和姐姐坐在床上不停地流泪,她傻傻地站在一边,看着周围很多熟悉的、陌生的叔叔阿姨走进这间小屋,他们会上前安慰母亲和姐姐,那时候她才知道,父亲已经过世了。可是“过世”这两个字意味着什么?四岁的她根本无从知晓,她只是悄悄走过去,爬上床,伸出小手为母亲抹去脸上的泪水。 那时屋子里的叔叔阿姨都夸她懂事,鼓励母亲看在孩子的分上,要坚强,要乐观。 许卓然清楚地记得自那次以后,母亲再也没有哭过,或者是没有在她和姐姐面前哭过。她是坚强的、乐观的、豁达的母亲。 所以她不会像其他没有爸爸的小朋友那样,缠着妈妈要爸爸,或者问我爸爸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从四岁到现在,二十多年里,她从来没有提到过他,因为这是她们心中永远的痛,尘封在快乐外衣下面的带着厚厚一层痂衣的痛,如果提及,就首先要扒开那上面的痂,大家都会流血,会痛苦,所以,她们从来不提。 可是今天,她糊涂了,居然会顺着母亲的问话,脱口而出提到了父亲,所以说完以后,她极其忐忑,甚至不敢去看母亲的眼睛。 就在这个时候,许母开口了,声音依旧和缓:“你答错了,我这一辈子最幸福的事情,就是遇到你父亲,有了你们两个贴心、懂事的孩子,而最遗憾的就是不能给你们一个完整的家,让你们的童年有缺失,我一直担心没有父爱会影响你们的性格和成长,可是幸运的是,你们都成长得很优秀。” 许母脸上是淡淡的笑容,可是眼圈却渐渐发红。 她说:“我从来没在你们面前提到过你父亲,因为即使是现在我想起他,都不敢相信他已经离开了。你们从来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有多优秀,他真的是一个好人。他很有学问,写的一手好字,楷书、小篆,隶书,在学校是受学生爱戴的老师,在家里是呵护弟妹、孝顺父母的好儿子,当然也是一个好丈夫。 “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我怀你的时候,家里什么都没有,可是他呢,每天下了班,都要骑好几个小时的车,从宣武门一直到北郊农场,给那儿的孩子补习功课,然后会从农场带回一暖壶牛奶,和一袋子胡萝卜、苹果。他说,他的工资要支持弟妹上学,没有多余的钱去买鱼买肉给我补身体,只有用这种方式,换来牛奶和胡萝卜、苹果,他说,这些对孩子和孕妇都好。” 许卓然深深吸了一口气,眼中渐渐有了泪水,但是她只能强忍着,因为她不想因为自己的泪水,而让母亲停下,她很想多听一些关于她父亲的事情。 “那后来呢?”许卓然紧紧追问。 许母神色一暗:“你生下来的第二年,他就被确诊,是癌!” 许卓然鼻子一酸:“他是累的!” 许母点了点头:“是,不仅仅是咱们这个家,你两个姑姑、小叔、爷爷奶奶一大家子,当时都指望他,可就是那样,他还是坚持上班。后来实在是不能动了,才倒下,然后就在床上躺了两年,这个病真是折磨人,痛起来的时候哭天喊地,如果不看着他,他就拿头去撞墙,这样又挨两年以后,他才走!” 许母走进卧室,许卓然以为母亲哭了,所以她没有跟进去,因为她知道,有的时候,眼泪只有一个人的时候,才能真正的宣泄和排解伤心。 可是出乎意料的是,母亲没有哭,她再次出来的时候,手里拿着一个小花棉袄,递给许卓然。许卓然展开一看:“好小呀!是谁的?” 许母叹了口气:“是你的,你爸在家养病的那段时间,给你亲手做的!” 眼泪终于渐渐模糊了眼睛,一滴一滴淌下,许卓然轻轻用手抚着那软软的小棉袄,突然抬起头,看着许母:“真是他做的?他会做这个?” 许母点了点头:“你爸手可巧了,你看这棉袄还是两面穿的呢!你爸说你生下来就好动,怕一面穿的袄不禁脏,这样两面的,可以当成是两件穿,其实他还会织毛衣、淹盐菜,还做的一手好菜!” 说到此处,许母也哽咽了。 许卓然紧紧抱着手中的棉袄,泣不成声。 过了半晌,许母才又开口:“我从来不在你们面前提他,家里连他一张照片都没有,不是因为我们感情不好,我不想他,而是因为不能提,提到他,看到他留下的东西,我真的都不想活了!” “妈!”许卓然惊恐万分,“你今天,今天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 许母再次叹息:“妈只是想让你知道,真爱,实在是太沉重了,反而不会幸福,所以,那个林启凡,既然你现在和他都结了婚,就应该好好跟他过日子!” “我办不到!”许卓然突然情绪十分激动,她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因为潘浩儒,他对于我,就像我爸对您一样,我虽然没有您忠贞,但是以后,我再也不会离开他了!” 许母倒吸一口冷气,几乎要晕倒,可是她定了定神:“我今天为什么要跟你提你父亲,就是想告诉你,我跟他感情这么好,又有你们两个牵绊,可是你知道吗?他后来瘫在床上的两年里,我们过的生不如死,他痛苦,我也痛苦,每天的擦身、喂饭、端屎端尿,每天的打针、吃药。你知道我那时候是怎么过来的,我天天背着他、拿个三轮车拉着他去医院,为了省钱,我们不住院,一天两趟,就这么来回走,后来他去世的时候,一百五十斤,而我只有七十五斤!” “妈!”许卓然走过去,挨着母亲坐下,伸手搂着母亲的肩头,“我知道,我知道您为我爸、为我和我姐,吃了很多苦!” 许母拉过她的手:“你不知道,我对你爸所做的,你一样也做不来,就说最简单的,长期卧床的人容易便秘,那个时候,我看他难受,我都是用手抠的,还有很多很多事情,你根本无从想象,你做不了!” “我能!”许卓然一脸坚定,“你能为我爸做的,我也一定能为他做!” 许母摇了摇头:“就算你能,当然,现在的条件比我那会儿强了很多,他也有钱,可是,你有没有想过,我当初是因为你们两个,所以我才能支撑下来,我的支撑也才有意义,可是你呢?你有什么?” 许卓然明白母亲的意思了,她凝神思索片刻才答道:“我有他,这就足够了!” 许母定定地注视着许卓然,看女儿脸上的神情她就知道,一切都不用再说了,于是她站起身,走到自己的房间,从床头柜的小铁盒里拿出一张黑白的一寸小照片,由于年代久远,照片都有些发黄了,她轻轻抚着那照片,叹了口气:“你女儿要走咱们的老路了,如果你真的心疼她,就保佑那个潘浩儒早点好起来,不要真的瘫痪一辈子!” 许母的眼泪终于滴落下来,而悄悄站在门口的许卓然更是泪流满面,心中虽然凄苦无边,可是毕竟是有了一点儿希望,因为母亲谅解了她,自己最关心、最在意的人能够接受这个事实,那么接下来的一切,才能按照她的计划,一步一步走下去。 第六十五章 心灵鸡汤 第六十五章 心灵鸡汤 病房的门哗地一下被推开,正在倒水的护工吓了一跳,水都洒在桌子上了,她一面立即拿抹布去擦,一面打量着来人:“你是哪位?” 那个人阴沉着一张脸,不像是来探视病人,倒像是来夺命的黑白无常。 潘浩儒睁开眼睛,微微一笑:“你来了!” 林启凡打量着室内,一个套间,高档病房,设施还真是不错,他轻哼了一声:“离死不远了,还这么讲究?” “你这个人怎么这么说话!”护工走了过去,上下打量,又回头看着潘浩儒,“潘先生,这个人你认识吗?要不叫保安把他赶出去?” 潘浩儒摆了摆手:“大姐,你先出去吧!” 护工微微一怔,随即放下手中的抹布,走了出去。 林启凡走到潘浩儒的面前:“我问了你的主治医生,你的情况很差,可能瘫了,你是想这样把她留在身边吗?” 潘浩儒收敛了脸上的笑容,目光深邃而有些阴郁,是的,林启凡让他改变了初衷,本来自己现在这副样子,他打算放手,说服许卓然,成全林启凡。可是现在他改变主意了,他不是一个豁达而有气度的男人,许卓然跟着他,永远不会幸福。 “不是我的选择,如果我能选择,我当然不希望自己躺在这儿受你奚落。可是老兄,这恐怕就是天意,这样一来,不管你愿不愿意,也不管我愿不愿意,许卓然不可能离开我,再回到你身边,就算现在我死了,也一样!”潘浩儒此话一出,果然产生了效果,林启凡的脸变了又变。 “她的脾气,你应该也知道一点儿,善良又容易自责,她现在把一切都归咎为自己的错误。所以,如果我是你,就该天天祈祷,我能够康复,能够重新站起来,只有这样,你才可能会有一线希望!”潘浩儒面色如常,仿佛一切与他无关,他只是在开导一个身处迷境,没有对策的朋友。 林启凡看着他,目光从他的额头扫到他的身体,是的,他说的没错,林启凡在这个时候突然想到了他的妻子,就像王芳,在她生前,自己不够爱她,最多只是一点儿亲情和惯性,可是当她死了,他才知道自己有多爱她,而她又是多么不可或缺。 那时候,自己在痛苦中自责了多长时间?两年、五年,还是更长? 即使一直到现在,他还会常常想起她,想到她的种种好处,甚至不由自主地拿许卓然跟她去比,林启凡有时候居然都疑惑了,那样出色的许卓然为什么在自己内心深处的比较中,往往会占下风呢。 所以,潘浩儒说得对极了,除非他现在好起来,否则自己和许卓然真的是没有机会了。 “坐吧,坐下聊聊!”潘浩儒指了指旁边的椅子,和不远处的沙发。 林启凡扫了一眼床对面的沙发:“她这几天就在这上面睡的吧!” 潘浩儒点了点头,唇边浮起一丝苦笑:“现在,对她,我也没法子!” 林启凡心中更加不是滋味,他坐在那张沙发上,心情郁闷,无处排解,一双眼睛紧紧盯着潘浩儒。 潘浩儒指了指沙发边上的柜子:“里面藏着烟,你自便!” 林启凡皱了皱眉:“她藏的?” 潘浩儒点了点头:“是的,她说什么时候我可以自己走过去了,就可以解禁,可以抽烟了!” 林启凡眉头深锁,脸色更加阴沉:“我只想知道,你想怎么办?她一向意气用事,所以她的决定我不用想都知道,我现在只想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作为一个男人,你应该放手!” 潘浩儒望着他,居然抽搐着嘴角,淡淡一笑:“你说的,正是我想对你说的话!” “不可能!”林启凡再一次站起身,“绝对不可能!” 潘浩儒把头扭向另外一侧,看着窗外的阳光,阳光真好,应该快到中午了,她快回来了,想到此,他随即说道:“我不会放手,不过,我也不会接受,我甚至可以给你一个机会!” “什么意思?”林启凡疑惑了。 潘浩儒看着他,缓缓说出自己的打算。 林启凡听完,长长松了一口气,面色渐渐缓和。 “如果不是因为她,也许我们可以成为朋友!”他说。 而潘浩儒则是淡然一笑:“现在也可以!” 林启凡摇摇头,一阵大笑:“不可能,你见过为了一块猎物厮杀角逐的两头雄师,会握手言欢,成为朋友吗?” 潘浩儒的脸上一派沉静,他没有笑,因为这根本不好笑:“我们不是动物,而她也不是猎物,也许这就是我们的不同,好了,我累了,你可以走了!” 林启凡的表情一下子僵住,他盯了潘浩儒一眼,走出了病房。 北京的六七月份,骄阳似火。 林启凡不由在想,如果现在躺在床上的人不是潘浩儒而是自己,那又会是怎样一番情形?他会有潘浩儒那样镇定自若,气定神闲吗?一念而过,随即有了答案:不能,一定不能。自己会发疯、会失常,会痛苦得恨不得立即干脆地死去,也不要这样不死不活不能自主的境遇,想到此,不禁对这个潘浩儒心生感佩,有了一点点儿的敬意。 可是转念又一想,他是谁?情敌,竞争对手,根本不值得同情,于是他加快了步子,又掏出手机,告诉老藏,北京怀柔的项目要抓紧落实,不能有半分闪失,男人,一个身体,一个事业,这才是男人立世的根本,而不是什么所谓的风度与气质。 当许卓然出现在潘浩儒面前的时候,正值夕阳西下,当她悄悄地推开门,蹑手蹑脚地走进病房内,一步一步走近潘浩儒的时候,病床上的那个原本正在熟睡的人突然间开口了:“回来了!” 许卓然撇了撇嘴,有些郁闷,把手里的保温桶放在移动餐桌上,轻哼了一句:“我中午没回来,你就不吃饭?” 潘浩儒嘴角微微上扬,仿佛在笑,又仿佛根本没笑,他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她:“洗干净了,果然漂亮了一点儿!” 许卓然瞪着他:“我回来晚了,你有没有生气?” 潘浩儒摇了摇头:“我知道如果可以,你一定会准时回来,而没有回来,那一定是身不由己。” 许卓然的眼睛瞪得更大了:“咳,早知道你这样,我就不紧赶慢赶的往这儿跑了,我妈听说了你的事情,特意给你炖的鸡汤,本来想炖牛骨汤来着,可是那个时间更长,我妈说下次她炖好了再叫我回去取!” 她一面说,一面打开保温桶的盖子,从里面拿出一个小碗,然后用勺子将汤舀了出来,献宝似的递到潘浩儒面前:“乖,来尝尝,我妈的手艺可好了,你看这汤里放了西洋参、还有红萝卜、菜花和香菇,既营养充分又不油不腻,口感极佳!” 许卓然将勺子递到潘浩儒面前,他眼中含着笑,极为配合的,大口大口喝着,喝了汤,又吃了真材实料的鸡肉和配菜,满口留香,当许卓然准备盛第二碗的时候,潘浩儒才开口说道:“你有一位了不起的母亲,也许正是她的豁达与明理,才会有这样的一个你!” “啊?”许卓然盖好保温桶的盖子,“一碗鸡汤你就开始说我妈的好话了?你也真好哄呢!” 潘浩儒收敛了笑容,表情有些郑重:“你知道,这鸡汤不仅仅是单纯的慰问,现在,我才明白心灵鸡汤,大概说的就是这个意思吧!” 许卓然瞪大了眼睛:“啊?这样解释呀,你真行!” 许卓然突然停了下来,她的鼻子用力吸了吸,然后站起身环顾室内,当她的目光扫到那张沙发上的时候,终于停住了,潘浩儒顺着她的目光一看,那是一支没有点燃,却被从中折断的香烟。 许卓然的脸突然变了,对上潘浩儒的眼眸:“是林启凡,他来了?” 潘浩儒点了点头。 “他来做什么?我根本没通知他,他不应该知道这里的!”许卓然大惊失色,立即靠近潘浩儒,仔细打量着他,“他有没有跟你说什么难听的话了?还是又拿什么来逼你就范了?你,有没有什么?” 潘浩儒再一次摇了摇头:“卓,你坐下,听我说!” “我不听,我不听!”许卓然有些孩子气的用手捂着耳朵,把头埋在潘浩儒的怀里。 潘浩儒伸出手有些颤抖地抚着她的头发:“现在,想让你听我的话,可真难!” “只要不让我离开你,我什么都听你的!”许卓然扒在他的怀里,闷闷地喊着。 就在这个时候,响起一阵敲门声,随即进来的王立宁看到这样一幕,又准备退回去。 “立宁!”潘浩儒喊了一声。 许卓然这才站起身,对着王立宁点了点头,算是打个招呼。 “卓,我想吃昨天餐厅的那个玉米饼,你去给我买两个!”潘浩儒看着许卓然,眼眸微眨,意在安抚。许卓然笑了笑:“知道,你们是要谈事情,想赶我出去,不用找这个理由,昨天玉米饼都是我在吃,你根本没吃几口!” 说完,她就走出病房,把门轻轻带上。 房间内,潘浩儒与王立宁四目相对,一个是一脸阴沉,而另外那个是无可奈何。 “都办好了?”潘浩儒问。 王立宁点了点头,又凑近他,低语片刻。 第六十六章 故人之遇 第六十六章 故人之遇 许卓然走出餐厅,一只手拎着一个装着玉米饼的餐盒,而另外那只手则举着一只刚出锅的老玉米,边走边啃。 现在的她,心情极其复杂,有些矛盾又有些无奈。经过上午与母亲的一番长谈,应该说她的心理压力减轻了一半,争取到了母亲的谅解,这是最大的支持。仿佛在漫长的跋涉之后,找到了一个支点,终于可以卸下力气好好地休息一下了,可是偏偏在这个时候,林启凡来了。 他的出现,意味着新一轮的战役即将开始,想到此,许卓然的心就慌慌的。 她坐在住院部外面小花园里的长椅上,木然地啃着老玉米,仿佛那就是摆在她面前全部的问题和困惑,只有一点一点将他们蚕食掉,才是唯一的出路。 一个黑影突然在她面前一晃,她抬起头,对上那人的脸,那张英俊白皙的面庞,曾经是多么的熟悉,只是如今突然在此处相见,一时之间,有些失措。 “你还好吗?”王亮看着她,神情居然有些羞涩,眼神儿中闪过的情绪是两个人值得再熟悉不过的那就是体谅和关切。 许卓然看着不远处的花草,声音有些缥缈:“王梦舟小朋友,好吗?” 王亮显然愣了一下:“你知道我儿子?是董琦告诉你的?” 许卓然摇了摇头:“不是,我看过你的博客。” 此话一出,两个人都沉默了。 是的,许卓然看过王亮的博客。《猴爸爸的日记》,在新浪网亲子频道风靡了好久的帖子,那上面就是王亮作为一个准爸爸每天为儿子所作的日记。偶然的机会,许卓然看到了,当时她的第一感觉,就是安慰。 因为事实再一次证明,自己看人是何其的精准。当第一次同事聚会,看到王亮帮小迪的新家拓荒打扫时,光着膀子,挥汗如雨地拿着拖布擦地,擦油烟机,换洗窗帘,那幅场景便深深地印在许卓然的记忆深处,当时她就跟董琦说过,王亮以后,一定是个顾家的好男人,他会很疼他的妻子,很爱他的儿子。 所以当她在网上看到他为孩子、为高燕写的准爸爸日记,那上面记载着他的心路历程,以及与高燕一起为了迎接小宝宝所做的点点滴滴。 那一刻,是安慰,是羡慕,还有一点点的心酸,因为那时候正值她孤身一人打拼在深圳的日子,有些艰难、有些孤独,对于潘浩儒想爱又不能爱的痛苦时分,所以那个日记在很大程度刺激了她。 而王亮此时心情也很是复杂,该说些什么呢?他想了想,才释然一笑:“以前对于感情没有这么深刻的认识,现在我才知道,什么是爱呢?一个女人能为你亲历生育之苦,愿意为你生孩子,这就足够了!” 许卓然从唇边挤出一丝笑容:“是啊,能理解!” 王亮摇了摇头:“高燕她有孕妇高血压,整个孕期都很辛苦,我看在眼里,是一种说不清的感觉,但是当我第一次听到胎音,第一次在b超里看到那个小东西,那种真实的喜悦与激动,让我突然对她充满感激!” 王亮看着许卓然:“你烦了吧?一见面就跟你说这些,提到孩子,话匣子就打不住!” 许卓然笑意不减:“幸福的爸爸,脸上始终漾着骄傲和微笑,我能感受到你的心情!”随即她话锋一转,“你怎么来医院了!” 王亮的面色微微暗了下来:“我妈早上溜弯摔了一跤,骨折又加上轻微的中风,住院了!” “阿姨也住在这里?”王亮的母亲是一个多么慈祥明理的老人,许卓然心中一紧,立即急切地问道,“怎么样?问题严重不严重?上了年纪应该多当心才是,老人家不经摔的,住在哪个病房?我去看看她!” 王亮怔住了,眼神闪烁,意味深长,看着许卓然,心情很是复杂。他在想,也怪了,母亲并不是一个挑剔的人,可是却与高燕相处不好,即使是有了孙子这个最好的润滑剂,情形也没好到哪里去,可是母亲和许卓然虽然只见过一面,却仿佛在她们之间始终存着一份关切和体贴。 “走啊!”许卓然站起身催促着王亮。 “好!”王亮应着。两个人穿过花园,刚要走进住院部,许卓然又突然停下:“你在这儿等我一会儿,我马上回来!” 说完,她风风火火地跑开了,看着她的背影,王亮有些莫名其妙。 一会儿的功夫,她又跑了回来,只是手里多了一个包装漂亮的果篮,王亮这才明白,他伸手接了过来:“看看就好,还买这个干吗?”王亮扫了一眼,火龙果、荔枝、葡萄、哈密瓜和芒果,还有油桃和香梨,他瞪着许卓然,“医院门口那个水果店买的吧?他们家太黑,你肯定挨宰了,咱们什么关系,用不着这个!” “什么关系?又不是给你的,要是你病了,我一分钱都不会给你花的!”许卓然随口说道。 王亮听了随即停下步子,看着她,目光幽深,别有蕴意。 “看什么?”许卓然对上他的眼,顶了回去。 “我在想!”王亮嘴角浮现起一个完美的弧线,“刚刚咱们俩斗嘴的情景,让我又想起了过去,我们在丁丁的日子,那会儿咱俩总是逗来逗去的。” “过去?”许卓然的心情忽然变的沉重起来,过去,好像是太久太久以前的事情了。她没说话,跟在王亮的身后,进了外二病区的一间病房。 王亮推门而入:“妈,你看谁来了?” 王母正靠在床上戴着老花眼睛看报纸,见王亮进来,随即摘下眼镜:“我不是说你们工作忙就不用来看我了吗?我这儿有你爸照顾,没事!” 许卓然从王亮的身后闪了出来,她走到床前:“阿姨,还记得我吗?” 王母仔细端详,立即笑道:“许卓然?” “阿姨记性真好!”许卓然赞着。 王亮拎着果篮朝母亲一晃:“她孝敬您的!”说着,便往桌上一放,谁知,一个不小心,把桌上吃剩的食品碰到了地上,啪的一声,一瓶六必居的咸菜就开了花,酱汁掉了一地。 许卓然赶紧推开门,到护士站找人过来打扫,还没进门,就听见王母在数落:“你说说你,如今也是当爹的人了,怎么还这么毛毛躁躁的,你看看,这新开瓶的咸菜,我还没吃几口呢,就指着它下饭呢!” 护士一边收拾一边说了一句:“老太太,这咸菜打碎了正好,你本来就脑供血不足,有轻微的血管硬化,再吃这么咸的,对身体不好!” 护士一开口,王亮也开始帮腔,一时间老太太就处于下风,立马拉下脸,不说话了。 护士收拾干净走了出去,许卓然坐在王母的病床边,从桌上拿起小刀,剥开一个火龙果,切成小块,递给王母:“这咸菜是得少吃,不过我特能理解阿姨,我妈说我小时候没有咸菜不吃饭,人家的小孩是吵着要吃肉肉,而我是吵着吃酱黄瓜。” 王母接过水果,看着许卓然,又看了看王亮,叹了口气:“还是女儿好,女儿贴心!” 王亮耸了耸肩:“您要是好了,咱们吃什么都行,我回去给您买一缸咸菜,行吗?” 王母瞪着他,还没说话,许卓然就接了过去:“你可真孝顺!现在天热,阿姨吃东西没味,才想吃咸菜的,你就不会弄点爽口的小凉菜,用香油、醋、花椒、辣椒油或者芥末调的香香的,味道好又清爽,阿姨自然就喜欢吃了!” 王亮撇了撇嘴:“你也就会说,那次咱们聚会,你做的凉拌海蜇丝,妈呀,没给我咸死,我趁你没注意出去拿凉水洗了三遍,还咸的要命呢!” 许卓然歪着头扫了一眼王亮:“我做的好吃的时候,你怎么就不记得了,就那么一次失误,还是因为我不知道董琦已经放过盐了才弄咸的,老拿来糗我!” 王母看他们俩斗嘴,也不禁笑出了声。 “阿姨,您别信他胡说,我这两天也在医院里,等明天我给您做几个小菜,带过来让您尝尝!”许卓然说完,又站起身,“您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王母向前探着身子:“好孩子,还让你特意跑一趟来看我,也没待一会儿,喝点水,这就走了?” “是,阿姨,你好好休息吧,我改天再来看您!”许卓然冲王母招了招手,看了一眼王亮,向门口走去。 “亮子,去,快送送!”王母吩咐着。 王亮出了房门,几步追了上去:“对了,刚才都没来得及问你,你怎么会在这儿?是哪儿不舒服,还是……” “他也在这儿住院!”许卓然没有回头,匆匆丢下这句话,就闪身离去。 王亮有些莫名,他?哪个他?她的男友,还是她的什么人? 怔怔地盯着她的背影看了好一会儿,这才又重新回到病房,刚到门口,就听到母亲和临床的老太太在聊天。 “你儿子这个女朋友真不错,是未婚妻吧?” “咳,不是,是原来的同事,我儿子已经结婚了!”王母答着,只是声音低沉,显得没精打采。 “哦,那怎么没看见你儿媳妇呀?” 真是八卦的老太太,王亮心里骂了一句。 等了半晌,都没有听到王母的应答,王亮推门而入:“妈,高燕本来说要带梦舟过来看你,是我没让,梦舟这两天有点咳嗽,医院空气不好,我就没让她们来!” 王母淡淡一笑:“妈知道。行了,你也累了一天了,早点儿回去吧,你爸一会儿就过来,我这儿没事,你放心。把梦舟看好了,就是对我的孝顺。” 王亮愣了,王母歪过脸去,看着桌上那剩下的火龙果,神情十分忧郁。 第六十七章 缠绵之夜 第六十七章 缠绵之夜 夜已经很深了,窗外的“知了”一声半声间歇地发出阵阵鸣叫,虽然扰得人睡不安稳,但是毕竟给这冰冷而沉重的医院病房带来一丝生气。 许卓然躺在潘浩儒病床不远处的沙发上辗转难眠,前两天是担心、紧张得失眠,而今晚不知为什么,还是睡不着,她又不敢翻身,因为她知道,潘浩儒睡得很轻,她很怕吵醒他,于是只好睁着眼睛,看着窗子外面黑乎乎的婆娑的树影,心事幽幽,不知该与谁说。 “睡不着?”床上的潘浩儒微微侧转过头,看着旁边沙发里的许卓然轻声问道。 许卓然索性一把掀开盖在身上的毛巾被,坐到潘浩儒身边。她伏下身子,将头靠在他的枕头上,闷闷地说了句:“这医院也太不人性化了,应该提供一张双人床才对呀,要不明天我去买一个单人床放在你的床边上,这样晚上睡觉我们就可以手拉手了,你说这样好吗?” “呵呵!”潘浩儒一阵低声浅笑,却不置可否,他只是伸出手轻抚着她的背,许卓然突然叫了一声:“你的手?” 是的,之前他一直伸的是左手,而右手还不能灵活的伸起,如今在不经意间的一个轻抚动作,他伸的正是他的右手。 许卓然笑了,泪花在她眼中闪烁,她狠狠地亲了一下他的脸:“看,这才几天,两只手都恢复了,接下来,用不了多久,一切都会好的!” 与许卓然的一脸灿烂相对的是,潘浩儒没有笑,他的表情反而有几分的凝重,伸手轻轻抚过她的眉眼:“我想跟你商量……” 刚开了个头,许卓然心里的红灯立即亮了起来:“我不听!” 潘浩儒皱起眉头,佯装不悦:“我也可以不跟你商量直接就办,现在你自己决定,要不要听?” 许卓然抿着嘴唇,盯着他的眼,终于还是点了点头。 “好!”潘浩儒看着她:“我联系了一位在脊骨复健这方面的权威专家,他目前正在美国的一家康复中心工作,所以……” 许卓然的脸色突然变了:“什么时候走?” “两周以后!”潘浩儒眼中闪过一丝不舍,但随即被一贯的深沉所替代。 “两周?”许卓然倒吸了一口气,她甩开潘浩儒的手,站了起来,“你还是想离开我,对吗?两周,我办护照、办签证都来不及了,你……” 许卓然觉得很伤心,也很委屈,是的,当她下定决心,不管今后的路如何艰难,都愿意与他携手同行,生死相许的时候,而他却想办法在逃离她。 潘浩儒冲她淡淡一笑:“能不能不耍小孩脾气?好好地听我说!” 许卓然紧紧咬着嘴唇,站在那儿,一动不动,仿佛是在跟自己较劲一般,一脸倔强,窗外照进的柔和月光都没有让她的面色看起来和缓一些,还是那样的清冷。 “我这次走,可以带你去,你的护照本来就在我这儿,签证立宁也在办理!”潘浩儒说到此处,许卓然脸上的表情立即阴转晴,她一脸灿烂,重新坐到他身边。伸出手在他脸上轻轻拍了拍:“算你有良心!” 潘浩儒叹了口气:“我也想不告诉你,不带你去,然后就像当初你那样,也给你留一封信,然后潇洒地离去,也许这样更好!” “啊?”许卓然对上他的眼,仔细端详着他的神色,想分辨清楚他的真正意思,她现在真的有些糊涂了,不知他口中哪句是真,哪句才是假。 “我跟你商量,就是想让你冷静地考虑一下,哪种方式要好一些,我们可以一起去,也可以我自己去,也许半年之后回来时,一切就全都恢复了!”潘浩儒看着她,“你好好地留下来帮我看着元亨,我会办好相关的法律文件,立宁也会协助你!” “不要!”许卓然的头摇的像个拨浪鼓。 潘浩儒叹了口气:“你有没有想过,你跟我走,意味着什么?” 许卓然愣了,显然没明白潘浩儒此语的意思。 潘浩儒看着她:“有没有想过家人?就算老太太那边点头了,林启凡那边呢?” 许卓然对上他的眼睛:“我会处理的。” “你处理?”潘浩儒目光凝重,“你怎么处理?他会痛快地跟你去办手续吗?不会的,跟他通过诉讼方式解决?你一个人可以应付吗?” 一连串的问题直中要害,原来,虽然潘浩儒发生了变故,自己义无反顾地投向了他,可是当初三个人纠结在一起、混乱如麻的局面一点儿也没有真正改变。 许卓然沉默了,她把脸埋在他的胸前:“你说,我们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有缘还是没缘?难道真的是好事多磨吗?” 潘浩儒声音如常,依旧和缓深沉:“卓然,我帮你做了一个决定,但是,我不知道这样的决定是不是真的对你好。” 许卓然嗯了一声,猛地抬起头:“我信你!” “呵呵!”这样的一句话,倒给潘浩儒逗笑了,“好,现在知道信我了,你要是一早就对我有信心,我们何至于此?” 许卓然眼帘低垂,长长的睫毛微微闪烁,声音如蚊:“我知道错了!” 潘浩儒叹了口气:“你听好,我有办法让他放手,但是你要冷静地确定两件事,第一,你真的对他一点感情都没有。” “你怀疑我?”许卓然瞪大眼睛,质问的语气说道。 “稍安!”潘浩儒微微皱眉头,“我没有说‘爱他’,但是同情,可怜,心痛,这些多少总会有一些,往前一步,你便不能摇摆,也没有退路了!” 许卓然明白了,她点了点头,举起了右手:“用我发誓吗?” 潘浩儒抓住她的手,捂在手心里:“好了,我在跟你说正事,第二,你跟着我,我虽然会努力复健,但是,我不能保证,我一定会恢复过去的状态,所以我给你,也给自己两年的时间,如果两年之内,我恢复了,那我们就结婚,反之,我会把元亨留给你,我们不再见面。” “不再见面?”许卓然心中一沉,她不能想象,行动不便的他离开自己,一个人会到哪里去,把元亨留给自己?许卓然凄然苦笑,健康、爱情、事业,他都不要了,那么,他会到哪儿去,又准备去做什么? 许卓然紧紧握着他的手,喃喃低语:“不会有那么一天的,我相信好人有好报,我这一生学习、工作、生活中的每一件事情,每一个成绩,都是自己辛苦努力争取来的,对于别人来说唾手可得的东西,对我而言都要付出全部的心力才会得到。所以我常常在想,我可能就是这样一个命途多舛的人。所以,爱情对我而言可能也是如此,既然如此,还有什么可以畏惧的?我不怕,你也不要怕,只要两个人在一起,根本不必在乎形式,对我而言,能这样看着你,听你说话,握着你的手,感觉到你的温度,听到你的心跳,从你的眼神中读出宠爱和怜惜,这一切,足够了。” 潘浩儒凝视着她,半晌无语,他突然转过脸去,看着窗外摇曳的树影,语气低沉而郑重:“一个男人不会在他状态不好的时候,把爱人绑在身边的,即使强留在一起,他也会时时处于内疚和心痛当中,不会快乐的,你真的希望我要在以后的日子里背负这样的心理压力吗?” 许卓然点了点头,她的神色渐渐转变,不再是一副温婉可人的小女人模样,而是突然间又恢复成了往昔那个干练、果断的职场女性,一脸的坚定与执着,她坐直身子,盯着潘浩儒说道:“我从小就喜欢美丽而富有哲理的句子,遇到这样的句子,我就会摘录下来,其中有一句,我没抄写,因为虽然我只看了一遍,就深深地印在心中,‘在对的时间,遇到对的人,是一种幸福;而这样的幸福不是人人都可以遇到的,现实生活中往往是在对的时间,遇到错误的人,或者就是在错误的时间,遇到对的人。’当时我在想,这话似乎有道理,又似乎全无道理!” 潘浩儒目光渐渐缓和,眼中带着一丝温柔,脸上浮现出淡淡的笑容。 “又是在批判的基础上的认同?”他说。 “是!”许卓然帮他向上拉了拉毯子,继续说道,“要我说,只要是对的人,不管什么时候遇到,都是一种幸福。如果一生都没有遇到那个对的人,那才是最大的悲哀和痛苦。所以,也许我们相遇的时间不合适,但是,你就是我的良人,就是那个对的人,所以我便是幸福的。人们都说前世千万次的回眸才会换来这一世的相恋,很多人终其一生都不会遇到那个心中的他。以前我是没想明白,所以才会一错再错,辜负了你,也辜负了老天赐给我们的缘分,现在我想明白了,可是你又糊涂了!” 许卓然脸上漾着甜甜的笑意,她低下头,伏下身子,紧挨着潘浩儒的脸,几乎面面相贴,她说:“所以,我现在要唤醒你!” 潘浩儒眉头微挑,但是他是很快便明白了,许卓然的嘴轻轻啄了一下他的唇,小巧的舌头轻轻开启他的嘴,缠绵而醉人的一个吻,长长久久,不停不息,仿佛这个吻永不停止,正像她心中期许的那样,他们的爱经受了那么多的磨难,所以一定要永远紧紧缠饶,直到地老天荒也不分离。 第六十八章 釜底抽薪 第六十八章 釜底抽薪 深圳海王大厦林启凡的办公室里。 从外面只能看到办公室里的云雾缭绕,而里面的人影都已经变得有些模糊了,林启凡靠在沙发上,一语不发,面色铁青。 坐在他身旁的老藏更是愁眉苦脸,如丧考妣。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海王的采购部经理老于在外面探头探脑地张望了好久,终于还是狠了狠心,忐忑地走过去,轻轻敲了敲门。 “进来!” 虽然从林启凡的声音和面色上,已经估计到他现在心情不会很好,可是老于还是恭恭敬敬递上一份文件夹,他端详着林启凡的神色,小心翼翼地说道:“明天是结账日,这是这个月应付的账款,您抽空批一下。” 林启凡啪的一声将文件夹摔在桌上:“催什么催?都是老客户了,晚一两天不能等吗?要你们这些采购是干什么用的?就为了让你们逼着我签字付款?” 老于心里一惊,老板好像这半年不怎么发脾气了,这怎么突然又开始犯病了呢?他踌躇着,考虑着措辞:“那就再拖两天,只是,水漾的款,也延期吗?” 老于很精明,许卓然和林启凡的关系,尽人皆知,拖谁的账也不会拖水漾的,所以他特意把水漾提到前边。 谁知不提还好,这一提,反而像是一根钢针突然扎到林启凡身上一样,他反应更加强烈,一把从桌上拿起那个文件夹摔了出去:“谁都一样,让他们等,不能等的,都给我撤店,滚蛋!” 老于一下子便糊涂了,只觉得脑袋嗡的一下,他怔怔地看了一眼林启凡,还要再问,而一旁的老藏则从地上捡起文件夹,又拍了拍他的肩膀:“老弟,你先出去吧,这会儿他气儿不顺!” 老于莫名其妙地出去了,在关上门的刹那,感觉非常的不好,难道是公司资金出现了问题,以前林启凡从来没有因为付款的问题这样大动肝火,而且这个月的销售是最近半年最好的,一直在呈上升趋势,所以唯一的可能就是公司的资金出了问题,此念一起,立即心乱如麻。 而办公室内,老藏刚待开口相劝,林启凡就瞪着他喊道:“我早就说过,北京的情况咱们没摸透,去异地搞房地产,风险很大,就算要试一把,也要控制好投资额度,不能把全部的资金都放进去。现在好,不仅那边的项目被迫叫停,牵连了海王的流动资金,现在连给供应商结款都成了问题,你看吧,现在怎么办?” 老藏的脸涨得通红:“我当初是看好这两个项目,怀柔区政府有政策倾斜,这么低的价格拿到这两块地,一块地弄花园式住宅小区,一块地建大型药厂。住宅小区那个项目,只要许可证一下来,这楼花一卖,咱们就坐等着收钱了,哪儿想到中央会突然来这么一个政策,不封顶不许预售。而且,原来批给咱们的另外那块地,当初说好了要建药厂的,现在上边突然叫停,说是不允许在当地建厂,只能建居住型小区,这样一来,两块地,两个项目,都陷在里边了,这怎么可能呢?太不可思议了?” “还怎么可能?不可能的事都让咱们赶上了!”林启凡眉头深锁,将手中几乎燃尽的烟头狠狠碾碎在大理石台面的茶几上,“你马上去北京,找怀柔规划局的老曹仔细问一下,看看这里面那底有没有回旋的余地,只要药厂的项目不叫停,我就能有法子筹到资金来救市,否则,恐怕连海王都得被拖下水!” “行,我马上去!”老藏频频点头,“对了,听说你们家二老过来了,我还想抽空去看看他们呢!” 不提还好,一提起家人,自然就会想到许卓然丢下的乱摊子,自己还得在父母面前编谎,如今这谎话仿佛怎么也圆不过去了,家里家外一团糟,林启凡摆了摆手:“去吧,先忙正事!” “好,那我走了!”老藏起身出门。 林启凡站起身,走到落地窗前,俯看着楼下的车水马龙,海王大厦,刚刚才建起来半年,难道就要这样土崩瓦解吗? 酒吧永远是一个醉生梦死,让人暂时忘却痛苦与烦恼的地方。 灯红酒绿,推杯换盏,尽情摇摆,随着跃动的音律扭动着腰肢,挥洒着激情和无处释放的抑郁。林启凡好像有些醉了,还有三天,三天之后,就是许卓然回来的日子。林启凡笑了,一仰脖,喝完瓶中的酒,那个潘浩儒的话可信吗?他说把她还给自己。 还给自己?林启凡招了招手,服务生又送上一瓶酒。 林启凡一面喝,一面掏出电话:“你到哪儿了?天都快亮了,你到底来还是不来?” 电话被挂断了,林启凡开口刚要骂,一回头,这才发现,那人就在自己身后。 “喝点什么?”他问。 廖永红穿了一件麻制长款上衣,飘逸而自然,而下身的少数民族风格的蜡染裹裙更完美的突显了她的妩媚身姿。 她站在那儿,犹如一朵夜百合,静静地缩放醉人的媚惑。 “你又发什么疯呢?”她问,眼神儿就像在看一个淘气的孩子。 林启凡扭过脸去,压低声音骂了一句。 廖永红叹了口气,坐在他的对面:“怪不得人家都说这媒人做不得,好的时候没你什么事,一打架就没完没了地缠上你,怎么,你去北京碰了一鼻子灰,没把她带回来,就预备拿我出气?” 林启凡猛灌了好几口酒,有些失态地抓起廖永红的手:“你说,如果我一文不名了,许卓然还会不会跟我?” 这样的问题突然从他口中说出,廖永红不免暗暗吃惊,但是她究竟是见过太多的风浪,早已平淡如常,她浅浅地笑了笑,从包里取出烟盒,又从那里面拿出一支细细长长女士香烟,用桌上林启凡扔着的打火机点燃,轻吐云雾,眼中含笑:“你的自信是靠钱来支撑的吧?” 林启凡扭过脸去,不再看她,一个人自顾自喝着闷酒。 廖永红打量着他的神色,像是自言自语,又向是知心姐姐在开导一个身处迷雾中的人:“她跟你在一起,是因为钱吗?” 林启凡从嘴里挤出两个字:“不是!” “所以!”廖永红说:“在一起不是因为钱,那么离开自然也不会是因为钱。你有钱,或者没钱,对她来说没有什么分别,可是对你而言就大大不同了,不是吗?至少,有钱的时候,你是颐指气使的、高傲的,身边的人,比如说下属就算再烦你,也会忍你。可是如果你没钱了,只有这些坏脾气,那么平时那些逢迎你的人都会离你远去,就是你自己也会烦的。” “如果她还在,她不会烦我的!”林启凡突然冒出这样一句。 廖永红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这个“她”自然指的是王芳,所以她腾地一下子站了起来:“看来我真是错了,从一开始就错了,是我害了许卓然,害了潘浩儒,也害了你,更对不起王芳!” 廖永红说完,就向外走去,林启凡先是置之不理,然后便是对着她的背影喊了一句:“我最烦女人动不动就走,走给谁看呀?等着人追上去?别做梦了!等下辈子吧!” 可是那个背影渐行渐远,终于消失的时候,他突然觉得一阵心烦意乱,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在桌上放下两张纸币,跌跌撞撞地走了出去。 林启凡出了酒吧,左右张望,街上行人不多,但是没有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只觉得索然无味,于是,他走向停车场,去找自己的车。 然而就在这儿,他看到了她,倚在他的车门上,秀眉微扬:“你不是不追吗?不追你出来干吗?” 林启凡一屁股坐在路边上,似乎是酒后胡言,又似乎是心灰意冷,他说:“我累了,我追不动了,真的,我曾经想和许卓然好好过日子,有一个安定的家,我想过要退休,要带着她回老家过隐居的日子,可是现在,公司的事情乱成一团,而家里,有家跟没家一样,反而一团糟,我真不知道是不是我们八字不合,还是哪里出了问题,怎么什么都对不上号了!” 廖永红看着他,心中居然闪过一丝怜悯,她暗自苦笑,糟糕,怜悯谁呢?林启凡,他是应该得到同情和怜悯的人吗? 王芳的悲剧,他自己的悲剧,以及许卓然和潘浩儒的悲剧,都是因为他的个性使然,是他一手造成的,如今,这一切又该去怪谁。 “你还有机会!”廖永红说。 “机会?我还有?”林启凡笑了。 “找到许卓然,跟她说,尊重她的意愿,如果她想离开你,你就放手,因为你爱她,不希望她的下半生过的勉强和痛苦;当然,如果她选择你,你也会解开心结,好好地跟她过日子。”廖永红拍了拍林启凡的肩膀,“告诉她你和王芳的过去,你对家庭是多么的渴望,你这个孤寂又自负的人,是多么希望找一个人好好的相守,彼此安慰、呵护,共同去面对生活中的坎坷与挑战。告诉她,你没那么凶悍,也没那么坚强。你爱她,你需要她,你请求她在潘浩儒康复以后回到你身边。当然,在潘浩儒养病这段时间,你会给她放一个长假,你信任她,也尊重她。” 寂静的夜色中,廖永红的眼眸是那样的清澈明亮,熠熠生辉。 林启凡一时之间有些恍惚了,她的眼睛、王芳的眼睛、许卓然的眼睛,仿佛交织在一起,让他无从分辨。 第六十九章 迟来的对决 第六十九章 迟来的对决 中日友好医院的病房内,许卓然刚刚给潘浩儒洗完头,又拿了一个吹风机,帮他吹着:“怎么样,舒服吧,比‘亮百合’的小工如何?” 潘浩儒哼了一声:“指甲该剪啦,你刚才是给我在做头部按摩吗?我怎么感觉在受刑,不信你现在看看自己的手,我估计那指甲缝里都有我的头皮!” 许卓然把手中的风筒忽然贴到他的头发上,潘浩儒立即轻喊了一声:“烫!” 许卓然在他头上胡乱地抓着头发:“谁让你这么不知足的,我这么小心翼翼地侍候你,给你洗头,给你洗脚,还给你剪指甲,您呢,一句好话都没有,总是嫌这嫌那的,真难侍候!”说完她把一只手伸到潘浩儒眼睛前边,几乎紧挨着他的眼皮,“你看!我手都糙了!” 潘浩儒抿着嘴乐了一下,然后突然张开嘴,咬住她的手指。 许卓然皱着眉头:“这指甲缝里不仅有你的头皮屑,还有刚刚帮你剪脚趾甲不小心碰进去的死皮和泥泥,又脏又臭的!” 潘浩儒不由一阵大笑,随即松开了口。 许卓然瞥了他一眼,长长叹了口气:“瞧,我都不嫌你,可是你却来嫌我,哎,真没人性!这就是男女有别。” 吹干了头发,又用梳子理了理,这样看起来清爽多了。 护工张大姐站在旁边看着,一直抿着嘴乐,这时候走上前来,将桌上的水盆和洗发水拿走,又问着:“晚上吃什么?” 许卓然想了想,看着潘浩儒说道:“你想吃什么?我一会要出去一趟,王亮的母亲也在这儿住院,我答应她要过去陪陪她,然后再回家,我妈给你煮了牛骨汤还特意做了一个茶叶的褥子,说现在的天气给你换上,不容易长褥疮,会舒服一点。” 潘浩儒眼眸微微闪过一丝湿意:“茶叶褥子,你妈太有心了!” 是的,好久好久以前,朱静在生那个孩子的时候,潘浩儒的母亲也是把喝过的茶叶积攒起来,缝成小枕头、小褥子,说出生在夏天的孩子容易长痱子,用了茶叶做成的枕头和褥子,就会睡得很安稳,也可以驱蚊去暑。 给自己的亲孙子做这些,是出于爱,也在情理之中,是一种本分。 而给一个曾经让女儿伤心痛苦,现在又躺在床上,不能给女儿幸福的男人这样的关怀,就是真正的善良和大爱了。 潘浩儒心中感慨颇多,而这一切,许卓然并不知晓,她只是凑近他,轻声问道:“怎么了,你不高兴我去看王亮的母亲?放心吧,人家儿子都很大了,绝对安全。” 潘浩儒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明朗了,伸手在许卓然脸上拍了一下:“我哪儿有那么小气。我是说你现在回去,过不了一会儿就该吃晚饭了,不如今天就在家里住,明天再过来就行了,不要这么来回跑,没几天脸都尖了。你妈看你这样,嘴上不说,肯定心疼得要命,好歹也要体谅一下老人,在家住一天!” 许卓然点了点头,可是没过半分钟又频频摇头:“不行,我不放心,我怕你跑了!” “咳!”潘浩儒叹了口气,“你净瞎想,前两天还说自己头发掉得厉害。你再这样下去,用不了多久,就是章光101都不管用,去去去,赶紧走吧!” 许卓然叹了口气,从旁边沙发上拎起包包,三步一回头恋恋不舍地走了。 临出门又跟护工交代了一句:“大姐,晚饭让他喝点粥就行。我晚点过来,会带骨汤和软饼过来,所以晚饭让他少吃点!” 护工点了点头:“行,你放心吧,我知道!” 看着许卓然走远了,护工又泡了一杯莲心金银花放在他的床头:“许小姐说了,这两天补汤喝得太多了,时不常喝点这个素茶,能中和一下,把火气去掉!” 潘浩儒点了点头,刚要开口。 这时门咣当一下子被踢开了。 护工一回身,看着他的身影和神色,立即想起来了:“怎么又是你?你不会敲门呀,怎么这么没礼貌!” 来人正是林启凡。 他的手几乎指到了护工的脸上:“你,出去!” “嘿,你有病吧?”护工张大姐的嗓门与气势并不比他小,立即双手叉腰,顶了回去。 “张姐,你先出去吧!”潘浩儒面色如常,仿佛早有预料一般。 护工还是有些不放心,一直拿眼瞅着林启凡,又一再的暗示潘浩儒自己就守候在门外,潘浩儒点了点头,她才出去,轻轻带上了门。 林启凡一步一步逼近潘浩儒,上一次他是平躺在床上,除了眼睛,哪儿都不能随意乱动,而这次居然是靠在床上,上半身看起来已经如常了,林启凡一阵冷笑:“爱情的力量真是不小,居然能坐起来了!” 潘浩儒点了点头:“是,不过爱情的力量不仅可以让我坐起来,还可以让我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以釜底抽薪之计,将人逼入绝杀之境!” 林启凡目光如炬,面色阴沉,一双手紧紧握拳,仿佛下一秒钟,那厚实的拳头就会砸向潘浩儒。 只是潘浩儒的眼中没有半分的退缩,迎着他的目光,对上他的眼眸,依旧淡然。 “你说过,在今天之前,要把属于我的还给我。你还说过,你不会让许卓然跟着你受苦的,你会放手的!”林启凡从来没有想到,这个许卓然眼中的完美男人,会骗到自己头上。那天同样是在这间病房里,他的眼神儿是那样的真挚,以至于自己毫不设防,完全相信了他。可是没想到,短短几天,自己苦心营造起来的事业就这样土崩瓦解,轻易被击倒了吗? 潘浩儒看着他,眼中一道寒光闪过,再也没有往昔的笑意与淡然,他一字一句:“不错,是我说的,要把属于你的东西还给你,什么是属于你的呢?许卓然?” 潘浩儒神色微变,目色凝重:“知道你为什么输吗?就输在这个念头上,你以为她是属于你的?我要还给你的是她?” 林启凡仿佛有些恍然明白,又似乎没有完全理解,站在潘浩儒的床边,恨不得一把将他打扁,可是偏偏他还是想听他讲下去,眉头一挑:“如果不是,你想还给我的又是什么?” 潘浩儒冷冷地一笑:“是你强加给她的压力和痛苦。当初你为什么不能像个男人一样解决问题?如果你来找我,不管什么阴谋阳谋,我都奉陪到底,绝无二话。就算赔掉元亨,被你手中所谓的证据送进监狱,我也不会怪你,我只怪自己做事情不小心。” 潘浩儒面如寒冰,目光深邃,眉头深锁,紧紧地盯着林启凡:“你实在不该拿这些去要挟她,你爱她吗?你拍着胸脯说自己是真的爱她吗?” 潘浩儒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一拳击在床头柜上,“砰”的一声,桌上的茶水溅了出来,几乎是在吼着,他喊道:“你用我来威胁她,好,算你狠,这样的阴招,我不该如数奉还吗?” 林启凡此时反而平静了,他的火一下子便泄了,是的,自己爱她吗?强迫她做这些事真的是出于爱吗?虽然自己在商场上也并不是完全遵守规则,按常理出牌,但是自信,自己还是会认清对象,有所为有所不为的,那么这些事情,是不是也在无形中违背了自己的初衷和一贯的操守呢。 潘浩儒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激动过,他拿起桌上的茶水深深喝了一口,这才又继续说道:“我这样做,就是要告诉你,任何事,要找准对象。你找我,我没话说,你去逼她,从一开始,不管结果如何,你都输了,输得干干净净!” 林启凡点了点头:“好,你够狠。不过,偷税的事情,是第一局,你输了,这次,是第二局。不管是五局三胜,还是三局两胜,咱们之间还没完,你最好有药吃药,有饭吃饭,养足精神,咱们接下来慢慢斗!” 林启凡抄起桌上那个茶杯,冲着窗户狠狠地砸了过去,一时间,茶水四溅,动静惊人。不仅是护工,就是医护人员也一下子冲进来好几位。 “你怎么回事?干什么呢?快叫保安!”护士长如临大敌,立即开始了遇袭状态一级预案的措施。 一时间分外嘈杂,然而就在这嘈杂声中,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不用了,房间我们自己收拾,都是朋友,一点儿误会!” 说此话的,正是许卓然。 第七十章 苦心踌躇 第七十章 苦心踌躇 两个男人,不管是气哼哼站在门口的林启凡,还是面色沉重歪靠在床上的潘浩儒,都微微一愣。 林启凡立即冲过来攥起她的手:“好,终于露面了,走吧,我现在被你的奸夫弄的清家荡产了,你再陪在这儿,也没用了,还不如回去陪我!” “啊?” “怎么回事呀?” 围观的人开始小声地议论。 潘浩儒紧盯着林启凡:“我现在还给你留了一条出路,你完全可以扭转危局,但是如果你再这么闹下去,我真的不再姑息了!” “你给我留后路?”林启凡冷笑着,“你在她面前说给我留后路,你真是假仁假义,虚伪到了极点!” 林启凡拉着许卓然:“你现在跟不跟我走?” 许卓然没说话,只是用力地设法掰开他的手。 林启凡点了点头,突然一甩手,许卓然一个踉跄,差点栽到地上,多亏旁边的小护士扶了一把。 林启凡指着她的鼻子尖:“三天之内,你不回家,北京各大报纸你有本事就全都买回来,你不是最爱看《生活广角》和《真情》吗,这一次你不用看,你可以亲自当主角!” 说完,扭头就走。 “好了,散了,散了吧,没什么好看的,生意场上的对手,追到医院里发生了点口角,没什么好看的!”王立宁来了,不知刚刚病房内的这场闹剧他看到了多少,但是许卓然一眼扫去,便知道他全都知情。 众人散去,护工也把室内重新打扫干净以后,屋里只留下潘浩儒、许卓然和王立宁。 并没有理会许卓然满肚子的疑问,潘浩儒只是看着王立宁:“都办妥了?” 王立宁点了点头,把一个文件袋递给了潘浩儒,他接过来打看一看,终于在几张纸上挥笔签名,然后又递给了王立宁。 这才转而看着许卓然:“是不是又内疚了?” 许卓然抿着嘴,嘟囔了一句:“我也不是墙头草,不是谁受难了就偏向谁,我也是有原则的。只是,感情的事情,最好不要牵涉到公事。你的元亨也好,他的海王也罢,都不是你们一个人的,都有一千来号人在吃饭,在生存,不能因为我,因为男人的自尊心,最后两败俱伤。争斗的结果,不仅仅是你们两个人承当,那么多的员工也要跟着倒霉,浩儒,你从来都不是这样的人,我真想不明白,你怎么会……?” 王立宁在许卓然开口的时候就一直忍不住要插话,是潘浩儒一直在暗示他,这才咽下,现在许卓然刚一停口,他立即发作了:“你知道什么呀你?不知道别瞎说,太伤人!” 还没说完,潘浩儒就咳了一声:“去吧,立宁,先办你的事情去,回头我跟她慢慢说!” 王立宁拿起文件袋,狠狠地瞪了一眼许卓然,摔门而去。 这重重的一摔,分明让许卓然更糊涂了。 王立宁的生气显然是在为潘浩儒打抱不平,可是,难道自己说错了吗?刚刚自己回来拿手机,在外面听的清清楚楚,明明就是潘潘把林启凡算计了,好像害他输得很惨,那么王立宁又为什么会是这种态度呢。 “你还回不回家,要是暂时不回去,就给老太太打个电话,别让她惦记着!”潘浩儒神情有些疲倦,向后一靠,闭上了眼睛。 许卓然悄悄走过去,从被子下面把他的手拉了出来,自己的手覆在他的大手上,低语道:“我错怪你了?那么真实的情形是怎么样的?” “只是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明天立宁会带着律师去见他,你也可以一起去,去了就明白了!”潘浩儒似乎不太想说。 许卓然沉默了,她知道自己不該问,可是她还是忍不住,连连叹了好几口气。 “好了,其实也没什么,我知道他看好了怀柔的两块地,就给规划局那边打了个招呼,批给他了。本来如果他资金充足,这倒是一个很好的机会。可是他去年把所有的资金都用在盖海王大厦了,手上资金不足,就必然要炒楼花,盖药厂又要有政府批文和申请低息贷款,这两个项目,他原本筹码就不多,偏偏又都要棋行险招,强努着上马。现在新政策下来,贷款和批文拿不到,资金链又断了,自然麻烦!”潘浩儒说得轻描淡写,许卓然虽然没有完全听懂,也略微摸到一点头绪。 “没有资金他为什么还要上这两个项目,而且同时就是两个,不能一个一个来吗?”许卓然此话一出。 潘浩儒立即笑了:“你呀,真是做生意的材料,一下子就知道关键所在了,他当初是两边申请,估计也是实力不够,所以没有全力去搏其一,只是两边都看好,所以两边都试着投一下,两选其一便是最好的结果了。我只是稍稍推了一下,两边条件都很好,他这人说到底还是太贪心了,当初只要他放弃一头,我都是白忙。可是!” “可是你算准了他两边都不会舍弃,结果最终是两边哪个也顾不好,对吗?”许卓然仰着脸,虽然依旧在看着潘浩儒,但是那眼神儿分明有些迷离。 潘浩儒拿手轻轻在她眼前晃了晃:“是,这一局的关键,是我赌他的贪心和野心。然而这也不是最重要的,还有一点,就是对政策的解读和上边的消息。上次附加税的事情是我疏忽了,一直在想打擦边球,上边关系也都处理得不错,有消息自然会通知。可是我忘了,擦边球最怕的是民间举报,只要有举报,为了舆论,可判可不判的也会判,甚至是重判。从这件事上,我吸取了教训,于是特意梳理了一下所有的关系和近期的动向与信息,这才会判断出近期政策要有变动。” 潘浩儒稍稍用力一拉,许卓然便坐在他的身边。 “元亨珠宝这边你比较熟悉了,而房地产公司那边的事儿,我从来没跟你说过,正好,大概跟你讲讲!”潘浩儒目光深远,眉头微皱,“房地产大家最初都是靠东借西借来的资金通过投标得到地皮,然后再跟银行贷款建楼,只要地基打了,预售许可证下来,就可以卖楼花甚至是正式销售了,这样拿了业主的钱,再去接着建房子。资金都是这么滚来的,可是今年上半年央行连着几次调息,前一阵又强拍了那么多滥尾楼,肯定是要有所动作的。果然,前几天政策就出台了,住宅小区不封顶不许预售,这样一来,不只是林启凡,很多房地产商都撑不下去了。” “原来是这样,可是这也不太合理呀,当初我买天伦的时候就是还差三层没盖完呢,那时候就没剩几套了,要是等封底完了,根本就买不到了!”许卓然有些不明白,“房地产的怪圈,不仅仅是房地产商闹出来的,最根本的还是房源不充分,老百姓的需求大于供应,才会让房价居高,卖方市场又整出这么多怪招!” 潘浩儒摇了摇头:“那又涉及到销售的策略了,这个我不跟你争,总之,房地产跟炒股票一样,风险太大,而且有一点,它还不如股票。股票毕竟是个人行为,大不了,我存着,存个几年,总有起势的时候。可是房子不行,赔了就是赔了,想缩回去都没戏!” “是啊,心脏不好的人搞不了房产!”许卓然突然伸出手放在潘浩儒的心上,“我听说,当初海南的房地产热潮中,有很多人从自己的滥尾楼上跳下去的,真的吗?” 潘浩儒叹了口气:“是呀,我和林启凡,说起来都是那时候出头的,也是为数不多的幸运儿,只是没想到,会有这样一天!” 许卓然立即一脸惊恐:“他不会从海王大厦上跳下去吧!” 潘浩儒笑了:“瞧,还是担心了!” 北四环星巴克咖啡厅内。 一边是王立宁、许卓然和一位四十多岁的律师, 一边是老藏和林启凡。 没有过多的寒暄,王立宁的风格一向如此,直奔主题,干脆痛快。 “药厂的项目,可以向南平移,我们手上同样面积的在通州的一块地,可以给你换过来,这样不涉及到怀柔水资源保护和环境限制,你的这个项目可以照常进行。而住宅小区这边,你有两个选择,一是原价卖给我们,这样你药厂的资金也盘活了,对投资商也有个交代。第二,我们注资,这样,在住宅项目上你虽然不是最大的股东,但是依旧可以获利,你好好考虑一下!”王立宁把手中的文件夹推到桌子的一侧,递给林启凡。 林启凡沉着脸,没有接。 老藏则是立即打开,逐条对应,看得极其仔细。看完之后,他在桌子下面用脚踢了踢林启凡。 林启凡点了点头,从口袋里掏出打火机和烟,点燃之后狠狠地吸了一口,冷笑着:“条件?我想知道条件。” 此举表面看似双赢,而实际上是将自己从绝境中拯救出来,从谷底到巅峰,没有这样白来的好处,潘浩儒潜心设的这样一个局,上下打点也会支出不少,怎么可能去为自己做嫁衣呢,林启凡心里很清楚。 王立宁看了一眼律师,律师从包里掏出一份文件递给林启凡:“离婚协议书,两份合同一起签”。 “今天办手续,下午款就到账!”王立宁又补了一句。 气氛紧张的有些吓人,许卓然的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林启凡是不会受人要挟的,虽然他不是潘浩儒,但是他的自尊心只会更强,不会低头的,许卓然甚至担心那两份文件在下一秒钟,会成为一堆碎片。 第七十一章 用心良苦 第七十一章 用心良苦 走出民政局,许卓然突然伸出手,对着林启凡,她说:“今天之前,我对不起你,今天之后,我永远感谢你!” 林启凡深深吸了口气,眼睛看着不远处从车窗里探出脑袋的王立宁,轻哼了一声:“用不着!” 他转过身,并没有去握许卓然的手,只说道:“以后,好好过日子。” 说完,便头也不回地大步走了。 没有看到他那辆熟悉的奥迪a8,他只是走到路边,伸手拦了一辆车,上车之前,身形微微一顿,终于还是没有回头,径直坐进车内,扬长而去。 “这哥们够有性格的呀!”王立宁走过来,嘟囔了一句。 许卓然突然问到:“如果刚刚他不签离婚协议,潘浩儒交代你接下来要怎么办?” 王立宁笑了:“如果他不签,我会把你的护照和签证扔掉,你回去也见不到潘总了,因为只要能证明林启凡是真的爱你,他也就放心了,当然,他是不会让林启凡真的穷途末路,倾家荡产的,最终他还是会出资帮助他的!” 许卓然细细体会着王立宁的话,这场因她而起的麻烦,潘浩儒用他特有的方式漂亮的解决了,让三个人都心安理得地去走下面的路,这样的圆满,是她始料未及的。是啊,潘浩儒说得对,如果一开始,自己能够充分地相信他,即使出现了问题,第一时间去找他坦白,让他来解决,也许根本不会走到今天。 她沉默了,终究自己只是一个作茧自缚、自作聪明的小女人,是她看低了潘浩儒,高估了自己,这一刻,没有太多的轻松,有的,只是一份沉重和愧疚。 王立宁从她的神色间读出了她的心事,又继续说道:“所以,我才会替他不平,他是一个真正的男人,就是‘算计’,那也是为了化干戈为玉帛。这年头,生理上是男人,而为人处事不像男人的太多了,所以,正是因为他是个真正的男人,我崇拜他,以前是有些盲目,而现在则是清清楚楚地知道,他比别人强在哪里。” 许卓然点了点头:“我现在反而有些盲目了,以前仿佛清晰的知道他的好,他的出色,可是现在我惶恐了,因为他的好超出了我的想象,我更觉得有些不安!” 王立宁皱着眉头:“女人,尤其是你们这样所谓的聪明女人,其实更加愚蠢,想那么多干什么,有一个男人愿意替你操心,愿意宠着你,爱着你,帮你去铲平一切麻烦事,你就乐享其成,多几声赞美,多几个笑脸,就是对他最大的安慰和回报,这都不明白!” 王立宁走到自己的车前,拉开车门:“行了,上车吧。这马上就是潘太太了,趁着还没结婚,我得好好数落数落你,痛快痛快嘴,要不以后没机会了。” 许卓然又气又笑,坐了上去:“我怎么觉得自己现在像个傻瓜,我倒是希望数落我的人不是你,而是他!” 王立宁哼了一声:“他?肯定不会,不过我也伸着脖子等着那一天呢!” 回到医院,小心翼翼地推开病房的门,许卓然探着身子向内张望,忽然发现病床上空空如也,脑子立即嗡的一声,“潘浩儒!” 带着哭腔,她跑到楼道里大喊,慌张地走到护士站去问他的行踪。 护士也不知道他的行踪,于是马上去找主治医生。 心跳得是那样的快,许卓然只觉得自己真的要崩溃了,如果这个时候,他离开自己,那么,前边就真的是一条死胡同,对她而言,便再也没有出口了。 “潘浩儒!”许卓然把头抵在墙上,呜呜地哭了起来。 身后好像有人停下来看,管他是谁呢,沉浸在自己的惊慌与伤心中,再也不能顾及其他。 “你现在,就像一个孩子!”他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许卓然猛地转过头,潘浩儒,坐在轮椅上由护工推着的潘浩儒,静静地注视着她。许卓然一下子跪到地上,扑进他的怀里:“我不是孩子,我是一个傻子!” 泪水不可抑制地淌下,许卓然哽咽着,抽泣着,直至失声痛哭。 周围聚集了很多人,其中有两人是她的朋友,一个是王亮,而另外一个就是宋萱。 随着许卓然的悲泣,宋萱也禁不住泪流满面,今时今日,潘浩儒和许卓然正在承受的一切苦难当中,有一半是来自于她的自私。 宋萱悄悄地溜走了。她害怕,她惶恐,当她从王亮口中得知潘浩儒的事情以后,她疯了似的就想在第一时间冲过来看他,可是现在,她害怕了,所以她退缩了。 悔恨与自责一点一点撕裂着她的心,痛,她与许卓然和潘浩儒,一样的感同身受。 她神情恍惚,跌跌撞撞地走出外科病房,在楼梯口一不留神儿,为了躲一个迎面上楼的男人,她一脚踏空,瞬间便要滚下楼梯,还没来得及惊叫,就被人一把扯住,随即就扑在那个人的怀中。 没有抬头去看清来人的脸,她只是失声痛哭:“你管我干什么?我该摔下去的,这几层台阶,能摔多重,能有他痛吗?” “这一次,又爱上不该爱的人,朋友的爱人,看来,你还真是情路多劫!”一个浑厚的中年男人的声音。 宋萱这才抬起头,典型的国字脸,中年男人,斯斯文文的,除了鼻子上架着一副无边框的眼镜,没什么特征,一个再平常不过的男人,他在说什么?宋萱糊涂了。 他伸出手,厚实和白皙的大手,指甲剪的很短,很干净,宋萱眉头微眺,不明就里。而他则微微一笑:“认识一下吧,我叫曾寒,是潘浩儒的主治医生!” 曾寒或者主治医生,这两个名号似乎都不重要,然而潘浩儒这三个字,却极大的震撼了她,她下意识地伸出手,他则极有分寸地有力却短促地握了一下,随即便松开了:“到我办公室,或者去楼下的茶餐厅聊一会儿?” 要不要去呢?宋萱抿着嘴想了一会儿,潘浩儒的主治医生,这似乎太有吸引力了,于是她点了点头:“如果您时间方便,就去楼下吧,我请您喝饮料!” “呵呵!”曾寒微微一笑,用手扶了扶眼镜,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率先下楼。 跟在他的身后,来到医院的茶餐厅。 因为还没有到饭点儿,所以人不多,捡了一个靠窗的位子,要了两杯绿茶,宋萱看着杯子中的淡淡的茶水,有些出神儿,想问又不得不再考虑措辞。 曾寒笑了:“可惜我们医院门口没有麦当劳!” “啊?”宋萱再次惊讶。 “你心情不好的时候,总是通过吃东西来排解吧!”曾寒又要了两个菠萝黄油奶香包,香喷喷的刚烤好的点心放在宋萱面前的时候,她真的有想把它们一口吞下的欲望。 曾寒看着她:“我是主修外科的,可是我在国外的时候,又选修了心理学,因为受过外伤的人,往往在复健的时候,同时需要一些心理干预。” 宋萱盯着面前的奶黄包,不知道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奇怪的男人究竟要跟她讲什么。 仿佛自说自话,曾寒继续说道:“遇到伤心事,或者受到打击,情感波动比较大的时候,吃一点儿甜食,是可以适当缓解情绪;但是如果暴饮暴食,比如一下吃掉两三个巨无霸,应该就是一种抑郁的表现,这样的人偏内向,什么事情都喜欢放在心理,在自己想象的城堡中,自怜自艾,越来越封闭……” 宋萱好像有点儿明白了,对上曾寒的眼睛,她脱口问道:“你是潘浩儒的主治医生,可是现在你,似乎把我当成病人了!” 曾寒笑了,他的牙齿很整齐,洁白如雪,在他这个年纪似乎很难得,他说:“对不起,今天见到你,我有些意外,所以失态了。我知道你是许小姐的好朋友,我直言相告,潘浩儒在车祸中脊骨受伤,现在恢复得不错,但是腰以下还是没有完全康复,需要一段时间的治疗,才能确定究竟可以恢复到什么程度。” 曾寒一面说,一面跟刚刚进店的同事点头示意,打着招呼。 宋萱有些癫狂了,她突然喊了起来:“你是说,即使通过复健,能不能站起来,还是未知数?” 曾寒指了指桌上的茶水:“喝点水,别激动,潘浩儒和许卓然这两个当事人都已经接受这个事实了,你,也要接受!” 宋萱的眼泪一串一串流了下来,她哽咽着:“我接受?我接受有什么用?我根本帮不到他们,是我害了他们,要不是我,他们早就结婚了,怎么可能横生这么多枝节?” 她趴在桌上,双肩抖动,哭得十分伤心。 曾寒有些意外,又有些挠头,因为进进出出都是他的同事,现在已经有不少年轻的小护士好奇地朝他这边张望,看来好奇心害死人,做人还是要规规矩矩。曾寒摇了摇头,从口袋里拿出纸巾,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头。 宋萱接过纸巾,一边抹着眼泪,一边问道:“那他们,他们打算怎么办?” 曾寒看着她:“他们打算去国外进行下一阶段的治疗!” “国外?”宋萱茫然地点了点头,“也好,希望国外的先进技术,可以帮到他们!” 她站起身,失魂落魄地说:“谢谢您告诉我这些!” “你要走?”曾寒也站起身。 她点了点头。 曾寒跟着她走出茶餐厅,又跟着她走到医院大门口,看着她娇俏的背影,突然有些不忍,于是他紧走几步,追了上去:“那年,你刚刚离婚,在安定门的麦当劳,化悲愤为食量,吃了三个巨无霸。那时的你神情虽然悲伤,但是样子很动人。那天,我就在你旁边,所以我听到了你和许卓然的对话,也知道了你过去的那段故事,你是一个好女孩,对感情的那种纯粹和执着,我很欣赏。今天看到你,听到你口中不断重复对不起他们,我猜,你是一个心思很重的人,我想劝你,人,一定要往前看,不管是谁的错误,过去了,就是过去了,沉浸在过去错误的自责中,对他人无益,对自己也没有半点好处!” 这番话,不知宋萱听进去多少,她只是停下步子,认真地听,细细地品析着每一个字,她忽然转过身,直愣愣地盯着他看,曾寒被她看的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了。 他有些手足无措,只有以笑来掩饰自己的窘迫。 宋萱睫毛微微扑朔,眼眸直直地对上曾寒:“你关心我?” 这样直接干脆的问话,曾寒显然始料未及,他微微一怔之后,才点了点头:“是的!” 宋萱眼神儿更加幽深,声音极轻,像是在问他,又像是在问自己:“为什么呢?” “为什么?”曾寒很意外,但是很快,他便实话实说,“我想,时隔两年,我们能再次遇到,应该也算是有缘吧!” “有缘?”宋萱脸上泪迹未干,此时又浮现起一丝苦笑,“我也会遇到有缘的人吗?” 自嘲地笑了笑,她便飘然而去。 看着她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中,曾寒心中不知为何,居然有些隐隐的遗憾与失落。 第七十二章 暂别我爱 第七十二章 暂别我爱 两周以后,在首都机场的咖啡厅内,许卓然和坐在轮椅上的潘浩儒,与前来送行的古韵、王立宁道别。 古韵从包里拿出一个黄色绸布包,看着许卓然和潘浩儒,怅然一笑:“一切珍重,这是我从台湾带来的护身符,希望妈祖可以保佑你们,平安、幸福,潘总可以尽快康复,早点儿回来!” 许卓然与潘浩儒对视片刻,随即双手接过:“谢谢,放心吧,你看他才两周就可以坐起来了,医生说复原的速度和状况都很理想,我对他有信心!” 古韵笑着点了点头,而王立宁则大大咧咧地说道:“你对潘总有信心,我对你可没信心,你会照顾人吗?到时候反过头来再让潘总操心你,我真不放心,我觉得我应该跟着你们!” 许卓然瞪大眼睛望着他:“我有你说的这么糟糕吗?你不放心我,我还不放心你一个人独掌元亨呢,别回来以后亏损的一塌糊涂!”她一边说,一边拉着古韵的手,“姐姐,你可得好好看着他,千万别出什么纰漏!” “嘿,你现在变得真小气,睚眦必报呀,我刚你说你一句,你就在老板面前这么诋毁我?”王立宁连连摇头,“完了,潘总,悍妻难驯,您任重道远啊!” 潘浩儒看着许卓然,眼中含着笑意和宠爱,虽然不发一语,却又胜似千言。 许卓然不由自主地拉起他的手,紧紧地握在一起。 就在这个时候,许卓然的电话响了,她微微皱了下眉,便接通了电话。 很意外,居然是陈晓颖:“卓姐,出大事了!” “大事?”许卓然笑了,“什么大事?是哪个店要清我们的场,还是不付货款?这些事情你跟杜江商量,或者直接请示廖总就好!” “卓姐,廖总,廖总被抓了!”陈晓颖压低声音。 “什么?”许卓然显然没听清楚,“晓颖,你刚刚说廖总怎么了?” “我也不知道因为什么事情,好几天没看到廖总,打她的电话也不通,今天早上公司来了很多人,有工商和税务的,还有刑警,现正在财务查账呢,听说,听说廖总被抓了!”陈晓颖的声音很低沉,但是这一次,足以让许卓然听清楚了。 廖永红被抓了?许卓然第一反应就是为什么?于是她马上问道:“晓颖,你知道是因为什么事情吗?” “嗯,是……”陈晓颖吞吞吐吐,仿佛有些难以启齿。 “晓颖,你不说清楚一点儿,我怎么帮你?”许卓然急了,她站起身,走到角落里连连追问。 潘浩儒看着她,眉头微皱,此时他心中闪过一个念头,希望这一切与林启凡无关,而那个廖永红,潘浩儒想起在水漾办公室里与她的一面之交,那个女人,确实是个人物,她还会有什么处理不了的事情,需要让下属来找许卓然? 正在他暗自绸缪的时候,许卓然面色煞白神色慌张地走了进来。 潘浩儒握起她的手,盯着她的眼睛,虽然没有开口,但意思很清楚,那就是询问和关切。 许卓然看着他,神色有些沉重:“廖永红被抓了,跟公司的事情无关,但是现在账目被封存,所有的店和员工都不知所措!” “因为什么被抓?”潘浩儒拿起桌上的那杯红茶递到许卓然的手里。 许卓然看着他,声音很轻,但桌上的四个全都听到了。 “组织、容留妇女卖淫!” 古韵是温婉的,她虽然意外,但是此时只装作没听清,而王立宁则立即炸了:“什么?她是个鸡头?天呢,你这老板跟的?好在时间短,要不,我看你也得被她给卖了!” “立宁!”潘浩儒用眼神制止了他。 “你们不知道,她有她的苦衷!”许卓然长长叹了口气,现在该怎么办?陈晓颖在电话里讲得很清楚,现在的水漾,乱成一团。 不仅仅是水漾公司,就是三十多家商场,上百家药店,那么多专柜导购和职员,现在都面临困境,这样的波及面,这样棘手的问题,不是杜江和陈晓颖可以应对的。 是的,自己虽然离开了,但是那里毕竟凝结着她曾经的创业热情和艰辛,能把它只看成是廖永红一个人的事,不去管吗? 即使是廖永红的事情,那么,以她和自己的知遇之情,又能置之不理吗? 还有杜江、晓颖、小米,那么多敬业又单纯的孩子,对了,孩子,廖永红被抓了,她的孩子呢? 许卓然的心像被电到了,她立即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浩儒,对不起!”她犹豫再三,还是决定了。 潘浩儒点了点头,又把她拉回到座位上:“想留下,不用跟我说抱歉,这本来就是我所期望的,职业、敬业,敢担当,又能力挽危局,这才是我眼中的你。如果现在的情形下,你对水漾置之不理,随我去美国,你不会安心,我也不会安心,所以,我支持你的决定!” 许卓然紧紧拉着他的手:“我不是不陪你去,我晚几天去,我把这边的事情处理完了就去,可是你怎么办呢?你一个人可以吗?到了那边又该怎么办?我实在不放心,要不,你也晚几天去吧!” “这可不行!”王立宁脱口而出,“那边的专家、病房、复健的计划都是一早就确定好的,美国人很注重这个,你晚几天,他就全部取消了,还要重新预定,没你想的这么简单!” “那我还是去吧,把你安置好了,我再回来!”许卓然想来想去,都觉得放心不下。 潘浩儒摇了摇头,看了一眼王立宁:“如今,随了你的愿了!” 王立宁笑了:“那是,我还是比较有先见之明的!” 许卓然糊涂了,直到王立宁从包里拿出护照、签证和机票,许卓然才恍然明白。 潘浩儒握着她的手轻轻拍了拍:“当初,就是怕万一,立宁也办了手续,不管你能不能去,他都想跟去,帮咱们安顿好了,再回来,后来林启凡的事情办的比较顺利,我就劝他不要去,没想到,还是用到了!” 许卓然瞪着王立宁:“原来如此,你一开始就不信任我!” 王立宁转开脸,不去看她,只说道:“不过我没带什么行李,到那边就得买新的了,这笔账回来以后,要算在许卓然身上,我找她报销!” 潘浩儒笑了:“好!你多花点儿,她比较心疼钱,这样你就解气了!” “行,那我给我老婆、大姨子、小舅子,每个人都买些礼物回来!”说完,又转过头看着许卓然,“谢谢啊!” 许卓然哭笑不得,只是伏在潘浩儒的肩头,在他脸上重重地亲了一下,什么都没说,却胜似千言。 古韵和王立宁适时的离开,去帮许卓然退机票。 潘浩儒拍了拍许卓然的肩膀:“有些事情还是要量力而行,深圳那边我有一些朋友,你回去以后先了解一下情况,然后我们通电话或者在线聊一聊,我在帮你看看找哪些人来出面斡旋一下!” 许卓然点了点头:“我只是有些奇怪,那都是好久之前的事情了,虽然说刑事犯罪没有所谓的诉讼时效,可是过去了那么久,怎么会突然有人举报呢?” 潘浩儒隐隐涌起一个念头,只是他的性格不允许他在许卓然的面前做这样的猜测,他笑了笑:“别想那么多,一会儿给你彭律师的电话,让他陪你一起去,情况了解清楚了再想对策,这样的案子要判也不会很快!” “你说,会不会是林启凡?”许卓然突然问道,潘浩儒依旧笑而不语,她思索片刻,又推翻了自己,“不会,他和廖姐一早就认识,她以前的事情他也知道,要是想告早就告了,不用等到今天,再说了,他去哪儿找一个身患艾滋病的当事人来举报呢?况且,现在他的情形也不好,深圳商界都知道最先引进水漾的就是他林启凡,所以他应该不会自断臂膀的。” 潘浩儒似笑非笑看着她,没有说话。 许卓然靠在他的怀里,幽然地叹了口气:“我现在真的变傻了,难怪人家都说,谈一场恋爱脑细胞就会损失一半,看来是真的,我是变傻了!” 潘浩儒用手抚着她的头发,突然低下头,在她的发丝上吻着,说不出的凝重与宠爱,那一幕,不止让人感动,更让人留恋。 送行的时候,许卓然没哭,也没有挥手告别,只是静静地站在那儿,看着他远去的身影。 走出机场,许卓然收到两条短信。 都是潘浩儒的。 第一条是:“水漾那边如果需要用钱,可以去公司财务支取,50万以下的,有你签字就可以。” 第二条是:“放心,等我回来的时候,一定是自己走到你面前!” 爱有的时候就是这样没有理由,它时而沉重,时而缥缈,许卓然突然觉得自己根本不懂得爱,不管是潘浩儒还是林启凡,或多或少,她都是从被动中开始,只是潘浩儒用他的人格魅力彻底征服了她,所以她爱了。 而林启凡,则是因为有潘浩儒在先,自己的心里装得满满的都是他,所以再也容不下别人。 也许真的像是王立宁说的那样,好好地享受他所给予的爱,接受,赞赏,笑脸,也许比自以为是的回报更重要。 第七十三章 陈年旧账 第七十三章 陈年旧账 深圳警局审讯室内,年轻的警员问了半天,都没有结果,警长罗浩终于按捺不住了,他看了一眼自己的助手,显然不满意这样的局面。于是又一次翻开卷宗,廖永红曾经是珠海有名的红姐,因为她的案子涉及的权贵太多,又没有直接的证据,所以一直都压着没办。直到前不久,一个身患艾滋病的女人,来到警局自首,承认了自己在几年前,在珠海从事的职业,她交出了一长串的名单,有昔日一起出来混的姐妹,也有她的上线,廖永红。 经过调查,罗浩有些犹豫,因为早在几年前,廖永红就收手了,她转行做了玩具和化妆品,而且目前在深圳也混得不错,是有名有号的企业家和热心公益人士。就警方掌握的资料,她真的收手了。 所以,这案子还要继续办下去吗?罗浩没有马上传讯她,只是安排人手在她身边布控,结果竟然发现了几天前的一幕。 等她人证俱足的坐实了“性交易”的罪名,这才把她拘捕归案。 前几天审了一次,什么结果都没有,于是罗浩决定放一放,冷她几天再说,而今天,便是自己定下的底线,一定要有所突破。 可是从审讯开始到现在已经两个小时了,廖永红什么都没有说。 罗浩盯着她,突然开口:“廖永红,我知道你曾经有一段时间不做了,也投资了正当的生意,但是你应该很清楚自己以前曾经做过些什么?做过的,不会因为时间的流逝而消失,所以,你注定要为过去的行为,付出代价,这很公平,你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跟警方合作,把过去的所作所为交待清楚,争取量刑的时候,从轻处罚!” 廖永红看着罗浩,微微的笑了笑,惨淡而无奈:“你让我交待什么呢?我也很想交待,可是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很多事情,如果不是像那天这样,被你们抓个现形,或者是人证、物证俱足,那么,我说了,又有什么意义?又能证明些什么?” 罗浩微微一顿:“你说了,我们自然会有办法取证,你什么都不说,这种不合作的态度,对你很不利!” 廖永红叹了口气:“随你们吧,爱怎么样都行,我无所谓,我自己已经这样了,我不会为了减轻刑罚,胡乱的咬出别人,大家都不容易,我一个人扛!” 罗浩与助手对视一下,暂时让女警将廖永红带了下去。 年轻的助手看着罗浩说:“这女的嘴还挺硬,罗队,你说,她是不是怕把那些人供出来,人家打击报复呀!” 罗浩摇了摇头:“不会,那些人,大不了就是一个嫖娼,最多交点钱了事,不会怎么样,我看她主要还是怕牵扯出那些女人。” “那说明她还挺仗义的!不过话又说回来,要是真讲义气,她干吗组织人家干这行呀,这不是缺德吗?”年轻的刑警摇了摇头,“搞不清楚,女人呐,谜!” 看守所内,廖永红静静地靠在墙边,回想着几天前被抓的情形,仿佛一切都是注定的那般,一只无形的大手早已将她抓得牢牢的,只是可惜,她当时还浑然不觉。 南山脚下的酒吧街里,一家名为“慢时光”的酒吧。 每个城市都有自己经典的酒吧,因为这个城市中总会有千千万万的年轻生命,需要为衣食住行奔波烦恼,为恋爱和失恋、快乐或痛苦,为将来的未知而迷茫,为过去的不如意而深思,所以,这个城市的酒吧就会有存在的价值,就会火红热闹。 慢时光酒吧,最大的特色是它开在花园里,一百七十多平方米的占地面积,高高的尖顶,玻璃的建筑外墙,室内是黑与白的梁与柱,梁上挂着各种牌子啤酒的pop,绿色的喜力、黄色的太阳……还有一两个红色的纸灯笼在冷气的风中随着音乐节拍打着转。门的斜对面是舞台,这座玻璃房子无论白天还是黑夜,对路过的人来说都充满了不可思议的诱惑。 舞台的一角是三个人组成的乐队,左边的一个人站着吹小号,中间坐着的埋头打鼓,右边那个弓着腰吹奏着萨克斯。他们表演得如此忘情,感染了室内室外的所有人。 夜已经深了,可是音乐才刚刚开始。 而店内一角,一个女人的神情忽明忽暗。 带着醉意的女人是娇艳的,而脸上那总也化不去的伤感与失意,更让人不由自主的心疼,于是更加的引人注目,惹人联想。 所以,便会有人不由自主地凑上来,与她搭讪。 当林启凡走进这间酒吧的时候,看到正是那样的一幕,廖永红坐在角落里的沙发中与一个留着浓密络腮胡子的男人激吻着。 林启凡站在他们的身边,说不上是什么表情,直到过了一会儿,廖永红伸手推开身边的男人,抬起头才看到他。 “你来了?”廖永红笑了,拍了拍身边男人的脸,“去,找别人玩去,姐姐现在有事!” 那男人隐晦地笑着,看了一眼林启凡,识趣地转身离去。 “坐啊!”廖永红看着林启凡,眼中的神情闪烁而迷离。 林启凡哼了一声:“老毛病又犯了你?三天不犯贱就不自在,是吧?” “这话够狠!”廖永红唇边的笑容越发灿烂,“不过,怎么听起来,都有些吃醋的味道!” “吃醋?”林启凡瞪着她,“吃屁!” “好好好,别气了,说说吧,今天找我来什么事?”廖永红悠然地点燃一支烟,轻烟袅袅,烛火掩映下的她透着一种媚人的诱惑,有些婉约,还有些风情,林启凡把头扭向一边,伸手招来服务生:“一打冰啤!” 酒很快上来,全部打开,瓶口上方丝丝冒着白气儿,带着些许的凉意,一口气灌了半瓶,林启凡才说了句:“没事,心里不痛快,想找个人喝酒!” 廖永红歪着头,凑到他的脸边上,仔细打量着他,忽然一阵爆笑:“怎么?被潘浩儒挥刀斩落马下了?怎么看起来这么丧气?” 林启凡瞪着她:“你不是挺会安慰人的吗?怎么这个时候还幸灾乐祸,落井下石?” “哈哈!”廖永红一阵清脆的笑声,伸手拍了拍林启凡的脸,“不会吧?真让我猜对了?林总在北京吃了瘪,回过头来,上我这儿找安慰来了?” 林启凡低头不语,默默地灌着啤酒。 脸上的神情不是幽怨,而是有些凝重和肃穆。 他的冷,他的静,与这喧嚣的酒吧显得那么格格不入,廖永红收敛了脸上的笑容,歪在椅子上,静静地注视着他。咫尺的距离,应该是很近,曾经以为自己很了解这个男人,可是现在,她恍惚了,她觉得不管是王芳还是许卓然,同样是被他爱过的女人,都没有真正地走进过他的内心,廖永红很想知道,他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他那个看不明,道不清,却又真实存在的心结,究竟是什么呢? 廖永红抖了抖手上的烟灰,一丝若隐若现的笑容重新回到她的脸上,深深吸一口烟,轻轻地吐到他的脸前,烟雾袅袅,在烟雾中、烛光里,他的五官变得柔和了,不那么硬朗和坚毅了,看起来居然有几分的亲切。 廖永红的手轻轻地搭在他的手上:“对于许卓然,如果是真爱,现在放手,在她心里你的形象还要好些。如果爱得不够深,不够真,那就更无所谓了,虽然你不是君子,但是这一次的成人之美,还是给你加分不少,再说了,天涯何处无芳草,你林启凡还担心没有女人吗?” 林启凡依旧沉默,依旧一瓶接一瓶往嘴里灌着酒,廖永红脸上笑意更浓,招了招手,又要了两瓶红酒:“想喝个痛快,我陪你!” 红酒、啤酒、威士忌,到底喝了多少种?廖永红也记不清了,只记得最后,林启凡拉着她跌跌撞撞地步入舞池中央,狂热地扭动着身体,也许,那不算是跳舞,只是一种原始的释放,但是廖永红陪着他,摇曳着自己,曼妙的舞姿,流动的风情,成了那个晚上最亮丽的焦点。 不知跳了多久。 林启凡离开了舞池,她跟在后面,林启凡回头看了她一眼:“跟着我干吗,我去尿尿!” 廖永红笑了,那笑容中分明带着一丝尴尬,于是她又重新回到舞池,慢慢地轻舞,和着韵律,像是在尽情摇摆自己即将褪去的青春和美丽,又像是一种宣告,她依旧风采卓然。 跳了多久,她记不得了,只是最后香汗淋漓,她步子蹒跚走到角落里的沙发上,当身子靠在那软绵绵的靠垫上时,她忽然有些晕眩,下意识的看了看表,已经一点多了,嘴里骂了一句:“这个林启凡,上个厕所也要这么久!” 靠在沙发上,闭着眼睛,想睡又不敢睡,就在这个时候,一股夹杂着汗水与淡淡的古龙水的混合味道飘散过来。 廖永红没有睁眼,只是挥了挥手:“闪远点儿,姐姐在等人呢!” 一只粗壮的大手轻轻抚上她的脸,廖永红啪地一下打了过去,随即睁开了眼睛,还是刚才那个莫名其妙上来搭讪的“络腮胡子”。 “你还没走?”廖永红问着。 “你没走我怎么舍得走?”络腮胡子又凑了上来。 廖永红推开了他:“我朋友上洗手间了,小心一会儿他出来抽你!” “抽我?”他笑了,“姐姐,那人心里没你,他走了,开黑色a8对吗?已经走了!” “走了?”廖永红不信,她拎着包站起来,走到吧台,原来真的已经结了账。 她又不死心地走出酒吧,来到停车场,真的,他的车已经不在了。 廖永红深深吸了口气,原来,在他的眼里,自己终究不过是个陪人消遣的玩物。自己为了让他舒怀,陪着他喝了之么多酒,已经醉意十足了,可是他居然就这样把自己留在这儿,他就没有丝毫的担心和怜惜吗? 廖永红的唇边浮起一丝冷笑,原来,自己在他的眼里真是这样的轻贱。 一只手轻轻地搭在她裸露的颈上,又进而向下滑去,直至环绕住她的腰肢,唇凑在她的耳边:“姐姐,还是我心疼你吧?” 清晨,当廖永红从宿醉中醒来了时候,正置身在一家宾馆里,身边是一个赤身的陌生的男人。 她回想起昨晚的种种,立即清醒过来,从地上捡起衣服,匆匆向外走去,身后传来一个声音:“姐姐,留个电话吧!” 她头也没回:“留个屁!” 那个男人从枕头底下的钱包里抽出几张百元票子:“姐姐,账还没算呢?” 廖永红转过身:“你有病吧!” 那男人笑了,笑的很淫秽:“我没病,你放心,而且我昨天带了两个套儿,双重保护!” 廖永红刚想开骂,这时外面响起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随即,破门而入的是一群警察。 廖永红狠狠地抽了自己一记耳光,闭上了眼睛。 那一瞬间,应该说,罗浩心中也充满自责,因为他是残忍的,没有在一切没发生之前下令拘捕,而是等她坐实了性交易的罪名以后才现身的。 当警方进门的时候,那个赤身裸体的男人正举着钱,而廖永红则面对着他,不管她有没有伸手接那钱,至少,这一次,罪名是成立的。 廖永红没有哭,虽然她不会单纯地以为自己只是涉嫌一起普通的一夜情加性交易,就会被请来市局刑侦处做客。 能来到这里,能这么隆重,肯定不仅仅是针对那晚。 应该是因为以前的那些陈年旧账。 所以现在,她不知道除了沉默,此时她还能做些什么。 第七十四章 混沌之局 第七十四章 混沌之局 飞机再一次降落在深圳机场的跑道上,许卓然的心里有些隐隐的不安,在这短短的半年多的日子里,这是第三次来到深圳,每一次的感觉都是那样的不同。第一次,她是为了避开那份令自己进退两难的感情。所以她是带着几分惆怅,些许的悲伤而来的。第二次,是误认为潘浩儒移情别恋、好友阋墙,那时的她,心如死灰,沉静似水,心痛得迷失了方向。而现在,第三次来到深圳,似乎比前两次更难,因为她背负着许多人的期望,是以一个救世主的身份而来的,可是这一次,许卓然真的心中没底,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力挽狂澜,改变廖永红不堪的境遇,稳定员工的情绪,带领水漾走出困境,一切的一切,都是未知。 从机场直接赶往公司,才刚一进入一层大厅,就看到门口的保安指着她窃窃私语,耳边飘过那些很有杀伤力的字眼。许卓然想,每个人都可以那样肆意地去评说别人的是是非非,从他们听到的、看到的不完整的场面和信息中,去揣测、分析和联想,然后便去给别人定罪量刑,一传十,十传百,无形的舆论的压力往往会在瞬间将人击倒。 下了电梯,便看到办公区里冷冷清清的,前台的小mm也不知跑到哪儿去了,许卓然一直往里走,才看到陈晓颖和小米。 目光一扫,小米的屏幕上是51job,同时开着好几个窗口,显然是在找工作,许卓然心中不免又是一阵难过,而陈晓颖则是对着电脑发呆,显示屏是黑的,根本都还没有开机。在她的电脑上轻轻敲了几下,陈晓颖抬头一看,立即喊了出来:“卓姐!” 听到喊声的小米立即啪的一下,直接把显示器关掉,站了起来,看着许卓然,有些意外也很尴尬。 许卓然对小米淡淡一笑:“杜江呢?” 小米一愣,没有接上话,而陈晓颖则说道:“消息已经传了下去,底下的导购有很多要辞职,商场经理那边也有要撤店的,杜江和张蔓他们下去安抚了。” 许卓然点了点头,别看杜江平时不声不响的,关键时刻还真是堪当大用。 “小米,给杜江打个电话,今天下午四点,所有的导购回公司开会,不能有缺席,全都要通知到,包括倒休的和请假的,明白吗?”许卓然的神情有些严肃。 小米连连点头。 许卓然又看了一眼陈晓颖:“晓颖来我办公室!” “好!”小米与陈晓颖对视了一下,连声应着。 进入办公室,许卓然坐在桌子前,下意识的伸手一抹,桌子上很干净,没有灰,她笑了。而陈晓颖也笑了:“你的办公室,廖总之前吩咐过,天天打扫,她说你爱干净,哪天回来,第一件事肯定是看桌子和窗户上的灰。” 这句话在许卓然此时听了,只是更加难过,廖永红在商场上有男人般的睿智与果断,而在生活中,又心细如发,可是这样的女人,为什么命运如此波折呢? 收回自己的感慨与激动,许卓然看着晓颖:“知道廖总现在人在哪里?” 陈晓颖摇了摇头:“好像是市局看守所吧?不清楚,也没敢问。” “有件事,你设法打听一下廖总家里在哪儿,因为她还有个孩子,虽然有保姆照顾,但是这么多天看不到妈妈,我怕孩子会闹,而且,真不知道保姆现在还在不在?这是我最担心的。” 许卓然面露忧色,廖永红孩子的事情应该只有自己清楚,现在最担心的就是如果保姆听说了她的事情,会不会丢下孩子一走了之,如果那样,情况就太紧急了。 “这个……”陈晓颖想了想,“胡会计是廖总身边的老人,从以前在玩具厂就跟在她身边,我想她应该知道!” “好,一会儿我再找她!”许卓然想了想,“你现在跟刘涛还有联系吗?” “刘涛?”陈晓颖有些意外,“好久没联系了,怎么会问到他?” 许卓然低着头思索了一会儿:“好吧,没事了,你帮我请胡会计过来的吧!” “好!”陈晓颖有些莫名其妙,不过她心里踏实多了,这个时候许卓然回来了,公司便有了主心骨,一切都会有所转机。 许卓然打开电脑,看了一下这个月的销售,销售还可以,只是这一周的数据明显掉得厉害。 这时有人轻轻敲了敲门。 “进来!” 胡会计走了进来,并悄悄把办公室的门关上,没等许卓然问,她就压低声音先说道:“所有的账目和现金、账户全都封存了!” “为什么?说什么理由了吗?”许卓然感觉很奇怪,就算罪名成立,也是个人犯罪,不至于牵涉到公司呀。 “只说是暂时封存,等廖总的案子定了,再看怎么处理,别的什么都没说!”胡会计叹息着,摇了摇头。 “那,下周就要发工资了,他们不能连发工资的钱都扣了吧?”许卓然只觉得一阵晕眩,难道辛苦经营来的局面就这样一朝覆灭了?这也太残忍了!她想不明白:“要是这样,我就去公安局门口静坐去,这算什么事呀!” 胡会计摇了摇头,什么也没再说。她也不好说什么,也许沉默在目前的状况下是最恰当的。 许卓然想到的事情是,暂时摆在眼前的问题,第一件就是下周要发工资,她粗算了一下,光这一项就至少需要二十几万元。这笔钱上哪儿去筹呢?如果不发工资,肯定会引起大家的恐慌与骚乱,如果店里的导购纷纷辞职,不仅仅是空着柜台,对商场无法交代的问题,那么水漾这个牌子在深圳就根本不能再做了,而跟美国的合约,库房里的货,在途的马上入关的货,一切的一切,都完了。 这时才会理解为什么潘浩儒临走时,给自己发的第一条短信会是那样的内容,要从元亨拿钱吗?许卓然立即否定了自己这个念头,元亨是潘浩儒的,它是一个企业,一个良性运营的,曾经也付出过自己智慧和心力的一个企业。它不是自己的存折,不能由自己随意调配,况且,如果不从根本上解决问题,水漾的危机不可能靠不停地从元亨拿钱来应付,这样麻烦就会像多米诺骨牌一样,一个接着一个。 原来辛苦建立起来的大厦在瞬间倾覆,是这样容易。 许卓然想到此,又想起廖永红的孩子:“胡姐,你知道廖姐平时住在哪里吗?我的意思是说,她的孩子现在在哪儿?” 如此一问,胡会计脸上的神情变了又变,她显然有些意外,对上许卓然的眼睛:“你知道她孩子的事情?” 许卓然点了点头,神色更加急切:“所以,我现在最担心的就是她的孩子!” 胡会计点了点头:“廖总果然没有看错人,许总真是有心了,能在这个时候回来,这样帮衬公司,还惦记得她的孩子,真是难得。” 胡会计的眼圈有些微微发红,停顿之后,情绪稍稍平复,才又说道:“在福田中路,我一会儿抄个地址给你,昨天晚上,我刚刚去看过,孩子还好,有阿姨看着!” “那个阿姨情绪怎么样?靠得住吗?”许卓然继续追问。 “我懂你的意思。不过这个阿姨年纪不小了,五十多岁了,好像是廖总以前老家的亲戚,靠得住的。昨天我又给了她两千块,至少最近的生活是够了。就是廖总不在,这孩子的复健计划就耽搁了!”胡会计说着,脸上愁容又起。 许卓然点了点头:“下午先给公司开个会,稳定一下大家的情绪,然后我就会去警局那边打探,再看看能不能做些说服工作,看能不能把咱们的资金先解禁一部分,至少要维持公司正常的运营,接下来的就是找律师,帮廖总申诉,所以公司这边,您就多费心了!” 胡会计看着眼前这个比自己女儿没大几岁的年轻的副总,心中感慨颇多,一时无语,只是点了点头,便出去了。 第七十五章 良苦用心 第七十五章 良苦用心 许卓然走进会议室的时候,所有的人都到齐了。她很清楚大家心里都在想些什么,于是她打算直截了当地说,不拐弯子,因为每一个人都不是为自己活着,都有这样或者那样的责任和义务,工作对他们来讲不是兴趣和事业,而是生存的基础,最起码的生活保障。 “这两天公司发生的事情,大家都知道了,我也不想刻意隐瞒,廖总现在遇到一些麻烦,坦白地讲,是被拘留了。”许卓然的开门见山,让大家全都安静了,她们没有想到,她会这样直白。 “对于廖总私人的事情,我不想多说,因为具体情况我也不知道,我想说的是,水漾!”许卓然站起身,环视四周,目光从每一个人脸上掠过。 “水漾是廖总的,也是我们大家的,是我们一箱货、一箱货卖出来的,这是一个白手起家、一切从零起点的小公司。8个多月的时间里,我们让深圳的百货业和化妆品同行刮目相看,靠的是什么?一方面是水漾的产品品质,而最重要的,就是我们大家,我们的拼劲、闯劲、是我们大家共同的努力才有了今天的局面,我永远忘不了,春节前的那场大雨里,我和杜江、晓颖,我们在雨中送货的情景,是很辛苦,也正是因为很辛苦,所以我们才会珍惜今天。” 许卓然讲到这儿,有些激动,陈晓颖递给她一张纸巾,她笑了,摇了摇头,继续说道: “坦白讲,公司现在遇到的麻烦,远远超过了大家的想象,我也不可能给大家什么承诺,我刚刚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我在想,是不是给大家发完最后一个月工资,然后就让大家自谋出路呢?但是我又不舍得,因为我怕事情过去了,公司一切恢复正常,那时候,却把最宝贵的,我们的战友给丢了。 “所以,我犹豫不定,我直接把情况讲给大家,一句话,一切由大家决定,不管去留,我都代表廖总感谢大家为公司付出的一切!”许卓然说完,冲大家深深鞠了一躬。 当许卓然抬起头的时候,办公室响起了阵阵掌声。 这掌声说明了一切。许卓然这一次,终于放纵自己的泪水,在众人面前淌下。 下班以后,她把胡姐、杜江和陈晓颖叫到自己的办公室。 陈晓颖拿起桌上许卓然的杯子给她接了一杯水,放在桌上,一个细节,没有过多的言语,关心和支持尽在其中。 许卓然从包里拿出一张卡递给胡姐:“这里面是20万,应该够这个月的工资,其他的费用全都停掉,先保证发工资!” 这钱不是从元亨拿的,而是许卓然一直保存的在元亨上班时的那张工资卡。是的,虽然她离开元亨一年多了,可是每个月,里面都会按时把曾经的工资发给她,在节日的时候,还会是双倍。 这笔钱,许卓然一直没有动,虽然曾经她脑子里浮现过这样那样的念头,比如说,可以用这笔钱去一次性把剩下的房贷还清,这样自己就不再是房奴了,可是她又很快推翻了自己的想法,那房子是她买来孝敬母亲的,所以,不能这样不清不楚地去用潘浩儒的钱。 她也曾经想用这卡上的钱,捐资助学,支持西藏和青海的格桑花活动,可是最终,她也没有这样去做,因为她总觉得自己不能代替潘浩儒决定,不能去这样用他的钱。 可是今天,在去元亨财务领钱,和用这张卡上的钱的选择中,她决定用后者,因为前者是公事,而后者是私情。 虽然这已经违背了自己的风格,但是两害之下取其轻,救急也只好如此了。 于是,她终于决定,当她把卡递到胡会计手中的时候,胡姐一愣:“许总,这是你个人的钱?这样好吗?” 杜江也说:“是啊,跟大家商量一下,扛一两个月,不能让你一个人垫钱!” 许卓然摆了摆手:“这种情况下,大家能留下来同舟共济,已经实属不易了,员工中有很多人都不是本地的,要付房租,要有基本的开支,工资是大家的保障,不能不发,也不能延期!” 胡姐点了点头:“好!” 许卓然又看向杜江:“杜江,你现在是公司里唯一的男人,导购的安抚工作,一定要做好,“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如果导购一乱,我们的市场就没有保证了,所以,你任务艰巨,知道吗?” 杜江看着许卓然,郑重的点了点头。 “晓颖,明天我想让你跟我一起去市局,我想再找他们了解一下情况,也想跟有关部门反应一下咱们的处境,不管怎么样,不能连累咱们这一百多名员工,影响三十多家商场。” “好,没问题!”陈晓颖频频点头。 当办公室里只剩下她一个人的时候,她静静地理了理思路,然后拿起电话,打给谁呢? 电话通了。 “刘涛,我是许卓然,找你有急事,我就开门见山了,你和上次那个小警察,认识吗?”许卓然直奔主题。 刘涛微微顿了一下,显然没有进入状态:“小警察?你是指?” “就是上次处理行骗款退款的那个小警察?”许卓然只好简单的做着提醒。 “哦,你是说浩子吧!”刘涛笑了,“他是我高中同学,要不我也不会去接这个采访任务,你知道,我是经济版的。” “刘涛,帮我一个忙,我想见他!”许卓然说得很直接,“确切的说是有事相求!” 这一次刘涛没有意外,只是他的语气一下子就有些平缓了:“我知道,是为了廖永红的事情吧?” 此话一出,轮到许卓然惊讶了:“怎么,连你都知道了?” 刘涛笑了:“什么叫‘连我都知道了?’告诉你,罗浩刚好从分局调到市局,这个案子就是他办的!” 听到刘涛这样说,许卓然心中一阵狂喜:“那太好了,这也算作是‘上边有人了’,你帮我联系一下,我要找他!” 刘涛突然压低声音:“你不是回北京了吗?这事你最好别掺和,这里边牵涉太广。再说,你找罗浩也不管用,首先他不可能为了你的一面之交去做违法违心的疏通,其次,他就是有这心,也没这力,不是他一个人说了算了,这事,上边很重视。” 刘涛的话并没有让许卓然死心,反而让她更为迫切,于是她继续说道:“我不会让他去做违法违心的事情,我只是跟他透露一些内幕,这样也算是协助办案。你呀,做经济版都做傻了,如果你是做社会新闻或者副刊的,我倒是真应该跟你好好聊聊,这不仅仅是廖永红一个人的问题,往大了说,是社会保障的不健全和国家整体调控的失衡造成的,当然了,然有几千年的性别差异和…….” “打住!”刘涛忍不住插嘴了,“姐姐,你省省吧,跟我说也没用,这样,我帮你约他,你跟他说吧,希望你能如愿!” “刘涛,太感谢了!”许卓然欢快的情绪从电话里传了过来。 刘涛困惑了,女人,真的是复杂的,让人难以理解的。 当许卓然这一次出现在罗浩面前的时候,罗浩微微有些诧异。她穿着一件白色的休闲长款衬衫,一条黑色的紧身麻制短裙,清汤挂面般的头发随意的披在身后,一脸的愁容,说不清的憔悴与焦急,然而还在刻意地维持着一份与年纪毫不相衬的镇定与坚强,仿佛狂风中的一朵随风摇曳的小花,让人的心也不由自主地跟着一起疼楚。 看到罗浩走进咖啡店,许卓然招了招手,对服务员说:“两杯咖啡!” 咖啡端上,许卓然拿起奶罐轻轻地将鲜奶注入在深褐色的咖啡中,然后又撕开一包砂糖,倒了半包进去,拿起碟子上的小勺轻轻搅拌,看着那原本深褐色的液体,一点一点变淡,变得柔和温暖明亮起来,才把这杯调好的咖啡递到罗浩的面前。 罗浩有些莫名,接到刘涛的电话,就有些意外,刘涛说许卓然要见自己,而且不在警局,地点选在南山区的一家花园式的露天咖啡馆里。 罗浩想都没想就答应下来,然而在挂了电话以后,不知为何,突然有点儿患得患失的感觉。她要见自己,罗浩的第一反应就是,她是廖永红一案的知情人,然而,只是知情人这么简单吗?会不会是共犯?她找自己,究竟是为了替廖永红求情,还是为了打探消息?不管是哪种情况,罗浩都兴致盎然。是的,这是一种挑战,嫌疑人的知情人主动找自己要求面谈,有意思。 第七十六章 警察对话 第七十六章 警察对话 本来有一肚子的问题要问,然而此时,面对沉静如水,憔悴如落花的她,罗浩反而什么也问不出口了。 她抬起头,冲他微微一笑。她已经不是小女孩了,她能够从一个男人注视自己的目光中读出内容,至少她相信,他对自己是无害的,是好奇并带着少许的好感,所以她才会让刘涛把他约出来。 况且从上次处理陈晓颖的事情上,许卓然就感觉到罗浩的善良与爽朗,他应该是能够理解的。 “李sir,请原谅,我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你!”她略带歉意地笑了笑,又有些无奈地看了他一眼。 罗浩很自然地用手摸了一下裤袋里的烟盒,但是却没有掏出来,他笑了笑说:“叫我罗浩就可以!” 许卓然笑了:“想抽,可以抽!”说着便把桌上的烟灰缸推到他面前,“我以前很怕烟,我们家没有人抽烟,我朋友在我面前也很少抽。后来,来到深圳以后,跟客户谈事情,没办法阻止那些上帝不抽烟,所以渐渐地,我习惯了。” 罗浩自认为自己看人一向很准,从第一次见这个女孩,就觉得她过得很不如意,原本是一张明媚可爱的脸,总是不知为何被淡淡的哀伤萦绕。寂寞的感觉如影随形,让人忍不住想去探究,想去关注。 “罗浩!”她叫着他的名字,有些不自然,微微笑了笑,稍后继续,“把你约出来,能不能不当自己是警察,而只是以一个男人的角度听一段故事?” 罗浩很意外,他怔怔地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点了点头,开门见山,好直接干脆的女孩,也许这就是北京女孩的特征吧。 她又笑了,俏皮一笑:“记住,我不是犯人,也不是你的线人,你现在也不是在审讯室里录口供!” 罗浩也笑了,终于从裤子口袋里掏出烟,抽了起来。 故事很长,仿佛是一个女人从青涩到成长的整个蜕变过程。她没有所指,只用了“那个女人”四个字作为代词,然而罗浩知道,“那个女人”指的是廖永红——也就是红姐。 罗浩再一次感觉到意外,虽然他不会花痴到以为她约自己出来,只是聊聊天,谈谈心,但是他以为这个故事是关于她的,先以自己的故事打动他,然后再步步逼近,却没想到,居然是廖永红,她真直接,难怪会约自己在外面,会在开口之前再三强调这只是一个故事。 仿佛犹如一记闷棍,罗浩觉得胸口有些发堵,他的脸色渐渐沉了下来。是的,如果在警局,如果她没有事先定义这只是一个故事,那么这就是一份更有力的证词,而现在自己知道了,却不能采用,罗浩看着她,忽然觉得这个女孩在对自己用心计,只是这样的心计,初衷何在呢? 他不明白。 而她讲完以后,就再也不发一语,只是用小勺搅着自己面前那杯早已冷却的咖啡,加奶、加糖,不停地搅动着,仿佛那杯咖啡不是用来喝的,而是用来拌的。 罗浩盯着她,目光里是抱歉和些许的无奈:“故事,很动听,也很感人,如果我身边有这样一位大姐,我会同情她,也许会尽我所能去帮她。但是,要知道一个人如果走错了路,可以绕回去重新走,只不过是损失掉一些时间而已,可是如果做错事,就不那么简单了,应该接受的制裁,是躲不了的!” 许卓然抬起头,注视着他的目光,不由得有些呆住了,一时之间只觉得心乱如麻,似乎罗浩说的极有道理,又似乎全无道理可言。 “我知道,但是我想问,如果,我是说如果,这种事情能不能用罚金代替刑罚?”她的眼神儿中全是期待,但是罗浩不想瞒她,直截了当的答复:“不可能!” 她虽然失望,但还是点了点头:“我来之前,上网查过了,也知道大概的结果!”一声深深的叹息之后,她面色一变,变的坚毅而明快,“我找你是有两件事请你帮忙,你大概会奇怪,我为什么要请你帮忙,因为,我已经无路可走了!” 罗浩深深地吸了一口烟,在云雾中看着她:“哦?” “是,工商和检察院封存了我们的账目,冻结了全部资金,货物的问题还可以拖一拖,但是员工呢,一百多名员工的工资、保险、公司正常运转的钱从哪儿来?”她有些激动,声音渐渐大了起来,“如果说她是嫌疑犯,是坏人,那么这样的手段,逼一个正常发展的公司破产、让一百多名员工失业,这又算什么,不瞒你说,我从我朋友那里拿了20万元暂时应付这个月的工资,但是下个月呢?再这样下去,真的是逼良为娼了!” “逼良为娼?”罗浩的心随着这几个字莫名的抽搐了一下,他盯着她,“你跟谁借的钱?你老公?” “老公?”许卓然苦笑着,“你说林启凡?我们离了!” “离了?”罗浩仿佛又想起不久前轰动深圳和珠海两地的那场盛大婚礼,自己虽然没有亲眼所见,但是也听办公室里的那些大姐讲过八卦。 “你一定以为,我嫁给林启凡,就是所谓的傍大款吧,可是你知道吗?除了领结婚证所用的二十六块钱以外,我没有花过他一分钱!”许卓然有些激动,“闪婚、闪离,只是因为误会之后的伤心欲绝,盲目和冲动,闪掉了幸福,就像你刚才说的,走错了路,退回原点,重新走就是了。” “对不起,勾起你的伤心事了!”罗浩现在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她的脸上经常会显露出失意和孤寂的神情。 许卓然摇了摇头:“没事,我的事跟廖姐比起来,根本算不了什么,我只是想请你跟有关部门反映一下,至少要保证员工的工资,这笔款项可以支出,其实你们完全可以请审计或者税务部门派专门的财务人员进驻,每一笔进账、每一笔支出,你们可以监督、可以审核呀,难道现在每个月商场的几百万销售回款,都不让我们收吗?” 罗浩点了点头:“商业的情况我不是很清楚,我想封你们的账,恐怕只是因为担心她当初成立这个企业的启动资金是源自非法所得,另外就是要看看你们这个企业的资金往来是否完全正当、合法?不过现在既然涉及到员工的权益,我确实可以向上反映一下,至少工资是应该保证发放的!” “太好了!”许卓然笑了,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罗浩注视着她,这好像是她第一次发自内心最真实的笑,是真正的开心。她笑起来很好看,也很明媚,和她26岁的年龄正相当。 “对了,你刚刚说有两件事,这是一件,那另外一件呢?”罗浩掐灭了手上那只即将燃到过滤嘴的烟蒂,又点燃了一支。 “这个……”许卓然的神色又暗淡了起来,“我,实在不好意思,但是我在深圳没有朋友,没有什么关系,又不太想去拜托那些商场上的熟人,一方面是不想让这件事闹得沸沸扬扬的,另外一方面,商场上的所谓的熟人都是讲条件的,平时我躲还来不及呢,也不想因为这件事,让自己欠他们的情,纠缠不清!” “我明白!”罗浩点了点头,“什么事情,看看我帮得上忙吗?” “我想替廖姐请一个律师!”她看着他,小心翼翼,措辞谨慎,“其实拜托你来帮自己亲手抓进去的嫌疑人请律师,似乎很滑稽。但是,我想,你认识的人,应该不是那些欺世盗名、只会拿钱没有真本事的庸人。我知道,律师都是术业有专攻的,有人专打刑事,有人擅长经济案件,可是具体的情形我又搞不清楚,所以……” 其实这些事情,自己可以拜托潘浩儒去动用他的关系,可是她没有,因为不能亲自陪他去国外治疗,守在他身边,看着他一点一点复原,给他鼓励和支持,许卓然已经觉得很对不起他,所以能自己解决的尽量自己解决,不能让这些事情来烦他。况且,许卓然想的是,通过此事,可以试探罗浩的心态,甚至可以去软化和感动他。是的,女人的小狡猾,也许会被别人一眼看穿,但是许卓然衡量再三,通过刘涛找罗浩,最初只是想让他侧面打听一下廖永红被关在哪里,案子是谁负责的,但是现在,这么巧,居然就是他在负责,所以,就像是水中的一叶浮木,只有紧紧地抓住他,不管是感动,还是技巧,许卓然都要全力以赴。 “明白了!”罗浩微微点头,“在我决定是否帮你之前,我有两个问题要问你,你能坦白回答吗?” “可以!”许卓然点了点头。 “第一,你为什么对廖永红的事情这么上心,因为据我所知,以你的能力,再换一家公司,一切麻烦都跟你无关,也不会影响你的收入和职位,你为什么要搅这摊混水呢?”罗浩一直很关心这个问题,虽然凭着直觉,他相信许卓然跟廖永红以前的事情无关,但是,他也不能说服自己,仅仅是半年多的雇佣关系,她就这样为她筹谋、为她四处奔走。 “我也不知道!”许卓然的回答,让罗浩大感意外。 “其实也许我应该恨她,我和林启凡相识,到后来结婚,她起了一定作用,确切地说是帮林启凡制造了很多机会。”想起半年前的事情,许卓然就觉得似乎是一场噩梦,“可是,她跟我讲了她以前的事情,没有丝毫的隐瞒,很坦白。我当时虽然很震惊,但是我能够理解她,正如她所说的,一个母亲为了自己的孩子,什么都可以做,事非对错的传统观念与拯救孩子来说,似乎不那么重要了。而且,我最佩服的就是她无论遇到什么样的境遇,都没有怨天尤人、自怜自艾。她只是想靠自己的能力来改变不佳的生活状况而已。她的那种坚定、勇敢,让我佩服。也许她选择的方式不对,但是我想说,这商场上有多少人的第一桶金是干净的,原始资本积累本来就是残酷的,然而成功了以后呢?多少人只会用名牌、用广告宣传来粉饰自己,有谁能像她一样,不仅捐款捐物热心公益,还亲自到青海最贫瘠的地方去考察,确保物资发放到最需要的人手里。” 一口气讲了这么多,许卓然叹了口气,端起桌上的冰咖啡一口气喝了大半杯。 罗浩终于看到了淑女不淑,有些孩子气的另外一面。 “还有呢,你的第二个问题是什么?”许卓然发完牢骚,觉得心里好受些,话语也轻松了许多。 罗浩笑了,盯着她看了半天,看得她有些发毛:“为什么会找我?” 许卓然歪着头,眼睛扫着不远处的海面,话语幽幽地响起:“因为你善良!” “什么?”罗浩讶然,“你说我善良?这个我承认,但是……” “但是我怎么知道的,对吧?”许卓然调皮地眨了眨眼睛,“还记得上次我跟陈晓颖被你叫去问话吗?” 罗浩点了点头。 “你是唯一的一个,在我和她同时出现的时候,然而目光一直注视着她,没有看我的男人!” “啊?”罗浩觉得这个理由很荒唐。 “呵呵!”许卓然咯咯的一阵爽快的笑声,“所以,你是善良的警察叔叔,我知道,你会帮我的!” 罗浩摇了摇头,狠狠地瞪了她一眼:“自恋!”只是脸微微有些发红。 许卓然捂着嘴笑个不停,她发现这个警察叔叔真的很可爱。这种可爱,无关男女的情爱,却是一种纯粹的感觉。 第七十七章 辛苦暗尝 第七十七章 辛苦暗尝 深圳南山中海丽苑,一座座独栋的建筑,在浅绿色的巨大落地窗和大南山的苍翠掩映下,显得那样典雅秀美,仪态万方。这里环境优美、安静舒适,不仅适合避世,更可安心静养。 许卓然本以为她的孩子会是在位于市中心繁华地带的公寓中,毕竟那里交通便利,设施完备,然而当她和罗浩拿着胡姐写的地址,来到这儿的时候,才明白了廖永红的苦心。这里进进出出,自然不会有热心或者好奇的邻居来询问,也不必担心孩子在庭院中复健时,面对的异样的眼光和指指点点的干扰。 这便是一个母亲的良苦用心。 轻轻按下门铃,很快便有人前来开门。 留着齐耳短发,身穿一件白色t恤的阿姨开的门:“你们是?” 许卓然把手中的水果和玩具递给阿姨:“我是廖姐的同事,来看看孩子!” 阿姨微微一怔:“是许小姐吗?” “您知道我?”许卓然有些意外。 阿姨点了点头:“永红和小胡,都提到过你,让你费心了!” 许卓然看到阿姨的目光亲切了许多,只是盯着罗浩的神色还是有些紧张。于是说道:“这是我的朋友,一起过来的!” 阿姨看了看罗浩,神色马上就缓开了:“那快请进吧!” 走进一层,这是一个开阔的两层挑高的客厅,室内布置的很典雅,也很温馨。许卓然与罗浩对视之后,不约而同地问道:“孩子呢?” 阿姨带着他们走上二楼,推开了正对着楼梯的那间房间的房门:“在里面!” 整个房间都是淡淡的绿色,很清新,也很舒适,地上铺着拼花的地垫,随意放着许多玩具,而最让人惊叹的是房间的屋顶,居然做成了天空的造型,现在是蓝色的天空,还悬着朵朵白云,阿姨随即按动了一个开关,蓝色渐渐褪去,深蓝色的星空,渐渐垂下的月亮。许卓然惊异了,是的,这些设计实现起来并不难,只要在装修的时候提出需求,按照舞台剧的风格做就可以,然而,这却并不是每个母亲所能想到的。 为什么廖永红会想到呢? 许卓然和罗浩的目光都集于一处,那张高于地面只半尺左右的圆形大床,是的,圆形的大床,厚厚的床围拖了整整一圈,从床沿至地面,形成一个低缓的坡度,这样的设计,即使孩子在睡梦中滚了下来,也丝毫不会摔坏,更不会感觉到痛。 可是,许卓然眼睛渐渐湿润了,如果他能够自己滚落下来,恐怕对廖永红来说,也是一种欣慰。 因为他们目之所及的,那个看起来有五六岁大的男孩,在床上摊着一个大字,睁着眼睛,看着天空,除了眼睛,他的手和脚都没有任何的反应,这样的安静,分明不是一个孩子所能保持的,可是事实又正是如此,他一动不动,除了那双酷似廖永红的眼睛,他哪儿都没有动。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回头看着阿姨,目光中流露出一种探究和询问。 阿姨点了点头,冲他们招了招手。 走出房间,轻轻地带上房门,重新回到一层的大厅里,阿姨为他们倒上茶水,叹了口气,这才说道:“这孩子,除了个子像个正常人,天天在长大,可是智力还像个婴儿,吃喝大小便,都跟孩子一样,如果没有很好的治疗,就算到二十岁,三十岁,还是这个样子!” “阿姨,廖姐不是一直在给孩子做复健吗?有效果吗?为什么还不能动?”许卓然最初以为孩子只是智力异于常人,比常人反应慢些,却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会是这样的情形。 罗浩一直没说话,但是他目光越来越深邃,不经意间看了一眼许卓然,那眼中的情绪很清楚,没用的。 罗浩是被许卓然硬拉来的,他从一开始就认定了这是许卓然的心理战术,让自己同情廖永红吗? 罗浩很坚定,孩子和她本人的所作所为,两回事,没有等号,或者必然的因果联系。 阿姨又给许卓然的杯子里添了些水,叹了口气才说道:“复健,要花很多钱,但是钱不是问题,关键是效果,要说没效果吧,好像也有,这孩子现在你把他扶起来,靠着垫子或者墙,他也能坐好一会儿,可是还是不能走路,就是爬都很困难。前一阵子听永红说,有个什么国外的专家,跟北京的儿研所合办了一个什么机构,说是可能有希望,正准备把孩子送过去试试,这不,又遇到这么档子事,不仅孩子耽误了,这大人也……” 阿姨眼圈又红了:“都说这孩子是脑瘫,傻,不知事,可是你们知道吗?他心里明白,他妈在的时候,他吃饭就吃得多,也乖,小便什么的,也会哼着喊人,你把他扶起来,他也愿意去爬,去练习。现在他妈不见了,他都不怎么吃饭,整天一动不动的,大小便什么的,又没意识了!” 阿姨说着,已然忍不住抽泣起来。 “孩子的爸爸呢?现在妈妈出事了,他应该来看看孩子的!”罗浩终于开口了。 可是他的这句话,立即让阿姨满腔愤慨:“那男的,别提了,当初靠着我们永红,给他们家买房买地,这孩子一查出来不正常,立即逼着永红离婚,离了婚,人影都见不着了。听老家的亲戚说,早结婚了,又生了娃,在他眼里,根本就当没生过这个孩子,但凡他要是有点儿良心,我们永红,用得着在外面这么拼吗?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可我们永红,选男人,一没看他长相,二没看他条件,倒贴钱,还落下这么一个结果……” 阿姨哽咽了,许卓然也哽咽了。 过了好半天,她才说了句:“阿姨,相信否极泰来!也许过了这个坎,一切都会好的!” 走出廖家好远,许卓然突然停下步子,回头看着那栋房子,目光幽然,似有千言。 罗浩站在她身后,一时也无言相对。 伸出手指着那房子,她说:“你一定以为我今天带你来,是跟她们串通好的,特意来博得你的同情,对吗?” 罗浩没说话。 许卓然淡淡一笑:“我确实这样想的,但是今天真的是我第一次来,第一次见这个孩子。你没有见过职场上的廖永红,那是一个睿智、果敢又有些豁达的女人,在生意场上她像个男人,在生活中,她婉约、细致、开朗,善解人意,通达明理。我有恨她的理由,但是对着她,我却恨不起来,不是因为她的境遇,只是因为她为人处世的态度。她的境遇着实让人可怜,但是她从来没有自怜自艾,她需要钱,但是她并不是钱奴,她每年还会把很多钱无偿地捐给西部失学儿童,她的孩子离不开人,但她还是在夏秋两季,亲自去青海考察、评估被救助的对象。” 许卓然转过身,看着罗浩,又把目光转向那所房子:“你不觉得吗?这所房子,就是她的心牢,她的儿子就是她的刑罚,在这儿,她时时刻刻都在服刑,这还不够吗?” 罗浩凝眸远视,盯着那所房子,语调低缓地说道:“这就是所谓的‘情有原,法不容’。我办案这么多年,就算是少数穷凶极恶的要犯,也有他走上迷途的理由和隐衷,每个人背后都会有一个故事,这些,我们可以听,却不能用来左右执法的尺度。” 许卓然身形微微一颤,显然有些失望:“这就是为什么我曾经通过了司法考试,却最终没有做这一行的原因,因为我是感性的,我会被当事人的故事所打动,感性与理性相互交织,不能铁面无情。” 罗浩沉默了,他想的是,其实谁又何尝不是理性与情感时时交织在一起的呢? 第七十八章 真情告白 第七十八章 真情告白 从世贸商厦走出来,杜江和陈晓颖并肩走在路上,杜江心情很是有些沮丧,一面走,一面踢着脚下的碎石子,是的,内向的人,也只有通过这样的方式才能稍微有所宣泄。 已经快下午1点半了,两个人都还没有吃午饭,走到一家快餐店前,陈晓颖停住了步子,而杜江依旧低着头自顾自地向前走去,陈晓颖突然在他身后大喊一声:“杜江!” 两个人只隔了不到两米,根本用不到这样大声去喊,可是陈晓颖喊了,她双手合拢,喊得很大声。 杜江吓了一跳,立即转过身,看着她:“怎么了?” 陈晓颖还是向他喊着:“吃饭!” “吃饭?”杜江皱了皱眉头,“我不饿!” 陈晓颖面无表情,继续喊着:“我饿!” “哦!”杜江这才明白过来,点了点头,走了回来,直接向快餐店走去,走了几步,却发现身后没有脚步跟上,却响起一阵低声的哭泣,仿佛难以置信一般,他转过头,看到的是陈晓颖在哭。 陈晓颖先是小声抽泣,随即就站在马路边上,放声痛哭起来。 她的哭,震撼了杜江,或者说把杜江完全弄糊涂了。 走到她身边,从口袋里掏出纸巾,怔怔地递过去,想劝又不知如何开口,陈晓颖哭了一会儿,忽然从他手中接过纸巾,胡乱地抹了一把脸,就换了一幅表情:“走,吃饭去!” “什菌烩鲜蔬套餐,再加一个铁板鳗鱼”陈晓颖翻着菜单,最终选定了这个。 杜江很诧异,陈晓颖今天的举动太反常了,在他的印象当中,她一向是很沉静的,没有什么特别高兴的,也没有分外伤心的,什么事情都很淡然。今天,她突然大哭,而一向十分节俭的人也居然一顿午餐就花掉了68元,杜江想不明白,她为什么会这样反常。 饭菜上来了,陈晓颖自顾自地吃着,风卷残云,她吃得很香。 而他一直呆呆地看着,不敢说话。 当她吃完最后一口饭,放下筷子的时候,他才开口:“你怎么了?刚才为什么哭?” 陈晓颖拿起桌上的柠檬冰水,喝了一大口,盯着杜江:“我忽然觉得自己很悲哀,正像我跟在你身后,如果我不出声,我停下,或者我倒下,我掉头走掉,你都不会发现。我们一起出去办事,过了饭点儿,我问你吃不吃饭,你从来都说,你不饿。就没有一次会想到,我会不会饿?” 陈晓颖笑了,是苦涩的笑容:“因为我长得丑,所以不是被人轻视,就是被人忽视,我曾经过惯了这样的日子,习惯了,也淡然了,但是今天,我突然意识到,自己活得太委屈了,我为什么要问你呢?要跟着你的节奏和频率走呢?我饿了,我就要吃,我累了,我就不走了,想吃好的,我就点来吃,我再也不要这样委屈自己了,因为我的委屈,没有人会在意……” 陈晓颖一面说,一面笑,那样子,难看极了。 杜江从来没有这样认真地看过陈晓颖,他有些茫然,也有些愧疚,不知该说什么,所以他语无伦次:“对不起,晓颖,是我疏忽了,一直以来,你都很善解人意,不像小米那样峰娇纵任性,也不像张蔓那样柔弱,需要人时时替她们考虑和操心,跟你在一起,我很自我,因为你让人感觉很舒服,没有任何的束缚和担心!” “呵呵!”陈晓颖笑了,又很快长叹一声,“因为我长得丑,美女被照顾被尊重被心疼,是正常的,而丑女安分守己、知进退,就是最自然的,对吗?” “不是!”杜江连连摇头,“为什么要这么说呢?你丑?谁说你丑?” 杜江有些激动,他紧紧盯着陈晓颖:“在我眼里,我一直觉得你跟一个人从形象到性格都很相似,我很尊重她,也更尊重你!” 陈晓颖木然地站起身,结了账,向外走去。 这是有记忆以来的第一次,没有听别人把话讲完,也是她第一次,没有跟在别人后面而是自己抢先做了决定。 她走出店门,就像刚刚杜江一样,一边踢石子一边向前走,原来,踢石子的感觉是这样的好。曾经以为自己是无助的,没有方向的在这个城市里漂泊,想不到还有比自己更不如的,那就是这些躺在道路上的小石子,它们连自己的命运都不能主宰,不知下一秒是被怎样的一只脚去踢向何处? 或者就是被车子碾着,飞到好远。 一边想,眼泪便止不住地流,是的,今天和杜江在一起,走了好几家店,每一家店,商店的经理、采购,店员,无一不是赔着笑脸,小心翼翼地说着好话。 安抚了这个,动员了那个。 可是一出门,心神俱疲的自己,又有谁来关心呢? 廖总出了事,外有许卓然、内有胡姐,在一心一意地帮衬她,为她周旋应对。 卓姐出了事,有潘浩儒和林启凡打破头了去帮、去管。 就是小米心情不好了,也可以冲这个发脾气,冲那个撒撒娇娇。 而自己呢? 眼泪肆意流淌。 心中的委屈无处宣泄,直到那个人紧走几步,跑到她前面,站在她面前。 他盯着她的眼睛,第一次那样久久地端详,他说:“我一直把你当成简·爱!” “简·爱?”晓颖愣住了,顾不上脸上的泪水。 杜江伸出手,拿出纸巾,这一次没有递给她,而是亲手帮她擦去泪水。 “不是因为你不够好,而是我常常在想,你和许总、廖总一样,都有自己出众的一面,只是你的好,需要用心去体会,我之前没有明确答复你,就是因为,我不想让你认为,因为我现在条件不好,所以我才会接受你,你这样的女孩,同样应该有一个条件很好的男人来呵护,来爱护,我是怕自己不够好,所以才会退缩。” 陈晓颖完全听傻了。 她不能理解,也不能思考,但是她听明白了,他说他怕自己不够好,才没有答应跟自己交往的。 陈晓颖摇着头:“你说谎,你骗人!” “我没有!”杜江一脸坚定,“我家条件不太好,我自己也是刚刚来到深圳,还没有立足,我不想让你跟着我吃苦,我也不想让别人说,你看,因为他条件不好,才找了她! “如果我选女朋友,也许我不会选你,可是如果选老婆,我一定会选你,只是,你能等吗?”杜江最后只逼出这样一句话。 听了这样别开生面的真情告白,陈晓颖没有喜出望外,也没有激动不已,回望着杜江,唇边浮起一丝淡淡的笑容,脸上的愁思渐渐化去,眼眸闪亮,她轻声说道:“为什么要事先设定目标吗?我们现在并肩前行,是这一刻的决定,基础是此前彼此间的了解和认同,而真正走在一起,如果不适合、不愉快,那到个时候,或是停步,或是调整步伐,那时自有对策,饭要一餐一餐地吃,感情和生活也要日复一日用心地去体会,现在我愿意跟你一起走,你愿意吗?” 杜江面上的严肃渐渐退去,眼中含着笑意,点了点头。 海王大厦林启凡的办公室里,老于拿着一叠单据,小心翼翼地呈给林启凡过目。 “这个月的应付账款,这些都是上个月顺延的,再加上这个月应付的,数额稍稍大了些。”老于斟酌着措辞,生怕稍有不慎又触怒了龙须,让他吼上一顿,再不签字,那些供应商会生吞了自己。 林启凡扫了一眼老于,掀开单据,一张一张看得十分仔细,一边看一边签字确认,当他把文件夹合上的时候,老于长长松了口气,面上神情刚刚缓和,就听林启凡开口了,语气里带着几分促狭的意味,他说:“上个月流动资金有点儿紧张,你也跟了我这么多年了,如果不是特殊原因,我什么时候赖过供应商的钱?用得着你这样诚惶诚恐的吗?” 老于呵呵笑着,此时唯有以笑相对。 “对了,怎么没看到水漾的单子?”林启凡拿起一支烟叼在口中,老于连忙从口袋里掏出打火机帮他点燃。 打量着他的神色,老于压低声音说道:“您还不知道?” “知道什么?”林启凡眉头微皱,目光阴郁,“我一直忙着北京的药厂,焦头烂额,刚回来,水漾怎么了?还是海关商检报告的问题?” “不是,那算什么呀?”老于凑到林启凡身边,耳语片刻。 林启凡深深吸了口烟,脸色阴沉:“什么时候的事情?” 老于愣了:“您真不知道?这么大的事情,许总没跟你说一声?刚才她们公司的小米过来给我送海报的时候我们还聊起这事来着?听说这个月的工资都是许总自己拿钱出来顶上的,我还以为是您支持的,原来您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许总?”林启凡手中的烟灰瞬间掉落在桌上,他下意识地伸手一抹,在黑色的桌面上流下一道长长的灰迹。 “她在深圳?她没去美国?”林启凡仿佛自言自语,又像是在问着老于。 老于完全糊涂了:“听小米说,廖永红一出事,许总就赶回来了,要不公司早就乱了!许总回来您不知道?” 林启凡将手中的烟蒂轻轻碾灭在烟灰缸内,盯着老于突然问道:“小米还在吗?” “应该还在吧?刚我进来的时候,还在外面打水单呢,刚才还问我能不能结账,我说得进来跟你请示一下。”老于一头雾水,实在搞不懂林启凡和许卓然是什么回事,按照以前林启凡对她的关注程度,照理说结了婚应该加个“更”字,怎么感觉怪怪的,出了这么大的事,林启凡都不知道,这许卓然在搞什么鬼,这样的事情都不跟老公商量吗? 林启凡轻咳一声:“去把小米给我叫进来!” “哦!”老于下意识地答应着,心中更加奇怪。 小米悄悄推开林启凡办公室的门,探出一个小脑袋,向里张望的时候,不禁吓了一跳。 林启凡坐在大班台后面,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她,那目光就像高清晰的扫描仪一样,让她无所遁形。 在林启凡看来,小米是个很可爱的女孩子,在办公室里的她,脸上永远化着精致的妆容,一头平时乱蓬蓬染着颜色的时尚卷发此刻也正乖乖的盘在脑后,一身紫色的制服,身上还别着工卡,本来化妆品行业的工服就是所有行业里最漂亮的,而穿在原本青春逼人、玲珑体态的小米身上就更显得那么亮丽出众。 “坐!”林启凡指了指桌子对面的沙发椅。 小米呵呵一笑,闪身入内,坐在林启凡对面:“第一次跟大人物对话,还怪紧张的!” 她小声嘀咕了一句。 林启凡哼了一声:“我算什么大人物呀,别紧张,找你来就是随便聊聊,刚刚听于经理讲,你们公司发生了一些事情?” “是呀!那可真是天降惊雷,一下子就把我们给劈到了,这叫一个惨,当时正巧许总也不在,公司一片混乱,真有世界末日的感觉,我第一反应就是赶紧找工作,我是月月光,没存款的,要是发不出工资,公司破产了,最惨的那个就是我,我卡上还透支了两千块没还呢。”提起前几天的事情,小米还心有余悸。 林启凡用手挠了挠头,这女孩还真是直爽得可以,刚要开口询问,她又像连珠炮似的说道:“多亏许总拿钱出来救急,真太感谢您了!” 林启凡笑了,笑容很是阴埋:“谢我什么?” 小米转动着亮闪闪的眼眸,长长的睫毛忽闪着,林启凡知道那是塑料的假睫毛,心想天天这么黏着不累吗? 小米瞪大眼睛说:“大家都知道,许总的钱肯定是您给的,所以我们都感激您呀。而且现在商场那边特别动荡,那些经理太势利,刚一出事,就开始给我们脸色看,没事就找茬,可您这边呢,按部就班,按要货就要货,该促销就促销,所以大家都赞您呢!” “用不着!”林启凡的脸色突然暗了下来,“许卓然的钱不是我给的,而且,我们现在也没有关系了!” “啊?”小米涂着绚丽唇彩的嘴立即张成“o”形,一脸的惊讶。 第七十九章 舍身求赎 第七十九章 舍身求赎 “我们离了!”这四个字,曾经在林启凡心中犹如千钧,除了老藏以外,他对任何人都没有说过,包括老于和自己的家人。 然而现在,通过与小米的对话,他知道,许卓然竟然也没有对外宣布,所以就像恶作剧一般,他瞬间便说出了这个曾经压在他胸口,几乎让他窒息的四个字。 小米的嘴由刚刚的小“o”形又扩大了好几倍,她张着嘴,完全呆住了。只觉得脑子嗡的一下:“离了?” “是,离了!”林启凡又点燃了一支烟,透着烟雾看着小米的表情,觉得心情大好。 “原来书上说的是对的,中年男人的激情来的快去的更快,所谓的新欢与爱情,不过是对青春的怀念,更是对日趋平淡生活的一种调剂……”小米像在背书,好像背到一半,中间突然卡壳了一般,她尴尬地笑了笑,“总之,您这也太快了吧,中年人不是应该很保守吗?闪婚是因为你涉猎广泛,能一眼认定什么人适合自己,看得比年轻人更准,所以婚也就婚了,可是闪离?这好像不是你们应该有的行为吧?” “闪婚,闪离?”烟雾袅袅,他半眯起眼睛,用手轻轻捶了一下头,又对上那双年轻的眸子,“中年男人需要的是什么?激情能让他重新体会年轻,可是温情和实实在在的爱才是他最希望的。什么是温情?就是生活中点滴琐事,比如:一句问候、一声关照,回到家时为你接过外衣,吃饭的时候帮你夹一口菜;是永远在触手可及的地方为你放着一杯热茶。他期望的不过是在烦恼的时候,有一个人可以倾诉,高兴的时候,有一个人可以一起庆祝,一起分享……这对你们这些年轻女孩来说,很难吗?” “这个,我没想过,不过……”小米眨了眨眼睛,“我要是嫁一个中年老男人,肯定就是想让他宠着我,溺着我,就像我爸爸一样,对我伏首听命,捧着护着,我可没想过嫁一个中年男人,还要给他当什么贤妻,什么夹菜、倒水、拿衣服,这也太累了吧,我不让他给我洗衣服,侍候我就是好的了!” 林启凡点了点头:“明白了,原来你们这些新新人类是这么想的!” “那,你是不是也不再支持许总,不再支持水漾了?”此话一出,小米立即满脸惊愕,她的危机感又排山倒海地袭来,只觉得马上又要沦入朝不保夕的地步了。 林启凡眨了眨眼睛,好像故意逗她:“你说呢?” 小米立即从椅子上弹了起来:“天呐,我今天下午原本还有一个面试呢,算了算了,不跟您说了,我得谋生去!” 她转身紧走几步刚冲到门口,身后响起了林启凡的一阵大笑:“你这样的员工,一般的公司也不敢要呀!” 小米愣了,转过头看着他:“什么意思?” 林启凡站起身,走到窗子边上,用手拉下百叶窗帘:“公司发生事故,濒临绝境,没想着与公司共进退,反而马上给自己找退路,这样的员工,哪个公司愿意要?” 小米像看一个怪物一样看着他:“这有什么不对的?公司如果能正常运营,我也会好好的尽心尽职地做好本分,可是现在明摆着的,公司的账目都被封查了,原来以为许总跟你的关系,你肯定不会不管,所以公司也不会惨到哪里去,大不了让你收购了,换个老板,结果也不错,对我们这些小兵来说,只要稳定,保证有工资奖金收入可以按时拿,谁当老板根本没什么区别。可是现在你跟许总没关系了,自然不会帮她,那公司不过是在撑日子,我当然要未雨绸缪了,这有错吗?” 林启凡看着她,80后的女孩,说话都这么冲吗?他眉头微皱,细想她的话,好像也不是全无道理。 “行了,我没有说你不对,我只是在说,外面的公司不了解情况,你现在找工作也未必能找到满意的,这样,如果你愿意,可以来海王!” “啊?”小米只觉得大这十分钟不到的谈话里,收获太多的意外了,她怔怔地盯着林启凡,大大咧咧地问着,“真的假的?” “咳!”林启凡责怪地说道,“你以为我跟你们这些小孩子一样,说话办事没个准谱?当然是真的了,可以去老于手下当个采购,专门负责化妆品,我这儿正好也缺这么一个人!” 小米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下意识地把大拇指伸到嘴里咬了一口,“疼!”是真的,她困惑了,“那么,就是说林总还愿意帮许总,拯救水漾的危局了?” 林启凡瞪着她:“她是谁?她那么厉害,向来只有她去拯救别人,她用不着谁来帮!” 小米吐了吐舌头:“我还以为你们分手以后会潇洒地成为知己好友呢!” “知己?好友?”林启凡端起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口,“幼稚!” 小米撇了撇嘴:“不是幼稚,电视剧里都这么演的,越是上流人士,不越应该有风度吗?” “风度?风度是个什么玩意?”林启凡冷冷地答着,面色又阴郁了起来。 小米察言观色之后,突然长长叹了口气。 “叹什么气?海王都收留你了,工资肯定比你在水漾高,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林启凡眉头微拧,只觉得这些小女生,麻烦的很。 小米叹息着:“我在想,以前我是给美女打工,以后就要给暴君当差了,这一时半会儿,心态还没扭转好,回去得好好做个心理辅导!” “暴君?”林启凡哭笑不得,“你说我?” “嗯!”小米连连点头,那动作就像小鸡吃米,夸张却有几分的可爱。 “去吧,先忙你的,我这边,你可以随时过来,不过,最好把水漾的事情交代清楚,我可不想让她们说我在这个时候挖墙脚!”林启凡有些不耐烦了,他发现自己真的不了解女人,面对小米这样一个年轻的新新人类,甚至有些浅薄的女孩子,对起话来都有些费力。 小米笑了,冲着他做了一个ok的手势:“放心,我会掌握分寸的,再说了,我根本算不得墙角,最多就是墙上的一棵草,无关大局!” 说完,留下一个灿烂的微笑,说了句:“感激万分!”就走出办公室。 而林启凡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一支接一支抽着烟,他站起身,来回踱步。内心中很是有些挣扎,廖永红东窗事发,要不要拉她一把? 今天的局面,曾经是自己潜意识里设计过、憧憬过的。只是真的到了这样一天,他才觉得,有些不忍。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整个屋子烟雾袅袅的时候,他下意识地在停下步子,啪地一下推开窗户,新鲜的空气立即扑面而来,让他顿下决心,掏出了手机打了一通电话。 深圳市局看守所里。 廖永红看到许卓然时,笑了,那是唇边浮起的一丝迷离的浅笑,她说:“在看守所里还没判刑是不能探视的,只能见律师,你怎么进来的?” 许卓然看着她的笑,她还是那样的爽朗直白,在这个时候,她还能笑,这种淡然与坚毅,真的不是常人所能拥有的。“律师一会儿就进来,我只是想亲口对你说,小志很好,水漾也很好,所以,你一定也要好好的,明白吗?” 廖永红唇边的笑容渐渐扩大,她的笑,在此时是那么纯粹,还有一种最真诚的感谢,一切都尽在不言中。 许卓然站起身,刚要向外走去,廖永红突然说道:“如果我不见律师,我甘愿接受所有的惩罚,那么小志,加在他身上的报应是不是就会解除?” “廖姐!”许卓然满目惊愕,“别胡说,你千万不能放弃……” 廖永红连连摇头:“这些天我在这里边想得很清楚,如果是我该承受的,我怎么逃都逃不过,也许正是以前我想方设法规避法律的制裁,才会将一切恶果报应在小志的身上,所以现在,我应该坦然面对一切。” 始料未及的局面,许卓然慌了,不知该如何面对,就在这个时候,女警推开门示意时间到了,许卓然喊了一声“廖姐!”眼神儿中传递着她想要说的一切。安慰、鼓励还有坚持。 廖永红看着她,淡淡的笑容始终浮现在脸上。 当那扇门关上的时候,谁都不会注意到她眼角的湿润,与脸上那久久没有退却的苦涩。 几分钟之后,当一位中年女律师走进去的时候,看到的是依旧淡定坦然的她,这算是成熟吗?更多的也许是一种无奈。 面对律师,廖永红很配合,将自己的心路历程与往昔种种经历娓娓道来,她没有为自己的行为做太多的粉饰,但是她强调着,不会通过她再说出其他人,不管是昔日的主顾,还是上线、下线,她只承认她有错,愿意接受任何刑罚和处置。 中年女律师听完之后,心情有些沉重,最初罗浩找到她,她并不想接这个案子,虽然她处理过太多的失足女性的案件,但是对于这种把女人当成奢侈品来交易的犯罪嫌疑人,她从主观上就没有太多的好感,只是在见过许卓然之后,才勉强接了下来,现在,见到廖永红本人之后,她才知道,为什么罗浩会请自己出面作她的代理人。 可怜又可恨的一个失足女人,只是在她的脸上没有通常女犯的痛苦与惊慌,没有所谓的痛改前非的誓言和身陷苦海的凄惨与乞求,她是理智的、淡定的,甚至对结果有着隐隐的期望,早已抱定要舍身求赎的心态,甘愿接受任何的惩罚,这样的当事人,还是第一次遇到。 第八十章 烛火人生 第八十章 烛火人生 一个人坐在阳台上,借着月光,能看到不远处朦胧的大厦和婆娑的树影。 是的,没想到这样设施完备的公寓式住宅小区居然也会突然停电。 她特意做了四菜一汤,原本想等晓颖回来一起吃个晚饭,好好聊了聊心事。可是就在饭菜上桌的那一瞬间,停电了。 就在这个时候,晓颖打来电话:“卓姐,我晚上不回来吃饭了,我在杜江这儿……” “好!”许卓然原本还想让晓颖回来时带几支蜡烛,可是她突然沉默了,什么也没有说。 摸着黑,胡乱地吃了几口菜,便一个人站在阳台上,从这儿看到对面的建筑和远处的灯火星光,才觉得有些安心。 此时此刻,与光亮时的感觉完全不同,原本靠电来维持的舒适和光明,一下子消失了。曾经的霓虹闪烁、种种繁华被黑暗吞没了,那丝丝吐着冷气的空调停了,正看得起劲的电视剧也没了,仿佛应该一片混乱。但是真正置身在黑暗中,除了最初的短暂的失落与恐慌,你才会发现,在黑暗中也有别样的魅力。 因为黑暗,所以什么也做不了,什么也不想做,就静静地坐在那里,任思绪像脱缰的野马,随意驰骋。 许卓然盘点着过往自己面临岔路口的时候,每一次主动或是被动的选择,人的成长,很多时候经验的累积是不能从别人那里听来的、看来的,即使是千古名言也不济于世,成长的代价,一定要自己去亲历,去撞个头破血流,才能明白,什么是成长。 廖永红的案子还在取证阶段,要下个月才会开庭审理,而且由于牵涉广泛,所以不会公开审理,也就是说,该做的都已经做完,剩下的就是静静等待着那个结果。 那会是一个什么样的结果呢? 许卓然心情沉重,桌上的手机电话突然震了起来,是潘浩儒,她立即接通。 “喂!”是他那充满磁性又略带深沉的声音。 “你好吗?”两个人同时问出这句,潘浩儒笑了,而许卓然则是鼻子一酸,更加的伤心。是的,她想他了,不可遏制的思念和所谓的对水漾挥之不去的责任感交织在一起,吞噬着她,让她欲罢不能,无从摆脱。 “怎么了?”潘浩儒的语气不由一紧,“前两天打电话都说一切还好,真的还好吗?案子现在什么进展?” 许卓然竭力隐藏着自己的情绪,稍稍平复之后才尽量和缓地说:“没事,给廖姐请了律师,案子下个月开审,水漾这边原来封存的账目已经解冻,可以在他们派驻的审计的确认下收支款项,你怎么样?” 电话里潘浩儒的声音微微一顿,好像有些许的沉重:“进展顺利吗?案子把握如何?这件事上你千万别逞强,该我这边找人疏通的,你就说话,这事不是硬扛的!” 许卓然小小地挣扎了一下,这件事还是不能让潘浩儒介入,自己一个人置身其中就够了,不能让他牵涉其中,所以她态度坚定地答着:“我知道,我不会逞强的,正好这办这案子的警员是刘涛的朋友,已经见过面了,我看他现在挺同情廖姐的,律师就是他帮我们请的,专打女性刑事案件的中年律师,口碑很好的!” “好,这样吧,我让彭律师这两天来深圳,不管是公司的事务还是案件本身的,有他在你身边,什么事情可以跟他商量,多听听他的意见,我们一起合作有十来年了,完全可以放心。”潘浩儒又说,“资金的问题真的解决了吗?财务那边我打过招呼了,也没见你去支钱!” 许卓然微微一顿,随即说道:“资金还好,不过,那张招行的卡上,去年一年的工资,我挪来用了,本来没想用的,可是……” 许卓然还没说完,就听到潘浩儒开始埋怨了:“招行的卡?你是说原来的工资卡?那钱你一直没动?” 许卓然吸了口气,轻轻嗯了一声。 “现在用就用了,不必想那么多,还是你想以后结了婚,还跟我aa?”潘浩儒的语气中带着一丝促狭,好似开着玩笑。 “浩儒!”许卓然鼻子一酸,“我想你了……” 只此一句,许卓然便抱着电话,哽咽起来。是的,理智告诉她不应该将自己伤感的情绪传递给他,应该小心的掩饰,高高兴兴地说着一切都好,让他放心,可是她突然在最后一瞬没有忍住。好累呀,长久以来的压抑与委曲求全的心态,在这一瞬溃坝决堤,她像一个孩子那样哭了,喃喃地重复:“我想你了,我想回到你身边!” 潘浩儒的声音低沉而轻缓,在她哭的时候,他没有安慰,只是拿着电话,认真地在听,过了一会儿,他才说道:“好了,我把你的哭声录下来了,一会儿就把手机铃声给换了!” “啊!”许卓然立即止了哭,“真的?” “我现在放给你听!”潘浩儒说着,便按动了几个键,于是微微带着颤音的低声抽泣随即传来,这哭声在一录一放之间透着些许的怪异,许卓然破涕为笑:“讨厌,你没事干了,要录也得录我笑的,干吗录这个,跟鬼哭一样!” “让你自己听听,你的哭声有多难听!”潘浩儒戏谑的口吻瞬间便温暖和安抚了她。 “这边停电了!”她像个孩子似的,仿佛在撒娇,又像是在诉苦。 “哦?停电了?”潘浩儒重复着,思忖着,“家里有蜡烛吗?或者香熏蜡之类的?” “香熏蜡?”许卓然立即弹了起来,借着手机的光亮来到浴室,拉开水盆下面的玻璃架子,“有,太好了!” 然而拿着造型可爱,花花绿绿的香熏蜡许卓然又犯了难。 “怎么了?”潘浩儒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 许卓然嘟囔着:“没有打火机,也没有火柴,怎么点燃呢,我现在是望蜡兴叹,还是一片黑暗呢!” “笨丫头,燃气灶是自动打火的吗?”潘浩儒提醒着。 “天哪!”许卓然一手拿着电话,一手举着一支香熏蜡走进厨房,在燃气灶边上啪地一下打开了灶火,点燃了手中的蜡,烛火幽幽,带着阵阵安神的轻香,摇曳着淡淡的朦胧的光芒,让人的心一下子变得宁静舒适起来。 许卓然仿佛陶醉在这样的氛围中,她想起了很多很多。 “卓然,先把燃气关好!”电话里传来潘浩儒略带紧张的话语。 “哦,已经关了!”举着蜡烛回到卧室,就把它放在一个透明的玻璃杯里,这样烛火便更加迤逦可爱。躺在床上,静静地看着那摇曳的火苗,许卓然轻声诉说:“你知道吗?小时候我就很怕停电,那时候我们住在我妈单位的家属楼内,每次停电,不管是楼里的保险丝憋了还是其他的原因,各家各户的男人都会马上跑出来,好多人拥挤在楼道当中,有人搬来小板凳,有人拿来保险丝,还会有人举着手电筒为换保险的那个人照亮。 在那样的场面当中,我们家的门是紧闭的,因为从我家不会走出一个男人,那个时候,看着妈妈和姐姐坐在静静地坐在黑暗当中,我才知道,很多事情原来不是我听话、学习好,就可以代替的,家里没有男人,在很多时候真的是难以言表却又真真切切的痛。” 潘浩儒静静地听着,好像上次听她偶尔讲起小时候的事,还是两个人刚刚放下心结,在紫园倾心相处,那短短的一个月里的某天晚上,他拥着她,站在紫园二层的露台上,她静静地说着小时候的事情。 潘浩儒心中一紧,好像每次她情绪低落,踌躇犹豫的时候,都会想到小时候的遭遇,刚想开口安慰。 只听她又继续说道:“不过那时候的人真的很热情,虽然是住在楼房里,可是大家相处的就像是一家人一样。我家吃饺子,去你家借点醋,我家买了新鲜的带鱼,你拿走两条,还有放在楼道里的白菜和大葱,仿佛那是公用的,打个招呼,大家都不分彼此。那时候物质也许是匮乏的,但是人与人之间的情是热的,不像现在停电了,楼里的邻居都打开门互相张望,当发现不仅仅是自己家停电的时候,就会“砰”的一声把厚厚的防盗门关上,不再出来。因为他们在等待,会有心急的人给物业打电话报修,总之,不是一个人的事情,就可以暂时观望。” 许卓然此时的心情就如同郭沫若描绘的天街,眼睛看到的是光明与灿烂,心里却时时感觉黑暗与空虚。 说着说着,她的声音渐渐消散,潘浩儒举着电话静静地等待,是睡着了吗?蜡烛放在哪里?安不安全?滴下的蜡油会不会烫到她? 他不由轻轻叹息,有的时候,她分明像个孩子。 可是正是他的一声微叹,她醒了:“浩儒,你还在听吗?” “在!”他神情一凛,“想睡了?” “没有,浩儒,你再等我几天,等这边的事情一了,我马上去找你,我现在总是要费好大的劲才能克制自己的冲动,恨不得马上出现在你面前!” 潘浩儒分明能从话语中想象得出她现在的表情,肯定是小脸紧绷,一脸严肃,表态。 潘浩儒笑了:“好了,你不来,我还安心点,你来了,我心神不宁的,反而不能集中精神复健,你踏踏实实地照顾好自己,别让我操心就是对我的体谅了!” “啊?”许卓然从床上弹了起来,“怎么把我说得跟冒失鬼一样?对我这么没信心!” “不是没信心,好了,你早点儿睡吧!”潘浩儒的语气就像是哄着一个孩子。 “浩儒,我好像从来没听过你唱歌?”许卓然突然提高声调。 “没唱过吗?”潘浩儒笑了,“不会吧!” “真的!也不知道你曾经给谁唱过,反正我没听过!”许卓然仿佛就是一个难缠任性的孩子,“我想听,现在,特别想听,你唱给我听!” 潘儒儒没说话,停顿了片刻。 低沉略微沧桑的感觉:“青春的花开花谢,叫人疲惫却不后悔……” 许卓然最初是暗暗偷笑,因为她想把他的歌声录下来当铃声,可是越听越着迷,仿佛沉醉之间忘了初衷。 这是一首老歌,也是校园民谣中一首继《同桌的你》之后,最引人共鸣的一首,一字一句表现出对流逝的青春的怀念与感伤。 允许我为你高歌吧以后夜夜我不能入睡。 允许我为你哭泣吧在眼泪里我能自由地飞。 梦里的天空很大我就躺在你睫毛下。 梦里的日子很多我却开始想要回家。 歌词纯真感人,曲调简明悠远,尤其是潘浩儒用充满有磁性的低音唱来,仿佛就像情人间的喃喃低语,当他唱完最后一句的时候,许卓然也随口哼了起来: 曾经的笑脸到如今还不曾改变。 那时候你曾许下心愿说未来日子相见。 …… 弹指一挥一挥间多少心事。 拥挤的人群又涌走了多少故事。 如果是一切还能从前把如果能再说一遍。 我仍愿意再许下心愿陪着你直到永远。 他唱的是《青春》,而她接的则是《岁月》,这首歌是《青春》的姊妹篇,在岁月里回首青春岁月,已经多了一份淡然,成熟与释怀。因为从潘浩儒演绎的《青春》当中,她听到了一种苦涩、一种伤感,所以一向很少唱歌的她,主动以歌相慰。 她说:“岁月流逝,青春永远是一首不老的歌谣,我们就是一个青春的歌者,永远不能放弃,不管前路如何,都乐此不疲地一直向前走着,这一路之上,有彼此相伴,更无所畏惧,对吗?” 第八十一章 法庭内外 第八十一章 法庭内外 廖永红的案子是在今天审理的。 这一天,许卓然特意起了一个大早,穿上一身水漾普通导购的工作服,白色的衬衫,紫色的小洋装套服。 认真地把长发盘起,又特意化了一个素净的淡妆。从沙发上拿起包,走到客厅,发现陈晓颖也已经打扮好了。 仿佛一株幼苗,在不知不觉间成长了,变成了茁壮的有着浓密枝叶的树木,陈晓颖变漂亮了。 两个人走到楼下,看到杜江腼腆地站在路边儿,手上还拎着热腾腾的早点,见她们出来,立即迎了上来,他说:“我陪你们去!” 陈晓颖有些羞涩,看了一眼许卓然,又瞪着那个他:“谁叫你来的?” 杜江怔了:“你昨天不是说害怕吗,说自己没去过法院,没出过庭吗?” 许卓然仿佛明白了,原来这段日子以来,大家的生活都不曾停滞在原点,都在向前行进着,也都有了各自美丽的风景。为了晓颖,她由衷地开心,是的,好人好运,真的如此。 打了一辆车,杜江把她们送到了法院门口。 这个案子并不是公开审理的,所以许卓然和陈晓颖都坐在走廊里等着,原本不需要出庭的杜江,静静地坐在陈晓颖的身边,下意识地握住了她的手。 大约过了40分钟,里面的门开了,一身警服的罗浩从里面走出来,冲着许卓然点了点头。许卓然冲陈晓颖一笑,拿起公文袋走了进去。 同样,这也是她第一次置身在法庭上,虽然是站在证人席上,但是她还是有些紧张。她看到了廖永红,她精神还算好,看到她,许卓然努力给了她一个安慰的眼神儿。此时,审判长开始询问。 “姓名、职业、与被告的关系!”审判长是个中年女性,她面无表情,也许这就是传说中的铁面无私吧。 “许卓然,水漾化妆品公司副总经理,廖永红是公司的总经理,我们是同事关系!”许卓然深深吸了一口气,又补了一句,“也是朋友!” “啊!”听审的都是负责此案的相关人员,立即引起一小阵骚动。 “肃静!”审判长看着控辩双方,“被告律师与控方对证人的身份有无异议?” 辩方律师:“没有!” 控方有罗浩,还有两名男警官,其中一人回答:“没有!” “好!”审判长:“双方对证人开始询问!” 先是控方警官甲:“许卓然,廖永红在1996年至1999年之间,组织、容留妇女卖淫的事实你是否知道?” 许卓然:“知道!” 警官甲:“你怎么知道的?” 许卓然:“有一次在我遇到情感困扰的时候,她为了劝我,给我讲了一个故事,她虽然没明确的说明,但是我知道她就是故事中那个命途多舛、曾经误入歧途,又重新振作,自强不息的主角!” 警官甲:“也就是说,你并不确切的知道她曾经的犯罪事实和具体情节?只是隐约的从她给你讲述的故事中感觉出来的?” 许卓然:“是!” 警官甲:“你什么时候入职廖永红的化妆品公司的?” 许卓然:“今年1月5日” 警官甲:“此前是否认识,此后是否发现廖永红有无不法行为?” 许卓然:“最初是在去年冬天,在西藏拉萨,那次廖永红是为了考察青海和西藏两地失学儿童捐赠款项的落实情况去的当地,我也是这个活动的志愿者,经朋友介绍,我们聊得比较投机,就应邀来到深圳加盟她的公司。入职以后,据我的了解,她是一个称职、负责、关心下属、循规蹈矩的好领导,没有任何不法行为。” 警官甲:“今年8月3日晚上,你在哪里?是否去过南山慢时光酒吧?” 许卓然:“8月3日?我在北京,没有去过南山慢时光酒吧!” 警官甲:“你前夫是谁?你是什么时候结婚的?又是什么时候离婚的?” 许卓然一愣,对这个问题显然没有准备,她看了一眼罗浩,罗浩面无表情,于是她又扭过头看了一眼辩护律师。 辩护律师一位是人近中年的常大姐,另外一位就是潘浩儒推荐的彭律师,一个三十多岁男士,他文质彬彬,鼻梁上架着一副黑框眼镜,让他看起来很是严肃,此时他立即起立:“审判长,各位陪审员,这个问题与本案无关,证人有权不回答!” 警官甲立即反对:“反对!这个问题直接关系着证人证词的可信度,也关系着8月3日晚上被告行为的最终定性!” 审判长点了点头:“证人回答控方问题!” 许卓然微微思忖片刻:“我前夫是林启凡,我是5月3日结婚的,7月28日离婚的!” 警官甲:“你为什么离婚?你的丈夫,林启凡,噢不,是前夫,他是深圳举足轻重的医药连锁公司的老总,是什么使你们这么草率的结束这段只有两个多月的婚姻?” 许卓然没有回答,因为她无从回答,她知道,如果全盘托出的话,只会让人更加猜测,不仅会连累到潘浩儒,还会让人以为这是一桩目的婚姻,而媒介就是廖永红。 警官甲将桌上的一撂资料递给书记员,书记员又把它们呈给审判长。 审判长看完以后,对许卓然说:“今年2月,水漾化妆品公司有一笔200万元的资金入账,是海王公司的转账支票,对此事,你怎么解释?” 许卓然明白了,原来他们已经认定了廖永红以水漾为幌子,仍旧私下进行色情交易。 她索性不紧张了,很放松,没有直接回答审判长的话,转身盯着警官甲:“警察先生,你也是一个男人!”许卓然冲他微微一笑,走出证人席,走到他面前,转了一个圈儿,然后回到证人席,“你说?我值200万元吗?” 警官甲立即被噎到了,连小书记员都忍不住躲在笔记本电脑屏幕后边笑了。 许卓然又说:“您问来问去,不就是想说,我跟林启凡的婚姻,是一桩交易,而渔利者是廖永红吗?” 警官甲瞪着她:“我没说过!” 许卓然:“是,你是没有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出来,但是你的意思大家都明白,我可以告诉你,我跟林启凡结婚,是因为我想结婚,我想在深圳有一个家,而他喜欢我,就这么简单。我们离婚,是因为近距离的相处,我们格格不入,他会拿我跟他死去的前妻相比,我也会拿他跟我的梦中偶像相比,而我们又都是个性很强的人,谁也不会为了谁去改变,所以就离了。 “没有什么你们想象的那种肮脏的交易,如果真是那样,我不会离婚,海王的市值,林启凡的财产,你们都很清楚,我不会一分钱都没要就离婚的。 “至于那200万元,你们不是已经查账了吗?那是我们公司刚刚成立时,一时资金周转不过来,跟林启凡暂时提前预支的货款。如果你们查得仔细的话,我们在几个月以后,这笔钱又给海王打了回去,请问这算交易吗?” 警官甲无话可对,罗浩这时开口了:“证人情绪需要稳定一下,我们只是根据手中的证据,按照程序询问。” 许卓然对上他的眼睛:“请问,尊敬的控方警官,你们的问题问完了吗?” 罗浩点了点头。 而刚刚那位警官则继续问道:“你说8月3日,你在北京,你为什么在北京?” 许卓然瞪着他:“我的朋友在北京发生了交通意外,我去照顾他,如果你需要,我可以请当地医院的医护人员作证!” “你的那位朋友是北京元亨珠宝公司的老板,潘浩儒,对吗?”那个警官紧紧盯着许卓然,仍旧在纠缠这个问题。 “审判长!”彭律师站了起来,“今天我们审理的案件是组织、容留妇女卖淫,而嫌疑人正是我的当事人,廖永红。我们是不是应该严扣主题,检控方现在的感觉很像是在挖掘小道信息的娱乐新闻记者!” 听审的人中又开始小声议论和压抑的笑声。 审判长面色清冷,看了看彭律师,又看了看控方:“控方注意,还有什么要询问证人的吗?” 罗浩与那名警官低声交流了一下,回道:“没了!” 他话音刚落,许卓然举起手里的卷宗:“我有,我有证物要当场提交!” 审判长示意法警将许卓然手中的卷宗呈上。 审判长看完以后,又分别拿给控辩双方看。 许卓然说:“你们手中的资料里有廖永红在最近的5年里,为希望工程、为青海失学儿童汇款的凭证,也有被她资助的孩子的来信和成绩单。 “她是一个曾经走错路的女人,但是她同样是一个可敬的女人。你们刚刚看到的那个躺在床上不能动的6岁男孩儿的照片,那是她的儿子。脑瘫,这是什么概念呢?孩子的身体会像正常人一样,随着年龄而长大,但是他的智力永远不会长,永远不会开口叫她一声妈妈,就是为了这样一个孩子,她被丈夫抛弃了,不得不从事你们眼中所谓卑贱的行业,因为她需要大量的钱,去为这个孩子几乎不可能实现的复健做着不懈的努力。” 许卓然有些哽咽了,不仅是她,一直尽量保持平静的廖永红终于没有忍住,她伏在被告席上,无声地哭了。 许卓然停顿片刻,稍稍平复了一下心情,又说道:“我们设想一下,如果她把这个孩子丢给医院,丢给福利部门,她是不是可以换一种更好一点儿的生活方式?可是她没有这样做,她自己扛着。正因为她知道一个母亲的艰难,所以才会把挣来的钱除了用在儿子以外,全部都用在了助学的公益事业上。这样还不够吗?判她十年、二十年,能够弥补什么呢?但是让她在外面,她会用自己创造的财富一直在赎罪,这还不够吗?” 目光扫过众人,许卓然最后说:“其实,我想说的是,色情交易是犯罪,但是为什么会有市场?所谓交易就是双方的事情,为什么嫖客交了罚金就没事了,而女人就要被判刑、被劳教、被从此打上耻辱的烙印再也见不得光明?” 是的,她的问题,没有人能回答。 但是她看到那女审判长的神情渐渐缓和,也有些动容,甚至冲着她点了点头。 又回答了辩方律师几个问题,许卓然完成了任务,从审判庭里走了出来。 紧接着就是陈晓颖进去回话,陈晓颖也是有备而来,她提交的是公司一百多名员工的联名信,众口一词,就是水漾是凝结了大家心血的公司,不是所谓的不法勾当的幌子,有三十多家商场、几十家药店的合同和销售统计,这些证据可以表明,水漾是一个正当的公司,是一个有着勃勃生机的很有希望的公司。 许卓然不知道自己和陈晓颖准备的这些资料能不能帮到廖永红,她只是难过,当她为了取证,再一次和陈晓颖出现在廖永红的家里,看到那个在护工和保姆照顾下的孩子时,她的心痛的揪结在一起,难过的喘不过气来。 两个小时以后,一切都结束了,但是并没有当庭判决。 还好,这样还有希望。 第八十二章 潘的苦心 第八十二章 潘的苦心 法庭门口,彭、常两位律师一起走了出来,常律师拍了拍许卓然的脸:“不错,你今天的表现很精彩,我都觉得自己准备的辩护词没有用武之地了!” 许卓然有些意外:“真的吗?常大姐,我还以为自己太冲动了,心里一直七上八下的,怕帮了倒忙,紧张得不行!” 彭律师看着许卓然,不由笑了,他搭腔说道:“你发挥得很好,我刚才在里边的时候都在想,应该鼓励你参加律师资格考试,然后收你当徒弟!” “真的?”许卓然笑了,“我不行,我太冲动了!” 彭律师点了点头:“等消息吧!” 这时,罗浩一行人也走了出来,跟同事打了个招呼,他径直朝着许卓然走了过来,看着许卓然,他嘿嘿一笑:“没想到你这么厉害!” 许卓然扭过头,一脸不高兴:“我都不想理你,骗子!”说完拎着包就走了。 罗浩显然没有想到,她会如此直白,微微一愣,目光中带着些歉意同时又很是无奈,他把手里的资料往同事怀里一扔,立即追了出来。 在法院大楼外面,他紧跑几步,抢先挡在许卓然身前。 “去哪儿?我送你!” 许卓然指了指边上的警车:“让我坐警车?” “警车怎么了?”罗浩有些莫名其妙。 “本来就老觉得我跟犯人似的,还让我坐警车,你是不是就差拿副手铐把我给铐上了?”许卓然嘴上这么说着,可是也并没有立即移开脚步。 罗浩笑了:“行了,上车吧,坐警车也不都是坏人!” 许卓然神色也缓和了:“不用了,你帮我送常律师,我还有事情要和彭律师谈!” 罗浩微微一怔:“我能约你吃个晚饭吗?” 许卓然不由一愣:“怎么?负荆请罪?没这个必要吧,你已经帮了我很多了,我知道今天在现场,你也是职责所在,例行公事,我没怪你!” “咳,不是,是有个人想见你!”罗浩眼睛一闪,“他今天虽然没露面,但是你应该谢谢他!” “他?谁呀?”许卓然一头雾水。 “你应该可以猜到,本来今天差一点儿也会请他出庭的,只是怕你尴尬,他只是提交了证词,而没有露面。”罗浩一边说,一面向身后的中年女律师招了招手,“常大姐,我送您回去!” 他?是谁?难道是林启凡?看着常律师和罗浩上了车,渐行渐远,许卓然才回过神儿,对身后的彭律师说:“不好意思,彭律师,为了这个案子,让您特意从北京赶过来,我送您回酒店,一起吃个饭!” 彭律师看着她,淡然一笑,他用手轻轻扶了一下镜框,眼神儿似有深意:“要没这个案子,怎么能有机会看到老潘的红颜知己,多年的朋友我们也算相交甚厚,之前一直在猜测,能让他动情又动心的女杀手会是什么样子?” “女杀手?”许卓然哑然失笑,“都说律师词锋锐利,果然名不虚传。” 富苑酒店广场咖啡厅位于高达四层的天幕中庭内,一派欧陆风情。 高雅宁静的氛围,正宗的欧陆或亚洲美食,低斟浅酌之间,听着现场乐队的美妙演奏,让人的心情也变的舒适怡然起来。 这个地方,分明又让许卓然想起了他和她在南非的第一个晚上,好像也是在这样一家极有情调的饭店里,烛光、红酒、地道的菜品,迷人的音乐,还有相对的那个人。那时候自己在想什么呢?一个有魅力的男人,同时也是一个危险的男人,那时,自己分明是想逃的,逃离他的关注,躲开他的视线。潘浩儒也许并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想逃开呢?因为他太完美了,完美得失真,她从来就没有足够的自信,或者说是奢望,那样的他能真心的喜欢自己,这份情是认真的,是长长久久的,是可以为此付出金钱以外的许多宝贵代价的,许卓然的唇边勾起一丝沉醉的微笑,随即将目光转向彭律师。 彭泽彬静静地注视着她,一张清秀的瓜子脸,水灵的眼眸,虽然只是那么静静地坐着,但是她脸上的表情很有趣,现在的她目光天真,就像不谙世事的纯情女生,可是刚刚在法庭上,她神采奕奕,眼神机敏锐利,威严而凌力。 这样截然不同的两面,潘浩儒喜欢的是哪种呢? 也许就是那种隐藏在一身傲骨里的婉约与古典气质,还有那种清澈的美丽,带着一点儿孩子气的固执和天真彻底俘获了他吧。 同样骄傲固执又内敛谦和的潘浩儒。 好像跑题了,彭泽彬笑了:“许小姐,挺会选地方,没有想到在这个喧闹的城市中心区,还会有如此雅致的地方,宁静,古朴,文化气息很浓。确实适合静坐聊天。” 许卓然将menu递给他:“看看菜单,想要点什么别客气,我请客。” 彭泽彬笑着推开了菜单,从随身携带的公文包里,掏出一叠文件,放到桌子上,推到许卓然的面前:“前两天没来得及提起,今天出完庭,想必你的心情也放松了些,看看这个吧!” 许卓然看着他,微微有些诧异。 翻开桌上的文件夹,一页一页仔细看着。越看,脸色越沉重。 “这些?他什么时候交代的?”许卓然惊慌中带着沉重,脸色大变。 “他走之前,就嘱咐我办的,只是因为之前你的精力全在处理水漾的事务上,所以,他让我缓一缓再找你,我想这次既然过来了,就一起办了!”镜片后面那双眼睛,凌冽中带着一丝关切,是安慰还是别的什么情绪,许卓然已经顾不上多想。 她冲动地脱口而出:“走之前就交代的?他这是在做什么?遗嘱吗?为什么要把名下的房产、股份分给我?他究竟是什么意思?” 许卓然站起身,惊慌地从桌上包里拿起电话,刚要拨通,就被彭泽彬阻止了。 “别冲动,冷静一点儿!”彭泽彬制止了她,“他知道你不看重这些,只是有些事情他希望你去做,也只有你做会合适,可是你们现在还没有结婚,所以他必须要给你必要的身份!” 许卓然秀眉深锁:“我完全糊涂了” “你仔细看看那两份授权书,和土地转让证明!”他盯着桌上的文件,仿佛其中自有奥秘。 “怀柔雁栖别墅园?红螺开发区?”许卓然仔细看着,她明白了,这是那两块自林启凡手中收购来的土地。 还有房地产公司百分之三十的股份。 “老潘的意思,雁栖湖边上的这块地,用来做高档别墅区,而位于红螺寺景区附近的这块地,就做疗养院,外伤术后复健或者是脑瘫患儿的康复训练基地,要建成国际化、专业性的权威疗养康复基地。” 没等彭泽岩说完,许卓然似乎完全明白了。只是她不敢相信,一个商人,会拿出这样大的投资,来做一个纯公益的项目,这其中的原因她比任何人都清楚。 感恩的心,对吗?感谢老天让他在车祸中活了过来,感谢林启凡最终的放手,感谢自己的回归?所以他才会如此安排。 “这个男人……”许卓然痴痴地说了一句,“了解他的十分之一,便疯狂地爱上他,我崇拜他,尊敬他,然而现在,每每更多了解他一些,我就只有心疼,现在的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他了,这样美好的一个男人,我却伤他伤得这么重。” 许卓然眼眸低垂,神情复杂。是欣喜,是感伤,她自己也分辨不清了。 彭泽彬收敛了脸上的笑容,目光冷峻地看着许卓然:“在没见到你之前,说实话,我对他让我办的这件事,不怎么感冒,我以为他是昏了头了,就是现在我还是半信半疑,我不认为你能够撑起这两个项目,我更不认为拿这么大的投资去做疗养院是明智之举。” 许卓然忽然笑了:“但是呢?你一定会说但是的吧?”她的语气里带着一丝促狭,眼神儿却一派澄净,仿佛十分的诚恳,一副聆听教诲的样子。 彭泽彬目光一闪,下意识地摘下眼镜:“我这么浅薄吗?还是你太厉害了,真的能看透男人的心思?” 许卓然没说话,只是脸上的笑意更浓了。 彭泽彬轻咳一声:“但是现在,浩儒不在国内,也不可能太让他费神,而这两块地经过之前林启凡的一投一放,上边很重视,所以我们必须要尽快拿出切实可行的方案,并进行论证。既然浩儒信任你,那么,我希望你能全力以赴,这边的案子现在你也帮不上什么忙,不如先回北京,地产公司那边还有其他股东和投资部门、开发部门,也需要尽快把工作开展起来!” 许卓然点了点头:“我明白他的想法,可是真的很意外,我从来没接触过房地产行业,最多就是作为业主,自己选房子,买房子,跟售楼小姐,办贷款的律师聊过几次,我什么都不懂,所以,我还要跟他再联系一下,这一次,可能会让他失望,我实在承担不了这么大责任。” 彭泽彬表情平静,语调和缓:“不管怎么样,你抓紧时间跟浩儒联系一下,有了结论,第一时间通知我,我好安排下面的事情。” “好!”许卓然笑了,再一次将菜单推到彭泽彬面前,“说完了公事,你可以安心吃饭了,不过,现在轮到我吃不下了!” 彭泽彬没有笑,眼镜片后面的那双眼睛仔细盯了一眼许卓然:“我认为,你最终会接下这副担子的。” “为什么?”许卓然愣了。 彭泽彬没有回答,伸手招呼着服务生,开始点菜。 第八十三章 好人好运 第八十三章 好人好运 从富苑酒店走出来,许卓然并没有打车,而是一个人在路上静静地走着,最近两三个月来,自己的状态要多混乱有多混乱,生活、工作、婚姻、爱情,种种问题接踵而来,没有考虑的时间,也没有选择的空间,只有迎头面对。很多时候,全凭一口义气顶在那里,现在也许是时候该好好地想想,事事该如何周全才对。 一辆黑色的奥迪a8从她身边飞驰而过,许卓然心中一惊,看着远去的车影,停下了步子。奥迪a8,恐怕这就是自己的心理阴影吧,以后只要看到这款车,自己就会不寒而栗,就会自然地想起林启凡,想起他们的闪婚。她忽地叹了口气,索性坐在了马路边:“林启凡,对不起。不管最开始是谁对谁错,但是在领完结婚证的那一瞬,我曾经想认命跟你踏踏实实地过日子,我真的也想试着了解你,接受你。只是后来,与潘浩儒的误会解开了,怎么办呢,只能食言了。” 她将头埋在膝上,只觉得有些晕眩。 直到那棕色的条绒裤子出现在她眼前,那个曾经如同魔咒的声音突然响起的时候,她才抬起头。 “你?”许卓然站起身,朝前方望去,果然,远远的停在马路边上的正是那辆a8。 “我很奇怪,你为什么没走,没有跟他去美国?”他戴着墨镜,看不到他的眼神儿,也看不到他的神情。 许卓然坦白答道:“我本来是要和他一起走的,在机场接到同事的电话,知道廖姐出了事情,所以自然就留下了!” “哦?”他蓄了胡须,配上微微黝黑的面色,仿佛刻意表现出来的硬汉风格,强悍而雷厉。 “不是难舍难分吗?不是要生死相伴吗?他舍得你留下?” 这一次面对林启凡,是两个人相识以来,许卓然心态最为平和的一次,虽然她看不到他的眼神儿,但是她依旧凝视着那镜片深处,仿佛能清晰的看到他目光中的情绪一般,她说:“这就是潘浩儒,不仅爱我,更了解我,他知道什么时候该紧紧的将我拥在怀中,又清楚什么时候应该微微用力将我推出怀抱,这一收一放,基础是了解,是尊重,是信任。” “因为我放弃了你,放弃了婚姻,你就认为我不爱你,对吗?”林启凡始终没有摘下那幅墨镜,因为他还不能自信满满地站在她面前,他怕自己的眼神儿暴露了他的虚弱与不舍。 “不是!”许卓然摇了摇头,“他爱我,而你,我相信,你也是爱过我的,只是你们爱的方式不同,时机也不一样。我曾经在书上看到过这样一句话,在对的时间,遇上对的人,是一种幸福。而在错的时间,遇到对的人,是黯然神伤。而最悲哀的莫过于在错的时间遇到错的人。” 林启凡转过身,从嘴里挤出这样一句话:“对于你来说,他,是在错误的时间,遇上的那个对的人;而我,就是在错的时间,遇上的那个错的人。对吗?” 说完,不等她回答,因为答案根本没有意义,他迈开大步向前走去,走到自己的车前,拉开车门,坐了上去,他摘下了墨镜,从后视镜里看着那个娇小的身影,那个曾经让他对家庭重拾信心,充满寄托和希望的女孩,原来自己在她心中,是一个错误。 趴在方向盘上,他闭上了眼睛。 王芳,是你在惩罚我吗? 他猛地摇了摇头,不是,这世界上如果只剩下一个人能无怨无悔,不分曲直地支持、爱爱慕自己,那就只能是她。 手机铃声将他从回忆与沉痛中拉了回来,拿起手机,随即接通:“喂?” “对于我,你或许不是那个对的人,但是,这世上一定会有一个将你认为是真命天子的人!”许卓然的声音从手机里传了进来。 林启凡瞪着后视镜,她还站在原地,对着车子的方向一脸严肃地讲着电话:“谢谢你的放手,因为你的放手,成全了我的苦恋;也谢谢你的援手,正是你的援手让廖永红的案件有了转机,少了纷扰。请你对自己也宽容一些,没有什么了不起的,许卓然是谁?她有什么好的?只不过是你以前没见过的一种类型,这样的女孩子在北京、上海、深圳的职场中随处可见,你闭着眼睛一抓一大把。像你这样冷酷又带着硬汉风格的成功男人,是太多女孩儿心目中的良人。” “你说这么多废话是想安慰我吗?我用得着你安慰吗?”林启凡心中又气又恨,如果不是对着镜子,真想马上把她的嘴用胶带粘起来。 “不是安慰,强者根本用不着安慰,我是想求得你真正的原谅,这样我才能释怀。”她今天仿佛变了一个人,以前两个人独处,面面相对的时候,从来她都是问三句答一句,心不在焉的,而今天却如此滔滔不绝。 林启凡困惑了,女人,真是复杂又莫名其妙的动物。 “林启凡,我不想说什么分手以后是朋友的话,我只有一句,打开心结,敞开心扉,属于你的,就在前面。现在的你被一叶障目,所以看不到真正适合自己的,拿掉那片叶子,暂时也许会不适应,但是稍候,你就会觉得豁然开朗!”许卓然突然对着电话喊了起来,“以前是我对不起你,认识你的时候,是我最消极最怯懦的时候,所以我害怕了。现在我醒过来了,一切都要积极地去面对。执着不是固执,放手不是放弃,你明白吗?林启凡,我们来个约定吧,在你找到你真正所爱的那个女孩之前,我和潘浩儒不结婚,等你找好了,我们再结,好吗?” 最后一句话,她居然是大声喊出来的,而且对着自己的车子,不停地挥着手,惹得路边很多人驻足观看。 这样的许卓然分明是初见时的那个她,神采飞扬,热情干练,又有主见。 是呀,自己到底喜欢她什么呢?明明是这样的她才是真正的她,为什么还妄想把她改造成听话的小媳妇呢。 林启凡对着电话喊了一声:“好,你别后悔,我偏偏不找了,拖个十年二十年的,咱们三个人一起进老人院。” “啊?”许卓然惊讶地叫了一声。 这让林启凡心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痛快。他笑了,挂断手机,发动了车子,一踩油门,车子便冲了出去。可是,与此同时,他放下车窗,伸出一只手,胡乱地挥了挥,又按动喇叭,响了两下。 这算是承诺吗? 这算是解开了前怨吗? 许卓然拿着手机,初是一脸茫然,直到她看到那车子的大灯连续闪了两下,她笑了,那是车语,是谢谢的意思。 心情好,胃口自然大开,在楼下的呷卟呷卟吃得连口水都喝不下的时候,她才上楼回到宿舍,钥匙刚刚插进钥匙孔,门就打开了。 一进门,饭菜飘香。 许卓然愣住了。 开门的是杜江:“卓姐,等你半天了!” 跟着他走进客厅,桌上已经摆了好几个菜,还有一瓶红酒。 而桌上的菜品,许卓然一眼望去,咸蛋黄焗南瓜、西芹百合、上汤鸡毛菜、洋葱炝木耳,全都是她最爱吃的清淡的小菜。 这时候端着菜从厨房里走出来的陈晓颖,笑容满满,如同献宝一般,将盘子递到许卓然面前:“手撕茄子,怎么样?正宗不正宗?” 许卓然立即连连点头:“色香味俱全,晓颖,你出师了!” “得了吧,你尝都没尝呢!”晓颖瞥了眼杜江,“站着干吗呢?赶紧拿起子开红酒,给卓姐倒酒,咱们开饭了!” 杜江没作声,悄悄走到陈晓颖身后,帮她解下了围裙,又用手将一缕碎发楼在耳后。 在那一刻,房间里静极了,杜江动作轻缓,神情自然,一举一动完全出自于内心最真实的关心。而晓颖脸上是一派娇羞和满满的幸福。许卓然看在眼里,除了感动和高兴,也再无其他。 三个人坐在桌前,眼神交汇,不用谁来发号,几乎是同时举起了杯子。 “祝福什么呢?”陈晓颖眨了眨眼睛,“希望廖姐平安,希望她的孩子可以慢慢自理,希望卓姐和那个他,早日团圆!” 杜江随着她的祝词频频点头,当她话音刚止,他则补上一句:“希望我们的水漾能够不断壮大,我们在这里结缘,希望在它的见证下,可以开开心心地生活,开花结果!” “啊?”许卓然本来想好的祝好,被杜江的最后一句给吓了回去,“你们都准备开花结果了?” “什么呀?”陈晓颖立即在桌子下面踢了杜江一脚,“这酒还没喝呢,你就晕了?会说话吗?” 杜江满面通红:“不是,我的意思是开开心心地生活,然后修成正果。” “好好好,不管是修成正果,还是开花结果,我祝大家心想事成!”许卓然高高举杯,三个杯子碰在一处,目光交汇,寓意丰富。 一饮而尽之后,品尝着晓颖的菜肴,许卓然连连赞叹:“晓颖,你不仅是出师了,你简直是青出于蓝,我可让你给比下去了!” 陈晓颖爽朗地笑着,她又胳膊捅了一下杜江:“看吧,就你对我没信心,卓姐都说我做得好!” 杜江轻轻咳了一声,没有回答,却给晓颖夹着一个离她稍远的菜品。 看他们如此相待,许卓然觉得十分开心。 陈晓颖神色微变,有些肃然,她说:“我从来不喜欢做菜,以前我爸爸还在的时候,都是他煮给我吃,那个年代的男人,也就是土豆片、大白菜、烧茄子,根本谈不上色香味,就是吃饱而已。后来,我自己想学,跟谁学呢?我妈早就不在了,后妈又根本不进厨房,我想买菜谱,知道吗?那些花花绿绿的菜谱,对我的吸引力超过了漂亮衣服和学习用具,因为那每一张图片,都充满着家的感觉,家的温馨,可是菜谱真的很贵,我舍不得买。” 杜江伸出左手,轻轻的放在她的右手身上。 是的,有谁能想到80后的她们,也会有如此坎坷与窘迫的成长经历和家庭生活呢? 许卓然理解,她点了点头,拿起酒瓶,又给陈晓颖和杜江添满了酒。 陈晓颖唇边浮起一丝笑容,有些苦涩,又有些悠远,她说:“后来,我爸去世了,我更不爱做饭了,连家都没有,一个人做给谁吃呢?直到遇到了卓姐……” 许卓然看着陈晓颖点了点头,她理解她的心情,感同身后,她也曾经这样想过。 “卓姐你还记得吗?第一次我们一起吃饭,就在这儿,你下厨做了三个菜,木须肉、清蒸鱼和酸辣藕丁,那天我吃得特别香,我赞你做菜做的好吃,卓姐,你还记得你当时说的什么吗?” 许卓然笑了,她举起杯子,轻轻碰了一下晓颖的杯子,深深地喝了一大口。 “不是因为技术有多好,做菜是要靠感觉的,给家人做,给爱人做,怀着欢喜心和爱心,做出来的菜,不放鸡精、味精、调味品,也会格外的香。”许卓然看着玻璃杯那醉人的红色,幽幽地说,“是啊,当时我是这样说的,可是晓颖,这句话,我不是原创,是他说的,在我们的紫园里,他第一次给我做饭时,他对我说的。” “那个他,是潘总?”陈晓颖目光中带着一丝问询,更有羡慕和欣喜,“他真浪漫!” 许卓然浅浅地笑了:“是啊,不过那个时候,我还不知道,他口中对我说的每句话,是浪漫的爱情宣言,还是游戏人生的戏言,因为不自信,因为一点点的怀疑和误会,我们错过了太多太多。” 举起杯子,再一次喝干杯中的酒。 眼神儿渐渐迷离,潘浩儒,你怪我吗?你真的没有一丝一毫怪我吗? 当她再一次倒酒的时候,陈晓颖夺下了酒杯:“你也说过,酒是用来制造气氛的,不是用来浇愁的!” 许卓然看着她,在柔和的灯光下,晓颖看起来很有味道,原来爱情真的是万能的,它能让一切遗憾的、不完美的人和事,变的尽善尽美。 她笑了。 感谢朋友,感谢爱情,更加感恩的是,那个对的人,良人,他,今生让自己遇到了,因为遇见,所以一切的等待,悲苦,曲折都没有白费。 第八十四章 谁缘我梦 第八十四章 谁缘我梦 静静地躺在床上,半梦半醒间,忽然听到手机在响,下意识地从床头柜上抓起手机:“喂?”她的声音有些慵懒。 “睡了?”潘浩儒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原本微醉的许卓然一下子就清醒过来,“浩儒,你今天怎么样?现在什么境况?” “呵!”潘浩儒语气轻松,“一切正常,在向好的方面发展,现在是物理治疗结合中医的针灸,一点一点加大运动量,我自己感觉还好!” “啊,中医针灸?那还不如回到北京,中医还用去美国吗?”许卓然窝在床上,把头靠在松软的枕头上,长长地叹了口气。 潘浩儒笑了:“是结合治疗的方式,况且顶级的专家都在国外的机构供职,怎么,是想我了吗?开始抱怨了?看来今天案子审理的情况很乐观,对吗?” “还可以吧,该说的该做的,都尽力而为了,剩下的事情也只能听天由命了!”许卓然深深叹了口气,“今天,我见到他了!” “他?林启凡?”潘浩儒声音微变,“这案子跟他有关系?他找你麻烦了?” 她喜欢他的声音在耳边回绕,那么磁性又充满感染力,甚至是会让她有些许的迷离。不知是酒精的作用,还是他声音里传来的那种关切与紧张,让她感觉很温暖,她微微停顿了一下,默默地回想一下他的声音。 “卓儿!”潘浩儒又唤了一声。 她才回过神来:“没有,这件事上,他帮了忙,帮廖永红出具了正面的证词,不过没有出现在法庭上,我在路上遇到他,我用自己的方式和他和解了,心里就像卸下一块大石,轻松极了!” “嗯,这样最好!”潘浩儒松了口气,“这两天有没有好好吃饭,按时睡觉,精神怎么样?” 许卓然揉了揉眼睛,目光迷离地瞪着天花板,没有理会潘浩儒故意转开的话题,她直截了当地说:“浩儒,是不是从一开始,你就不想让我陪你去?” “怎么会这样问?”潘浩儒语气依旧,淡然极了,听不出他的真实感觉。 “今天我跟彭律师一起吃的晚饭,他把那些授权书和文件拿给我看了!”许卓然突然放缓了语速,“你说,我签了吗?” 潘浩儒在电话里有片刻的停顿,稍后才说道:“你签了,对吗?” “哎!”许卓然突然翻了一个身,趴在床上对着电话说道,“对呀,土地、项目、股份还有钱,这么大的一个馅饼突然砸到我身上,我虽然很意外,当然也会高高兴兴地接受了,人性本贪,我也不能免俗,对吗?” “卓然,你生气了?不愿意?”虽然看不到他的神态,但是从潘浩儒的语气中,许卓然可以感受得到,他担心了,此时他的眉头一定是微微拧在一起,目光深邃,细细思忖,一脸的严肃。 许卓然叹了口气:“为什么要这样呢?你明明知道我想要陪在你身边,看着你一点一点康复,这段日子,是我们人生中最灰色、最艰难的一段时光,我希望在这个时候能陪在你身边,这样我才能安心。你知道的,你是那样懂我,你对我的了解甚至超过了我自己,可是为什么要拿什么项目、什么疗养院的事情缠住我,不让我陪在你身边呢?” 潘浩儒静静地听着,是的,对她的了解,他自信超过了任何人,她的喜怒哀乐、她的思绪想法,他很清楚,所以才会有这样的安排,他说:“卓然,你曾经对我说过,从小到大,每一次当你受伤了,失意、难过的时候,你都会选择静静地走开,找一个没人打扰的地方,独自疗伤。所有的辛苦都希望一个人默默承受,而当你再次出现在人前的时候,一定依旧是神采奕奕,恢复常态的。有没有想过,我为什么这样爱你?” 许卓然没有说话,她在听,用心在聆听他的声音。 “因为相像,我也是这样的个性,你说,当你在外面受伤了,为什么不能回到家,跟妈妈讲呢?因为你怕加重她的负担,怕你爱的人担心,我也一样呀。现在虽然你不在我身边,但越是如此,对我来说重逢就更加是一种动力。为了重逢,为了健康地走到你面前,所以我会拼命地接受各种训练,哪怕为此忍受常人难以企及的种种痛苦,只要一想到,再见到的你的时候,是为了去看你的笑脸,我就会努力。可是如果你在我身边,你说,为了让你安心,我不得不减少运动量,这样痛苦少了,可是结果呢?”潘浩儒第一次如此煽情地直抒胸臆。 许卓然把头埋在被子中,眼泪无声地落下。 “卓儿,我知道你在听,不是故意要拿什么事情将你绊住,十几亿的投资,这样的赌注压在你身上,我并不是任性而为,就像当初从来没有珠宝经验的你,在元亨也做的风声水起,有声有色。我相信你能做好,而且这两个项目,之所以交给你来做,不是因为我们的关系,你说过,我是公私分明的。但是,你也应该听过一句话‘举贤不避亲’,在我眼中只有适合,没有凑合,雁栖湖和红螺寺的项目,原本就是为你而立的,你想想,当初在你带我去深圳南澳鹿嘴山庄的木屋,还记得你跟我说过什么吗?” 许卓然的思绪跟随着潘浩儒回到了几个月前的那个晚上,在南澳海边的木屋中,她用自己特有的方式跟他告别。 “那时,你依偎在我怀里,喃喃低语,你说你曾经无数次的憧憬过自己的婚礼,就在这儿,小木屋就是我们的新房,而外面的海滩就是宴会厅,婚礼在晚上举行,我们要放好多好多的焰火,然后租一条小船,我们俩乘着小船顺着水流驶入红树林,整个晚上都依偎在一起,看星星,看焰火,听涛声。然后第二天一早,一起迎接天空中第一道曙光,你说,这该有多美?” 潘浩儒声音低缓,充满磁性,就像醇厚的红酒,让人只看一眼,就仿佛要微醉薄醺。 “是啊,我喜欢那里,那里的氛围和感觉让我想起我们在维因尼亨的日子。而且当地人说过,那里最适合恋人小住,就像一段恋情,纯美的开始,华丽的高潮,而危险的结束。”眼泪不知不觉又从她的眼中流淌而下,唇边浮起一丝笑意,“浩儒,那天你走以后,我买了好多烟花和爆竹,我从小就没有放过,因为害怕,只能看着小朋友家的哥哥和爸爸给他们放,羡慕又自卑,可是那天,我想用这种华美的方式来祭奠我们的爱情,所以我不害怕了,我用打火机,去点燃拿在手里的那些烟花,一点儿也不害怕,我甚至在想,如果让我在那一瞬随着烟花消失,我也不会害怕。你知道吗,我总共买了999元的烟花。” 潘浩儒轻微地叹息一声:“好了,别再伤感了,所以我拿下雁栖湖的项目,就是想在北京复制一个鹿嘴山庄,一个维因尼亨,这不仅仅是你的新房,所有逐梦的女孩,都可以把新房、把新家安置在那儿,发挥你的想象,你的感性,这个项目一定非常出彩。” “原来,你那时候没有生我的气,你还想着在北京复制我的梦?”许卓然从床上弹了起来,“潘,我很想亲你一下!” “呵呵!”潘浩儒一阵大笑,“就是因为现在亲不着,你才这么大方的,见了面又扭捏了!” “呵呵!”许卓然也笑了。 会心的笑过之后,许卓然又垮下了脸:“你这样一说,这个项目我大概明白怎么做了。可是那红螺寺边上的那块地,你原本打算做什么呢?” 潘浩儒叹了口气:“那块地,说实话,我先开始没想要,因为位置比雁栖要偏,交通也不太便利,周围林木众多,原生态的东西又不能破坏,只是林启凡投了下来,想弄药厂,当时我还很奇怪,对医药行业,我实在是个外行,不知道他是出于什么考虑,不过地价确实也便宜。可是后来整个怀柔都不允许新建污染性的工业厂区,所以我才接手。我现在的考虑是旅游度假村和疗养院式的康复中心相结合。同时紧临红螺寺,千年古刹,也适合修身养性,和恢复性训练!” “对呀,我们还可以结合一些精神疗法,甚至请高僧大德为病患讲经说法,开释祈福。就算死了,还可以及时超度!”许卓然来了精神,立即浮想联联。 “咳!”潘浩儒不由笑了,“你呀,说着说着,就思维奔逸了,好了,这下你好好地把精力放在这两个项目上,等深圳的事情结了,就跟泽彬回去,他也是房地产公司的执行总监,那边市场部现在是你昔日的部下程志在负责,法务部和投资部泽彬自己抓,他会安排你见一下其他的股东,我已经打过招呼,他们不太会干涉你的。你先实地考察一下,找找灵感,回过头来,安排投资部和市场部,一起把计划书做出来,在这个基础上再和工程管理中心、设计部和销售部的主管讨论。他们都很有经验,做事情中规中矩、按部就班的。所以希望这次你能带给他们一些新的思路。房地产的项目说难也不难,眼光看准了,卖点找好,细节让各个职能部门去规划和落实,就你以前的工作经验,对于过程和细节把控的那么好,我相信你,肯定没问题的!” “浩儒!”许卓然突然柔柔地唤了一声。 “嗯?”潘浩儒应着。 “我突然感到很害怕!”她说。 “害怕?怎么了,又停电了?”潘浩儒语气一紧。 “以前,我曾经有两次离开你,虽然痛苦,但是离开你,我还能正常的生活,还能全力以赴地工作。可是现在,我真的很害怕,如果每天接不到你的电话,或者真的离开你,我想,我大概是活不下去了。我现在才知道,原来,我对你的爱,是没有止境的,居然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深,直到完全迷失了自己,想到你的名字,听到你的声音,就是我每天最大的动力和生活支柱,我很害怕,真的很害怕!”许卓然话音越来越低,越来越柔。 眼中又有泪光涌动,这个男人真实存在吗? 这样完美的他,自己竟然差点让他永远的消失,许卓然心中说不清是什么滋味,她把电话放在自己的心口。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说:“你听到了吗?我想我是疯了,浩儒,我想对你说一句情话,提一个请求,好吗?” 潘浩儒嗓子低低吼了一声:“说吧,不管是什么,我都会答应!” “刚刚你听到了什么?”她问。 “我没听到,但是我猜,你把手机放在心上,对吗,让我听你的心声?”他说。 “没错,让你听到我的心声,让你答应我,只要它还在跳动,只要我还活着,你就要陪着我,永远不能离开我!”说到这儿,许卓然抽泣着哭了,“我不想当怨妇,也不想痴痴地缠住你,更不想做菟丝花,可是,怎么办,我就是离不开你了!” “傻丫头!”潘浩儒声音柔极了,像在安抚又像是一种誓言,“谁让你离开了?这算是未雨绸缪,还是庸人自扰?这样的患得患失,可不像我的卓卓!” 许卓然抽泣着:“说了这么半天,我还是不能去美国陪你,对吗?” 潘浩儒笑了,有些无可奈何:“你的梦呢?不管了?交给别人去弄,完美主义者的许卓然能放心吗?” 许卓然不说话,继续抽泣。 “哎!”这下轮到潘浩儒叹息了,片刻的停顿之后,他才说,“下周立宁回国,我让他帮你重新办一下手续,实在不行,你就过来。” “真的?”许卓然破渧而笑,“太好了,给我两周的时间,我把方案搞定,交了差,就来陪你,那时候廖姐的案子估计也结了,这是最佳的方案,三全其美!” 语气中透着兴奋,许卓然的情绪仿佛感染了潘浩儒,他笑了:“你呀,越大越回去了,简直就像个孩子,你以为房地产的项目计划书那么好写呢?” “那有什么,大不了不吃不睡,熬夜弄出来就行了!”许卓然欢心雀跃,全部的心思都在即将重逢的喜悦中。 “别胡闹!”潘浩儒的语气突然重了,“你要是不好好照顾自己,我什么都不让你管!” “哎,不是有句话说‘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吗?你现在管不着我,你等着好了,我会把一切都弄得妥妥当当的,放心!”许卓然信心满满。 两个人聊了一个半小时,每天的越洋电话粥,许卓然最初的时候还会心痛一下电话费,每一次挂上电话的时候,都想着下一次一定不能打这么长时间,可是每当接到他的电话,就舍不得挂,就算事情都说完了,静静地拿着电话,听着对方的呼吸声,想象着彼此的神情,都会感觉很幸福。 就像现在,两个人都不再说话了,可是谁也不想主动地挂断电话,过了好一会儿,许卓然愣愣地问了一句:“浩儒,打一个小时国际长途,要多少钱?” “啊?”潘浩儒显然一愣,“怎么问这个?” 许卓然忐忑地说:“你带的钱够不够?不会全花在电话费上,结果连药费都付不出吧?” “你少操心!”潘浩儒假怒道,“都是你,每次三分钟说明白的事情,都要让我给你做一个小时的动员,我要把所有的电话费单子都留下来,以后从你的股息里面扣!” “啊?不要吧,你看我们公司的杜江,刚跟晓颖正式交朋友,就把工资卡交给晓颖保管了,哪像你呀,还想着扣我钱,真是葛朗台!”许卓然假装气呼呼地说道,“不跟你聊了,葛大爷,我挂了,给你省点儿电话费吧!” 潘浩儒再一次爽朗的大笑:“对了,每次聊都打你手机,长时间接手机不好,明天开始咱们约个时间,在线聊吧!” “不要!”这个建议立即被许卓然否定,“你打字太慢,我五行都打完了,你只回两个字‘好的’!一点儿也不生动,再说了,我喜欢听你的声音!” “傻丫头,真是变傻了,装一个skype软件,我们可以视频或者音频!”潘浩儒笑意连连。 原来这个男人也想自己了,还想视频,许卓然捂着嘴乐个不停:“qq也可以呀!” “qq?”潘浩儒似乎不太赞同,“太孩子气了吧,我都多大了?弄个skype,人家还觉得我挺商务,整一个qq,怪怪的!” “好好好,潘总嘛,照顾你的情绪,我听你的好了!”许卓然痛快的答应了,她对着电话突然很响地吻了一下,“bye bye!” 随即不等潘浩儒反应就挂断了电话,然后乐陶陶地期待着明天的视频聊天。 第八十五章 山水悦心 第八十五章 山水悦心 许卓然一步一步向上攀去,跟在她身后手拿摄像机的程志不由微微皱眉,他的目光聚焦在许卓然那双足足有7厘米高的鞋跟上,难道她不知道今天是来踩点的?要爬山,要走很多地方,却偏偏穿了这样一双鞋子。 而许卓然目光悠远,看着植被繁茂,满山遍野铺满奇花异草的红螺山,不由想起了那年在元亨时,她和潘浩儒一起攀登金顶妙峰山的情景。 山路漫漫,在中途驻足休息的时候,她曾给潘浩儒讲起那个哀婉的爱情故事——蒋经国与章亚若之恋。现在想想,那故事里红颜薄命、早早逝去的女主,与半生坎坷、空留追忆的蒋经国,他们的苦恋仿佛在冥冥之中揭示着她和潘浩儒的曲折与悲苦。是啊,许卓然记得自己曾对潘浩儒说过,产后不久的章亚若为了给自己的孩子祈求平安,穿着高跟鞋去山上的寺院进香,那时的她还不能完全体会章亚若的苦心,而现在,她懂了,所以今天她特意穿上这样一双高跟鞋,无比虔诚地一步一步走上红螺山,先去山顶的红螺寺为他祈福,然后再看此处的地貌。 这是一双新鞋,所以有些磨脚,每走一步脚面和脚后跟与鞋子摩擦的地方都很疼,但是她依然保持着前行的步伐和频率,直到步入山门,她才稍稍驻足。 红螺寺,这是一座拥有一千六百年历史的古刹,她凝神观望,寺内古树参天,泉流萦绕,风景宜人。香烟缭绕,钟声幽远。山门外的景区介绍石拓上写着关于这座古寺的历史,细细看去,才得知原来这红螺寺大有来头。它始建于东晋穆帝永和(公元345-356)年间。当时中国北方正处十六国时期后赵的统治时期。晋怀帝永嘉四年(公元310),西域高僧佛图澄东来中国传教,受到后赵皇帝石勒、石虎叔侄的优礼,遂在后赵国境内弘法授徒,广建寺塔。他是帝王正式下旨批准在中国授徒、出家为僧的第一人,佛图澄在后赵弘法30余年,先后建寺达893所,红螺寺即其中之一。而佛图澄行在此曾经行过五体投地的膜拜大礼。自此之后一千多年,皇家香火不断,红螺寺声明远扬。 从天王殿、大雄宝殿到观音殿、药王殿,许卓然依次进香、膜拜,脸上的表情十分郑重虔诚。程志始终离她有一米左右的距离,不紧不慢地跟在她的身后,有一年多没见她了,程志感觉,这位昔日的领导变化很多,而究竟哪里变了,一时也说不清。是成熟了,还是内敛了?原本常常洋溢在脸上的自信的、快乐的笑容不多见了,代之的是一种冷静和肃然的神态,眼神儿也不是昔日的纯净和灵动,多了些朦胧的感觉。说不出的一种黯然和憔悴。 这世上果然没有不透风的墙,关于她和潘浩儒的事情,不管是元亨珠宝,还是中原地产,七七八八的小道消息,也传了不少。 但是唯一可以得到证实的就是,潘浩儒突然的事故,与她有关。许卓然虽然一再低调,但是入主中原地产的举动,无疑向大家验证了之前所有的小道消息,于是公司内外一片哗然。男人们还好,只会在偶尔的眼神交汇时,别有寓意地笑笑;而销售部、市场部、设计部的那些年轻漂亮的美眉,就立即捶胸顿足,痛斥老天的不公,因为这世上为数不多的一个好男人又成了别人打上标签的非卖品,从此只能垂涎,不能染指。 从红螺寺上向山下远眺,青山、翠林、飞鸟、流云尽收眼底,而阳光普照、微风拂过,清澈纯净的红螺湖,松柏满山、林木葱茏的红螺山,眼前的景致构成一幅写意的中国水墨山水画卷。 她忽然想起一首诗:“山上飞泉万斛珠,悬崖千丈落鼪鼯,已通樵经行还碍,似有人声听却无。闲略彴,远浮屠,洗南修竹有茅庐……” 程志用手中的dv将眼前的景致收录其中,听到许卓然背诗,立即拿着dv对准了她:“什么意思?茅庐?难道你想在这里盖茅庐?” 许卓然看着他,一年多的时间,他已成由一个青涩的初入职场的年轻人,成长为一个部门的业务骨干,还刚刚被提拔为主管,于是她笑了,有意相考:“你说,将这茅庐换为了山地别墅,如何?” “别墅?”程志微微怔住,“不是说盖疗养院吗?” 许卓然没有回答,脸上笑意更浓。 程志一头雾水:“听彭总说,潘总的意思是在这块地建疗养院,而雁栖湖那边建度假村和别墅。” 许卓然点了点头:“走吧,去雁栖湖看看!” 跟着许卓然下了山,驱车来到距怀柔县城8公里的雁栖湖。 与红螺寺景区的山水相依、清幽雅韵不同,这里是开阔、壮丽、大气的美。 构筑于京密引水渠中,水源充沛,宽阔的雁栖湖水域,看起来就气势不凡,而周边连绵的山峦,山巅处若隐若现的万里长城,广袤的绿色田园一望无垠,展现着农家的怡然自得。 置身其中,许卓然指着雁栖湖的山水风光,问程志:“你看,同样是湖光山色,花果幽香,这里和红螺山有什么不同?” “不同?”程志环视四周,微微思索之后答道,“红螺山太过幽静了,有些神秘,又有些冷清。而这里则不同,雁栖湖之所以得名,就是因为每年春天都会有成群的大雁栖息在这儿,所以才叫雁栖湖。而这几年听说又有仙鹤、白天鹅、频频光顾,当它成为鸟的乐园之后。我觉得更有生气。对,就是生气,热闹,而这里也将建成北京最大的、项目最全的综合水上娱乐场。” 许卓然连连点头:“这里有的是生气,而那边则充满禅意,所以我在想,我们是不是可以把初衷微微调整一下!” “调整?”程志关上dv,对上许卓然的眼睛,“您的意思是说,这里建度假村和疗养院,而那边改成别墅?” “嗯,你认为呢?”许卓然很想听听他的意见,因为在潘浩儒的中原房地产公司中,除了彭泽彬以外,最熟悉、最能倚重的就是他,所以她想知道他的看法。 程志微微皱着眉头:“说实话,最近一年,公司没有新的投资项目,都是在做之前的收尾工作。但是我在这边一年多,我很清楚,公司以前在海南、烟台、大连、北京的项目,几乎都是成功的,潘总在地产公司这边看似投入的精力不多,但实际上我知道,一切都在他牢牢的掌控之中,一个项目从立项审批,到最后楼书的设计、广告语的甄选、甚至是售楼小姐的标准语,都不允许走样,因为他说过,房地产虽然说不上是千秋万代的事业,但是如果在一个环节上走样,那大厦倾覆就近在眼前。” 许卓然能够想象得出,潘浩儒在说这番话的时候,他的神情,一定既认真又有些感性,这副样子是他最打动人的表情。 “所以,我在想,你有足够的把握说服他吗?改变两个项目的初衷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事实上在你回来之前,设计部和投资部的同事都来实地看过很多次了,据我所知,设计部已经开始出草图、做预算了!”程志不无担心地看着许卓然。 许卓然突然笑了:“想不到你在这边一年多,变得稳健、慎重多了。不要考虑说服潘总、说服其他人的事情,你只说你今天,此时此刻的感觉。” “感觉?”程志笑了,“我同意你的看法,你的眼光一向很敏锐,前几次来我就觉得有些地方不对,好像不太自然,可是我也说不好,开论证会的时候就人云亦云了,刚刚你一说,我立即豁然开朗,如果把疗养院开在红螺山上,清幽是清幽,可是太静了,对于病人来说,心气很重要,他们要的不仅是平和,修身养性,他们要的应该是积极的,生动的,充满朝气的!” 许卓然伸出了大拇指:“有见地!” 程志瞪大了眼睛:“就是这种神态,你的状态又回来了!” 他脸上的表情好像有些惊喜:“你回来,我很意外,不过特高兴,又能跟着你热热闹闹地干一场了!” “错了!”许卓然立即拉下脸,“没那么简单,现在咱们不仅要头脑风暴,贡献idea,还得从宏观到微观,不仅要自己看得准,有判断,还要有充分的理由去说服上上下下,整个团队所有的人来认同咱们,这可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 程志侧过身,看着雁栖湖上飞驰而过的摩托快艇,和那高高溅起的水花,搏击冲浪的快感感染了他,有些义气地说着:“没有你,我进不了元亨,没有潘总,我不可能和她善始善终,更不可能有今天的成长。所以,这一次,能为了你们的心愿和理想做一些事情,我乐此不疲,绝不后退!” 他说得有些沉重,许卓然心思微转,浩儒,当初小小的放手和成全,今日得到一个年轻人全心全意的维护,这就是你的人格魅力吧。 心中又不免有些激荡,看着那波光粼粼的湖面,一时心事无限。 第八十六章 我行我素 第八十六章 我行我素 十月的北京,秋高气爽,天空湛蓝,白云如雪。 坐在中原地产这间专属于她的办公室里,许卓然对着电脑默默地发呆,这是她的老毛病了,眼睛注视着电脑,那上面打开的正是中原地产的企业网站,而她的脑子早就飘到九霄云外去了。 今时不同往日,这是一个重要的场合,在潘浩儒的领地里,这一次虽然她只是客串,但是她更改了他的初衷,以一个外行的身份,来指点他的江山,情况会如何呢? 要不要事先跟潘浩儒透透风呢,许卓然很是犹豫,不是不想说,而是不知道该怎么说,正在费心思量的时候,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推开。 是彭泽彬,他的黑框眼镜换成了无框的打孔镜架,这样整个人看起来清朗了许多:“怎么样?准备好了吗?” 许卓然看着他,有些忐忑:“如果我现在告诉你,我改变了浩儒的计划,做了些调整,一会儿的提案并不是最初的计划,你会怎么看?” 他眉角轻皱,目光冷峻凌厉,短短几次的接触,许卓然知道,举止得当、礼仪周到、言语谦逊的他,在温和的外表下,却时时流露出骨子里的骄傲与自尊。 果然,他开口了:“浩儒知道吗?” 许卓然摇了摇头:“上周他有一个复位手术,所以我没告诉他,今天的会议,他以视频的形式协同参与,在会上,他才能知道。 他脸上波澜不惊,仿佛没有任何表情,只是将目光停留在她的脸上:“我想这样做,应该有你的道理,我希望你的理由足够充分,方案也足够漂亮,能够让今天到场的股东和各部门的负责人认同你的观点!” 他的话滴水不露,而他的神情如同身上那身笔挺的西装,一丝不苟。 他转身刚要出门,许卓然站起身,叫住了他:“彭总,没有事先跟您报备,实在很抱歉。不是我武断,或者一意孤行、自作主张。而是因为在今天上午,方案最后出台之前,我的设想,只是一个概念,我没有更多的论据,来支持我的观点,我也不想让您和其他人认为我在儿戏,所以只能等万事俱备了,才来公布!” 彭泽彬点了点头:“我知道,不到火候不揭锅,希望今天这个火候,你掌握得恰到好处!” 看着他的背影,许卓然苦笑连连,哎,无形之中又把自己逼上绝路了。事到如今,不管火候如何,也终归要去面对了。 若大的会议室里,当许卓然步入其中的时候,除了调试设备的秘书,空无一人,自己不会像潘浩儒那样在最后一分钟,众人就坐的时候入场。那样的气度和分寸拿捏的尺度,自己学不来,她早早地坐在会议室的一侧,秘书看了她一眼,表情有些不自然:“许总来得真早!” 许卓然笑了:“你忙你的,不必管我!” “好的!”秘书如释重负。 她的表情,让许卓然不免有些哑然,自己以前打工的时候,最烦的就是在一家企业里,老板和老板娘同时坐镇,再大的企业跟家族式管理沾上边,让什么七大姑八大姨的裙带关系一搅,就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所左右,再也不会有客观和理性的管理,很快会在内耗和所谓的“政治斗争”中磨掉锐气与冲劲,渐渐地失去竞争力。 而老板和老板娘这样特殊的关系,他们的分分合合,意见时而相左,又时而统一,只会让下面的员工更加难做,无所适从,所以之前,许卓然自己在择业的时候,就有一个信条,不管企业有多大,前景和待遇有多好,绝对不进夫妻店或者家庭式企业。 想不到今天自己竟然成了别人眼中的老板娘,而这个所谓的老板娘,还名不正言不顺,更加让人觉得别扭,难以合作。 “浩儒,如果不是你受了伤,我真的不愿意这样介入你的事业。”她心里又是一阵难过。 “许总,来得真早!”杜江抱着一撂资料走进会议室,一面跟许卓然打着招呼,一面在每个座位上放上一本。 当他发完资料,又把u盘插到连接着投影仪的笔记本,放好背景屏幕的时候,正好是十点。 许卓然的面前也放着一台笔记本电脑,她点开桌面上的蓝色图标的“视高协同视频会议”软件,输入用户名和密码,随即看到了那个闪动的名字。 “你能看到会议室吗?”她问。 “可以,不过没有咱们两视频聊天的时候清楚!”潘浩儒的声音传了出来。 秘书和杜江相视一笑。 许卓然立即对着屏幕“嘘”了一声:“是为了让你看清楚会议室的全景,所以将会议室监视器上的图像转换到视频里的,中间的程序我也说不清楚,总之是经过切换,不过我们看你是很清楚的!” “是吗?”潘浩儒笑了,他指了指自己的上衣,一件黑色的休闲西装,里面是立顶的蓝条纹衬衫,很帅很有型,许卓然对着屏幕上方的摄像头,竖起了大拇指。 潘浩儒脸上露出了孩子般的笑容:他伸出手指,一个微微警告的手势:“不要把我的画面切到大屏幕上面去,我下面穿的是条短裤!” “啊?”这惊讶的笑声不是出自许卓然,而是会议室里的女秘书。 听到她的笑声,潘浩儒神情微变,透过屏幕瞪着许卓然问道:“已经开始了吗?” 许卓然忍着笑:“还没有,不过会议室里已经有人了!” 就在谈笑之间,仿佛约好的那样,10点过三分,各部门的领导和股东,十多个人依次走进会议室,仿佛座位都是事先固定的一样,他们纷纷落座,又把目光齐刷刷地投向了许卓然。 这是与地产公司的领导第二次见面,上一次也是在这儿,彭泽彬召集大家,宣布了潘浩儒的授权和任命,又为许卓然召开了一个简短而严肃的欢迎仪式。 今天,比上次的情形更为严肃。 许卓然把目光投向彭泽彬:“彭总,可以开始了吗?” 彭泽彬点了点头,简单的开场之后,便直击主题:“今天这个会议,主题大家都很清楚了,就是讨论我们未来五年里两个最为关键的项目,一个是红螺山国际疗养康复中心。另外一个就是雁栖湖观景别墅区。这两个项目的占地面积虽然不是我们以往开发的项目里最大的,但却是影响深远的标志性项目,又因为是两个项目同时启动,所以规模也算是历史性的突破了,这对于我们的设计部门、基建部门、项目部和投资招商部等所有的职能部门来说,都是一次挑战。重要性我就不多说了,今天的会议由许总主持,主要是介绍一个设计部的初步规划方案,大家在此基础上讨论,如果通过了,我们在请专家论证,然后正式向上报批!” 各部门的元老级高管们纷纷点头。 许卓然突然发现,果然是人以类分,在彭泽彬的身上,分明有潘浩儒的影子,就是外表温和、儒雅,但是说话利落,行动利落,透着一种干练和果断,思维敏捷又十分的睿智。 “好,许总,可以开始了!”彭泽彬把目光投向许卓然,许卓然点点头:“请大家先看一下手中的设计方案,稍候,由设计部的经理蔡德凯和市场部的经理程志,为大家详细地解说这个方案的构想和细节!” 会议室里一片寂静,只有唰唰的翻动纸张的声音。 许卓然看着屏幕里的潘浩儒,他无奈地耸了耸肩,随即在skype上传过来一行字:“为什么不提前给我发一份方案看看?” 许卓然的手指在键盘上轻快地敲着:“报告在一个小时之前刚刚ok,稍安,一会儿在大屏幕上放的时候,你就可以看到了。” 潘浩儒点了点头。 许卓然环视四周,看着众人脸上的表情,不知是大家太有涵养了,还是没有看清楚方案的实质,居然没有跳起来反对的。 “好,请蔡经理开始讲解吧!”许卓然看了看时间,觉得刚刚好,不能让他们看的太长了,有个大致的印象最好。 蔡德凯是潘浩儒高薪聘请的从法国学成归来的设计师,许卓然之前不知道他有多好,然而当潘浩儒告诉她,紫园是他设计的时候,许卓然就不由自主地信任和喜欢上他了。 “紫园有多好?”潘浩儒曾经笑着问她,“抛开对你我的特殊意义,和你对紫色的偏好,从居住环境、建筑风格的角度,客观地看,这个项目,它好在哪里?” 许卓然眼睛一眨:“绿化好,别墅的间隔很大,错落有致,每栋房子有相似之处,又各具特色。最重要的是那池塘里的大白鹅,每当我看到它们自由自在地在水池中游弋的时候,我就觉得这是一个恬静舒适又远离喧嚣的净土。还有那地灯的设计,夜晚时分,从高大的落地窗前向外望去,那星星点点的地灯,带给人太多的遐想和美的感受,还能起到宁神放松的作用,细节之处见功底,我欣赏紫园的设计师!” 她收回思绪,注视着正对着大屏幕,一脸怡然地讲着自己的方案和构想的蔡德凯,许卓然想:他是一个在常人眼中也许很另类的大男孩,高高的个子,1.85米左右,挑染成酒红色的飘逸的发型,波希米亚风格的毛衫,裸露的脖子上随意地加了条时髦的围巾,鼻梁上那副墨绿色的窄框近视眼镜,像个坏小子一样的笑容永远挂在脸上。可是在工作时,他永远是那样的一丝不苟和全情投入。这样的他,如果是古板传统的老板或者一夜间暴发起来的房地产商,是不会聘用他的,自然也不能发现他真正的才能。 正是因为潘浩儒的慧眼独俱,才有了成就他的一片沃土。 才有了紫园,也才会有她的“天籁·禅意”和“雁荡山庄”。 ppt的最后一页,是“the end.thanks.” 当这一页出现在大屏幕上的时候,仿佛有些如释重负,蔡德凯轻轻将笔记本的屏幕合上,他笑着环视四周,又看了看许卓然,那眼神儿里的内容很明确,许卓然也读懂了,是“我的任务完成了,接下来就看你了,可千万别让我做无用功!” 许卓然点了点头,随即说道:“大家对蔡经理的案子,有什么建议或者意见,希望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可以充分沟通,畅所欲言!” 许卓然话音刚落,公司的副总主管基建和项目开发部的俞总就开口了,他是潘浩儒的老搭档,从海南到烟台,再到大连、北京,所有的项目中都有他挥洒的汗水,也是资格最老的一位。他拍了拍自己桌上的那本计划书,摸了摸已经谢顶的光亮的脑门,眼睛掠过许卓然,只盯着彭泽彬:“老彭,这方案,你事先看过吗?” 彭泽彬端前面前的咖啡喝了一口,对上俞总的目光:“我跟诸位一样,刚刚看到,也是第一次听到设计部的蔡经理如此详实的介绍!” “这不是胡闹吗!”老俞啪的一下,将方案拍在桌上,转向许卓然眼睛直愣愣地瞪着她。 第八十七章 天籁·禅意 第八十七章 天籁·禅意 许卓然心中一紧,没想到第一个发难的会是他。本来以为是投资部那位大姐,因为改动方案影响最大的就是投资部。 不管怎样,只能迎面相对了,许卓然看着老俞:“俞总可以说得具体一些吗?” 老俞铁青着脸,指着这份报告:“在红螺山那么一个僻静的地方,交通又不方便,在那儿搞别墅区,那么多的林木和自然植被,你们这不是闭门造车,想当然地做事吗?规划局怎么看?林业局怎么看?我这儿前边一动工,立马上边有人就得下来查,弄不好还得给我扣一个乱砍乱伐的罪名!” “是呀!”老俞一开口,立即引来众人的附和。 “雁栖湖那么好的地方,盖观湖风景别墅多好?又有卖点,又引人眼球,你现在把这块地整成度假村和疗养院?大小姐,我们是做房地产的,盖完房子,卖出去,这才是关键。你方案做得再漂亮,那度假村和疗养院搞得再花哨,咱们谁会经营?这种商业模式多长时间收回投资?我不懂,但是肯定没有建别墅,资金回笼得快。”老俞越说越气,看着许卓然,就像是对着一个败家的孩子,想说又怕说不明白,想打,又下不去手。 他一脸的愤然,还要再说,彭泽彬则出言调解:“俞总的观点已经阐述清楚了,其他各部门,大家还有什么不同意见,可以说说!” 他特别强调了不同意见,言下之意就是如果赞同老俞,附和他的观点,就不必再说了。这无形当中帮许卓然压下了一些不同的声音,许卓然感激地看了他一眼,而他则恍然不察。 即使是这样,又怎么能挡住执意要表明立场的人呢。 投资部虽然由彭泽彬分管,但投资部的经理,是一位资深的投资人,早年在英国美枫投资集团供职,回到国内专职地产行业也有十多年了,四十八岁的女性,皮肤白皙,目光敏锐,时而带着一丝书卷气,有些婉约古朴的气质,时而又很是雷厉,就在此时,她开口了:“蔡经理的方案做得很漂亮,也很有吸引力,只是我并不清楚,为什么现在的方案与当初的计划相悖,理由是什么?如果是为了给公司赚取更多的利润,同时又有可行性,那么我双手赞同!” 她的意见显然又代表了另外一部分人。 许卓然看着屏幕里的潘浩儒,他神情凝重,态度严肃,是的,现在的场面,恐怕他也始料未及,许卓然在屏幕上敲了两个字,“稍安!”然后,就把笔记本电脑推到会议桌的中间,让屏幕对着大家。 她说:“非常抱歉,在今天开会之前,改动计划的事情,在公司只有三个人知道,我、市场部的程经理,和设计部的蔡经理,就是潘总、彭总和俞总,也是刚刚知道的!” “啊?”众人一片哗然。 许卓然示意杜江在大屏幕上放出之前实地考察的dv录像:“大家仔细地看一下,这是我们在两周前,对于红螺山和雁栖湖实地考察的录像!” 画面中先是满山红叶、花果幽香、如诗如画的雁栖湖风景区。 很快,画面又切换到山光、水色、古建、村舍完美融和的宛如人间仙境红螺山。 许卓然注视着画面,缓缓说道:“许多著名的城市都有自己的别墅区,如美国纽约的长岛、洛杉矶的比弗利山、巴黎的十六区、日本的东京湾、香港的浅水湾等,都具有世界级的声誉。而北京的别墅区在哪里?西山还是温榆河?” 大家默不作相助声,笔记本屏幕上的潘浩儒微微皱着眉头,像在思索。 “我们委托专业的调研机构做出的抽样调查结果,42.3%的潜在买家喜欢湖景别墅,28.8%的潜在买家喜欢山景别墅!”许卓然又抛出了这样一组数据。 “既然如此,更应该在雁栖湖地区建别墅,为什么要舍大取小呢?”有人提出质疑。 许卓然点了点头:“调研数据的魅力就在于,不同的人去用,结果和作用也大不相同。看到这组数据,我也在置疑自己的判断,所以我又追加了一组问题,‘那42.3%’喜欢湖景别墅的人,他们的购买力在每平方米11000元以内,而另外那28.8%的人,则购买力在18000元以上。营销法则上有一个定律,就是著名的二八法则,百分之二十的人,往往为我们贡献了百分之八十的销售额。但是服务这百分之二十的人,我们的成本要比服务另外那百分之八十的人要低的多!” “这样听来,到有点儿意思!” “大家再仔细看两块地的风景和地貌!”许卓然指着大屏幕,“很明显,雁栖湖四面皆景,适合旅游和度假,但是季节性太过明显,夏秋两季风景如画,而进入冬天,就过于萧瑟了,况且雁栖湖周边这块地,太过开阔,如果建别墅,需要我们人工地设计制造很多景观和屏障,才能实现别墅的私密感和移步换景的诉求。这样成本会很高,特别是在我们的对面和相邻的地区,马上就要兴建大规模的娱乐主题公园,那么我们设想一下,今后夏秋两季,这里会是北京人度假的水小休闲胜地,大家不妨想一想,公园虽然美丽热闹,可是如果让我们住在公园当中,会有怎样的感觉?” 许卓然环视四周,各部门的经理小声议论,有人点头,有人沉思,但不管如何,她的话大家都听进去了。 许卓然对程志说道:“把刚刚那个倒回去一点儿!” 当屏幕上再次出现红螺山那块地的时候,许卓然又说道:“红螺山作为‘风景怀柔’的核心部分,可以说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浅山地貌、山水交融,在这样的原生态环境中,别墅该怎样去做呢?现在大家看到的是红螺寺,红螺寺长盛不衰的香火作为怀柔上风上水的文脉象征,而红螺山与红螺湖又相依相傍,既可满足乐山的仁者,又可兼顾爱水的智者,可以说在这儿建别墅区,42.3%喜欢湖景别墅的买家和28.8%喜欢山景别墅的人可以全都吸引过来,这样我们的市场把握更大,这也就是刚刚在蔡经理的方案中,在山下红螺湖边,我们建连排别墅称‘天籁’,在山上建风格独特的独栋山景别墅,称‘禅意’的原因所在了!” “那么,原生态的问题怎么解决?”俞总还是紧抓着这点不放。 许卓然笑了:“俞总都说过了是原生态,规划局和林业局都不允许破坏,这样的景致,得之天然,我们就保持原生态好了,其实‘禅意’的另外一个名字,我们都想好了,可以叫‘原生墅’,相信很多追求自然,渴望回归的买家,会以此为亮点。这样,倚在红螺山中,以‘全独栋、大宅院’的高端产品定位,整体规划设计思想充分体现‘自然、天然’的主题,使别墅区本身就成为红螺湖景区的一道亮丽景致。” 说到此时,会议室里一片安静,许卓然示意程志重新播放刚刚蔡德凯的设计方案。 她说:“我们的‘天籁·禅意’,倚在红螺湖畔,长于秀美的山林之中。它不是造出来的,而是长出来的。大家设想一下,夏天林木满山、鸟语花香。冬天静观雪景,围炉小酌。春天百鸟争鸣,绿野仙踪。秋日碧荷红叶,风清气爽。房子依山造景,全景观、大视角、高落差……这一切怎能不令人心旷神怡,宠辱皆忘。而晨昏之时,静听暮鼓晨钟,在悦禅的境界里,定会让人变得更加洗练洒脱。” 当这番话讲完时,突然传来一阵略带嘈杂嗓音的拍掌的声音。 大家面面相觑,才发现那掌声来自屏幕中视频对话框里的潘浩儒。 他笑了:“跟大家一样,刚刚听到许总更改了我的计划的时候,我吓了一跳,脑子里嗡的一下,只想飞回来纠正这个错误!” “但是呢?”许卓然心想,接下来你该说“但是”了吧? 潘浩儒收敛了笑容:“但是刚刚听许总讲完,我长长松了口气,真的,踏实了。毫无疑问这个方案改得好!两个项目虽然只是一个对调,却像是神来之笔,原本我只是想以其中的一个项目来养另外一个项目,并没有指望这两块地,能挣多少钱。但是刚刚听了许总的介绍,我有些心潮澎湃,我期待着我们的‘天籁·禅意’能够成为北京、乃至国内顶级的高档别墅。而雁荡山庄,一半娱乐休闲旅游性质的度假村,和另外一半康复中心的想法,也极有创意。其实我应该等大家充分讨论完再盖棺定论的,可是我没忍住,先表了态。但是这不妨碍大家在细节上,与许总和彭总再做沟通!” 潘浩儒讲完,有片刻的沉默,随即之后,不知是彭泽彬的带领,还是大家自发的,不约而同地鼓起掌来。 许卓然凝视着大屏幕上那个美丽的定格,红螺寺,红螺山,希望你能给中原地产,给潘浩儒一个全新的开始。 第八十八章 回归 第八十八章 回归 仿佛就在昨天,两个人一起逛sogo,从一层到五层,又从五层回到一层,只为了给董琦挑一份生日礼物。 而今天却是给她选结婚的礼物。 海滨轻轻推了一把愣愣地站在一层箱包区的许卓然:“想嘛呢?这也没帅哥呀,眼睛怎么直了?” 许卓然瞥了她一眼:“是想起那年给董琦过生日,咱们在对面的三千里烤肉店聚会,那天我和王亮一起在这儿买了一个钱包。” “对,我记得,那钱包董琦一直到现在还用着呢!”海滨嘿嘿一笑,“你不会是想再送一个钱包给新郎吧?” 许卓然笑了,唇边浮起的笑容那样悠远又有些苦涩:“那天我们从一层逛到五层,然后又从五层回到一层,最后还是买了在一层第一眼看中的那个钱包。当时王亮问我,既然一进门的时候就看中了,为什么当时不买,而是又逛了两个小时,看了林林总总许多的东西之后,回过头来再买这个?” “咳!”海滨咧着嘴,摇了摇头,“小男生,真幼稚,他根本不知道这就是购物的乐趣,不在乎买东西这个结果,重要的是众里寻她千百度的这个过程。为什么那么多的女人,穿着细高的高跟鞋,乐此不疲地逛呀逛呀,不就是在享受过程吗?” “是啊,我当时也这么对他说,可是你知道他说什么吗?”许卓然的眼神儿有些迷离,似乎在回忆,又似乎毫不费力,一切仿佛就是刚刚发生的一般,她说,“他问我,就不怕纵览全局之后,再回过头来,发现那个第一眼看中的东西早就卖完了?” “卖完了?卖完了就不买了呗,这年头,少买一件东西又不会死。再说了,转眼就是更好的,怕什么?”海滨拉着许卓然,“走,去那边看看!” 许卓然心想,王亮说得很对,朴素的语言透着生活的真谛,仿佛只是一瞬间的迟疑,他们便错过了。 “你说,这钻戒、钻石耳钉什么的,肯定小迪会给她买吧?咱们送珠宝不太合适,也送不起呀!”海滨的眼睛都快贴在珠宝专柜的玻璃上了,“不过,现在的钻戒款式真好,什么时候等我家老公上班了,赚钱了,我也买只来戴戴!” 钻石? 许卓然看到不远处的元亨专卖店,情不自禁地拉着海滨走了过去。海滨小声嘀咕着:“天呐,你不是真要送首饰吧?你要送算你的,我可不跟你aa,我现在是一个人挣钱,两人花,钱紧得很!” 元亨的专卖店在sogo珠宝区,占据了最闪亮的位置,虽然不是周末,店里也不见冷清,有三三两两的客人坐在高脚凳上精挑细选着,她们刚刚步入其中,就听到一个三十多岁身形魁梧、肚腩突起、有些发福的中年男人说道:“同样是三克拉的钻戒,怎么你们的那么贵,比外面那些专柜的都贵。” “先生,我们的钻石都是来自南非钻石之都金伯利的高品质4c级钻石,物有所值,跟外面那些是不好比的!”导购小姐训练有素,笑意盈盈。 许卓然在心里暗暗地称赞着,谁知这位操着浓重东北口音的胖男人立马就怒了:“瞎说,连我们楼下的百货店里的首饰柜台,都说是南非的钻石,你们呀,就是蒙蒙外人!”说着,把头扭向一边,对着正在挑选款式的女伴说道,“怎么样,老婆,咱们就在这儿挨一刀,长痛不如短痛,干脆把钱掏了,省得你天天逛来逛去,忒闹心!” “讨厌!”他的女伴儿是一口标准的京腔,“在北京,元亨珠宝品质最好了!当然得搁这儿买了,我知道他们家贵,可以逛了别家那么多店,就是没有他们家的好。” 导购小姐听女士如此说,立即从柜台里掏出珠宝鉴定证书:“先生,你可以看一下我们的宝石鉴定证书,还有进口海关的证明,我们的品质绝对是有保证的!” 许卓然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可那位男客人却并不买账,他突然发难:“我没那么多闲工夫,老婆,你慢慢挑,我先出去抽支烟!” “你等会儿,帮我展一眼呀!”女人不乐意了。 就在此时,许卓然拉着海滨走到他们身边,指着那柜台里的一颗璀璨的裸钻说道:“曾经,他就是拿着这样一颗裸钻交到我的手里,可是我没要,你知道他怎么说的?” 海滨一头雾水,怔在当场。 许卓然像是回忆又像是对好友在不经意地倾诉,她说:“南非的一些钻石年龄都在45亿年左右,这说明这些钻石在地球诞生后不久便已开始存在了,所以用它来代表爱情,不仅仅是硬度和价值的问题,还有时间和耐心,他有足够的耐心,这颗钻石不仅仅是爱,更是承诺!” 不是游说,不是在讲给别人听,而是再一次重温他的情。 “真的?这么感人?”海滨的嘴咧着,有些难以置信。 许卓然点点头:“他做到了,三年的时间里,我们经历了那么多风风雨雨,波折、误会和离散,可是他对我的心和承诺,始终没有变!” 许卓然低下头,看着那柜台里、陈列架上熠熠生辉的钻石,目光中是甜蜜、是追忆、更是希望和憧憬。 “说得真好!”那个正在挑选首饰的女士由衷地赞叹着,她狠狠瞪了一眼身边随时准备溜号的老公,“瞧瞧人家,再看看你!” 那男人憨憨一笑,轻轻拍了拍自己泛着油光的脑门:“买,人家媳妇有的,咱也有,就买这个,三克拉的这个,咱也管它叫耐心、叫承诺,行不?” 女人脸上马上就乐开了花:“讨厌,我也没那么狠,挑一个小点儿的,这个就行!”她指着柜台里一个钻戒说道。 “不行,这还不到一克拉呢,咱要么不买,要买就买好的!”中年胖男人指着柜台上的一个推荐品,“就这个,小姐,开票!” “哦,好的!”导购小姐马上开票,胖子乐呵呵地去收款台交钱,在这个过程中,那个导购抬眼对上了许卓然。 她初时有些犹豫,随即面上一副恍然的神情,刚要开口打招呼,许卓然冲她使了个眼神儿,拉着海滨走出了这间专卖店。 “卓儿,你变了!”海滨幽幽地说了一句。 “哦,哪变了?”许卓然看着她,“变老了?变丑了?” “不是,我是觉得你现在变得很商业,有点儿老板娘的感觉,营销的概念和意识已经融入了你的生活,仿佛举手投足,都在表演。我说不出来,反正感觉你不再是你了,有些冷漠,有些怪异!”海滨语调平和缓慢,目光在许卓然的脸上久久停留。 “我?”许卓然思索着海滨的话,想辩驳又无从辩驳,感情上觉得她说的一派胡言,毫无道理,而理智告诉自己,海滨说的虽然很犀利,但是似乎又切中要害。 “好了啦!”海滨晃了晃许卓然的胳膊,“我就是那么一说,我现在闲得无聊,在码字写小说呢,想象力超级丰富,经常语无伦次的,所以我一说,你一听,千万别往心里去!” 许卓然笑了:“真的?你开始写小说了?真厉害,我是不行了,现在什么业余爱好都没有,我突然觉得自己很像那个老早以前演过的苏联故事片《办公室的故事》里面那个呆板的老处女,无趣得很,无聊得很!” “呵呵,对,你这个自我评价还是很中肯的,而且,你等等……”海滨半眯起眼睛,想了一会儿,突然眼睛一眨,“这就叫精神处女症候群,很好,今天晚上新章节有内容了,就写你们这样的职场女强人,写完了以后,我就发到天涯上,肯定火死了!” “火屁!”许卓然一阵爆笑,“我看你是狂想症候群,别瞎拽了,我想,咱们还是买两身高档睡衣送给他们吧,然后婚礼当天再送红包,这样就差不多了,既有闺蜜的贴心,又全了礼数,你看行吗?” “内衣?”海滨两眼冒着贼光,有些不怀好意,“那跟送情趣用品差不多吧!” “去你的!”许卓然在她腿上狠狠掐了一把。 “天呐,杀人了!”海滨夸张地大叫,“告诉你,作为精神补偿,一会儿买东西送的赠品或者返券,你得给我!” “好好好,给你,财迷!”许卓然半拉半拖地拽着她上了电梯。 “这年头,没钱的人才是财迷呢,真正有钱了,就该视金钱为粪土了!”海滨的声音回荡在耳边,许卓然突然觉得在那一刻,仿佛自己又回到了过去,回到了三两好友常常聚守分享一切悲喜的,曾经的那个青涩单纯的时代。 不过三年的时光,仿佛自己在心态上已经苍老了许多,曾经一切,都如同浮云薄雾,散开了,飘走了,伸手想去抓,却什么都没有留住。 第八十九章 寒夜重聚 第八十九章 寒夜重聚 去往圆明园路上有个“向阳屯”,这是一个非常有特色的饭馆。 说它是饭馆,又好像很不恰当,许卓然和海滨站在门口,居然有些犹豫,两个人相视之下,都很是狐疑。 “是这儿吗?” “没错!那匾额上写着‘向阳屯’呢。”海滨指着那两扇大门上方的牌匾让许卓然看。 之所以犹豫,是因为这是一个三进三出的标准青砖灰瓦的四合院。每一间房就是一个包间,里面砌着暖炕,上面有炕桌,雕栏画柱,仿古的摆件和陈设,让步入其中的人感觉如同走进了明清时代的大户之家。 她们一进院子,就有穿着青布对襟小褂、头戴瓜皮帽、肩搭白毛巾的店小二热情地招呼着,并将她们引入事先定好的房间。有上房、东厢房或是西厢房,环顾四周,房门上都挂着厚厚的棉帘子,听到小二的吆喝,帘子从里面高高打起,一水儿穿着花棉袄,梳着大辫子,脸上一边映着一抹山里红的大姑娘立即把她们迎了进去。 看着炕上的人,许卓然和海滨才定了定神儿。这时候又被要求要脱鞋、才能上炕,然后又拿来好像是线装书一样的菜单问她们是否再点些菜,许卓然一抬眼,看到炕上已经摆了两桌,男的靠东,女的靠西,阵线分明,桌上的菜肴一律用青花大瓷碗装着,感觉那么敦实豪迈。 她不由笑了,一边脱掉高高的长筒靴,一边说道:“这是谁呀?真会挑地方,我怎么感觉跟拍电影似的,这么不自在呀!” 海滨紧挨着她,一边脱鞋一边嘟囔:“就是,以后来这种吃饭得脱鞋的地方早说呀,万一我袜子破了,多丢人呢!” 董琦笑着骂了句:“你还知道丢人?行了吧!” 四人一小桌,女的这边是海滨、许卓然、董琦和杜姐,男的那边是王亮、小迪、超群和海滨的老公那个方便面,一共八个人,依旧是昔日丁丁的阵容组合,大家挤在一处热热闹闹,刚刚寒暄了没几句,那边小迪就开口了:“安静、安静,动筷子之前我先发表一个讲话!” 董琦立即扔了一粒花生米砸到他头上:“你耍什么宝?还讲话?” “老婆,我这集资声明要是不发,就白请她们吃这顿饭了,这可不便宜!”小迪转动着那双古灵精怪的小眼睛,脸上笑得十分灿烂。 “晕,小迪,两年没见,你怎么还这么会算计呀!”许卓然插着嘴,立即将手中的礼品包装推到他面前,“先堵上你的嘴,你和董琦的,一人一套!” “这是什么呀?”小迪的注意力成功被转移,立即拿起包装盒仔细看着。 “情趣用品呗!”王亮在边上贫了一句。 “瞎说,不能够,卓卓送的,能那么低俗?”超群在边上搭言。 董琦伸出腿,踢了一脚小迪:“别鼓捣了,挺好的东西,一会你再给弄上菜汤!” 小迪立即罢手,轻咳了两声:“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先听哪个?” 海滨的筷子已经成功地夹到那令她垂涎欲滴的黄花菜炖小排,此时连头都没抬:“爱说不说,少卖关子,我先吃了,今天陪卓卓逛商场,我能量消耗太大了!” 许卓然笑着:“你吃你的,少往我身上推!” “晕,你们鸡一嘴,鸭一嘴的,听不听我说呀?”小迪怒了。 “说说说!”杜姐打着圆场。 “这样的,好消息呢,是我和董琦终于要结婚了!”小迪清了清嗓子,“这坏消息呢,是我们在广安门买的那房子,原本说十一要交房,今儿下午给我打电话,说要延期到明年3月,你说闹心不闹心?” “他延他的,你先结你的呀!”王亮接着话茬。 “不是,我是想结,我丈母娘不同意呀,非要见了新房,都布置好了,才让我们俩领证结婚去,这样的话,明年3月份交房,装完修放完味怎么也得5月、6月了,那时候领完证再办事,就得明年这个时候了,这里里外外就延了一年!”小迪捶胸顿足,作痛苦状。 杜姐淡淡一笑,和颜悦色地说:“那依你的意思呢?先领证,还是租房子?你说得明白点,看看我们帮得上什么忙!” “姐姐,还是姐姐好,比你们都强!”小迪看着杜姐,就像对着圣母马丽亚,“杜姐,我的意思是咱们两手抓,一方面你们这些闺蜜去董琦家轮番劝劝我那个一根筋的丈母娘,看看能不能先领证,另外呢,就是证也领,婚也结,不过就是在我租的房子里,或者干脆租个酒店,也就是两三个晚上,办完事,让董琦先跟我住我现在租的房子。你们觉得呢?” 小迪说着,眼睛却朝许卓然瞄来。 许卓然莫名其妙,看了一眼董琦,董琦眼中含笑,开口说道:“唉,小迪话没说明白,其实我们的意思是,卓,你现在去老潘的房地产公司了,能不能帮我们调个样版间,借我们应个急,到明年我们的房子下来了,就搬走。主要是租房子,要想布置成婚房,也得里里外外装修一番,太不值当了。可是我们家,房子没落实,我妈就是不同意!” “这样不好吧,那公司毕竟不是卓卓的,再者说就算是卓卓的,也得公私分明,我说你们两那么急干什么呀?难道是有了?奉子成婚?”出面替许卓然扫雷的依然还是王亮。 许卓然向他投去感激的一瞥,刚刚重获的与旧友们的温馨的重聚的氛围,此时好像无形中淡了许多。 许卓然沉吟片刻,她说:“如果你们真的需要,我可以把南三环天伦的房子借给你们!” “天伦?”海滨皱着眉,“不是现在住着呢吗?借给董琦,那这一年里,你和你妈住哪儿去?” 许卓然淡淡一笑:“我妈住我姐家,我自己好办,可是,就像王亮刚刚说的,本来我和潘在一起,大家都以为我在傍大款,所以我更不能利用我和他的关系,在公司里谋私,他的情况,你们也知道了,要不是他现这个样子,我跟他说一句,就是把紫园、把王府,还有东区国际的公寓,借给你们都可以。只是他现在,我什么都帮不上他,不可能再因为自己,或者自己的朋友去麻烦他。” 许卓然拿起桌上的白瓷酒壶,给桌上的空杯里都倒满了酒,她首先举起酒杯:“今天我很高兴,一是我们当初的一帮朋友,除了我以外,都找到归宿,结婚的结婚、生子的生子,都团团圆圆,幸福平安。我为大家高兴。” 说到这儿,她举起杯子,一饮而尽。 她又给自己添了一杯:“另外就是,董琦能跟我开这个口,我虽然有些意外,但是确实很高兴,因为所谓真正的朋友,即使是三年两年不见面、不联络,可是到了关键时刻,有了困难,只要一句话,就能冲上去帮衬解决,这才是朋友。所以你们能跟我说,就是说明还把我当朋友,还信任我,认为我能帮你们。” 许卓然举起杯子:“就这样吧,给我一周的时间,我把天伦腾出来,今天也算提前祝你们百年好合!” 她的眼神儿清澈见底,明亮得没有一丝瑕疵,笑容也很真诚,精致的五官在朦胧的烛火掩衬下更是那样的柔和,可是不知为什么,居然没有人举杯相应。 “卓,你别为难,我们也就是一提,没别的意思,更不想勉强你!”董琦挠了挠头,“说实话,我们这里,就你混得最好,可是我们并没有想杀富济贫,这事就算了,当我们没说过,其实我们想早点儿结婚,主要是这房子贷款压力太大,结了婚,我们两个人的公积金都能提出来,这样一下子就轻松不少。我们真的没想那么多,就觉得,你看,老潘人挺好的,那么爱你,又有钱,趁着现在这些钱还不是你的,你花起来也不心痛,能帮就帮一下,可能我们想得太简单了!” “就是就是!”小迪也附和着,“看来这事是我给整复杂了,来来来,大家一起干了,就当我什么都没说!” 小迪与董琦双双举起杯子,王亮注视着许卓然,在她举起酒杯之后,也举起了手中的杯子,冲着她微微示意,然后便一饮而尽。 杜姐和超群,海滨以及海滨的老公,不太了解状况,只是相视无言,默默地喝了杯中酒。 向阳屯的独特之处,不仅在于装潢摆设上的复古,也在于菜品、服务员、引导语和整个就餐期间的氛围,更特别的是这里在晚上7点以后,还会有身穿清末服饰的艺人候场,用餐的客人可以在曲目牌上任意点选。二胡、古筝、大鼓、相声、双簧、口技、京剧等传统曲艺项目都可以看到,而且居然是免费的。 说是免费的,不过你要足够的厚颜才行。 也就是说,听众根据老规矩,是应该打赏的,这打赏的多少就由就餐者自己决定,只要你脸皮够厚,定力够强,你可以一分不出。 不过大多数人会都会打赏,而这一出手,便是五十、一百,因为十元、二十元,是拿不出手的。 看着艺人们吹拉弹唱,唱念做打,许卓然若有所思,脸上始终带着一丝笑容,可是眼神儿又那么令人难以琢磨,没有人知道她此时在想什么。 直到节目散了,大家也散了,走到门口,王亮站在她和杜姐中间,像是在对她说,又像是在征得杜姐的同意,他说:“我送她吧!” 杜姐点了点头,眼中一片释然,伸手抱了抱许卓然,又冲着海滨和她老公说:“我送你们,董琦他俩跟超群走!” 看着两辆车驶离了视线,收回了挥舞告别的手臂,也收起了脸上一直保持的笑容。 许卓然像是换了一个人,在她的脸上是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与颓废。 王亮把车开到她身边,摇下车窗:“上车吧!” 打开车门,许卓然习惯性的坐在副驾驶位上,好像被什么东西咯了一下,她轻声“哎哟”了一下,然后下意识地用手去座椅上一摸,居然摸到一个东西,她举到眼前一看,愣住了:“这是什么?” 王亮打开车内小灯,从许卓然手中接过那个东西,随手放在手抽里,关掉了灯,车子随即向前驶去:“那是我儿子的口咬胶!” “口咬胶?”许卓然仿佛没听明白,她喃喃重复着,又好像懂了。 王亮目视前方,仿佛自言自语:“还记得吗,这车买了以后,你是第一个坐这位置的人,当时我上路没几天,问你害不害怕,你说不怕。我说,这个位置是最危险的位置,尤其对于一个新司机来说。 “还记得你当时是怎么回我的吗?”王亮微微侧过头,盯着她的神色。 她摇了摇头:“不记得了。我大概会说,最危险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或者大喊,让我下车,对吗?” 王亮没有说话,车子一直向前开,也不知开得有多快,但是许卓然知道,他超速了。 “酒后驾驶还超速?别忘了你是当爸爸的人,要时时为家人保重自己!”许卓然悠悠地说了一句。 王亮说:“那你还不把安全带系上?” 许卓然笑了:“安全带、安全气囊、安全座椅,都没有爱心和责任感可靠!” 王亮紧绷着脸,一脚踏在刹车上,速度一下子慢了下来。他释然了:“你记得,你当初说的就是这句话,我永远记得,可是我以为你忘了,原来你什么都记得!” “有时候该忘记的就要忘记,记性好,并不是一件好事!”许卓然把头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 王亮看着她的侧脸,只觉得那双灵动的眼眸闭上之后,那张小小的脸,看起来是那样的孤寂和悲苦,他甚至想在下一秒伸手将她圈在怀中,但是,他不敢,这种畏惧仿佛从初见时就与他形影不离。他曾经以为,随着两人相处时间越长,也许自己就可以打破这种畏惧,与她亲密相处,但是后来,两年的同事、朋友之谊,这种变化没有发生,有了高燕以后,就越演越烈,畏惧感更重。 王亮不由一声叹息:“那年,陪你逛完sogo,我就知道你是一个慢热的女孩,我曾经对自己说过,我就要做那个在一层被你一眼看中,又默默等到最后才被你买走的钱包,当时我以为我可以等的,我对你是有足够的耐心的。可是现在,你过得不好,我比任何人都难过,都内疚。我……” “王亮!”许卓然突然睁开眼,“你好好开车,我告诉你另外一个关于耐心的故事。” 许卓然又一次重复了潘浩儒和他的“非洲之傲”的故事。 当她讲完,王亮略显尴尬:“我食言了,而他信守了诺言,他比我像个男人!” 可是她说:“不对,你们都是男人,好男人。只不过他历尽千帆,知道什么是自己适合的,想要的,所以他的承诺有意义,也能守住。你没有食言,因为你年轻,你青涩,你那时还不知道谁是适合你的,被我一叶障目而已,不算数的。” “卓!”王亮哑然了,经历了那么多的是是非非,她善良依旧,不愿意去伤害任何人。 “你今天失望了吧?董琦和小迪?”王亮话锋一转,似乎想有意安慰。 许卓然摇了摇头:“没有,我只是在今天,特别地思念潘浩儒,在这个世上,除了我的亲人,无欲无求对我好,为付出的就只有他了。” “我觉得很珍贵也很幸福!”许卓然看着车窗外的夜色,陷入了对他的思念与牵挂中。 车子停到许卓然所住的小区门口,许卓然拿起包包,说了句:“谢了,再见!”。就推开车门,走下车。 她下了车,直接往小区里走,可是不多时,就听到身后一阵脚步,猛地转过头,是王亮。 “我送你上去!”王亮目光真挚,又补了一句,“太晚了,我送到电梯口!” 许卓然笑了,于是她们先是一前一后,随即并肩穿过花园,进入楼道,最终来到电梯口,许卓然停下步子,看着王亮:“为人夫、为人父之后,果然成熟了,也体贴多了,看来高燕真的很适合你,她把一个青涩单纯的大男孩调理成成熟稳重、体贴周到的大男人了!” 王亮目光闪烁,似有话要说,却最终什么也没说,他只是在许卓然按动控制按钮、电梯门开启之前的那一时刻,伸出手臂,将她揽在怀中。 许卓然有些意外,但是她没有挣扎,因为他的拥抱,让她想起了当年在后海酒吧门口,她和陈庆的那个告别。 是的,这也是一种告别方式。 从此将残存的情愫化作朋友间的友情,或是知己,从此释然,一切从心底真正放下。 第九十章 尘埃落定 第九十章 尘埃落定 坐在彭泽彬的车上,从怀柔返回市内,一路狂堵,许卓然靠在椅背上,又困又累。突然嘴里就嘟囔了一句:“咱们在红螺山上是不是修个停机坪?这么堵车,我看以后坐直升机还要方便些!” 彭泽彬笑着:“可以呀,明天开会讨论一下,只要你能说服老潘掏钱,我没意见!” “晕,彭总,开个玩笑您也当真呀!”许卓然大呼头痛。 彭泽彬摇了摇头:“你一会儿一个点子,我哪敢怠慢?万一这是生钱的金点子呢?” 许卓然叹了口气,把头扭向窗外,堵车的不适,让她有些头昏脑涨,居然还有点儿恶心。 彭泽彬侧着头看着她,不由说道:“要不你开会儿?开车就不晕车了!” 许卓然连连摆手:“饶了我吧,就这路况,你让我推着还差不多!” 彭泽彬嘿嘿一笑:“圣诞节之前,老潘能回来吗?” “不回来,我们商量过了,我会过去看他!”许卓然美滋滋地说,“终于快熬到头了,正式的立项也批了,接下来就是您和俞总受累了,我的任务算是完成了!” 彭泽彬刚想开口,就是这时候,许卓然的手机响了。 “是老潘吧,真不经念叨!”彭泽彬笑了。 “不是,深圳的!”许卓然接通了电话。 “我是罗浩!廖永红的案子判了!”当罗浩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的时候,许卓然立即如临大敌,一脸紧张:“怎么样?” 罗浩的语气极其平静,慢条斯理地说:“最终还是从轻量刑的!” 只此一句,就足以让许卓然在电话里欢呼雀跃起来,一直盼着,终于盼到了一个好消息。 然而罗浩接下来的话,却让她呆立当场:“判处有期徒刑两年,并处罚金。” 许卓然愣了半晌,才痴痴地追问道:“有期徒刑两年?那缓刑呢?缓刑多长时间?” 罗浩语气和缓,带着一丝刻意的安慰与温和,他说:“没有缓刑!” “没有缓刑?”对这个结果,许卓然根本无从接受,她似乎怒了,“除了一个介于一夜情和性交易之间的混沌的晚上,再就是之前那个身患艾滋病的女子的举报,除此以外,并没有更强有力的证据表明她曾经参与、组织、强迫、容留妇女从事卖淫活动。那凭什么会判两年?” 罗浩半晌儿没有应答。 彭泽彬把车停在路边,紧紧盯着许卓然,眼神儿中示意她要镇定,随后接过了她手中的电话。 “我们会上诉的!”他说。 “是彭律师吗?”罗浩听出了他的声音,男人之间的对话要简单直白的多,他说,“其实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我问过廖永红,她服从判决,表示不再上诉!” “这不可能!”许卓然听到了,也强烈地反弹着。 “廖永红的原话是:‘即使判得再重,她也不会怨谁,因为这是她注定应该承受的惩罚’。”罗浩说到这儿,微微一顿,仿佛是要给些时间让许卓然消化和接受这个事实。沉寂了一会儿,他才继续说道:“我打电话来,除了告诉你们这个结果。还有就是关于水漾的事情。因为当初的注册资金,廖永红不能证明其来源的合法性,原本会被查封、冻结或者采取其他相应的措施。只是因为涉及到你们和美国总部的关系,以及在国内的影响,由林启凡出面,交了部分保证金,所以可以继续运营下去,不过还是有一些手续需要你过来办一下。再有就是员工和深圳商界的合同的履行。” 罗浩在说,许卓然在听,但是她的心一点一点在冷却,她忽然问道:“我想问一下,像廖永红这种情况,她是小志唯一的监护人,小志不是一个健康的可以自理的孩子,她这样特殊的情况,都不能缓刑,或者监外执行吗?” 罗浩在微微停顿之后,声音有些沙哑,他说:“我理解你的心情,可是没办法,这就是法律。站在廖永红的角度,她有一千、一万个理由去犯法。可是站在别人的角度呢?法律是对大众的公平。你是一个明理的人,我相信你会明白!” “我其实什么都不明白!”许卓然默默挂断了电话,一路之上,她不再开口,直到车子终于开进了市区,彭泽彬问道:“回公司,还是直接回家?” 许卓然深深吸了口气,她突然痛恨起自己来,在这一刻,她真的很信命。 “彭总,我明天要回深圳,这边的事情……”许卓然微微抽动了一下嘴唇,“抱歉!” 彭泽彬一踩油门,直接开上了南三环:“为什么要说抱歉呢?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出色地完成了目标。说实话,当初老潘把这两个项目交给你的时候,我真实的想法就是,他疯了。在学周幽王烽火戏诸侯以博美人一笑,我不赞同,但是我服从。后来,在边上冷眼旁观,你做事的风格和投入的状态,我很欣赏。只是说句不该说的话,女人,不能太强悍了。当然,我说的不是你的外表。而是你个性太强了,很多事情你都想去解决,做到最好。其实完全没有必要。有没有想过,深圳的事情你不去管,会怎么样?其实一切,也许跟今天差不多!这样的你,会让你身边的男人很累,很有压迫感。也就是潘浩儒能够和你在一起,换了我,我欣赏你、怕你,但是不敢喜欢你!” 许卓然默默听着,她知道彭泽彬说的都是内心中真实的想法,都是大实话。 “到了,我就不送你上去了!”彭泽彬冲她笑了笑,“机票我让秘书帮你定好,明天电话通知你出发时间,不过明天只能让司机送你。中院我还有个二审的案子要开庭。” “彭总!”许卓然拉开车门,即将下车的一瞬,停了下来,对上彭泽彬的目光,她说,“你在中原地产上班,职位都做到执行总经理了,为什么还要不停地接案子呢?” 彭泽彬一怔:“是爱好。” 随即他又摇了摇头:“也不完全是,算是一种惯性吧!” 许卓然点了点头:“原来惯性人人都有。” 她笑了,走下车,轻轻关紧车门,冲他挥了挥手,步履轻盈地走进小区。 看着她的背影,彭泽彬恍然大悟,他不由苦笑着:“老潘,这就是你爱上的女人,我怎么不觉得可爱呢?这么凌厉,实在是难缠得很。娶老婆还得是我们山东女人,指哪儿打哪儿,贤惠得没话说!” 说着,调转车头,一踩油门,飞驰而去。 许卓然站在门口不停地按着门铃,嘴里喊着:“妈,我回来了!” “来了,来了!”许母急匆匆地赶过来打开了门,手里还拿着勺子。 “多大了,带着钥匙也不开门,还总是‘妈妈妈’地喊,也不怕邻居们听见了笑话!”许母唠叨着,又转身穿过客厅,一头扎进厨房。 许卓然嘿嘿笑着,在门口换了拖鞋,也溜进了厨房:“做什么呢?我饿死了!” “饿?饿不知道提前打个电话回来,没做你的饭!”许母一面说着,一面从锅里盛了一大碗酒酿圆子。 “没做?”许卓然瞪着眼睛看着,“那我先吃这个就行,我不挑食!” 许母回过头看了她一眼:“想吃一会儿自己盛去,我这是给楼上王奶奶做的,昨儿在楼下溜弯,她说想吃这口儿。我今儿特意去稻香村买的酒酿,给她熬的!” “哦!”许卓然点了点头,“王奶奶也够惨的,两个儿子谁都不管他,把她一人撂在这儿,吃吃不上,喝喝不上。您看,还是生女儿好吧,您看我和我姐,对您多好,天天捧在手心里供着,跟老佛爷差不多!” 许母端着碗,一边走一边数落:“你就是长了一张好嘴,就会哄人,还老佛爷呢,你就张着小嘴等着吧,等着我这个老妈子一会儿回来给你做饭!” 看着许母走出家门,许卓然长长叹了口气,心想,等着吧?您老人家去邻居家聊天,没有一个小时回的来吗? 算了吧,我还是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吧。 好在家里的存货还比较多。 不到半个小时,三菜一汤就上桌了。 “小白菜炒年糕片、尖椒木耳摊黄菜、椒油炝伴西芹丝外加一个油豆府蛋角粉丝汤!”当许卓然看着自己的杰作,美滋滋摆好碗筷的时候,许母刚好进屋。 看着桌上的饭菜,许母一愣,心中的红灯立即亮了起来,神情严肃地看着许卓然:“你又怎么了?” “我没怎么呀?饿了,赶紧吃饭吧!”许卓然盛好了饭,递给母亲。 许母坐在桌子前面,夹起一筷子木耳,眉头微皱,随即又把筷子放在桌上:“不对,你肯定有事,你先说吧,要不我这饭也吃不踏实!” 许卓然眨了眨眼睛:“我现在知道我为什么这么瘦了,每到吃饭的时候就这么严肃,老是上纲上线的,我都消化不良、营养不吸收了!” 许母听着,不由笑了:“这孩子,又瞎拽词,得,那就边吃边说吧,反正我就知道,你肯定有事!” 许卓然一面吃,一面小心地看了看母亲的神色,考虑着措辞:“我得回一趟深圳!” “回深圳?为什么?”许母好像有些惊讶,“上次你要跟浩儒一起去美国,原本妈是不舍得的。可是既然你选了他,他现在又这个情况,于情于理,你陪在他身边,照顾他也是应该的。可是既然决定了,咱可不能左右摇摆,三心二意的。好,你让人家一个人去了,自己跑到深圳去搅那摊混水,好不容易回来了,消停了。这还没两天,怎么又开始折腾了!” “那个……”许卓然顿了顿。 “什么这个那个的?你前几天不是还说下个月就去美国看他,这怎么又变了呢!”许母看着许卓然,简直像看着一个怪物,“你到底想怎么着,你跟妈说句实话。你这孩子现在怎么这么不让人省心呀!” “晕,妈,你听我说!”许卓然叹了口气,决定不再闪烁其词,于是把廖永红、把水漾,把小志,所有的是是非非,前因后果讲给了许母听。 许母刚刚听到廖永红的事情时,态度十分坚决,朴素的道德观让她认为,这样的女人就是一个坏女人,而自己的女儿跟她走得这么近,这简直就是不学好,误入歧途。可是后来,当她把整个事件的来龙去脉都弄明白了,反而半天不语,无话好说了。 “好,你看你对王奶奶还这么体恤呢。前天给她包饺子,今天给她送酒酿元子。你说这是为什么呢?”许卓然启发着老太太。 许母则叹了口气:“王奶奶跟那个廖永红不一样,那廖永红怎么也算是咎由自取。自己种的因,自己承担果。” “怎么不一样?王奶奶的儿孙不孝顺,她自己就没责任了?如果她从小好好教育,方式得当,至于今天这么无依无靠的吗?她这样,你都看不下去,总想着能帮就帮一把。那廖永红也一样。您想想,王奶奶好歹这一生什么都享受过了,如今活一天就是赚一天,可是小志呢?他什么都不懂,又没有亲妈在身边,多可怜!” 许母叹了口气,不由点了点头:“也是,可怜了孩子!” “所以呀,您说这事,我是不是得管?”许卓然乘胜追击。 许母突然板起脸,瞪了她一眼:“我也不知道你怎么会惹出这么多事,我看要等着你平平安安地结婚、生子,也不知道是猴年还是马月!” “妈,您可别咒我!”许卓然见老太太这么说,就知道已经说动了她,这样自己明天就可以启程了,于是心情放松,拿起勺子去舀汤盆里的汤。 谁知,汤盆却被老太太端走了:“都凉了,回头喝了又该胃痛了,得,我再给你热热去!” 许卓然咧着嘴笑了,这世上还是老妈对自己最好。 然而转念又一想,不对,还有一个他呢!他也是无怨无悔,不计回报地对待自己呢,于是心中又觉得幸福满满,是啊,感谢母亲,让我如此健康,没有像小志一样凄惨,感谢浩儒,让我在茫茫人海中有了一个相伴一生的知己,所以也不会像王奶奶一样孤老终身。 所以,浩儒的健康,便是自己幸福的保障,许卓然的心情起起伏伏,久久难平。 第九十一章 情感账户 第九十一章 情感账户 “浩儒!”许卓然躺在床上,主动拨通了他的电话。 “嗯?这是你家的电话?”潘浩儒感觉有些意外。 “对呀,你不让我拿手机打,所以我把家里的电话开通了国际长途!”许卓然突然蒙着被子笑了起来。 “笑什么呢?瞧你乐的,像个小老鼠!”潘浩儒的心情看起来很不错。 许卓然忍着笑声说道:“我妈,她自己打个长途都记账,下个月交电话费的时候,没准儿会晕过去!” “那你还笑,以后电话费你交不就得了!”潘浩儒仿佛想起什么,突然语气微微一变,“对了,是有什么事吗?上午我们刚刚在线聊过,你不是说晚上就不通电话了吗?” “哦!”许卓然定了定神,这才切入正题:“别提了,今天下午从怀柔回来的路上,接到罗浩的电话了。就是深圳负责廖姐案子的警官。” “哦?有结果了?”潘浩儒的声音里也透着一份关切。 这让许卓然感觉暖暖的:“是呀,可惜,不是好结果。判了两年。” 潘浩儒在电话里停顿了一下:“准备上诉?还是过些日子申请保外就医?” “啊?”这下轮到许卓然惊讶了,“保外就医?”她下意识地咬着手指,“廖姐放弃上诉,本来为这事,我懊恼极了,你说这两年,小志怎么办呢?光靠给保姆肯定不行,今天我跟我妈说了,你猜怎么着?老太太说她去给看着。问题不是谁来看着的事情,孩子心理是明白的,没有妈妈在身边,他根本不配合治疗,复健就没有进展。两年以后,肌肉萎缩,这孩子就完了!” 许卓然说着说着,心思又沉重起来。 “好了,那就过些日子,看看在哪个监狱服刑,咱们想办法弄个保外救医!”潘浩儒轻声安慰,这个建议不知是在有意哄她安心,还是真的可行。 许卓然突然脱口而出:“浩儒,这事你别管了,我想去找一个人,我觉得他能办到!” 潘浩儒好像并不意外:“林启凡,为什么要去找他?” “嗯!”许卓然笑了,“我说了,你不许怪我!” “好!”潘浩儒叹了口气,“你闯再大的祸,我也没怪过你,说吧!” “这件事原本跟他没有关系,可是两次施以援手,一方面说明他还是比较念旧的,还是想帮廖姐的。我甚至在想,你说他们俩人有没有可能发展发展呢?”许卓然又陷入了遐想之中。 潘浩儒初时很认真地在听,而听到这儿,他不由笑了:“你这脑袋里瞎想什么呢?pass了人家,马上就给人家找个下家。你可别这样,你要这样跟林启凡说,肯定好事也得变坏事,一定会谈崩的!” “不会吧?”许卓然认真地想了想,“而且我内心比较阴暗地想,他在深圳黑白两道好像都挺吃得开的,要是他出面,事情要好办一点儿。我其实很自私的。我不想让你牵涉其中。你现在是我的私有财产,我得妥善保护,不能让你受到一点儿伤害。” 许卓然的一番话,看似玩笑,但完全出自于她的真心。 潘浩儒听着,只觉得很贴心。 “奇怪!”他低语着,“我的卓卓怎么变了?也会心疼人了,居然也知道内外有别,在心里也明白区分个亲疏远近了!” “晕,你以为我傻呀!”许卓然低呼一声,“我在你眼里就这么缺心眼吗?” 电话里传来潘浩儒一阵大笑。 “浩儒!”许卓然压低声音说着,“我现在真的变了,患得患失,我成了为情所困、迷足深陷的傻女人了。” “是,傻得可爱!”潘浩儒话音稍滞,“卓,忽然想抱抱你!” 许卓然深深吸了口气,鼻子有些发酸,故作开心地说:“好呀,你飞回来,自己走到我面前,让你抱个够,那时候,我一定像个树袋熊宝宝一样长在你身上,好吗?” 潘浩儒笑了:“你激我?” “没有,我想……”许卓然不说话了,她的眼里不知不觉又充满了泪水。 “卓,卓?”潘浩儒知道,她又在难过了,“好了,怎么现在每次挂电话之前都要哭鼻子,这样以后我就不敢跟你通电话了!” 许卓然忍着泪:“不赖我,我没想哭,是你招我的!” “是,是我不好,你开心点儿!”潘浩儒柔声细气地哄着。 许卓然觉得心里暖暖的,终于神色一变,语调轻扬:“我明天要去深圳,不知道这件事给公司的员工带来什么影响,要过去安抚一下,还有想办法申请探视,见一下廖姐,公司下一步是维持现状,还是继续拓展。包括美国总部那边,还有深圳一些商场合同的履行。要去做一系列善后的工作。” “嗯!”潘浩儒认真地听着,不时应声,“需要立宁过去帮你吗?” “不用了,他刚回来,元亨那边的事情够他忙的,只是你一个人在美国,我……”许卓然再一次语迟,为什么面对最爱的他,自己总是在说抱歉,除了抱歉,还有什么可以给他的呢。许卓然突然暗暗的鄙视着自己,虚伪,你是一个虚伪的女人,为了所谓的善良与责任感,却一直在伤害那个最重要的人,这对吗?这值得吗? “觉得内疚,觉得抱歉?”潘浩儒问。 “还有心疼!”许卓然深深地点着头,虽然他看不到。 “那就记下来!”潘浩儒语气肃然,一本正经地说。 “什么?”许卓然没明白。 “记下来,像记账一样,把你每一天对我的内疚和抱歉记录下来,会计的借贷表会做吗?就记在贷方。这样等我回去,看看你赤字多少,以后慢慢地偿还,直到借贷平衡!” “情感账户?”许卓然笑了。 “是呀,这个词还是当初你给元亨的销售做培训的时候,我从你口中听来的,你还说做人、做业务都一样,不能一味地透支自己的情感账户,让上面出现赤字。当时我就在想,这个丫头,说别人最在行了,等有一天,看看你自己的账户上肯定是一片红色!”潘浩儒语气轻缓,柔柔的,带着一丝安抚和浓浓的暖意。 许卓然在他的声音里仿佛醉了一般。 “我挂了,我喜欢你刚刚说话时的感觉,我想沉浸在这样的氛围中睡个好觉!”她说,脸上终于呈献出释然的笑容。 “好,好好睡!”潘浩儒温柔地挂断了电话。 许卓然将无绳电话放回床头柜上,拉开被子,缩在其中,回味着刚刚的谈话,乐悠悠地渐渐沉入梦乡。 然而就在此时,卧室的门被轻轻推开了。 许母拿着一个苹果造型的小闹钟,瞪着她:“许卓然,54分35秒,国际长途!我明天就得打电话问你姐姐,这国际长途一分钟多少钱?” 许卓然惊愕地从被子里探出头来:“我的亲娘呀,你简直是大内密探008,您不会是监听我打电话来着吧!” 许母哼了一声:“别跟我耍滑头,这家里一针一线你动了,我都有数,还拿着我的身份证去开通的国际长途,还以为我不知道?” 许卓然瞪大着眼睛:“天呢,我求求您了,你也别打电话问我姐一分钟多少钱了,估计听到以后您就要晕倒了,以后电话费我交,您别管了,也别再监听我打电话了,我现在一想我打电话的时候,你就在外面拿着闹钟数着分秒,我就毛骨悚然的!” 许母抿着嘴乐了:“我听了听,这一个小时,你们也没说几句正经的,有这瞎聊的功夫,还不赶紧凑到一块去,还偏这么抻着,真不知道你们怎么想的?” “我晕倒了,我崩溃了!”许卓然倒在床上,蒙起被子,连呼悲惨。 “不对!”许母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重要的事情,两步走到许卓然床边,一把掀开她蒙在头上的被子,“我刚才好像听见你们说什么账户的事情,小然,感情好归感情好,这钱的事情可得弄清楚了。咱可不能占人家的便宜,这没结婚,就不是两口子,可不能要人家的钱。你在他公司里帮忙,拿工资可以,别的,可不许开口跟人家要,知道吗?” “哼哼哼!”许卓然木然地点着头,应着声,心想这是哪儿跟哪儿呀,她摇了摇头:“我现在终于知道为什么人老了,就要退休,哎,真的是跟不上形势了,什么都不懂,真没法弄!” “啊,你说什么?”许母仿佛没听清。 “我说,我好羡慕您,不上班,还有退休金可以拿,真幸福!”许卓然大喊着。 “哦,那我们当年上班的时候,比你们辛苦多了!”许母又给许卓然盖好被子,“得了,别胡思乱想了,早点儿睡吧!” “我是很想早点儿睡,我也没胡思乱想!”许卓然嘟囔着,妈呀,我这个唠叨的妈呀。 第九十二章 咖啡伴侣 第九十二章 咖啡伴侣 夜幕下的深圳,繁华依旧,然而分明又有了许多不同。 当许卓然再一次来到深圳,再一次走进水漾,看着空荡荡的办公室,她静静地靠在前台,这里曾经是她挥洒过一年汗水的地方,也曾经是她的避风港,然而现在,它什么都不是。 坚持还是放弃? 一个人置身在罗湖大厦13层的办公室里,透过高大的落地窗向外望去。在一片灯火通明的流光溢彩中,她隐隐地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你和廖永红,到底谁才是真正的命途多舛? 她喃喃低语,明知没有答案,却还是忍不住要去追问。水漾的事情一团糟,刚下飞机,就直奔两个商场救火,不是硝烟之火,却更加棘手。当廖永红被判刑的消息传开之后,商场的撤店通知一个接着一个,而店里的导购也开始纷纷请假有的干脆辞职不来了,杜江、晓颖、小米、张蔓甚至是胡姐都冲到了第一线。 不仅要和商场经理斡旋谈判、争取时间,还要替空场子的专卖店充当导购,现场卖货。直到现在,已经整整站了7个小时,她才心力交瘁地回到办公室,准备好了明天下一轮谈判需要的全部文件,然后,就在这儿默默地等着。 正在恍惚之间,手机响了。 是他。 “我到了,你在哪儿?”林启凡永远是那样沉不住气,或者是没有风度,许卓然看了一下表,刚刚8点。 她连忙应声说道:“我在楼上,13层的办公室里,你要不要上来坐一下?” 林启凡好像有些意外,迟疑片刻之后,干脆地一口回绝:“没兴趣,你不是想说,你们现在还在加班吧?” 许卓然笑了:“不是,当然不是,既然如此,就在楼下的咖啡馆吧,我马上就到!” 当许卓然出现在林启凡视线当中的时候,林启凡的黑咖啡刚刚上桌,闻着咖啡自然浓郁的味道,看着脱下黑色裙式风衣,坐在自己对面的许卓然,依旧是那件立领、蝴蝶结、荷叶边带着皱褶的维多利亚风格的白衬衫,下身也还是那条黑色的三层塔裙。 林启凡表情清冷,说不出是嘲弄还是玩笑,一开口就是:“从穿衣服来看,你倒是挺恋旧的!” 许卓然看了看自己的装束,明眸中闪过一丝疑惑:“这身衣服我在你面前穿过?” 启凡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又缓缓地点燃一支烟:“算上今天,你穿过三次,可是我们所有的见面加在一起,今天是第二十一次,这样一算,比例就很大了。” “二十一次?”许卓然愣了。 “是!”他移开唇边的烟,用中指在桌面上的烟灰缸里,熟练地掸了掸烟灰,烟灰薄薄的,轻飘飘。 “对不起!”许卓然无语了。 “对不起什么?是见的面太少了,还是你我的见面只是一种应付,穿什么无所谓,你根本没花心思在这上面?”林启凡目光阴冷,面色酷如冰霜。他喝了一口咖啡:“你喝点什么?” 许卓然看着他,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怔怔地,直到那目光让他感觉十分不适,他微微皱眉:“好了,说吧,找我什么事?” 而她却伸出手:“服务生!” “小姐,有什么需要?”服务生立即凑到近前。 “一杯黑咖啡,跟他一样!”许卓然指了指林启凡的杯子。 “好!”服务生闪身退下。 林启凡的手突然轻微地震颤了一下,而那半只香烟上面长长的烟灰随之突兀地震落,许卓然几乎感觉不到他这一细微的动作。 她只是下意识地瞥了一眼林启凡,恰巧一团烟雾又袅袅升腾上来,阻隔了她的视线。 林启凡心中暗暗苦笑,他曾经多希望能有另外一个女人,愿意陪自己一起喝黑咖啡,曾经他以为许卓然会是那个女人。可是后来的事实告诉他,她不是。然而今天,她偏偏又一次出现在他的视线里,而且居然要了和自己一模一样的黑咖啡。 滑稽,还有什么比这更滑稽的呢。 服务生将一杯盛在纯白色杯子里的咖啡端了上来。 “谢谢,再给我一杯冰水!”林启凡盯着服务生,口气和缓。 当浸着柠檬片的冰水放在桌子上的时候,林启凡看着许卓然:“喝吧,黑咖啡要趁热喝!” “好!”许卓然点点头,原本她的视线完全被乘咖啡的杯碟所吸引,因为她发现这纯白的杯子和碟子,看似普通,实际却蕴含着主人独特的匠心,那碟子上面一片烫着金粉的树叶,脉络清晰,十分生动,而杯子的一侧有一朵小小的雏菊,微微转动杯子,那花与叶,根与茎,就紧紧相连,仿佛长在一起,徐徐如生。 有意思。 所以当林启凡示意她的时候,她想也未想,端起咖啡就是一口,谁知这一口,带给她的感觉太生动了。 “烫?”林启凡笑了,“咖啡有油,所以在咖啡最上面,会形成一层油脂。油脂把热气裹住,所以你看起来,它不会冒烟,好像不烫,其实这第一口是非常烫的!” 许卓然点了点头,刚刚一口下去,嘴里蔓延的全都是苦,原来黑咖啡闻起来虽然香浓,但喝起来真的是不怎么样。 “除了烫,再就是苦!”林启凡深深吸了一口烟,“因为你喝法不正确!” “不正确?”许卓然苦着脸,瞪着他。 林启凡将自己面前刚刚要的那杯冰水推到她面前:“黑咖啡的喝法,不是把舌头当成高速路。一口下去,把咖啡直接咽下,那就只有你现在的感受。正确的喝法应该是……” 林启凡端起面前的咖啡,像给一个小学生一样做着示范:“喝下一小口,让它在舌头上稍稍停顿,舌尖慢慢翻动含在口中的咖啡,让所有的味道充分地释放开来。这样,你才能发现,咖啡的味道是有层次的。先苦后涩、由涩至甜。” 许卓然拿起面前的冰水喝了一大口,这才觉得自己的味觉又恢复了。然后端起咖啡杯小心翼翼地,按照林启凡教诲的那样,默默地分解动作,果然这一次似乎感觉好多了。 “那咖啡咽下去以后,感觉嘴里一丝淡淡的甜意!”她看着林启凡,欣喜地说道。 “这就是回甘,也是咖啡真正的味道。可惜,被那些奶精、方糖所谓的咖啡伴侣搞的不伦不类,把咖啡便成了巧克力奶!”林启凡面上的表情居然有些怅然。 许卓然突然她收敛了笑容:“为什么要在我喝完第一个口又烫又苦以后,才告诉我正确的方法?” 林启凡冷冷地“哼”了一声,接着他话锋一转单刀直入的问道:“你想喝黑咖啡,就是想讨好我,不是吗?” “是,我承认!”许卓然的神情带着些微微的惆怅,“不过我有些庆幸,今天我要了这个黑咖啡,一直以为喝咖啡的人,有些小资,有点儿刻意作出来的情调,没有品茗的那种真正的淡远的意境。但是今天我才明白,咖啡不是速食饮料,它也是有内涵有魅力的!” “嗯!”林启凡面容终于缓和开来,将那只即将燃尽的香烟掐灭在烟灰缸里,“接下来,你大概会说我就像咖啡一样,只要用心揣摩,也会发现我身上的种种闪光点,对吗?” 许卓然瞪大了眼睛望着他,一时无语。 林启凡一阵大笑,他的笑声那样肆意,仿佛这里不是放着悠扬曲调的安静私密的咖啡馆,而是路边的大排档。 “你找我,为了廖永红和水漾的事情?”林启凡止了笑,第一次,在他和许卓然的谈话中,他心平气和又庄重认真。 许卓然点了点头:“我突然很茫然,不知道该怎么走接下来的路。廖姐的事情,你究竟知道多少?” 林启凡身子向后一歪,斜靠在舒适的沙发中,找了一个合适的角度,他又点燃了一支烟:“应该不比你知道的少!” “包括她的孩子?”许卓然望着他,心思百转。 “是!”他吐了一个大大的烟圈。 “我不知道能以什么立场来请求你?”许卓然斟酌着措辞,“作为她共同的朋友,能一起商量一下,给我些意见吗?” 林启凡看着她,目光阴冷,语言犀利如锋:“我其实很奇怪,许卓然,你不觉得自己很背吗?或者说有一点儿克人吗?你爱的人,潘浩儒,现在成了废人。而你的朋友兼老板,廖永红,置身监狱。就连我,刚刚跟你走的近点儿,就差点破产。我真想请个算命的人,好好给你看看,你的命是太贵了,一般人承受不起。还是太贱了……” 出乎意料的,许卓然没有强烈地反弹,听完林启凡的话,她只是静静地端起面前的那杯黑咖啡,仿佛是极品美味一般,连口气儿都没喘,一饮而尽。 然后,她紧紧闭着嘴唇,绷了好一会儿,唇边才浮起一丝淡淡的笑容:“我想,人生在世,每个人的苦与乐都是差不多的。只是有的人,苦乐参半,紧紧相连,这样,苦中有乐,他便不觉得苦了。而也有的人,是所有的苦集中在一起,身在其中的时候,会觉得苦海无边,难以承受。但是这样的人,他们还有希望,只要一想到,事事往往是先苦后甜,在这无数的苦之后,便会否极泰来,身处希望之中,也不算难过。而还有一种人,当他身处幸福的时候,他不曾珍惜,就是没有苦作对比的时候,给他甜,他也不觉得甜。而当苦真正来临的时候,除了追忆,他还有什么呢?这样的人,才是最苦的。” 当她说这番话的时候,原本面无表情独自抽着烟的林启凡神色微变,冷酷的面色初时如同寒冰,而半晌之后,他笑了,笑得十分落寞与凄凉:“你说得对,你们是先苦后甜,我是最后一种人,甜的时候没有珍惜,而一切都没了的时候,现在才是最苦的。” “不是。”许卓然招了招手,“服务生,再给我一杯黑咖啡!” 林启凡拦住了服务生:“你胃不好,少喝点这个!” 许卓然笑了:“我现在觉得满口回甘,感觉很好!” “先生,到底要还是不要?”服务生看着林启凡。 “给她拿一杯热巧克力奶!”林启凡瞪着服务生,仿佛是咬牙切齿地说出这句话。 许卓然不禁鼻子一酸,目光中忍不住有泪花闪过,她转过脸去:“对不起!” 林启凡轻“哼”了一声:“用不着!” 许卓然再一次对上林启凡的视线:“如果没有先主为主,没有潘浩儒在先,我会爱上你的!” 说完,她站起身:“廖永红和水漾的事情,如果你不想管,或者为难就算了,我现在相信,你已经做了你该做的,因为你是外冷内热的,虽然外表冷酷,但内心温柔善良。希望你可以很快找到你的奶精、方糖和伴侣。黑咖啡的回甘虽然令人着迷,可是生活中原本就有太多的压力和苦楚,我们还是努力与糖为伴吧!” 脸上是释然的柔和的笑容,挥了挥手,拿起包,不等他表态,就匆匆离开了。 林启凡站起身,看着她的背影,想了想,终于还是没有移步,依旧坐下,看着桌上的两个咖啡杯。 一个是空空的,一滴不剩,那是她的。 另外一个还有三分之一,是自己的。 林启凡看着窗外的夜色,怅然心语,林启凡,你真的喜欢喝咖啡吗?黑咖啡?他认真地回忆着,好像他从来没有喝过。原来,一直以为,他所喜欢的,不过是黑咖啡带给他的感觉和意境。 而不是咖啡本身。 “先生,您的热巧!”服务生将一杯热气腾腾的巧克力奶端了上来。 林启凡看着那袅袅升腾起来的热气,和那甜腻腻的味道,他皱着眉,用小勺轻轻搅着,仿佛像喝什么毒药一样,一小口、一小口喝着。 这是他第一次喝这种东西,以前对于这种像小孩子喝的“阿华田”一样的东西,他从来是嗤之以鼻的,而今天却一反常态,一整杯巧克力奶他全喝完了,原来,这就是她说的:“要努力与糖为伴?” 第九十三章 痛定思痛 第九十三章 痛定思痛 在位于北环路西丽片区的劳教所接待室里,许卓然见到了廖永红。 一头漂亮的长发被齐耳的短发所替代,没有了脂粉的妆扮,一身囚服在身的她,虽然精神还好,但是在窗外洒进来的阳光的照射下,她的皮肤看起来居然有些晦暗,在她身上现在仿佛只能看到年华不复、人到中年的感觉。 面对着她,许卓然拿起电话,竟不知该如何开口。 廖永红唇边钩起一丝微笑,依旧是那样风清云淡,她拿起挂在面前的电话:“小志,还好吧?” 许卓然默默点头。 “廖姐,公司的事情……”许卓然刚要开口。廖永红看着她,淡然一笑:“做不下去了,是吗?” “美国那边,已经正式发来函件,要求中止代理协议;而各个商场也已经向我们提出了撤店的期限,现在我们库存的货品至少要到明年3-4月份才能消化完成,而导购和员工……”许卓然稍稍停顿下来,是的,今时今日的局面,她真的“扛”不下去了,可是这样的话要怎样才能说出口呢? “做不下去,就关了吧!”廖永红轻声叹息一声,“一年,这应该不是历史上寿命最短的公司吧?” 她居然笑了,眼中波澜不惊,而唇边仍然是淡然而幽雅的笑容。 “廖姐?”许卓然大感意外,“关了?真的要关了吗?” “不然能怎样?还能继续下去吗?”廖永红的目光直愣愣地盯着隔在两人中间的那扇玻璃,“卓然,放弃吧。这是在中国,一个企业的老板,她的荣辱与这个企业是生死相连的。就算你想把水漾转手,第一现在没人肯接。就算有个愣头青接了,渠道和终端已经先入为主了,这个牌子,没戏了!” “也许,也许可以起死回生!”许卓然注视着廖永红,“关了它,你和小志以后怎么办?” 廖永红脸上的笑容终于淡去,她伸手捂着自己的嘴,仿佛很激动,过了好久,才说道:“谢谢你,卓然,我没想到,在自己最背的时候,你还能这样为我打算。放心,像我这样被人骗过、也骗过人的人,不会那么傻不给自己留后路的,你放心好了。公司的事情顺其自然吧,如果可能,就妥善地处理好员工的遣散问题,其他的你不用顾虑!” “廖姐!”许卓然还待开口,而会面时间已经结束了,廖永红被警务人员带离,许卓然站起身愣愣地看着,半晌无语。 茂业百货采购部谈判间里,一边坐着许卓然、杜江,而对面的则是采购部高经理。 “许总,你们打算哪天撤店?我们晚上留人,全力配合你们!”采购部高经理面上带笑,态度亲切。 “高经理,我们进店的时候您都没这么配合,现在就这么着急让我们清场?”杜江接过话茬,眼神儿透着一丝轻蔑。 “小杜儿,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店里的情况,上边考核我们是平方米平效,每平方米都有销售额指标在上面压着。你说你们这两个月销售下滑这么厉害,我也是没办法,马上就是元旦、春节的销售旺季,我肯定要引入新品,拉一下销售!”采购部高经理收起了脸上的笑容,目光直视着许卓然。 许卓然看着他,眼神儿一眨,笑了笑说:“高经理,如果真是因为销售额的问题,恐怕不应该我们清场。水漾确实比前几个月,销售额有所下降,这是事实。但是就你们整个化妆品区的总排名,水漾应该还在前五名,末位淘汰,不应该是我们出局吧!” “是,道理是这么讲!”采购部高经理点了点头,“其实许总,大家都是明白人,原本我们也是想在商言商,只要有钱赚,我们何必要赶你们走,再引入新的厂家?培养一个新的品牌,多累呀!不过,你们原本就是拿的美国代理,我听说下一季的代理权,美国水漾总部迟迟没有签给你们,况且就是签给你们,依现在的情况,你们又能运营多久?再说了,现在水漾的顾客都是原来那些老顾客,因为用你们的产品好,所以才一直继续用下去。可是新顾客,根本进不来,听到那些花边新闻小道消息,新顾客是不会选这个牌子的,对不对?这样下去,迟早你们会撑不住的!” “高经理!”许卓然示意他停下,果然厉害,连水漾顾客群体配比和销售额来源都分析的这么清楚了,再说下去也毫无意义。所以只有把心一横:“好了,我们可以撤店,但是前提是你们先把之前所有的账款清掉,只要钱一到账,我们当天晚上就可以撤!” “这个,”高经理端起面前的杯子,缓缓喝了一大口水,“这个我做不了主,按合同,是撤店以后三个月内结清所有的款项。您现在这个要求,不是故意为难我?” “合同?”许卓然笑了,“如果按照合同,那么我现在是不会撤店的,对吗?” “这个,”高经理摇了摇头,“许总,我只是一个部门经理,这个我做不了主!” 听到这句话,许卓然腾地一下站起身:“那就请高经理逐层上报吧,其实我也不是刻意相逼,大家都是打工的,我这样做,只不过是想给员工多争取一些补偿金,希望您能明白!” 说完,不等高经理表态,拿起桌上的包看了一眼杜江,转身就走。 “哎,许总,那今天下午,你们得有人来替班,这店里不能空岗啊!”高经理在身后喊着。 杜江紧随其后,与许卓然一道出了大门。 “下一个,天虹商场!”上了出租车,许卓然看了眼杜江,“今天把难缠的都搞定!” 杜江意味不明,愣愣地问着:“有戏吗?您刚刚跟他们说的,先结款再撤店?” 许卓然把头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你说呢?现在是他们急,咱们不急。如果没有下家等着,他们不会催咱们撤店的,肯定是后面的条件比咱们谈的高,又想趁早上市,抢着元旦和春节,好好促一促销售,所以我猜,这周是他们最后的期限。所以才会扛一下,帮咱们最后争取一点利益。” 杜江回过头看了她一眼,那目光中满是专注,清澈的神儿中透着一丝忧郁,他仔细地想着许卓然的话,正在这个时候,电话响了,杜江从口袋里掏出一看,正是高经理的,他回过头对许卓然笑了笑:“是高天明!” “哦,响几声再接!”许卓然依旧闭着眼睛,靠在车上,有些神情倦怠。 “好!”手机一遍一遍地响着,当杜江最后接通的时候,手机里立即传来高经理雷鸣般的声音,“杜江,你干吗呢?半天不接我电话!” “高经理,我改震动了,没听到,什么事?”杜江的语气一如平常。 “告诉你们许总,今天下午我们的会计会给我出一张对账单,然后给你们传过去,要是没什么问题,明天就可以给你们打款!”高经理说着,仿佛是在邀功,又像是在讨价还价,“我这可是跟我们总监磨了半天,特批下来的,你们明天晚上撤店,利索点,别给我找麻烦!” “好,放心吧!”杜江挂断了电话,回过头看着许卓然,“明天打款!” 许卓然这才睁开眼睛,点了点头:“这帮人,真是势利的很。杜江,各店的导购,你让晓颖统计一下,没有打招呼就擅自离岗的,把工资算到月底,奖金和提成照付,不过需要她们回来签一份离职单,做好盘点和交接工作。没提出辞职的,还坚守岗位的,奖金要适当多倾斜一些,除了奖金和提成以外,再补三个月工资。” 杜江点了点头。 “你和晓颖,你们有什么打算吗?”许卓然对上杜江的目光,内心十分愧疚,也就是说,水漾结束以后,他们两个同时失业了。 “说实话?”杜江面色忧郁,“我们之前也讨论过,但是也没什么决定。也有一些其他品牌的厂家,找过我,要挖我过去。可是咱们这边没到最后一步,我们都舍不得离开。” 许卓然抿着嘴唇,苦涩而遗憾:“杜江,我的事情,不知道晓颖有没有跟你说过?” 杜江摇了摇头:“没有,晓颖跟我说过,关于她的事情,细无巨细,她全都会告诉我,然而涉及别人的,即使我们成了夫妻她也不会说。” 许卓然听了,大为感动,晓颖真是一个值得一辈子做朋友的人:“你们想留在深圳,还是可以另做打算?我的意思是,北京,有没有考虑去?” “许总?”杜江愣住了,他茫然地摇了摇头,随即又仿佛恍然明白,“你是说,你要回北京?” 许卓然叹了口气:“我也不知道,这边结束了,我要回北京,然后去美国,去陪他。之后多久回来,不一定。但是不管在深圳,还是在北京,如果你们愿意换个行业发展,比如说珠宝、房地产,我可以安排。” “懂了。”杜江思索着,“从感情上讲,我愿意跟着你干,我想晓颖也是一样,因为跟着你不仅可以学到东西,还心情愉快。可是从理智上讲,朋友的公司毕竟不是你的,你安排我们进入他的公司,对你影响不好,所以……” “不是,杜江,你别误会!”许卓然连忙打断他,“我这样安排,绝不是因为你们俩没有能力、没有出路,而是因为你们有能力,为人又好,所以我才希望能妥善安排,以后等我回来了,我们还能一起工作。” “卓姐!”杜江突然变了称呼,他目光真挚,话语诚恳,“你别为我们操心了,放心让我们自己闯闯,等你从美国回来了,你招呼一声,我们再跟着你干!” 许卓然看着他,清秀的脸庞上坚定如斯,是啊,各人有各人出路,自己真的该放手了。 第九十四章 悠悠我心 第九十四章 悠悠我心 办公室里,许卓然对着一撂彩色信纸,已经呆呆地愣了半天,多少年没有写信了?习惯了电话和email来解决一切有关信息沟通的问题,可是现在,她必须要写一封信,给廖永红,因为探视是一个月才能申请一次的,除了探视就只有通过信件沟通了。 刚刚落笔写了一个开头,门外就有人敲门。 “进来!” 她头也未抬,因为现在办公室里就只剩下胡姐:“胡姐,我下午要去看一下小志,您跟我一起去吗?” 没有声音。 她抬起头:“是你?” “是我!”他坐在她的对面,“都结束了?” “是,都结束了!”她笑了,苦笑。 “剩下的货打算怎么办?”林启凡看着许卓然面前的那张信纸,他下意识地一瞥,“廖姐,写给她的?” “是!”许卓然点了点头,“商场的账款全部结回来了,员工也遣散了,所有的账目审计看过以后就会暂时封存,一切等她出来再定。今天是我们最后一天在这儿,说来也真巧,你是我们最大的合作伙伴,第一次来我们的办公室,却也是最后一次,在即将关门的这天。” “明天之后,你会在哪儿?”他问。 许卓然对上他的目光,仿佛是第一次心平气和近距离的对视,许卓然发现,林启凡长得绝对不算帅气,但是他的形象十分硬朗,有些霸气,而在他端正、深沉的外表下居然隐藏着一丝不易被察觉的亲切感。 是啊,以前没发现,许卓然自嘲地笑了:“谢谢你,收留了那么多水漾的员工。” “你错了!”林启凡并不领情,“生意就是生意,没有人情可讲。我收留那些人,是因为她们是你带出来的,你们的培训和管理比较到位,我用这些人可以很快上手,坦白地讲,水漾入市一年,虽然这样倒了,但是从中我看到了商机。我已经和同仁堂达成协议,以他们的品牌,研发和生产咱们中国自己的功能性化妆品,并在三年内,专供医药渠道,而吸取你们的教训,我入股投资,在这个项目上享有控股权,也就是说未来这个品牌是属于我的。” 许卓然认真的倾听,有惊讶,更有赞赏,脸上一直保持着和煦的笑容。 林启凡有些意外,他微微侧目:“你笑什么?” 许卓然看着他:“开心!” “开心?为什么?”林启凡愣了,“我在你身上看到商机,你辛苦了一年,白白替他人做了嫁衣,你还开心?” “是的,我开心!”许卓然点了点头,一本正经地说,“本来我还有些沮丧,觉得自己这一年白干了,虽然从上市到迅速占领市场,水漾的操作有成功的地方,可是在化妆品这个领域里,一年的生命周期,太短暂了,不会给这个行业留下什么,用不了多久,大家都不会记得曾经还有这样一个牌子。可是刚刚听了你的话,我真的非常开心。半年或者一年以后,在药店、商场里看到我们自己的功能性化妆品问世,我会自豪,因为这个概念的引入有我的付出,对吗?这也证明了我们当初的探索和尝试是有意义的,有价值的,所以才会被复制。谢谢你,你让我突然觉得没有遗憾了!” “自作多情!”林启凡看着她,半晌才从口中挤出这样一句评语。 许卓然一阵爽朗的笑声响起。 “对了,你们剩下的货呢,打算怎么处理?”林启凡掏出烟,冲着许卓然示意着。 “自便!” 点燃手中的香烟,他继续刚刚的话题:“我听说,你们货积蓄了不少,现在所有的卖场都撤店了,也没有导购,剩下的货放着也就是等着过期。不如低价出给我吧,元旦、春节的时候,我可以当赠品消化出去!” 许卓然站起身,走到窗前,伸手推开了窗子,新鲜的空气涌入,她深深吸了口气,回过头冲着林启凡微微一笑:“是小米告诉你的吧?” “小米?”林启凡说,“是!” “剩下的货,您就别操心了,我自有办法消化出去!”许卓然自信满满。 林启凡一脸疑色:“你?你有什么办法?” 许卓然眼神儿微眨:“林总,我可不敢告诉你,我也得留一手儿,不是吗?” 林启凡瞪着她,深深吸了一口烟:“你这样一说,我倒更有兴趣了!” 许卓然从椅子上拿起外衣,走到门口儿,回身看着依旧端然稳坐的林启凡:“如果你能帮我一个忙,我会告诉你。这对你以后做化妆品,应该说会是一个秘密武器。” “哦?”林启凡站起身,“什么忙?” “走吧,去了就知道了!” 当林启凡的车开到南山中海丽苑,在一幢独栋别墅前停下的时候,林启凡面色沉静,他摘下了脸上的墨镜:“廖永红的家?” 许卓然点了点头,从车子后座上拿下那两大袋玩具和食品,向前走去。 林启凡初时有些犹豫,他靠在车门上,看着许卓然的背影,她微微有些吃力,步子越走越慢,林启凡扔掉手中的烟头,紧走几步,从她手中接过了袋子。 按动门铃,这一次开门的是一个年轻的女护士,她看到许卓然,先是一愣,随即便热情地打着招呼:“卓然,你来了!” “是,小悠,你在这儿,一切还好吗?”许卓然拉着她的手,仔细打量着她的神色,“嗯,看起来好多了,高原日晒斑都淡了,皮肤也润泽了。” “嗯,高原红也没了,人也变漂亮了!”小悠人如其名,一幅乐天派,拉着许卓然笑嘻嘻地说着,然而目光一闪,看到了林启凡,“这位,是你的那个他吧?” “哪个他,别胡说!”许卓然立即开口介绍,“这是林总,是廖姐的朋友,也是我的朋友!” “哦,不好意思,我弄错了,林总好!”小悠热情地寒暄着。 “小悠,谁来了?”四五十岁的阿姨从里面走了出来,“是许小姐呀!小悠你也是,怎么还站着呢,快进来吧!” 于是众人这才走进客厅,坐在沙发上,小悠和阿姨忙着倒水和寒暄。 “阿姨,小志最近怎么样?”许卓然环视室内,房间依旧整洁有致,看来在这几个月中并没有因为女主人不在家,而荒于打理。 阿姨坐在许卓然的对面,拉着小悠的手连连赞道:“多亏您把小悠给请来了,要没有她,我真弄不了这孩子了,饭也不吃,觉也不睡,整天直愣愣地望天,那眼神儿冷得吓人。这大小便又不受控制了!” 说着,眼圈又渐渐红了起来。 “是,小悠是学医的,又兼修了心理学。在北京宣武医院的神经内科工作了好几年,治疗过很多心智上有问题的患者和脑瘫的患者,原本她也在青海支教,这次听说廖姐的事情以后,二话没说就飞过来了,要没有她,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了!”许卓然看着小悠,由衷地称赞着。 本来刚刚一进门,林启凡微微有些发蒙,一时搞不清状况,然而从许卓然的一番话中,他才明白。这个小悠就是许卓然搬来的救兵,只是他微微有些莫名,不由开口问道:“孩子情况真那么严重吗?需要请医生和阿姨在家里照顾,那为什么不送专门的康复医院呢?” 小悠笑了,在她那张清秀的瓜子脸上,闪烁着一双又大又亮的眼睛,对上林启凡打量的目光,她说:“林总应该没有小孩儿吧?” 林启凡眉头微皱:“没有,怎么了?” 小悠笑容不减,眼中波澜不惊,闪烁着灵动的智慧,她说:“孩子与大人不同,在熟悉的环境中、亲人的鼓励下,训练效果才会更有保证。这就是所谓的封闭环境和广场环境的差异,尤其是这类孩子,他们往往更敏感,即使是在医院、康复中心,也要有固定的辅导人员,而且家人一定要陪伴左右,否则训练通常是无法进行的。” 林启凡连连点头:“懂了!” “走吧,上楼看看小志!”小悠站起身,期待的目光看着许卓然和林启凡,“这孩子从小没接触过什么人,很封闭。所以我现在每天都会推他到外面走一走,让他去看看更多的人,看看别人的世界,刚开始他很抵触,最近好多了。” “好!”许卓然把目光投向了林启凡,“走吧,一起上去!” 林启凡瞪着她,小声嘟囔了一句:“我没说不去呀!” “呵呵!”许卓然和小悠都笑了。 上了二楼,轻轻推开那扇门,许卓然和林启凡都惊呆了。 门打开的一瞬,小志正趴在地上,用力地向外爬着,他抬起头,呆滞地目光对上许卓然和林启凡的时候,突然像发脾气一样,把头用力摔在地上,四肢也随即像被抽去了力量一般,毫无生气地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许卓然的惊讶是,几个月前,那个孩子在床上一动不动,而现在他可以爬了。 而林启凡的惊讶是,6岁大的孩子还在爬,以前他的理解是,她的孩子是智力有问题,比别的孩子傻一点儿,但是没想到会这么严重。他在不经意见一抬头,看到了那个精心布置出来的天空,他也像许卓然第一次见到时那样,被深深地震撼了。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小悠,她轻轻走过去,也像小志一样趴在地上,悄悄凑到他的耳朵:“小志,你好棒呀,你一定是听到外面的声音,以为妈妈回来了,所以想爬过来,让妈妈看看你有多棒,对不对?” 小志没有说话,因为他根本不会说话。 小悠轻轻地托起他的脸,在他的脸上分明有泪水的痕迹,看到这一幕,许卓然的泪水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林启凡也觉得鼻子发酸。 小悠搂着他的头,轻轻拍着他的背:“小志真乖,妈妈要是看到你现在的样子,一定会非常高兴的。姐姐知道小志还可以做得更棒,我们天天练习,等有一天,小志可以走了,那时候,妈妈也就回来了,小志自己走到妈妈身边,好不好?” 不知小悠的话,小志听懂了多少,只是他安静了,眼泪也不再留,在小悠的怀里渐渐睡着了。 小悠刚想将他抱起,只是稍稍有些费力。 “我来!”林启凡蹑手蹑脚走了过去,从小悠手里接过小志,将他抱到床边,一只手掀开被子,然后小心翼翼地将小志放在床上,又为他轻轻盖好被子,掩了掩被角。 三双眼睛,久久地注视着孩子的小脸,气氛压抑而凝重,没有人离去,也没有人说话。 也不知过了多久,阿姨悄无声息地走上楼,轻轻拍了拍小悠和许卓然的肩膀,大家才跟着她慢慢下楼,从二楼到一楼,不过两层台阶,然而却仿佛两重天。 再次坐在沙发上,林启凡长长叹了口气,环视室内,他自言自语道:“廖永红,太逞强了!” 阿姨对上他的脸,审视着,仿佛不认同一般,她说:“小红要是不强,早就活不过来了!” 许卓然这才发现,阿姨没有穿拖鞋,只在脚上穿了一双粗毛线织的毛袜子:“阿姨,您这是?” 阿姨叹了口气:“还是小悠提醒我的,说这孩子你别看他什么都不懂吧,可是他知道,一听到脚步声,开门声,他就闹,所以我和小悠现在在家里,都不敢穿鞋,什么鞋都有声儿,这孩子没妈,真是可怜。孩子心里天天都盼着呢!” 许卓然听了,惊讶地看着小悠:“小悠,你也没结婚,没孩子,你怎么这么了解孩子的心理?” 小悠笑了,一脸天真:“要感谢书呀,书真是个好东西,古人说‘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一点儿不假,我这些都是书上写的。孩子的行为,都是心理活动的反映,任何一种行为,都有他的理由。所以只要细心观察,就能够读懂孩子心理在想什么。然后跟他交流,他就会信任你。其实不只是孩子,大人也一样,不管是多么孤僻难驯的人,只要是用心去体味,一样可以走进他的世界,了解他,帮助他,改变他!” “小悠,你真有才!”许卓然一脸崇拜,她扭脸看了一眼林启凡,“是吧,看到强人了吧!” 林启凡脸上的神色仿佛并不认同:“为什么你走进一个人的世界,了解他、帮助他,最终是为了要改变他?你这是不是也算是职业病,把任何人都当成病人?” 小悠愣了一下,随即大笑:“有意思,我先不回答你这个问题,不过从这句话当中,我可以肯定,你是有问题的,需要心理治疗和干预。” “我有问题?”林启凡啼笑皆非。 “对,我刚刚的那句话中,说了很多的目的动词,可是你只抓住了‘改变’两个字,你对这个词敏感,为什么呢?潜意识里,你拒绝改变,可是理智上,你又需要和期望改变,对吗?”小悠紧盯着林启凡的眼睛,唇边的笑容一直在扩大。 林启凡哼了一声:“难怪人家都说,学医的女人可怕,搞心理学的女人更可怕,又是学医,又搞心理的女人,简直是女巫,恨不得见一个人就给剥光了解刮,还得来个精神统治,太可怕了!” “晕,林启凡,你注意措辞!”许卓然低声警告。 小悠连连摆手:“没事,他这么说,是一种病态的呈现,他自己控制不了,卓然,你说我去青海一年,怎么这社会上这么多心理亚健康的人,我现在简直觉得自己太稀缺了,需要我拯救的人太多了,这样吧,看在你的朋友分上,我免费给他治吧!” 林启凡瞪着眼睛,看着这个似乎从天而降的女孩,居然无言以对。 许卓然扑哧一声笑了起来:“小悠,你错了,他可有钱呢,你给他治,不但要收钱,还得多收,哪怕你以后把诊费捐出去呢!也是造福人类呀。” “对,还是你有市场意识,这个我就自叹不如,看来以后我还得看看营销方面的书!”小悠一脸郑重连连点头。 林启凡腾地一下子从沙发上站起来。 小悠也站了起来:“你是要摔门而走,还是要一杯冰水?” “我?”林启凡瞪着她,“别告诉我这两个举动,又代表什么病态、什么表现之类的?然后你又啰啰唆唆说上一大堆!” 小悠和许卓然几乎与此同时一阵爆笑。 小悠搂着许卓然的肩膀,指着林启凡:“瞧吧,他肯定有问题,紧张的防预心理多严重!” 许卓然看着小悠,又看了看林启凡,笑得像个狐狸。 在一旁坐着的阿姨,一头雾水,听不懂她们在说什么,也看不明白她们为什么会笑,只是觉得这样一来,仿佛驱走了满天的乌云,心情也跟着舒畅起来。 第九十五章 王子归来 第九十五章 王子归来 青年公寓里,许卓然在卧室里收拾着衣服,这是自己在深圳的最后一晚,收拾行李的同时也在重新梳理心情。 处理完了公司和员工的事情,又去看了小志,现在有小悠在,可以暂时放宽心;上午去邮局给廖永红寄了些生活用品和信件,在把包裹和信件递出的那一瞬,仿佛心中一直盘踞的那块大石被忽然间移开了一般,只觉得释然和轻松。 现在,只剩下将自己的衣物装箱打包,然后乘明早的飞机返回北京,一周以后,从北京飞往美国,经芝加哥转机,而目的地就是哥伦布俄亥俄州立大学医学院脊骨损伤研究中心。 那里,伴着潘浩儒,应该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许卓然想到这儿,突然放下手中整理了一半的衣物,坐到书桌前面,打开笔记本电脑,上网搜寻着关于ohio州立大学医学院脊骨损伤研究中心的介绍。 很奇怪,她曾经清楚的记得,最初潘浩儒是前往美国纽约的shepherd中心,那儿是全美最大的标准脊髓损伤中心。由世界知名的脊髓损伤专家dr.aplle领导,并且是美国脊髓损伤协会(asia)的所在地。 那里不仅有良好的icu设备,并且有以骨科、泌尿科及普通外科为主的创伤外科,可进行各种脊柱手术和临床治疗;更有良好的康复条件及pt(体疗)、ot(作业治疗)、ht(水疗)、rt(呼吸治疗)、st(言语治疗)及支具等康复医疗专业队伍。 为什么会转入现在的这家州立大学的医学院呢? 网上关于医学院的中文资料十分有限,而英文的许卓然又看不太明白,打开skype和msn,潘浩儒都不在线。 许卓然拿起电话,想拨,又忍住了,算了,为了照顾她的时间,他一直是随时接听电话的,自己好像也没有考虑过时差和他的休息时间,真是糟糕,许卓然暗暗自责。今天在廖永红家,相较于小悠对待小志的耐心和细致,许卓然深深反省,对于潘浩儒,自己简直糟透了。 就在她心事无限,想东想西、暗暗烦恼的时候,晓颖探着身子:“卓姐,你睡了吗?” 许卓然一回身:“没有!进来吧!” 坐在床上,一向爽快的陈晓颖却欲言又止了:“卓姐,你这次一走,是不是就不回来了?” 许卓然点了点头:“应该是!” 看到陈晓颖目光一黯,她又说道:“没事,晓颖,我们还有共同的事业呢,这段时间,你好好做,没准儿这就是我们以后翻身的出路呢。对了,这房子年底到期,我又续了半年,你放心住着吧。虽然业务结束了,可是公司体制还在,你和杜江的保险也还在交着,跟上面说的也是半年以后才全部结束,所以这半年基本工资也还会发,这期间有任何事情,就找胡姐商量,她是廖总的亲信,可以代表廖总。” “卓姐,你把所有的人,都安排得妥妥的,可是你呢?我听胡姐说,除了当时发工资时你借给公司的那笔自己的钱以外,你没有要多余的补偿和奖金,为什么呀?你拿多少,大家不会有意见,就是廖姐也不会过问的!”陈晓颖情真意切,目光炙热。 许卓然摇了摇头:“不是我清高,也不是我不爱钱,虽然我不知道公司现在账上的钱,最后能不能全部归属廖姐,但我总是希望能多给她留一点儿,我也说不上是为什么,只是觉得,这样心里会舒服些!” “我懂了!”陈晓颖点了点头。 “你们呢,什么时候办事呀?”许卓然话题一转,目光中含着笑意,打量着她的神色。 “办事?”陈晓颖笑了,丝毫不见羞涩,“今年春节先跟他回家见家长,说不定他父母看不上我,还棒打鸳鸯呢!” “哈,不会!”许卓然笑了,“杜江是个稳妥又负责任的好孩子,他既然要带你回去,就是有十足的把握,一切都安排好了,你不必担心!” 陈晓颖点点头:“卓姐,明天我和杜江去送你!” “不用,送什么呀,我现在对机场这么熟,就跟进我们家小区大门一样,不用送!”许卓然开着玩笑,其实,她是不想面对离别,记忆中好像每次出差,不管是在机场、还是在火车站,她从来没有被亲朋送过,没有人送,因为她不想要那种离别的伤感,而没有人接,是因为……” 因为什么呢?她突然想起了林启凡的话,也许自己真是天命孤星。 看她脸上神色忽明忽暗,陈晓颖有些糊涂了:“卓姐,我们真的想送你!” “啊!”许卓然缓过神儿,点了点头,“好!” 第二天一早,陈晓颖和许卓然打车直奔深圳机场,很奇怪为什么没有看到杜江,当许卓然问起的时候,晓颖除了诡异地笑笑,就是闪烁其词,许卓然暗暗奇怪,然而当她们下了出租车,提着行李,走进候机大厅的时候,远远地看到一群人。 许卓然完全呆住了。 紫色的套装,雪白的衬衫,精致的妆容,整齐化一的微笑,每人手中一支白色的太阳花。一百多个漂亮的女孩子,齐刷刷站成几排,不仅是许卓然,整个机场候机楼的人都看呆了,最初还以为是哪个航空公司空姐的表演。 可是看看又觉得不像。 许卓然站在那儿,杜江不知从什么地方推来一辆行礼车,上面放着一个大大的三层蛋糕。 “水漾一周岁生日快乐!” “卓姐一路平安!” 于是,许卓然像步入星光大道,颁奖礼上的明星嘉宾一样,她走到每一个人面前,从她们手中接过那只太阳花,然后热情地拥抱她,她的脸上一直保持着甜美的微笑,正如每一次面对她们,给她们开会、培训、做示范时一样,虽然鼻子酸酸的,但是她强忍着,不哭,今天一定不哭。 手中是整整一百零八枝洁白的太阳花,是她的最爱,太阳花美丽、纯洁,与百合一样,但是又比百合便宜多了,生命力也更强。记得自己在给这些女孩子培训时就曾经说过,太阳花生命力旺盛,而且名字极富意义,绽开的花朵就如同一张张笑脸,给人以阳光的灿烂,所以我们在对着镜子练习笑容,或者面对顾客的时候,就要把自己当成太阳花,去感动和妆点生活。 今天,收到这样的礼物,除了感动,还是感动。 手执系着紫色丝带的塑料餐刀,切开了那个大大的三层蛋糕。 许卓然将蛋糕分给大家,不知是谁,第一个将蛋糕上的奶油抹在了她的脸上,紧接着,像打雪仗一样,大家互相在脸上抹着蛋糕,用特殊的方式,将甜蜜与美好的祝福送给每一个人。 热烈、美好,而短暂的送行仪式如此别开生面,它将永远留在许卓然和这些年轻人的脑海中。 工作不仅仅是工作本身,更是生活的一部分,是一种成长的经历和美好的记忆。 上了飞机,坐在临窗的座位上,看着越来越小的城市,当眼前的景致最终被蓝天白云所替代的时候,她哭了,眼泪纵横,人生当中第一次有人送行的离别,并不伤感,它是这样美丽而让人感动。 当广播里传来提示说,还有半个小时飞机将抵达北京的时候,许卓然走进洗手间,洗了一把脸,又换了一件衣服,把刚刚那身沾满奶油甜腻腻的裙子放进手袋里,如果不是一会儿,有公司的司机来接机,她都不想换装,因为舍不得。 下了飞机,直接去取行李。 在传输带上,看到自己的箱子,刚想伸手,自身后闪过一个身影,一抬手,箱子便被他截走了。 “这是我的箱子!”许卓然愣愣地喊了一句。 “是,可是人,是我的!”他转过身,“认不出我的背影,我不怪你,要是连正脸也忘记了,就该把你吊起来打!” “潘浩儒?”许卓然惊愕了,她倒退几步,看着那个站在她面前的男人,简直不敢相信。 她几步冲了过去,蹲下身子,一把掀起他的裤腿。 “嘿,嘛呢?”潘浩儒反而愣住了。 许卓然把手伸进他的裤腿,当她的手摸到他的腿,温润的感觉顺着指尖传来,她还是不能相信,于是她下意识地两只手指用力一掐。 “疼!”潘浩儒一把将她揪了起来,托着她的脸问道,“干吗呢?” “我看看是不是假肢?”许卓然呆呆地说着。 潘浩儒俯下头,对上她的眼睛,哭笑不得:“你就不能乐观点,看见我康复了,首先想到的居然是我换了假肢?” 许卓然茫然地答着:“我不会那么好命吧,什么好事都让我遇到了,你这样就好了?” 潘浩儒一阵大笑,伸手在她脸上轻轻打了两下:“真的是傻了,说是都是什么胡话?” 而许卓然则轻轻垫起脚,在他的脸上吻了一下。 潘浩儒微微一颤,随即将她拥在怀中,热烈而缠绵的吻,久久没有放手。 第九十六章 琴瑟紫园 第九十六章 琴瑟紫园 紫园的书房里,许卓然对着笔记本电脑一脸窃笑,她十指飞快地敲打着键盘,一副忘我的全情投入的神情。 潘浩儒端着切好的火龙果和木瓜走了进来,站在她的身后,虽然他不是有意要偷窥,可是他偏偏看到了。 屏幕上是两个人的qq对话框: “悠悠我心”说:“什么是爱情呢?他是众人眼里的暴君,甚至有些粗暴和低俗,可是为什么我却偏偏对他如此着迷,在我眼里,他比你的潘潘还要完美,还要阳刚,还要男人!” “小叶子”发了一个狂笑的表情,然后噼里啪啦地发出这样一段话:“真正的爱情,不是年少时的你侬我侬,而是在经历繁华、历经风雨后,在恰当的时间找到那个仍然爱你的人。他真幸运,在这个时候遇到了你,那个‘对’的人!!!” 潘浩儒将盛着水果的盘子放到电脑边上,又伸出大拇指,做出一副赞扬的表情。 许卓然惊讶地扭过头,仰起脸看着他:“你什么时候进来的?走路像猫一样,没声儿,真吓人!” 潘浩儒挑了挑眉毛:“我一会儿在拖鞋上拴个铃铛,可是,许大小姐,你说你有要紧的事情要办,我还以为你在给‘天籁·禅意’写推广方案,没想到居然在跟网友聊天,还骗我又倒茶,又切水果的殷勤侍候你,可有点儿过分啊!” 许卓然看着他眨了眨眼睛,随即扭过头,在电脑上飞快地敲了一行字:“好了,不聊了,我家的暴君来了,886!” 打完,也不等对方回复,就啪的一下合上了电脑,转而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就像她自己形容的那样,像一个树袋熊宝宝一样跳到潘浩儒的怀里,有几分撒娇地说:“我刚刚真的在做正经的事情,忙完了,放松一下,跟小悠聊两句,你就进来了,这就叫‘不打馋的、不打懒的,专打不长眼的’。我就是这种费力不讨好的人,干活的时候,领导看不到,刚休息一会儿,就被领导抓个正着,呜呼哀哉!” “呵,谁是你的领导?又不给你考评,又不给你奖金的,你讨好我也没用!”潘浩儒顺势搂着她,歪倒在椅子上,一手用叉子叉起一块火龙果,塞到许卓然嘴里,“吃吧!” 许卓然一面嚼,一面若有所思,脸上神色忽明忽暗,眼波流转,似乎在想着什么心事。 潘浩儒腾出一只手来,轻轻拂过她的长发,声音低缓,盯着她问道:“又想什么呢?” 许卓然把头靠在他的怀里,又叉了一块木瓜递给潘浩儒:“你说,林启凡跟小悠有戏吗?能成吗?” 潘浩儒慢慢咀嚼,仿佛在细细品味,片刻之后才说到:“那个小悠我虽然没见过,不过从你的描绘中,能感觉出她是一个很可爱、个性直爽又十分聪慧的女孩,更难得是,似乎她已经找到克制林启凡的办法……” “晕!”许卓然突然制止,“什么叫克制呀?感觉听起来怪怪的!” “当然是克制了,你不是说林启凡被她几句话就逼到墙角,无还架之力了吗?外表强悍的男人,其实内心格外脆弱,如果被一个女人折服,理屈词穷,那基本就有戏了!”潘浩儒说着,不由得低声笑了起来。 许卓然拿起桌上的茶,微微抿了一口:“你笑什么?” 潘浩儒伸手托起她的下巴:“我是从什么时候起,开始为你折服的呢?我刚刚想了想,好像是那次,你来面试的时候,在我办公室里,不经意间看到监视器屏幕,当时你的脸立即拉了下来。变脸变得真快,一张小脸紧绷着,好像我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坏事一样,义正词严地数落我一番,就要起身离去!”潘浩儒沉浸在回忆中,一脸的笑意,温情脉脉。 许卓然突然伸出手,在他脸上轻轻拍了两下:“人家说,开始回忆就是老了的表现,你最近怎么总是在回忆呢?” 潘浩儒抓起她的手,放在嘴边轻轻咬了一下:“第一次动心应该就在那个时候,当时我就在想,为什么这个小丫头绷起脸来,眼睛一瞪,言语犀利地数落我时,我不但不生气,反而觉得你的样子很可爱,然后就想急着向你解释。你呢,你当时在想什么?” “我?”许卓然倚在他的怀里,眼睛转来转去,想了好一会儿,然后突然咯咯一阵不可抑制地爽朗的笑声,“我在想,你会不会是个变态偷窥狂,没准儿在女洗手间也安了摄像头,然后我就觉得浑身鸡皮疙瘩掉了一地,看着你,就觉得恶心!” 许卓然一面说,一面笑,她笑了好一会儿,才发觉潘浩儒没有笑,于是她小心翼翼地对上他的眼睛:“你生气了?” 潘浩儒没说话,一脸沉静,沉默不语。 许卓然心里暗暗喊了一声“糟糕!”真是得意忘形了,于是用手轻轻抚上他的脸,又揉着他的眉头:“别生气啊,我是说着玩的,要不,我总不能说,我第一次面试,就对这位年轻英俊、儒雅潇洒又多金的老板芳心暗许,满眼桃花,对不对?” 潘浩儒还是不说话。 许卓然有点儿慌了:“真生气了?” 潘浩儒仿佛真的生气了,他的眼睛静静地注视着许卓然,无喜无悲,眼神儿冷峻而深邃,一副不苟言笑、若有所思的样子。 许卓然看着看着,突然伸出两只手,轻轻地捧着他的脸,让他与自己呈水平对视:“好,我老实告诉你,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就觉得有些奇怪,仿佛有很多原本对立的特质,在你身上却得到了和谐的统一。比如,平民和高贵。在你身上有一股尊贵的气质,举手投足之间就自然地流露出来。然而说你贵气逼人,可是又好像本色亲和。还有,浮华和淡泊。你办公室的摆设,和你给人的感觉,分明是一个成功的商人,张扬、锐力、锋芒,这些在你身上都可以感受得出,可是谈话间,眼眸深处,又分明是一个淡定、平凡、沉静的人。还有,有的时候,在阐述见解时,处处表现出来的睿智与霸气,跟你平和、内敛、儒雅的举止那样相得益彰。” 许卓然一面说,一面仔细打量着潘浩儒的神色,依旧面如寒冰,不见一点儿解冻的迹象。 她只好绞尽脑汁,搜寻着记忆中的好词好句:“概括地说,第一面,潘总给我的印象是既有洞察世情的冷静、宠辱不惊的悠然,又内敛、沉稳,风度卓绝,概括地说就是一个内涵深厚的男人,一个魅力无限的男人,两个影像叠加在一起,就重合成为一个独一无二的潘浩儒,一个女人心目中的完美男人……” 许卓然还在褒扬的词藻里游弋,而潘浩儒依旧是面无表情,他稍一用力,抱着许卓然走出书房。 “干吗去?”许卓然莫名其妙。 潘浩儒抱着她,穿过走廊,径直走入卧室,带着她一起跌到床上,潘浩儒伏下头,对上她的眼眉,只说了一句:“说错话跟说假话,都不是好孩子,都要受到惩罚。” 说完,他的脸紧紧地贴在她的脸上。 手臂圈紧怀中的可人儿,趁她仰头之际在她唇上狠狠一吻。 缠绵、深情、甜蜜而长久。 “等等!”许卓然用力撑着他的肩膀,仰起脸,她轻声问道,“你的身体?” 没等她说完,潘浩儒便用自己的唇封住了她的嘴,一双手深情而富有律动地在她身上抚触着,温情脉脉,又汹涌澎湃,仿佛冰封了一冬的河水,在春日的骄阳照射下,一片一片渐渐融化,泉水淙淙,泌人心田。 黑色如瀑的长发遮住了她的脸,潘浩儒伸手将她的头发捋到耳后,月光透过薄薄的窗纱照射入室内,柔和的光亮映衬在她的脸上,使她的五官看起来那样精致清秀,此时她面色微红,眼中一片波光涟漪。仿佛是被他看的有些羞涩,她突然闭紧了双眼,只是那忽闪扑朔的睫毛,可爱极了,分明有些撩人心弦,潘浩儒忍不住低下头,在她的眼皮上轻轻啄了一下。 突然之间,好像有一滴冰冷的泪珠滴落。 潘浩儒立即抬起头,凝视着她,在那一片晶莹的泪水中,她睁开双眼,眼神儿迷离,又有些恍惚,她突然抽泣着,哭了起来。 娇怯如弱柳临风,清丽如白莲出水。 潘浩儒心中一紧,一双手轻抚着她的面颊:“怎么了?卓,怎么了?” 她一头扎进他的怀里,双手紧紧圈住他宽阔的脊背,眼泪润湿了他赤裸的胸膛,潘浩儒轻轻拉开她,对上她的眼睛,目光中透着关切和探寻。 许卓然眼中噙着泪水,紧紧盯着他的眼眸,四目相对,眼波流转,时间一点一点逝去,慢慢地在她的眼底浮现出一抹淡淡的释然,最后泪迹虽然未干,而她却笑嘻嘻地说:“感谢老天,我们还有这样的未来。” 潘浩儒听了,微微一颤,将她紧紧搂在怀中,郑重深沉又柔情似水地吻着她的秀发,是的,感谢老天,他低语着。 第九十七章 巧缘聚首 第九十七章 巧缘聚首 交大对面的海底捞门口,停着一辆黑色奔驰s600,许卓然坐在车内剥着烫手的糖炒栗子,殷勤地塞到潘浩儒嘴里。 “你怎么换奔驰了?不是一直喜欢宝马吗?”许卓然笑嘻嘻地问着。 潘浩儒接过她手里的栗子袋,又递给她一张湿纸巾:“开宝马,坐奔驰,宝马享受的是驾驶的乐趣,而对于乘客来说,还是奔驰要相对舒适一些,为了我老婆,当然要换奔驰了!” “切!”许卓然不以为然,“一会儿你跟我一起进去吗?”就在这个海底捞,一会儿要跟宋萱见面。 潘浩儒微微一笑:“不去!” 说着,将一颗剥好的栗子递到许卓然嘴边。 “为什么呀?还耿耿于怀呢?都事过近迁了……”许卓然小声嘟囔着。 潘浩儒索性把栗子塞进她的嘴里:“不见面,是为了她好,我无所谓,怕她不自在!” “切!”许卓然一面嚼,一面笑,“人家挺大方的,说请咱们俩见见她的新朋友,我看,还是你小气!” 潘浩儒瞥了她一眼:“她找的什么人?这么快就定情了?你这个朋友,怎么疯疯癫癫的!” 许卓然扭着头,刚要回嘴,突然眼睛一眨,用手指着窗外:“你看,宋萱,那个,她身边那个男的?” 潘浩儒顺着她目光所及的方向望去,也微微愣了一下神儿:“中日的曾大夫?” 四个人坐在人声鼎沸的海底捞二层临窗的位子,面面相觑。 “要不,换个地方?”曾寒环视四周,“这儿太吵了,不太适合谈话!” 宋萱哀怨地看了他一眼,似嗔非嗔:“我特意挑的这个地方,这种气氛一衬,就显不出冷场了,要不,我都不知道怎么面对他们,也不知该怎么开口?” 曾寒恍然明白,立即点了点头,他微微一笑,用手轻扶眼镜,目光对上了潘浩儒:“看到你恢复如初,真替你高兴!” 潘浩儒笑着点了点头:“还要感谢你,当初正是因为你的建议,转去美国,三个月的治疗,百分之五复原的希望,让我重新站了起来,一会儿咱俩得好好喝两杯!” 许卓然听了,立即秀眉微拧:“你开车呢!” 潘浩儒侧身看着她:“车停这儿,咱们打车回去,这酒今天也得喝透了!” 服务员端着汤锅上桌,点火,各色菜品也陆续上齐。 “老曾,咱们喝什么?”潘浩儒目光亲切,面带微笑,话语间仿佛对面坐着的是相交多年的知己好友。 曾寒眼中一热,脱口而出:“就二锅头吧,就着火锅,越喝越热乎!” “好!”潘浩儒畅快地笑了,“服务员,先来一瓶精品二锅头!” 各自斟满杯中酒,曾寒与潘浩儒同时举起杯子。潘浩儒刚待开口,曾寒抢先说道:“这杯,我敬你,我要感谢你们!” 此话一出,潘浩儒与许卓然相视之下,都微微有些诧异。 “感谢我们?”许卓然目光扫了一眼宋萱,“因为她?” “是!”曾寒点了点头,“她,给你们造成了一些麻烦,甚至是差点铸成大错,错在她。可是我能理解她,我们在医院相遇,也许正是冥冥中的缘分,通过你们,把她引到我的面前,所以我把你们二位当成媒人,要感谢你们!” 说完,他一饮而尽,干了杯中酒。 许卓然听得懵懵怔怔,似懂非懂,而潘浩儒则一副了然于胸的样子,也干掉了杯中酒。 “卓然,还记得三年前,在安定门的麦当劳,那天我刚刚办完离婚手续,心里特别失落难过,找你诉苦,就那天,咱们俩聊天的时候,他其实就在咱们俩旁边!”宋萱怯怯低语着,面上有些窘意,眼睛始终不敢去看潘浩儒,只是紧紧盯着许卓然。 许卓然对上曾寒的眼睛,仔细看着他的容貌,然后微微摇了摇头:“我不记得了,不过,如果是那样,可真巧,那你们后来又是怎么凑到一块去的呢?” 潘浩儒的手,轻轻地覆在许卓然的手上,目光悠然,似笑非笑地盯了她一眼。 许卓然恍然明白:“抱歉,我的意思是,你们后来是怎么走到一起的?” 宋萱微微抿着嘴唇,看了一眼曾寒,略显尴尬:“我听王亮说了你们的事情,就跑到医院去了……” “你来医院了?”许卓然立即扭过头看着潘浩儒,目光闪烁,透着一丝疑问,那意思便是,“你们见过了?什么时候见的?怎么没听你说?”而潘浩儒眉头微拧,目光一凛直接瞪了她一眼。 “不是,我没有去见他!”宋萱这才把那天她跑去医院,目之所及的,居然就是当初,在那种混沌场面下,许卓然紧紧抱着坐着轮椅的潘浩儒,无所顾忌地失声痛哭。看到这一切,她的心被自责侵蚀着,痛苦不堪,疯疯癫癫地不知所措时,恰恰撞到了他,两个人的偶遇、再见,慢慢地相知、相近,一个完整的故事娓娓道来。 “原来如此!”许卓然心中一动,不由脱口而说,“萱萱,你还记得吗?张爱玲的《爱》,于千万人之中遇见你所遇见的人,于千万年之中,时间的无涯的荒野里,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刚巧赶上了,那也没有别的话可说,唯有轻轻地问一声‘噢,你也在这里吗?’” 许卓然拿起潘浩儒面前的半杯白酒,隔着热气腾腾的火锅,对着宋萱说道:“我们还是朋友!” 又转而看了一眼曾寒:“谢谢你,不仅因为你是浩儒的主治医生,更重要的,你也医治了宋萱,给了她一份完整的爱情,谢了!” 她一饮而尽,随即涨红了脸,吐着舌头,热辣辣的一口,从喉咙灌到胸口,如同一把火苗,一下子将心情点燃,潘浩儒拿起桌上的凉茶递到她面前,她喝了一大口,缓了会神儿才又说道:“与君重逢如故,隆冬围炉煮酒,共诉往事如尘,心中无限怅然。难度,难度,时光可否停驻?” 她脱口而出的,居然是仿李清照的如梦令。 潘浩儒看着俏脸通红,神态妩媚,眼神迷离的她,只觉得此时的她看起来好像只是一个活泼可爱、充满活力与激情的年轻女孩儿,然而又像蕴涵着丰富的宝藏,待人追寻和挖掘,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才华,显现出了她那纯美的心智和丰富的内涵。 下意识地紧紧握着她的手,脸上是浓浓的几乎将人溺毙的笑容。 守着热气腾腾的火锅,品着小酒,叙着人生中的悲欢离合,起起浮浮,待到尽兴而归之时,不觉已是午夜时分。 把她轻轻放在紫园卧室中的那张大床上,潘浩儒坐在她身边,盯着她的面容,不知是气是恼,还是带着几分玩笑地训诫着她:“行,真行,以后真的不能让你喝酒了,现在喝点儿酒就醉,动不动就撒欢儿,真给我长脸!” 许卓然咯咯一阵傻笑:“我都没吐,一直忍着呢。” “是,忍了一路,一进门,全吐客厅里了,虽然是我请客,你倒是真会省,居然用这种方式打包,一点儿没糟蹋,全给带回来了!”潘浩儒哭笑不得,给她拉好被子,又站起身。 许卓然突然如临大敌,一级战备一样,从床上弹了起来,狠狠拉住他:“你干吗去?” “我去收拾一下,不然等你明天醒了,又得折腾了!”潘浩儒按着她的肩膀,重新把她放平在床上,“先睡一会儿。” “哦!”许卓然抿着嘴,窝在床上,“快去快回啊!” 潘浩儒似怒非怒地哼了一声,就下了楼,收拾了许卓然吐的脏东西,又擦了地板,给地垫吸了尘,洗干净手,刚要上楼,又想了想,径直走进厨房。 不多时,当他端着一碗浓香四溢的牛奶麦片粥静悄悄地走上楼,进入卧室的时候,目光一扫,床上居然没有人。 卫生间的灯亮着,他把粥放在贵妃榻前的茶案上,走到卫生间的门口。 柔和的灯光下,穿着一件高丝蛋白蕾丝边黑色睡裙的她,静悄悄地站在镜子前面,将一支无烟香熏蜡放在香熏炉的炉膛内,又在其中滴入几滴香熏精油,然后插上电源加热,随即整个室内便散发出一种带有天然独特香气的芬芳馥郁,淡淡的沁人心脾,犹如置身于丛林花海之中,清新舒畅的气息,让人瞬间便觉得十分轻松与怡然。 旁边的浴池中已经放满了热水,还撒着一些薰衣草、芦荟、洋甘菊,漾在一池洁白的泡泡当中,显得那么俏皮可爱。 热气弥漫,伴着香氛,她满意地点了点头,又皱眉深思:“好像还缺点什么?” 潘浩儒笑了,悄无声息地退了出来,走到床头拿起控制面板,随即李斯特‘孤独之神的祝福’便从卧室里那套hi-fi音响中传了出来。 许卓然怔怔地走了出来,对上潘浩儒的眼:“画龙点睛、锦上添花的最后一笔让你抢去了。” “呵呵!”潘浩儒笑了,“我现在就好好检阅一下你的画龙和锦色,你把桌上的麦片粥趁热喝了!” 香浓的麦片粥,入口即溶,许卓然慢慢品着,伴随着它在唇齿之间留下的美好感觉,用心体会着潘浩儒的体贴与温存。 仿佛到了现在这一刻,她都不敢相信,这一切,是真实存在的。 第九十八章 所谓伊人 第九十八章 所谓伊人 西单巴黎婚纱摄影店内,许卓然坐在一旁,看着宋萱专注地翻看着手中的相册,不由随口问了句:“曾寒怎么没来?” “他呀,昨天有个手术,一直到今天早上才下台,我让他好好休息不用陪我,再说了,他对这个也没兴趣!”宋萱一面看,一面跟店里的顾问咨询,“这套8880的,现在有优惠吗?” 一头卷发,打扮的酷似秀兰邓波儿的顾问笑容灿烂:“我们巴黎,从来不打折,也没有优惠。” 许卓然捅了捅宋萱:“要不,再去对面看看?” 宋萱还没表态,服务她们的小顾问笑容一收,冷冷说道:“对面,巴黎春天?虽然名字跟我们挺像,可是水准和档次差得可不是一点半点儿,您要是为了省钱,干脆,什么薇薇新娘、相约一生,她们那儿,还有980的呢!” 宋萱听了,啪地把相册一扣:“怎么说话呢?我们就是想货比三家,把这一条街上的婚纱摄影机构都看了,轮得到你有脾气吗?谁为了省钱?你知道她老公是谁吗?元亨珠宝听过吗?” 小顾问一下子怔住了。 “行了行了,跟她说那么多干什么?”许卓然拉了拉宋萱的袖子。 两人站起身,拿起椅背上搭着的大衣,刚刚走到门口,就听到一个甜美的声音自身后响起:“请留步!” 转过身,一个很打眼的女人出现在她们的视线当中。 咖啡色大领毛衣,领子的设计造型新颖大气,咖啡色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味道香浓的咖啡,展现出都市熟女的内在风韵,再配上一条黑色的精致西裤,脚上是闪着光泽的黑色的尖头高跟皮鞋。 高挑的身材,标准的五官,眼神机敏锐利,唇边露出淡淡的笑容,可是却分明让人感觉不到温暖,她很美,也很冷,就好像冷月在寒夜里的光华,真实而遥远。 她细细地打量着许卓然,许卓然与她目光相对,突然发现她居然与林青霞有三分相像,同样的飘逸出尘,并带着些许的霸气和凄厉。 “我是这儿的经理,刚才我们的店员没有招呼好两位,我先替她给你们道歉!”仿佛只是转瞬之间,在她的脸上即洋溢着温和、亲切的笑容。 许卓然与宋萱都有些意外。 宋萱更是坦白说道:“也没什么,你们的店员一心维护自己门店的形象,可以理解。刚刚你们的套系我们都看过了,还想去别家看看!” “你刚刚说,跟元亨……难道你们是潘浩儒的朋友?”眼睛似笑非笑,神情意味不明,带着一丝探究和琢磨,细细地打量着许卓然和宋萱。 许卓然对上她的眼睛:“我们认识,您是?” “哦!”她笑了,仿佛是世上绝美的笑颜,“既然如此,里面坐吧!” 说着便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回身对一个主管模样的女孩儿说道:“把楼上vip包间打开!” 女孩从前台拿出钥匙,急匆匆跑上二楼。 许卓然与宋萱跟在那个“经理”的身后,上了二楼,走入那间所谓的vip包间。 这儿是一个豪华的化妆间,窗子下面,是一组舒适的沙发和美人榻,对面是豪华的梳妆台,另外两侧是两排齐墙的推拉门衣柜。 她打开了衣柜,里面整整齐齐挂的都是崭新的婚纱、晚礼服和各种款式的礼服。 “是你们谁要拍婚纱照?”她问。 “是我!”宋萱坦白说道,“您?我有点儿糊涂了,您认识潘总,还是有什么别的意思?” “哦,是我唐突了!”她坐在沙发里,“来,请坐!” 宋萱与许卓然坐在她的对面,面面相觑,都有些莫名其妙。 “我姓董,我叫董薇!”和煦的微笑始终洋溢在她的脸上,“别紧张,刚刚我们店员说话欠妥,我很抱歉。这样吧,如果你看中那套8880的套系,我可以只收成本价,按5800给你做,而且在你拍摄的时间里,可以用这间vip化妆室,里面的衣服随你选,不限制你的造型和服装,给你配我们最棒的摄影师和化妆师,所有底片都给你,再加送两套婚礼当天的礼服,怎么样,够优惠吧?” 宋萱仿佛听傻了,她连连点头。 而许卓然却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巴黎婚纱摄影,北京最贵的婚纱摄影,又不是街上那些不知名的小店,用不着这样自降身价来揽客,她这样做,总觉得怪怪的。 除了刚刚在楼下的那几句关于元亨和关于潘浩儒的问话以外,她就避而不谈,只是热络地跟宋萱聊着婚纱、摄影、婚礼甚至是美容和健身。 对于这些,许卓然不在行,也插不上嘴,只是看着宋萱兴致盎然,也不好说什么,就在此时,电话响了,她看了一下,是潘浩儒,站起身,悄悄向房间外面走去。 “喂!”许卓然接通了电话。 “在哪儿呢?”听起来潘浩儒的心情似乎很不错。 “在巴黎婚纱。”许卓然稍一犹豫,还是实话实说了。 “陪宋萱,还是替自己看?”潘浩儒戏谑着。 “当然是陪宋萱了,你又没向我求婚,我还巴巴地去看什么婚纱?”许卓然随意调侃了一句。 潘浩儒好似被噎到了,停了一会儿:“心里求了千万次,你没听到?好,明天新闻发布会上,我当众再求一回。” “啊,别呀,网络视频直播、电视录播,那么多媒体,你别害我!”许卓然立即紧张起来。 “呵呵!”电话里立即传来潘浩儒爽朗的笑声,“晚上怎么安排,我去接你还是去你家接老太太?” 经他一问,许卓然才想起,今天他在“荷塘月色”定了位子,晚上要请老妈和姐姐一家人吃饭,也算正式见面。她微一沉吟:“不用了吧,你直接去就好了,我姐他们,下班以后会接上我妈,一道来的,我从西单直接过去!” “好!”潘浩儒爽朗地应着,“对了,你们看的怎么样了?婚纱摄影,巴黎就算顶尖了,如果宋萱满意,就帮她定下来,算你送她的礼物。” 许卓然仿佛明白潘浩儒的意思了,叹了口气:“她看上的套系差不多要9000块呢,我现在可是失业人士,正在吃老本,你让我送她这么大一份礼,我真心痛。” “你可以不吃老本,吃老公呀,可是你又不愿意!”潘浩儒学着她的口气,也长长叹了口气,“早就让你带她到店里挑一对钻戒算了,你又不愿意,非要跟我划清界限。” 许卓然苦着脸,小声嘀咕着:“我算看明白了,这世上真没有穷人的活路,什么生活品质、精神追求、物质享受,没钱什么都办不了!万恶的有钱人!” “嘿,你小声点儿,一会招别人过来打你!”潘浩儒笑着,“好了,你慢慢逛,我还有个会,先挂了。” “嗯!”许卓然放下电话,怎么觉得心里这么别扭呢。 再进入室内的时候,发现宋萱不见了,房间里只剩下那个董薇。 桌上放着三杯咖啡,她指着其中一杯:“坐下喝杯咖啡,你朋友去见试婚纱了。” 许卓然冲她淡然一笑,微微点了点头:“董小姐,我们跟潘总不是很熟,您给我们这么大的优惠,我们很过意不去!” 董薇笑而不语,只是看着许卓然,不置可否。 这时候,宋萱推开试衣间的房门走了出来。 “天哪!”许卓然被她成功地晃晕了,居然是黑色和红色配在一起的,17世纪西班牙宫廷贵妇的那种礼服。 而她的头上居然还戴着栗色的假发,这个造型,倒有点儿像“茜茜公主”。 “这个?”许卓然轻轻摸了摸那裙子的料子,又拂了拂宋萱头上的假发,“你们家曾大主任,接受不了吧,这个造型,我看着都觉得有点儿……太新新人类了!” “咳,你不懂!”宋萱悄悄凑到许卓然耳边,“我是二婚,穿白的不好,假纯。按理应该穿粉的,可是你知道,我最烦的就是粉色了,什么款式,穿出来都跟村姑似的。这个多好,强烈的视觉冲击,够震撼吧?” “够了,都溢了!”许卓然点着头。 宋萱大为满意:“这算一套,我就要扮成欧洲贵妇,再拿一把小折扇,掩面而笑,只露出一双眼睛,然后让曾寒扮成亲王,身跨腰刀,胸前挂满勋章,小立领的制服,斜披着金色的缎带,肯定帅呆了!” “嗯,中老年板的茜茜公主和福兰兹!”许卓然忍着笑,附和着。 “什么呀,真讨厌!就会嘲笑我,看以后你和潘浩儒有什么新鲜的?”宋萱轻轻捏了一下许卓然的脸,无所顾忌地开着玩笑。 而许卓然则下意识地扫了一眼依旧坐在沙发上的董薇,只见她仿佛未闻,唇边浮起淡淡的笑容,端起面前的咖啡,用小勺轻轻地搅动着,然后浅浅地抿了一口。 许卓然不知为何,一阵心绪不宁,她拍了拍宋萱:“定了?就这儿?” 宋萱点了点头:“我们家曾寒给我的预算就是5000,我自己再搭800,我还能承受,再说既然董经理这么照顾,我当然欣然接受了!” “就是,能为潘总的朋友服务,是我们的荣幸!”董薇站起身,仔细打量着宋萱,“不错,你穿这个风格的真的很传神,还有刚刚我帮你选的那套宝石蓝的,你再试试!” “好!”宋萱拍了拍许卓然,一脸恳切,“乖,再等我一会儿,别嫌烦呀!” 许卓然哑然:“好了,大小姐,您快点儿就行了!” 当室内依旧只剩下她们俩人的时候,许卓然终于没有沉住气,她还是问了出来:“董小姐,您,认识潘浩儒?” 董薇的笑像丝丝垂柳,摇曳生姿。她对上许卓然的眼睛:“如果你跟潘总是普通朋友,那么我们就是连路人都算不上,只是久仰他的大名,前几年跟元亨联手搞过一些推广活动,只是数面之交!” 她的语气和神态,是那样的坚定,让人难以质疑。 许卓然想要探究,却无从探究,虽然隐隐觉得什么地方不妥,可是一时也不得要领。 当宋萱选定了服装和造型,又与摄影师、造型师、化妆师一一沟通确定初步方案之后,她们才从这家店里走出来。 许卓然看了一下手机:“哎,大小姐,就这一家店就待了两个半小时,你真行,如果说一寸光阴一寸金,那你简直就是在谋财害命!” “行了吧你!”宋萱挽起她的袖子,“有钱、有闲的钻石大亨的准太太,时间对你来说就是用来挥霍的,你又不用上班,也不要打卡,不像我,偷偷溜出来半天,还得看我们科长的脸色!” 宋萱越说越气:“真不像话,我爸这一病退,他们见我没什么利用价值了,天天挤对我,烦都烦死了。” 许卓然拍了拍她的脸袋:“你呀,光长着一张漂亮脸袋,让你写个年终总结都磨叽半个月,我要是你们科长,我也得修理你。年轻轻的不知道上进。” “去,去!”宋萱瞪着她,气鼓鼓的,“你说咱们明明是学国贸的,在这国营进出口大公司里,居然让我干行政,我能上进吗?一天到晚暗流汹涌,尔虞我诈,看着就恶心!”她一边说,一边摇晃着许卓然,“亲爱的,要不你帮我说一句,让我去元亨或者中原地产上班吧,总之,你到哪我到哪儿,我就是干行政、当秘书我也给你当啊!” “晕!”许卓然突然觉得一阵胸闷,“别烦人了,他的公司我才不去呢,马上春节了,不好找工作,我还打算春节以后上51job和‘中华英才’网求职呢。你可别害我了!” “你怎么了?”宋萱仔细一看,发现许卓然面色发白,好像有些不对劲儿。 “头疼,有点儿不舒服!”许卓然靠着她。 宋萱眼尖,刚巧看到一辆出租车驶了过来,立即招手,车就停在她们身边,扶着许卓然上了车:“去哪儿?” “我去‘荷塘月色’,西坝河柳芳那边!”许卓然说着,把头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 “‘荷塘月色’?好贵呀,你们俩人吃?那带上我吧!”宋萱一脸贼笑。 “美的你,今天他正式见我妈和老姐,你别臭美了!”许卓然歪在座椅当中,神情倦怠,“我眯一会儿,到了叫我!” “你?”宋萱看着她的神色,突然若有所悟,凑到她耳边,悄悄问了一句,“你不是有了吧?” “什么?”许卓然立即面色微变,“瞎说什么呢?” 第九十九章 其乐融融 第九十九章 其乐融融 “怎么是瞎说,这次他回来,你们天天腻在一起,有一个多月了吧!”宋萱一脸鬼笑,“看不出来,大病初愈,老潘还挺棒的!” “你瞎说什么呢,别胡说!”许卓然扭过脸去,不再理她。 而宋萱还在自说自话:“谁瞎说了,我就觉得你最近特别不对劲,整个人都懒洋洋的,做什么都没兴致,动不动就郁郁寡欢,患得患失的,典型的早孕反应!” “早你个头!”许卓然在她腿上掐了一把,“再瞎说我一会儿晕车,吐你一身!” “好好好,不说了!”宋萱立即封口。 下班高峰,到处堵车,许卓然昏昏欲睡,等宋萱摇晃着,她嘴里喊着“到地方了”的时候,这才发现,天已经黑了。 “我走了,你自己慢点!”宋萱摇下车窗,“明天我车保养完了,我开车接你去,你再跟我到新房看一眼,看看怎么装修?” 许卓然点了点头:“行,春节前这段时间就交给你了,反正我也是无业游民,静候您的吩咐,您别客气,使劲用!” “少来,我走了,拜拜!”宋萱冲她挥了挥手,转过头,“师傅,大屯!” 车子很快消失在夜色之中,许卓然用力甩了甩头,尽量让自己清醒点儿,随即走进了这家餐厅。 餐厅掩映在一片竹林之中,佛音缭绕,颇有点世外桃源的感觉。 许卓然一进门,立即有服务员迎了上来:“是许小姐吧?” 许卓然不免有些纳闷,她点了点头。 “请跟我来!” 跟在服务员的身后,许卓然步入其中,才发现这间环境优雅,古色古香的素食餐厅内,居然所有的位子都是空的,而她来到最里面以纱幔、珠帘和木制书隔为屏障的临窗的那个雅间里,一眼便看到潘浩儒正端坐在里面,手执菜单跟站在他身边的一位服务员细细叮嘱。 “来了?”潘浩儒把左手边的椅子微微向后一拉,“先坐会儿,看看菜单,有什么要添的!” 许卓然挨着他坐下,凑过去看了一眼菜单,店主真是慧心独俱,菜单制作得仿佛是一幅摊开的诗画作品,再看那菜名“珠帘叠翠、枯木逢春、荷塘伴月、雪中送炭、红玉藏金”,真是别致美妙。 环顾室内,古典的装潢,素雅的茶具,青花瓷的杯碗盘碟,雕花的筷子。 原本就极为幽静,然而正值就餐高峰,却桌桌都是空的。 “你不会是包场了吧?”许卓然不免疑惑。 潘浩儒笑了,拿起许卓然面前扣放在碟子中的杯子,手执茶壶,缓缓注入茶水:“第一次请岳母吃饭,得郑重其事才行!” 许卓然嘿嘿一阵冷笑。 笑得潘浩儒莫名其妙:“怎么了?” “唉!”许卓然叹了口气,“有钱人就会拿钱砸人,可是这次没砸准,我妈肯定觉得你奢侈、浪费!” 潘浩儒唇边浮起一丝悠远的笑容,神色间仿佛若有所思。 许卓然一翻潘浩儒的手腕,看了一眼时间:“快到了吧,我给我姐打个电话!” “别打了,肯定路上堵车,等会儿吧。要是觉得无聊,那边有个‘光明海书坊’,你可以拿本书过来看!”潘浩儒目光投向不远处,许卓然却摇了摇头:“没兴趣,我现在头晕晕的,看书肯定就睡着了!” “呵!”潘浩儒刚要开口,突然目光一怔,在她手上轻轻拍了两下,随即站起身,快步向外走去。 “妈!” “小姨!” 交织在一起混乱地称呼,各自打着招呼,然后纷纷落座。 落座之后,有片刻的冷场,许卓然指着自己的姐姐,许卓云介绍道:“我姐,宣武医院的院花,怎么样,漂亮吧?” 潘浩儒的目光对上许卓云。 黑色的一字领毛衣,配白色的微喇长裤,干净、经典的都市白领的配搭,梳了一个蓬松的盘发,清透淡雅的冷色调妆容,大方利落中散发着浓浓的女人味,潘浩儒微微一笑,瞥了一眼许卓然:“漂亮,比你漂亮!” 众人皆笑。 许卓然又指着坐在许卓云身边的那个穿着灰色毛衫、条绒休闲裤的男人,他幽默诙谐,此时正眯缝着小眼,一脸坏笑地望着他们。 “我姐夫郑伟!”许卓然又加上了一句,“你别看我姐夫长得小单眼,八字眉,但是越看越有魅力,还特有女人缘。他的经典语录是‘男人嘛,漂亮脸也不能产大米!’” 潘浩儒忍着笑,递过去一支烟,又举起了打火机。 郑伟乐呵呵地接了过来:“我还说过,丑脸更长不出大米来,她没听见!” 一家人笑了又笑,气氛瞬间亲切了许多。 潘浩儒把菜单递给了许母:“妈,你看看,再添点儿什么菜?” 许母微微一颤,心想,现在的男人一个比一个心急,刚吃一顿饭,这妈就叫上了。 坐在一边半天没说话的小朋友,许卓然的外甥女明雅突然冒出一句:“这位大叔,你怎么管我姥姥叫妈呢!” 潘浩儒微微一怔,立即离开位子,走到她身边:“忘记跟小朋友打招呼了!” 说着就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红包:“叔叔给你的奖学金,听说你这次考了全年级第二,真不错!” 明雅用眼睛瞄着自己的母亲:“妈,我能收吗?” 许卓云瞪了她一眼:“你说呢?” 明雅眼神儿一黯,把红包推了回去:“唉,因为没考第一,今年什么奖励都没有,这个寒假天天在家洗衣服、收拾屋子接受劳动改造来着,唯一一个给我送温暖的,我也不能收!” 潘浩儒笑了,索性把红包塞到她的小手里:“那就算预支的,下学期咱们努努力争取考个第一!” 明雅还待推脱,许卓然开口了:“行了,小财迷,赶紧收起来吧,半年没见,你也扭捏起来了?” “嗯,好,谢谢小姨夫!”明雅冲着潘浩儒甜甜一笑。 “晕,一个红包就从大叔变成小姨夫了,你还真好收买!”许卓然叹息连连。 谈笑间,饭菜很快上桌了。 菜的名字很好听,味道也相当不错,最重要的是佛家素菜,对了许母的胃口。 吃完饭,撤下碗碟,换上香茶,对坐品茗,一时间气氛又有些凝重。 最先开口的,不是许母,而是许卓然的姐姐,许卓云。 她说:“我和小然,我们差了七岁,按现在的说法三岁一代,我们就隔了两代,个性也都很强,所以平时都是各忙各的,你们的事情,我前不久才听到,说实话,有点儿震撼,也很自责!” “姐!”许卓然出言制止,她真怕再说下去,又勾起伤心的往事。 可是许卓云摆了摆手,继续说道:“我和她姐夫,我们是小学、中学的同学,从小在一起长大,没有什么恋爱的感觉,一切都是顺其自然。我22岁大学一毕业就结婚了,紧接着又有了孩子。说实话,家里的事情管的很少,都是小然在撑着。因为她能力强,个性也强,我就落了个省心,不怎么过问她的事情。没想到,她在外面遇到这么多波折。你们都是在感情上有过经历的人,这一次走到一起,应该是深思熟虑的。所以,我只有一句话,‘祝福’!” 片刻的沉默后,潘浩儒举起茶杯:“谢谢姐姐的祝福!” 许卓然和许卓云同时笑了,笑得潘浩儒有些莫名其妙。 而郑伟则拍了拍他的肩膀:“她们俩,一向没大没小的,直呼其名。就是我,今天也是沾了你的光,我跟卓云结婚十一年,小然就今天叫了我一声姐夫,那还是叫给你听的!” “哦?”潘浩儒目光转向许卓然,“你真行!” 许卓然撇了撇嘴,又拿起一个小碟子递到明雅面前:“给,你的‘云台听荷’!” 明雅瞪大眼睛:“我就点了两个菜,一个‘云台听荷’,就是西瓜果盘;还有一个‘普罗旺斯的春天’居然就是五片素火腿!我抗议,小姨夫,我是食肉动物!” 潘浩儒连连点头:“看出来了,动物凶猛!” “呵呵!”一阵爽朗的笑容荡漾在室内。 整餐饭,许母都很少开口,但是她眼中蕴涵的温和与笑意,让潘浩儒觉得很温暖,临别前,许母拉着他的手,只说了一句:“你们好,就一切都好!” 潘浩儒站在餐厅门口,看着许姐夫驾驶着那辆蓝色赛欧驶入夜色之中,直到在他们的视线中消失,他才搂紧了身边的许卓然:“走吧!” 上了车,许卓然把头一歪,就闭着眼睛睡着了。 潘浩儒不时歪着头看她几眼,见她睡得很沉,只是将暖风的风向微微调整一下,直到进入紫园,将车停进车库,她还是沉沉地睡着。 潘浩儒伸手轻轻拍了拍她脸:“到家了,你就那么困,刚才吃饭的时候就没精打采的,搞的你姐一脸疑虑,还以为咱们闹别扭了!” 许卓然晕头晕脑地:“今天陪宋萱逛了一天,体力严重透支!” 潘浩儒打开车门,拉着她走了下来,进了门,上了楼,她想了想,直接往沙发上一歪:“我缓十分钟,你先洗澡!” “要是困了,就直接去床上睡,别洗了!”许卓然的一举一动,起心动念,仿佛都逃不过潘浩儒的掌控。她有洁癖,多晚回来不洗澡是不上床的,就算在沙发上坐一夜她也干的出来。 “没事,我就躺十分钟!”许卓然嘟囔着,昏昏沉沉又睡着了。 潘浩儒从衣柜里拿出睡衣,一边往浴室里走,一边凝神思索,突然他止了步,又调头走回来,蹲在沙发前面,把手放在许卓然的头上,果然,烫手。 潘浩儒下楼从家用药箱中拿出温度计,悄悄塞到许卓然腋下,然后走进浴室,简单冲了个澡,换了衣服,又拿出温度计一看,不由微微皱眉。 他轻轻晃了晃她。 许卓然昏昏沉沉的:“你洗完了,那我去!” 潘浩儒瞪着她:“不舒服为什么不早说?都39.5c了,还撑着?” “发烧?我?”许卓然恍然清醒过来,“我说嗓子怎么这么疼?还以为是中午跟宋莹吃水煮鱼吃多了,所以也没在意。那就是感冒了,我就是这样,在家呆着吧,还生病,天天在外面忙,加班受累的,反而健康极了!” 潘浩儒看着她,简直没脾气:“我今天刚在一家人面前表态,要好好照顾你,你就给我当头一棒,明天你妈要是知道了,不定得多生气。走,去医院吧!” “医院?真的假的?”许卓然摇着头,“我不去!”说着,站起身,直接走进浴室。潘浩儒刚要开口,听到里面已经响起了哗哗的水声,只得无奈地摇了摇头。 当许卓然从浴室中走出来的时候,她身上套着潘浩儒的一件t恤,娇小的她与男性的服装形成极大的落差,更显得俏生生的,有些弱不禁风。 “我忘记了拿睡衣了,先穿你这件,我不嫌你!”她小声嘟囔了一句。 潘浩儒看着她,哼了一声,就转身下楼。 她哆哆嗦嗦地上了床,钻进了被窝,而刚刚把自己捂好,又被潘浩儒拎了出来,顺着他的目光,许卓然一瞥,看到在床头柜上摆着的药,她拿起一看:“复方大青叶,柴胡退烧灵,百服宁,感康,速效伤风胶囊?” “嗯,可以先吃一个百服宁,再喝一瓶复方大青叶!”潘浩儒递给她一杯温度刚刚好的白开水。 “我喝水就行了,喝水也退烧!”许卓然一口气喝了大半杯水,却推开了潘浩儒递过来的药片。 “别闹,马上春节了,你还想去旅游,还不赶紧吃药,赶紧把身体养好?”潘浩儒的语气就像是在哄一个孩子。 许卓然想了想,她钻进被子里,只露出一双眼睛,盯着他:“你说,发烧和感冒的症状会不会是……” “是什么?”潘浩儒挨着她坐在床边,调亮了床头的灯光,细细打量着她的神色。 “就是!”许卓然突然笑了,笑的十分可爱,“有宝宝了?” “什么?”潘浩儒先是一怔,随即狠狠白了她一眼,“就为这个,就不吃药?” 许卓然点了点头:“对呀,不能乱吃药!” 潘浩儒哭笑不得,伸手在她脸上轻轻打了一下:“不可能的事情,快点,把药吃了,早点儿睡觉!” 许卓然白了他一眼:“为什么不可能?” 潘浩儒低下头,凑在她耳边低语数句,她瞪大了眼睛,似懂非懂:“那也会有万一呀,反正我不能吃药!” 潘浩儒只好把所有的药都拆开,一一仔细地看着说明书,最后拿出一支双黄连:“这个,孕妇也可以喝,喝吧,狂想者!” 许卓然伸出手,仔细看着说明书,这才放心吃了药,又重新躺好。 当潘浩儒躺在她身边,关了房间里的灯,她下意识地往他身边拱了拱,他则顺势伸出手,将她搂在怀里:“睡吧!” 许卓然吃了药,反而清醒了,她突然想起白天在“巴黎”遇到的那个董薇,不由问道:“你以前的红粉知己里,有没有一个叫董薇的?” “董薇?”潘浩儒声音如常,不见丝毫意外与反常,“没有,怎么了?” 许卓然“咦”了一声:“奇怪,她好像对你很敏感,今天在巴黎,宋萱无意中提到了你,那个店长,就一幅奇奇怪怪的样子,拉住我们,又是优惠,又是赠礼,最后8888的套系收了5800,我还以为她是你以前欠下的情债呢!” 潘浩儒哼了一声:“我说你怎么好端端地突然发烧了,一下午就胡思乱想来着,我对你这么好,你还想东想西的,在心里诋毁我,得到报应了吧?” 许卓然非但不怒,反而笑出了声:“嗯,说得对,是我想多了,谁让那女的长得那么漂亮,我一看,简直惊为天人,心里一下子就慌了,自惭形秽不说,更担心得要命,总怕结婚之前再出点儿什么事!” 潘浩儒侧过脸,注视着怀里的她,眼眸中分明有一团小小的火苗:“你这张嘴,以前说的都是动听的话,现在成了小乌鸦,不想听什么你就偏说。” 许卓然把头深深埋在他的怀里:“我错了!” 潘浩儒拍了拍她的脑袋:“本来我想等8月,我们的生日都在8月,所以婚礼定在8月,而且时间充裕,还可以好好筹划一下,但是既然你这么不放心,那就提前吧!” 许卓然探出头来:“好啊,好啊,明天吧!” 潘浩儒忍俊不禁,在她鼻子上捏了一下:“明天?鸭子嗓音,再流着鼻涕,你想得美!” “哎!”许卓然的脸突然挎了下来。 “不过,卓然!”潘浩儒低语着,“你是想等咱们的‘天籁·禅意’建好以后,圆你一个梦想中的婚礼,还是我们去南非,在金伯利或者维因尼亨办?其实我一直想给你一个惊喜,可是在这件事上,我也患得患失起来,怕自己擅专,不合你的意,让我们留下遗憾。” 许卓然仿佛睡着了一般,静静地依偎在他的怀里,过了好久,她才开口:“其实,以前是因为得不到,所以才会不停地空想,憧憬着我们的婚礼,这样或者那样,在梦里梦到也会开心地笑出声。可是现在,我不这么想了,只要能和你在一起,不要喜宴,不要迎娶,不要隆重的仪式和满室的亲朋,只有你和我,我们俩在一起,就足够了!” 潘浩儒半晌无语,他只是用手轻轻拍着她的背,就像拍着一个孩子那样,看着她渐渐沉入梦乡。匀称的呼吸,娴静的睡态,而他心事渐起,愁上眉梢。 第一百章 心有千结 第一百章 心有千结 坐在沙发里,抱着一个暖宝,呆呆地看着电视,耳边是宋萱的唠叨:“哎,你说你现在这身体素质,昨天还好好的,今天就这样了,还指望你跟我去看新房装修呢,哎!” 许卓然打了一个哈欠:“走啊,我又没说不去,你要说走,我马上换衣服!” “行了吧,我于心何忍呀?”宋萱摇了摇头,环顾室内,没有任何的变化,既没添什么新的摆设,也没有要破土动作、改做新房的意思,不由心中有些暗暗奇怪:“哎,你们俩什么时候办事?我本来以为他这次康复以后,你们第一件事就是结婚,怎么现在看来,你们俩人谁都不着急,黑不提白不提的,一点儿准备的意思都没有。” “昨天他说可能要在8月份。你想呀,他这几个月在国外治病,两边公司都有一大堆的事儿等着他,现在又是年底,忙得要命。就是我,现在也只能等到晚上才看到他,电话都不敢给他打!”许卓然的鼻音很重,从茶几上的纸巾盒里抽了两张纸巾,看了一眼宋萱。 宋萱笑了笑:“没事,您自便!” 于是,许卓然开始认真而坚决地擤着鼻涕,只是清完之后,鼻子依旧痒痒的,嗓音沙哑。 “唉,你要当心呀,真的当起了全职太太,说不定情势就发生变化了!”宋萱意思中透着一种暗示和提醒。 许卓然捏了捏鼻子:“什么意思?” “情场如战场,随时有可能,有敌情发生,新的对手也会层出不穷,你呢,得时时打起精神,捍卫你的领地,别掉以轻心!”宋萱仿佛有些恨铁不成钢,她怅然一笑,“当初我是糊涂,可是你想想,你那时候是不是觉得特突然?因为在你心里,根本没有想过,潘浩儒会有任何的变化,总认为不管时间和距离如何改变,他还是他,一切不变。其实,亲爱的,你这样的思想状态真的很危险,我情路多劫,折腾了这么多年,总算明白了一个道理,那就是‘一切都是动态的’,而感情,就更是如此!” 许卓然听着她的话,若有所思,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有道理!” “得了,你在家好好休息吧,我自己去了!”宋萱爽然一笑,走到门口又转过身,丢下一句话,“我也是瞎操心,你们家老潘是谁呀?柳下惠转世,没事,放心吧!” “嗯,你慢点开,我不送你了!”许卓然冲她挥了挥手,宋萱淡淡一笑,走出了紫园。 许卓然倚在沙发里,昏昏沉沉的刚要睡着,电话又响了,不用猜也知道是谁,拿起来直接按了接通。 “在家呢?”潘浩儒问。 “嗯!”许卓然应了一声。 “感觉好点儿没有?”潘浩儒好像在路上,因为电话里好像传来交通台主持人的声音。 “好点了,发布会结束了?效果怎么样?”许卓然关切地问着。 “圆满结束,我现在在路上,一会儿还要跟泽彬去一趟怀柔,晚上才能回来,我帮你定了餐,你好好吃饭,按时吃药!知道吗?”潘浩儒的语气严肃中透着温和,又有些不放心的叮咛。 “知道了!”许卓然挂断了电话,立即跑到书房,打开了电脑。 新浪上面应该有发布会的视频,果然,她看到了,全神贯注地注视着屏幕,看着他如何应对记者的提问,如何意气风发、谈笑自如地介绍“天籁·禅意”,她仿佛又回到了当初在元亨供职时的那段日子,陷入了对往事的回忆,甜蜜而温馨,暂时忘记了一切。 国际俱乐部饭店公寓一层,碧露轩茶艺馆内。 潘浩儒步入其中,很快便看到了她。 雕花台面、镂空隔扇前,她静静地坐在一侧。满室古色古香的氛围更衬着她典雅凝重,婉约高贵的气质,看到他,她嫣然一笑,冲他招了招手。 十五年了,从来没有想过,十五年过去了,她还是依如当初,那般明艳动人。 他走过去,点了点头,坐在她的对面。 “‘茶道即人道,这里不仅是修身养性的好地方,还能欣赏到传统茶道表演、乐器演奏……让人大开眼界。如果你喜欢还可以在这里学习茶艺,不仅学会品,还能沏一杯好茶……’这是以前你对我说过的,每一句,我都记得,所以每每来这里便觉得心情格外宁静。”她唇边是似有似无的笑容,脸上一派和煦融融的神色间隐着一丝幽怨。 潘浩儒只是静静地注视着她,半晌无语。 “我点了‘高山乌龙’,你尝尝!”董薇手执茶盏微微倾斜,随即缓缓注入潘浩儒面前的空杯之中。 “茶干紧结如球,汤色清亮澄黄,起杯便有清甜花香的味道,饮罢仍可感受到喉头甘甜的滋味。我喜欢‘高山乌龙’,因为你说过,在茶中,它与我最像,坚强的内心、温柔的情怀,可韧可刚。” 潘浩儒点了点头,端起杯子,仔细凝视着那一汪茶水,然而最终只是轻轻放在桌上。随即燃起手中的烟,烟雾袅袅,他声音格外轻缓:“我还说过‘君子之交淡如水’,只有真诚的欣赏,真心相对,相知相惜,又无欲无求,才可以让友谊清澈如茶,永远碧绿清香!” 她突然爆发出一阵不可抑制的清脆的笑声:“怎么,一向如如不动,镇定异常的潘公子怕了?” 潘浩儒眉头微拧,掐灭了手中的烟,目光深邃地注视着她。 她收敛了脸上的笑容:“那个许小姐,你就这么紧张?” “是,我今天来,就是想告诉你,我紧张她。同时,也很在乎我们的过去,我尊重过去发生在我们之间的感情,也尊重你。只是,你和我,就像是两条并行的平行线,虽然大家相邻不远,又都是在往同一个方向前行,但是却永远没有交集的可能。” 说完这番话,他优雅地起身,在转身离去的瞬间,脸上的笑容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脸厌倦的冷漠:“我累了,她就是我归宿。” “归宿?”董薇看了看自己如玉的十指上,那个小小的金色指环,上面刻着“如意”二字,却带在食指上。 这枚指环,还是他的母亲在去世前,亲手戴在自己手上的,然而这枚戒指并没有给她带来幸福,而是圈住了她,孤独半生,像一个魔咒。 他走出茶馆,冬日午后的阳光照射在身上,看似暖和却感受不到一丝温度,打开车门,发动了车子,潘浩儒面色沉静,这次见面,没有让他放下心中的阴郁,反而更添压力。董薇,对不起,十五年前,年少莽撞的我,错了。可是今天,我无力,也无心去纠正这个错误。 夜色中,当潘浩儒回到紫园的时候,发现灯还亮着。 刚走到门口,大门就打开了。 许卓然笑意盈盈:“请吧!” 潘浩儒一把拉过她,又伸手在她额头上摸了一下:“好点没有?” “好了,你去洗洗手,我做好了好东西喂你!”许卓然乐呵呵地闪进厨房,像个快乐的小主妇。 潘浩儒心中备感温暖,去楼上房间换了衣服,洗了手,重新来到楼下坐在客厅的沙发里,就闻到一股清香味道。 “核桃牛肉枸杞粥,白果鸡肉粥你喝哪个?”许卓然探着头问道。 “哦?煮粥了?花样还真不少!”潘浩儒靠在沙发里,眼中含着笑,“两个都喝!” “晕,不行的,都是有功效的,到时候再反胃,来个食物中毒的就不好了!”许卓然笑嘻嘻地端着一个彩陶大碗走了出来,“这个牛肉粥给你,补肾、养血、健脑和强筋骨,增加机体热量,还能御寒和防病毒呢!” 然后自己又拿了一个小碗:“这个润肺益气、止咳平喘的白果鸡肉粥,我自己喝!” 潘浩儒扫了一眼两个碗里的粥,突然笑了:“你那个粥色泽漂亮,我个粥黑乎乎乱糟糟的,还说是功能呢,分明就是色眼识人,把不好的给我!” 许卓然嘿嘿一笑:“非也,我煮这个白果粥的时候,就是胡乱一煮;你那个牛肉粥,我照着药膳菜谱,弄了三个多小时,这就叫‘关心则乱’,越小心,越费神,结果越走样。不过,你尝尝,虽然不悦目,但是味道应该还可以!” “好,虽然不悦目,但足已悦心,带病给我做夜宵,这份心思就是一口不吃,我都全领了!”潘浩儒搅动着勺子,吃了一大口,立即伸出大拇指,表情夸张地赞着。 许卓然瞥了他一眼:“感觉怪怪的!” “什么?”潘浩儒喝完了碗里的粥,然后就默默地注视着许卓然,眼光分外和煦,温情脉脉。 而许卓然就在他的注视下,静静地喝完了碗里的粥,然后收起了两只碗。 “我来洗!”潘浩儒起身从她手中接过了碗,走到厨房,在碗中滴了两滴洗洁精,然后打开水龙头,看着碗里溅起白花花的泡泡,又拿起百洁布认真地抹着两只碗,随即又用水流仔细地冲洗干净,最后控了控水,放在案上的碗架上面。一回身,只见许卓然靠在门口,眼神儿朦朦胧胧的,充满温柔的目光专心致志地注视自己,让人一直甜到心里。 潘浩儒擦干了手,几步走了过去,用手捋了捋她的发丝:“怎么了?这么安静?” 许卓然悄无声息地窝进他的怀里,双手紧紧揽着他的脖子,把头靠在他的胸前,静静地享受着这一刻的宁静与温馨。 这种无言的温柔的依赖,比一切甜言蜜语更能打动他的心。 “过两天,等你身体好一点儿,我想带你去一个地方!”他说。 “好!”藏在他的怀里,头也未抬,也没有任何的疑问,她只是轻声应着。 这样的温柔与依赖,让潘浩儒心中一荡,幸福满溢,只想把所有的温存与体贴,全都给了怀中的她。 第一百零一章 长相守 第一百零一章 长相守 北京昌平凤凰山陵园与皇家陵园明十三陵一脉相承,皇气十足,周边更是著名的风景名胜古迹——燕京八景之一的居庸叠翠。 一大早,潘浩儒与许卓然便来到了这里。 陵园依山而建,前临响潭水库,背靠居庸关长城,左侧山势绵长,如青龙盘卧;右侧山势蜿蜒,如白虎踞立。鸟瞰整个陵园,一面临水,三面环山,形似飞凤,势如腾龙,层林叠翠,气势恢宏。 这里不仅有得天独厚的自然环境,还有别具一格的人文关怀。园内供奉的四面金身观世音菩萨,高8.6米,佛光普照四方,让生命在这里得到超度,众生在这里得到护佑。 来到堪比苏州园林的凤凰园中一座小巧的墓碑前面。 潘浩儒放下手中的那束百合。 墓碑采用的是典雅华贵、质地坚硬的汉白玉,造型凝重古朴,令人倍感肃穆、庄重。 “妈,这是您的儿媳妇,真正的儿媳妇,我带她来看看您!”潘浩儒牵起许卓然的手,向前走了两步,冲着墓碑,深深鞠了一躬。 许卓然看着墓碑上的墓志铭,不由微微一愣,只是她没有问,而是浅浅一笑,挽起潘浩儒的手臂:“妈,您放心,我们会好好过日子的!” 潘浩儒心中一热,紧紧搂住了她,是啊,这样一句话,足矣安慰母亲的在天之灵。 离开凤凰园,转而驱车十几分钟,又来到了有着仿帝王陵寝的神路、因居庸关而得名的居庸园。 在这儿,是潘浩儒父亲的墓地。 原来,他们没有葬在一处。 潘浩儒将手中那罐自己放入人参、枸杞等中草药材泡制的黄酒放在墓碑前面。 没有说一句话,只是拉着许卓然肃然的微微弯腰行礼之后,便离开了。 坐在车上,返回市区。 潘浩儒仿佛自言自语:“你虽然什么都没问,可是一定奇怪,我为什么没有让他们合葬在一处?” 许卓然点了点头。 “他们感情不和,原本就是因为我才凑合在一起。当然后来也是因为我爸,在军队供职,一路往上高升。为了一个虚名,就算没有感情,分床二十年,也要维持着这个婚姻,都是为了保全他的面子。”潘浩儒深深吸了口气,“所以,他们死了,各自入土为安,谁也不用迁就谁,从此,各得其所!” 许卓然把手轻轻放在他的手上。 “没事,好多年以前的事了!”潘浩儒淡然一笑,仿佛在劝慰许卓然。 “是他们的意思,还是你的意思?”许卓然怯怯地问了一句。 “什么?”潘浩儒仿佛没听清。 “分葬?” “我的意思!”潘浩儒一脸沉静,扭过脸看了一眼许卓然,“怎么了?” “其实,你只看到了他们分室而居的一面,却没看到隔着那一道薄薄的房门,几十年的夫妻情谊。也许没有爱,但一定有情,亲人间的情分。你说他们保存着婚姻之份,是为了你、为了官、为了名。可是如果两个人真的过不下去,为什么还要让自己生活的那么痛苦呢?几十年的相敬如‘冰’,看起来是没有情,其实是情如水,全都浸在日常的生活中了。否则这几十年,你父母,他们怎么会只有彼此?守着你眼中的空房子,独自寂寞生活,以你父亲的身份、地位,找个情人、或红颜知己,应该不难,可是有吗?” 许卓然的目光从窗外的风景中收了回来,转而投向了潘浩儒,盯着他的侧脸,她笑了:“两个人在一起时间久了,就像左手和右手,即使不再相爱也会选择相守。不仅仅是因为要放弃这么多年的时光和付出,需要很大的勇气。更重要的,也是因为他们长期相守在一处,慢慢凝聚起来的情,比所谓的‘一见钟情’,更坚实,更厚重!” 潘浩儒左手扶着方向盘,而右手覆在她的手上,稍稍用力一握:“怎么了,触景生情,还是有感而发,这么感慨?” 许卓然努力从脸上挤出一点儿笑容:“在咱们分别的日子里,我一直在安慰自己的一句话就是‘不一定相守,但一定要相爱。’因为爱,只是一份最纯粹的感情,所以,我从不后悔昨天,也不敢奢望明天,只是心中存着那份爱,过好今天。” 潘浩儒在她手上轻轻拍了两下。 “可是后来,我们经过那么多磨难以后,终于没有障碍的在一起了,我又在想‘这世上最美的也许不是相爱,而是相守’。”许卓然笑了,自嘲地摇了摇头。 潘浩儒不经意间地一瞥,看她今天穿了件紫色上衣,下面搭配的是条灰色的小泡泡裙,脖子上还系着一条紫色丝巾,可爱的造型把小女人的妩媚优雅体现得十分完美,此时,在她的唇边悄悄勾起一丝倾城的微笑,见他目不转睛地望着她,说了句:“好好开车。”就又转过头望着窗外,神色却有些凝重。 潘浩儒一面开车,一面仔细地回味着许卓然的话。 仿佛有些道理,是这样吗?他扪心自问,又仔细回想着跟父母生活在一起的点点滴滴。父亲与母亲没有同室而居,各有各的房间。但是父亲的房间,每天母亲都是认真地打扫,从来没有疏漏过一次。父亲总是很晚才回来,可是不管多晚,家里的灶上都有两种米熬成的粥,冒着热气与浓香,父亲回到家,不管多晚,也都会自己走到厨房,盛一碗粥,坐在客厅内的沙发里慢慢品着。他不像自己,喝粥的时候总是很快,三下两下就喝完一碗。父亲喝粥,很斯文,几乎没有什么声音,潘浩儒还记得自己小时候曾经跟母亲说过,父亲每当在这个时候,态度是最温和的,如果跟他提什么要求,在此时通常是会得到满足的。 母亲当时只是抚了抚自己的头,脸上无喜无悲,淡漠地说着:“你爸,胃不好,在外面一天到晚,不是吃食堂就是去饭店,吃不了什么正经东西,晚上回来喝点粥,暖暖胃!” 那时,年幼的潘浩儒似懂非懂,只是觉得他们家与别人不同,他们的父母也与别人的父母不一样。 然而在前天,当他回到家,看到那张洋溢着明媚笑容的小脸,为他端上热气腾腾的粥时,他心里顿时莫名地抽搐了一下,自然而然地想到了自己的父母,所以今天才会带她来这儿。 是一次祭奠,也是一种释然。 他想了想,仿佛心情豁然开朗了许多,看来也许是自己做错了,还是应该把父亲和母亲合葬在一处的。他笑了,“爱情”这个东西,不是当事人,真的没有发言权,即使是母子、父子,也未必能看得清。 就在他思绪万千的时候,她突然凑过来俏生生地说了句: “我刚刚一直在想《长相守》,这是我曾经特别喜欢的一首歌,我至今都可以流畅地背出那里面的每一句歌词!”她的脸上是徐徐的笑容,可是眼中分明有一抹化不开的愁思。 潘浩儒侧身看着她:“我唱给你听!” “啊?”许卓然哑然,“那是女声,凄美哀怨的女音,你行?” “原唱是女人的,但并不是男人不能唱!”潘浩儒把车停在路边,关掉了车里的音响,开始悠悠地清唱。 一壶清酒 一束桃花。 心如烛光。 渴望在幻想中点亮。 一想起你。 我已经开始 开始疯狂。 长相守它是啊。 面具下的明媚。 明媚后隐蔽的诗啊。 无缘感悟。 你像迎送花香的风啊。 无辜而自由。 我像闻到蜜香的蜂阿。 爱上你。 第一遍,他并没有刻意去学女人的唱腔,而是很自然地用他低沉又带着磁性的男音唱了出来,同样的曲子,少了凄美与哀怨,多了些缠绵与洒脱,有些煮酒论剑的味道。 第二遍,他改了调子,有点阿牛的“桃花朵朵开”的感觉,惹得许卓然一面笑,一面用手轻轻捶着他的背:“讨厌,篡改人家作品风格,什么呀,不伦不类的!” 潘浩儒笑了,目光中闪烁着笑意:“第一遍,是配合你一个人在异地苦恋的心情。第二遍,就是重逢以后,就像你现在,笑得像个小老鼠,我这都是为了配合你!” “谁呀,你真会形容人,还小老鼠呢?”许卓然佯装气恼地瞪着他。 潘浩儒没有笑,从休闲西服内侧口袋里掏出一个首饰盒,轻轻打开,里面正是一颗铂金镶钻的戒指。 造型十分独特,纤细的戒圈上面镶嵌着1颗主钻和9颗副钻;9颗钻石密密地凝聚成一条令人炫目的光带,散发出华丽的气息。顶端那颗主钻上彰显的炽热情怀,是如此的灿烂夺目,从这枚戒指上,她看到了潘浩儒的儿女情长。 “1.19克拉,意思是,一心一意和天长地久,款式也是我自己设计的,在这个世界上它是独一无二的,就像你对我而言,也是唯一的!”他深情款款,目光中闪着醉人的情愫,笑意融融。 许卓然顽皮一笑,将自己的右手举了起来,在他眼前一晃,然后向内一握,紧紧攥成了拳头。 潘浩儒立即发出一阵爽朗的大笑,把她搂在怀里,下巴在她头顶轻轻一磕:“还制造障碍呢?还嫌不够折腾?走到今天,我不仅披荆斩棘,差点命都没了,还不够?心也太狠了!” 许卓然从他怀里挣脱了出来:“电视里学的,说要这样,才够矜持!” 潘浩儒叹了口气:“同样是在看电视,我怎么就看不到这些整人的招数!” “呵呵!”许卓然在他脸上响亮地亲了一口,举起了自己的右手。 潘浩儒眼波微闪,轻哼了一声:“晚了,过时不候,不给戴了!” 说完,把戒指又重新放回盒子,揣入怀中。 “啊?真的假的?”许卓然叫了起来。 “当然是真的!”潘浩儒绷着脸,发动了车子,一给油,重新驶上主路。 “不会吧!”许卓然苦着脸,伸出一只手在他怀里摸索,“那我自取,自己戴,总行了吧!” 潘浩儒眉头一皱:“坐好,别瞎折腾,老影响司机开车!” “啊?”许卓然泄气地撇了撇嘴,立即停手。 潘浩儒正襟端坐,目不斜视,专心致志开着车,只是没过多久,唇边渐渐浮起一丝不易被察觉的笑容。 第一百零二章 佳偶天成 第一百零二章 佳偶天成 凌波伫立,衣袂飘飘。世界上最高的海上观音圣像——108米南山海上观音一面持箧,一面持莲,一面持珠,显得庄严而慈祥。 身着黑色西装、白色衬衫,配以深色暗纹领带的潘浩儒,牵着她的手,一起缓缓步上红毯。 周身散发着百合香味的许卓然,一身欧洲古典宫廷豪华婚纱,象牙色的锦缎配上珍珠及水晶的镶嵌,肩部、袖口和裙摆上精细繁复的手工刺绣的金色的花纹,将古典气质显露的淋漓尽致,高贵豪华的长拖尾婚纱,运用了蕾丝和雪纺,在裙摆上造出了极富层次的美感。 幽雅的盘发上面那顶镶满钻石的小皇冠耀目生辉,散发出璀璨的幸福光芒,高贵、纯真、典雅;精致的小圆冠时尚且具有少女味道,颇有小公主的感觉,而齐肩的头纱缀以珍珠和亮片更增添奇异的梦幻之感。 原本高贵华丽的造型,因为她甜美的微笑,反而更加生动,青春逼人。 她身上独有的气质是其他女孩无法拥有的,古典而精致,繁复华美的婚纱把她娇小的身躯衬托得更像个东方版的芭比娃娃。 潘浩儒紧紧握着她的手,而不是像大多数新人那样,由新娘挽着新郎。 紧紧牵手,心手相依,一步一步走近这座世界最高的观音圣像。 这座历时10年才建成的海南南山海上观音像建在距离海边280米的海中,观音圣像凌波伫立在直径120米的海上金刚洲上,观音像脚踏108瓣莲花宝座,莲花座下为金刚台,金刚台内是面积达15000平方米的圆通宝殿。金刚洲由长280米的“普济桥”与陆岸相连,并与面积达6万平方米的观音广场及广场两侧主题公园,共同组成占地面积近30万平方米的观音净苑景区。 就在这里,在南山海上观音广场,举行着这样一场别开生面的婚礼,108米的南海观音像见证了他们的海誓山盟。 婚礼进行曲中,潘浩儒牵着许卓然的手最终迈进象征幸福的香槟色百合花装饰的大门,沿着红地毯走向神圣的南海观音。 南山寺两位证婚法师高唱香赞、开示,为这对新人洗礼,并为新人宣读结婚证书。接着,有两名身穿白纱公主裙的小女孩儿为他们奉上一个圆滚滚的椰子,椰子顶部一个圆圆的开口处插着两只吸管,两人同时吸吮着这象征爱情甘露的圣水,然后,在司仪的引导下,是新人交换信物。 出人意料的,他们交换的不是戒指。潘浩儒为许卓然在脖子上,带上一条项链,而那坠着的熠熠生辉的就是他们的非洲之傲。 而新娘为新郎奉上的,则是从法师手中接过的,在南山寺开光的羊脂玉观音吊坠。 非洲之傲,让他们在南非那片自由而辽阔的土地上牵手,而南海玉观音,则见证他们的婚姻和誓言。 没有传统婚礼仪式上新人感言和当众宣读新婚誓言的环节。 他们只是十指相扣,相依相偎,面对海上观音像,许下一生一世的诺言。 虽然没有邀请亲朋到场,然而现场被吸引过来看热闹的游客,全都是观礼嘉宾,他们自发地为这对新人鼓掌喝彩。 “当你们快乐的时候,就按照佛教的传统来考虑问题,当遇到不愉快事情的时候,想想慈悲的观音也会指引你们的生活……” 司仪小姐在仪式的最后念唱佛教婚礼祝福歌。 仪式结束后,他们在南海观音像面前,烧香礼佛祈愿。 并将包装精美的喜糕和喜糖,分发给在场观礼的游客。 婚礼现场四机位同时拍摄,使视野上得以全景、中景、特写有机地结合,更让这场海边圣像前的旷世婚礼得以完美地记录下来。 婚礼是一生当中最美丽的故事,是属于他们自己的,所以在今天这个日子里,他们选择这样的方式,自己当主角,不用去刻意地招待任何亲朋宾客,而是在这样一个自然、纯净、浪漫,又庄严、隆重、神圣的氛围与环境中,让碧海晴天一起见证他们的爱情,开启他们的婚姻之门。 夕阳西下,一艘游轮缓缓驶离港口,海浪、海风、蓝天、白云、汽笛、礼炮……伴随着这些浪漫元素,豪华游轮缓缓前行。轮舱内,红色的玫瑰,粉色的气球,紫色的丝带,将宽敞的客舱大厅装扮得喜庆而浪漫。晶莹的香槟,别致的蛋糕,欢快的音乐,使婚礼的气氛热烈而温馨。 执手相伴,站在甲板上,吹着徐徐的海风,看着落日余晖,许卓然依偎在潘浩儒的怀中静静地听着涛声、浪声,还有他的心跳。 “没有朋友,没有亲人,这样的婚礼,你会不会觉得寂寞?”潘浩儒低头凝视着她的眼睛。 她明眸微眨:“不会呀,那些朋友,回去请他们吃一顿就行了,再说不请他们来,给他们省了份子钱,乐还来不及呢。我妈今天会去法源寺为我们祈福,她说这样的婚礼,是最殊圣的,也是最圆满的!” 潘浩儒轻轻将她颈上的吊坠拉正,眼帘低垂:“你是为了配合我的心情,才做这样的安排的,对吗?” 潘浩儒远眺大海,不禁想起了他已经故去的父母,是的,如果按照传统婚礼,双方家长认亲,改口,这些仪式该怎么走下去呢? “潘浩儒!”许卓然突然大声地唤着他的名字,又伸手将他的脸扳了过来。 “嗯!”潘浩儒收回思绪,眼中含笑,望着她。 “今天在佛门圣地的婚礼,我们只有牵手,没有亲吻,所以你现在应该补上!”她笑了,明媚如春。 “这样啊?”潘浩儒再次扭过脸去,面冲大海,声音低沉郑重,“为了以示虔诚之心,我决定要沐浴、斋戒一个月,在这期间,不近女色!” “啊?”许卓然忍不住叫了起来。 “真的吗?”她半信半疑。 “真的!”而他言之凿凿,一脸肯定。 潘浩儒忍着笑,对上她的眼睛:“你说过,你想要这样的婚礼,在海上,躺在摇摇晃晃的甲板上,仰望着星空,你可以什么都做,也可以什么都不做,就当作人生的一个长假,懒散、发呆、无所事事地享受这片宁静。这不就是你想要的婚礼和蜜月吗?” “这个,我是说过!”许卓然十分气馁,她耸了耸肩,索性席地而坐,长长的裙摆成了最好的地垫,她向后一仰,躺在了甲板上面,悠然地望着蓝天、白云,怡然自得。 潘浩儒看着她,映衬在甲板上的红色地毯上面,一团如雪的白纱之中,清秀的脸庞,水灵的眼眸,高挺的鼻子,精致的薄唇,在她的脸上有一种冰清玉洁、不食人间烟火的清丽脱俗,目光天真,就像一个不谙世事的公主。 而她被他灼人的目光盯得久了,仿佛有些恼怒,一双明眸睁得又大又明亮,眼波流转便是怒目而视,一对美丽而又充满怒意的眼睛,在潘浩儒看来,是那样的媚惑。 她的怒,他的笑,仿佛那样格格不入。 他俯下身子,靠近她的脸庞,低下头,在她的眼睛上面轻轻一啄,印上一个湿润而缠绵的热吻。 无关情欲,只是一份郑重与诚挚。 碧海蓝天,夕阳流霞。 两个经历了苦痛与众多波折,最终携手的人,沐浴在幸福与甜蜜之中,尽情享受着无边的温情,天地之间,在这个时刻,仿佛只剩下他们两人。 爱情不是风平浪静时的你侬我侬,而是尽经千帆之后,那人还在身边,执着的眼神儿一如过去,不管前路漫漫,还是百转千迴的曲折与阻挠,相知、相悦,愿意携手一同走过暮年的那份坚定与不悔。 第一百零三章 蜜月佳期 ·第三卷· 后记·漫步围城 第一百零三章 蜜月佳期 三亚半山半岛临海别墅,被称为中国最奢侈、价格最高、品质最好的别墅。小东海的海,真的很漂亮。旁边就是鹿回头,早晨爬山,傍晚游泳,生活不亦乐乎? 人们称这里一半是海洋,一半是天堂。 曾经获得了中国经典别墅金奖的这里,便是他和她共度蜜月佳期的爱巢。 豪华而风情迤逦的卧室内,沉睡中的许卓然被一阵电话声吵醒,她很自然地伸手去推那个原本应该睡在自己身旁的人,可是却突然发现,身旁早已空空如也,她立即从床上坐了起来,伸手抓起床头柜上的电话。 “小然!”原来是老妈。 “妈!”许卓然立即亲亲热热地喊着。 “你干吗呢,还没睡醒呢?这都几点了?”许母又开始唠叨起来。 “妈,我们昨天晚上放烟火了,特别漂亮,睡得晚了,所以今天就起的晚了!”许卓然试图解释。 “你就会找理由,你们什么时候回来,这都两个多月了,春节也过了,还不回来,两个人就这么腻在一处,也不上班了,公司的事也不管了?”许母的语气里明显透着一丝不悦。 “回去呀,他在这边还有一个项目,正在谈呢,四月份肯定回去,放心吧。给你们寄的热带水果吃了吗?”许卓然成功的转移了话题。 两个人正说着,卧室的门被轻轻推开了,潘浩儒端着早点站在门口,看见许卓然在讲电话,就把托盘放在茶几上,走过来坐在许卓然身边:“要我接吗?” 许卓然立即点了点头,对着电话里说道:“妈,您女婿来了,要跟您讲电话呢!” 说完就把话筒塞给了潘浩儒,自己下了床,走到卫生间里开始洗漱,然后又坐到窗前的沙发里,开始吃早点。 她不时地抬起头瞥一眼潘浩儒,潘浩儒对着电话一脸郑重,时时地点着头,应着声,那神态十分滑稽,许卓然暗暗偷笑。 突然她跑了过去,凑到潘浩儒身边,对着电话说了一句:“32分钟了,这可是长途!” 这招儿显然比什么都管用,老妈在那边又叮嘱了一句,就立即挂断了电话。 潘浩儒瞪着许卓然:“你就坏吧!” “我怎么了?”许卓然拿起桌上的蛋挞,往潘浩儒嘴里塞着。 潘浩儒皱着眉头一面嚼,一面打量着她,淡紫色镶着荷叶边的丝质睡裙长及脚腂,裸露的香肩圆润性感,一头乱蓬蓬的长长卷发随意地盘起,而颈上不经意音散落的一缕秀发与白皙的肌肤相映,清纯中透着性感,可爱又甜美。 潘浩儒突然伸手将她拉到怀里。 “干吗?”她如临大敌,紧张地瞪着他。 潘浩儒俯下头,用手托起她的下巴,在她的唇上轻轻啄了一下,随即将她紧紧搂在怀中。 “3个月以后,才能如愿呀!”潘浩儒低声自语。 许卓然莫名其妙,双手环住他的脖子:“什么意思?” 潘浩儒看着她,目光里含着笑意。 “什么意思?”许卓然在他胳膊上轻轻掐了一下。 潘浩儒笑了,紧紧抱住她,用他的唇吻着她的肩,在她的肩上、颈上,留下一个一个烫人的痕迹:“真想要个孩子!我们的孩子!” “那就要吧!”许卓然热情地回应着他。 而潘浩儒只是热吻,却迟迟不进入主题。 过了半晌,他轻轻推开了她:“危险期,这周都不行。” “为什么?”许卓然瞪着他,“你刚刚还说想要个孩子呢!” 潘浩儒点了点头,拉好她的睡衣,牵着她的手坐到沙发上:“吃早点吧!” “我问你为什么,你还没答我呢?”许卓然的倔劲又上来了。 潘浩儒看着她:“我之前在住院和康复期间,吃了很多药,现在精子质量不好,医生说要半年以后,才算安全。” “啊!”许卓然捂着嘴,她立即想起了小志。 “怎么了,脸都吓白了,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就是小心点儿好!”潘浩儒拍了拍她的脸,“再说了,你现在这种状态也不好,要是准备要宝宝,你就不能晚睡晚起,生活这么没规律,又挑食,你得……” “我知道,我得晨跑,健身,游泳,吃叶酸,补钙、铁、锌、锡、维生素,对吧?”她仰着脸,一脸明媚。 潘浩儒笑了:“说得不错,只是我现在很奇怪,你每天七八个小时守在电脑边上,在做什么呢?” 许卓然笑嘻嘻地说:“你以为我真的嫁给你,就当米虫了?不能够,我得创业。” “创业?”潘浩儒从茶几上拿起一杯椰汁递给许卓然,“早上新开的,刚温好,赶紧喝!” “嗯!”许卓然猛灌下半杯,“是这样的。本来我是想重新回到职场,然后就在网上找工作,可是一开始问题就来了。最初是在修改简历的时候,很头痛,我在元亨这两年和在水漾,写还是不写呢?如果写了,你说以后我去面试,人家问,你为什么离开元亨?我怎么回答?我只能说因为我爱上公司的老板,又经过了激烈的斗争,小三儿成功转正,所以必须离开。” 潘浩儒似笑非笑,瞪了她一眼:“很坦白,要是我,也许会因为你的坦白录用你!” 许卓然拿起一片面包咬了一口:“还没完呢,人家接着往下问‘那你为什么又离开水漾了’?我怎么说呢,因为老板以卖淫等罪名被判刑了,所以我只好又失业了?” 看着她做作的神态,潘浩儒忍不住笑了。 她仰天长叹:“我真是衰呢!好端端的一个职场精英,绝对的优秀人士,怎么一不小心在我的职业履历上写上这么两笔。唉,我看我以后很难再去给人家打工了,所以,就只好开动脑筋,自己创业了!” 潘浩儒就着她的手,咬着她吃剩下的那半片面包,眉头一展,随口说道:“怀柔的两个项目,有多少工作要忙,还有这边的事情,你随便选一样,踏踏实实地留在我自边,不好吗?创业?我虽然充分相信你的能力,可是这份辛苦和压力你根本没必要去承受,我也不想让你……” “好了,潘总!”许卓然俏皮一笑,“放心,我不用投资,我做无本的生意,我没压力!” “没本?”潘浩儒的眉头立即拧了起来,目光中透着不解与紧张。 许卓然乐不可支:“别想歪了,我是说,我刚刚弄了一个伊网。” “什么网?”潘浩儒一愣。 “伊人的伊。这个网上卖所有跟女人有关的东西,化妆品、饰品、图书、cd、还有服装,孕期保健产品,当然了,现在还是以化妆品为主,服装和饰品。我打算过些日子去广州白马和东莞、义乌那些地方淘淘看。 “定位是女性顾客,为她们提供便捷的个性化的一站式购物网站。而且还有vip俱乐部,交友、聊天、咨询,定期组织女性沙龙,和相亲见面会,活动丰富,以附加的活动来增加产品的销售,明白吗?” 许卓然拍了拍上手上的点心渣,一路小跑,到隔壁房间搬来了笔记本电脑,坐在潘浩儒身边。 “你看!”许卓然打开网站,一页一页地浏览,每一个频道每一个功能选项,仔细地给潘浩儒做着介绍。 潘浩儒不禁微微侧目:“我说你这段时间这么喜欢上网,刚刚在心里赞了一句,我们卓卓终于也会放松心情,随意地生活了,没想到,你还是在有目标地做着自己想做的事情!” 许卓然歪着头打量着他的神色:“潘总是在表扬我吗?” 潘浩儒看着她,眼中是欣赏,肯定,还有一丝郑重,他突然伸出手在额头敲了一下:“小丫头,在你面前,我开始感觉到压力了!” “压力?我都沦落到自谋出路,自主创业了,这样也算给你压力?”许卓然笑了,“你不会真就想让我在家当米虫吧?” 潘浩儒在她肩上用力一握,像对朋友,更像对合作伙伴:“走,换件衣服,带你去一个地方!” 今天的潘浩儒与往日大不相同,就像他今天的驾驶车一样,奔驰ml350,一面继承着奔驰系列固有的高贵稳重的外表,一面又兼具着越野的性能,爬山野,涉溪流,经闹市,接受几乎任何地形和路况的挑战。强悍的硬汉风格中展现出来的是一种刚中带柔的动感和利落。 在一个四面环海的岛屿,车子停了下来,他指着这片优美的风光说道:“这是凤凰岛,已经被列为海南‘十一五’重点工程,目前该岛10万吨国际游轮码头工程及国际联检楼即将竣工,395米的跨海大桥也将在08年建成通车。这个岛的位置得天独厚,南面是鹿回头和南边岭,东面是三亚市区及背后的高岭、金鸡岭和马岭,北面是南山,西面是东瑁岛和西瑁岛,凭借跨海大桥闹中取静,是建设旅游、购物、餐饮、娱乐等项目的理想之地。” 许卓然刚要开口,他又启动了车子。 一路疾驰。 沿途他会在一些地方停下来,给许卓然略做介绍,他的讲解均是点睛之语,十分精辟,直接指出商机。 最后,他们来到了海棠湾。 海棠湾与亚龙湾、大东海湾、三亚湾、崖州湾并列三亚五大名湾,风光旖旎,却沉寂异常。与亚龙湾、大东海相比,这里还没有染上城市的喧嚣与繁闹。 海棠湾风景迷人,位于海南省三亚市东北部海滨,距三亚市区28公里,南面与亚龙湾国家旅游度假区毗邻。 “怎么样?”潘浩儒看着许卓然,“帮我权衡一下,凤凰岛、椰子洲岛,和海棠湾,哪个最具潜力?” 许卓然瞪大了眼睛,看着他:“你是从海南起家的,这里是你的福地,对于这儿的每一片土地,你闭着眼睛都能分辨清楚,还要来问我?” 潘浩儒从车上拿起一瓶水,拧开瓶盖递给许卓然:“是,就是想听听你的意见!” “想做什么呢?是旅游还是单纯的房地产?住宅或是别墅?”许卓然话音未落,已经陷入了深深地思索中。 她低语着:“如果是住宅小区,首选凤凰岛。如果是旅游项目,椰子洲岛就是最佳的选择,岛上生长着上万棵椰树和各种蕨生植物,蓝天、绿洲、碧水、银滩太美了!就像一幅天然的画卷。椰子洲岛又是藤桥东西两河的入海口,具有独特的水系生态。有较高的开发价值。如果是别墅区,那么海棠湾,风景迷人,离市区又近,而且还是国家城市预留的发展用地。” 许卓然对上潘浩儒的眼睛:“你,看中了海常湾?” 潘浩儒的目光中闪烁着喜悦与柔情,在他看似平静的外表下,再一次被悄悄震撼了。 无言的默契,无声的交流,这个天资聪慧的女孩总会让自己怦然心动,情不自禁地受她感染,心底最柔软的禁区也会常常被她触及。 “是!”潘浩儒抑制不住地欣喜,“你怎么猜到的?” 许卓然转着一双灵眸:“我不告诉你,不过,我想知道,现在让你犹豫的环节是什么?或者说阻力在哪儿?” 敏锐的观察力,潘浩儒暗暗赞着,冲她竖起了大拇指:“你要是个男人,我们真可以是知己兄弟!” 许卓然撇了撇嘴:“说吧,说完了,本大师给你指点迷津!” 潘浩儒爆发出一阵朗朗的笑声:“咱们住的半山半岛,是三亚市西至海坡,东至亚龙湾的五十余公里海岸线中最好的位置,因为它,我得到了国内地产界最高的荣誉,也收获了事业上最坚实的奠基资金。在我心里始终有一份情结,或者说是一个坎儿,就是如何超越它。虽然后来在大连、烟台、北京、天津,我投资了很多项目,也都挣到了钱,但是没有一个地方让我像在这儿体验到那种成功的兴奋和创业的冲动。” 许卓然紧挨着他并排靠在车上,她伸出手轻轻挽住他的手臂:“懂了,就是说这块地方在你心目中是一片圣土。如果不能超越,或者说再塑辉煌,你宁可不去碰它。” 潘浩儒没说话,只是伸出手轻轻抚着她的长发,心心相印,原来是这样妙不可言的感觉,在这个世上,有一个人,是这样的了解你,懂得你为何喜、为何悲,关注什么,忽视什么,以及这背后的所有缘由,这是多么难得的幸福。 沉浸在这样的幸福之中,潘浩儒暂时忘记了他的抱负与目标。 第一百零四章 溯源尘年 第一百零四章 溯源尘年 电脑屏幕前,许卓然按着潘浩儒坐下。 她打开ppt。 自动播放的画面里,由竹林映衬影映的步行小道曲径通幽,仿明、清两朝江南府邸及园林风格营造的假山、流水。 结合现代审美学的相关元素,在古典韵味当中,结合了现代人的审美观,将现代各种建筑小品融合于其中。 灰色院墙、大红的院门,实木窗框,木质大宅门,素淡古雅,有经历风雨后而历久弥新的气质。 青石板铺就的路边则植满了盈盈碧草,光影交错中,一个极具古韵的世界顿现眼前。 潘浩儒盯着屏幕半晌未动:“在海南,在这儿,搞明清风格的官邸建筑?” 许卓然不以为然地应着:“嗯,你觉得怎么样?” 潘浩儒拿起手中的烟斗,使劲嘬了一口:“海南的别墅,大部分业主都不在此地常住,大都是偶尔度假时来此小住的,而且这部分人都是陡富群体,他们对这样有古韵、有品味的建筑风格,会喜欢吗?” “陡富?你用的这个词很恰当,那么,潘总,你是三代贵族,还是陡富出身呢?”许卓然的手轻轻地放在他的肩膀上,力度适中地帮他按摩。 潘浩儒不由笑道:“中国现在哪有三代贵族?我当然也算是陡富了!” “所以呀,那您说,这样的感觉,你喜欢不喜欢?够不够标新立异?”许卓然手上微微用力。 潘浩儒轻哼着:“小手还挺有劲儿!” “那是,我吃菠菜长大的!”许卓然调笑着。 而潘浩儒没有笑,他又重新放了一遍ppt,盯着那上面的草图,细细思索。 “这与半山半岛,您经典的豪华别墅风格完全不同,没有复制和跟风的感觉,也同样是高水准、高品位,正所谓环肥燕瘦,各领风骚!” 潘浩儒的右手突然搭在许卓然的手上:“不错,很好的构思,只是这成本应该比这边还高,咱们现在钱有点儿紧!” “钱紧?”许卓然的声音突然提高了八度。 “放心,不是咱们的生活费用!”潘浩儒顺势一拉,将许卓然揽到怀中,“怀柔的项目正是要劲的时候,资金流向肯定要往那边倾斜,如果现在这边再拿下来,照这个风格动工,我怕会捉襟见肘” “拿来!”许卓然伸出一只手,手心向上。 “什么?”潘浩儒不由一愣。 许卓然小脸紧绷,不苟言笑:“咨询费呢,本人最擅长出品低成本的金点子,不过不能白给!” 潘浩儒摇了摇头:“都给你百分之三十的股份了,老婆,别太贪心了!” “切!”许卓然凑到他耳边,“那你先赊着好了!” “咱们这个项目的名字就叫‘山水私邸’,即为有钱人修建自己的府地,咱们只是把这一大片地投下来,然后分割好,从地皮的选择、别墅建筑风格到内部装修,从一开始,在裸地的时候,就让业主自己选址,自己看图纸,让业主参与到房子的建设中,提供个性化的服务。江南园林看起来风格相似,但是在相似中还别据一格,各有千秋。我们借此为噱头,既做了弄潮儿,领航者,又可以减少资金压力。国家现在不是不让预售楼花了吗,没问题,我们变通一下。不是卖房子,而是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让业主求着咱们,请咱们帮他建房子。” 许卓然还没说完,潘浩儒已经兴奋地站了起来,抱着她转了好几个圈,然后两个人一起跌落在地板上。 潘浩儒仰面躺在地上,长叹一声,说不出是兴奋还是难过:“我真该退休了!” “啊?”许卓然伏在他身旁,打量着他的神色,不知所以然。 “我的意思说,你赶紧生个孩子,我在家带孩子,把公司交给你,你去做,我相信你会做的比我好!”他的神情如灿烂的阳光,脸上更是爽朗而发自心底的笑容。 许卓然没说话,只是把头轻轻靠在他的胸口上,听着他的心跳,紧紧地依偎在他身旁,轻声说着:“我爱你,好爱好爱你,跟你在一起,没有什么不可能。虽然我是才思如泉涌,而你就是大海,是我最后汇聚之处,包容我,接纳我,爱护我。” 潘浩儒盯着她的眼眸,目光灼灼,温润的手指轻轻地抚上她的脸,然后在她的鼻子上稍稍用力一勾,暖暖的笑容便在他脸上徐徐展现。 许卓然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脸上是和煦如风的微笑,一双炯炯有神的深邃眼眸,带着浓浓的爱意,许卓然低下头,怯怯地吻上他的唇,一点一点,小心翼翼又带着几分羞涩,如蜻蜓点水一般,潘浩儒笑了,伸出手搂住她的腰,温情脉脉又步步深入,两个人的身影终于重叠在一起,午后阳光的映衬下,释放着自己全部的热情和汗水。 隐隐的好像听到什么声音,许卓然眼眸微眨,转着脑袋自处寻视。 潘浩儒拍了拍她脸:“好好的,这个时候还这么不专心!” 许卓然推了推潘浩儒:“我电话在震呢!” “不接!”潘浩儒看着她,眼中含笑,声音低沉,“上楼去。” “不去,你帮我先找找电话!”许卓然用力推开了他。 潘浩儒仿佛有些恼了,狠狠瞪了她一眼,坐起身,环视整个大厅,突然看到不远处沙发上的那只手机,走过去拿来递给她。 她拿起手机一看,灿烂一笑:“我姐!” 潘浩儒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拍了拍她的头:“我先上楼,你慢慢聊吧!” “不要!”许卓然赖叽叽地拉着潘浩儒的衬衫下摆,又把他拽到身边,靠在他的怀里,接着电话:“姐,昨天不是刚刚通过电话吗?又想我了?” 电话里传来许卓云的声音:“然然,有件事,我还没告诉妈,想先跟你商量一下!” “啊?什么事这么严重?”许卓然有些莫名其妙,仰起头跟潘浩儒对视一番,眼中闪烁着疑问。 许卓云语气严肃而低沉,缓缓道来。 电话中是她一个人在唱独角戏,许卓然静静地听着,没有插嘴、没有应答,更没有抢话。 这样安静的她,脸上的表情也是如此沉重严肃,潘浩儒不禁暗暗担心,他将手轻轻按在她的肩上,以示安慰。 而许卓然仿佛浑然不觉。 她死了?那个精明强干的宁波老太太,自己的奶奶。 许卓然心中没有悲痛,没有伤感,却悄悄浮起一丝苦涩。 生老病死,是人生最大的无奈,每个人都要面对,没有人能够替代也没有人能够帮助。当自己一个人面临死亡的时候,也许并不恐惧。但是在人的一生中,不知何时,总会突然被动地接受,自己亲人、朋友、相识的人的离去。 这种旁观死亡的感受,如同经历着一回又一回炼狱的洗礼,在此过程中,又有几人能够做到真正的释然?能够看破生死、超凡脱俗的人即是凤凰,凤凰涅槃,会更强大,更有活力。然而更多的人是从中体会到恐惧和对生的眷恋与贪念。 第一次经历死亡,那还是父亲去世的时候,当时她很小。 虽然年纪很小,但是她清晰地记得那时发生在她周围的事情。母亲和姐姐跑前跑后忙着操办后事的时候,谁给了她们帮助,谁给了她们白眼,谁冷漠、谁温情,一切的一切,她都清清楚楚地记得。 那是父亲去世没多久,同住在一起的叔叔婶婶便怂恿奶奶将她们扫地出门,那个场景,她永远也忘了不了。 想到这儿,她沉下脸,对着电话里冷冷地说道:“姐,你忘了吗?小时候,因为你不小心把墨水瓶弄洒了,小叔二话没说,上来就给你一个耳光?你不记得了?我永远也不会忘。我更忘不了,我们小时候,奶奶都是给我们吃锅底饭泡白开水的,而小妍呢,黄花鱼、蛋肉羹。不是我记仇,是她们做的太过分了!现在老爸的墓地在哪儿?我们连想去凭吊的机会都没有,这一切都是因为她们!要死要活,随他们去!我不会为她们掉一滴眼泪,更不会给她们花一分钱!” 许卓然说完,不等许卓云反应,就挂断了电话。 光着脚走到露台上,垂着绿色植物搭成的天然凉棚下面,躺在其中一张舒适的躺椅上,闭着眼睛、脸色阴沉地想着心事。 小小的吊带衫下面,两条玉腿俏生生地撂在一起,许卓然这才想起,刚刚在客厅里身上的短裙已被他褪下,此时也顾不得拿出来穿,好在是自家独栋的观景台,不会担心走光。 潘浩儒隔着玻璃窗,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她,不免有些心疼。 走到她身边,用手轻轻拂过她额前的发帘,就随意挨着她的椅子坐在一个藤制蒲团上,拉起她的手放在自己的手掌中,小心地捂着。 “就这样晒着?不怕晒黑,也不怕被别人看到?”潘浩儒刻意调侃着。 “不怕,谁爱看谁看,看得见摸不着,急死他!”她恶狠狠地说了一句。 潘浩儒一阵大笑,把手放在她的腿下,轻轻抚着:“谁说的?这不就摸到了!” 许卓然紧绷着脸,闭着眼睛,一动不动。 白云静静地停在山顶上,树上的叶子悄然不动,蟋蟀在唧唧地叫,从低处升起大海单调而低沉的声音,现在它响着,到我们不复存在时,它仍将发出如此淡漠、空洞的声音。 “你看过《在托斯卡纳艳阳下》这本书吗?”许卓然依旧闭着眼睛,只是朱唇微启,仿如梦语,静静地问了句。 “没有!”他老老实实地答着,“但是,”他自唇边浮起一丝淡然的笑容,“我看过小说改编成的电影!” “浩儒,你说,人这一辈子,到底追寻的是什么?有人为情,有人为名,有人谋利,可是到头来真正得到了,又如何呢?究竟什么才是幸福?什么才是满足?”许卓然悠悠地问出。 潘浩儒盯着她那双紧闭的眼睛,虽然闭着,但是透过它,依旧可以看到她的内心世界,他拍了拍她的脸袋:“卓然,你看,看不远处的大海!” 许卓然睁开眼睛,转过脸去,俯瞰着眼前的景致。 他在她的身后:“假如没有开阔的视野,假如无法从窗子那里看见一大片蓝天以及远处的尖塔,假如眼前没有空旷的土地,没有这些我就会变成一个不幸的人,一个沮丧的人。” 许卓然把头静悄悄地靠在他的身上,这是谁说的呢?肯定不是潘浩儒,应该是他引用的,细细体味,这话真是对极了。 “对于房子来说,坚固是基础,而最重要的,便是窗子。人也如此,封闭的心灵不会得到真正的快乐和幸福!”潘浩儒的声音很柔,也很轻。 许卓然仿佛明白过来,回过头来怔怔地瞪着他:“你在安慰我?” 潘浩儒笑了:“对于林启凡、廖永红、宋萱,所有曾经有意或无意,伤害过你的人,你都能放下芥蒂,敞开心扉与他们交往。那么,那些跟你有着一半血源关系的人,你会永远记恨他们吗?我不信……” 许卓然脸上是难以置信的神色,对上潘浩儒的眼眸,她幽幽说道:“为什么要劝我?为了他们?” 潘浩儒摇了摇头:“为了你,为了我的卓卓永远快乐,心里没有一点儿隐藏的烦恼和不快!” 第一百零五章 暴君悍妻 第一百零五章 暴君悍妻 吉田永久墓园,紧挨着王芳的墓碑,是一座刚刚竖立起来的小小的石碑。 每一个孩子都是父母眼中的天使,带给他们欢乐、幸福和希望,然而有一些孩子,从降生起,就有着这样或者那样的残缺。 就像小志,精神与身体,都不健全。就像一个失去翅膀的天使,独自在尘世间哭泣。为了改变不堪的命运,为了慰藉可怜的母亲。在混混沌沌的状态中,凭着原始的母子天性,他努力过,尝试过,从医学指标上,也进步过。 可是现在,他却躺在那里,静静地,静静地,化为一座小小的无言的墓碑。 “安息吧,在你短暂的生命中,你尽力了,她会为你骄傲!” “安息吧,这一世的悲苦你已经尝尽,缘分已了,天堂的门已经为你打开!” “今天专门为你举办的超度法会,一定可以将你救赎,所谓超度,超就是超越,度就是从此岸到彼岸。我相信,你并没有真正消失,而是从这里到了另外一处圣境!” …… 格桑花深圳分会的全体义工集会在这小小的墓碑前,送上手中的鲜花与祝词,然后悄悄离去。 树木枝叶飒飒作响,风儿在阳光中穿梭,仿佛嬉戏的孩童。 小悠红肿着双眼,神情呆滞。黑色针织衫,灰色的长裙,一身深色系的搭配使她显得如此深沉稳重,脸上更是一副异于常态的沉痛与肃穆。 从下葬仪式开始到结束,她的泪就不曾停止过,泪流满面,静静地抽泣,当所有的人都离开的时候,她终于放声痛哭。 “对不起,小志,真的对不起,对不起!”她泣不成声。 而站在她身后不远处静静观望的林启凡,一身深色西服,戴着一幅茶色墨镜,眸如深渊。他长长叹了口气,心中也不免难过。再有一个月,廖永红就可以假释出来,就在她们母子即将重逢的前夕,那样一个再平静不过的清晨,谁能想到,当小悠推开房门时,发现小志就趴在地上,头冲着门口的方向,面色安详沉静,仿佛睡得很沉,小悠下意识地刚要将他抱回到床上,却发现一切已经太迟了。 没有任何先兆,小志就这样离开了人世。 医者也有力不从心的时候,小悠为此深深地自责,她惊惶失措,第一个想到的可以求助的人就是他,找到了他,可是他在此时又能做些什么呢? 小志的父亲联系不上,与廖永红劳教所的领导商量后,为了怕影响她的情绪,也不能贸然告诉她,唯一能做的只有冷漠地、有条不紊地替这个孩子料理后事,而这些,说不定还会是无用功,等廖永红出来,也许又是一场轩然大波。 看着她抖动的双肩,如泣如诉的悲伤之态,林启凡似乎有些不耐烦了,不管是不是专家、职场精英,女人就是女人,于是他轻咳一声:“小悠!好了,我们回去吧!” 小悠转过头,泪眼蒙眬,忐忑不安:“廖姐出来以后,该怎么跟她说?还有卓姐那儿,我也没法交代。况且这阵子她正在忙她奶奶的后事,咱们就这样把小志葬了,我怕……” “怕什么?”林启凡目光清冷,“逝者为先,入土为安,难道要放在冷库里等廖永红出来再处理吗?” 小悠对上他的脸:“谢谢你,如果让小志孤零零地一个人躺在这冰冷的地下,我肯定寝食难安。他还这么小…….” “不必谢我,她最大的愿望就是有个孩子,生前最大的遗憾也是这个。现在,找个小孩来给她做伴,各得其所!”他转过身去,“走吧,时间不早了!” 小悠愣愣地看着墓碑,突然问到:“你深爱你的妻子,只是这份爱,是在她死后,你才发现的?所以在这儿,你给自己预留了位置?” 面对她梨花带雨,一派天真地直爽相问,林启凡无言以对,只是迈步向前走去。 他走得很快,仿佛想把小悠,想把所有的人和事都弃于不顾。 天空就在此时飘起了点点雨花,扬扬洒洒,滴落在发间、脸上,带着丝丝凉意,仿佛连云彩也伤心了、流泪了。 小悠快步跟在他的身后。 林启凡听到她的步子跟了上来,随放下心,加快了脚下的步子。 谁知突然听到身后啪的一声,随即一个什么东西甩了出来,定睛一看,原来是手机,他立即回过身,随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 小悠正趴在地上,原来是小不心绊了一跤,只是这一跤摔得相当的惨。 应该是为了跟上林启凡的速度,在下台阶的时候,没有掌控好步子,结果高跟鞋与石阶相绊,使身体顿失平衡,栽倒在石阶下,与大理石地面来了个亲密接触,以至于皮鞋、手袋也被摔到了一边,里面的手机也横空出世,飞了出来…… 林启凡怔怔地看着她,刚想说“女生就是麻烦”,然而此时正看到她龇着牙坚持着爬了起来,居然没有哭,一声不哼地坐在地上,傻傻地一笑,并冲他伸出了手。 林启凡皱着眉头,仿佛踌躇片刻,但是很快,他便伸出自己的手,然而刚刚握住她的手,却一下子惊了。 近距离地注视,才发现她的下巴、上嘴唇、鼻子、额头上面都有明显的血迹,而且整张左脸都已经肿了起来。再一看她的手臂,微微染尘,而鲜血正从里面流下。 林启凡二话没说,伸手将她打横抱起,大步向外走去。 “我没事,你放我下来!”小悠语气中依旧带着往日的镇定。 林启凡充耳不闻,走到大门口,打开车门把她放在车上,自己也立即坐了进去,一边开车,一边埋怨着:“都摔成这样了,还说没事。刚才也没听到你哼一声,真是强悍!” “这就强悍呀?”小悠不以为然。 林启凡从脖子上扯下领带丢给她:“自己扎一下,先止住血,医院马上就到!” 小悠坐在副驾上,出神儿地望着他的侧脸,只觉得他的侧脸比正脸更有型,显得更加坚毅、威严,自尊中透着一股倔强,却有孩子般的质朴。 她突然傻傻地笑了。 “看什么你看,傻愣着等着我给你包扎呢?”林启凡瞥了她一眼,面上有稍许的不自然。不知为什么,在小悠面前,他总觉得有些不自然,甚至有点儿手足无措的感觉,这个女孩儿似乎没有王芳的体贴温柔,也没有许卓然的灵动智慧,但是却仿佛有一种能够洞察人心、让人无所遁形的魔力。 有时候,很讨厌她说的话,唧唧喳喳的没完没了,用那些晦涩的术语来佯装专家分析自己;可是有的时候,又不由自主地想去听她讲话。 于是便经常往廖永红那儿跑,三天两头地给她们送吃的、用的东西,而每一次,又免不了被小悠拿来整治,林启凡突然觉得自己有点儿犯贱,还送上门去让人家过嘴瘾,简直就是自虐。 “我想好好爱你!”她突然从嘴里冒出这样一句话。 林启凡一脚急刹车,狠狠地踩住。 车子突然停下,虽然这里不是市中心,车流没有那么密,但是依旧引起身后不少车主阵阵喇叭的抗议声。林启凡摘下墨镜,对上她的眼眸,下意识地挺直脊背,紧闭的唇间,没有一丝牵动的微笑。目光中有探究、有疑问,更有否定。 坚毅的目光,挺直的鼻梁,他明明没有说话,然而浑身上下散发的就是拒绝的冷漠的气质。 小悠歪着头看着他,一脸明媚,仿佛他的拒绝是无力的,就像是死刑犯终审以后,疯狂而歇斯底里地喊着“我不服,我要上诉”一样! 明明已经绝望,已经走投无路,却还要硬撑着不肯面对现实? 林启凡困惑了,他瞪大了眼睛对上她的眼眸,那里面闪闪的笑意让他慌了,最后他又带上墨镜,发动了车子,一面开车,一面冷冷地说道:“小孩子,找别人逗去,我可没工夫陪你!” “你额头上的伤疤,就像你隐藏在心底的不快乐,虽然表面伤口已经愈合了,但是那褐色的痕迹就像一条蜈蚣一样,静静地趴在那儿,很丑,又很清晰,所以你常常带着墨镜,想掩饰跟逃避,可是你不知道的是,光带墨镜是没有用的!”小悠言之凿凿,一脸笃定。 “那什么有用?跟你们女人一样,去做整容手术?”他嗤之以鼻,不以为然。 “用释怀和笑容,忽视它、鄙视它,它自然就淡了、浅了,不在了!”她笑嘻嘻地说。 “哼,说的好听,一会儿你手臂和脸上的伤要是医生说会留疤,看你会不会哭!”林启凡直接驶入了人民医院。 当两个人走出医院的时候,小悠脸上贴着一块纱布,纱布下面缝了两针,胳膊也打着石膏,用绷带吊着,半张脸已经肿了起来。 林启凡半拉着她,而她顺势往他怀里轻轻一倚,林启凡身形微微一顿,仿佛被电了一下。 “好好走,还想摔跤呀?”林启凡绷着脸瞪了她一眼。 “哼!”小悠笑了,“我刚才一没哭二没叫,为了以资鼓励,你请我吃饭吧!” “吃饭?”林启凡微微皱眉,“吃什么?” “到了就知道了,放心,不会让你破产的!”小悠巧然一笑。 林启凡不由得愣了,像看着一个怪物一样看着她:“笑?你还笑的出来?你真怪,刚刚在墓地,哭得稀里哗啦的,自己又搞得这么惨。现在居然还笑得出来?” 小悠没说话,她收敛了脸上的笑容,是呀,小志是自己最用心对待的一个患者,但是并不是自己接手的第一个死去的人。 当自己刚刚走出校门的时候,遇到的第一个病人就是一个十六岁的未婚妈妈,社会的鄙视、家人的疏离、情人的逃避,让她对人生彻底失望,于是她选择自杀。 小悠为她做心理辅导时,她毫不配合,从始至终只说过一句:“你爱过吗?” 是的,自己没有爱过。 一切所谓的心理干预都是纸上谈兵,她不能走进那个女孩儿的世界,最终,她还是离去了。 再后来,产后抑郁症的、因为丈夫出轨后而失去生活勇气的,许许多多的病人,有的经过一段时期的心理辅导,康复了,而也有的最终没有打开心结,还是走上了不归路。 最初的时候,每一次,她都会动情的哭。她的导师曾经说过:“心理咨询师不单纯要求冷静、客观,置身事外的超然,该动情的时候,也要动情。适当的宣泄有易于自己的心理健康。你每天再帮病人清理心理垃圾,其实在不知不觉间也积累了不少问题在心底,所以要学会释放,才能以更好的情绪和状态,接待下一个需要帮助的人!” 所以她会动情地哭,也会忘情地笑,哭笑之间,转换着尘事烦忧。 车子停到福田红荔路群星广场前。 小悠拖着林启凡进了吉野家。 “这儿?”林启凡眉头微拧。 “怎么了?又好吃,又干净,而且便宜,你以为我真狠心宰你呀?”小悠眨了眨眼睛,拉着林启凡在前台点餐。 “日式快餐店?我最讨厌跟小日本有关的东西了?”林启凡哼了一声。 “你懂什么呀?都是中国人加盟的!”小悠如数家珍地开始一口气点着,“一份双拼饭,一份鸡肉饭,两杯柠檬茶,一个茶碗蒸,一个沙拉,一个烤鳗鱼……再要两袋红姜丝,一盘小黄瓜!” 然后留下林启凡等餐,而她自己找了一个空位子,坐了下来。 东西要的很多,林启凡端了满满两托盘,往桌上一放:“吃吧,垃圾食品,有什么好吃的?” 小悠瞥了他一眼,就开始大口大口吃着碗里的饭菜。 “小伙子!”一个胖阿姨端着一份鸡肉饭,站在桌子旁边,“你们两个人吗?我能坐这儿吗?” 这是一个四人桌,现在正值就餐高峰,人多位子少,没等林启凡表态,小悠就点了点头。 胖阿姨一屁股坐在小悠旁边的沙发软椅上,夹起一块鸡肉放在嘴里,大口嚼着,看起来吃的很香。 小悠冲着林启凡眨眨眼睛,那意思是:“怎么样,喜欢的人多着呢!” “哼!”林启凡轻哼了一声,埋头吃着自己碗里的饭。 然而安静了没几分钟,与他们同桌的胖阿姨突然停下了咀嚼,盯着小悠的碗看了又看,然后又盯着林启凡的碗仔细看着,直看得两个人都有些发蒙。 小悠刚要开口,胖阿姨腾地一下站起来,气呼呼地端着碗就来到了柜台,把碗重重地往台面上一放,用质问的口气对服务员说:“你们怎么回事呀?做生意怎么这么黑心呀?” 前台的服务员一脸莫名其妙,一个小姑娘怯怯地问了一句:“阿姨,怎么了?你对我们的饭菜口味,有什么不满意吗?” “不满意,我太不满意了!”胖阿姨咆哮着,指着自己的碗,又指着不远处的林启凡和小悠:“你看看,他那碗里有六块鸡肉,我这碗里才五块?你们说说,怎么回事?你是日本独资的还是日本合资的?不管是独资的还是合资的,这在中国的地盘上,挣中国人的钱,还这么黑心,你们自己也是中国人,怎么这么为虎作伥!” 胖阿姨嗓门哄亮,又气又凶,一时间显然成了焦点吸引了全餐厅人的注意力,她的话大家自然都听到了,于是每个人都不约而同地数着自己碗里的鸡肉。 “阿姨,那位先生点的是双拼饭,您这个是鸡肉饭,不一样的!”一个领班模样的小伙子走了过来,好言相劝。 “什么?这是什么道理,鸡肉饭里的鸡肉反而少,那你们索性不要叫鸡肉饭了,再说了,你们也得公示呀,告诉大家,你这个饭里几块肉,那个饭里几块鸡,我们挨宰,也得挨的一个明白不是?”胖阿姨不依不饶,吵闹不休。 领班无奈之下,端起她的碗,去后面操作间,又添了几块鸡肉,递给她:“阿姨,你先吃饭,吃完饭,要是有什么意见再跟我们提!” 胖阿姨撇了撇嘴,端着碗重新回到座位上,扫了一眼林启凡和小悠便不再说话,只是一通猛吃。对着她,林启凡反而有些食之无味了,他扫了一眼小悠。 小悠笑意盈盈,依旧认真对付着面前的饭菜。 胖阿姨很快又吃完了,拿起桌上的纸巾抹了抹嘴,站起身,又走到了柜台前,林启凡不由惊了,他眉毛微挑,小声对小悠说着:“她不会又去要鸡肉了吧?” 小悠捂着嘴偷乐,也不答话。 谁知这一次胖阿姨并没有咆哮着再为自己争取鸡肉,而是心平气和、语重心长地教导那些工作人员:“做人要实在呀,不能黑了心!”最后还说了一句,“我可不是想多吃你们几块鸡肉,我这是维权,给大家做个榜样!”然后才心满意足地走出了快餐厅。 看着她的背影,林启凡突然觉得心情好了很多。 小悠调皮一笑:“看吧,女人不仅仅有廖永红和许卓妍那样幽雅的时尚白领类型,还可以有这种通俗的自我感觉良好的类型,这样的人,你说她是愚昧还是说她庸俗,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真实。她明白显然地争取她想要的,没有掩饰和做作,那一刻,也有些可爱的味道。是不是?” 林启凡瞪着她:“你什么意思?” 小悠目光中闪烁着熠熠的光彩,有些坚定,又有些志在必得:“我这一生,也许注定做不成什么惊天伟业,成不了像你这样的商业巨子,也不会是廖永红、许卓然那样的职场精英。但是我可以像胖阿姨那样,在有限的空间和环境中,争取自己想要的,就像许许多多平凡的小人物那样,盘点和收获那份属于自己的快乐。” 林启凡的嘴张成一个“o”形,仿佛恍然明白了,又好像深处云端,什么也看不清。 “你说我能吗?”小悠步步紧逼,又跟上一句。 “能!”林启凡如梦初醒,点了点头。 “傻样!”小悠端起面前一个盛着几片黄瓜的小碟子,站了起来,在林启凡惊诧的眼神中走到柜台前,“这黄瓜四块钱一碟,有几片呀?” 服务员愣了,怔怔地还没开口。 林启凡立即冲了过来,从钱包里掏出一百块钱递给服务员:“再来十盘!” 不仅是服务员还有小悠,都傻了。 从吉野家走了出来,坐在林启凡的车上,小悠还忍不住咯咯地笑个不停,林启凡看着她,哭笑不得:“你少给我学那些家庭妇女,好的不学,学坏怎么这么快,真给我丢人!” “给你丢人?”小悠止了笑,歪着头看着他,“注意用词呦!是一时情急,不经意间把心事流露出来,还是借题发挥,向我示爱?” 林启凡嗓子里闷闷地哼了一声:“随你怎么想!反正以后你得注意点,什么呀,疯疯癫癫的!” 夜色中,柔和的灯光下,林启凡坚毅而棱角分明的五官居然被晕染上几分柔和,目光中也带着点点的温情与宠溺,小悠疑心自己看错了,歪着脑袋凑了过来:“我看看,我今天没戴博士伦,你刚才眼中闪过的是柔情吗?” 他扭过脸,先是面带怒气地瞪着她,然后毫无先兆地扳过她的头,将自己厚厚的嘴唇覆在她唇上,烙下深深的一吻。 小悠瞪大了眼睛,几分意外,几分惊慌。 那眼神儿中还透着一丝怯怯的欢喜。 林启凡的目光久久地停留在她的脸上:“你想好了?我这把年纪,可经不起你们折腾了!” 小悠愣了一下,恍然明白过来,她笑了,美滋滋的:“又不自信了吧?放心,我稀罕你,不会甩了你的,而且我是医生,我有职业道德,就算以后我想不要你,我也不会让你受伤的,就算你受了伤,我也会为你做心理辅导的……” “打住!”林启凡无奈地摇了摇头,“你哪是什么医生?分明就是魔女,磨人精!” 小悠不可遏制地笑了起来,林启凡绷着脸,不想笑,可是渐渐地看她笑得开心,也露出了难得的发自心底的畅快的笑容。 第一百零六章 情劫初启 第一百零六章 情劫初启 北京光华长安大戏院正在上演评剧经典曲目“花为媒”,许卓然看了一眼身边的老妈,她正一脸专注,目不转睛地盯着台上演员,恨不得一招一式、一颦一笑都不错过,心想,还是潘浩儒了解老人心思,买了戏票,来哄老太太开心。 虽然是一出老戏,但是在豪华的剧院上演,也有些新意,舞美、灯光设计绚丽惊艳,具有强烈的视觉冲击力;而贵宾席极佳的位置,更让观者亲临其境,感受超凡。 只是欢快的鼓点、鲜明的唱腔,吸引不了许卓然的注意力,她浮想联联,坐立不安,一双眼睛四处游离,又扫了一眼坐在母亲身边,小叔那一家人,心中顿感百般无聊。 凑在老妈身边低声说了一句,就悄悄走了出来,在大厅的休息区里要了一杯红茶,窝在沙发里,昏昏欲睡。 陪老人看戏,潘浩儒想得出,却做不到,把自己一个人搁在这儿,看得自己直犯困。老姐也是,一天到晚地进修,想见一面真难。 唉,这两个月快把自己折腾死了,网站的运营结构搭建完成,货源基本确定,又找人做了网络推广,现在就等着慢慢累积会员,然后适时地开展定期造势活动了。 而家里的事情,终于放下所有的心结,在奶奶的病床前,所谓的一家团聚,见了最后一面,然后风风光光地为她操办了后世,置了墓地,入土为安。 本来刚想喘口气,谁知道,认亲以后,原本从小视她和姐姐为赔钱货、累赘而弃之门外的小叔一家人,来了个180度大转弯,天天像苍蝇一样围着她,真是烦得要命。 她掏出电话,正想着给潘浩儒打过去,就在这时候,一个亭亭玉立的身影闪现在眼前:“堂姐!” “小妍!”许卓然笑了,“过来坐吧!” 小叔和婶婶是刻薄的,自私自利的,但是难得她们养出了一个好女儿,许卓妍,只比自己小一岁,在北京一家不大不小的营销公司上班,从长相到性格,还有工作性质,居然与自己都很相似,只是她比自己多了一份活泼和明快。 坐在对面的她,穿着一件芥末绿短袖天丝毛衣、一条绿色格子的翻边长裤,搭配着墨绿色的长围巾,飘逸飞逊之感让人感觉十分悦目。 两个女孩儿四目相对,不由会心一笑。 许卓妍眼眸微闪:“姐,你也是听烦了,所以出来透透气吧!” “是,我再听下去,肯定要睡着了!搞不懂他们怎么会那么喜欢听!”许卓然招了招手,叫来服务生,“你喝点什么?” 许卓妍连连摆摆:“不要了,一会儿快散场了!” 许卓妍脸上笑意盈盈,仿佛要开口说什么,只是突然顿了一下,眼睛亮闪闪的,十分俏皮可爱。 许卓然眉头微扬,正在纳闷,突然肩膀上被一双大手轻轻按住。 潘浩儒的声音从后面传来:“陪老太太看戏,也要溜号?” 许卓然转过头,无可奈何地撇撇嘴:“烦呀,我都快睡着了,你要是喜欢,你进去好了!” “姐姐,姐夫,你们聊,我先进去了!”许卓妍站起身,冲潘浩儒嫣然一笑,向小厅走去。 潘浩儒挨着许卓然坐了下来:“怎么样?一家人团聚,其乐融融、尽释前嫌了吧?” “哼,今时今日的状态不过只是一种假象,如果我过得不好,入不敷出,你看他们还是不是今天这副样子,现在天天围着我妈,我还得应酬他们,烦都烦死了!”许卓然米黄色的短风衣里,是一件黑色的高领短袖毛衣,下身是条黑白格的呢制短裙,黑色的丝袜,一双及膝的高筒靴子,一改往日的婉约温柔的形象,而添了几分冷艳与帅气。 潘浩儒静静地注视着她,回想着刚刚那抹绿色的身影,嘴角微微上扬,脸上浮起一丝促狭的笑意:“小妍跟你倒真像是亲姐妹!” “哎,我们家也不知道是不是风水的问题,两代都只是生女儿!”许卓然若有所思,喃喃低语,“生不出来儿子,生个漂亮女儿也不错!” “呵呵!”潘浩儒情不自禁在她脸上拍了拍,“别担心,你要是想要儿子,咱们就一直生,直到生出儿子来为止,怎么样?” 许卓然歪着头伸手在他脸上轻轻打了一下:“不管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健康就好,有你我已经很幸福了,不能太贪心。再说了,人家说过,夫妻的身份其实是多重转换的,老公有的时候就像儿子一样!” “呸!”潘浩儒抓住她的手放在唇边咬了一下,“人家是说,父亲、老公、儿子三重身份的重叠,到你这儿就记着儿子了!” “呵呵!”许卓然笑了,“也就是我在你心目中,除了老婆,还是女儿和母亲!” 潘浩儒眼神儿里透着一丝戏谑,凑到她耳边低语着:“可以,我可以管你叫妈,可是不能白叫,没听过‘有奶便是娘’吗?” “讨厌!”许卓然狠狠地掐了他一把,“你刚才还占我便宜呢?说自己能充当父亲的角色!我只不过是如法炮制,你就来戏弄我!” “我说到做到,父亲嘛,就是你的钱包,提供你一切所需,给你爱护和无微不至的照顾,怎么,我没做到?虽然对你的教育问题,我有些疏忽,不过这也不难!”潘浩儒一本正经地说着。 许卓然扭过脸去:“贫,发现你现在特别贫,以前觉得你像个绅士,现在怎么那么像张大民?” “张大民?”潘浩儒低头看了看自己,脸上有些莫名其妙,“我身材多好,我哪有那么大肚子?” “好了,讨厌!” “散场了!”潘浩儒拉起许卓然朝戏院小厅出口走去。 在如潮的人群中,许母和许卓然叔叔一家人走了出来。 潘浩儒赶紧迎了上去:“妈,怎么样,戏好看吗?” 许母连连点头:“好看,还得是老戏,比那些电视剧好看多了!” “是,还贵呢!”许卓然插了一句。 潘浩儒瞪了许卓然一眼:“贫!” “呵呵!”许卓然的叔叔,一个典型的南方男人,看起来斯斯文文,脸上堆满笑意,“是呀,谢谢小潘,我们也跟着沾光了!” “哪里!”潘浩儒也客套着,又转而看着许母,“妈,二楼有个潮好味,咱们去吃个夜宵吧。” 许母看了看表:“不用了吧,我们是吃过晚饭来的,现在还不饿呢!” “大嫂,你真是不会享受,小潘这么体贴,别辜负人家的心意!”许卓然的婶婶,年过五十,身材和皮肤却保持得不错,立即亲热地挽着许母的手,热络地劝着。 “这样,那就去吧!”许母点头,一家人走进二楼的这家潮粤风味的餐厅。 许卓然吸了一口气凉气,只觉得鸡皮疙瘩掉了一地,潘浩儒看着她的神情,冲她眨了眨眼睛,低语了一句:“老太太高兴就成,你配合一点儿!” “好的,好的!”许卓然连连点头,如小鸡吃米。 直接进入最里面的包间,落座之后开始点菜,潘浩儒把菜单递给许母,许母笑着推开:“我哪儿会点呀,你们点就成了!” 潘浩儒又把菜单递给许卓然的叔叔:“那叔叔看看吧!” “你做主好了!”叔叔也识相地推开了。 潘浩儒看了一眼许卓然:“那我点了?” “嗯!”许卓然点了点头。 “所有的素菜,要用植物油,不要加高汤、蒜茸和肉末、火腿,一定要跟后厨交代一下!”潘浩儒有条不紊地吩咐着。 “甜品是银杏百合南瓜,点心要萝卜酥、百合山药糕、香葱饼、甜酥芋泥卷。菜呢,要蛤蜊蒸蛋、盐焗凤爪、苗圃摊鸡蛋……” 许卓然一听,主要是点心、甜品还有一些爽口小菜,照顾了老妈的口味,于是十分放心:“我去一下洗手间!” “去吧!” 然而,当许卓然回来的时候,惊讶地发现,一桌子满满的菜品,居然还有芋茸香酥鸭、清蒸石斑、龙虾三吃、香煎法式鹅肝、蟹肚鱼翅羹、金银蒜蒸扇贝王…… 并不是因为这些菜贵,重要的是这并不是正式的晚餐,都快晚上9点了,大家都已经吃过晚饭,只不过是略作意思的一顿夜宵呀,不用这么隆重吧,许卓然看了一眼潘浩儒,潘浩儒一脸和煦,在她面前的碟子里舀了一勺子咸蛋黄焗苦瓜:“赶紧吃吧,吃点苦瓜,去去火!” 就此一句,许卓然就明白了,她没说话,默默地吃着碟子里的菜,心知肚明,肯定是那个婶婶,上不了台面,又好占便宜,真是丢人。 然而刚刚压下心中的火儿,就听到叔叔清了清嗓子,人近暮年的他微微发福,头发稀少,皮肤白皙,光亮的脑门亮闪闪的,眼睛不大,但十分有神,透着精明。 “小然,大哥去世这么多年,你妈带着你们姐妹挺不容易,按说当初,我跟你婶应该帮你们一把,可是家里的情况你们也知道,你还有两个姑姑没出嫁,当时也确实是没办法,不得已……” “叔叔!”许卓然放下手中的筷子,“过去的事情,就别再提了,现在大家都过得很好,这比什么都重要。” “是是是!”许卓然的婶婶把话茬接了过去,“小然说得对,人家见过大世面的就是有气度,不计较这些,有大量才有大福,既然如此,叔叔婶婶也不跟你客气了!” 许卓然唇边带笑,秀眉微扬,对上了婶婶的目光:“您说!” “你妹妹,小妍,在那个咨询公司太累,天天加班,还挣不了多少钱,你说女孩子的青春多短暂呀,经不起这么熬,回头把自己熬成了黄脸婆,嫁都嫁不出去了!”婶婶看着许卓然,又把目光投向自己的女儿。 “妈,你没事提我干吗?”许卓妍狠狠瞪了一眼自己的老妈,从桌上拿起茶壶,给许母斟满。 “这孩子,还不好意思了。小然,我跟你叔叔琢磨,你们现在事业做的这么大,随便给小妍安排一个工作,让她替你们打打下手,帮衬帮衬,怎么样?”婶婶说完,就满面堆笑,脸冲着许卓然,而目光则是对上了潘浩儒。 她是一个企图心很明确的女人,心事好像很多,又常常可以被人一眼看穿,可是她仿佛一点都不介意别人对她的“奸诈、狡猾、好占小便宜”的评价。 这样的女人,许卓然片刻沉默之后,刚要开口,潘浩儒的手在桌子下面轻轻放在她的腿上,随即说道:“好啊,只要小妍愿意屈就,我们随时欢迎!” “浩儒呀,工作的事情,这样不好吧!”许母眼中有些忐忑,端详着潘浩儒的神色,又对上了自己女儿的脸。 “没事,小妍也挺聪明的,让卓然带带她,应该会是个好帮手!”潘浩儒如此说,那么自然是皆大欢喜的局面。 静静地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也不敢翻来覆去地吵醒潘浩儒,她悄悄移开他的手臂,起身下床,蹑手蹑脚地走出卧室,悄悄地来到隔壁房间,这儿是她吵着要的一间闺房,与紫园里的浪漫紫色风格不同,是少女的粉红系列。 粉红与白色是童话里出现最多的色彩,浪漫又轻柔。 房间的墙壁贴着粉红色带小花的壁纸,白色的实木家具,橡木地板上是粉色的碎花地毯,淡粉的紫色水晶灯,垂着粉色帐幔的粉色大床,一个柔嫩粉色的梦幻公主房。 柔和的灯光洒在粉红色的墙上,营造出一种浪漫、甜蜜的气氛。 坐在床边的圆形白色羊毛地毯上,双手撑着头支在膝盖上,她独自想着心事,愁思满面,她伸手轻轻拉开床头柜的抽屉,从里面拿起那个信封。 仿佛下了很大决心一般,她再一次打开那个信封,看了一眼里面的东西,顿时觉得心慌意乱,头晕目眩。 第一百零七章 昨日情怀 第一百零七章 昨日情怀 卧室的门被悄悄推开,许卓然听到声响,立即将手中的信封反手放在背后,又迅速推到床上,面上波澜不惊,如如不动。 潘浩儒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心中闪过一念,是什么东西她要瞒着自己?经历了那么多波折,还需要回避和隐瞒吗? 虽然心中充满疑问,但是她不愿意说,他也只能装作不知。 于是面上依旧是温和的笑容,走过去坐在她身边:“怎么了?新婚没到三个月,就想跟我分房睡?” 许卓然没有笑,神情倦倦的,几分慵懒地说:“我睡不着,怕吵醒你,就过来了。” 潘浩儒把她的小手放在自己的手心里,轻轻摩挲:“怎么了?心情不好,是因为晚上的事情?” 许卓然叹了口气,不置可否。 “咳,小事情!” “你为什么要答应呢?”许卓然苦着脸看着他,“本来想着办完后事,再请他们吃几次饭,也就算尽了亲戚间的情分,没必要走的太近,这下好了,把小妍往你公司一塞,以后肯定是扯不清,没完没了了!” “说什么呢,哪有那么严重?”潘浩儒不以为然,“没事,他们是有点儿鸡贼,但是亲戚之间既然开了口,如果不应下来,咱们无所谓,怕是老太太心里不舒服,为了咱妈,应下就应下吧!” 许卓然听了,这才明白潘浩儒的苦心,她把头悄悄埋进潘浩儒的怀里:“你这样下去,我就失去独立生活的能力了,什么事情你都帮我挡在前面,帮我安排的妥妥当当的,我觉得自己的生活能力都退化了!” “呵呵!退化了才好,我就把你圈养在家,当观赏动物!”潘浩儒在她发间缠绵一吻。 许卓然紧紧依偎在他的怀里,心中更加激荡难平。 亚北旺市百利超市里,许卓然推着购物车,与宋萱慢慢闲逛,宋萱穿着漂亮的孕妇裙,像一个骄傲的将军一样,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两个人一面走,一面聊。 许卓然从货架上拿起一罐柚子茶放在购物车中,宋萱微微侧目:“喝这个?” “怎么了?” “有色素、人工香精和防腐剂,我老公说了,要喝就喝鲜榨的!”宋萱现在三句话不离曾寒。 许卓然叹了口气:“行了吧你,我又不是孕妇,没你那么娇气,再说了,您也太夸张了吧,还不到三个月,肚子平平的,就穿上孕妇装了,你真会‘作’!” “这你就不懂了吧!”宋萱笑嘻嘻地说,“现在孕妇裙多漂亮呀,你想想,女人这一生,就是可劲的穿,最多也只能穿9个月,所以我当然要多穿一天是一天了,再说,从优生优育的角度来看,穿着漂亮、舒适,心情开朗,这样宝宝就更加健康,懂吗?” 许卓然连连点头:“懂了,我说我现在怎么越来越像家庭妇女呢?原来是身边有你这么一位,天天对我念经!” “呵呵,讨厌,你别逗我,我老公说我现在要开开心心的,但是也不能爆笑、大笑和狂笑,要保持甜美的微笑,这样宝宝才不会被激动的情绪吓到,所以你少逗我!”宋萱轻声慢语,故作温柔。 “好好好,准妈妈最大!” 与此同时,在元亨的办公室里,面对面坐着的是潘浩儒和许卓妍。 许卓妍脸上带着清爽的笑意,只是眼神间不时闪过一丝紧张,紧紧抿着自己的娇唇,仿佛鼓足勇气一般,开口说道:“姐夫,我很不好意思,其实我不想来麻烦你,是我爸妈……” 潘浩儒微微摆了摆手:“没事,谈不上麻烦,老人的心情我们都很理解。但是话我要提前讲清楚,你刚来,先要熟悉情况,我会给你机会,但是你也要放平心态,从基层做起!” 她点点头,舒畅地深深吸了一口气,目光忽然停留在桌面上那个原木的相框,唇边渐渐浮起了一个略带惬意的微笑,语气里带着一丝促狭:“是堂姐?” 潘浩儒点了点头。 站在金灿灿的雏菊盛开的田野里,长发被风吹起,夕阳给她的脸庞和身体晕染了一层金色的轮廓。 一身再简单不过的细纱雪纺白色蓬蓬连衣裙,除了笑容,没有多余的饰品。 而这样的她,就像花仙子一样,美得让人炫目。 “堂姐跟我说过,她不喜欢照相,没想到她这么上相,这张照片美的令人感动,仿佛油画一般!”许卓妍略带调侃地问,“我猜,这张照片是你拍的?所以她才会笑的这么灿烂!” 看着这张照片,就会想起牵手南非的点点滴滴,潘浩儒苦笑着:“是我偷拍的,用手机拍的,所以只能放这么大,要不然我本来想放到一面墙那么大,真有点儿可惜!” 正说着,潘浩儒的手机响了,是短信提示,他打开一看,眉头微微拧了一下,看了一眼许卓妍,随即拿起桌上的电话,拨通分机:“立宁,你来一下!” “王立宁。公司的副总,现在主管销售和市场。”潘浩儒略作解释。 许卓妍频频点头。 很快,王立宁推门而入。 看到坐面潘浩儒对面的女孩儿,王立宁明显愣了一下,许卓妍冲他讨巧地笑笑。 潘浩儒则起身介绍着:“立宁,这是许卓妍,卓然的堂妹,今天开始加入公司,你先带一带她,找个店让她实习一下,先跟着你,等慢慢上手了,可以去市场部!” 王立宁虽然摸不清状况,但是面上也极为配合,连连点头。 “好了,你们先去吧,我下午出去,有什么事情明天再说!”潘浩儒的语气中透着一丝不同往日的焦虑。 王立宁捕捉到了,立即转向许卓妍:“走吧,先带你去公司各部门看一下!” “好,潘总再见!”许卓妍十分乖巧地转换着称呼,跟着王立宁离开了潘浩儒的办公室。 潘浩儒再一次拿起手机,点开收件箱,他脸如寒冰,坚定中带着一丝踌躇。 最终还是从抽屉里拿起车钥匙,迈着沉重的步子走到楼下,驱车开往京南的温泉度假村。 一座座日式建筑,楼外小桥流水、亭台楼阁,环境极佳。 潘浩儒坐在车里,打开车窗,燃起一支烟。 如果她说的是真的,自己该怎么办? 董薇,自己混沌的初恋? 所有跟过自己的女人,他都希望她们最终都好。 而对于她,就是更是如此。 可是命运往往不能尽如人意,当初与父亲闹翻,跑到烟台当了几年海军,枯燥的军旅生活让他原本浮躁的心平静下来,心无旁骛地训练、学习,最终以优异的成绩考入军校,对他而言,禁锢的青春终于得到释放,心情大好的时候,他遇到了董薇。 军校里的女孩儿,原本就凤毛麟角,少得可怜,而长得漂亮的,就更加珍贵,长得漂亮再加上性格好,那简直就是皇上的女儿,只有仰观的份,想一想都是亵渎。 记得大一的时候,组织春游,班里50个男生,就只有4名女生,这4名女生不管长得如何,都成了骄傲的公主,两手空空爬到山上,而刚要休息,就有殷勤的男生送来野餐用的防水桌布,随即各种饮料、食品纷纷摆上,潘浩儒当时还在笑,这些男生就像是老佛爷身边的太监,奴性十足。 而殷勤归殷勤,这四朵花最终也没有花落谁家。 转年,到了大二,又到了春游之际,四朵花依旧是两手空空,徒步出游,而这一次,历史没有重演,大一至大四,所有的男生,都被一个女孩儿所吸引,那就是新入学的,董薇。 她足够漂亮,这种漂亮不是脱下军装,胡乱穿着红衣花裙的肆意浓艳,而是置身在一群体漂亮女人当中,最为出众的那个,让你一眼望去就难以移目。 大家都传,她像极了当时流行的港台女星,林青霞,说她风华绝代,又像世外仙姝,美得纯净,性格又好,只说是人间少有。 对此,潘浩儒最初是嗤之以鼻,然而一次在台球厅里的偶遇,他信了。 那是在国际俱乐部里的台球厅,同样是打台球,他们这些高干子弟是不会光着膀子在马路边上的球台上拼杀的。 国际俱乐部环境整洁、干净,铺着灰黑色的地毯,一张张深红色的木制台球桌,把嫩翠绿的桌面衬托得别致精美。再加上米色的半垂窗帘使整个厅内十足的优雅、浪漫气息。 就在那儿,他遇到了她,同校三年,却没有说过一句话的,同一所学校的两个风云人物。 同学们起着哄,让他和她对决。 虽然是与美女对决,潘浩儒并不刻意相让,于是她输了。 只是输得十分漂亮,她应起哄着的要求,大大方方地坐在台球桌案上,清唱了那首《不要问我从哪里来》。 那一刻,潘浩儒动心了,这是他第一次对一个女人产生情意。 他和她的相恋,美好而单纯,记忆中仿佛只有牵手漫步在学校的小径中,围着操场一圈又一圈,仿佛要走到地老天荒,然而校园的恋情,只限于我帮你打饭,你帮我抄笔记,谁也不敢有任何的越礼之举,也自然不会有什么海誓山盟和所谓的承诺。 半年之后,他毕业了,刚刚回到家里。 潘浩儒的父亲就自作主张,给他介绍了南京军区副司令的女儿,他坚决反对,连面都没有见,与父亲再一次闹翻之后,他又一次出离,来到沿海地区,用自己的勤勉与智慧,一步一步为自己的明天奠基。 那段日子,很苦,那段恋情自然就成为美好的记忆,虽然会在午夜梦醒时独自追思,却最终无疾而终。 当他功成名就之后,在三里屯遇到了朱静,不是因为他的放浪形骸,也不是因为朱静的出众与美丽,只是因为那天,她唱的就是那首《不要问我从哪里来》。 他万万没有想到,在他和朱静的婚礼上,董薇出现了。 在红包中,她写着一句话:“那年,是我求我爸爸找的你父亲,我本来想,在相亲的时候,你看到我,会是一个惊喜,没想到,这一次,故作聪明的我却自酿苦酒。你拒绝了我,可是我一直爱着你!” 他才知道,因为自己在学校一直刻意不去提及自己的家庭,所以董薇也没有跟他说过她的身世背景。 因为自己的倔强与年少的躁动,他们就这样错过了。 对于她,潘浩儒始终存着一份愧疚。 在与朱静冷战的时候,他曾经走进她的生活,与她共处过一段时间,因为他想弥补缺憾,可是,历经波折终于在一起的昔日的恋人,并不一定真的能够再续前缘,拥有期盼中的幸福。 前尘往事,随风而去,一切仿佛都回不到原点。 冷静平和的分手,送她到国外,满足她求学深造的理想。 从此在彼此的视线中淡出,原本,潘浩儒已经忘记了这个名字。 可是现在,她又出现了。 当他抽完一整包玉溪的时候,他打开车门,从车里走了出来。 在日式独栋别墅的门外,他伸手刚要敲门,门就自己开了。 “来了?”她说话似乎永远不紧不慢,却如涓涓细流渗入他人的内心。 一进屋,在透明的落地窗前,是矮矮的地台,上面铺着散发的淡淡竹草味道的席子,脱了鞋,他盘腿坐在上面,而她侧半倚在窗前,眼神儿似水,静静地注视着他。目光从她的脸,到颈部,她今天穿着一件鲜亮的露肩粉色长裙,更显得体态婀娜,潘浩儒的目光停留在她那对傲人的酥胸之上。 只觉得呼吸一滞。 她笑了:“可惜了,34d的魔鬼身材!” 他面上微微有些僵硬:“确诊了吗?” 她反问:“你希望呢?” 他不再说话。 而她则身子一扭,背靠在他的怀里,两只手轻轻地抓起他的手上,抚上自己的身体,从腰慢慢向上,最终把他的两只手放在自己的胸上。 潘浩儒身形微颤,想要移开,却如同手覆盖千钧,不能移动半毫。 “这里,只有你的手,在这儿摸过!”她的声音缓缓的,柔柔的,怯怯的。 潘浩儒只觉得鼻子一酸,下意识地紧紧地抱住了她。 第一百零八章 素心贞情 第一百零八章 素心贞情 当潘浩儒回到家的时候,许卓然正在餐厅里忙碌着。 采购了一下午,精心准备的晚餐,就等着男主人赏光了。 走进餐厅,看到那个忙碌的快乐的小主妇,潘浩儒一扫脸上的阴郁,笑容可掬:“做什么好吃的?” “哼,你还说,都几点了,打电话也找不到你,你再晚进门五分钟,我就把饭菜都倒了!”许卓然撅着嘴,仿佛有些不高兴。 潘浩儒走过去,从身后环住她,在她颈上用力一亲:“乖,别气了,又不是天天晚回来,不要这么凶!” “去去去,从外面回来也不洗手,也不换衣服就抱人家,脏不脏呀!”许卓然扭动着身子,从他怀里挣脱出来。 潘浩儒扫了一眼餐桌上的饭菜,清炒南瓜,虾仁带子西兰花,芥菜鸡锅,还有一个干贝酥冬笋。 色香味俱全,立即赞道:“不错,这两天厨艺大增呀!” 许卓然绷着的小脸这才微微缓开,对上他的脸,有些洋洋自得:“等等,还有一个精品要秀一下!”说完,立即闪身走进厨房,从灶上的蒸锅里端出一道菜走到潘浩儒面前。看样子像是几只小笼包,她端着盘子举到他眼前:“猜猜是什么?” “小笼包?”潘浩儒夸张地闻了闻,“菜肉的?闻起来有种淡淡的清香!” “什么小笼包呀,真没创意!”许卓然嗔道,“这道菜叫青衣素心。” “青衣素心?”潘浩儒笑了笑,“名字有点怪,不知道味道怎么样?” “哎,没听过一片冰心在玉壶吗?我这是一片素心真情在青衣之中!”许卓然用筷子夹起一个,递到潘浩儒嘴里,“尝尝?” 潘浩儒咬了一口,因为烫,所以他含在嘴里,细细品味:“白菜做的?” “唉,我算知道什么是牛嚼牡丹、对牛弹琴了!”许卓然摘掉围裙,坐在餐桌前面,以手撑头,一副垂头丧气的失望劲儿,“就这几个小包子,我费了多大的劲呢。先精挑细选了整片的白菜,起锅将水煮开,把白菜在开水中烫软,晾凉以后做皮。这馅是用金针菇丝、香菇丝、芥兰丝做成的,又用鸡精、盐、核桃油和胡椒粉腌制以后,再拿鸡精、盐和蚝油拌成的,这其中前前后后费了多少材料,才包成这么可爱的造型,你看呢,这封口用的带子是泡好的黄花菜和海带丝。而且,这道菜不仅爽口,还有清热除烦、解渴利尿、通利肠胃的功效,我就是看你最近比较忙碌,才这么费心特意做的,你都不领情,居然当成小笼包来吃!” 许卓然越说越气,小嘴撅的老高。 潘浩儒听了,心中更是不免内疚,又凑了过来温存地哄着。许卓然原本就是佯装生气,对着潘浩儒凑过来的脸,就伸手狠狠拧了一下,只是突然间,眉头一拧,眼神瞬间暗了下来,她仿佛愣了神。 潘浩儒却凑过来在她脸上温润地吻着。 “去,先去洗手,换衣服,赶紧下来吃饭!”许卓然忙把他推开。 “好好好!”潘浩儒走出餐厅,快步上楼。 走进浴室,一面洗手,一面对着镜子微笑,还好,镜子里的自己笑容如常。 他拿出在家穿的休闲服,脱下外衣和衬衫,又随手将脱下的衣服扔进收纳箱中,然而就是无意间地一瞥,他看到了衬衫上的那个口红印。 “糟糕!”潘浩儒一阵心惊,“太不小心了,如果被卓然看到…….”潘浩儒面色突变,立即伸手去拿。 藏好衬衫,气定神闲地走下楼,许卓然正笑意盈盈地看着他。 “快点,我都饿死了!”许卓然娇态十足。 潘浩儒坐在餐桌前,凑到她身边:“换了衣服,也洗了脸,洗了手,现在可以亲一个了吧,谢谢老婆给我准备的丰盛的晚餐!” “去!”许卓然推开他的脸,掀开砂锅的盖子,芥菜鸡锅的香味一下子飘了出来。 潘浩儒大赞:“真香!” 许卓然拿汤勺给她盛了一碗,推到他面前:“吃!” “是!”潘浩儒胃口大开,每个菜都吃的很多,一边吃一边赞,而许卓然却很少举筷,只吃了一个“青衣素心”,又夹了几片南瓜,便停口了。 潘浩儒拿起她面前的汤碗,也给她盛了一碗鸡肉,然而刚刚端到她面前。 她就哇地一声,随即捂着嘴跑到卫生间里吐开了,潘浩儒赶忙起身,然而门被她锁上了,他拍着门:“卓,怎么了?” 关着门,她抬起头,对上镜中的自己,面色苍白,肚子里翻江倒海似的难受,胸口发闷,额上阵阵冷汗,然而比干呕更难受的,是她的心。 为什么要关上门呢? 因为她不想让他看到自己眼圈中含着泪水。 为什么哭? 她闭上了眼睛,只觉得一阵头晕,再次干呕起来。 “卓,开开门!”潘浩儒在外面焦急万分,用手轻轻拍门。 许卓然漱了漱口,强忍着难受,打开了门。 “怎么了?”潘浩儒拉住她的胳膊,而她却轻轻地甩开,“没事,胃有点儿不舒服,我上楼睡一会儿,你慢慢吃!” 她静静地走上楼,潘浩儒想要追上去,却不知为什么,终于没有迈步上前。 走进卧室,许卓然仰面躺在床上,手轻轻的放在小腹上,泪水不可抑制地再次流了下来:“宝宝,对不起,本来今天,妈妈做了很多菜,就是想告诉爸爸你来了,你是我们最美的礼物,可是现在,妈妈犹豫了,该不该对他说呢?” 想起之前他的小心翼翼,每一次的措施与谨慎,她原本以为他是想在万全的时候再要这个孩子,然而现在,她仿佛懂了,也许,他根本就不想要这个孩子。 如果不是那次,在海南的时候,在那个美丽的阳光充沛的午后,在客厅的地板上,那样突如其来的,毫无准备的任性地纵情,也许她根本不会怀孕。 许卓然的脑子乱了。 不,不行,她和潘浩儒经历了多少风雨才走到今天,她绝对不能这样凭空猜忌他,不能仅仅凭着那样一点点的痕迹就这样否定他,质疑他们的感情,不行。 她腾地一下从床上坐起,面色沉静地走进浴室,仿佛万般为难地打开收纳箱,上面是他咖啡色的休闲西服,她拿起那件西服,而下面,没有那件米色的衬衫。 她又继续翻着,把收纳箱里所有的衣服抖了出来,扔在地上,还是没有,没有那件衬衫。 她紧紧咬着自己的嘴唇,如果在这儿,看到那件有着口红印迹的衬衫,就说明他是无意的,是别人不经意间蹭上的,他毫不在意,也不避讳,因为根本没什么要紧,不必心虚,也不用刻意隐瞒。 可是现在,他把那件衣服藏起来了,这说明他是有意识的,是谁、在什么情况下给他留下的口红印呢?他清楚明白,他也知道自己会介意,所以他藏起来了。 许卓然觉得浑身一阵寒蝉连连,眼前一黑,失神落魄地坐在马桶上,脑子里一片空白。 他走进卧室,走进浴室,看到一地的衣服和许卓然惨白的面色、呆滞的眼神儿,仿佛全都明白了。 “卓!”潘浩儒慌了,他一把将她牢牢地箍在怀中,眼睛紧紧盯着她,“听我说!” “听你说?说什么?”她面色颓然,腿一软,就坐到了地上,“我刚才就看到了,只是我想忍,我想忍的……我在网上看到过,有篇文章里曾经说过,这个时候,聪明的女人要装作没看见,这才是最好的办法!” “卓,你停止想象……停止,你现在什么都不要想,我告诉你!”他急了,目光中居然闪过慌张。 他为什么要慌张,许卓然只觉得胸口发闷,一阵恶心,她想用力甩开他的头,可是她突然就使不上劲儿,头一晕,便昏了过去。 再醒来的时候,她正躺在床上,睁开眼睛便看到潘浩儒的关切的神色:“怎么样?怎么会突然晕倒,要不要去医院?” 心疼的感觉像潮水般涌来,她喃喃地低语着:“120天,我的幸福才持续了120天,就结束了!” “卓,你听我说,口红印是一个女人留下的,只是不是你想象的那样,她是……”他试图解释。 “你出去,我想安静一下。我们之间不用任何解释,只有接受或者不接受。我的理智告诉我,我应该接受,可是感情上我接受不了,你给我点儿时间,让我自己想一想!”她说。 “卓,我们先去医院,你现在的状态,是不是?”潘浩儒小心翼翼,他握着她的手,她的手冰得吓人,让他更加心惊,“这个月已经晚了好几天,你说今天去买试纸的,你试了吗?结果怎么样?” 他不提还好,刚刚一提,许卓然的眼泪哗地一下子就流了出来,她失声痛哭:“我不想失态,不想象电视里的女人那样没风度,你为什么要逼我?你就不能让我冷静一下,我说过,我会忍的,我可以忍的!” 许卓然抽泣着,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潘浩儒看她这样,又急又气,一时之间又百口莫变。 “你不问青红皂白,就这样给我定罪了?怎么又犯老毛病了,一有个风吹草动,你首先怀疑的就是我,你就不能信任我一回?咱们的感情就这么脆弱?”潘浩儒也火了。 “你还凶?”许卓然一把掀开被子,站起身向外走去。 “你去哪儿?”潘浩儒没有拉她,但是声音十分严厉。 许卓然理也不理,急匆匆走出卧室,潘浩儒沉着脸跟在她身后,见她并没有在意料中的那样下楼,负气出走,而是走进隔壁那间所谓的闺房,不多时,手中拿了一个信封,站在他的对面,几步之遥,面若冰霜:“今天不是第一次,我也绝不是心胸狭窄的人!” 说完,把信封往他手中一塞,转身走进隔壁房间,“砰”的一声,关上了房门。 潘浩儒打开信封,从里面露出一叠纸片,不经意间还有几张飘落在地上,潘浩儒目光一聚,脸色大变。 第一百零九章 佳儿喜讯 第一百零九章 佳儿喜讯 “卓然,这东西是什么时候寄来的?”潘浩儒隔着房门,声音低沉,却掷地有声。 信封里是一叠纸钱。 潘浩儒明白,许卓然显然是误会了,以为是他过去的惹下的情债,那些莺莺燕燕寄来贺他们新婚,故意恶心他们的。 而事实上,应该是董薇寄来的,如果自己依旧坚决的不去看她,就请自己在她去世后,再去她的坟墓前悼念她。 她做了最坏的打算。 潘浩儒心中乱作一团,一边是命运多舛、处境堪怜的董薇,而另外一边,又是经历诸多波折才终于走到一起的许卓然。 孰重孰轻?早就了然于胸,然而,这个时候,这样的比较根本毫无意义。 卓然要安抚、要宽慰,而董薇也不能弃之不顾。 静静地立于门外,轻轻敲着房门。 “卓然,别意气用事,你打开门,我跟你慢慢说!”他态度肃然,语气沉重,然而房里的她却没有回答。 “是董薇寄来的,不过,你误会了。她不是那个意思,不是想诅咒我们,是她自己!”潘浩儒对着那扇紧闭的房门,眸如墨色,面沉似海,他缓缓说道,“董薇,是我初恋的女友。之前你问我,我隐瞒了。那是因为阴错阳差,我们始终是缘分不够,没有走到一起。她对我有些偏执,所以这么多年,一直是一个人。现在,她病了,乳腺癌。对她,我只有同情,没有你想象当中的纠缠不清。卓然,你想想,我认识你的时候已经36岁,经历过不止一个女人,也有过婚姻,我爱什么样的人,我要什么样的人,我清清楚楚楚。今天,我快40了,我不会因为冲动和莽撞犯错,你是我追着、捧着,恨不得捂在手心里的,我会负你吗?” 许卓然依旧没有开门,也没有应答。 潘浩儒在门口来回踱步,神情中不再是风淡云清,眼中分明是焦虑和不安:“我们之前有过约定,不要猜忌,有了问题,就要解决它。你把自己关起来,是拒绝我,还是拒绝自己?” 还是没有声音。 潘浩儒眉头深锁,终于大步离去。 而房间里蒙着被子的许卓然,虽然气恼、伤心,可是他的话,每一句都尽收耳中,该信他吗?她心中一片混乱。 正在胡思乱想之际,潘浩儒用钥匙打开了房门,他几步走到床边,没有一把掀开她蒙在头上的被子,只是坐在床上,俯身凑在她的身边,用手轻轻隔着被子拍着她:“多大了,都快当妈了,还这么小孩儿脾气!” 许卓然突然一把掀开被子,两眼红肿地看着他:“是不是,曾经每一个跟你交往过的女人,在你心底,都把她们当成是你的女人,你对她们都存着一份疼惜和责任,每一个人出了事,你都要管,对吗?” 潘浩儒拉起她的手,眼中含笑:“当然不是了,在你口中我成了情圣,我没那么高尚,我只是希望她们过的好,但是我无力也无心为她们做什么,就像她,除了鼓励与安慰,不会有实质性的帮助。” 许卓然从他手中抽回自己的手,冷冷地说了一句:“你骗人!” 潘浩儒将她拉到自己怀里,紧紧用手箍着:“怎么骗你了?就一个口红印,就全面否定你老公了,你心理防线也太脆弱了!” 许卓然把头扭向一边:“你出去吧,我不想跟你说了!” “不行!”潘浩儒扳过她的脸,“不能让问题过夜,今天一定得说清楚,否则明天一早,你没准儿又跑青海还是西藏什么地方去了,我现在老了,追不动了!” “老了,老了还四处弄情?”许卓然接了一句。 潘浩儒突然笑了:“我记得我岳母是河北人,我岳父是宁波人吧?” “怎么了?” “你家祖上应该不是从山西迁过来的?怎么醋劲这么大呀!”潘浩儒轻轻晃着她,声音柔柔的。 “滚!”许卓然突然喊了一句。 潘浩儒突然笑了,把头低下,以自己的下颌轻轻抵着她的头:“是不是有了?” 许卓然没说话。 潘浩儒眼里含着笑,紧紧抱着她:“我说最近情绪这么不好,原来是宝宝来了,既然这样,我就原谅你了!” “什么?”许卓然用力挣脱着他的手臂,“谁原谅谁?” “好好好,别激动,你原谅我!”潘浩儒在她发间不停地吻着,眼中是满满的溺爱和温情。 “我没原谅你!”许卓然恶狠狠地喊着。 “好了,就一个口红印,什么都不能代表。搂跟搂、抱跟抱有着本质的区别,无关情爱与欲望,只是一个朋友间的安慰!”潘浩儒抱着她,试图小声解释。 “我不听。我明天也去街上找人抱,找人亲去,看你怎么说!”她还是抑不住心中的愤怒。 “好了,别说气话了,乖,好好听我跟你说!”潘浩儒抱着她,缓缓将他和董薇的往事讲给她听。他语气平和,态度超然,仿佛一切与他无关,他所讲述的是一个与他毫不相关的故事。 当他讲完以后,又轻轻拍拍许卓然的脸:“如果说有错,我应该事先告诉你,不该隐瞒。但是……” “但是你前情往事太多,红粉知己数不胜数,你也不知道哪天会有谁突然从哪个角落里冒出来,所以没办法一一提前报备,对吗?”许卓然脸上依旧气鼓鼓的,只是潘浩儒知道,现在的气与刚刚相比,那就是雷声大雨点小,红色暴雨警报已经解除了。 “胡说!”他的下巴在她脸上摩挲着,浓情蜜意又带着些许的珍重与宠爱。 “我现在好担心,说不定哪天在大街上,就会有一个七八岁的孩子跑过来,管你叫爸爸!”许卓然突然语气低沉又带着一丝幽怨,缓缓说道,“你是不是早就儿女双全了?” “是!”潘浩儒应了一声。 “你?潘浩儒!”许卓然的声音里立即充满了哭腔。 拉着她与自己四目相对,潘浩儒淡然一笑:“这不,我女儿都多大了,还赖在我怀里让我哄呢!” “潘浩儒!”许卓然突然恶狠狠地郑重地喊着他的名字。 “在!”他笑容和煦,“一生气就指名道姓的叫,就在你身边,有什么吩咐?” “我记得之前我曾经问过你,董薇是不是你以前的红粉知己,你说没有,你为什么骗我?”许卓然依旧耿耿于怀。 “这个!”潘浩儒笑容不减,只是眼眸中微微闪过一丝阴郁,低声说道,“她不算,真的!” “难道,在你心中,始终有一方净土,是为她所留的?因为初恋,因为……”许卓然慌了,面色发白,身子微微战栗。 “瞎说!”潘浩儒用下颌轻轻磕着她的头,“怎么总爱胡思乱想?就因为你这样,有影没有影的事情就浮想联翩,我敢跟你说吗?” “潘浩儒!”许卓然神色凝重,水灵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凌力,如同秋水照人寒,这种冷浸浸的俏丽,分外动人,“如果以后,你真的在外面有女人,你就藏好,要骗,你也骗的彻底干净。千万别让我知道。我受不了,我真的受不了!我自己最讨厌那些女人,动不动就一哭二闹三上吊。可是我发现,原来事到临头,我也是如此。本来我刚刚看到那个口红印的时候,理智告诉我,我应该忍,因为我就是第三者,这是报应,来得好快,除了忍,我没有别的选择。我没有资格要求你的忠贞,可是,可是……” 她眼中噙着泪水,泪水在她眼中盘旋,她强忍着不让它们流下,紧紧咬着嘴唇,跟自己较着劲。 潘浩儒叹了口气,双手捧起她尖尖的下巴:“说着说着,又胡思乱想了。好了,这次是我不对,以后大事小情,都跟你报告,好吗?” 眼泪终于从她眼中淌下,她抽泣着,仿佛比刚刚还要委屈。 潘浩儒眼中柔情似水,注视着她,无可奈何地笑笑,又把她搂在怀里。 渐渐的,好像她伏在他的怀中睡着了,潘浩儒把她轻轻放在床上,悄悄起身向屋外走去,刚刚走到楼梯口,就听见一阵脚步声,他回头一看,她光着脚跑了出来,站在门口,直愣愣地看着他。 “你去哪儿?”她走过来抓住他的胳膊。 潘浩儒一把将她抱起,又重新走回房间放在床上:“去给你把饭菜热一下,刚才闹了一阵,体力消耗不小,得吃点东西吧,不能饿坏我们的宝宝呀!”潘浩儒的手轻轻地捂在她的小腹。 许卓然撇了撇嘴:“试纸也不一定有谱,没准儿明天早上老朋友就来了,又空欢喜一场。” “不会!”潘浩儒一脸笃定,“我知道,宝宝来了!” “切,你怎么知道的?”许卓然仰着脸,眼中闪烁着疑惑。 潘浩儒拍了拍她的脸:“因为你的身体,我比你还要熟悉!” “流氓!”许卓然恶狠狠瞪着他。 “呵呵!”潘浩儒笑了,“我只是发愁,通常孕妇情绪都会很不稳定,哎,我担心我以后的日子,哎,心神俱疲,肯定难熬。” “咦?”许卓然皱着眉头,突然嗔道,“我怎么回事?明明刚刚是痛彻心底,再也不想看见你,怎么这么一会儿,三言两语就原谅你了?” “呵,你慢慢想吧!”潘浩儒帮她拉好被子,“想吃点儿什么?刚刚那个‘青衣素心’不错,挺爽口的,我热一下,给你拿上来!” “不要!”许卓然摇了摇头,“你拿鸡汤给我煮点面吧,再放两朵香菇,突然特别想吃!” “好!”潘浩儒应声下楼,只是步子依旧有些沉重,他仿佛想起了多年以前,朱静在怀他们那个孩子的时候,隆冬腊月间午夜12点,突然想吃黄瓤西瓜,潘浩儒开着车四处乱转,转了半个北京城,才在妇产医院门口的水果店里买到,如果那个孩子还在,现在也该上初中了。 卓然,一定要好好的。 潘浩儒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他走进厨房,动作麻利又小心翼翼地为她煮着面条,不仅放了鸡汤,还特意从炖鸡锅里挑了好几块鸡肉,放在菜板上切成细丝,又泡了香菇,一起放在面汤里以小火煨着。闻着锅里冒出的阵阵香味,看着徐徐上升的热气,他才感觉心情稍稍平静下来,靠在墙上静静地抽了一支烟,又细想了想,随即打开冰箱,拿出一罐泡椒黄瓜,从里面舀了两勺,放在小碟子里,滴上几滴香油和醋,关了火,盛了一大碗面条,放在托盘里,缓缓端到楼上。 他走进房间的时候,她已经睡着了,静静地躺在床上,怀里拥着一个娃娃,柔和的灯光下,精致的五官有些朦胧,纤长细密的睫毛静静地覆盖下,形成一个温柔的弧形,嘴唇轻抿,微微上翘,显出几分顽皮。 坐在她的床头,握住她的手,凝注着她那微微有些潮红的脸,伸出手指情不自禁地轻轻抚着她的两片朱唇。 熟睡中的她,可爱、甜美得像个天使,静静合拢的嘴唇诱人而娇媚,谁又能想到,这张嘴,时而伶牙俐齿、口吐莲花,时而又犀利刻薄,让人无法招架。 潘浩儒唇边浮现起一丝淡淡的略带无可奈何的笑容,就在此时,她睁开了眼睛,看到床头的饭菜,突然食欲大起,几分撒娇,几分任性地嘟囔着:“你喂我!” “好!”潘浩儒端起面凑到她面前。 许卓然一面吃,一面美滋滋的。唇齿之间全是香味,还有一股绵绵的爱意涌入心田,这可是潘潘的爱心呢,享受着他的喂饭,吃了一会,她心情大好,不由赞道:“真好吃!” 潘浩儒笑了:“是吗?我尝尝?” 许卓然眼眸微眨:“什么意思?让我喂你?” “嗯!”潘浩儒把碗递给她。 “美得你,我还没原谅你呢!”许卓然嘴上不松口,可是手里却接过了碗,拿起筷子夹了一块鸡肉送到潘浩儒嘴边。 潘浩儒扭过脸:“没创意!” “啊?”许卓然愣了,“你还想让我嚼完了再喂你?” 潘浩儒笑了:“未尝不可?” “你?”许卓然咧着嘴,刚要反驳,突然胃里一阵不适,又干呕了起来。这一次,把刚刚吃下的面条全都吐了出来。 而且是吐了潘浩儒一个满怀,他低下头看着自己身上的一片狼藉,再对上她的眼,看她歪在床上,还一脸无辜的对他笑,潘浩儒伸手指了指许卓然:“明天早上去医院检查,要不是宝宝,看我怎么教训你?” 第二天一早,还在熟睡中的许卓然就被潘浩儒叫醒了。 他哗地一下拉开窗帘,五月间初夏灿烂的阳光一下子照射到室内,暖暖的,更让人觉得懒洋洋的。 “你先上班去吧,我再睡一会儿!”许卓然拥着被子,翻了个身,试图再睡个回笼觉。 然而潘浩儒不仅打开音响,放起了音乐,还一把掀开了她的被子,伸手将她抱了起来:“起床,去妇产医院,我都安排好了!” “不要吧,你上班吧,我下午找宋萱陪我去!”她还在耍赖,说着把头又往枕上靠去。 潘浩儒像拉一个不倒翁一样:“哪有下午查的?都是一早去,你快点!” 许卓然用手使劲揉了揉眼睛,终于起身向浴室走去,而潘浩儒则位开衣柜,帮她挑着衣服。 层层波浪的暗紫色喇叭裙有舞裙般的浪漫,白色的飘带雪纺衬衫飘逸典雅,当许卓然从浴室走出来的时候,他把衣服递了过来。 “这裙子可以,不过上衣不太配,帮我拿那件黑色的丝绒短袖小洋装,掐腰的那件!” “那件不行,太紧了!”潘浩儒扫了一眼衣柜里的衣服,“你这些衣服没几件能穿的,下午回来我跟你去买几件,这件白的挺好,宽松的下摆,穿着舒服!” 许卓然接过衣服,叹了口气:“你怎么跟宋萱似的,还没怎么着呢,就把孕妇裙套上了,你们俩倒挺合拍的!” 然而话音刚落,自知失言,立即抬头对上潘浩儒的眼。 “对不起,我们都是有过去的人……”许卓然深深地吸了口气,“要想没有负担的相处、随意地讲话,都仿佛有些奢侈……” 潘浩儒把她拉了过来,对上她的眼睛:“卓然,你看着我,对面这个人,你还是不能完全放心,完全依靠吗?” 许卓然注视着他,半晌无语,只是眼圈微微有些发红,终于把头埋在他的怀里,静静地听着他的心跳,喃喃地说了一句:“因为爱,因为珍重,所以迷茫,患得患失,我现在如同惊弓之鸟,怕了,一点儿自信和防御能力都没有。要是哪一天,遇到点儿什么事。我只有缴枪投降,仓皇逃走,没有能力应对了……” “逃走?”潘浩儒仿佛恼了,“那我就天天把你带在身边,形影不离,这下放心了吧!” “别,远香近臭,那样用不了半年,我就成了下堂妻了,我真是不明白,我怎么就陷入这样进退为难的境遇了呢?潘浩儒,你真是个魔头!”她瞪着他,一脸严肃,不似开玩笑。 潘浩儒则似怒非怒,他点了点头:“行,这些话,我都给你记着,全当你是怀孕初期情绪不稳定的无心之言。我从今天开始写准爸爸日记,等以后宝宝长大了,我得让他看看,为了他,爸爸多么忍辱负重,委曲求全!” 许卓然望着他,不由抿着嘴唇怯怯地笑了。 第一百一十章 人间百味 第一百一十章 人间百味 潘浩儒坐在大厅里,好几次都忍不住把烟拿出来,放在鼻子底下闻了又闻。 然而,这里是不能吸烟的。 看着那块“男士止步”的牌子,他面部表情实在有些僵硬。 怎么会等这么长时间? 潘浩儒索性站了起来。 与此同时,他看到许卓然一脸沉静,表情怯懦地走了出来,立即几步迎了上去:“怎么样?” 许卓然始终不敢对上他的目光,眼圈微微一红,伏在他的怀里,双肩抑制不住地抖动,仿佛在低声抽泣。 “难道不是?”潘浩儒心中一惊,虽然说不出的遗憾与失望,但还是轻轻拍着她的背,和声细语地小心安慰,“没事,是太紧张了吧?既然不是,那么这次晚了那么长时间,有没有别的问题?医生怎么说?” 许卓然紧紧趴在他的怀里,依旧没有应答。 潘浩儒一阵心慌,刚要继续追问,就在此时,对面科室里走出一位中年女大夫:“潘总,这下开心了吧!” 潘浩儒表情复杂:“主任,那个,她?” 中年女大夫看了看潘浩儒:“没事,就是有点儿血压低、血色素稍稍有点儿低,可能是偏食造成的,有不少孕妇初期都这样,你们别紧张!” 潘浩儒再淡定,此时面上表情也终于阴晴不定,而许卓然呢,仰起脸,眼圈红红的,只是脸上笑意满满。 “谢谢王主任!”潘浩儒喜出望外,毫不掩饰的释放着他灿烂的笑容。 “不用,客气什么?昨天利宁打电话一说,我都替你们高兴。不过,也得注意,血压低虽然不是什么大事,但是如果经常头晕,或者晕倒,有可能会影响胎儿心脏和脑部的发育,最好都留意!” “血压低?”潘浩儒一脸急切,颇为郑重地问道,“那您看需要开点儿什么药,或者补品,我们带回去!” “你先别紧张,血压低可能是平时饮食单调、缺乏运动、体质较虚弱引起的,现在这个时候,食补是最好的,你们在家里可以煮点儿红枣乌鸡汤、红枣木耳什么的,食补最实惠了!”王主任态度和蔼,亲切热络地又提醒了他们一些注意事项。 “好!”潘浩儒连连点头。 “那我先回去了,你们慢走!” “好!” 目送着妇产科主任走进办公室,潘浩儒又把目光重新投向许卓然:“行,会玩了,知道怎么骗人了?居然拿这件事吓我!” “我哪有?我一句话都没说,是你自己猜的!”许卓然笑嘻嘻地说了一句,绕过他向径直向外走去。 潘浩儒看着她的背影,绷起脸、忍住笑,想再对她说教一翻,于是紧紧跟在后面。只是上了车,看着她懒懒的神情,歪着头一脸明媚的笑容对着自己,潘浩儒的心莫名地紧了一下,只觉得的对着她,想厉害也厉害不起来,索性嘴角上扬,带着宠溺地笑容,拍了拍许卓然的脸袋,开口就是这样一句:“想要什么礼物?” “礼物?”许卓然愣了,傻傻地问道,“什么意思?” “纪念今天这个日子!”潘浩儒面上满是喜悦,笑容满满,目光灼人,洋溢的全都是热情和宠爱。 “明白了,礼物呢,我得好好想一想,这次一定要狠狠敲你一笔!”许卓然顿了顿,眼眸一闪,忽然又道,“对了,今天跟王主任约了两周以后来做b超,那时候就知道是男宝宝还是女宝宝了!你喜欢什么?” “都好!”潘浩儒一脸温和的笑容,伸手抚了抚她的长发。 “虚伪!”许卓然顺势靠在他的怀里,眼睛瞄着车窗外面,在医院附近进进出出的,都是些挺着大肚子的准妈妈,而她们身边则是全副武装不敢有丝毫懈怠的家人。 “真的,男孩有男孩的好处,女孩有女孩的可爱,我想,我们这次,应该是女孩子吧!”潘浩儒的声音柔柔的,低缓而充满磁性。 许卓然闭上了眼睛,几分慵懒地问着:“为什么?你可别说,因为你想让两个女人爱你,又都完完全全的属于你。” “呵呵!”潘浩儒笑了,“我是这么想的,你什么时候这么善解人意知道体谅我了?不过,我是听老人们说过,夫妻两个人在一起,第一胎生男生女,要看谁是主宰。如果女的厉害,男的常常妥协,一般就容易生女孩!” “哼哼哼!”许卓然听了,心中虽然小小的得意,可是依旧发出一阵做作的笑声,“你真行,拐着弯骂我是不是?其实,我心里明白,男人都是喜欢儿子的!” “瞎说,我就喜欢女儿!”潘浩儒言之凿凿。 “人都说穷养儿子富养女儿,生了女儿,我一定好好陪养她,让她琴棋书画无所不精,博古通今、学贯中西。要是儿子,就把他送到少林寺去!”许卓然气呼呼地,也不知是在跟潘浩儒置气还是真的不喜欢男孩儿。 “好,都听你的!”潘浩儒心如明镜。她嘴上越是如此说,更说明她内心中是想替自己生个男孩,只是压力太大,大到她只有回避。想到此,潘浩儒拉起她的手,轻轻摩挲着:“不过,从现在开始,你要乖乖在家里安胎,咱们得请个阿姨看着你,还得找个营养师,还要……” “晕!”许卓然直起腰,对上他的眼,“我从来没发现你这么啰嗦呢?对了,我突然想起要什么礼物了!” “好,你说!”潘浩儒笑了,“不管是什么,都答应你!” “你猜!”许卓然目光闪烁,透着一丝狡狤。 “房子?山水私邸或者天籁禅意各留一套给你?”潘浩儒盯着她的眼眸,想了又想,“不用你说,也会留的。还是去维因尼亨度假?本为说好下个月要去的,正好也是我们的纪念日。可是你现在不适合长途旅行。”潘浩儒凝思静想。 许卓然伸出三个手指,在他面前晃了又晃。 “知道,事不过三,只有三次机会!”潘浩儒细细打量眼前的她,只觉得她灵动的眼眸中多了一种柔和的光蕴,美得让人难以移目,难道这就是母性吗? 他笑了:“是不是想要一把古琴,上次听李祥霆独奏音乐会,我看你听的很入迷!送一把琴,再请个老师教你弹琴,既陶冶了性情,又能安胎、启智,怎么样?” “切,那些不算,以前你都答应过的!”许卓然叹了口气,“我提醒你吧!” “好!”潘浩儒笑了,“说!” “亚洲之星!”许卓然嫣然一笑,随即满脸的沉醉,“我想吃蒜蓉饼蘸咖喱!” “就这点儿要求?”潘浩儒眼中含着笑意,“还说不是女儿,又想吃咖喱了,以前不是说闻不了那个味道吗?” “现在就是想吃!”许卓然一脸憧憬,还狠狠地咽了下口水,“不行,马上去,现在就去!” “好好好!”潘浩儒一连说了好几个好,脸上是抑制不住的欣喜,一边开车一边说道,“今天我不上班,好好陪陪你,咱们先去吃饭。然后送你回家睡个午觉,我下午去燕莎给你买些合适的衣服;还有cd、图书、菜谱什么的;对了,还得找朋友从国外买点儿孕妇奶粉和补品。” “不要了吧,衣服现在还用不着,cd家里有那么多,吃的东西更用不着了,刚刚王主任都说了,药补不如食补!”许卓然苦着脸,如临大敌,想不到男人麻烦起来更让人受不了。 潘浩儒看了她一眼:“cd看起来都一样,可是不同的曲子,开发的智力和情商是不一样的,比如巴赫适合而贝多芬就不适合。补品我会先拉一个单子,买回来以后,把说明书拿给专家看一下,放心,我会慎之又慎的!” 半小时后,车子在东三环的“亚洲之星”对面的宾馆停车场内停下。“亚洲之星”是一家开了有些年头的老餐馆了,集泰国、马来西亚、新加坡的风味菜于一身,最火的时候,不管中午还是晚上去都得等位。 门口的停车场又很局促,此时早已停满了车。 所以潘浩儒把车停到对面的停车场,而现在,他牵着许卓然的手,小心翼翼地走过马路。 他挡在车流的一面,把她紧紧地护在怀里,握着她的那只温润的大手中,微微有些汗水,许卓然心中感慨万千,他在想什么?面上表情这么谨慎而郑重,居然连手心里都出了汗。 餐厅门口给客人开门的,是一个印度人,包着个大头巾,脸上最醒目的便是那个大胡子。许卓然停了下来,小声对潘浩儒说:“你看,居然还是他,他的形象非常逗乐,我第一次从这儿经过,就注意到了。想不到他,站在门口的这个印度人,一晃儿在这儿也站了5、6年了,只是可惜我一直没进去过!” “为什么?” “因为贵呀,哎,你没听过一句话吗?90年代末的时候,开始出国旅游热潮,首选的就是新马泰。而‘新马泰’在北京有三层含义,第一层就是真正的新加坡、马来西亚、泰国,出境游。第二层,就是没钱的人的一种自嘲,大家常常说‘新马泰’我也去了,就是长虹桥边上的‘新马泰餐厅’,说的就是这儿;而我当时,连进这里吃饭都是一种奢侈,所以我只有陪着同学去新街口、马甸、北太平庄溜马路了,那里就是‘新马泰’的第三层含义。” 许卓然愣愣地站在门口,又沉浸在往事的追忆中。 潘浩儒拍了拍她,目光中全是了解,牵着她的手,走进餐厅。 坐在这家新马泰风味的餐厅里,潘浩儒把菜单递给许卓然:“想吃什么?” 许卓然摇了摇头:“我听我同学说,当时她不会点,结果端上来三盆咖喱汤,她当时哭笑不得,我可不丢人,你点吧!” 潘浩儒笑着揉了揉她的头,满眼宠溺的神情,看着她那满脸孩童般的笑容,仿佛又迎来一个梦想的兑现,那心满意足的神色,不禁让人有些心疼:“小傻瓜!” 他心中感慨颇多,这不是第一次帮她点餐,但心情却是前所未有的,虽然只是一顿饭,但是意义如何郑重,这个地方又承载着她少女时代曾经的梦幻,潘浩儒认真看着菜单,不时跟服务生询问两句。 最后当菜品陆续上桌的时候,许卓然笑逐颜开。 泰式香叶包鸡令她连连称赞。 同样是鸡肉,潘浩儒注意到,今天她没有呕吐,于是他一边仔细尝着菜品,一边问着服务员做法。 “这个是将腌制入味的鸡肉用香叶包裹再经油炸的,所以味道香浓可口,不油不腻!”潘浩儒连连点头,暗暗记住。 “这个泰式红咖喱浓而不稠,浓郁中透着香草清香,沾饼拌饭极佳。” 香喷喷绵软的蒜蓉饼和油酥饼,单吃味道纯朴,而沾咖喱则口感独特,更令人食欲大开,许卓然吃的美美的,如果不是那份马来肉骨茶,这也许是一顿美好而丰盛的大餐。 偏偏,就是这道茶一上,许卓然就像被突然施了磨咒,立即苦着脸,冲进了洗手间。 服务生颇感意外,面面相觑。 当潘浩儒和许卓然再次回到座位的时候,服务生连带大厨和餐厅经理,全都笔挺地站在桌前,餐厅经理小心翼翼,措辞婉转地说了一车,大意是看你们吃剩的东西太多,刚刚这位女士好像对我们菜品感觉不对胃口,是不是不好吃,要不要重做,并且请来厨师,现场听取客人的意见。 潘浩儒连忙做了解释,谁知餐厅经理听了,立即安排人做了两个爽口小菜,一个沙拉,一个泰式烤菜,送了过来。 态度中没有殷勤,却格外郑重和严谨,许卓然和潘浩儒相视之下,不由感慨:“这样的企业,应该是大展宏图,面面开花才是,可是在北京这么多年,不但没有发展几家分店,就是这一家,反而也有些萧条了,这究竟是为什么呢?” 许卓然想了再想,以至于坐在潘浩儒的车上,往家里开的时候,她还在想。 “好了,靠好了,闭上眼睛,眯一会儿,养养神儿!”潘浩儒打开音响。 许卓然点了点头,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然而睫毛扑朔,眼皮微动,分明是还是琢磨。 突然间,仿佛想明白了,她兴奋地拍了拍潘浩儒:“我知道了,这家店的老板虽然服务严谨细致,但是他显然太不了解中国国情了。这样的价位,来这儿吃饭的人,要么是公款吃喝,要么就是有钱人,你劝他不要浪费,如果点多了,或者吃不了、剩多了,就围上来寻求意见,这与传统的‘烧钱’、‘造’的官派吃请风格太相左了,所以肯定来的人就少了。” 潘浩儒侧转过头,冲她笑了笑,仿佛答案他早已知晓一般,只是眼中除了宠溺和深情以外,还多了一丝忧郁。 “你?怎么了?”许卓然问。 “没事!”潘浩儒把车开到院里,“到家了!” 许卓然看他神色,分明觉得哪里有些异样。 走进紫园,回到卧室,换了衣服躺在床上,过了一会儿,潘浩儒端着一杯水坐在许卓然床边:“喝点儿水!” 许卓然接过来刚喝了一口,立即眨着眼眸,一脸莫名地问着:“盐水?” 潘浩儒点了点头:“止吐的!” 许卓然看着他,忽然笑了,她乖乖喝了大半杯,潘浩儒接过杯子放在一边,挨着她靠在床头,伸出手,将她搂在怀里,让她的头靠在自己的胸膛,轻轻抚摸着她的秀发。 “你不是出去吗?”许卓然问了一句。 “我陪你呆会儿!”潘浩儒关心的脸和深情的眸让她感觉很幸福,那里头浮动的宠溺更让她放下一颗不安的心,渐渐的,她睡着了。 而潘浩儒的心绪难平,刚刚从餐厅出来的时候,他让她站在餐厅门口,等他到马路对面把车开过来,然而就是这短短的几分钟的时间,他替她接了一个电话,是小悠打来的。 小悠,应该也是她的朋友。 她开口就是一句:“谢天谢地,是你接的电话!” 潘浩儒当下便愣了:“她的包在车上,我们马上就汇合,一会儿让她回给你?” “不用了,你接最好,本来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说!”小悠的语气十分沉重,又很是有些踌躇。 “哦?”潘浩儒心中一沉,小悠在深圳照顾廖永红的孩子,许卓然曾经跟他提起过,如果没有小悠,她不可能这么快回到北京,踏踏实实、心无旁骛的跟他结婚过日子的。 “是小志?”潘浩儒直截了当问出了口。 “是!”小悠答的十分干脆,“去世了!” 潘浩儒心里咯噔一下:“怎么回事?” 第一百一十一章 永失我爱 第一百一十一章 永失我爱 “心衰,猝死!”小悠深深吸了口气。 “什么时候的事情?需要我们过来吗?”潘浩儒内心十分复杂,一方面为那个孩子和廖永红惋惜嗟叹;而另一方面,他马上想到的就是,这个消息对于许卓然来说,绝对是一个沉重的打击。如果换作是以前的她,他倒还不很紧张。但是现在,她自己的情绪都不稳定,需要自己守着、呵护着、体贴着,如今突逢这样的变故,她会怎样? “一个多月了!”小悠鼻子一酸,话音中带着悲意,“因为你们刚刚新婚,又赶上卓然奶奶去世,所以我没告诉你们,后事也办妥了。可是下周,廖姐马上就出来了,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她和卓然一向是英雄相惜,我想卓然应该有办法能劝慰她,所以……” “明白了!”潘浩儒听她说完,又安慰了几句,才挂断电话。 “潘浩儒!”睡梦中的许卓然突然大喊一声,吓了潘浩儒一跳,他低头一看,缩在自己怀里她,面部表情十分紧张,额上点点汗滴,眼睛紧闭,原来又是在做梦。 潘浩儒苦笑着,在梦里这样指名道姓的叫自己,恐怕不会是好梦,多半又是在吵架了。 这些天,许卓然仿佛就像是一个孩子,睡得极不安稳,夜深人静,睡得正香的时候,她有时就会咯咯地笑一阵,惹得自己打开灯,看着一脸笑容美美而眠的她,除了静静端详,别无他法。而有的时候她又会泪流满面,痛斥连连。 美梦与噩梦都做,而且那样逼真,潘浩儒有时候在想,这样爱说梦话的老婆也真可爱,有什么事情嘴上不说,憋在心里,你也不用着急,不用去追问,等她睡着了,自己全都说出来了。多亏是和平年代,要是在革命时期,被敌人俘虏,不用严刑逼供,来个催眠,什么都招了。 “潘浩儒!”许卓然又叫。 潘浩儒初时以为她又在做梦,然而一低头,看见她瞪大的眼睛,直愣愣地盯着自己,不由一愣:“怎么回事?睡个觉,也一惊一乍的!” “你怎么老偷听我说梦话?”她说。 “偷听?”潘浩儒忍不住笑了,“你说的那么大声,也就是住在这儿,要是公寓,全楼的人都能听见,我用不着偷听!” “那你为什么不叫我?不推醒我?”她眼中藏着笑,一脸的幸福。 “爱你呀,看你睡那么香,舍不得叫醒你!”潘浩儒搂紧了她,“在梦里都在跟我吵架,索性让你吵个痛快,别憋着!” “没有啦!”许卓然赖在他的怀里,享受着他的温暖,突然说道,“其实,你知道吗?你今天给了我一份很特别的礼物,我在梦里感谢你呢!” “哦,什么礼物?”潘浩儒笑了,“别跟我说是蒜蓉饼?” “是你的拥抱!”她的眼神儿亮闪闪的,掩饰不住的情意,“我们认识这么久,你都没有说过几次你爱我,可是你给了我无数次的拥抱!在你的拥抱里,你宽容了我的无理取闹,也诠释了你深沉的爱。紧紧的拥抱,就像是对待丢失的宝贝一样珍视和宠溺。你不知道,你的拥抱,就是最珍贵的礼物,让我充满自信,你是爱我的。而我融化在你的怀抱里,沉浸在这样的爱情中,恍然如梦。” “嘴真甜!”潘浩儒紧紧搂着她,眉头渐缓,“卓然,我曾经答应过你,在你面前,不做任何的隐瞒,所以我想了一下午,还是决定要告诉你。只是……在我说之前,我希望你能答应我,不冲动,不莽撞,想一想,我们的孩子,再做决定,好吗?” “啊?”许卓然探起身子,仰起脸,凝视着他的眼。 “别乱想,不是我的事情!”潘浩儒眉头微拧,手上稍稍用力,紧紧将她揽在怀里,仿佛下一秒,她就会像是离弦的箭一样,逃离他的视线。 “你说!”她收敛了笑容,深深吸了口气。 “小志!”他从口中说出这两个字,“事情比较突然,小悠已经办妥了,现在的问题是怎样安抚廖永红!” “什么事发突然?小悠办妥什么了?为什么要安抚廖姐?”许卓然显然没有明白。 潘浩儒对上她的眼睛,轻声说道:“小志,过世了!” “过世了?”许卓然一下子就蒙了,“怎么可能?”她喃喃低语,神情恍惚,不可能,不可能,上次看还好好的,而且小悠是专业人士,在她的辅导下只会更好,怎么可能? 不会,不会。 她慌了,面色苍白,紧紧咬着自己的嘴唇,怔怔地望着潘浩儒,想从他的口中听到否定的答案,这只是一个玩笑。可是他的神情,坚毅中带着肯定,深邃的目光里透着隐隐的担忧。 猛然间她闭上了眼睛,因为那双灵动的眼眸中盈满了痛恨的光。“恨谁呢?”她无可奈何。 只是觉得,对廖永红而言,绝不仅仅是命途多舛、红颜薄命这几个字就可以代表的。 小志死了,对于她,会不会是了无生趣,万念俱灰? “如果你想去深圳,我陪你去。”潘浩儒的声音极为轻柔。 “如果你想哭,就哭一会儿?”潘浩儒的语气里透着一丝焦虑。 “我害怕!”她居然瑟瑟发抖,紧紧缩在他的怀里,眼中全都是惊恐的光芒,“养孩子太难了,十月怀胎,能不能健康出世是第一关,紧接着,能不能茁壮成长?如果,如果我们的孩子……” “卓然!”潘浩儒脸上一变,额上青筋微微直跳,眉头紧紧拧在一起,“你看着我,你听我说,不许做这样的假设,我也不要你这样胡思乱想。我只想告诉你,这世上的事情。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有你就是我最大的幸福,我还是那句话,我知足。但是既然有了宝宝,我们就要珍视他,对他负责。你如果不稳定情绪,出了什么事情,你自己一辈子都良心不安,所以现在,不要胡思乱想,任何的事情,只要面对、直视,走过去,不一定就是绝境,明白吗? “明天我把老太太接过来,你好好在家里休养,我去深圳,我去劝慰廖永红。”潘浩儒脸上是前所未有的坚定。 “你去?”许卓然愣了。 “是!”潘浩儒盯着她,“你们虽然是朋友,也算的上是惺惺相惜,只是女人间的相处,再相知相亲,也会暗暗较劲。她刚刚失去孩子,你又有孕,这个时候对她反而是一种刺激。” 细细品味着他的话,许卓然觉得很有道理。 “可是!”她还是有点儿不放心,“你要怎么劝她呢?” “以己之心去说,能不能想明白,要看她自己了!”潘浩儒沉着脸,“我也曾经失去过一个孩子,我能理解她的心情。然而,我也有我的立场,我会告诉她,先天不足的孩子,我们虽然要心存信念,引着他一步一步向前走,但是如果有一天,他累了,他支撑不下去了,那么,走到哪儿算哪儿,不必强求。有的时候,一厢情愿的勉强,带给孩子的同样是痛苦,不如一切随缘。” 许卓然看着他,突然一脸崇拜:“朴素的哲学,不要执着于自己这个肉身。色即是空。你像一个哲人,又像一个佛教徒,不如,让我妈陪你一起去吧,她也可以一同劝劝廖姐!” “不行,没人陪你,我不放心!”潘浩儒一口否决。 “那我跟你们一起去!”许卓然立即舒展眉头。 潘浩儒马上扫了她一眼,一脸阴冷:“不行,刚刚两个月,前三个月是危险期,别瞎折腾,再者说机场安检的射线,也不知道会不会有副作用,你还是乖乖在家!” “那?”许卓然还试图争取。 “好了,你信不信我?”潘浩儒把脸一绷,拿出杀手锏,“信任我,就交给我处理!” 许卓然拧着眉头,想了又想:“信你,当然信你了!” “哎,这才对!”潘浩儒刚刚松了口气。 只听许卓然如同蚊蚁一般低声嘀咕着:“不信也没办法,我说不信,你也不会不管,也不会让我自己处理的。” “还好!”潘浩儒拍了拍她的脸,“很清醒,所以,你乖乖的,这种事情,我会比你处理得妥当,放心吧!” 弘法寺位于深圳仙湖植物园内,地处深圳市东郊。 有“绿色心肺”之称的梧桐山麓,背靠陡峭叠翠的山崖,前临涟漪万顷的仙湖。 弘法寺就在此处,坐东南,朝西北,依山拾级而建。 沿中轴线自下而上建有:山门殿、天王殿、佛教文化展览楼、大雄宝殿、藏经楼。两边及侧面分别建有客堂、祖师殿、伽蓝殿、钟鼓楼、观音殿、地藏殿、功德堂、方丈楼、退居楼、卧佛殿、斋堂、禅院、僧寮、客寮、云水堂等。 雄伟的大殿、秀雅的藏经楼、质朴的禅堂,斗拱飞檐,层层叠叠。水连寺,寺含山;绿树黄瓦交相辉映在蓝天白云下。 鸟话花香梵音起, 青山无语问禅家。 廖永红很诧异,她曾经想到过,今天会有人来接她出狱,许卓然、林启凡,甚至是胡姐和阿姨,但是她没有想到,接她的人是罗浩。 这个年轻而英俊的警员。 微微一怔,就坐上他的车,一路飞驰,最终来到这儿。 罗浩看着廖永红,在他平静冷酷的外表下,内心波澜迭起,在他的信条里,惩罚所有触犯法律的人,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然而,这次,她的入狱对于社会、对于法律又真的那么有意义吗?短短几个月的时间,真能把她改造成一个贤良淑德,遵守社会公序良俗的女人吗? 也许不能,然而正是这短短的几个月,一个可怜的孩子,一个也许可以活下去的生命,就这样消逝了。 这究竟是造化弄人,还是原本就是道德与法,情与理的冲突和相悖? 第一次感受到自己这个职业的无奈与无力。 注视着廖永红,她迎风而立,目光敏锐如冰,直视着自己,她既无少女的清纯,又没有少妇的娇媚,但气质里却自有一番风韵,绝不流于媚俗;一件再普通不过的白衬衫,一条牛仔裤,就能显示出万种风情,与成熟女人的魅力。 “罗警官,为什么带我来这儿?”她问。 “有个朋友,约你在这里见面!”罗浩对上她的目光,“去吧,就在里面!” 廖永红眉头微拧,脸色一变,有些黯然,只觉得心中一种黑色的抑郁的瞬间蔓延开来,她把耳边的短发拂了拂,默默无语,向院内走去。 在地藏殿门口,看到了他,潘浩儒。 “潘总?”廖永红不由一愣。 “是我!”潘浩儒淡然地笑了,眼神儿有些空寂,迈步而入。 站在地藏王菩萨像前,他双手合拾,默默祈祷。 廖永红站在他的身后,初时有些诧异,然而顺着他的目光向前望去。 她突然像是被电到了,全身僵硬,一动不动。 过了多久?梵音绕梁,暮鼓声声,仿佛一下、一下都敲在她的心上。 她久久地凝视着殿上供奉的超度先逝者的灵位,在众多的灵位中,她一眼就看到了那个令自己魂牵梦萦的名字。 小志,没有姓氏,仿佛不像名字的一个名字。 眼角缓缓渗出一滴泪水,她还有泪?还能哭,还会伤心。她笑了,跌跌撞撞走上前,跪倒在面前的拜垫上,如痴如狂地不停地磕着响头,以头触地,声声作响。 “是我的错,所有的惩罚都应该由我来承受,为什么要报应在你的身上?”她声声血泪,如泣如诉。 闻者莫不动容。 潘浩儒看在眼里,感同身受,只是他并没有刻意地去劝慰她,只是像一个旁观者一样,静立一旁,守候在她的身边,看着她痛哭、哀号、神伤。 第一百一十二章 百年好合 第一百一十二章 百年好合 许卓然仰面躺在床上,睡得正香。潘浩儒轻轻拉过她的手,放在手心里小心的捂着,一眼望去,便是她硕大的肚子。他坐起身,悄悄把脸贴到她的肚子上面,自言自语。 许卓然微微轻哼了一声,潘浩儒立即警醒:“怎么了?哪不舒服?” 她睡眼惺忪,撒娇地说道:“你女儿饿了!” 潘浩儒笑了,凝视着她那张与肚子毫不相衬的脸,依旧是尖尖的,略显消瘦。 “怎么是我女儿饿了,不是我儿子饿了?”他拿起桌边的电话,播了楼下的分机,“阿姨,把灶上的海参乌冬面帮我拿上来!” 许卓然撇了撇嘴:“龙凤胎都是这样的,女儿吃得多,还抢营养,估计等生出来,你的儿子肯定小得可怜!” “瞎说!”潘浩儒立即否定,然而脸上却马上变阴。 这时候阿姨敲了敲门走了进来,笑意吟吟地看着他们:“又饿了?双胞胎就是消耗大,当妈的可辛苦了!” 看着许卓然狼吞虎咽地很快吃光一碗面,潘浩儒不由笑了:“应该把餐具换一下,买些大碗来!” “别,你又笑话我的吃相了,这可不赖我!”许卓然撇了撇嘴。 “是,我儿子和我女儿,是他们在吃,不是你!”潘浩儒笑着,看着阿姨收走了碗筷,又把门轻轻带上,他再一次坐在她旁边,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肚子,“上次做b超,说是哥哥在左侧,妹妹在右边吧?” 许卓然愣了一下:“我忘了,再说了,你总说什么哥哥妹妹的,没准出生的时候是姐姐弟弟呢!” 她把手轻轻放在肚子上,叹了口气:“不过,左边胎动确实比较明显,动的也频繁,好像挺活跃,而右边呢,却总是安安静静的,偶尔稍稍活动一下,特别轻柔。胎心也不一样,一个快一个慢。我真担心……” “别担心!”潘浩儒拉过她的手,和声细语的小声安慰着,“对了,最后是选妇产医院还是和睦家,你想好了没有,虽然咱们都做了预定,但是也不能到最后一刻再决定。” 许卓然长长叹了口气:“我都说了去中日或者宣武,一边是我姐,一边是曾寒,都是熟人,也是三级医院,你偏不同意。妇产医院跟那个和睦家,想想就恐怖,人家都说了,不在乎你花多少钱,主要是气氛,搞的那么豪华,可是冰冷又阴森,太影响情绪!” 潘浩儒轻轻拍着她的手:“贵也是有道理的,和睦家我去看过了,沙发,冰箱、电视、音响全都是新的,外面有单独的会客厅,挺温馨的,看着就很舒适。母婴病房设在最里面,又私密又安静。还有配套的厨房,独立卫生间,挺人性化的。最重要的是产床和母亲的卧床的设计,床垫设置了腰部和座位气囊,可以自行调节……” 许卓然打断了他:“你背广告呢?那也太贵了,根本没必要,你没看去那儿的都是些高龄明星产妇吗?我跟她们不一样,我年轻,健康,又不像她们那么爱烧钱,就随便找个医院好了,而且我也不想要单间,跟大家一起聊聊,多好,没准还能找个亲家什么的呢!” 潘浩儒看着她,不由哑然失笑:“一聊正事,你就这样,我看,要不这样,你跟家里生得了。又省钱,又省事,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守财?” 许卓然眨了眨眼睛:“那是,以前我没钱,穷,没什么可守的,现在我富了,当然得守了。这是传统美德。其实,我知道你为什么想去和睦家,不就是可以陪产吗?” 潘浩儒微微一怔,显然被许卓然说中要害,他笑了,从桌上拿起一杯水,递给她:“是,我是想陪在你身边,感受孩子降临那一刻的喜悦。怎么,你不愿意?” “我当然不愿意了!”许卓然推开水杯,大叫一声,“不行,我得起来走走,有点儿喘不上气来!” 潘浩儒马上起身从她身后慢慢将她扶起,又帮她套上拖鞋,扶着她在屋子里慢慢溜达。 “好点儿没有?要不要吸点儿氧?”潘浩儒一脸紧张。 许卓然一脸坏笑:“不用,我就是一次都不用你买的这个东西,让你知道什么是浪费。” “怎么这么淘气!”潘浩儒在她额头上轻轻啄了一下,又继续刚刚的话题,“你要是不喜欢,就定妇产医院的单间好了!” “烦,你别跟我说生产的事情好不好?”许卓然苦着脸,“我紧张,你一说这事,我手脚就冰凉。还有,我郑重声明,我进产房的时候,你千万别跟着,也不许录像。什么呀,说是人性化设施,简直就是隐私大揭秘,我可不想让你看到自己最丑的状态!” 潘浩儒摇了摇头,轻轻地搂着她的肩头:“说来说去,还是为了美,你就不想想,我在外面等着,每一分钟都像是在火上烤,我得多难受,多着急。再说了,上次跟你提剖腹产的建议,你也一口回绝。医生也说了,你的条件,自己生两个,会有困难……” “医生是为了省事,我才不听呢,虽然是两个孩子,每个也就四五斤,或者更小,应该好生的,剖腹产对宝宝不好!”许卓然诡秘地笑了笑,把头歪在潘浩儒肩上。 潘浩儒心想,你还是为了美吧,自己生,怕你到时候坚持不了十分钟,还得剖。 只是怀孕以后的许卓然,性格陡变,固执而坚决,很难去影响和改变她的想法,就是潘浩儒也常常没有办法。 “对了,宝宝的名字你想好了吗?”许卓然咬着手指,坏坏地笑了,“我有一个建议,男宝宝叫浩浩,女宝宝叫如如,以后我一喊潘浩儒,你们三个人都来回应,多省事!” “哼,想得美!”潘浩儒扑哧一乐,“还是叫卓卓和然然吧,我还想一开口,三个人应我呢!” “切,跟人学,真没创意!”许卓然耸了耸肩膀。 “好了,走了一会儿了,要不要再坐会儿?”潘浩儒问。 “不要,我想出去走走!”许卓然突发奇想。 “出去?”潘浩儒看了一眼窗外,隔着一层紫色的窗纱,外面的阳光显得那样柔和,潘浩儒拿起手机看了看,“今天有点儿阴天,才十度,外面冷,改天吧,阳光好的时候再出去!” 许卓然扶着肚子,慢慢走到窗前,拉开窗纱,隔着高大的落地窗,目光向外投去,眼神儿中有些幽怨,头也未回,只轻声说道:“这个时节,青海已经很冷了,廖姐一个人在那边,也不知怎么样了。” 潘浩儒走到她身后,细细端详着她的神色:“你不是说过,青海的天空是那样的辽阔,可以吸纳一切的苦难与悲伤,可以为失意的人慢慢疗伤,是最好的自我放逐的地方吗?” 许卓然笑了,她的笑容有些清冷,带着淡淡的苦涩,是啊,这是自己跟潘浩儒说过的,可是那不过是一种自嘲,也是为了安慰他对于曾经的“错过”不必耿耿于怀。其实自己内心何其清楚,当时身处青海,她的感觉就像是被流放到北地荒漠的苏武,苏武有牧羊相伴,而她们是与可爱的失学儿童和纯朴的牧民为邻,然而在她平静的外表下,内心是多么凄凉,只觉得天地之间,孑然一身,无依无靠。 辽阔的天地间,天大地大,更显得自己的渺小与无助。 现在的季节,北风咆哮,冷风如割。 她下意识地哆嗦了一下,身子不由瑟瑟发抖。潘浩儒从沙发上拿了件羊毛披肩搭在她的肩上,双手轻轻环住了她:“冷了?” 她悄悄转过身,双手钩住他的脖子:“其实,你说,如果这个时候,有人能给她披件衣服,该有多好?” 潘浩儒俯下脸,在她脸上亲了一下:“好,明天我买机票,过去给她嘘寒问暖!” “讨厌!”许卓然伸出手,在他脸上轻轻扇了一个小嘴巴。 潘浩儒抓住了她的手:“咳,卓然,听我说,那天在弘法寺我跟她其实从始至终只说过三句话,你想听吗?” “我一直就奇怪,你怎么安慰的她?” “好!”潘浩儒静静地注视着她,“第一句,让他安息,就要照顾好自己。” “第二句,你长了一张不肯向环境低头的脸,所以,只能自助。” “第三句,自助,就是左手握住右手!” 潘浩儒的脸上露出一丝微笑,他的眼神,深邃永恒的坚毅。他的笑容,如大海般浩瀚,让人觉得眼前豁然一亮,仿佛生活中再也没有什么悲苦与困境。 许卓然歪着头看着他,眼神儿痴痴地,音调柔柔的:“你就是这么跟她说的?那她说什么了?就这样就一个人背起行囊去了青海?” 潘浩儒一手牵着她,一只手半搂着她:“站时间长了,夜里腿又抽筋,去坐一会儿!” 扶着她缓缓坐在沙发上,又在她身后塞了一个靠垫。 “她什么都没说,只是用清冷的眼神儿看了我一眼!”潘浩儒收敛了笑容,目光深邃,“不过,我知道她的意思,站着说话不腰疼嘛。” “是,我能理解她的心情,那你怎么说的?”许卓然连连追问。 潘浩儒盯着茶几上的空烟斗,面上极为淡然:“我对她说‘我也失去过一个孩子’,我也曾经浑浑噩噩,在醉生梦死中自我放逐,那时候,我从来没有想过,我还能爱,还会遇到值得我爱的人,还会有新的生活。别人对我说什么,我都不信。然而,路是自己走出来的。” 内涵深厚又魅力无限,这就是潘浩儒。 许卓然把头静静地靠在他的怀里:“我认识你的时候,你伤口已经自愈了?” “是!”潘浩儒轻声笑道,“所以,我们卓卓还是挺幸运的,如果我们早两年遇到,你不会爱上我!” “啊!”许卓然突然叫了一声。 “怎么了?”潘浩儒立即如临大敌。 她拉着他的手,轻轻放在自己的肚子上:“猜猜是浩浩,还是如如,你说错话了,所以她们抗议了!” 潘浩儒用手轻轻抚着,表情是那样的郑重。 “宝宝,因为你们,爸爸再也不淡定了,你们一定要乖乖的,妈妈很辛苦的,要体谅妈妈!”潘浩儒柔声细气。 许卓然捂着嘴呵呵地笑了:“听你的才怪呢。对了,小妍怎么样了?也干了大半年了,昨天她还来看我,提到你,她可是一脸的崇拜。” 潘浩儒看了她一眼:“到时间了,该吃水果了,我去拿。小妍挺好的,上手挺快,聪明劲挺像你,只是好像总是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的,没有你的干练、豁达和大度。” “呦?”许卓然啧啧道,“你买菜呢,比来比去的?还说我是唯一的,居然还拿我当参照物,给你的员工当靶子?” “瞎说!”潘浩儒站起身,从床上拿起一条毯子,盖在许卓然腿上,“听会儿音乐,还是看碟?” 许卓然想了想:“上会儿网行不行?该结账了,昨天小颖就把对账单发给我了!” 潘浩儒皱着眉头,微微思索片刻:“行,给你10分钟,够了吧?” “不会吧?除了看销售,我还得看各个品类的动销情况,还得看库存,还得决定下一批的进货量和配货情况……10分钟根本不够!”许卓然立即抗议。 “这样,那我帮你下载,然后打印出来!”潘浩儒拍了拍她的腿,“我去弄,你一会儿看纸稿就行了!” “啊?”许卓然显然措手不急,他居然会紧张到这种程度,“潘浩儒,你真的变了,我怎么觉得你现在这么像个居家男人呀?” 潘浩儒站起身,一面向外走,一面说道:“是,我说过,等孩子生下来,我就退休,你职业,你喜欢在职场打拼,把事业都交给你,你去经营,我不管了!” “什么?”许卓然的嘴张成“o”形,半晌无语。 2005年11月8日。 许卓然终于被送入产房。 许卓然假装坚强,虽然眼泪一直在眼眶里打转,可是仍然努力挤出一丝笑容,向潘浩儒保证:“放心,我不哭,我笑着进去,一会儿出来的时候,就是三个人,多棒!” 潘浩儒紧紧拉着她的手:“我还是进去陪你吧!” 许卓然把脸一绷:“不要,我就是怕你们唠叨,所以我妈和我姐都没通知,你们在我身边,越是安慰我越想哭,越想撒娇,我一个人面对反而坚强,你就在这儿,在门口等!” 说完,她突然一个劲地傻笑:“还好是夜里,一个人都没有,就我一个人生,这样就不会担心宝宝被抱错了,一会儿抱出来给你看的时候,你看仔细点儿,千万别搞错了!” “好,你安心在里面,有事儿就大声喊,我能听得到!”潘浩儒的手抓得紧紧的,嘴上不停地叮嘱,却并没有松手的意思。 推着病床的妇产科主任,王利宁的表姐笑了笑,看了一眼潘浩儒:“放心吧,我在里面盯着,没事!” 潘浩儒这才松开了手,在他松手的那一瞬,眼圈不由自主地有些泛红,许卓然冲他眨了眨眼睛,伸出手,做了一个“v”的手势,一脸喜悦地被推入产房。 看着产房的大门紧紧关上,潘浩儒靠在墙上,从口袋里拿出烟盒,取出一支烟,轻轻点燃,顷刻烟雾缭绕,吸进去的是希望,吐出来的是期待,这是自从知道许卓然怀孕以来,他抽的第一支烟。 淡淡的烟草的味道,缓解了他的紧张与焦虑。 他抬起手腕,看了一眼时间:“凌晨1点05。” 此后的每一秒都如坐针毡,一想到她生产要遭受那么多的疼痛,心里就感到难受和疼惜,生产本来就蕴涵着危险,更何况双胞胎,危险系数加倍,所以他备感焦虑。 守着那扇门,侧耳倾听,居然听不到半点儿声音。 潘浩儒心里暗暗骂了一句:“把产房的隔音效果弄的这么好干什么?” 他突发奇想,为什么不弄个监视器呢?然后把等候区建成咖啡馆或者网吧,每个父亲面前一台电脑,盯着屏幕,戴着耳机,可以时时看到产房里妻子的动态,这才是人性化措施啊。 当年朱静是直接约的刮腹产,除了签字的时候,他的心里微微紧张了一下,很快,就听到孩子微弱的哭声,随即有人把孩子抱出来给他看了一眼。 所以,在产房门口焦急的等待与心中的不安,这一次才这样真切和强烈。 刚刚想到这儿,就听到里面“啊”的一声大叫,把潘浩儒吓了一跳,烟灰突兀地落在地上,他立即隔着门喊着:“卓然,卓然,我在呢!” 谁知不应还好,这一应声,里面立即响起了许卓然的哭声。 潘浩儒此时方知道了什么叫“百爪挠心”,心里这个闹腾呀。 这时候走廊里响起一阵嘈杂的声音,匆匆赶来的正是许母、许卓然的姐姐,和提着保温桶的阿姨。 一堆女人,刹那间围了上来,问东问西。 潘浩儒定了定神,一一解答她们如连珠炮般的问题。 “姐,是提前了十天,夜里睡得好好的,宝宝踢了一脚,羊水破了,所以就连夜过来了!” “妈,她不让告诉你们,说生完了抱给您看,省得您操心!” “刚才吃了两块原味鸡,喝了一杯巧克力奶,现在里面还有巧克力,这汤暂时先不用送进去!” …… 潘浩儒现在才明白,为什么一个孕妇在里面生产,会有那么多家属陪在外面,因为大家凑在一起聊几句,完全可以舒缓紧张焦虑的情绪,也可以让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 刚刚自己一个人孤零零地候在门口,真的是很难受。 许卓然的姐夫最后一个走进来,手里提着一个大包,看到潘浩儒的神色,他笑了,把大包往潘浩儒手里一送:“妈给做的小衣服,小被子什么的。别紧张,她姐当时生的时候,生了8个小时呢!” “8个小时?”潘浩儒心想,让我在外面等8个小时,我肯定要冲进去。 接过潘浩儒递过的烟,许姐夫冲着他笑了又笑:“她姐才逗呢,因为是在自己上班的医院生的,上上下下都是熟人,刚一喊疼,同事就给她弄了个按摩仪,结果这样一摩,孩子舒服了,踏实了,不出来了。过了两小时,她们领导说这可不行,不能在产床上睡觉,占着地方不生呀,结果又打催产针,这下好了,宝宝不乐意了,折腾呦,整整8个小时,才出来!” 这个傻姐夫的话并没有起到安慰的作用,反而让潘浩儒更加忐忑不安,他在走廊里踱来踱去,一颗心悬在半空中。 3点一刻,产房内响起一阵特别洪亮的哭声,站在产房外面的一家人都听得真真切切。 潘浩儒只觉得心跳加快,他热切地期盼着第二阵哭声的来临。 不多时王主任从产房里走了出来,怀里抱着一个肉乎乎粉嫩粉嫩的小家伙:“姐姐先出来的!5斤一两,在双胞胎里算是重的,真是千金。” 众人马上围了过去,潘浩儒接过宝宝,仔细凝视着她的小脸,只见她一双眼睛转来转去,嘴角边还留着口水,样子可爱极了。 潘浩儒仿佛傻了,只是静静地抱着她,不敢亲也不敢用手去摸,表情有些僵硬。 “主任,还有一个呢?”许母终于忍不住问了出来,面上有些阴晴不定,身子微微发颤。 王主任笑了笑:“别着急,弟弟有点儿麻烦,脐带绕颈,正在处理!” “啊?” 什么叫喜忧参半,福祸相倚,潘浩儒这时才体会的如此真切,怀里抱着女儿,前一瞬是难以言表的喜欢,而后一秒,又是无边的恐惧与担忧。 母婴病房内,许卓然的床边,是两个并排的电子摇篮,两个宝宝此时都睡得香香的。 许卓然瞪着眼睛,歪着头,看着她们,潘浩儒在她身边,一勺一勺慰着参鸡汤。 许卓然停了口,幽幽叹了口气:“你儿子好小呦,才4斤5两,而且长得也丑丑的,你看他,小脸通红,像个红萝卜,以后怎么找老婆呀?” “瞎说!”潘浩儒放下手中的碗,又拿纸巾给许卓然擦了擦嘴,“你没听过吗,生出来的时候皮肤发红,长大了才白白净净的,再说了,他是在里面憋的,王主任说了,过两天就好!” “真的假的?”许卓然努着嘴,睁大眼睛望着他,“那女儿呢,她现在这么粉白粉白的?以后会不会变黑?” 潘浩儒站在摇篮边上,弯下腰,伸手轻轻拉了拉他们的小被子,抬眼看着许卓然:“又开始患得患失了,刚刚护士还说,没见过你这样的妈妈,孩子刚生出来,就追着医护人员不停地问孩子是不是健全,还要求马上给孩子做全面检查,这样冷静、清醒又高度紧张的母亲,真是有点儿神经质。” “啊?她们这么说我?”许卓然鼓着腮,若有所思。 就在这个时候,其中一个宝宝开始哼哼叽叽,就像传染一样,另一个宝宝也开始放声大哭,潘浩儒顿时手足无措,不知先抱哪个好了。 门口有人敲了敲门,两个月嫂走了进来,一人手里抱起一个,还给潘浩儒做着示范,该怎么抱孩子。 其中一个月嫂抱着孩子走到许卓然面前:“试试吧,看看有没有奶?” “啊?现在就喂?哪个先来?”许卓然愣住了。 潘浩儒凑了上来:“先喂弟弟吧,他小!” “切,重男轻女!”许卓然嗔道。 “先喂女儿,她强一些,把奶吸出来,换一边再喂儿子!”月嫂很权威,口气严肃,不容置疑。 说着伸手帮许卓然解衣服上的扣子。 许卓然立即大窘,看了一眼潘浩儒:“你出去吧!” “啊?”潘浩儒怔了一下,“我需要回避吗?” “当然了!”许卓然的脸“唰”的一下红了,“出去,出去!” 潘浩儒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走出房间,轻轻带好房门,坐在外间接待室的沙发上,把头靠在靠背上,笑容渐渐浮现在脸上。 里屋静悄悄的,过了一会儿,先是听到许卓然吃痛地喊了一声:“晕,你轻点儿,咬掉了就没的吃了,笨丫头!” 潘浩儒想象着里面的场景,不由笑了起来。 然而没过多久,两个孩子几乎是同时哭了起来,屋里乱成一团,潘浩儒立即从沙发上弹了起来,推门而入。 原来是女儿没喂饱,许卓然就强行给她抱走,又想去喂另外一个,可是儿子又找不到要领,吃也吃不到,于是两个孩子都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顿时哭成一团。 “没事没事,哭会没关系的,这初乳必须保证两个孩子都得吃到!”月嫂极为镇定,一只手帮许卓然纠正了一下抱孩子的姿式,把小儿子的脸凑到她怀里,轻轻捏了一下他的嘴,另一只握住许卓然的胸,稍稍用力,奶头立即被送入孩子的嘴里,孩子的小脸憋得通红,要哭又哭不出来,天性使然,开始用力地吮吸,于是有奶吃的儿子不哭了。 潘浩儒看着另外一个被月嫂抱在怀里,脸上一片晶莹,泪水横流的女儿,心疼得不行。 当两个孩子都喂完了,静静地躺在各自的小床上睡着的时候,他坐在许卓然身边,用手轻轻抚了抚她的脸:“辛苦了!” “呵呵,您客气!”她笑了,脸上是初为人母的喜悦与自豪。 “咱们回去以后,不住紫园,去王府吧!”潘浩儒和声细气地跟她商量。 “为什么?”许卓然有些莫名。 “我怕你的奶水,不够两个小家伙吃的,王府靠近昌平,我在南口农场,定了两只奶牛!”潘浩儒缓缓道来,“现在奶粉和牛奶,都是还原奶,里面添加剂太多,我想……” “奶牛?”许卓然反应很大,“亏你想的出来?你怎么不找两个奶妈?” “我想来着,可是你有洁癖,肯定不愿意宝宝吃别人的奶,而且……”潘浩儒还待解释。 而许卓然立即打断了他:“反对,我强烈反对,你买奶牛,让宝宝喝最直接最纯正的牛奶,这是好意。可是同志,你有没有想过,牛吃什么?” “牛?吃草呀!”潘浩儒拉起她的手,笑了。 “你既然知道牛吃的是草,或者是饲料,你能保证草是长在无污染的土地上面吗?你能保证牛吃的饲料里面没有任何添加成分吗?”许卓然灵动的目光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 潘浩儒听了,若有所思。 “不能,对不对?亲爱的,我知道你宝贝两个孩子,可是你有没有想过,有化学添加剂的牛奶、有污染的食品,其实我们每天都在吸纳,都在接受。是有毒素,但是我想,人为什么是最高级的动物呢,重要的是可以进化。恶劣的生存环境和各种新生的毒素,我们可以适应了,而且我们身体里还能产生新的抗体,所以没事。放心好了,两个宝宝先吃母乳,以后真的要是不够了,直接喝奶粉,或者喝你定的牛的牛奶,都可以,只是我要提醒你,别太上心了,搞的自己紧张兮兮的!” 许卓然一边说,一边伸手拍了拍潘浩儒的脸。 潘浩儒看了看她,又看了看那两张熟睡的,可爱的脸,心情大好,豁然开朗起来。 就在此时,天亮了,冬日里,一个难得的晴天。 微微露脸的冬日阳光透过窗子倾洒进来,室内一派祥和、安宁,显得格外温暖。 而她,就像是照亮自己的那束阳光,温暖、明媚,被幸福的感觉包围着,这样真实,这样甜蜜,这一刻的感动,天长地久。 茶几上的那束耀眼的百合,散发着淡淡的香气,沁人心脾,纯净的花朵静静地绽放,不仅在今天,也将永远盛开在彼此柔柔的心田里。 她和他相视一笑,爱与情,尽在不言中。 许卓然悄悄拉起他的手,轻轻覆在自己的脸上,轻轻地摩挲着,感受着他的温度与全心全意的爱。 时光似流水,虽然云移花开,浮尘悲欢,事事变幻,然而,对于他们,不管沧海桑田,俩俩相伴,唯有更加相惜。 长相守,情相依,爱永驻。 不要有“人生若只如初见”的感慨,珍惜你的爱人,珍惜现在,一切自然是美好而幸福的。 (全文完) 《莲静竹衣代表作品合集(共8册)》无错章节将持续在完结屋小说网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完结屋! 第一百一十二章 百年好合 第一百一十二章 百年好合 许卓然仰面躺在床上,睡得正香。潘浩儒轻轻拉过她的手,放在手心里小心的捂着,一眼望去,便是她硕大的肚子。他坐起身,悄悄把脸贴到她的肚子上面,自言自语。 许卓然微微轻哼了一声,潘浩儒立即警醒:“怎么了?哪不舒服?” 她睡眼惺忪,撒娇地说道:“你女儿饿了!” 潘浩儒笑了,凝视着她那张与肚子毫不相衬的脸,依旧是尖尖的,略显消瘦。 “怎么是我女儿饿了,不是我儿子饿了?”他拿起桌边的电话,播了楼下的分机,“阿姨,把灶上的海参乌冬面帮我拿上来!” 许卓然撇了撇嘴:“龙凤胎都是这样的,女儿吃得多,还抢营养,估计等生出来,你的儿子肯定小得可怜!” “瞎说!”潘浩儒立即否定,然而脸上却马上变阴。 这时候阿姨敲了敲门走了进来,笑意吟吟地看着他们:“又饿了?双胞胎就是消耗大,当妈的可辛苦了!” 看着许卓然狼吞虎咽地很快吃光一碗面,潘浩儒不由笑了:“应该把餐具换一下,买些大碗来!” “别,你又笑话我的吃相了,这可不赖我!”许卓然撇了撇嘴。 “是,我儿子和我女儿,是他们在吃,不是你!”潘浩儒笑着,看着阿姨收走了碗筷,又把门轻轻带上,他再一次坐在她旁边,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肚子,“上次做b超,说是哥哥在左侧,妹妹在右边吧?” 许卓然愣了一下:“我忘了,再说了,你总说什么哥哥妹妹的,没准出生的时候是姐姐弟弟呢!” 她把手轻轻放在肚子上,叹了口气:“不过,左边胎动确实比较明显,动的也频繁,好像挺活跃,而右边呢,却总是安安静静的,偶尔稍稍活动一下,特别轻柔。胎心也不一样,一个快一个慢。我真担心……” “别担心!”潘浩儒拉过她的手,和声细语的小声安慰着,“对了,最后是选妇产医院还是和睦家,你想好了没有,虽然咱们都做了预定,但是也不能到最后一刻再决定。” 许卓然长长叹了口气:“我都说了去中日或者宣武,一边是我姐,一边是曾寒,都是熟人,也是三级医院,你偏不同意。妇产医院跟那个和睦家,想想就恐怖,人家都说了,不在乎你花多少钱,主要是气氛,搞的那么豪华,可是冰冷又阴森,太影响情绪!” 潘浩儒轻轻拍着她的手:“贵也是有道理的,和睦家我去看过了,沙发,冰箱、电视、音响全都是新的,外面有单独的会客厅,挺温馨的,看着就很舒适。母婴病房设在最里面,又私密又安静。还有配套的厨房,独立卫生间,挺人性化的。最重要的是产床和母亲的卧床的设计,床垫设置了腰部和座位气囊,可以自行调节……” 许卓然打断了他:“你背广告呢?那也太贵了,根本没必要,你没看去那儿的都是些高龄明星产妇吗?我跟她们不一样,我年轻,健康,又不像她们那么爱烧钱,就随便找个医院好了,而且我也不想要单间,跟大家一起聊聊,多好,没准还能找个亲家什么的呢!” 潘浩儒看着她,不由哑然失笑:“一聊正事,你就这样,我看,要不这样,你跟家里生得了。又省钱,又省事,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守财?” 许卓然眨了眨眼睛:“那是,以前我没钱,穷,没什么可守的,现在我富了,当然得守了。这是传统美德。其实,我知道你为什么想去和睦家,不就是可以陪产吗?” 潘浩儒微微一怔,显然被许卓然说中要害,他笑了,从桌上拿起一杯水,递给她:“是,我是想陪在你身边,感受孩子降临那一刻的喜悦。怎么,你不愿意?” “我当然不愿意了!”许卓然推开水杯,大叫一声,“不行,我得起来走走,有点儿喘不上气来!” 潘浩儒马上起身从她身后慢慢将她扶起,又帮她套上拖鞋,扶着她在屋子里慢慢溜达。 “好点儿没有?要不要吸点儿氧?”潘浩儒一脸紧张。 许卓然一脸坏笑:“不用,我就是一次都不用你买的这个东西,让你知道什么是浪费。” “怎么这么淘气!”潘浩儒在她额头上轻轻啄了一下,又继续刚刚的话题,“你要是不喜欢,就定妇产医院的单间好了!” “烦,你别跟我说生产的事情好不好?”许卓然苦着脸,“我紧张,你一说这事,我手脚就冰凉。还有,我郑重声明,我进产房的时候,你千万别跟着,也不许录像。什么呀,说是人性化设施,简直就是隐私大揭秘,我可不想让你看到自己最丑的状态!” 潘浩儒摇了摇头,轻轻地搂着她的肩头:“说来说去,还是为了美,你就不想想,我在外面等着,每一分钟都像是在火上烤,我得多难受,多着急。再说了,上次跟你提剖腹产的建议,你也一口回绝。医生也说了,你的条件,自己生两个,会有困难……” “医生是为了省事,我才不听呢,虽然是两个孩子,每个也就四五斤,或者更小,应该好生的,剖腹产对宝宝不好!”许卓然诡秘地笑了笑,把头歪在潘浩儒肩上。 潘浩儒心想,你还是为了美吧,自己生,怕你到时候坚持不了十分钟,还得剖。 只是怀孕以后的许卓然,性格陡变,固执而坚决,很难去影响和改变她的想法,就是潘浩儒也常常没有办法。 “对了,宝宝的名字你想好了吗?”许卓然咬着手指,坏坏地笑了,“我有一个建议,男宝宝叫浩浩,女宝宝叫如如,以后我一喊潘浩儒,你们三个人都来回应,多省事!” “哼,想得美!”潘浩儒扑哧一乐,“还是叫卓卓和然然吧,我还想一开口,三个人应我呢!” “切,跟人学,真没创意!”许卓然耸了耸肩膀。 “好了,走了一会儿了,要不要再坐会儿?”潘浩儒问。 “不要,我想出去走走!”许卓然突发奇想。 “出去?”潘浩儒看了一眼窗外,隔着一层紫色的窗纱,外面的阳光显得那样柔和,潘浩儒拿起手机看了看,“今天有点儿阴天,才十度,外面冷,改天吧,阳光好的时候再出去!” 许卓然扶着肚子,慢慢走到窗前,拉开窗纱,隔着高大的落地窗,目光向外投去,眼神儿中有些幽怨,头也未回,只轻声说道:“这个时节,青海已经很冷了,廖姐一个人在那边,也不知怎么样了。” 潘浩儒走到她身后,细细端详着她的神色:“你不是说过,青海的天空是那样的辽阔,可以吸纳一切的苦难与悲伤,可以为失意的人慢慢疗伤,是最好的自我放逐的地方吗?” 许卓然笑了,她的笑容有些清冷,带着淡淡的苦涩,是啊,这是自己跟潘浩儒说过的,可是那不过是一种自嘲,也是为了安慰他对于曾经的“错过”不必耿耿于怀。其实自己内心何其清楚,当时身处青海,她的感觉就像是被流放到北地荒漠的苏武,苏武有牧羊相伴,而她们是与可爱的失学儿童和纯朴的牧民为邻,然而在她平静的外表下,内心是多么凄凉,只觉得天地之间,孑然一身,无依无靠。 辽阔的天地间,天大地大,更显得自己的渺小与无助。 现在的季节,北风咆哮,冷风如割。 她下意识地哆嗦了一下,身子不由瑟瑟发抖。潘浩儒从沙发上拿了件羊毛披肩搭在她的肩上,双手轻轻环住了她:“冷了?” 她悄悄转过身,双手钩住他的脖子:“其实,你说,如果这个时候,有人能给她披件衣服,该有多好?” 潘浩儒俯下脸,在她脸上亲了一下:“好,明天我买机票,过去给她嘘寒问暖!” “讨厌!”许卓然伸出手,在他脸上轻轻扇了一个小嘴巴。 潘浩儒抓住了她的手:“咳,卓然,听我说,那天在弘法寺我跟她其实从始至终只说过三句话,你想听吗?” “我一直就奇怪,你怎么安慰的她?” “好!”潘浩儒静静地注视着她,“第一句,让他安息,就要照顾好自己。” “第二句,你长了一张不肯向环境低头的脸,所以,只能自助。” “第三句,自助,就是左手握住右手!” 潘浩儒的脸上露出一丝微笑,他的眼神,深邃永恒的坚毅。他的笑容,如大海般浩瀚,让人觉得眼前豁然一亮,仿佛生活中再也没有什么悲苦与困境。 许卓然歪着头看着他,眼神儿痴痴地,音调柔柔的:“你就是这么跟她说的?那她说什么了?就这样就一个人背起行囊去了青海?” 潘浩儒一手牵着她,一只手半搂着她:“站时间长了,夜里腿又抽筋,去坐一会儿!” 扶着她缓缓坐在沙发上,又在她身后塞了一个靠垫。 “她什么都没说,只是用清冷的眼神儿看了我一眼!”潘浩儒收敛了笑容,目光深邃,“不过,我知道她的意思,站着说话不腰疼嘛。” “是,我能理解她的心情,那你怎么说的?”许卓然连连追问。 潘浩儒盯着茶几上的空烟斗,面上极为淡然:“我对她说‘我也失去过一个孩子’,我也曾经浑浑噩噩,在醉生梦死中自我放逐,那时候,我从来没有想过,我还能爱,还会遇到值得我爱的人,还会有新的生活。别人对我说什么,我都不信。然而,路是自己走出来的。” 内涵深厚又魅力无限,这就是潘浩儒。 许卓然把头静静地靠在他的怀里:“我认识你的时候,你伤口已经自愈了?” “是!”潘浩儒轻声笑道,“所以,我们卓卓还是挺幸运的,如果我们早两年遇到,你不会爱上我!” “啊!”许卓然突然叫了一声。 “怎么了?”潘浩儒立即如临大敌。 她拉着他的手,轻轻放在自己的肚子上:“猜猜是浩浩,还是如如,你说错话了,所以她们抗议了!” 潘浩儒用手轻轻抚着,表情是那样的郑重。 “宝宝,因为你们,爸爸再也不淡定了,你们一定要乖乖的,妈妈很辛苦的,要体谅妈妈!”潘浩儒柔声细气。 许卓然捂着嘴呵呵地笑了:“听你的才怪呢。对了,小妍怎么样了?也干了大半年了,昨天她还来看我,提到你,她可是一脸的崇拜。” 潘浩儒看了她一眼:“到时间了,该吃水果了,我去拿。小妍挺好的,上手挺快,聪明劲挺像你,只是好像总是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的,没有你的干练、豁达和大度。” “呦?”许卓然啧啧道,“你买菜呢,比来比去的?还说我是唯一的,居然还拿我当参照物,给你的员工当靶子?” “瞎说!”潘浩儒站起身,从床上拿起一条毯子,盖在许卓然腿上,“听会儿音乐,还是看碟?” 许卓然想了想:“上会儿网行不行?该结账了,昨天小颖就把对账单发给我了!” 潘浩儒皱着眉头,微微思索片刻:“行,给你10分钟,够了吧?” “不会吧?除了看销售,我还得看各个品类的动销情况,还得看库存,还得决定下一批的进货量和配货情况……10分钟根本不够!”许卓然立即抗议。 “这样,那我帮你下载,然后打印出来!”潘浩儒拍了拍她的腿,“我去弄,你一会儿看纸稿就行了!” “啊?”许卓然显然措手不急,他居然会紧张到这种程度,“潘浩儒,你真的变了,我怎么觉得你现在这么像个居家男人呀?” 潘浩儒站起身,一面向外走,一面说道:“是,我说过,等孩子生下来,我就退休,你职业,你喜欢在职场打拼,把事业都交给你,你去经营,我不管了!” “什么?”许卓然的嘴张成“o”形,半晌无语。 2005年11月8日。 许卓然终于被送入产房。 许卓然假装坚强,虽然眼泪一直在眼眶里打转,可是仍然努力挤出一丝笑容,向潘浩儒保证:“放心,我不哭,我笑着进去,一会儿出来的时候,就是三个人,多棒!” 潘浩儒紧紧拉着她的手:“我还是进去陪你吧!” 许卓然把脸一绷:“不要,我就是怕你们唠叨,所以我妈和我姐都没通知,你们在我身边,越是安慰我越想哭,越想撒娇,我一个人面对反而坚强,你就在这儿,在门口等!” 说完,她突然一个劲地傻笑:“还好是夜里,一个人都没有,就我一个人生,这样就不会担心宝宝被抱错了,一会儿抱出来给你看的时候,你看仔细点儿,千万别搞错了!” “好,你安心在里面,有事儿就大声喊,我能听得到!”潘浩儒的手抓得紧紧的,嘴上不停地叮嘱,却并没有松手的意思。 推着病床的妇产科主任,王利宁的表姐笑了笑,看了一眼潘浩儒:“放心吧,我在里面盯着,没事!” 潘浩儒这才松开了手,在他松手的那一瞬,眼圈不由自主地有些泛红,许卓然冲他眨了眨眼睛,伸出手,做了一个“v”的手势,一脸喜悦地被推入产房。 看着产房的大门紧紧关上,潘浩儒靠在墙上,从口袋里拿出烟盒,取出一支烟,轻轻点燃,顷刻烟雾缭绕,吸进去的是希望,吐出来的是期待,这是自从知道许卓然怀孕以来,他抽的第一支烟。 淡淡的烟草的味道,缓解了他的紧张与焦虑。 他抬起手腕,看了一眼时间:“凌晨1点05。” 此后的每一秒都如坐针毡,一想到她生产要遭受那么多的疼痛,心里就感到难受和疼惜,生产本来就蕴涵着危险,更何况双胞胎,危险系数加倍,所以他备感焦虑。 守着那扇门,侧耳倾听,居然听不到半点儿声音。 潘浩儒心里暗暗骂了一句:“把产房的隔音效果弄的这么好干什么?” 他突发奇想,为什么不弄个监视器呢?然后把等候区建成咖啡馆或者网吧,每个父亲面前一台电脑,盯着屏幕,戴着耳机,可以时时看到产房里妻子的动态,这才是人性化措施啊。 当年朱静是直接约的刮腹产,除了签字的时候,他的心里微微紧张了一下,很快,就听到孩子微弱的哭声,随即有人把孩子抱出来给他看了一眼。 所以,在产房门口焦急的等待与心中的不安,这一次才这样真切和强烈。 刚刚想到这儿,就听到里面“啊”的一声大叫,把潘浩儒吓了一跳,烟灰突兀地落在地上,他立即隔着门喊着:“卓然,卓然,我在呢!” 谁知不应还好,这一应声,里面立即响起了许卓然的哭声。 潘浩儒此时方知道了什么叫“百爪挠心”,心里这个闹腾呀。 这时候走廊里响起一阵嘈杂的声音,匆匆赶来的正是许母、许卓然的姐姐,和提着保温桶的阿姨。 一堆女人,刹那间围了上来,问东问西。 潘浩儒定了定神,一一解答她们如连珠炮般的问题。 “姐,是提前了十天,夜里睡得好好的,宝宝踢了一脚,羊水破了,所以就连夜过来了!” “妈,她不让告诉你们,说生完了抱给您看,省得您操心!” “刚才吃了两块原味鸡,喝了一杯巧克力奶,现在里面还有巧克力,这汤暂时先不用送进去!” …… 潘浩儒现在才明白,为什么一个孕妇在里面生产,会有那么多家属陪在外面,因为大家凑在一起聊几句,完全可以舒缓紧张焦虑的情绪,也可以让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 刚刚自己一个人孤零零地候在门口,真的是很难受。 许卓然的姐夫最后一个走进来,手里提着一个大包,看到潘浩儒的神色,他笑了,把大包往潘浩儒手里一送:“妈给做的小衣服,小被子什么的。别紧张,她姐当时生的时候,生了8个小时呢!” “8个小时?”潘浩儒心想,让我在外面等8个小时,我肯定要冲进去。 接过潘浩儒递过的烟,许姐夫冲着他笑了又笑:“她姐才逗呢,因为是在自己上班的医院生的,上上下下都是熟人,刚一喊疼,同事就给她弄了个按摩仪,结果这样一摩,孩子舒服了,踏实了,不出来了。过了两小时,她们领导说这可不行,不能在产床上睡觉,占着地方不生呀,结果又打催产针,这下好了,宝宝不乐意了,折腾呦,整整8个小时,才出来!” 这个傻姐夫的话并没有起到安慰的作用,反而让潘浩儒更加忐忑不安,他在走廊里踱来踱去,一颗心悬在半空中。 3点一刻,产房内响起一阵特别洪亮的哭声,站在产房外面的一家人都听得真真切切。 潘浩儒只觉得心跳加快,他热切地期盼着第二阵哭声的来临。 不多时王主任从产房里走了出来,怀里抱着一个肉乎乎粉嫩粉嫩的小家伙:“姐姐先出来的!5斤一两,在双胞胎里算是重的,真是千金。” 众人马上围了过去,潘浩儒接过宝宝,仔细凝视着她的小脸,只见她一双眼睛转来转去,嘴角边还留着口水,样子可爱极了。 潘浩儒仿佛傻了,只是静静地抱着她,不敢亲也不敢用手去摸,表情有些僵硬。 “主任,还有一个呢?”许母终于忍不住问了出来,面上有些阴晴不定,身子微微发颤。 王主任笑了笑:“别着急,弟弟有点儿麻烦,脐带绕颈,正在处理!” “啊?” 什么叫喜忧参半,福祸相倚,潘浩儒这时才体会的如此真切,怀里抱着女儿,前一瞬是难以言表的喜欢,而后一秒,又是无边的恐惧与担忧。 母婴病房内,许卓然的床边,是两个并排的电子摇篮,两个宝宝此时都睡得香香的。 许卓然瞪着眼睛,歪着头,看着她们,潘浩儒在她身边,一勺一勺慰着参鸡汤。 许卓然停了口,幽幽叹了口气:“你儿子好小呦,才4斤5两,而且长得也丑丑的,你看他,小脸通红,像个红萝卜,以后怎么找老婆呀?” “瞎说!”潘浩儒放下手中的碗,又拿纸巾给许卓然擦了擦嘴,“你没听过吗,生出来的时候皮肤发红,长大了才白白净净的,再说了,他是在里面憋的,王主任说了,过两天就好!” “真的假的?”许卓然努着嘴,睁大眼睛望着他,“那女儿呢,她现在这么粉白粉白的?以后会不会变黑?” 潘浩儒站在摇篮边上,弯下腰,伸手轻轻拉了拉他们的小被子,抬眼看着许卓然:“又开始患得患失了,刚刚护士还说,没见过你这样的妈妈,孩子刚生出来,就追着医护人员不停地问孩子是不是健全,还要求马上给孩子做全面检查,这样冷静、清醒又高度紧张的母亲,真是有点儿神经质。” “啊?她们这么说我?”许卓然鼓着腮,若有所思。 就在这个时候,其中一个宝宝开始哼哼叽叽,就像传染一样,另一个宝宝也开始放声大哭,潘浩儒顿时手足无措,不知先抱哪个好了。 门口有人敲了敲门,两个月嫂走了进来,一人手里抱起一个,还给潘浩儒做着示范,该怎么抱孩子。 其中一个月嫂抱着孩子走到许卓然面前:“试试吧,看看有没有奶?” “啊?现在就喂?哪个先来?”许卓然愣住了。 潘浩儒凑了上来:“先喂弟弟吧,他小!” “切,重男轻女!”许卓然嗔道。 “先喂女儿,她强一些,把奶吸出来,换一边再喂儿子!”月嫂很权威,口气严肃,不容置疑。 说着伸手帮许卓然解衣服上的扣子。 许卓然立即大窘,看了一眼潘浩儒:“你出去吧!” “啊?”潘浩儒怔了一下,“我需要回避吗?” “当然了!”许卓然的脸“唰”的一下红了,“出去,出去!” 潘浩儒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走出房间,轻轻带好房门,坐在外间接待室的沙发上,把头靠在靠背上,笑容渐渐浮现在脸上。 里屋静悄悄的,过了一会儿,先是听到许卓然吃痛地喊了一声:“晕,你轻点儿,咬掉了就没的吃了,笨丫头!” 潘浩儒想象着里面的场景,不由笑了起来。 然而没过多久,两个孩子几乎是同时哭了起来,屋里乱成一团,潘浩儒立即从沙发上弹了起来,推门而入。 原来是女儿没喂饱,许卓然就强行给她抱走,又想去喂另外一个,可是儿子又找不到要领,吃也吃不到,于是两个孩子都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顿时哭成一团。 “没事没事,哭会没关系的,这初乳必须保证两个孩子都得吃到!”月嫂极为镇定,一只手帮许卓然纠正了一下抱孩子的姿式,把小儿子的脸凑到她怀里,轻轻捏了一下他的嘴,另一只握住许卓然的胸,稍稍用力,奶头立即被送入孩子的嘴里,孩子的小脸憋得通红,要哭又哭不出来,天性使然,开始用力地吮吸,于是有奶吃的儿子不哭了。 潘浩儒看着另外一个被月嫂抱在怀里,脸上一片晶莹,泪水横流的女儿,心疼得不行。 当两个孩子都喂完了,静静地躺在各自的小床上睡着的时候,他坐在许卓然身边,用手轻轻抚了抚她的脸:“辛苦了!” “呵呵,您客气!”她笑了,脸上是初为人母的喜悦与自豪。 “咱们回去以后,不住紫园,去王府吧!”潘浩儒和声细气地跟她商量。 “为什么?”许卓然有些莫名。 “我怕你的奶水,不够两个小家伙吃的,王府靠近昌平,我在南口农场,定了两只奶牛!”潘浩儒缓缓道来,“现在奶粉和牛奶,都是还原奶,里面添加剂太多,我想……” “奶牛?”许卓然反应很大,“亏你想的出来?你怎么不找两个奶妈?” “我想来着,可是你有洁癖,肯定不愿意宝宝吃别人的奶,而且……”潘浩儒还待解释。 而许卓然立即打断了他:“反对,我强烈反对,你买奶牛,让宝宝喝最直接最纯正的牛奶,这是好意。可是同志,你有没有想过,牛吃什么?” “牛?吃草呀!”潘浩儒拉起她的手,笑了。 “你既然知道牛吃的是草,或者是饲料,你能保证草是长在无污染的土地上面吗?你能保证牛吃的饲料里面没有任何添加成分吗?”许卓然灵动的目光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 潘浩儒听了,若有所思。 “不能,对不对?亲爱的,我知道你宝贝两个孩子,可是你有没有想过,有化学添加剂的牛奶、有污染的食品,其实我们每天都在吸纳,都在接受。是有毒素,但是我想,人为什么是最高级的动物呢,重要的是可以进化。恶劣的生存环境和各种新生的毒素,我们可以适应了,而且我们身体里还能产生新的抗体,所以没事。放心好了,两个宝宝先吃母乳,以后真的要是不够了,直接喝奶粉,或者喝你定的牛的牛奶,都可以,只是我要提醒你,别太上心了,搞的自己紧张兮兮的!” 许卓然一边说,一边伸手拍了拍潘浩儒的脸。 潘浩儒看了看她,又看了看那两张熟睡的,可爱的脸,心情大好,豁然开朗起来。 就在此时,天亮了,冬日里,一个难得的晴天。 微微露脸的冬日阳光透过窗子倾洒进来,室内一派祥和、安宁,显得格外温暖。 而她,就像是照亮自己的那束阳光,温暖、明媚,被幸福的感觉包围着,这样真实,这样甜蜜,这一刻的感动,天长地久。 茶几上的那束耀眼的百合,散发着淡淡的香气,沁人心脾,纯净的花朵静静地绽放,不仅在今天,也将永远盛开在彼此柔柔的心田里。 她和他相视一笑,爱与情,尽在不言中。 许卓然悄悄拉起他的手,轻轻覆在自己的脸上,轻轻地摩挲着,感受着他的温度与全心全意的爱。 时光似流水,虽然云移花开,浮尘悲欢,事事变幻,然而,对于他们,不管沧海桑田,俩俩相伴,唯有更加相惜。 长相守,情相依,爱永驻。 不要有“人生若只如初见”的感慨,珍惜你的爱人,珍惜现在,一切自然是美好而幸福的。 (全文完) 《莲静竹衣代表作品合集(共8册)》无错章节将持续在完结屋小说网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完结屋! 第一百二十九章 此恨不关风与月 第一百二十九章 此恨不关风与月 坤宁宫。 高嬷嬷与柳笙儿、春容等人都远远地退在殿外。 一个年轻的女孩儿则悄悄站在殿门口,看着坤宁宫那漂亮的琉璃瓦,不由得怔怔地有些愣神儿。 宫中暖阁,皇后与额娘索家少夫人和祖母索老夫人正在闲谈。 赫舍里歪倚在厚厚的靠枕上,面上带着几分慵懒,看着坐在一旁的额娘和玛嬷。 索老夫人拉着赫舍里的手,面上喜滋滋的,不住地点头:“如今,可好了,皇后娘娘有了身孕,只等平安产下皇子,咱们这正宫的位子就算是坐实、坐稳了。娘娘一定要好好将养着。” 赫舍里点了点头:“这宫里的人都还谨慎,高嬷嬷又是太皇太后指派的,在孙女跟前当差也算尽心。这些天,孙女胃口不好,她总是变着法子哄我吃东西,也多亏了她!” 索少夫人神情不定,打量着女儿气色,小心翼翼接过话茬儿:“皇后娘娘还是要多加小心,如今听说那承乾宫的昭妃越发得势。皇上放着娘娘有孕的大喜事不摆宴庆贺,反倒要给她做生日,还传出消息要封她贵妃。她有什么功,凭什么得到这样的恩宠。皇上如此不知轻重,太皇太后怎么也由着他!” 见额娘说到心头痛处,赫舍里神色一黯,嘴上却说:“额娘不要听旁人乱嚼舌头。” 索少夫人不服气:“哪里是额娘乱嚼舌头?都是外面的人在议论。就连你二叔回去,也少不得跟咱们唠叨几句。” 索老夫人看了一眼儿媳,索少夫人立即闭上了嘴。 索老夫人又把目光转向赫舍里:“这些事情到底几分真假,咱们心里都明白。那东珠的模样、才干,打小便是最出挑的,皇上喜欢她也是自然。况且现在你玛法不在了,咱家在场面上的确势弱。慈宁宫里那位主子,向来做任何事都以权柄为先。如今她这样放纵皇上厚待东珠,不过是想稳住遏必隆。这跟当初立你为后,存的是一样的心思。谁让你玛法走得早,没能助她遂了愿。所以,娘娘,如今在这宫里,谁也帮不上你,你能依靠的唯有肚里这龙胎。” 赫舍里神色一紧:“玛嬷的意思是?难道太皇太后会舍弃孙女?” 索老夫人淡淡一笑:“别说你了,当初她的亲外甥女,不是说舍也舍了?” 赫舍里面露惊惧,她知道祖母所说的是前朝废后的事,无故被废的皇后正是顺治爷的元配,也是太皇太后的外甥女。 索少夫人紧紧抓住赫舍里的手:“所以,即便是太皇太后指给皇后的人,您也要万万当心。这宫里怀孩子本就不易,若能平安产下,才更为不易。” 赫舍里点了点头,神情越发凝重,她不安地轻抚了一下肚子,还不到两个月的小东西,额娘一定要保你周全。 索老夫人见赫舍里面上变了颜色,便让语气格外轻缓,言谈中也换了自家的称呼:“芳儿,不是玛嬷和你额娘吓唬你,眼下的情形对娘娘来说,实在是艰难。蒙古科尔沁和巴林部的王公们马上要进京朝贺了。他们当初把草原最尊贵的乌兰格格送进宫里,可不是只想让她当个贵人这么简单的。” 赫舍里的脸色变了又变:“玛嬷,你是说当初他们定我为后,只是权宜之计?” 索老夫人点了点头,虽然不甘心,但是到了这个时候也不能再自歁歁人了。 赫舍里听了,眼圈微微浸湿,面上也十分委屈:“孙儿今日才明白,当初孙儿三番两次肯请玛法上书归政皇上,玛法为何迟迟不动……” 索老夫人叹了口气:“老爷虽是忠君不二,可是总还是顾念着你,毕竟你是他最宠的孙女!若早早归了政,咱家没了首辅的位子,娘娘在宫中便少了依靠。况且,依皇上的威望,就算辅臣归了政,他也拿不到实权。实权还握在鏊拜与遏必隆手中,到时候昭妃的崛起就是势不可当。而皇上若想得到北边科尔沁的支持,就势必要恩宠福贵人。那样,皇后就难以自处了。所以,老爷才一直拖着,直到后来,身子不行了,这才在最后关头率先上书。” 赫舍里怔了半晌:“原以为我想明白了,不承想,我只看到最外面那一层。朝堂、宫闱、权势、争斗,我差得还太远了!” 索少夫人心有不忍,随开口劝慰:“娘娘如今有孕,便是上天的恩赐,这孩子来得太及时了。只要娘娘守住这孩子,就守住了中宫的位置。” 索老夫人点点头,附和着:“芳儿,玛嬷再叮嘱你一句,眼下还不是你立威争宠的时候,眼下,咱们凡事要忍,一切以龙胎为重。还有,就是你要牢牢抓住皇上的心。” 赫舍里目光茫然:“皇上,待我是好的,可是,待旁人更好……” 索少夫人眼中含泪:“当初,真不该贪图一时的荣耀,如今却要娘娘这样辛苦!” 赫舍里听了这话,反倒释然了,她甚至从唇边挤出一丝笑容:“额娘不必这样说,都说凤凰浴火重生,我还就不信了,太皇太后当初在太宗五妃中不是位列末席吗?如今好赖我还是皇后,我的机会似乎更大呢!” 索少夫人看着赫舍里神情中的坚定,一时不知如何接语。 索老夫人倒是点了点头:“好孩子,有你玛法当年的风采,如今我们索家虽然没了首辅,可也不是随意让人欺负的。婵儿,快进来!” 赫舍里微微一愣。 只见一个眉目清秀的姑娘走了进来,朝着自己端端正正地行礼请安:“赫舍里婵儿见过皇后娘娘,皇后娘娘金安。” 赫舍里定定地看着:“婵儿,赉山之女?” 索老夫人点了点头:“如今宫里改了规矩,不让娘家陪送丫头和嬷嬷,皇后自然也不能破例,可是皇后娘娘有了龙胎,身边若没有自家人陪着,总是不能让人放心。这是你族妹,还算伶俐,玛嬷把她带在身边亲自调教了两年,如今交给皇后娘娘用着。皇后对外就说是妹妹来宫里与姐姐做伴解闷儿,这旁人自说不得什么。” 赫舍里看着索老夫人,心中十分感动:“玛嬷到了这个年纪,原该在家中安享富贵不问琐事,可现如今还要为孙儿操劳,想来真是孙儿的不孝!” 索老夫人拉着赫舍里的手轻轻拍了拍:“只要娘娘安好,咱全家便都好!” 春日暖阳洒满室内,但不知怎的,刚刚入宫的婵儿却觉察出一股子阴寒之气,余光一扫,似乎看到一抹衣角消失在殿门外。 婵儿吸了口气,这就开始了,她知道她身上背负的使命,从今儿起,要打起精神护卫好皇后,只有这样,才能护住赫舍里家的荣耀。 乾清宫懋勤殿。 康熙对着案上的书册,面色阴沉。 《世祖实录》监修总裁官巴泰,总裁官图海、魏裔介、卫周祚、李霨为总裁官,学士塞色黑、明珠、范承谟达哈他、单若鲁等人皆跪在御案下面。 康熙的目光扫过众人,最终落到巴泰面上:“你是监修总裁官,朕只问你,你如何看待此事?” 巴泰立即将头伏在地下,磕了又磕:“奴才罪该万死,此事关乎社稷神器、帝业相继,这关键一笔,奴才实在不敢擅专!” 康熙冷冷一哼:“不敢擅专?朕问你,朝堂巷尾、官员与百姓议论的,到底是真是假?父皇果真有那份遗诏吗?” 巴泰听了越发惶恐,只得把头重重磕在地上,不敢言语。 图海为人耿直忠正,眼看少年天子面色发青,双眼冒火,又见一班老臣跪得太久,于是开口说道:“皇上何必计较街谈巷议,满朝文武都清楚,先帝——世祖章皇帝只留有一位遗诏,就是当日太皇太后召四辅臣入内拜见嗣皇时宣读的《罪己诏》。” 康熙盯着图海:“为何如今人人都说那份《罪己诏》不是先帝的意思,而是被人篡改的?” 图海对上康熙的眼眸:“先皇殡天前一日,先皇召大学士王熙与麻勒吉入内。先皇口授遗诏命他二人草拟,写好后还三次过目钦定。皇上若对此存疑,可召王熙与麻勒吉入内询问。” 康熙听了,似乎马上就要宣二人入内,却见明珠忍不住好一阵咳嗽。 明珠立即伏地:“奴才御前失仪,请皇上恕臣死罪!” 康熙摆了摆手:“都下去,今儿的事,一个字也不许往外透。” 众臣喳了一声,三跪九拜,退了出去。 唯独留下明珠。 康熙瞧着他:“卿为何要阻止朕宣那王熙前来对质!” 明珠坦言:“皇上想从王熙那里听到什么呢?” 康熙一愣:“自然是真相。朕想知道父皇到底有没有另外那封遗诏,父皇是否真的要将大位传给皇叔?” 明珠淡然一笑:“如果有,皇上打算如何自处?” 康熙怔住了。是啊,以前在宫中就隐隐听到过此事,说父皇临终前的本意是要传弟不传子,后来因为拗不过老祖宗,这才无奈立了自己。如今为父皇编撰实录,这最为关键的一篇却又传出了乌龙。朝堂内外,重新刮起关于安亲王才应该是真正的继位者的谣言。 康熙初闻之下,又急又怒,便只想问个究竟。可是明珠现在一提,倒是惊醒了自己,若是真的,自己该如何呢?把皇位拱手让人,当然不。 明珠看康熙的神色,便知自己的话起了作用,于是又道:“所以,奴才劝皇上不要去问,也不要去查,谣言起于智者。这阵子突然刮起这阵风,怕是有些人刻意制造的。皇上应该以不变应万变。只要皇上不动,朝臣们自然也不敢动。那阵风,凭它怎么来的,终究得自己飘走。” 康熙自知明珠说得极有道理,虽然心中万分不甘,仍是点了点头:“你也跪安吧,朕想一个人静一静!” 明珠恭顺地退了出去。 康熙看着桌上那份由编修们誊抄的《罪己诏》,眼睛不知怎的就湿润了。 外间值守的顾问行与李进朝入内送了几次茶水,但见康熙内门紧闭,谁也不见。顾问行便支使李进朝往承乾宫来。 承乾宫。东珠正在书房调教宁香写字,听到李进朝的叙说,便换了衣裳坐着肩撵往乾清宫来。 当东珠入内的时候,没有想象中的一地瓦砾。 落日的余晖洒在室内,照在少年天子明黄色的龙袍上,使他周身笼在耀眼的光芒里。 这是东珠为数不多,认认真真地打量他的时候。眼前这个面带稚色的少年天子,这个掌握泱泱大国权柄的君主,竟然是她的夫君。 东珠有些恍惚。 康熙抬眼看到东珠,此时心里却涌起别样的酸楚。他没有说话,只是招了招手,示意她走近些。 东珠穿着月白色绣着湖兰花草的袍子,鲜亮得像一株水边的芙渠,她缓步走到康熙身前,刚要曲膝请安,不料却被康熙拉住。 康熙的手环住东珠的身子,将自己的头靠在她的怀里。 原本,这样的身体接触是东珠不愿意和常常躲避的,可是现在,整屋子虽然浸在光灿灿的暖阳中,但却迷漫着难掩的悲伤之气,于是东珠下意识地接纳了他,甚至用手轻轻抚在他的背上。 康熙轻轻呢喃着:“你是不会懂的,你们小时候,可以随意扑进额娘怀里,可以被阿玛高举过头顶,可以肆意和他们撒娇,我却不行。我的额娘总是小心翼翼的,看我的眼神就像林子里受了惊的小鹿。她是需要我来保护的,哪里能给我半分温暖?而我的阿玛,皇阿玛,虽然我很想跟他亲近,可是却连见他一面都难。即便这样,我还是爱着他们。因为他们,一个给了我生命,一个给了我天子之位。我以为,他们是爱我的。” 东珠轻轻拍了拍康熙的背,附和着:“是,他们自然是爱你的。” 康熙突然将东珠推开,眼里含着血丝,强忍着眼泪不要流出来,声音微微发颤:“不,他不爱我!否则,他不会立遗诏将皇位传给安亲王,不会想立福全为太子。福全,他居然要立只有一只眼睛的福全,都不立我。如果不是太皇太后,不是汤玛法。我会在哪儿?” 东珠无法理解康熙心中的悲愤,她微微含笑:“也许,他是真的爱你,也爱福全,爱常宁,爱他每一个能活下来的孩子,所以才不想让你们重复他的苦难!” 康熙眉头紧皱:“苦难?” 东珠点了点头:“他六岁登基,一路走来经历了多少磨砺,还不到二十四岁就撒手而去。安知不是心力交瘁,灯尽油枯?他不把皇位给你,正是爱你。因为他想让你,在这一世,可以活出自己。这样不好吗?” 康熙愣了,眼睛瞪得大大的,看着东珠:“你在说什么?” 东珠对上康熙的眼眸:“我说,我能理解先帝。最爱的女人死在宫里,一个又一个心爱的孩子过早夭折。自己也是十灾八难的。如果可以选择,我想他宁愿自己没有出生在帝王之家。” 康熙听了,初时有些迷茫,随即渐渐明了。 他紧紧握着东珠的手:“倘若,他当真做此想,我这心里便好受多了。” 东珠笑了笑:“他必是这样想的。” 康熙拥紧东珠:“有你在我身边,真好。凭它是一件多么不堪的事,你总能有不一样的解读,却偏又让我受用。珠珠,你千万不要离开我!” 东珠微一蹙眉:“这怕是有些难。” 康熙惊惧,手上不知不觉抓得更紧。 东珠笑了:“你说过,三月三,我生日,我最大。你要给我天大的恩赐。那么,我要去踏青。” 康熙愣了又愣:“朕说的恩赐,是要封你为贵妃,要给你办隆重的生宴,要……” 东珠摇摇头:“你的恩典,若非我欢喜,又有何意?” 康熙目光一闪:“莫非你又想抵赖,当初允我的事,又不算了?” 东珠面色微红,挣扎着甩开了他钳制的手:“三月三,不仅是我生日,还是上巳节。若能借此让百姓崇尚古礼、回归纯朴,岂不更好?况且,三月十八是你的圣寿节,我怎么能抢在你头里哗众取宠。如今皇后有孕在身,就算你想给恩典,也该给她。再说,蒙古王公也要进京,也该多给乌兰一些隆宠。在此时,你若非要将我推出去,岂不是成心让我在宫中难过?” 康熙听完沉吟片刻,面色突然明朗起来,竟将东珠抱起旋转起来,还爆发出一阵爽快的大笑。“好好好,如今你的心总算也有三分向着朕了。居然知道替朕着想,平衡各方了。如此,朕就允了你,放你出宫踏青去。” 殿外。 顾问行听到天子的笑声,面上也跟着缓和起来。 李进朝却皱起了眉,凑上来问道:“师父,这昭妃娘娘到底使的什么招儿啊,皇上一整日愁眉不展,连午膳都没用,可是她一来,居然就能让皇上这么高兴。这昭妃娘娘也太神了!” 顾问行摸了摸光秃秃的下巴,淡定地笑了:“昭妃娘娘是皇上的福星,自然也是咱们的福星!” 李进朝细细琢磨着顾问行的话,半晌没再言语。 第一百三十章 晴风丽日三月三 第一百三十章 晴风丽日三月三 三月初三,上巳节。 京西大湖之畔,碧草幽幽,绿水潺潺。灿灿艳阳洒在水面上更添万缕金波,微风轻涤,柳丝慢荡,万千花卉吐芳争艳,香风来袭,春意正浓。 东珠身着汉装素服,立于水边,眼中蕴着化不开的柔情,眉间蹙着欲说还休的惆怅。 过了良久,她轻轻低下身子,将手里紧握的一枚红枣缓缓放入水中。看着那点点红晕静静地漂在水面上,渐渐远去,东珠的心也如这枚红枣一般,飘向了远方。 费扬古悄然出现在东珠身后,看到这一幕,又想起许多年以前,两人在这里游湖放枣的情景。 这三月初三上巳节,原是为了祭祀轩辕帝而得名,自汉唐以来逐渐演绎成为青年男女相会的日子。以往这一天,都是两人最开心的时候。那是镌刻在两人心中永久的记忆,是年少时不知情为何物的最初的悸动。如今,时过境迁,一切都不同了。 纵使心中万分愁,唯有化作无声的叹息。 东珠回转过身,微抬眼眸静静地看着费扬古:“你,还是来了!” 费扬古叹了口气:“我知道你的心思。” 东珠淡然一笑:“你若真知道,又何必等到今日才来?” 费扬古眼眸微动:“今日一见,前尘往事便会随风而去。” 东珠收了笑,眼神很是不舍:“你果然是知道我的。以前约你,你不肯来,怕我与你纠缠,令你为难。而这一次,知道我是要祭奠过往,斩断前缘,所以你才肯来?” 费扬古的目光静静地顿在东珠的脸上,心中虽有千般不舍、万般无奈,但是那又如何,若不放下便会害她一生。罢了,如果能就此放下,是对她好,而她好自己便好。 东珠微微蹙眉:“我曾说过不管任何时候只要你应一句,我便可以抛弃这里的一切,随你远远遁去,不管后宫朝堂的纷争,甚至也不理家人与亲眷的安危,一切只为我自己的心。” 费扬古微微摇了摇头:“你不能,我也不能。” 东珠苦笑:“不管过多久,也不管我说什么,你总是这一句便将我打发了。” 费扬古心中越发苦涩,面上却佯装无动于衷:“你只当我是个懦弱的人,是个贪慕虚荣的人,是个寡情负义的人。这样,你便可以忘得快些!” 东珠眼光一凛:“那么,你是这样做的?在你心里,只当我是爱慕虚荣、稀罕皇宠、贪恋富贵的人。所以,你便可以忘得这样快、这样容易?” 费扬古微微轻叹,狠下心说道:“娘娘,皇上需要娘娘的帮衬。” 东珠眼中微湿:“是,我想当年安亲王也是这样对你姐姐说的!” 费扬古微微诧异:“你说什么?你知道些什么?” 东珠气苦:“你总是瞒着我,你若这样不信任我,当初为何要与我相识、相知?” 费扬古低下了头:“很多事情,不该你知道的,何必要自寻烦恼。” 东珠:“我原本是想不明白的,只是最近朝堂上的动向,还有那封遗诏的谣言,就像一把钥匙为我解开了所有的谜底。我忽然明白过来,原来一直以来你都在骗我。你说想在皇上身边得到他的信任,想要建功立业为家族争得荣光,为含恨而死的姐姐扬眉吐气,其实那都是假的。你真正想做的事,是辅佐安亲王称帝,然后推行汉化,改善汉人待遇,为自己的母族和姐姐了却平生心愿。” 费扬古轻叹一声:“你终究还是小看我了。” 东珠淡然一笑:“是,我只说对了一半,其实为母族和姐姐了却心愿只是一方面,重要的是,你和安亲王都想将先帝未了的心愿完成,那就是满汉一体,将华夏文化传承光大,让朝廷革旧除弊走出困厄,让百姓安康富足,让大清成为与汉唐齐名的伟大王朝,而不是因为狭隘自傲失去民心最终重走元朝覆灭的道路。” 费扬古听到东珠讲这一长串的话之后越发沉默了,他内心抑制不住地激荡起来,他甚至有一瞬间竟想把东珠拥在怀中,感谢她看穿了自己。这分心思藏在心底多少年,除了安亲王,除了那只隐于暗处的势力,没有任何人可以洞悉毫厘,可是她竟然猜到了。这并非单纯的聪明,这是缘于两人在灵魂深处的契合才能够做到的不言而喻。 东珠紧盯着费扬古的双眸,朝他走近一步:“我会帮你的!” 费扬古心中惊诧,向后退了两步,然后摇了摇头:“不。” 东珠意外:“为什么?” 费扬古:“这是我的使命,更是我自己的选择,我愿意为它献上生命,却不想连累你。” 东珠苦笑:“连累?偏你有鸿鹄之志,我就只能安心做只燕雀?怎不知这也是我的理想!” 费扬古目光越发凝重:“听我说,你不可以,事情并非完全像你想的那样。这件事,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做到的。如今朝中局势复杂,正是牵一发动全身,而宫中太皇太后一直隐忍不发……一切都是未定,你的莽撞会连累许多人。” 东珠噘起嘴:“刚才还说什么不连累我,现在才把话挑明,原是怕我莽撞连累你们!” 费扬古叹了口气:“好了,你出来的时辰也不短了,如今侍卫们和宫女都在寻你,先回吧!” 东珠盯着费扬古的眼睛,微微一笑:“拿来!” 费扬古一愣:“什么?” 东珠孩子气地微微歪着头:“我的生辰贺礼!” 费扬古扭过脸去:“没有。” 东珠瞪大眼睛,难以置信:“我不信,前两年我虽不得出宫,你不是也偷偷想法子把礼物放到我宫里了。今年我可是大模大样走出来,你竟没准备,我才不信呢!” 费扬古面色微红,神情略微挣扎,终于还是从荷包中取出一物悄悄递给东珠。 那是被一方素帕包裹的一把精致而小巧的沉香木梳。沉香木独有的暗香幽雅自然,让人闻之心旷神怡。不多不少,十六只木齿打磨得圆润晶莹万分温婉柔和,特别是间隙较寻常梳子略大了厘毫。因为他知道,她的头发原比旁人要粗一些,所以在用寻常梳子梳头时,若不经意,常会被缠绕扯断。 这只是一把很寻常的沉香木梳,但是即便放在那珠环玉翠的首饰匣中,也丝毫不会逊色。 东珠知道,这是他亲手做的。 那样温婉自然的形态却藏着那样体贴入微的心思。 东珠微微仰起脸,目光柔柔的,带着几分孩子气的娇态,以戏谑的口气问他:“你可知送梳子的意思?” 费扬古微微一愣。 东珠笑意更浓:“是私订终身,缠绕一生的意思。” 费扬古面红:“不是这个说法。” 东珠见他面露窘色,心中越发得意,伸手轻轻抚着那梳子,在梳柄上端看到一行小字:“岁月静好,安之若素。”脸色立时沉了下去,美目圆睁,紧紧瞪着费扬古:“你这算什么?送这个给我,难道是当作与他合卺的贺礼?你就这么迫不及待地让我成为他的女人?” 费扬古面对一喜一嗔略带几分孩子气的东珠,着实有些无奈:“我只是想让你珍惜这似水流年。” 东珠冷哼一声:“是,人生苦短,岁月无常,并不是每个人都能活到花甲古稀。我并不稀罕自己能活得有多长久,哪怕我的生命是短暂的,哪怕只有数年、月旬,甚至寥寥几日,我也希望在最后一个时辰里都过得欢快。” 费扬古听她如此说,不知为何心中突然一紧,立即沉下脸来责怪道:“好好的,说这个干吗?今儿是你的生辰,说起话来怎么如此不知避讳?” 看他紧张得忘记了规矩和距离,仿佛如过去一样嗔怪自己,东珠心中便好受了。她将那枚梳子插在自己发间,静静地说了句:“你记得,这是你自己送给我的。现在,我将它结发在头,从此我们便是缠绕一生,再不可背弃对方。” 费扬古想要解释,却又觉得此时说什么都是无益,也怪自己怎么偏偏送了这个给她?原是听说她近日睡不安稳,所以才会送这沉香木梳给她。想来她若知是自己亲手做的,早晚便会多用它来通发,以此触碰头部经络,自然能宁神静心。可谁知她会错了意,越发纠缠起来。 “昭妃娘娘!” “主子!” 远处传来宁香与春茵气喘吁吁的呼唤声,还有侍卫们整齐有度的马蹄声。 东珠知道,他们还是寻来了。自己和费扬古这难得的会面,终究是要结束了。她仿佛还要说些什么,而费扬古腾空一跃已至树上,将身形隐藏在树冠丛中。 东珠心中默然叹息,朝水边缓缓而去,不时采一捧新鲜的荠菜揣在怀里。 所以,当春茵与宁香寻来的时候,东珠手捧荠菜朝她们笑容嫣然:“来得正好,多采一些,回去好做荠菜饽饽给她们尝尝鲜。” 春茵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瞪大眼睛瞧着东珠:“娘娘真是太奇怪了,若想吃饽饽,只要吩咐一声,御膳房里什么新鲜美味的馅料没有,还用亲自来摘这个?” 未等东珠回答,宁香抢着说了:“春茵姐姐不知道,上巳节吃荠菜,不仅可以祛病祈福有好兆头,还能夫妻和美早生贵子呢!” 春茵瞪大眼睛:“这可是真的?我还是头一回听说呢!” 宁香点点头:“真的,真的,昨儿娘娘教我念诗的时候,告诉我的!” 春茵立即跑过去:“那咱们赶紧多摘些,好让娘娘和皇上和和美美,早生贵子!” 宁香也连连点头,两人一起动手,很快各自采了一大捧。 东珠哑然,呆立在水边,有些愣神。 冷不防,却被一人牢牢抱在怀里。 隔着锦衣华服一阵阵传来暧昧的体香,熟悉的气息早已将他的身份泄露。此时的他,孩子气地用手臂牢牢圈住东珠,柔声低语带着几分调侃:“我今儿才知道,你为何要将日子定在今天不可。三月初三,不仅是你的生辰,也是上巳节,而巳与子相通,便是尚子的意思。若我们今日合卺,必定多子多福。” 东珠微微挣扎,却换来某人更紧的缠绕:“还躲,还想往哪里躲?” 东珠微恼:“皇上怎么说话不算数,说好了今儿放一日的假,由我自行打发,怎么还跟了来!” 康熙转过东珠的身子,龙目炯炯紧盯着东珠:“朕是允你出宫散心,可并没说不叫人跟着!再者,谁让你一出宫就像脱笼的鸟飞得没影了。侍卫们都知道这昭妃娘娘是朕的心头肉,你跑了,他们怕不好交代,便早早回了朕。朕又担心你搞什么花样,才追来瞧瞧的。” 东珠推开康熙:“如今人也瞧着了,皇上便回吧!” 康熙乐了:“这叫什么话?见你非要出来,还以来弄了什么新鲜乐子,却不过是来湖边闲逛,倒不如随朕去西山跑马。” 东珠低垂头,做出精神不振的样子:“我才没那个力气。” 康熙被驳了面子,倒也不恼,笑嘻嘻说道:“也是,总要攒着力气……等到晚上。” 东珠皱眉,刚要回他几句,却忽地被康熙拉上马。东珠还未坐稳,天子已挥鞭催马。一时间,马儿腾跃,远远跑了出去。 马蹄纷纷踏绿草,散出阵阵浓郁的清香,东珠微微头晕,更有些讶然:“去哪儿?” 康熙贴在东珠耳边:“到了就知道了!” 东珠紧挨着康熙,甚至能感觉到他的心跳,那样有力,那样激昂,东珠有些恍惚。如果他不是天子,只是寻常人家的少年,那这个年纪,他该多快活,一定也可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可是他偏偏是天子,还是被那个女人推到皇位上、被权贵元老们牵制的傀儡。 傀儡,一想到这个词,东珠就有些心疼。如果能够摆脱那幕后之人的钳制,摆脱朝中权贵的弹压,他到底会不会成为一个好皇帝,会不会继承先帝的遗愿,实现满汉一体的仁治? “在想什么呢?”康熙略微低头,在他看来,东珠少有这样安静的时候。 东珠想了想:“我在想,如果你不是皇上,今儿,会是什么样子?” 康熙认真地想了想,突然爆发出一阵大笑。 东珠:“笑什么?” 康熙搂紧东珠:“如果我不是皇上,那今儿,我们一定不在一起。” 东珠微微纳闷:“为什么?” 康熙笑了,老实回道:“如今我是皇上,还不能令你甘心伏首对我;若我不是皇上,恐怕你连看都懒得看我!” 东珠扑哧笑了:“这倒是说了一句实话!” 康熙哼了一声:“没用的!” 东珠蹙眉:“什么?什么没用?” 康熙笑了,笑容灿烂又很是有些得意:“看来我们命中注定是要在一起的。所以,你就放弃吧,放弃你所谓的尊严和执念,甘心情愿做好朕的女人!” 东珠一时无语。 年轻天子面露稚气脱口而出的情话,任她怎样也不能认真对待。可是,为什么她的心在此刻那样煎熬了起来。突然间,她便有些心疼身边这个人。这个人虽是皇上,却是时刻处于忧患中的儿皇帝。 之前,是自己的阿玛和义父,是那些元老满臣勋贵时时刻刻以挑剔的目光审视着他,监督着他,甚至是弹压着他。 现在,自己全心全意爱着的费扬古、尊敬的安亲王还有那些代表正义与仁政的汉大臣们,连他们也在暗中对付着他,如果他稍有差池,就会被取而代之。 这还是自己知道的两股巨大的势力,而她不知道的,会不会还有别的。 他的处境,真令人担心,正像是深陷泥潭中想要凭一己之力挣扎,可是,毕竟年少啊。 在重重重压下,他会不会是汉宣帝、建文帝…… 东珠不敢去想。 第一百三十一章 我本将心向明月 第一百三十一章 我本将心向明月 安亲王岳乐府书房内。 费扬古看罢手中的奏折,对上岳乐的眼睛:“王爷当真想好了?就因着此番谣言,便甘心退政?王爷明明知道这谣言是谁散布出去的!” 岳乐抚须而笑,面上神情略为无奈:“本王自然知道,除了鳌拜,不必做第二人想。他无非是想把本王挤出议政王会议。” 费扬古微微皱眉:“既然王爷对他们的用心早已明察秋毫,又何必引退?如今皇上还未明确表态,王爷先主动请辞避嫌,怕是反而不妥!” 岳乐笑了笑:“你说皇上没有表态?你错了,咱们这位皇上,早已经表态了!” 费扬古一怔,随即明白过来:“王爷是说,皇上近日对诸王公的安抚之策?” 岳乐点了点头:“皇上将兰布晋封为亲王,又为裕亲王大婚赏下令人侧目的恩赐,近日还给康亲王、显亲王、靖亲王赐下御膳。至于一向不怎么理事的平郡王、承郡王也都被指了差事,负责筹备万寿节和接待蒙古使节。就连年纪尚小的简亲王都被皇上饮点,要进议政王会议学习参襄。你说,他这一连串的举措,说明什么?” 费扬古叹了口气:“王爷是觉得皇上已经不再信任王爷了,所以才开始笼络其他王公?” 岳乐苦笑,端起茶盏略喝了一口:“不再信任,他何曾真正信过我?” 费扬古面露遗憾之色:“皇上到底还是年轻,难不成他以为凭那些人就能与鳌拜的势力抗衡?眼下他如此提防王爷,倒让鳌拜捡了便宜!皇上让兰布袭了老庄亲王的爵位,由郡王晋为亲王。可他忘了,那兰布正是鳌拜的女婿。而鳌拜的侄女又被指给裕亲王做侧福晋。原本朝中诸王、贝勒都与他家有私,现在更得了两位亲王之势。皇上做事,真有些顾前不顾后,太过莽撞了。” 岳乐对上费扬古的眼睛:“皇上做事,不管结果怎样,若能凭着自己的本意行之,就算做错了,从中得到历练、汲取教训也是好的,我只怕他受制于人成为傀儡。” 费扬古立时会意:“这些时日,我在旁边冷眼看着,皇上并非甘愿被人摆布。他对太皇太后虽然十分恭敬孝顺,但也有意见相左的时候。有时,皇上为了坚持己见,也会和太皇太后抗争。” 岳乐摇摇头:“经过先帝的事情,太皇太后已不再像过去那般强悍了。她原本就懂得迂回变通之术,如今行事更加隐秘,未必只一味弹压。若如此,我们倒不好拿她把柄了。” 费扬古冷冷一笑:“不管如何,只要皇上有能力与辅臣对峙,当好天子,继承先帝遗愿,能够满汉一统,推行仁政,咱们就将私仇放下。若是不行,就在他们与鳌拜一党两败俱伤之后,由你取而代之承担大任。” 岳乐苦笑:“本王倒并不愿意看到那一日到来!” 费扬古:“我也不愿,但是——只要我一看到太皇太后那伪善的笑容,我就迫切期待那一日早些到来,好让她向那些死在她手上的冤魂谢罪。从太宗朝到先帝朝,有多少年轻鲜活的生命、多少无辜的稚子,只因为她的私欲,便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岳乐眼中微湿:“她,大约不以为这是私欲,或许在她心里,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大清。” 费扬古摇了摇头:“王爷,你莫要心软。若两军对垒于疆场厮杀,双方死伤各凭天命,怨不得谁。可是隐于暗处,只为了权柄与私利就荼毒妇儿扼杀忠臣良将,这是不能饶恕的。莫忘了当年,王爷的小世子……” 岳乐眼中精光微闪,对上费扬古的眼眸:“你说得对,她,的确是不能恕的。” 夜,西山清华园。 山水之间有座粉饰一新的高楼在林间耸起,隔着窗子抬眼望去可以平看香山,俯视玉泉,风景独好。 而室内烛火幽幽、彩纱轻拂更是一派迤逦。 临窗置一宴桌,桌上是精致的江南菜色。 一把碧玉壶装满梨花白,香气迷蔓,让人未饮先醉。 康熙与东珠秉烛对座,目光柔柔地盯着眼前佳人,只觉得心中是前所未有的舒适,景好,酒醇,人美,而心却是被幸福填得满满的。 东珠被康熙的眼神盯得颇有些不自在,抬手执壶为他缓缓斟了一杯酒。 康熙趁势握住东珠的手:“喜欢这里吗?” 东珠微微面红,想要抽手却被他攥得更紧,只得说道:“想不到皇上在这里建了一处别院。” 康熙笑了,微有些得意:“为了省银子没有大兴土木,知道你厌恶繁华厚重,只喜欢素简精致的,所以只是命人在武清侯李伟的庄园旧址上稍稍修缮罢了。还记得去年夏天我们一起来的时候,你说过喜欢这里。那日,我们遇到了雨,却没地方避,这次好了,不仅可以观景还能留宿,朕猜你一定喜欢!” 东珠眼波微扫:“皇上是在讨好我?” 康熙秀眉微挑:“当皇上的,需要讨好妃子吗?” 东珠笑了:“我又不是皇上,我哪里知道!” 康熙见她顽皮之色又起,不禁也笑起来:“你给朕听好了,朕做这些并不是皇上在讨好昭妃。而是一个男人,在讨好他心爱的女人。” 这样的情话东珠不能不感动,但是感动又如何,她并不能给他对等的回报,东珠稍加思索,对着康熙的眼眸如此回道:“小时候,我第一次吃到玛嬷做的梅花酥,我便觉得,那是我最心爱的。后来,阿玛送我一匹西域名驹胭脂雪,当它第一次带着我在马场像风一样飞奔的时候,我认定,它是我心爱的。再后来,额娘送我一只东海红珊瑚做的簪子,通体晶莹灿烂像晚霞一样美,似乎可以胜过一切珠宝的光辉,于是我便觉得,这支红珊瑚簪子是我最最心爱的。可是现在,这些东西在我想起,也不过尔尔,都是些可有可无的玩意儿!” 康熙初时很认真听着东珠的诉说,但慢慢地,他听明白了,于是面上露出隐隐的不悦:“你是想说,你在朕心中就是这些可有可无的玩意儿,你在质疑朕对你的心思?还是说你原本就是水性杨花、移情别恋的性情?” 东珠哑然失笑:“东珠不是在质疑皇上,也不想自贬品性。我是想说一个道理,大凡被你轻易认定的所谓‘心爱’,大都是一时的新鲜,不能长久。” 康熙冷哼:“说啊,你继续说,朕倒要听听你今晚还能有些什么样的说辞。其实不管你说什么,朕只坚定一条,你是朕的妃子,朕喜欢你,你不要再妄想推开朕。” 东珠叹了口气,很是无奈:“皇上想错了,东珠并没有想推开皇上的意思。东珠只是想提醒皇上,郑重自己说出的话,不要轻易许诺什么,尤其是感情。省得若干年以后,回想今日,不过是酒后的荒唐言。” 康熙笑了,神情万分坚定:“当然不是,你把朕想成什么人了!这样的话自然不是随便对谁说的。你是朕心爱的女人,朕永远把你放在心上,永远不会像你对胭脂雪、梅花酥那样丢到脑后。这些话,朕以前从没对旁人说过,以后也不会对旁人说。你且看着,十年以后,你来给朕验证,看看朕是不是真心的,是不是说到做到了!” 东珠看着康熙,突然觉得他表态时的神情很像自己,有些执拗,有些认真,有些不服气的坚定。是啊,就像自己无数次对费扬古表白时的样子。东珠突然发现,她和他还真有些相似。可是,他们所对着的人,都是有些铁石心肠啊。 康熙亲自执壶,为东珠斟满酒杯:“来,你我共饮此杯,愿你我都不负今日。” 东珠淡然一笑,举杯与康熙相碰,便一饮而尽。 屋外。 费扬古、李进朝、春茵与宁香等人远远地站在院子里。 看到窗子摇曳的烛光,想着屋内的迤逦与温馨,各人心情都有些恍惚。 春茵与宁香低声咬着耳朵,声音微乎其微。 宁香说:“春茵姐姐,你看今儿这情形,娘娘终于顺从了皇上。” 春茵笑了笑,一脸喜色:“咱们娘娘就是太爱耍小性儿了,依我看,她早该从了皇上。” 宁香狠狠点头:“是啊,皇上对咱们娘娘可真好。虽然没在宫里为娘娘摆宴,却在这样美的园子里为娘娘庆生,还准备了这么好的席面。听我阿玛说为了做这顿生日宴,皇上特意搜罗了唐时宫宴的菜单,御膳房的人为了做出这桌菜,可是费了大半个月的心思呢。” 春茵扑哧一笑:“你啊,跟在娘娘身边这么久,还脱不了御膳房出身的习气,就知道光看席面菜品。那些菜品再珍贵,能跟这园子相比?你没听才刚皇上怎么说的,皇上啊,把这座园子赐给咱们娘娘了。” 宁香瞪大眼睛:“这可真是好大的恩赐!这山,这水,这林子,还有这楼阁,都是咱们娘娘的了?” 春茵还要再答,李进朝突然轻咳一声:“你们俩都消停点。没瞧屋里灯都灭了吗?这可是皇上和昭妃娘娘的合卺夜,若是惊了驾,都别想活了!” 李进朝这样一说,众人立即秉息凝视。 果然,屋里已经暗了下来。 似乎还隐约听到衣裳窸窣的细微声响。 中间似乎还夹杂着天子低声乞求的耳语,还有东珠欲语还休的推脱。 春茵与宁香对视了一眼,两人同时羞红了脸,赶紧低下头,不敢言语。 李进朝却坏坏地笑了起来,挥了挥手,让侍卫们再退得远些。 费扬古面无表情地退了出去,心里被异样的感觉填得满满的,仿佛一时间不能呼吸。原来真的到了这一日,他才知道自己是这样难过,是痛彻心底地难过。 突然间,只听得屋里传来东珠的一声惊呼,那声音带着哭腔,蕴着委屈和惊讶。 随即是少年天子压抑的低吼。 很快,室内的灯重新点燃,外面的人不知情形如何。 李进朝推了春茵一把,春茵只得奓着胆子上前,走到门口低声问道:“主子,可需要奴才进来服侍?” 春茵话音未落,只听到天子的回应:“都退得远远的,谁也不许进来。” 众人莫名其妙,再次悄悄退下。 屋内。 东珠藏在锦被中歪躺在床上,面朝里侧蜷缩着身子,有些瑟瑟发抖。康熙坐在外侧,欲拉开被子,却被东珠的手挡在外面。 康熙颇有些无奈:“让我看看,到底怎么了?” 东珠带着哭腔:“谁要你看,都是你欺负人!” 康熙伸手摸了摸东珠的头:“我哪里知道你喝了两杯酒,就会起风疹,以前在宫中大宴小宴,也没少见你喝酒,没这个毛病啊!” 东珠越发委屈:“谁知道你这酒里放了什么。如今我身上是又疼又痒,难受死了!” 康熙听了越发茫然:“这酒里,我什么都没放,我能放什么?再说,我不也喝了!这不好好的。你快听话,让朕看看,这到底是怎么了?” 东珠蒙着脸,就是不让动。 康熙用力掀开被子,东珠的外衣才刚早已被褪下,如今身上只着了一件轻薄的亵衣。康熙借着烛光一看,只见东珠脸上、胸口处和手臂上已出了不少红疹。 康熙大惊:“这可怎么好,才刚一会儿就起了一大片疹子,这得赶紧叫太医看看。要不,要不,咱们这就回宫!” 东珠扯过被子重新盖好,面色红润如霞:“这个时辰回宫再宣太医,必闹得人尽皆知,你不嫌丢人我还要脸。你不要管我,自己去找地方安置,我且睡上一觉,兴许明天一早,就能好些。” 康熙披衣起身,朝外走去:“这叫什么话。你如今这样,我还怎么能睡得着,无论如何该找个太医来看看。” 康熙一边走一边朝屋外喊着:“李进朝,李进朝!” 李进朝在屋外应声:“奴才在!” 康熙立即吩咐:“去,赶紧去太医院,看看今儿谁当值,找个皮科功夫好的,赶紧过来侍候。” 李进朝向屋里探了个头,神情莫名其妙。 康熙瞪了瞪眼:“看什么看,赶紧去啊!” 李进朝应声,刚要退下。只见内室,昭妃从床上探起身子:“去孙院使府上请他过来瞧瞧也就是了,不必惊动旁人。” 李进朝听闻,又偷偷抬眼看着康熙。 康熙点了点头:“去,快去。” 李进朝赶紧退了出去。 康熙转身重新走到内室,坐到东珠榻前:“太医院那么多人,偏你单单看中孙之鼎。你如今疹子发在身上,也不想想,凭他一个年轻男子,方便替你诊治吗?” 东珠略一思忖,眨了眨眼睛:“说得也是,孙院使是年轻男子,自不方便看。可那些老夫子人老眼花,若在我身上盯着看来看去,又看不出所以然,才更让人难堪。罢了,还是不看了。” “不看自是不行的,总要让太医看看才好放心!”康熙说着,又见东珠忍不住痒,总是伸手去抓脸上和身上的疹子,便立即用力紧紧握住东珠的手。 东珠惊惧:“你想干什么?” 康熙叹了口气:“你现在这样,我还能干什么?不过是怕你抓破了疹子,回头留下疤痕越发难治。想当年朕小时候出天花的时候,她怕我抓破水疱,也是这样握着我的手,一坐就是一夜。” 东珠莫名其妙:“她?是你额娘?” 康熙摇了摇头。 东珠神情恍然:“我知道了,是你奶娘,曹寅的额娘。” 康熙又摇了摇头,神情有些气苦:“你是不会猜到的。” 东珠想了想:“难不成,是太皇太后?” 康熙叹了口气:“任谁都不会猜到,就算聪明绝顶的你,也不会想到。在我得天花的时候,整夜看护我的,居然是她——董鄂妃。” 东珠惊愕:“怎么会是她?” 康熙神情凝重,将东珠搂在怀里,在她耳边低语:“就是她,董鄂氏乌云珠。当年我还很小,不知道她为什么这样做。后来,我听很多人都说,她这是腥腥作态,为得贤名做给世人看的。此时此刻,见你身上长满红疹将你抱在怀里,握着你的手,小心看护你不要抓破疹子。为你做这些,我是这般心甘情愿。可若不是你,换作别人,我是断断做不出来的。就算为了贤名,我也不会做。所以我方才明白了,若是心中没有爱,她是做不到这点的!” 东珠深深叹了口气,觉得气氛十分凝重:“爱屋及乌,她必是全心全意爱着先帝,所以才能这样尽心照顾病中的你。” 康熙紧紧搂着东珠:“有时候我觉得很疑惑,一件事或者一个人,你原本认定的看法,会随着时间的推移发生变化,这种变化有时会是颠覆性的。难道最初的时候,是我们看错了?” 东珠神情沉静,话语越发轻柔:“不是错了,而是没有看全。所以,皇上,日后不管是对任何人、任何事,在做最后决定的时候一定要慎重。身为皇上,掌控国家神器,一个念头往往关乎成千上万人的生死。所谓事缓则圆,一定不要妄下评定。” 康熙点了点头:“我知道。” 东珠把头靠在康熙肩头,在这一刻,心情突然无比沉重起来。这样一个人,在自己偷偷用草药弄出一身红疹败了他兴致的时刻,还能这样关切得看护着自己。他这样一心一意对我,终究算是难得。而他自己又面临这样的内忧外困,东珠啊东珠,你真的要背弃他、算计他吗? 东珠的俯首亲近,让康熙十分受用,越发刻意温存体贴。 此时两人正应了那句:“我本将心对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此刻的康熙并非以天子之尊,而是以一位少年郎的纯粹之心毫无保留、死心塌地爱着身边这个女人。 很多年后,当他故地重游,回想这一夜的相守,还是会觉得心痛、心醉、心酸。 柳色深暗,花姿明丽。 一片浓浓的灿烂春景,却是独倚栏杆独自看。 只因“旧游无处不堪寻,无寻处,唯有少年心”。 第一百三十二章 乱石穿空惊涛裂 第一百三十二章 乱石穿空惊涛裂 康熙七年三月十八,是康熙帝十六岁的圣寿节,由于是少帝亲政之后的第一个圣寿节,格外隆重。蒙古四十九旗旗主和朝鲜等藩属国都派来使节入京朝贺。拉着贺礼浩浩荡荡进城的队伍在三月上旬连绵不绝,使得整个京城都沉浸在喜气的氛围中。 皇后赫舍里虽然有孕在身,却依然坚持亲力亲为,操持着规模宏大的寿宴,打点各种往来应酬与封赏,一切事务做得井井有条,这实在让康熙有些感动。 特别是在圣寿节当天一早,天还未亮,皇后便带着果品香烛来到奉先殿,在康熙生母慈和皇太后,也就是昔日的佟妃神位前上香叩拜。 康熙心中十分感慨,这对于赫舍里来说是多么不容易,虽然佟妃是自己的生母,可是她毕竟已经不在了。而仁宪皇太后则是位分正之又正的母后,是皇后的婆婆,如今皇后能撇开仁宪皇太后与太皇太后,率先来拜祭皇上生母,这其中的心意康熙怎能不知。 赫舍里端端正正跪在神位前低声求祈:“求慈和皇太后保佑皇上万事顺意,保佑我大清平安昌盛。” 说罢,更是恭敬异常地俯身叩拜。 康熙亲自上前将赫舍里扶起:“你有心了。” 赫舍里微微一笑:“这原是做媳妇的本分,慈和皇太后是皇上生母,是大清国的皇太后,理应受到敬仰与尊重,特别是在今天,皇上的万寿节,想来更是皇太后生平最重要的日子,咱们应该来看看额娘!” 康熙听了此话很是受用,心中温暖,便牵了赫舍里的手,一同站在神位下:“额娘,皇后她很能干,也很懂事,有她为儿子打理后宫,儿子很放心。如今,她还怀了皇嗣,求额娘保佑她能平安产下嫡子,为大清延续帝统。” 康熙本是顺情而下的一番话,但在赫舍里听来却是莫大的恩典与荣耀,皇上话里的意思赫舍里领悟并牢牢记住了。她觉得皇上的意思是,自己产下的皇子必是当然的太子,也就是未来的皇帝。 赫舍里突然很是感动,禁不住眼圈微红,差一点就掉下眼泪来。是啊,玛嬷说得对,后宫中还有什么比位子更重要的。恩宠欢爱不过是一眨眼的事,只有位子才是安身立命的根本。 康熙瞧见赫舍里神情微变,不由得紧张:“怎么了?好好的怎么难过起来?莫不是哪里不舒服了?” 赫舍里赶紧掩饰:“臣妾无妨,时辰不早了,臣妾先陪皇上去慈宁宫给太皇太后请安,过会儿王公贝勒们也该入宫领宴了,臣妾还得前去打点照看。” 康熙点头,两人携手同行。 慈宁宫中,早已热闹非凡。 正殿里堆红摆绿,装饰得喜庆富贵。 各宫主位请安之后依次而坐,更有近支亲贵,来自蒙古科尔沁的达尔罕王和塔、巴林郡王鄂布尔、三等公吉阿郁锡坐在孝庄下首,与仁宪太后等人热络地用蒙语聊着草原上的新鲜事。 孝庄看着鄂布尔,心情十分欢悦,很少喜形于色的她竟然笑意连连:“真想不到,上一次见你,还是孩子,就知道吵着要果子吃,现在竟长成了这副模样,虎背熊腰的,倒真像个巴图鲁的样子!” 颚布尔憨憨地笑了:“是啊,上次跟额娘来京的时候,还是七年前,那时皇上才刚登基,长得还没我高呢!” “谁说朕没你高?”康熙与赫舍里入内。 众人立即起身请安:“皇上万岁万万岁,恭贺皇上圣寿安康!” 康熙摆了摆手:“在皇玛嬷这里,大家不必拘着,要拜寿送贺礼,等会子到了乾清宫大宴再说。现在,只是至亲间的家宴,不必拘礼。” 孝庄也频频点了点头:“皇上说得正是这个道理,在哀家宫里,你们都自在些吧!” 众人纷纷谢恩落座。 康熙上前,给孝庄行礼。 孝庄摆了摆手:“都说了自在些,快坐吧!” 康熙却越发隆重,赫舍里命人赶紧拿来拜垫,康熙郑重跪在孝庄面前:“皇阿玛和额娘去得早,孙儿能有今日,都赖皇玛嬷悉心调教,百般呵护,今儿是孙儿的生辰,孙儿更要感念太皇太后的抚育教诲之恩!” 皇上这一跪三拜,连带屋里众人也赶紧跪拜。 一时间,孝庄眼中神情复杂,微微愣神。 苏麻喇姑笑了:“瞧太皇太后欢喜的,您还是赶紧让皇上起来吧。这下面跪的不仅是天子,还有皇后腹中太皇太后的重孙孙呢!” 孝庄笑了:“哀家真是老了,人也越来越迟钝了,快,都起来吧!只盼着你们都好好的,哀家不用你们跪。” 康熙等人起身,重新落座。 福贵人一身鲜亮的蒙古袍蹿到了皇上面前,手里捧着一柄玉如意:“皇上,这是乌兰送皇上的贺礼。” 康熙接过玉如意。 众人抬眼望去,只见这枚如意玉质圆润通透,实在是难得的珍品,更为重要的是,那上面居然镂空雕了许多的福字和寿字。 康熙微微一笑:“好个稀罕的物件,你这又是从哪里搜罗来的?” 福贵人灿烂笑容浮在脸上:“皇上只说喜欢不喜欢,不必问哪里来的?” 康熙故意逗她,迟疑着说:“不就是一柄如意吗?虽说样式稀罕,但这样的好东西宫里自是多了去了,朕却未必件件都要喜欢。” 他话音未落。 福贵人已经嘟起嘴,似乎要恼。 鄂布尔却笑了:“皇上,这如意可是有来头的。这还是当年我额娘,也就是皇上您的姑母,咱们固伦淑惠长公主出嫁时,太皇太后备下的嫁妆。当年我额娘就是捧着这柄玉如意,从京城一路到了蒙古,如今,这柄如意又传回来了。” 孝庄从康熙手中接过那柄如意,轻抚着上面雕纹,眼中渐渐湿润,看着苏麻说:“你瞧,是阿图,果真是阿图的。这还是当年阿图嫁人的时候,我让你拿了我压箱底的好料子找人做的,这一晃三十年过去了,阿图的儿子、孙女都这么大了。苏麻,你说,阿图把这柄如意带回来,是什么意思呢?” 苏麻喇姑接过玉如意,还未开口,眼泪已经垂了下来。 仁妃锦珍有些搞不清状况,微微拉了东珠的手。 东珠压低声音:“阿图是太皇太后与太宗皇帝最珍爱的女儿,三十年前奉旨嫁往漠北,虽是帝女却命运坎坷,两次下嫁,两次死了丈夫。” 锦珍点了点头:“那这支如意又怎么会到福贵人手里?” 东珠叹了口气:“乌兰的阿玛是太皇太后的堂弟,可母亲,却是淑惠长公主第一次嫁人所生的女儿。” 锦珍这才明白,虽然一直都知道博尔济吉特·乌兰身份贵重,却没想到她的身份尊贵到如此境地,不仅仅背负着蒙古黄金家族博尔济吉特氏,还居然有爱新觉罗的血缘。若论起来,她既是太皇太后的重外孙女,又是太皇太后的侄女。 众人都猜测着这玉如意背后的玄机。 达尔罕王和塔笑了笑:“姑姑,我想淑惠长公主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了,乌兰这丫头性子野又娇纵,怕她在宫里闯祸,所以这才将自己压箱底的宝贝拿出来送给皇上,希望皇上看在亲姑姑的面上,对乌兰好些。” 众人若有所思。 康熙笑了:“姑姑也真是的,乌兰虽是顽劣,朕又怎会跟她一般计较,就算她闯了什么祸,只要不是伤天害理,朕自然不会苛责。” 福贵人听了立即上前行了礼:“皇上金口玉言,今儿当着众人可是说明白了,以后若真是乌兰不小心哪里做错了,您也不能责罚于我!” 康熙瞧着福贵人娇憨的样子便故意逗她:“明明是朕的生日,你送礼本该诚心诚意,却一心给自己要免罪金牌,真是取巧耍滑。皇后,朕便把乌兰交给你,朕虽得了如意,你却没得,朕令你对她严格管教,不必姑息。” 皇后抿着嘴乐着,微微点头:“臣妾领旨!” 福贵人却一脸委屈,上前拉着鄂布尔的袖子:“舅舅,你看,你人还在这里坐着呢,皇上就欺负我。” 鄂布尔出人意料地甩开福贵人,沉了脸:“瞧你的样子,哪里像做皇妃的样子,怪不得到现在还只是个贵人。” 福贵人面色通红,一脸委屈。 达尔罕王和塔笑了笑,看着皇上:“看来乌兰这样,也很难帮衬皇上,皇上嫌弃也是正当。臣这次来的时候,受科尔沁王公所托,若皇上对乌兰不满意,臣等就再为皇上另选几位名门淑女。” 达尔罕王和塔虽然面上带着笑,但是话却说得有些沉重。 一时间,室内一片安静。 太皇太后手捻佛珠不发一语,仁宪太后和善地笑着,只把目光投向皇上。 皇上原本是开玩笑,却不料正落了达尔罕王的圈套,此时才知道他在这里等着自己,今儿这一出,无非是想为科尓沁博尔济吉特氏多争些油水。想到此,皇上略微不快,也不言语。 皇后想要开口,却又怕逾越失礼。 眼见气氛略微紧张,东珠微微一笑,坦然说道:“达尔罕王久居草原,性情最是豪爽直率,所提之事原本出自对皇上的一片真心,只可惜却对小儿女的心思看不透。皇上哪里是嫌弃福贵人,明明是心中喜欢得紧,所以才会打趣玩笑。” 东珠说完,笑意吟吟地瞧了一眼康熙。 康熙会意,立即接语:“昭妃说得不错,舅舅和表兄是误会了,乌兰性子活泼最是伶俐,朕十分喜欢,就不劳舅舅费事,再选什么淑女了。” 达尔罕王淡淡一笑,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既如此,臣就放心了。可是……咱们科尔沁从太祖朝起,就与皇家联姻,我们把草原最尊贵的格格送来,不管是当皇后还是妃子,都是为了两族世世代代的友好和睦,这位分在我们这些亲人眼中算不得什么,可是在蒙古四十九旗的旗主们看来,这多多少少代表着脸色和皇上的恩宠。如今,乌兰这贵人的身份,着实令我等不安哪。” 话说到这个份上,任听者是傻子也能明白,科尔沁想要的是什么了。 康熙不是不明白,早先东珠就提醒过他,对乌兰他也并不讨厌,可是他不喜欢这种被人胁迫做出决定的感觉。于是,他装着没听明白,没接语。 仁宪皇太后的目光瞥了一眼皇后,意味深长地朝皇后笑了笑。 赫舍里在这一刻恍然明白,容不得多想,她只得开口:“果然是至亲,心气连着血脉,事事都能想到一处。” 众人不解。 仁宪皇太后面上笑意更浓:“皇后的意思是?” 赫舍里起身朝仁宪皇太后与太皇太后俯了俯:“原是皇上前些日子就跟臣妾提过,说是福贵人自打入宫事事恭谨乖巧,甚得圣心。此番科尔沁王公进京朝贺,正该格外施恩,给福贵人晋一晋位分,也添些喜庆荣宠。都怪臣妾,这些日子忙着宴请的事,倒是给耽搁了!” 皇后此话一说,太皇太后与皇太后对视。 仁宪皇太后便接过话茬儿:“皇后不必自责,你怀着皇嗣操持这么大的场面,原本就很是辛苦。” 达尔罕王对上赫舍里的眼睛,又盯着皇上:“果真如此,倒是咱们太小气了。皇上,千万莫怪咱们紧张,怪只怪乌兰血统高贵,一人身上便系着科尔沁和巴林两部的荣辱,说到底咱们是至亲不是?” 康熙略点了点头:“舅舅说得是。” 鄂布尔轻轻推了一把呆立当场的福贵人:“还不快去给皇上谢恩,真是个傻孩子。” 福贵人娇羞无限地朝皇上拜了拜。 康熙摆了摆手,目光却盯在了东珠身上。 鄂布尔顺着康熙的目光注视着东珠,突然“咦”了一声。 众人望着。 鄂布尔小声嘟囔着:“你不就是那个夜叉格格!” 众人惊愕。 东珠瞧着鄂布尔,也是莫名其妙。 福贵人却惊讶万分:“舅舅,你说什么?夜叉……格格?难道,当年把你的头打破的那个,就是她?” 鄂布尔摸了摸自己的左额。 虽然很多年过去了,但是那道疤痕依旧十分清晰。 东珠看到那块疤痕,再仔细看着鄂布尔的眉眼,依稀想起了什么,便立即起身朝太皇太后、皇太后行礼:“太皇太后、皇太后,臣妾身子有些不适,想先行退下。” 康熙虽然知道事情有异,但还是维护东珠,也附和道:“是啊,昭妃前些日子染了风疹,坐得久了身上肯定不舒坦,还不赶紧回去换药。” 太皇太后心知肚明,摆了摆手。 东珠便赶紧退下。 鄂布尔唇边浮起一丝笑容。 皇后赶紧起身恭请众人移至乾清宫参加宫宴,谁都没想到,一场风波突然而至,令人猝不及防。 第一百三十三章 妃色天下清宫谋 第一百三十三章 妃色天下清宫谋 夜,承乾宫,寝殿。 东珠坐在妆台前,拿着那柄沉香木梳一下一下梳理着满头青丝,心思有些烦乱。 宁香与春茵在旁边侍候,小声闲聊。 宁香有些好奇:“春茵姐姐,你说皇后怎么会突然在宴会上晕倒?” 春茵不以为然:“定是累的。皇后也太要强了些,原本有了龙胎要好好将养,可是她却强撑着办这么大的宴会,自然是累病了。” 宁香:“要我说,不是累的,是气的。” 春茵:“气的?谁气她了?” 宁香:“自然是福贵人。哦,不,现在应该称呼慧妃娘娘了。你想啊,一大清早的,仗着娘家人居然在皇上和太皇太后面前公然给自己要位分。这,还真不是一般人能做出来的。皇后面上贤惠大度,心里能不憋气吗?所以我说,定是气的。” 春茵想了想:“你说得也有道理。可是依我看,福贵人升位变成慧妃,该生气的不该是皇后,应该是仁妃娘娘和惠贵人才是。” 宁香眨了眨眼睛:“为什么?” 春茵:“你想啊,如今三妃之中,慧妃是凭了母家身份上去的,而皇上最看中的是谁?当然是咱们娘娘,咱们娘娘不仅有身家,还有皇上的宠爱,自是什么都不怕的。可是仁妃有什么?身家比不了,恩宠也比不了。三妃之中,就数她势弱。而惠贵人,同样是贵人,她还给皇上怀过孩子,却没得升位,倒眼瞅着福贵人升上去了,心里能不怄吗?” 宁香点了点头:“说得是啊!” 云妞从外面进来:“你们两个没事就凑在一处乱嚼舌头,还不赶紧侍候主子就寝?” 东珠听到云妞的声音,放下梳子,走了出来:“你回来了,坤宁宫那里情形如何?” 云妞使了个眼色。 宁香与春茵退了出去。 云妞上前,面露忧色:“听说十分不好,皇后自午宴时晕过去就一直昏昏沉沉的,先是发热,后来身上起了些疹子,太医因顾忌龙胎不敢擅自用药,还在斟酌药方。谁知没隔多久,皇后便见了红。” 东珠惊愕:“见红?你是说,小产了?” 云姑姑点了点头:“具体情形还不知道,坤宁宫乱成一团,皇太后在那边守着,仁妃也陪着。” 东珠:“皇上呢?” 云姑姑:“皇上在奉先殿。” 东珠叹了口气:“皇上真是在意这一胎,竟在奉先殿祈祷。” 云姑姑:“毕竟是皇后所怀的龙胎,若是皇子,必是太子。” 东珠刚要说话,只听殿外突然喧闹起来,似乎响起了宁香和春茵的呼救声。 云姑姑神色一紧:“我去看看!” 谁料还未走到门口,苏云已经急匆匆赶进来:“娘娘,出事了!” 东珠迎上前:“别慌,慢慢说。” 苏云一向镇定,此时面上竟然也带了焦虑之色:“坤宁宫传来消息,皇后已经小产,太医诊治似乎是人为所致,皇上大怒命宫正司彻查。不知怎的,却派人来咱们宫中将宁香与春茵拿了去。” 云姑姑愕然:“这关咱们什么事?又为什么要抓春茵和宁香?她们整日跟在娘娘身边,哪里去招惹坤宁宫了?” 东珠也是纳闷:“你可打听清楚了,是只拿了咱们宫里的人去查问,还是各宫都问了?” 苏云摇摇头:“情形混乱,无从打听。” 东珠面色沉静,心里却是前所未有的紧张,总觉得自己莫名地陷入了一个早已布好的陷阱里,但却想不明白究竟是为了什么,有些茫然,又有些害怕。 云妞上前为东珠倒了杯茶,又扶东珠坐下:“娘娘别担心,不管到了什么时候,咱们没做亏心事,不怕人来查。” 苏云也说:“宁香与春茵都是本分老实的,自不会胡乱攀扯,娘娘放心。” 东珠摇了摇头:“如今,急也没用,静观其变吧!” 乾清宫。 康熙铁青着一张脸,面色阴沉得很是怕人。 宁香跪在殿中,一脸茫然。 过了良久,康熙才问:“昭妃与裕亲王,时常见面吗?” 宁香愣了:“皇上问这个做什么?” 乌兰上前,重重甩了一个巴掌打在宁香脸上:“皇上问话,你一个奴婢,只管老实作答,还敢反问不成!” 宁香被打蒙了:“回皇上和慧妃娘娘的话,我们娘娘与裕亲王并没有时常见面,只是……偶尔见过几次。” 康熙紧紧攥拳:“几次?都在什么时候、什么情形,说清楚。” 宁香想了想,小心回话:“之前在咸安宫的时候,裕亲王来看宁太妃,偶然会到后面与昭妃娘娘说两句话。” 康熙一拳砸在案上。 乌兰冷笑:“咸安宫,倒真是相会的好去处。除了咸安宫呢?” 宁香眉头紧皱:“后来昭妃娘娘得释重新回到承乾宫,就没怎么见了。就是有一次,就是裕亲王大婚前,娘娘在御花园……” 乌兰眼中精光一闪:“哦?是御花园相会吗?” 宁香瞪大眼睛,满眼惊愕:“不是相会,不是,是娘娘听说裕亲王得了痔疮,所以在园中采一种草药,正巧裕亲王入宫探望宁太妃,才遇到的,也只是把草药给他,并没说什么。” 乌兰手中拿出一束白头翁:“可是这种草药?” 宁香看了看,点点头:“是。娘娘说这药根部是宝,上面却是有毒的。” 乌兰笑了笑,转脸去看康熙:“皇上,太医说了,导致皇后滑胎的正是白头翁汁叶里的毒素。” 康熙面色不定。 宁香却吓呆了:“不不不,不可能。皇上,这不关昭妃娘娘的事。娘娘采药真的只是为了裕亲王,不是要害皇后的,不是……” 康熙盯着宁香,喃喃低语重复着宁香的话:“只是为了裕亲王,只是为了他,你可知道,单凭这点,就是死罪!” 宁香吓呆了,跪在地下低垂着头再也不敢说半个字。 乌兰摆了摆手,侍卫上前将宁香押下。 乌兰:“皇上,原本乌兰也奇怪,好好的,昭妃娘娘为何要害皇后腹中龙胎,今儿听舅舅说了当年的事才恍然明白,原来那个时候,昭妃与裕亲王就已经……” 康熙瞪着乌兰:“已经什么?” 乌兰想了想:“用汉人的话就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暗通款曲。” 康熙面色憋的通红:“你别胡说!” 乌兰噘起嘴,十分不服气:“哪里胡说了。皇上想想看,那时他们还只是小孩子,东珠为了并不得势的二皇子,居然敢把堂堂巴林王子打得头破血流,这得多大的胆子。再说了,宫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当时为什么没有人追究?听舅舅说,那是因为二皇子在雪地里跪了半宿,求他和先皇不要为难肇事者,所以才没追究。皇上想想,他们两人打小就是这么生死相护的情谊,到了现在,又是何种光景?想来这避着人偷偷见面肯定不是一次两次。” 康熙的心拧巴在一处,痛极了,才刚在坤宁宫听太医说皇后失去嫡子,他便很伤心,连着失去两个亲生骨肉,对于渴望亲情的他来说已经是一种沉重的打击。而又听说是被毒害的,他在震怒下便命人去查,谁承想,竟查到了东珠头上。 而且,还揭开一个天大的秘密,东珠的心上人竟然是二哥福全。原本晌午在慈宁宫,巴林王鄂布尔对东珠的反常举动就已经令他生疑,细问之下才知当年东珠为了二哥竟将鄂布尔打伤。再联想东珠所说的早有心上人,以及她与福全的几次见面,现在回想起来,福全看东珠的眼神,不是情谊是什么? 康熙被彻底激怒了。 乌兰:“前些日子,皇上不是说要与昭妃合卺吗?可到最后为什么没成事?听说昭妃身上出了疹子。皇上心疼顾念着她,只让她好好养着,却没细查。皇上想想,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发起疹子来了?” 康熙回想起那个晚上,心里就痛得要死,自己这样真心实意对她,她却这样玩弄欺骗自己。 这么说,她是故意弄了什么东西,以至于身上才发起疹子。 乌兰:“后宫中的女人,有一个算一个,即使贤惠大度端庄的皇后,谁不是想尽法子要得到皇上的宠幸,为什么她三番两次要推托承恩?要么就是她早有相好,所以才一心一意为他人守洁。要么,就是早就失身,怕皇上查出来怪罪!” 这句话,彻底摧毁了少年天子残存的理智,他像疯了一样地钳住乌兰的肩膀,眼眸如同火焰:“你说什么?你敢再说一个字!” 乌兰却身子一软,悄悄跪了下来:“皇上,事情摆在眼前,容不得臣妾说与不说,昭妃与裕亲王有私还在其次,臣妾是担心,可怕的阴谋还在后面?” 康熙越发惊愕:“你说什么?什么可怕的阴谋?” 乌兰看着康熙:“表哥,乌兰接下来要说的,不是妃嫔对皇上说的,而是对骨肉至亲说的掏心窝的话。还记得之前在为裕亲王选福晋的时候,东珠的表现吗?” 康熙盯着乌兰:“说下去!” 乌兰把心一横:“裕亲王,个性敦厚,在那些野心勃勃不想放权的人眼中,倒是一个很好的傀儡。” 康熙彻底惊愕,觉得从头到脚被人淋了一桶冰水。 乌兰一字一句,声音冷得吓人:“这次裕亲王所纳的福晋,其中一个,她阿玛是皇上信任的侍卫大臣,管着咱们内宫的安危;另外一个,却是鳌拜家的女儿,这点算计就不必说了。就连那个看似毫不起眼的杨氏,也是汉大臣中的名门闺秀。这样的布局,为的是什么?就是为了有朝一日将福全推上皇位,他们能更好地控制各方势力。而这一切,都出自谁的谋划?钮祜禄·东珠这次敢出手暗害皇后的龙胎,就是想让皇上没有嫡子,好为下一步的阴谋铺平道路。” 康熙茫然地摇了摇头:“不,这太可怕了,你说的这些,朕一个字也不想听!” 乌兰跪在地上,轻轻抬起头,凝望着康熙的眼睛,伸手悄悄拉了他的龙袍:“皇上,您从先帝手中承继而来的皇位,那上面早已沾满了无数人的鲜血。每一代帝王的更迭,从来都不是太平干净的。若是您一时心软,便会辜负了此前为之流血的所有人。这其中有太祖、太宗和先帝,也有太皇太后、我的玛嬷,还有你的额娘……所幸,如今咱们发现得早,现在一切都还来得及,臣妾以博尔济吉特氏和爱新觉罗氏的双重血缘,肯请皇上明断。” 康熙盯着乌兰的眼睛,痴痴地笑了,笑容中分明蕴着苦涩与无限的悲怆:“明断?这笔糊涂账,你让朕如何明断?” 乌兰缓缓站起身,伸手托起康熙的脸:“皇上,乌兰知道皇上心里难过。看着皇上这样,乌兰心里也不好受。如果皇上信得过,乌兰愿意为皇上去当这个恶人,铲平宫中一切邪祟,护佑着皇上如意安泰。” 凝视着乌兰,听她意气风发地如同盟誓一样说出这些话,康熙突然觉得面前这个乌兰既陌生又熟悉。说她陌生,因为她不再是自己认识的那个娇憨略带傻气的天真少女;说她熟悉,因为在她的眼中,康熙竟然看到了一种与太皇太后十分接近的神态。 康熙盯着乌兰:“这样的你,竟与太皇太后有些相似。乌兰,为什么在你眼中,朕看到了一种杀伐之气?” 乌兰笑了,握紧康熙的手:“是,是杀伐之气。那是因为乌兰心中挚爱着皇上,所以面对任何妄想阴谋荼毒威胁皇上的人,遇之杀之,绝不手软。” 康熙略一恍惚:“不,朕要再想想,万一这里面有什么误会,杀错了?” 乌兰收敛了笑容:“皇上以为太祖、太宗乃至先帝,他们手上就没有枉死的生命?” 康熙答不上来。 乌兰叹了口气:“东珠与裕亲王有私,是铁定的事实;谋害皇后龙胎,也是铁定的事实;无数次拒绝皇上令皇上难堪甚至蒙羞,更是事实。至于她与鳌拜、遏必隆的关系和阴谋,更无从抵赖。这样一个女人,皇上还要留她吗?” 康熙无语,此时他已心乱如麻。 对东珠千恨万恨,但只要想到,自己的恨会让她送命,他便不敢恨下去。无论如何,那样鲜活的生命,那样被自己全身心爱着的女人,不该这样死去。 乌兰看出皇上的犹豫,冷冷说道:“如今,她能够在皇上眼皮下面轻而易举对自己用药,出一身的风疹;还能够躲过太医、嬷嬷、侍女的眼睛,给皇后下药,让皇后失去龙胎。那么,对太皇太后甚至对皇上,只要她愿意,这些也不难做到。皇上,我们需要这样冒险吗?” 乌兰着实很聪明。 这最后的一句话彻底让康熙动摇了,是啊,东珠不是一直有意无意地暗示自己,太皇太后暗害了她的玛嬷,她要为玛嬷报仇。她还在有意无意离间着自己与太皇太后的关系。若是有朝一日,她害死了太皇太后…… 这个念头一起,康熙觉得全身冰冷,之后半晌,才万分艰难地挤出一句话:“去,按你的意思办吧!” 乌兰点了点头,退了出去。 月华初上。 站在乾清宫外面的丹陛上,看着整个后宫,乌兰得意地笑了:“太皇太后,您应该高兴。自你之后,咱们博尔济吉特氏终于又出了一位可以擎天的女主!” 第一百三十四章 纵使无人亦自芳 第一百三十四章 纵使无人亦自芳 宫正司。 齐佳·裕德眉头微蹙。 尹琪的汇报,让另外两位管事谭司正、鲍司正顿感情势严重,室内氛围立时凝重起来。 谭司正抬眼看着齐佳·裕德:“宫正大人,慧妃传皇上的旨意,要以荼毒龙胎的罪名秘密处死昭妃,这可是天大的事情。” 齐佳·裕德微微点了点头:“的确事关重大!” 鲍司正叹了口气:“要说这昭妃娘娘的八字是不是太差了,从她入宫这官司就没断过。如今这一遭更是铁证如山,若想翻身是不可能的。可在这个时候要处死昭妃,这可是……牵一发动全身,他们就不怕逼得遏必隆一党就此反了?” 谭司正摇了摇头:“这个道理,世人都明白,可皇上若执意如此,就是与鳌拜、遏必隆撕破了脸。听说皇上已命人拟旨,要暂停遏必隆的差事,将他圈禁在家,只是能不能圈得住,这紧接着定是一场惊天巨变。” 齐佳·裕德看了一眼尹琪:“太皇太后那边可有动静?” 尹琪:“太皇太后惊闻皇后落胎,心神俱衰,已经卧病在床了。” 谭司正冷笑:“太皇太后这个病,来得真是时候。” 鲍司正沉了脸:“不成,现在这种情势下,咱们不能出面处死昭妃。若是将来鳌拜、遏必隆以此事由发难,皇上不能力敌,到头来怕是要把黑锅扣在咱们身上。那时,宫正司上下就会蒙难。原本太皇太后看咱们这个衙门就是多余,总想借口裁撤了,咱们不能给她这个机会。” 尹琪莫名其妙:“可是皇上已经下了旨,慧妃的人又在步步紧逼,那慧妃可是代表着太皇太后啊。” 鲍司正与谭司正面面相觑,只把目光对上齐佳·裕德。 齐佳·裕德盯着尹琪:“那慧妃手上可有皇上的圣旨?” 尹琪摇了摇头:“没有,只说奉皇上口谕!” 齐佳·裕德:“这样,你们先去拖延,我现在就去面圣。” 尹琪与谭、鲍两位司正立即称是,退了下去。 齐佳·裕德整理了官服,唇边展开一丝浅笑:“布木布泰,看来你真是老了,居然把乌兰推在前面做你想做又不能做的事。好,本座就跟你周旋到底。” 慈宁宫。 孝庄靠在炕上,手里捻着佛珠,神情有些凝重。 苏麻喇姑上前:“太皇太后,那边已经闹起来了。慧主子已说服皇上要处死昭妃,圈禁遏必隆。” 孝庄眉头紧皱:“这个丫头,她太自以为是了。” 苏麻喇姑有些意外:“那依太皇太后的意思是,慧主子这一步做得不妥?” 孝庄:“她太心急了。遏必隆在朝中的势力隐藏很深,就算圈禁他,也影响不了什么。而且这次的事,根本牵连不上鳌拜。若动不了鳌拜,朝中形势依旧没有改变,那处死昭妃,少了一个筹码,更可令他们加紧部署,死心塌地不放权。” 苏麻喇姑:“既然如此,太皇太后为何不出面拦一拦?” 孝庄冷笑:“拦?这些个孩子有一个算一个,都觉得自己如今长本事了,凡事能自己定夺、自己筹划,何须我这个老婆子帮衬?也好,让他们去历练吧。” 苏麻喇姑有些担心:“可是,真要捅出什么大篓子来,到最后还得是太皇太后给善后。” 孝庄瞧了一眼苏麻:“你呀,跟在我身边一辈子,还是没看透。想当年福临那会儿,我事事替他操持,保护着他过了千难万险。为了他亲政立威,甚至牺牲了多尔衮,还有一直把我当亲姐姐的多铎……为了福临,我是操碎了心,什么事没做过?但凡只要他想的,我都赶在他头里帮他铺平了路,让他得偿心愿。可是,最后却落了个母子反目,让天下人看尽了笑话。” 孝庄说着,眼圈渐渐红了起来。 苏麻低声劝慰:“格格,当年的事,先帝后来也悔过了。” 孝庄摇摇头:“悔过?他何曾真正悔过?不过是哄我罢了。他若真的悔过,何必要走?” 苏麻喇姑神情中也是浸满苦涩:“格格,眼下这桩事你真不打算管了?” 孝庄点了点头:“看一看情势再说,好赖乌兰拿到铁证,虽然不至于将那些人逼到死角,但在场面上也可以弹压一阵儿。” 苏麻喇姑点了点头,又有些不忍:“只是可怜了皇后,原本欢欢喜喜地操持着大宴,却在最热闹的时候突然滑胎,如今还昏昏沉沉地睡着。若是醒来知道龙胎已掉,还不知要怎么难过。而昭妃,又的确无辜!” 孝庄冷哼一声:“无辜?所有人当中,只有她是罪有应得。以她的资质,若是真心辅佐皇上,说服遏必隆忠心为臣,倒可省去咱们多少事。偏偏也是个祸水,你说她怎么偏看了木讷的福全?” 苏麻喇姑叹了口气:“倒是瞒得辛苦,若不是这次巴林郡王点破,咱们恐怕一直还蒙在鼓里。” 孝庄气闷,摆了摆手:“去吧,派人仔细盯着。” 苏麻喇姑应声退下。 孝庄躺在炕上翻身向里,缓缓闭上了眼睛。 乾清宫。 齐佳·裕德与康熙成对峙之势。 康熙阴沉着脸:“宫正大人说什么?非要朕亲手写的圣旨才算数?” 齐佳·裕德态度虽恭顺却仍显不卑不亢:“宫里有宫里的规矩,即使处死一个宫女也要有章程,更何况如今要处死的是堂堂皇妃,若无圣旨可依,宫正司不敢行刑。” 康熙目不转睛地齐佳·裕德:“朕的口谕就不算圣旨吗?” 齐佳·裕德对上康熙的眼睛,毫不示弱:“口谕当然算圣旨,但是只怕日后不好留存查验。” 康熙怒极:“你说什么?什么日后?为何要留存查验?” 齐佳·裕德笑了笑:“皇上,如果真正要处死昭妃,下一道圣旨又有何难?皇上为何不下?莫不心中不舍?” 康熙被人戳穿心事,突然怔住。 坤宁宫。 仁宪皇太后与帝、后以及宫正司的人都在,昭妃再一次面临被审。 坤宁宫里坐满了妃嫔,外面是六宫的女官。 这种审问对于一位皇妃来说自然颜面无存,但对东珠早已是见怪不怪了。 一身素服的东珠在宫正司女官的监护下入内,朝着仁宪皇太后与帝、后分别见礼,随即悄然立于殿中:“开始吧。” 慧妃笑了笑:“昭妃娘娘好气度,到了这个时候还能如此淡定。” 东珠也淡然一笑:“处乱不惊,这还是跟太皇太后学的,只是如今怎么不见她老人家?” 慧妃面色微变:“放肆!你是戴罪之身,今儿召你来,就是问罪定刑的,何由得你指东指西的?” 东珠笑意更浓:“问罪?向谁问罪?我吗?那么谁来审?凭你?虽然你升了位,可你我同为妃位,你如何审我?” 慧妃美目怒睁:“好个张狂劲儿,当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仁宪皇太后开口:“昭妃,昨儿出了那么大的乱子,太皇太后听了十分伤心,如今还在宫里歇着。皇后身子弱,哀家又一向没个主意,所以才将这差事指给慧妃,由她和宫正司一起查办。事非黑白,今儿当着众人,你们就议一议吧!” 东珠不再言语。 尹琪上前,将事情诉说一番。 慧妃看着昭妃:“你可听明白了吗?” 东珠笑了笑:“你们说是我派人在皇后沐浴汤放了荨麻粉,在漱口水中放了白头翁的汁液,所以才令皇后全身出疹并滑胎?” 慧妃点点头:“东珠姐姐,说实话,乌兰真的很佩服你,这样的心机无人能敌。皇后千防万防,饮食起居十分小心,却没想到有人会在漱口水和沐浴汤里动手脚。而你所用的药材就是在御花园中亲自采的,有宫女宁香为证,你有什么可辩的?” 东珠面色沉静:“我的确在园中采过白头翁,原是为了给人治疾,并非用来害人。” 慧妃看了一眼尹琪。 尹琪上前,将手上书册呈给东珠:“这是承乾宫宫女来娣的证词。来娣供认是昭妃支使她将这些东西送到坤宁宫,交由与她交好的小太监旺福手中,并经旺福之手混入皇后所用的汤水中。” 东珠用目一扫:“来娣?想来你们对她用刑了!” 尹琪正色回道:“宫正司并未对来娣用刑,她是主动招认。坤宁宫小太监旺福也承认了,并在其住处搜出了剩余药粉。” 康熙紧盯着东珠:“你,怎么说?” 东珠对上康熙的眼睛:“来娣在承乾宫是粗使宫女,从来不进殿服侍,我待她并不亲厚。若真是我想毒害皇后,必万分隐秘,就算差人去行事,也会是近身宫女,哪里会用她?” 慧妃上前:“是啊,所以说你厉害呢。这来娣看起来笨笨的,才不显眼。你用她,是看中她与坤宁宫小太监旺福有私,这样才好成事。如今,来娣已将你的赏赐交出,那些东西你不会不认吧?” 尹琪呈上一些珠宝首饰。 东珠还未开口,春茵已然喊冤:“分明是栽赃,这个黑了心的来娣,主子知道她家里贫困,所以才打赏的。打赏的时候,我就在旁边,哪里是为了陷害皇后!” 慧妃上前狠狠给了春茵两个巴掌:“没眼色的奴才,这是什么地方,容你大呼小叫?她家里贫困?你们这些人谁家里宽裕?若是富贵,家里人会送你们来当宫女?偏对来娣如此大方,明摆着有事。” 仁宪太后开口:“这个来娣,到底什么来路?” 尹琪回话:“回皇太后的话,宫女来娣八岁入宫,如今已近十年,原为浣衣局粗使杂役,康熙二年调至尚林苑为打扫宫女,康熙三年经宫女考试升为三等宫女,在康熙四年昭妃入宫后,被派至承乾宫当差。经查,此人一向谨慎本分,当差十年并无大小过失。” 慧妃笑了笑:“更重要的是,这个来娣原本家中贫困,可自打跟了昭妃,这两年便突然富了起来,家中翻盖了房子,置产增业,幼弟还入了塾开蒙读书,这些变故不得不让人起疑。” 东珠面色微变:“既然我给她赏赐还在这里,她家境转好便与我无关,你们也不必费尽心思,凡我没做过的事,绝计是不会认的。” 慧妃看了一眼东珠,又看了一眼皇上:“带来娣!” 来娣入内,立即跪下给各位主子请安。 仁宪太后:“来娣,召你来是想问清一件事,你要照实回答,不可隐瞒,更不可胡乱编造。” 来娣点了点头。 仁宪太后又说:“那些药粉,当真是昭妃给你的?” 来娣点点头:“是。” 东珠看着来娣:“来娣,我知道你这样说,一定有你的理由,是被人胁迫不得已而为的。可是我要提醒你,今儿你诬陷了我,日后也必不能自保。” 来娣神情微微有异,对着东珠连宫叩头:“昭妃娘娘,您对来娣的大恩大德,来娣无以为报。这件事,是来娣心甘情愿为您去做的。但是,来娣没想到这么快就会被人发现。如今,不仅我活不了,就是旺福也活不了,还要连累家人。所以,来娣只得招认,这样才可减轻些罪责,以保全家人。” 东珠愣了又愣,仿佛明白过来:“保全家人?” 慧妃看着东珠,又看了看仁宪皇太后:“皇太后,如今人证、物证确凿,请皇太后和皇上明断。” 仁宪把目光投向康熙。 康熙沉思不语,默默转动手上的扳指儿。 赫舍里将一切尽收眼底,心中思绪万千。这次自己着了道,失去了龙胎,心中虽然万分难过、追悔莫急,但后悔已然无用,如今能做的是利用丧子之痛重新牢牢锁住皇上的心,只要锁住皇上的心,孩子还会再有的。如果这个时候,以这个罪名处死昭妃,不仅在皇上心中留个疤,皇上以后每当看到自己就会想起昭妃之死。那么,也必然会渐渐冷淡自己吧。况且倘若当真处死昭妃,朝堂上的局面又会如何? 看着慧妃意气风发、志在必得的样子,赫舍里突然想明白了一切,她不信东珠会以这样的方法来害自己。那样骄傲的东珠是不屑用这种下作手段的。而眼下这局面,似乎对慧妃最是有利。 想到此,赫舍里一阵急喘,似乎要开口说话,却又摇摇欲坠,突然便昏了过去。 殿中立时乱成一团,康熙急召太医,众人将皇后扶入暖阁。 东珠被宫正司送回承乾宫,让她在承乾宫圈禁思过,等待旨意。 坤宁宫,众人退下,独留康熙与皇后。 赫舍里强撑病体,拉着康熙的手:“皇上,纵使是昭妃毒害臣妾,臣妾也希望皇上不要降罪于她。” 康熙有些意外:“怎么会?她令你失去孩子,承受丧子之痛,你不怪她?” 赫舍里苦笑:“臣妾不是不怪她,而是不想令皇上为难。” 康熙眼波微动,仿佛难以置信:“你自己身体都这样了,还担心朕做什么?朕又哪里为难了?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她,终是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赫舍里摇了摇头:“皇上说的是气话。臣妾与皇上夫妻一体,皇上心里怎么想,臣妾很明白。昭妃纵使千错万错,皇上心里对她也是不舍的。如今,为了臣妾,皇上若要对昭妃施以杀伐,将来必定后悔,更受相思煎熬之痛。臣妾实在不忍皇上如此难过。更为重要的是,昭妃牵连着朝堂,就算臣妾再恨她,也不能在这个时候给皇上添乱。若是在此时,令权臣激变,朝中情势怕不好掌控!” 康熙将赫舍里搂在怀里:“朕真没想到,在这个时候,你会这样想。如此通达明理,如此深谋远虑,真是朕之贤后!” 赫舍里唇边含笑:“皇上是天子,一举一动关乎万民福祉与皇权神器,正是小不忍则乱大谋。臣妾无德无能,不能襄助皇上于万一,却也不能为了一己之私令皇上忧心,以至连累国事。” 康熙凝视着赫舍里:“芳儿,朕真庆幸,陪在朕身边,坐在这后位上的人是你,而不是旁人!” 赫舍里眼中含泪,唇边努力挤出一丝笑容:“能与皇上相伴,是臣妾这一生的幸运!” 康熙将赫舍里搂在怀里,心中感慨万千。 有了赫舍里的宽恕,昭妃的性命自然可以留下。 赫舍里的大度与体贴让他很是受用,也十分感动。相较之下,越发痛恨那个给自己带来无限麻烦和痛苦的东珠。 为什么一心一意对我好的人,偏不是你呢? 康熙拥着赫舍里,似乎才刚刚睡着,便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惊扰,紧接着便是天崩地陷的噩耗,“太皇太后不好了”。 第一百三十五章 始验疾风知劲草 第一百三十五章 始验疾风知劲草 慈宁宫寝殿。 黑压压的人群拥在床榻前,嫔妃、宫女更是跪了一地。 康熙面色苍白,竭力抵制着自己的情绪,轻轻挥了挥手。 众人退了出去,室内只留苏麻喇姑和太医。 康熙将目光聚焦在太医面上:“照直说。” 太医浑身战栗,跪伏在地上,用袖口拭去额上的惊汗:“回禀皇上,太皇太后身中奇毒,臣等束手无措。” 康熙面色惊骇。 宫外,夜色笼罩的城中肃穆静谧,而掩藏在暗夜中的一阵兵马正在悄悄调动。 遏必隆府,书房灯火通明。 鳌拜目光紧盯遏必隆,声音如钟:“皇后小产,种种证据皆指向东珠,皇上有心回护,东珠或许能逃过一死,但你我两家仍免不了降罪。如今太皇太后又被人谋害,想来这个罪名就是为你我准备的。若眼见此事坐实,到时候不仅是东珠,就是你我两族谁能逃脱?所以此刻已是刀悬于颈,你万不可再犹豫了。” 遏必隆低头看着手上的扳指儿,目光清冷:“此刻,若我再有一丝犹豫,下一个中毒倒下的便是我吧?” 鳌拜目光一顿:“你这话何意?一直以来,这一桩桩一件件,哪个不是你我二人一同商量的。” 遏必隆眉头微挑,看向鳌拜:“与贵太妃勾连,给太皇太后和皇后下毒,此事可知会过我?暗中联络诸王,调动兵马逼宫,废了今上之后再把兰布推上皇位,这一切,你当真同我商量过吗?” 鳌拜面色僵滞,有些猝不及防:“你——竟然?” 遏必隆:“一直以来,你明里暗里筹备的那些事,不管你想不想让我知道,我终究是都知道了。可是鳌兄啊,你也替我想想,这贵太妃所为,无非是想替他的儿子报仇。而你这么做,则是想让自己的女婿当皇上,让你的外孙当太子。可我,有什么理由非要这么做呢!” 鳌拜面上闪过惊愕,但久经事面的他很快镇定下来,神色从容,看向遏必隆:“事成以后,你我共掌天下大权,荣华共享。当然,你可以说你不看重这些。那么,就谈些别的。比如,新皇可以赐你免死铁券,保你全族百代安乐。再者,可赐东珠为公主,成其与费扬古的婚事。 若这些你还不看重,我还可以为大长公主著书立传歌功颂德,并让那个谋害她性命的人陪葬。老伙计,你我奔波半生,所求的不过就是家人安乐、现世安稳罢了。我能许你这些,还不够吗?” 遏必隆默然不语,态度不明。 鳌拜又说,“最重要的,我不会像那个老女人那样疑你防你,不会将细作送到你枕边,不用你提防三餐茶水,更不用你在自个儿家里说句真心话还得避着人……老伙计,随心所欲、顺着自己的性子过完后半生,不好吗?” 遏必隆抬眼对上鳌拜的眸子,眼波微闪。 承乾宫。 东珠静静伫立在殿门口,看着外面黑漆漆的夜色,一脸凝重,她的头很疼,所有的事情像乱麻一样缠在一起,理不清头绪。她只知道自己落入了一个被人精心设计的陷阱里,明明是无辜的,却又无法辩驳。更可怕的是,这个陷阱不仅仅来自于后宫,还牵连着朝堂,很有可能是要将遏必隆与鳌拜两府一网打尽。 她甚至不敢去想,若孝庄真的死了,不仅是一直以来少帝与权臣之间勉强维持的平衡将瞬间打破,若是任何一方以此发难,都将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惊天杀戮。若是少帝胜了,阿玛和义父便无活路。同样,若是阿玛和义父胜了,那少帝也难存一世。想到此,东珠的心便煎熬起来,不管任何一方,她都希望无恙。 云妞静悄悄地走上前,为东珠披上一件长衣。 云妞:“娘娘,夜深了,该歇了。” 东珠回转过身,握住云妞的手:“我要见太皇太后,越快越好!” 云妞面色一僵,刚想开口拒绝,却见东珠面上是不容置疑的坚决。 “此举并非是为了我一人苟活于世,而是若此刻不能成行,便会有成千上万的人见不到明天早上的日头。”东珠说得极为干脆。 云妞身形微颤,立时明白事态的轻重,她立即曲膝行礼,随即二话不说便匆匆走出殿去。看着云妞在夜中渐行渐远的背影,东珠的心思一点一点沉了起来。 半个时辰之后,慈宁宫后院偏殿内。 东珠与苏麻喇姑相对而立,面上情绪皆是波澜不惊。 苏麻喇姑:“奴婢若没记错,昭妃娘娘此时应该禁足在自己宫中。” 东珠眼眸微闪:“嬷嬷没有记错,顶着毒害皇后罪名的昭妃的确应该在承乾宫禁足。只是我若不来,怕的是挨不到明天早晨,毒害太皇太后的罪名也会加到我头上。到那时,不仅宫中,怕是整个京城都要血流成河。” 苏麻喇姑面色微滞,努力从唇角扯出一抹苦涩的笑容,上上下下仔细打量着东珠,并未急于开口回复。 “嬷嬷心中纵有千般疑虑,也是再正当不过了。可是请嬷嬷细想想,东珠深得圣心,只要稍加奉迎,便可通过皇上得到想要的一切,至少可以保住尊荣,保住我全族的安定。我又为何要多此一举,毒害皇后,毒害太皇太后,以滔天之罪自绝生路?”东珠定定地看着苏麻,神色中是坚定更是期盼之色,“嬷嬷跟在太皇太后身边,经历了三朝风云变幻,应当知道,眼下情势之险,若太皇太后毒发身故,幕后之人必定要让我钮祜禄氏背负罪名,以此挑动皇上诛我之心,可我钮祜禄一族,我整个镶黄旗又怎能束手就擒?惊天巨变就在眼前,而皇上并无十足胜算,嬷嬷,求你了!” 东珠说罢,径直跪了下去。 苏麻喇姑惊愣当场,立即下意识地伸手去扶,不料东珠却并未起身。 苏麻喇姑茫然无措,一个劲儿地摇着头:“娘娘何以对奴婢行如此重礼,奴婢当不起!” 东珠虽然跪在地上,却腰背笔直,她静静地注视着苏麻,态度恳切而隆重:“嬷嬷当得起!为了太皇太后苦心经营至今的一切,为了皇上的帝业,更为了大清的万年永续,嬷嬷必须当得起!!” 苏麻喇姑蹙紧眉头,眼眸紧紧对上东珠的神色,心中忍不住闪过一阵悸动。在东珠身上,她分明看到了太宗皇帝驾崩时的那一幕,当年的太皇太后,也就是太宗的庄妃,也是这样跪在皇后哲哲面前,将情势逐一分析剖白,最终说服一向柔弱的皇后与其联手,以长嫂名义弹压太宗帝的诸位兄弟,更以嫡母身份压制了豪格,最终将年幼的福临拱上帝位。 “太像了。”苏麻喇姑怔怔地喃出这样一句。 东珠有些微异:“嬷嬷?” “我是说你与当年处在危境中的太皇太后太像了。”苏麻喇姑再一次用力将东珠扶起,“所以我想,你们的心意当是相通的。日后,太皇太后当不会怪奴婢自作主张。” 东珠起身,紧紧握住苏麻喇姑的手。 两人相携走进孝庄的寝室,此时太医已然退下,帐帘低垂,苏麻上前轻轻挽起,东珠走近一看,孝庄面色青黑,显然中毒已深,生气全无。 苏麻喇姑眼中含泪,忧心深重:“太医已然束手无措,找不到中毒之源,灌了些寻常的药汤,丝毫不见起色。前边又得到消息,城中军马暗动,皇上已经赶去料理,双方怕是都知道对决就在今夜,所以留给娘娘的时间不多了。” 东珠面色一凛。 咸安宫中。 贵太妃坐在炕桌前,将一杯热气腾腾的奶茶泼在脚边的炭火盆里,瞬间发出刺刺啦啦的响声,在暗夜里极为瘆人。 慧妃被一袭黑色斗篷包裹着,坐在烛火对面的暗影里,静悄悄地不说话,几乎让人意识不到她的存在,此时却终于沉不住气,抢先开口了。 “为什么?”慧妃倔强地仰起脸注视着贵太妃,“我说过,不到万不得已,不要伤害她!” 贵太妃笑了,轻蔑地看了一眼慧妃,“她?谁啊?太皇太后——布木布泰?丫头,你空有博尔济吉特的姓氏,却没有她半分的狠决与谋略。你为什么不听我的话,在康熙生辰宴上,一举毒杀赫舍里与布木布泰?若是你当初做得果决干净,又何须老妇我多此一举?” 慧妃面色变了又变,深深吸了口气,贵太妃所言正中要害。是啊,当初自己与她联手做局之初,不就说好了吗?与贵太妃联手,借生辰宴发难,一石二鸟,害死皇后,嫁娲东珠,除去两个心腹大患的同时,顺带手送太皇太后归西。然后以此为名,逼迫康熙与辅臣反目,科尔沁和察哈尔两拨蒙古势力同时出击,一举剿灭辅臣。如此一来,在康熙面前,自己便是功在社稷的贤妃,封后便是顺理成章的。 接下来,科尔沁和察哈尔便会得到他们想要的,代替鳌拜与遏必隆成为朝堂上的新势力。 贵太妃说得没错,是自己不够狠,因为不够狠,所以在赫舍里的药里减了分量,更是放弃了对孝庄的投毒。她原以为,只要皇后滑胎,就足以让东珠死,接下来的一切便会向预定那般发生。可万万没想到,赫舍里醒来之后竟然替东珠求情,原本她以为自己心思落空,再一次无功而返,却在这个时候得到孝庄毒发的消息,慧妃立时被兜头浇了一桶冰水。 “别在我跟前耍花招儿,既然与我结盟,想得到那天大的好处,那你就得乖乖听话,按着我编的戏本子在人前给我老老实实地演完。”贵太妃冷哼一声,动了动眉梢,极为欣然地看着慧妃,“这世上从来就没有两全其美的事,想要母仪天下,想要成为对皇帝来说最重要的人,就要有所舍弃。眼前局势,布木布泰必须死,只有她死,康熙才会发疯,才会下狠心处决东珠,向鳌拜与遏必隆发难,鳌拜和遏必隆也才会铤而走险领兵逼宫。那时,科尔沁和察哈尔才能派上用场,你我想要的一切才会真正实现。懂吗?” 慧妃紧咬着珠嘴,心一点点沉了下来,眼圈微红:“你是怎么做到的?我是说,太皇太后中毒……” 贵太妃笑了,目光移向炕桌,桌上放着一个精致的瓷罐子,贵太妃将盖子打开,一股烈酒的浓香扑面而来。慧妃不禁向前走了几步,仔细看去,赫然发现罐子里面放着十几枚蛇胆,此时都浸泡在烈酒当中。 贵太妃取出一枚,缓缓放在口中嚼了。 “这是——”慧妃惊愕万分,满脸恐惧。 贵太妃颇为得意地点点头:“这是蛇胆,是你从蒙古叫人寻来,亲自供奉给太皇太后的。这东西泡在烈酒中,一个月以上方可服用,有明目清心之神效。吃了,只会养身,死不了人。但是,若是才刚放进去的,没有泡足一个月,那就是这世上最可怕的毒药!” 慧妃浑身战栗,惊吓得不可名状,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清,她只是痴痴地看着贵太妃:“你实在是太可怕了。” “不是我,而是你。你听好了,太皇太后,这大清后宫最尊贵的女人,是死在你手上的!”贵太妃说着,欣然地笑了起来。 慧妃惊愕到了无法言语、无法思考,她只觉得眼前这个贵太妃是个可怕的怪物,她根本不是人。慧妃到此时才明白,所谓的结盟,所谓的帮助自己达成心愿,其实都是幌子,自己只是贵太妃所谋划大局中的一步棋。她浑身战栗着,她参与了事件的开头,但却无力左右事件的整个走向,更无从掌控它的结局。她突然意识到,或许自己已铸成大错,但在此时,悔之已晚。 第一百三十六章 红尘纷扰自岿然 第一百三十六章 红尘纷扰自岿然 “是蛇毒。”东珠神色笃定。 苏麻喇姑一脸惊愕,难以置信地看着东珠:“这不可能,太皇太后一向深居简出,这宫里又不是在野外草甸子上,怎么会有蛇毒?” 东珠:“太皇太后病发之时已近亥时,而宴席在午时三刻就散了,若是席面上的吃食引起的,那早就该发作了。嬷嬷才刚不是说,今日太皇太后心情烦躁,连晚膳都没用,只在睡前服用了两枚镇定安神的蛇胆?” 苏麻喇姑面色变了又变:“那……那是草原上的养身旧例,宁神清火,延年美容的,服了好些年,不应当啊。而且最近这一批,还是慧妃娘娘供奉的……” 苏麻喇姑说完,就像被电击一样立即怔住,以手紧紧掩住自己的嘴,惊愕得不能自已,立时跪下,嘴里胡乱地呢喃着:“不——不会的,慧主子不会的——奴婢糊涂了,是奴婢胡言乱语,奴婢该死!” 东珠扶起苏麻喇姑:“嬷嬷,现在还不是清算幕后之人的时候,眼下最要紧的,是赶紧对症下药,从太皇太后毒发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两个时辰,再晚,就真的没治了。” 苏麻喇姑紧紧拉着东珠的手,一脸无助,更是一脸的悲痛:“娘娘若有差遣,尽管吩咐!” 东珠:“请嬷嬷将那些剩下的蛇胆取来,再派人悄悄去太医院请孙之鼎过来,此事重大,我也只是推断,一切还要让孙大人确认才行。” 苏麻喇姑怔愣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疑惑:“孙之鼎,那个年纪轻轻的院使——他,行吗?” 东珠:“嬷嬷尽管信我,如今我全族的性命都与太皇太后连在一处,我是不会有异心的,且孙之鼎年纪虽轻,却医术过人,而且正因为年纪轻,才与各方势力无缘,这个时候,也最为可靠。” 苏麻喇姑听了,觉得有理,立时下去行事。 东珠看着床榻上人事不省的孝庄,不由得深深叹了口气。 此时此刻,东珠心中暗想,人生就是这样奇妙,当初认定孝庄就是谋害祖母的凶手,有多少次都想亲手杀了这个伪善的女人报仇。可如今她的性命就掌握在自己手上,却要因为时势而放过她,多么滑稽,又多么不甘,但她必须这样做。 是的,东珠不同旁人,从小见闻广博、睿智慧敏的她,能够在最短的时间内,在繁乱无章的信息中理清头绪。时间、事件、人物、动因、条件以及利益,这一切汇总在一处,让她立时便得出了整个事件的核心,有人要孝庄死。不仅要孝庄死,还要让自己背上这个罪名,从而让康熙与鳌拜和遏必隆两方势力鹬蚌相争。 虽然东珠一时还猜不透这背后的人到底是谁,但是她知道,她必须要阻止这一切。当她从孝庄的状态和饮食细节推断出孝庄所中的是蛇毒之后,她便知道,孝庄有救了。因为孙之鼎,是自己的师父——那个明末清初最传奇的女子的关门弟子,师父手中有和洋人一起共同研究的血清。那个东西,正是一切蛇毒的克星,以师父的济世之心,想来这绝技已经传给了孙之鼎。 果然,半刻钟以后,孙之鼎赶来,在验看过余下的蛇胆以及孝庄的脉象之后,当下便确诊为蛇毒,并为孝庄服下了这世上绝无仅有的蛇毒血清,而后又用传统中医古方加入全蝎、蜈蚣,用以毒攻毒的方式,将孝庄从鬼门关前拖了回来。 整个救治过程中,孝庄逐渐恢复意识,更从苏麻喇姑的叙述中了解了事态的全部过程,而后她一直静默着,没有言语,目光也有些飘忽,这让苏麻喇姑感到有些恐慌。 “奴婢去请皇上过来吧!”苏麻喇姑声音有些发颤。 不料,就在苏麻喇姑起身刚要离开时,却被孝庄伸手拉住。 苏麻喇姑吓了一跳,赶紧转过身:“太皇太后!” “别慌,你忘了,哀家以前怎么跟你说的,不管情势多急多乱,咱们不能慌。”孝庄的调子缓缓的、柔柔的。 苏麻喇姑眼中的泪水立时滚落,跪伏在孝庄床边:“又听到太皇太后的教训了,真好!可是,外面的情况真的不太好,达尔罕王领着那些个蒙古王公在乾清宫,他们撺掇皇上要立即捕杀鳌拜奸党。还有昭妃,还顶着毒害皇后和您的罪名,这些事情——” 孝庄轻轻拍了拍苏麻喇姑的手,以示安慰:“若是哀家真的两眼一闭,就这样归了西,那外面的事,你我可还顾得了分毫?” 苏麻喇姑神色一滞,未敢接语。 孝庄笑了:“所以啊,你急个什么劲儿。既然有人希望哀家不在了,那哀家就不插手,就这么静静地在边上看他们闹去。” “可是,这要出大乱子啊!万一,奴婢是说万一皇上和这些蒙古卫队敌不过鳌拜那些人,那怎么办?况且,昭妃娘娘才刚救了您,她——” 孝庄摆了摆手,示意苏麻喇姑禁言,然后打了个手势。 苏麻喇姑会意,上前将孝庄扶了起来,让她倚在厚厚的靠枕前,半躺半坐在床上。 “去吧,叫昭妃进来。叮嘱孙之鼎,今夜的事情,一个字都不许往外说。”孝庄面色沉静,不容置疑。 苏麻喇姑一脸疑虑悄悄退下。 很快,东珠捧着汤药上前,像寻常女儿一样乖巧地坐在孝庄床边,用汤勺搅动药汁,又试了试温度,然后送到孝庄跟前。 “这一剂才刚煮好,赶紧服下,以后每隔一个时辰,还有一碗。明天这个时候,若能恢复气力,才算真的脱险。”东珠将药汤一勺一勺送入孝庄口中。 孝庄也不答话,极为顺从地配合着,直至一碗药喝了个干干净净。 东珠又掏出帕子为孝庄擦拭了一下唇角:“是时候请皇上过来了。” 孝庄冷幽幽地笑了,目光盯着东珠:“到底还是缺了些城府,就这么急着到皇上跟前摆功吗?” 东珠愣住,对上孝庄的眼眸。 孝庄收敛了唇边一抹残笑,目光凌厉如剑:“别以为你救了哀家,就能以功臣自居。说到底,你仍是这局中的要子,是这场风暴的中心,是大清的祸水。” 东珠很是意外,她甚至不确信自己听到的是不是真的,于是她伸出手要去摸孝庄的额头,以确定孝庄是不是在发烧说胡话,不料她的手却被孝庄牢牢攥住,捏得生疼。 “毒是你解的,但亦有可能是你下的,否则你如何能知道得这么清楚?当然,若不是你,也有可能会是旁人,可无论如何,这都是因为你的心和你身后的势力没有真正归顺皇上,所以,终究是你在生事,抑或是旁人借你生事,可说到底,皆因你而起。所以,你没有功,只有罪,你于哀家也无恩,明白吗?”孝庄面色冷冽,一字一句。 东珠突然便不合时宜地笑了,一边笑,一边不住地摇头,慢慢地,眼中竟然有了些泪意。 当真可笑,什么叫铁石心肠,东珠今日方才真正领教。任自己再聪慧,再机敏,跟眼前的孝庄比起来,都显得幼稚极了,因为自己所有的出发点都是按常人、常理,可孝庄,偏偏就不按常理。 “好笑吗?”孝庄紧盯着东珠。 东珠:“可笑亦可悲,太皇太后这番教训,东珠听明白了,一切皆因我而起,东珠有罪。那么眼下,东珠又该如何赎罪呢?” 这次,是孝庄笑了,笑得十分舒坦。是的,东珠到底是个聪明人,跟聪明人对话,舒坦极了。 “给你阿玛写一封信,让他听命于鳌拜,顺从于鳌拜,与鳌拜一同行逼宫之事。”孝庄说出的话字字皆惊天动地,可面上却无半分波澜。 东珠听着,心里一点一点暗淡下来,她知道,原来一切的一切孝庄都盘算好了,自己心中所存的那无法泯灭的良善与公义,助孝庄活了下来,却仍救无法改变事态,情势仍然不可逆转,自己的阿玛与义父鳌拜这乱臣逆子的罪名注定要坐实了。 就是远远站在一旁的苏麻喇姑也傻了,一向以为对孝庄知之甚深的她在这一刻不得不重新打量起自己的女主,这还是她认识的布木布泰吗? 郊外,费扬古家老宅,内室中。 费扬古与青阑相对而坐,静静地注视着面前这个腹部高隆的女人,此时的她,面是尽显柔和的光晕,少了往日的骄傲与跋扈,多了温情与母性,看得费扬古心中一阵一阵抽搐。此时的他虽然面上无波,却心如沸水般煎熬着。 “我肚里这个孩子,明里是兰布的嫡子,实则是你的骨血。” 青阑面如夏花般灿烂,怡然中带着无比欣慰与自豪。 “我知道此事重大,单凭我空口一言你也未必全信。我知道,你与太医院的孙院使相交甚厚,想来他自有办法帮你验明一切。”青阑神色笃定,“再者,你是知道的,我虽嫁兰布多时,却从未与他有过半分瓜葛。那一夜,交于你的不仅是我的心,还有我的清白。” 顿了半晌,费扬古眼波微动,深深吸了口气:“你既知孙之鼎有办法验明一切,就当知这孩子的身世藏不住,你又何苦一时任性,却将他一生置于危境之中?” 青阑听了,面上笑意越发浓厚,她站起身,走到费扬古身边,紧挨着依偎在他身边,用手扶着他的手又轻轻放在自己的肚子上,而后柔声细气地说着:“这是我们的孩子,更是我的命根子,我怎会忍心将他置于险境?不只是他,就是你,我也不忍让你一世平庸,辛苦度日。” 费扬古眉头紧皱,抽回头紧盯着青阑,四目相对:“你要做什么?” 青阑笑了笑:“我素来知道你的心思。你想做的,我已帮你做了。” 费扬古以手按在青阑肩头:“近日城中禁军调动异常,难道与你有关?” 青阑点头:“惊天之变就在明日。费扬古,如今你什么都不要做,过了明日此刻,那兰布就是新帝,我们的儿子就是太子。再到时局稍稳,兰布便会病故,太子继位顺理成章,而你,就是皇父摄政王。” 费扬古的心像被热油烫了一般,一把将青阑扯了起来。 “你疯了!!”这是儒雅内敛的费扬古第一次对女人发火,他甚至扬起了手臂,几乎下一瞬就要将眼前这个女人一掌劈死。 可是,面对一脸无辜、一脸挚诚的青阑,他的手和他的心都颤抖了。 全然洞知其意的青阑就在此时,把着他的手紧紧贴在自己的肚子上,而就在这一瞬间,那腹中胎儿的轻轻一动,瞬间让他无从招架。 “别说什么礼法规矩,更别说什么罪责人伦,那些我都不管。这一世,我只知道我全心全意地爱着你。所以,就算拼了性命,我也想让你开怀,让你圆满。我知道你想要什么,凡你想要的,我都会帮你实现。” 青阑言之切切。 如果说,此时此刻,费扬古没有被感动,那绝对是自欺欺人。 第一百三十七章 危楼千尺压洪荒 第一百三十七章 危楼千尺压洪荒 转天,阴雨,乾清宫宽阔空荡的大殿内,并未点灯,此时殿内光线昏暗,康熙独自一人坐在龙椅上,康熙目光灼灼却又神态宁静地注视着紧闭的殿门,神情凝重。 两个女人的声音回响在他的耳畔,不仅清晰而且尤为刺耳。 “钮祜禄·东珠其罪当诛,谋害皇后,戕死皇嗣,毒杀太皇太后,里通外官意欲逼宫,这样的女人早该死上千百回了,皇上万万不可再心慈手软,以免误国误己。”慧妃的声音亢奋而洪亮,“皇上,醒醒吧,不要再被鳌拜和遏必隆的女儿所魅惑,如今你可以信任可以依赖的,唯有咱们科尔沁两翼六旗!!” 另一个微微发颤,带着些许不忍的声音则来自于苏麻喇姑,那个自小待他比太皇太后还要亲近和蔼的老玛嬷,她眼圈含泪:“皇上,太皇太后的意思是,就在今日,一切都该了断了。” 是啊,就在今日,一切都该有个了结。 看着手边那把擦得精亮的手铳,康熙唇边扯出一丝笑容,所有人明里暗里的意思,以及那些意思背后的深意,他都了然于心,就在今日,一切都该有个了结。 “东珠。”康熙在心底默念她的名字,“是非成败,今日之后,你与朕,终成陌路,此生,怕是不复相见了……” 午门内。 一群盔甲鲜明、全副武装的军队行进到午门一箭之地外便停下列队,整个队伍杀气腾腾。紫禁城则宫门紧闭,没有一人进出。 鳌拜策马过来,左右手下立即迎上,拱手行礼。 其弟穆里玛更是上前为鳌拜扶缰:“兄长,一切都已准备妥当,确保万无一失。” 侄儿讷尔杜出列抱拳:“只待伯父大人下令,我们就冲进宫去,将小皇帝擒下。” 鳌拜冷峻的目光扫过众人,威严无比:“放肆,皇上是天皇贵胄,岂是你们这等人可以冒犯的。你们在外面守着,老夫带人进去,亲自将皇上请出来。” 穆里玛拧眉不解:“兄长何须如此费事?反正今日事起,我等已然不再是忠臣了。” 鳌拜瞪着穆里玛,闷哼了一声,颇为不屑:“屁话,今日事后,我鳌拜更是忠得不能再忠的忠臣了。就是因为忠心,才会行这废庸立贤之壮举。故,老夫要的,是顺理成章,不是血洗宫闱,知道什么叫不战而屈人之兵吗?” 穆里玛摇了摇头,其余人等更是不解。 鳌拜闷哼一声:“那就睁大眼睛好好看,好好学。” 说着,鳌拜便要催马进宫。 侄子讷尔杜上前阻拦:“伯父,还是多带些兵马进宫吧。” 鳌拜摆了摆手:“不必了,老夫只带近身卫戍入宫即可,你们在此静候佳音,没有老夫指令,谁都不许胡来。” 穆里玛、讷尔杜:“喳。” 鳌拜率队策马到午门外,翻身下马朝紧闭的宫门大喊:“老夫是鳌拜,快把门打开!!” 宫门吱呀地打开。 鳌拜昂首迈步进门,他的卫队将皇城侍卫冲到一边,巨大的午门在他身后隆隆地敞开,鳌拜留下数名卫兵守门,自己率队昂首而去。 乾清宫殿前广场,院墙上、殿顶上,身着统一服饰的蒙古骑兵们悄悄隐藏好身形。 鳌拜快步走过殿前广场,伸手捉住一名正要跑开的小太监:“皇上在哪里?” 小太监看着如狼似虎的卫队,哆嗦着指向一边的大殿。鳌拜丢开小太监,朝大殿走去。 乾清宫内,康熙目光如炬,紧盯着殿门。突然间,殿门被推开,鳌拜高大魁梧的身影背着光走了进来,刚进入大殿,身后的殿门便关上了,整个大殿又重新陷入昏暗之中。 康熙面色一沉,定定地看向来人:“鳌拜,你终于还是来了。” 鳌拜右手按着胯下的宝刀,轻蔑地看着康熙,边说边走:“明人不说暗话,老夫今日前来,是要请皇上退位。” 康熙淡淡一笑:“普天之下,能把逼宫谋反说得如此轻巧,鳌公也算亘古第一人了!只是可惜,这天下的事并非鳌公一人独断。” 鳌拜突然站住,嚯的一下将宝刀拔出寸许。 鳌拜:“逼宫?到底是谁在逼谁?若非皇上先以莫须有的罪名囚禁了昭妃,又派人在老夫和遏必隆府外布防,老夫何以行此下策?皇上幼年即位,不尊老臣,不守祖制,不思进取,于国无半分之功,于族无毫厘之益,于民更没有点滴恩惠,如今更是忠奸不分,为后宫妇人左右,如此种种,实非明君所为。鳌拜身为先帝托孤之辅政大臣,今日,受百官所托,万民所倚,便废了你这个昏君。” 鳌拜一口气说完这长长的说辞,之后长出了口气,便高傲地看着康熙。 不料,康熙面色清冷:“不要提昭妃,更不要说那些冠冕堂皇的理由。这儿没有百官,没有天下人,只有你和朕两个人,说点人话。从前朕如何待你,是顺从、恩宠还是提防、限制,都只能影响你谋反的时间早晚,却改变不了你想要夺位的狼子野心。鳌拜,是男人,就不要拉女人来挡箭,什么昭妃,甚至是你的女儿、女婿,统统都不作数,其实,你想要的,不过是为了满足你自己心里那个永远也填不满的巨窟!!” 鳌拜面色变了又变,有些被人揭穿得恼羞成怒,将宝刀腾的一下抽出:“废话少说,我劝你还是乖乖退位,省得自己没脸。” 康熙站起身,一脸沉静:“鳌公不必担心朕的颜面,还是顾着自己吧。” 谈话间,康熙潇洒地拿起龙案上的枪铳对准鳌拜:“这就是鳌公眼中的奇淫技巧,鳌公猜猜,是你的刀快,还是它快?” 鳌拜轻蔑地看看康熙手上的枪铳,将宝刀举起,大步向前走去,康熙看着鳌拜微微一笑,笑中有欣赏意味,突然一拧眉,扣动扳机,子弹从枪铳里高速飞出,滑出一道笔直漂亮的痕迹,直接打中鳌拜面前的地上,几乎击中鳌拜的靴子。 鳌拜吓得一跳脚,随即又怒又愤地看向康熙:“行啊,你跟老子玩这个?没错,这玩意儿是厉害,可老子当年跟着太祖太宗征战沙场为大清开疆扩土,靠的是横刀立马,浴血杀敌,那时候这玩意儿在哪儿?它怎么没派上用场?哼,老子当年帮你的祖宗打江山,现在你倒用这个破玩意儿来打老子,有本事你再打啊!” 康熙将枪铳放下,静静地注视着鳌拜:“你若行规蹈矩,这枪再快,再厉害,也伤不了你分毫。可若你自己糊涂,一再找死,朕岂能容你?” 鳌拜怒目圆睁凝视着康熙,康熙神色从容淡定,一双星眸回视着鳌拜,眼中似有刀光剑影,两人就这样对视着,也对峙着,整个乾清宫大殿静得一点声音都没有。 鳌拜突然冷冷地笑了,笑过之后直视康熙:“皇上真是小孩子心性,太过天真,你以为杀了老夫,就能稳坐金銮殿吗?” 康熙盯着鳌拜眉头收紧。 鳌拜:“老夫并非乱臣贼子,也绝无改朝换代为自家谋私之心。相反,正是因为老夫对大清忠心耿耿,才要替大清换上一位明君。” 康熙一双鹰目中闪着摄人的光,死死盯着鳌拜:“人人都说,四辅臣中,索尼忠、苏克萨哈奸,遏必隆滑,鳌拜直,今日朕才看清,最奸猾之人,其实是你。你如今兵围禁宫,逼朕退位,还能说成是一片忠心,当真是人才啊。” 鳌拜威胁中带着轻蔑:“皇上不必多说,老夫也没心情跟皇上斗嘴。皇上,老夫本可以不来这趟,只待一声令下,三千甲士入宫,你不用说一个字,便已是阶下之囚了。那时,我照样可以拿到你的退位诏书,或者,也可以让你暴毙。但是,老夫明人不做暗事,终究要来亲自送一送你,毕竟,你是主子。”鳌拜特意将主子两个字咬得极重。 康熙听了觉得十分刺耳,眉头皱了又皱,突然不屑一顾地笑了:“既然鳌公准备得如此妥当,那朕也将朕准备好的东西给鳌公看看吧。” 鳌拜一脸意外。 康熙起身,一手拿起龙案上的玉玺,一手拿起一本诏书沉稳而坚定地向鳌拜走了过去。鳌拜看着康熙一步步从龙椅上走下,一步步地走向自己,不由得有点心虚,身子微微向后挪了一步,握紧手中的宝刀上,做出随时抵抗的样子。 康熙看着鳌拜一系列紧张的动作,微微一笑,反而更加镇定坦荡,稳步走到鳌拜面前将玉玺和诏书同时递给了鳌拜:“你想要的,朕给你便是。” 鳌拜低头看到玉玺,不敢相信地看向康熙,迟疑着不知如何是好。 慈宁宫。 东珠端坐在炕桌前,正在专心抄写着佛经,字迹娟秀流畅,面上的神色更是淡定如常。不远处,半靠在炕头的孝庄朝这边扫了一眼,禁不住露出赞许之色。 “哀家这一生,也算阅人无数,后宫之中,姿色上乘、智慧上乘、品性上乘的女子不算少。可是三代宫苑之中,能在惊涛骇浪前还如此镇定自若的,你算唯一一个。” 东珠没有停笔,丝毫不见影响,一边继续写着经文,一面回道:“既然生死荣辱都已无从把握,担心抑或惊恐又有何用?总之,我已尽力,业已无愧于任何人,故,其余的就各安天命吧。” 孝庄听了,先是微怔,随即点头笑了:“你这个孩子,若不是那样的家世,倒真是极合哀家的心思。可惜啊。” 东珠写完最后一个字,将笔一停,撂在笔架上,眼眸对上孝庄:“你的可惜,也许正是我的自在。只是此时此刻,你的心思真能如愿吗?” 孝庄笃定地笑了:“哀家调教出来的皇上,是不会令人失望的。再者,哀家朝堂与后宫经营三代,这点把握总还是有的。” 这时,苏麻喇姑匆匆入内,面上神色极不好看。 “前边传来消息,皇上……皇上他——”苏麻看了看孝庄,又看了看东珠,终于未敢贸然回禀。 孝庄面色一凌,颇有些不悦:“什么天塌下的事尽管直说,小辈儿面前,万不要跌了脸面。” 苏麻喇姑把心一横,低下头,如同耳语般:“皇上把玉玺交给鳌拜了!” 砰的一声,孝庄手里的一百零八颗佛珠被扯断,一颗颗滚落在地上。 孝庄神色大变,几乎失语。 乾清宫中。 鳌拜诚惶诚恐地抱住玉玺和诏书,甚是感慨地看着康熙,眼中同情、遗憾、失望和意外等多种情绪交织:“皇上这是将退位诏书都写好了吗?” 康熙:“鳌公看了便知。” 说完,康熙重新落座。 鳌拜毕恭毕敬地打开康熙的诏书,一目十行看着康熙诏书,而后,猛地抬起头,一脸愧疚和心虚地看向康熙:“皇上……这是?” 康熙一脸平和之色:“鳌拜,念出来!” 鳌拜有些失魂地摇了摇头:“奴才——念不出来。” “那好,朕背给你听。”静谧的大殿内,康熙一字不差地将诏书中的文字诵出。 “朕,爱新觉罗·玄烨,生于顺治十一年三月十八日,母为庶妃,不为先帝所爱,故自幼出宫避痘,未在父母膝前承一日之欢,乃至父崩、母丧,于国难之际承袭帝位。这帝位并非是朕自己夺来、抢来、求来的,而是上天所赐、祖宗所传,乃天经地义之顺举。朕自登基以来,饱读诗书,日夜苦学,从不自欺。八岁未满,四书史籍既已通贯,帝王政治,圣贤心学,六经要旨,无不融会。勤于政事,爱民如亲,朕何曾有过一日疏怠。然偏有佞臣贼子觊觎皇位,污朕不贤不明,实则鸿鹄之志不与燕雀相闻。皆因你等只顾眼前,胸无天下。朕心中的天下,不仅满洲一隅,而是满、汉、蒙等众族一家,裁撤三藩,收复台湾,华夏一统。” 康熙背诵到此处,停下来,注视着鳌拜:“鳌拜,你说,朕的想法有错吗?” 鳌拜此时仿佛已经被人抽去了半身的力气,神色有些恍惚,但还努力强打精神,因为他实在不想承认自己看错了眼前的皇上,他曾经一直认为这位皇上比当年的顺治更为平庸,于治国理政上不仅平庸无才,且性情更为乖张难驯,再加上太皇太后的控制,若朝政交在他手上,大清前景堪忧,所以,私心也罢,公义也好,他才会心生异想。可是看到这份诏书,他分明有些恍惚了。 人,最难面对的是自己,最怕承认的是自己错了。所以此时的鳌拜,还想奋力一辩。 “皇上想得虽好,可满人想着满人的心事,汉人打着汉人的算盘,蒙古怀揣蒙古的主意,天下何来一统?”鳌拜将症结抛出。 康熙神色坦然:“若我满人总像窃贼对待赃物一样对待江山社稷自然办不到,只有把中原沃土当作自己的家,把汉人当作家人才行。汉人是天下最豁达的族群,他们能包容所有的种族,能接受所有的文化。所以满汉一家的关键是管好满人,让满人守规矩,知进退。而要天下一统仅有满汉一家还不够,还有满蒙一家,蒙汉一家,最后是天下一家。” 鳌拜摇头:“皇上太过纸上谈兵了,汉人种田为生,蒙古以游牧为业。北方苦寒之地的族群历来可怜。他们只有牛羊草原,随便一场暴雪、瘟疫,就可能让全族陷入绝境。因此他们必须与中原易货,可汉人对北方外族恐惧,拒不交流。那北方族众就只得抢掠。这游牧与农耕习俗相差甚远,想要和平共处,太难了。” 康熙:“是难,但绝非无路可行。中原农耕以土地为根本,我们就依秦朝商君法令实行郡县制,管住了地也就管住了人。而蒙古游牧居无定所,逐水草而居,那么我们就管住人,以满八旗为范式实行管理。总之,朕要让大清各族亲如一家,不让长城再隔断南北,凡我大清疆域内,百姓皆可自由往来,自由贸易,互通有无。再者,我大清版图内不能国中有国,三藩设立是我大清立国时的非常之举,眼下天下太平,必须革除旧制,国内政令一统。至于台湾,不能总让它孤悬海外。这些内忧与边患,朕一件一件都要办妥。” 鳌拜在心底长叹,这些,的确是他曾经饱受困扰却又未得其解的政治难题,想不到在年轻的天子心中已然早有主张。 鳌拜心头涌起一丝怅然,随即被深深地无力感所包围,可他还是不想承认自己输了,在政治上,在眼光和格局上,输给一位少年。 于是,他又问:“皇上这些方略固然远大,可国库空虚,哪儿来的钱粮实现呢?” 康熙:“《左传》有云,十年生聚,十年教训。朕最先要做的是收伏天下士子之心。读书人对大清既惧且忧,怕我们毁掉他们的教化传统,更骇于大清的雷霆手段。所以,朕要重用汉臣,要支持汉学,要尊奉孔子,要请读书人出仕与朕一起治理天下。朕还要让教化百姓知荣辱,辩善恶。如此天下昌明,必国富民强。朕还要全力治理黄河水患、开荒造田,疏通运河,让南北货物畅通无阻。届时,我大清人人安居乐业,国家自然兴旺。鳌拜,你总看不上前明,你可知让你看不上的前明曾以矿产、航运、白银储备、出口交易、军事、版图占据六个世界第一?是天下第一强国?” 听到康熙如此评价前朝,鳌拜心中不服:“奴才只知,前朝被我们打败了。” 康熙并不理会鳌拜孩子气的怨怼,直接击中要害:“那是因为后来的继任者,因循守旧,不思进取,所以把祖宗的江山和曾经的辉煌全丢了。而今天,你的所言所行,和那些传统的卫道士毫无区别。若是今日你胜了,明日,我大清必定亡国。所以,这个皇位,朕不让!只需十年,朕会让大清超越前明,拥有更多的世界第一,你信吗?” 康熙坚定而洪亮的声音回荡在殿中。此时,外面的天空已然放晴,阳光透过大殿的窗子直直地投射在康熙与鳌拜这对君臣身上。 鳌拜心悦诚服,却又一脸愕然又懊悔地看向康熙:“皇上心中这些打算,为何不早些说与奴才听?” 康熙神色微苦:“因为在你眼里,朕就是个不成器的孩子,就算朕想说,你有工夫听吗?如今,朕只问你,朕的这些宏图伟业,你能做到吗?若你能,便可带着玉玺即刻出殿!” 鳌拜一脸沉痛,摇了摇头,坦白回道:“老夫做不到。” 康熙笑了:“那依你看,你选定之人可能做到?” 鳌拜怔了一下,摇了摇头,心底失望之极。是啊,自己的女婿,那个兰布,他或许能守成,但少帝所说的这些创世伟业,兰布一件也做不成。 可惜啊,终究是自己的贪欲与傲慢蒙蔽了双眼,混淆了心智,终究在最后关头,做错了这至关重要的一步。 康熙抬头看向殿外,迎着耀眼的光线,康熙的脸似是镀了一层金子,泛着淡淡的金色,脸上隐着惆怅和希冀:“给朕十年,朕便都可做到。” 鳌拜定定地看着康熙老泪纵横,此时此刻,他终于意识到自己错了。可是,他不能就这样束手就擒,因为他身后有太多的人,他不能让他们全部就死。 “皇上,晚了!事已起,眼下就是老夫想罢手,外头的人也不会依。”鳌拜一脸绝望。他在心底承认康熙未来有可能是位明君,但他却不能因为这个理由而退步。 康熙低头看向鳌拜淡淡一笑:“你鳌公有所准备,难道朕就没有准备吗?” 鳌拜一惊,身形刚一动,突然一张大铁网从天而降将鳌拜困在了网下。 鳌拜用力挣扎了几下,突然不动了,冷冷地看着康熙:“皇上打算就这样带老夫出去?皇上这样做怕是无法向世人交代。” 康熙淡定一笑,拍拍手,突然自龙座背后冲出一群小布库将鳌拜团团围住,鳌拜大惊左右挣扎,小布库上前又用铁索将鳌拜死死捆在,康熙走近被俘的鳌拜。 康熙:“朕会跟天下人说,大清当年的第一巴图鲁被这些小布库生擒了,我大清后继有人了。” 鳌拜怒目看着康熙,康熙则神色诚恳:“鳌拜,朕不会让你死,朕会让你看着朕用十年时间将诏书上所列的大事一一做到。至于你,从此便是朕的一面镜子。” 鳌拜脸上的怒气犹如落潮般迅速退去,意味深长地再看了一眼康熙,深深地叹了口气,转头昂然地看向前方。 大殿的门被推开,刺眼的阳光照在康熙和鳌拜脸上,鳌拜不由得闭了一下眼睛,而康熙却坚定地直视远方。 乾清宫外,班布尔善等鳌拜幕僚正骑着战马带着兵士们包围着乾清宫。 穆里玛不耐烦地拉着马缰绳,让马在原地踏着步:“小皇上磨叽啥呢?赶紧乖乖交出玉玺出来啊!” 玛迩赛一脸谄媚:“大人莫急,鳌公心善,定是好言好语劝皇上呢。鳌公这个人就是太忠心、太实在了!” 讷尔杜斜眯着眼睛看了班布尔善一眼:“待会儿,伯父不会提着小皇上的人头走出来吧?” 众人听了都是一惊,穆里玛瞧不起地白了讷尔杜一眼:“是又怎的?” 玛迩赛:“不会吧?鳌公若做此想,就不会自己一个人进去了。” 讷尔杜撇撇嘴垂下头,自己小声嘀咕着。 从始至终,班布尔善都目光冷峻地紧紧盯着乾清宫的大门,一脸严肃。 突然,乾清宫正殿门开了,随着吱呀一声门响,不知何处的一群乌鸦被惊了起来,嘎嘎叫着飞过乾清宫正殿,乌鸦的黑影滑过班布尔善等人脸上。 班布尔善不由得心中一阵惊慌,再定睛一看。门内,一群小布库押着五花大绑的鳌拜走了出来,旁边跟着气定神闲的康熙。 康熙与亲兵押着鳌拜走出乾清宫月台,面前穆里玛等人皆是一脸震惊。 康熙不屑地看着几人轻声一哼:“不出所料,除了你们再不会有旁人。” 穆里玛大怒,瞬间抽刀上前,玛迩赛、讷尔杜却惊恐得略向后退,班布尔善大喝一声:“上!” 瞬间众将士抽刀上前,众人步步向康熙等人逼近,康熙却悠然自得地抬头看向天空,深深地吸了一口雨后新鲜的空气:“雨后的空气,真是清新啊!” 随即康熙轻轻击掌,立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自上空传来。 班布尔善等人一愣,抬头向上一看,只见乾清宫殿顶上、月华门日精门所在廊道的顶上、乾清门顶上,四面八方站满了手持枪铳的兵士,一个个枪铳对准班布尔善等人。 康熙拧眉看向班布尔善等人,厉声唱道:“将这帮反臣,给朕拿下!” 一场在众人期盼中的逼宫巨变,似乎就在此时有了定论。 穆里玛、班布尔善等人被押解离开,月台上只剩康熙和鳌拜,以及押着鳌拜两名壮实全副盔甲的侍卫。鳌拜身上的铁网铁索已被除去,此时只是双手朝后被反缚着。 侍卫正要押着鳌拜离开,鳌拜突然挣扎了两下走到康熙跟前,侍卫大惊就要上前,不远处曹寅等人也是面色大变,就要冲了过来,康熙面不改色地冲众人摆摆手。 鳌拜定定地看着康熙,良久,却笑了:“皇上莫非以为胜算在握了吗?你可知——” 康熙也笑了,笑容中却有难掩的失望与苦涩:“你放心,你想要的结果,朕会亲眼让你看到。” 说罢,康熙率先朝午门走去。 鳌拜微愣,当下便被人押解着也紧随其后走向午门。 午门外。 身着戎装的遏必隆带着大队人马将整个紫禁城午门外围得密不透风,战马皮毛的反光、战士铠甲的反光,在烈日下闪闪烁烁,照得人睁不开眼。 鳌拜笑了,脱口嚷到:“怎么样,皇上,任你布局精妙,就算你算准了一切,用那些蒙古兵解了宫中之围,可别忘了,宫门之外,整个京城,还在我的掌控之中。” 鳌拜立时精神振奋。 不料,遏必隆看到康熙,立即熟练地下马,上前跪拜:“奴才遏必隆前来护驾,奴才叩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随着遏必隆的跪拜,两旁的将士们、后面的将士们纷纷下马向康熙跪拜山呼万岁,一层一层的将士犹如倒下的骨牌,一层一层地依次跪拜下去。 康熙也不叫遏必隆起身,而是居高临下地看着遏必隆,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头,又看向了一脸惊愕的鳌拜:“鳌拜,你若能像遏必隆一样便是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可惜啊,你是至死不悔啊!” 遏必隆愣了一下,不安地看了眼鳌拜,一言不发地将头埋得更低了。 鳌拜立时反应过来,惊怒当场,浑身战栗地咆哮开来:“遏必隆,枉费老夫一直与你推心置腹,想不到你竟然背信弃义——” 康熙高声喝住了鳌拜:“鳌拜你错了,遏必隆背弃的不是信义,而是你等奸臣乱党的野心。他跪的虽然是朕,但即便在此时,他忠的也不是朕这个少年天子。他忠的,从头到尾,都只是钮祜禄一族的身家性命。说到底,他没有你的野心,他心里装的只是他的小家。” 鳌拜完全怔住了,地上的遏必隆身形微动了一下,缓缓直起上身直视着鳌拜:“鳌兄,你莫怪我,你可想过,方才城门打开时,若我全力抵抗会有怎样的结果?真能让你如愿吗?或许能一时如愿,但背天逆国,天下人皆可讨伐,我们终究会败。你别怪我,我一人死不足惜,可不能连累全族啊,鳌兄,原谅我。” 遏必隆说罢,朝鳌拜郑重一跪。鳌拜愤恨交织,却又无可奈何,只得仰天长吼,如同被囚的狮虎,虽有满腔蛮力,却终究成囚。 慈宁宫中。 孝庄再次听到前朝的奏报,长长舒了口气,一脸得意地看着东珠:“皇上终究不负哀家所望,终究办成了这件大事。” 东珠紧绷着唇角,不想多说一个字。 是的,此刻的康熙迎来了他为君生涯中的第一个巅峰,以少年之孤勇力挽狂澜,智擒鳌拜,罢黜权臣,迎来乾坤独掌的时代。 作为臣民,作为妃妾,她都该为他拍手称绝,都该从心底为他喝彩。 可是,此时此刻,在东珠心中塞满的情绪竟然只是悲辛二字。 悲辛。 东珠眼中渐渐蓄满泪水,透过慈宁宫的窗子,看向外面的重重宫苑,她仿佛看到大清盛世的万里河山和商贾闹市、千亩稻田。 那份盛世,是他的愿景,也是她曾经的期待。 可是,现在她才知道,史书上的盛世暗地里藏着多少人的悲辛。 也许,曾经如此熟悉、如此亲密的少年天子注定会成为一代盛世之名君。 可是,东珠明白,在他的盛世里,两人不会再有交集。 安亲王岳乐府书房内。 桌上摊开放着两张空白的奏折。 安亲王与费扬古四目相对,眼神交会,万般心思不言自明。 “如今,参奏鳌拜的折子如同雪片一般,朝堂上下不论品级,凡在籍的官员都纷纷上奏鳌拜,述其罪状。仿佛不弹劾、不揭发便是同党,就会受到牵连。”安亲王抚须轻叹,“所谓世态炎凉、落井下石便是如此。此时,唯你与本王同心,都上了这空白的折子,只是不知,皇上能否明白你我的苦心。” 费扬古神色淡然:“他若明白,自是最好;若不明白,也无不可。至于你我,由心便可。” 安亲王摇了摇头,不无遗憾地说道:“原本你是有机会的。” 费扬古对上安亲王的眼睛,他明白安亲王话里的意思。的确,正如青阑无数次向自己承诺的那般,此役,或鳌拜获胜,康熙被废黜之后,朝堂之上,兰布为新君,而兰布之子是自己的骨血,兰布只是人前的木偶,朝堂的命脉、大清的未来,最终都将顺理成章掌控在自己手中。 如果那样,自己早逝的阿玛、额娘还有长姐,他们满汉一体、恢复唐宋旧制、兴国安民的夙愿便可达成,而自己也可以真正释怀,成就一直以来想要成就的愿景。 可是,就在一切唾手可得的关键时刻,他放弃了,不仅放弃,还坚决地站在了康熙身后,为他排兵布阵,为他调度设防,为他一举剪除鳌拜里应外合,立下不世之功。 想来,实在是荒唐。 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费扬古心底一声长叹。 若非是那夜,见到匆匆而来的孙之鼎,也许,一切都会是另一番光景。 孙之鼎将宫内秘闻与东珠的处境和盘推出,当下,他便再无选择。 成王败寇,他亲手葬送了自己难得的机会,亲手扶助最不想扶助的那个人完成了宏愿,成为世人眼中的英明天子。多少遗憾,多少委屈,终究抵不过一个她。 只要她好。 是的,费扬古此时才明白,自己一直以来对东珠的抗拒,缘于他不想成为一个为情所困的男人。可是事到关头,他才明白,他早已被东珠的情网困住,他终究成不了自己想要的那种人。 于是,他释然了。 所以此刻,面对安亲王的遗憾与不解,他笑了,神态淡定如风。 费扬古:“当年,安亲王你也是有机会的。” 安亲王先是一怔,随即明了,他点了点头:“说得不错,是啊,当年,本王让了一次,如今,你也让了一次。希望,他能当得起我们的成全。” 费扬古:“我从未想过成全任何人,我成全的也不是他,我只是想为天下人谋一个太平。” 安亲王点了点头,极为赞许:“是啊,为天下人谋一个太平。” 第一百三十八章 物是人非事事休 第一百三十八章 物是人非事事休 黄昏时分,当康熙步入慈宁宫寝殿的时候,孝庄正从妆台里拿出一个极为精致的小盒子,用手帕仔细地擦拭着,随即轻轻打开,里面是一小团婴儿的胎发。孝庄注视着胎发,神色分外柔和专注,以至于康熙都未敢出言打扰。 孝庄仿佛没有看到康熙已经入内,一边轻抚着胎发,一边喃喃低语:“福临啊,你知道吗?额娘这些年过得有多艰难,那样小心翼翼,那样如履薄冰,就是睡觉啊,都得留着一只眼睛盯着暗处。额娘真的怕啊,怕万一哪里疏忽了,让玄烨有个闪失,不仅对不住你,更对不起你的父祖。如今,好了,风里、雨里,我们祖孙,总算是闯了过来,往后,额娘真的可以歇歇了。” 孝庄的声音虽然低缓,但康熙一字不落听得清清楚楚,看到孝庄面上罕见的温和与柔软,康熙心中说不清是什么滋味,他只是悄悄上前,省去了客套的行礼,而是亲昵自然地挨着孝庄坐下。 “皇玛嬷想我皇阿玛了吗?”康熙语气和缓。 孝庄深深吸了口气,一脸怅然地看向康熙:“哪能不想啊,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一辈子委委曲曲的,那么年轻就走了,总觉得对不住他。唉,如今,好在皇上争气,哀家总算是稍有安慰。” 康熙心头说不清是甜是苦,他轻轻地拉住孝庄的手:“皇玛嬷为大清的这份心,就连上天也会感动,所以总归心想事成。如今心腹之患已除,朝堂大安,皇玛嬷也可放心了。” 孝庄点了点头,默不作声地将福临的胎发收好,又让苏麻喇姑端上热腾腾的奶茶,亲眼看着康熙喝了大半碗,然后才重新开口:“皇上打算如何发落那些人?” 康熙据实以答:“孙儿命大理寺会同刑部与议政王大臣会议共审鳌拜谋逆一案,现已问得鳌拜罪款三十,遏必隆罪款十二,班布尔善罪款二十一,其余党羽也各有十款、十二款不等。照他们的意思,这些人当诛九族,所有羽皆为从犯,一并处决。如此一来,就是十万余众也打不住。孙儿以为,除了首恶以外,余下的不过是跟风者,所以,只打算惩除首犯。” 孝庄眉头微动:“首恶?若论首恶,自是鳌拜、遏必隆、穆里玛、班布尔善、玛迩赛,这些人一个都不能活。” 康熙显然并不认同,他微微转动手上的扳指儿:“孙儿以为,鳌拜辜负圣恩,谋逆犯上,系为首恶,拟以正法,但念其在朝效力年久,不忍加诛,姑且革职拘禁。班布尔善、阿思哈、噶褚哈、穆里玛、图必泰、呐莫、塞本得等人一向蛇鼠之心,鳌拜行恶也多为他们撺掇,故俱立斩。至于鳌拜族人、亲友、师长、下属等有过从者,免于治罪。” 孝庄听了,面色极为沉肃,一双眼睛紧紧盯着康熙:“鳌拜谋逆,罪之恶极,皇上竟然只将他革职拘禁,却只杀一些猫狗属从了事。哀家问你,若当真如此,那遏必隆岂非无罪?” 康熙面色微动,似有些不自然:“遏必隆悬崖勒马,将功折罪,罢官贬爵也就是了。不宜再过深究。且——” “且他还牵连着昭妃!皇上如此轻纵鳌拜等人,说到底就是为了昭妃,对不对?”孝庄面上已然有了怒意,“哀家自小对你谆谆教导,不要因情废公,不要让女人魅惑了心智。你难道都忘记了!昭妃与福全的事你也忍下了?一个对你并不忠心的女人,一个逆臣之后,会上得皇上百般回护吗?” “皇玛嬷息怒,孙儿对昭妃已然无情,孙儿未深究此事,原是念着二哥,毕竟都是皇阿玛的血脉,是孙儿的兄长。所以……那件事,孙儿只有忍下。”康熙涨红了脸,看着孝庄,“至于鳌拜谋逆案中,遏必隆的确功大于过,且昭妃——孙儿听说,皇玛嬷得以康复——也是因为——” 孝庄重重一拍桌案,眼睛炯炯瞪着康熙:“听说?你是皇上,一国之君,什么时候靠听说二字来定人生死了?哀家告诉你,昭妃与鳌拜、遏必隆之流里应外合,暗害皇嗣,投毒两宫,几乎令哀家与皇后同遭不测。幸而祖宗赐福,天神护佑,哀家与皇后才转危为安的。这中间,昭妃罪行确凿,不容抵赖。所以,昭妃必死、遏必隆、鳌拜等人,也必须死。所有党羽更要一并剪除干净,否则便是死灰复燃,后患无穷!” 康熙面色变了又变,孝庄的态度早在预料之中。 原本,他应该顺着孝庄的意思,将所有异己剪除干净,这中间有他恨之入骨的鳌拜,也有让他蔑视却无法相恨的遏必隆,更有着他心中至爱的昭妃——钮祜禄·东珠。 可惜,无眠了数个长夜之后,他仍是下不了狠心。 所以,他想怀柔地处理这件事。 最终,他找到了说辞。 “鳌拜与孙儿,并非个人恩怨。他与孙儿,都在做各自以为对的事,他要的是满人的大清,维护的是满族一隅的私利;而孙儿要的,是天下人的大清,顾全的天下苍生。这是格局与胸襟之争。孙儿一直认为,君臣当和而不同,而非同而不和。……如今胜负已定,公道自在,这个时候,朝堂上下,甚至全天下的人都在看着孙儿。如何处置鳌拜,关乎的是人心,这个时候若得人心,靠的不能是杀伐。皇玛嬷当知人心的教化远胜于雄兵百万。” 孝庄怔怔地盯着康熙,心思一点一点暗沉了起来,苦涩,满满的苦涩。千防万防,爱新觉罗家终究还是又出一位情种。 孝庄在心底长叹,唇边却悄悄漾出笑容,罢了,终究是预料之中,幸而自己已早做准备,于是她和缓了神色,柔和地看向康熙,换了一种态势。 “皇上说得未必没有道理,若为明君,该果决雷厉,也当怀柔通达。罢了,随你去吧,只是希望那些人,不要辜负皇上的一番心意。” 康熙微微一愣,未料孝庄态度转变如此之快,于是他带着疑虑跪安,在走出寝殿,即将离开慈宁宫的时候,偏巧就遇到了苏麻喇姑。 “苏嬷嬷,昭妃现在——”康熙还未说完,苏麻喇姑已然给出答案。 看着康熙一脸疑虑与不悦,急匆匆远去的身影,苏麻喇姑满面自责:“对不住了,昭妃娘娘,要怪就怪命吧,谁叫您是他们的女儿呢,太皇太后这也是没法子。打蛇不死,后患无穷啊!” 牢房中,鳌拜与遏必隆同囚一室。 “我有何罪?”鳌拜以头触壁,一边撞,一边闷吼,“我有何罪?” 墙壁上血点星星,令人触目。 遏必隆席地而坐,如同禅定一般,一脸不以为然:“何罪?犯上谋逆,株连全族的死罪!” 鳌拜悲怒,上前揪住遏必隆:“你个老东西,不要以为你有女儿得了皇宠,就能保住性命,还不是同我一样,被关在死囚。说到底,都怪你,要不是你,咱们这会儿早就——” 遏必隆:“早就什么?没用的,虽然我们有一万个理由做这件事,但于天下人眼中,都是悖逆、有违正道的事,不折在这里,也会折在那里,没用的。” “阿玛!”东珠婷婷走来,立于铁栏之外,眼圈微红。 遏必隆一怔,却背过身去,只朝东珠摆了摆手:“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回去吧!” 鳌拜却一脸惊喜:“东珠丫头,你来看我们?太好了!皇上能允许你来看我们,就是说,这事有缓儿!是不是皇上要赦我们了!” “阿玛!”东珠隔着铁栏跪了下去,将手伸入其中,鳌拜紧紧握住东珠的手。 “我拿了你们昔日的战炮与血衣给皇上看,皇上知道你们是忠臣,是大清的巴图鲁,走到今天不过是为情势所累,并非出自本愿。”东珠神色诚挚。 “皇上信吗?”鳌拜瞪大眼睛,双眼布满血丝,英雄迟暮又陷牢狱,实在让人不忍目睹。 “皇上定会相信的。”东珠连连点头,“太皇太后说皇上已免了阿玛死罪,只要你们写一封伏罪状……” 遏必隆眉头微皱仔细想了想,随即点头应允:“好,我写!” 鳌拜把眼一瞪:“不能写!!老东西,你糊涂了!!他这是要咱们坐实罪名啊。东珠啊,你让太皇太后给骗了,这东西我们不能写,写了就是认了。” 东珠神色急切:“阿玛以为不写,就没有实证吗?你们领兵逼宫,世人皆知,还要什么实证?太皇太后的话或许可以不信,但以东珠对皇上的了解,皇上自然不会对你们痛下杀手、赶尽杀绝。但是朝堂之上肯定有反对的声音,所以这个时候,你们要给皇上递梯子啊!” “不,老夫绝计不写。”鳌拜如同一头病狮颓然倒在地上,喃喃着,“绝计不能写。” 遏必隆也犹豫了,眯着眼睛想了又想:“似乎还是有些不妥。” 东珠从袖中拿中一张纸:“不要啰唆了,这信也不用你们费事,东珠已然代劳,你们签上名字即可。” 鳌拜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好孩子,你走吧。一世英雄,辅佐大清三代帝王,想不到老了老了落得如此下场。罢了,早死早投胎,老子活着宁折不弯,绝不给小皇帝写什么伏罪状,他敢做不敢当,又要立威又要博贤名,把屎盆子往老子身上扣,老子到死不服。” 遏必隆也一脸赞同:“东珠,你义父说得对,事已至此,不要做无为之举,你回去吧。” “阿玛!”东珠还待再劝,眼帘微扫却发现不知何时康熙就站在身后。 从东珠手中拿过那张纸,一目十行,康熙轻哼一声:“昭妃的文采越发好了。若真是这样的伏罪状公之于世,满朝文武庶民凡夫莫不皆会同情于斯。鳌拜、遏必隆,你二人当真要辜负昭妃这一番美意吗?” 遏必隆看了一眼康熙:“东珠糊涂,奴才却还明白,事已至此,奴才等若是不死,皇上也是为难。故奴才甘愿一死,只盼皇上能留下奴才家人性命,奴才便是感激不尽,来世犬马相报,余的不敢多求。” 鳌拜则瞪着喷火的眼睛看着康熙:“老夫向来不会说软话,皇上一直怪老夫专权,怪老夫对皇上不忠,可是皇上可否自检过,老夫为何能对太宗尽忠,对世祖爷尽忠?” 康熙面色冰冷:“愿闻其详!” “那是因为他们都是铁铮铮的汉子,是咱们满人真正的巴图鲁。”鳌拜仰天大笑,“众人都说你比你父皇强,可是他们都错了。你比不上他。他敢作敢当,宠侧妃,信汉臣,满汉一体,行事孤僻又怎样?他说的和做的是一样的,一样磊落明白从不藏私。可是你……小小年纪,你……你若有才智武略能够把朝政治理好,你便说出来,做出来,我们这班老臣看明白了,自然不会碍你的事。可是你左藏右闪,整日里不务正事,我们恨铁不成钢,才多管了几年的事情,倒给你留了把柄。你这样的行径,老夫看不起,更加输得不服!” “原来你专权乱政排挤贤良滥杀无辜,倒是朕逼的了?”康熙面色越发清冷,转过脸瞪着东珠说道,“这就是你说的真心悔过?” 东珠怔愣,一时无言相对。 康熙满面愤色攥着东珠的手,大步走出地牢。 星夜伴月,走在寂静的宫巷之间,彼此的呼吸声皆可相闻。 “你也是这样看朕的。”康熙将东珠抵在宫墙之上。 东珠一脸平静:“不教而杀谓之虐;不戒视成谓之暴——这是孔夫子所言的两恶政,不管日后史书如何所载。但你我皆知,鳌拜此番谋逆逼宫实为皇上所诱,能将这两恶政行便之人堪称圣君吗?” 康熙又愤又悲,双眼冒火,紧捏住东珠的下巴:“钮祜禄·东珠,你扪心自问,朕对鳌拜与遏必隆何曾不教、不戒过?这些年,朕对他们的教化和告诫,还少吗?你们这些人,有一个算一个,总是要求朕如何如何,你们为何不拍拍良心问问自己,你们为朕做了些什么,你们值得朕为你们做什么?” 东珠笑了,笑得如暗夜中的昙花一般,绚丽而夺目。 康熙微愣,然后,就在转瞬间,他被东珠强吻了。 东珠冷冰冰的唇毫无前兆地霸道地吻在了康熙的唇上,肆意而强烈,甚至是撕咬。康熙惊愕间初时是下意识地挣扎,不料东珠却更加凶猛,渐渐地,康熙忘记了一切,投入地与东珠缠绵着。 巷口不远处的太监与侍卫们大气儿也不敢出,齐刷刷背过去了身子。 半晌之后,东珠结束了这个仿佛要缠绵到地老天荒的长吻,随即怔怔地看向康熙。 “我为你做的,远比这个要多,可惜,一叶障目,你都视而不见。”东珠笑笑,伸手到自己领间的襻扣处,果断而坚决地解着扣子,“你只在乎这个,你一直想要,对吗?好,我现在给你。” 眼看东珠自颈部以下,整个胸口的雪白都暴露开来,康熙大骇。 紧接着,一个狠狠的巴掌硬生生甩在了东珠脸上。 再之后,康熙头也不回地走了。 脚下步子急促万分,仿佛逃离一般。 康熙是不想让东珠见到他不争气的眼泪,是的,泪水肆意而流,因为康熙觉得,自己的心被践踏了。 那个女人,可恶的女人。 她真的配不上自己的心。 东珠轻轻地靠在冰冷而又坚硬的墙上,一语不发,眼中连半滴泪都没有,心中苦涩无边,却在唇边漾出一抹难得的笑容。 为什么要这样对他呢? 她既没疯也没傻,如此反常地激怒康熙,只是因为她明白,这是孝庄想要的局面。 原本孝庄让苏麻派人安排她与遏必隆鳌拜相见,劝他们写悔罪书,她就觉得有些疑惑,但还是本着心中一点善良的期盼来到牢房。当康熙出现的时候,她便立时明白,这又是孝庄的布局。 此时,她已笃定,孝庄是希望以此激怒康熙,从而使自己与鳌拜、遏必隆全族获罪,从此,宫中与天下真正太平。 看穿了一切,闪亮中便有两条路在眼前。 其一,是将一切真相原原本本告诉康熙,以真情和柔顺打动康熙。但是东珠知道,若是那样,便是真正与孝庄撕破脸,即使是康熙主宰了局面,轻判众人,孝庄亦会用千百种方法,让自己和家人消失。 所以,她不能选那条路。 于是,她选择了第二种,按孝庄的期待,顺理成章地激怒康熙,让孝庄如愿。这样,不管康熙最终是否轻判他们,在孝庄眼中,自己没那么聪明,至少还没到看清她的地步,如此也就不足为惧了,即便成为弃子,亦不再为虑。 置身死地,也许还有一线生机。 许多年后,回顾这个晚上,东珠还是会觉得从心底发寒,一念之间,她赌上了全族人的性命。幸运的是,她赢了。 康熙虽然万分愤怒,虽然下旨将东珠囚禁于冷宫,永世不再相见,但终究保全了她和家人的性命。 天亮之后,净鞭三响,文武大臣列队缓缓前行,个个神情肃穆。诸臣拾阶而上,进入太和殿中。岳乐等亲王率领着众大臣都分站在殿阶之下甬道两侧,众臣一起跪下,高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康熙端坐在龙椅上,顾问行侍立一旁,众臣叩拜毕,康熙举手示意众卿平身。朝堂上鸦雀无声,众臣都低垂着头,气氛十分压抑。 岳乐上前一步:“启奏皇上,大理寺会同刑部会审鳌拜谋逆一案,经议政王大臣会议审理定罪,问得鳌拜罪款三十,遏必隆罪款十二,班布尔善罪款二十一,其余党羽也各有十款、十二款不等。还请皇上亲发谕旨,予以结案。” 康熙神色淡定,命顾问行传旨。 顾问行拿出一道谕旨,上前几步,打开高声朗读:“鳌拜以勋戚大臣受恩深重,奉先帝遗诏为顾命大臣,理应忠心报国,辅佐朝政,不意其结党专权,祸乱朝纲,残害忠良,欺压黎民。朕久已悉知,尚望其改行从善,以全始终。鳌拜辜负圣恩,不思悔改,竟以谋逆之举犯上,所犯重大,拟以正法。但念鳌拜在朝效力年久,且先帝曾经倚任,朕不忍加诛,姑从宽革职籍没,仍行拘禁。宗室班布尔善绞;阿思哈、噶褚哈、穆里玛、图必泰、呐莫、塞本得俱立斩。鳌拜族人、亲友、师长、下属等有过从者,免于治罪。钦此!” 众臣听后都有惊讶之色,彼此间开始窃窃私语。 索额图上前:“皇上,按大清律例,谋逆乃十恶不赦之大罪,牵涉人等,理应按律治罪。” 康熙目光扫地众人:“鳌拜擅权,连朕都免不了受其胁迫,朝臣、亲随们又能奈何?朕知道你们当中有许多人,曾迫于鳌拜的权势,而投于其门下,朕也知道你们当中还有一些人,上了弹劾鳌拜的折子,想借着这个机会一举翻身。此案如何惩处,朕谕旨已下,绝无更改,也绝不广加株连。朕就是想让你们知道,朕希望看到的朝堂,是只有公心没有私利,朝臣间或因理念不同做君子之争,但绝不因私利而结党倾轧。所以,鳌拜一案,意图再起之人,要不得,落井下石、投机取巧之人,更要不得,还望众卿,好自为之。” 朝臣们都是一片噤若寒蝉的表情。 而后,遏必隆被特释,此案了结,所有观望的人都长长舒了一口气,不管怎么说,安定对于世人来说,总归是好的。 只是鳌拜终究还是宁折不弯,不能同遏必隆一起去侍卫府当差,为皇家护院,也不能甘心于囚室中度过余年,于是,鳌拜在牢中撞墙而死,令人无限唏嘘。 孝庄对这个结果并不满意,却又无可奈何,因为康熙这样对她说:“鳌拜与遏必隆牵连着朝堂上绝大多数的官员,如果要将二人的势力悉数铲除干净,那朝堂之上列班的臣子可能都没有随侍的太监多。况且两族中多少妇孺长者,他们又何其无辜。” 康熙紧盯着孝庄的眼眸:“再者,有些人,有些事,太皇太后不是都不追究了吗?太皇太后的胆量和心胸,孙儿理当效仿。” 听到康熙说完这话,孝庄心底一颤,目光立时扫向苏麻,却见苏麻朝自己摇了摇头。 孝庄疑惑,慧妃暗中所做的事情,康熙到底知不知道呢?孝庄自苦,并非是她想姑息包庇乌兰,而是乌兰牵连着科尔沁,投鼠忌器,她不得不睁只眼闭只眼,只是这些事情,康熙到底知道多少呢? 于是,一场争执就此打住。 双方各退一步。 康熙不再追究两宫中毒一事,孝庄也放弃了对遏必隆一家的死罪。 唯愿时光,将一切不快与疑云消散。 唯愿时光,将一切残缺画为圆满。 第一百三十九章 雨打梨花愁永昼 第一百三十九章 雨打梨花愁永昼 冷宫某殿,简陋不堪,四面透风。 因在剪除鳌拜一党的宫变中,统领蒙古骑兵立下不世之功的慧妃乌兰,现已晋封为慧贵妃。 名头虽显赫尊贵,但到底年轻,在拿到贵妃册宝的当日,乌兰便带着人急吼吼来到了冷宫,此时的她,正坐在椅子上阴毒地看着东珠。 东珠正被毛伊罕和另一个健硕的精奇嬷嬷反钳着双手用力往地上按去,东珠用力挣扎着。 东珠:“乌兰,你要干什么?” 未等乌兰发话,毛伊罕就狠狠踢了东珠膝部一脚,精奇嬷嬷顺势用力将东珠摁着跪在地上,东珠挣扎着抬起头看向乌兰。 乌兰:“钮祜禄·东珠,你可知罪?” 东珠轻哼一声:“我有罪没罪,自有皇上、皇后定夺,关你什么事?快放开我!!” 乌兰笑了:“关我什么事?看到我的冠服了吗?我如今是慧贵妃了,皇上信我,爱我,后宫之中,我说一不二。至于皇后,失子之后身心俱损,如今只安心养病,足不出户。整个宫中,妃嫔宫人、大小事务,都由本宫说了算,你明白吗?” 东珠冷笑:“我明白,慧贵妃这是来耀武扬威了。想让我臣服,好,我满足你。” 说着,东珠低下自己的身子,原本已经曲膝跪地,此时便越发以头触地,拜行大礼。 九次触地之后,东珠仰起头看向乌兰:“如此,你可满意?” 乌兰面色微变:“少来这套,现在装乖,不嫌太晚了吗?这九叩之礼,你算尽了。可本贵妃屈尊来此,并不是想白受你这几个头的!!” “你还要怎样?”东珠厉声喝道。 乌兰笑了笑:“宫中处处有规矩,你虽在冷宫,却也逃不得这规矩。前晌有位老太妃说丢了一件要紧的物件,又说似是被你拿了。这件事,本宫可不得不管啊。你看,你是痛痛快快地招了,还是要本宫动手?” 东珠冷冷地看着乌兰:“东西,我没拿,这点,你比我更清楚。我知道你想要什么,羞辱我,或者干脆要了我的命,随便!” 东珠说完,便把头扭向一旁,不再开口。 乌兰拍了拍手,一脸无趣地看着毛伊罕,使了个眼色:“既如此,今日本宫就好好教训你一下,让你长点记性。毛伊罕,千万别手软!” 毛伊罕和精奇嬷嬷立时驾起东珠,摁向旁边的一口大水缸。 深冬的寒风从冷宫破烂不堪的窗子里猛灌进来,东珠挣扎中看到大水缸里满满一缸水,不由得打了个寒战,紧接着就被毛伊罕和精奇嬷嬷将整个上半身摁入了水中。 东珠在水中不断地挣扎着,椅子上,乌兰看着挣扎着的东珠冷冷一笑,起身走到东珠身边。 乌兰:“怎么样,这滋味如何啊?” “快点给贵妃娘娘回话!”毛伊罕一把将东珠从水缸中拉了出来,押着东珠看向乌兰。 东珠浑身湿淋淋的,被寒风吹着不断发抖,脸色煞白,嘴唇青紫,却对着乌兰露出了轻蔑的笑容:“我只明白一件事,即便我要老死在这冷宫里,我也不要像你一样,变成一个可笑、可怜的疯子!” 乌兰大怒,狠狠甩了东珠一掌,随即吼道:“给本宫好好教训!” 毛伊罕和精奇嬷嬷再度将东珠摁入水缸中,东珠死死握着水缸边缘,努力想将头抬起来,乌兰阴恻恻地一笑,走近东珠,一根一根将东珠手指掰开,将东珠推入水缸中。 东珠试图在水中憋气,却在精奇嬷嬷用力捶打之下乱了气息,一口口冰水呛入喉咙,令人几乎窒息。 紧接着,眼睛、耳朵、鼻孔,甚至是皮肤的缝隙都被冷水浸入。东珠知道,这一次,怕是再难幸免了。 慧贵妃能来此行凶,怕是孝庄的默许。 所谓的老太妃失窃,只是一个面上的理由,她终究还是放心不下自己。 想到此,东珠悔恨交织,更生趣全完。 就在她即将放弃的瞬间。 隐约听到乌兰吃痛地一声大叫。紧接着,钳在自己身上的四双手突然抽走了。 东珠拼尽最后一点力气将自己的身体撑了起来,整个人湿漉漉靠在缸边一边剧烈地咳嗽,一边大口喘气。 同样狼狈的,除了东珠,竟然还有乌兰。 乌兰跌坐在地上,使劲揉着腿,毛伊罕与精奇嬷嬷正聚在其身旁,一脸关切。 “贵妃娘娘,好好的怎会突然摔倒?” “可摔伤了筋骨?还能动弹吗?要不要先将您扶起来!” 乌兰又惊又疼,一边揉着腿,一边疑惑地看着周围:“先别动,我这腿突然像挨了一针,疼得钻心,你们出去看看,外面可是有什么人在用暗器偷袭我!” 毛伊罕与精奇嬷嬷一面将乌兰扶起坐到椅子上,一面出了房间。 东珠却笑了,笑得酣畅淋漓。 因为她已经知道了,有人在暗中帮她。 是孙之鼎,一定是他,利用太医院判使的身份来冷宫给太妃们看诊,从而密切关注着自己。当他看到那一幕时,必会果断出手。东珠已经猜到,他用的是什么暗器,于是,她笑了。 乌兰一脸恨恨:“你还敢笑?有什么好笑的!!” 东珠:“我在笑,有人死到临头却还不自知,这还不好笑吗?” 乌兰一脸迷惘:“你说什么?” “你们草原上也有蒙医,你也深知用毒害人那一套,你可听说毫针?”东珠面上的笑容更加灿烂,“这毫针可以当作暗器来发,再远的距离也可射入体内,此后随血脉流转,若待转至心室时刺穿心脉,这个便会暴毙而亡。” 乌兰大惊失色,立即从椅子上弹了起来,几步逼近东珠:“你胡说!” 东珠神色笃定:“我有没有胡说,你撩开裤腿看看就知道了。” 乌兰立即扯开旗袍,将内侧衬裤的裤腿挽起,果然白皙的玉腿上,有一处极小却又十分清晰的针眼。 乌兰面色大惊。 这时,毛伊罕与精奇嬷嬷重返室内。 毛伊罕:“贵妃娘娘,四下里都看过了,并无旁人。” “自然不会是旁人,因为那针是我下的。”东珠笑了,笑容灿烂而夺目。 毛伊罕等人听了自是一头雾水。 而乌兰却咧着嘴哭了:“你——你好歹毒——我要杀了你——” 东珠笑容不减:“好啊,反正杀了我,你也活不了,有贵妃娘娘陪着,我东珠死得不冤。” 乌兰越发惊恐,毛伊罕上前递帕子,却被乌兰甩开手。乌兰冲到东珠跟前,用手掐着东珠脖子:“快说,这——这毫针可有破解之法?” “这毫针的妙处就是,一旦埋入人体,便不能取出。”看到乌兰发疯的样子,东珠真的从内心深处赞赏师兄孙之鼎,真是鬼才,世上只有他才会想出用这么方法来治乌兰这样的恶人,而更绝妙的是,二人的心意相通。 于是东珠又说:“不过,只要你不动怒,不动心,这针便不会乱走,可若是你贸然动怒,心思用过了头,就会加速流向心脉,那时——” 东珠笑意吟吟地看着乌兰,把话结束在此。 乌兰的神情可笑极了,想要发怒,又立即克制,强忍着将情绪憋回,因而觉得委屈,想哭又不敢哭,抽抽搭搭,万般为难。 最终,只能招手,由毛伊罕与精奇嬷嬷扶着,轻而又轻、缓而又缓地离开了。 东珠长长舒了口气,随即便镇定自若地换了干净衣服,打扫了屋子,又想办法给自己讨了一块老姜,煮了糖水,抱着汤碗热乎乎地喝了,整个过程淡定而从容。 这一切,都没有避开一个人的视线,那就是贵太妃。 “差得太远了,布木布泰,你调教出来的人真是一茬不如一茬了。”贵太妃痴人痴言,却是心如明镜。 当初她在后宫诸人中选定了慧妃,利用其想要当皇后的野心设为自己的棋子,原本想借孝庄之死让宫中大乱,逼康熙在仓促中与鳌拜决战,然后自己以及身后的察哈尔蒙古便可坐收渔翁之利。 如此一来,不仅是报了当年博果尔之死的血仇,更是为察哈尔蒙古赢得更大的政治资本,改变整个蒙古的力量对比,甚至是让朝堂易主,让自己成为代替孝庄的大清女主。 可惜,功亏一篑。 原本消息坐实之后,贵太妃已然生趣全无。 这个局,她等了好多年,为此付出的人力、物力数不胜数。 最重要的,这里寄托着她活下去的勇气和信念。 这一次失手,她几乎败光了自己手上所有的筹码。 原本在今天,她是想亲手了结自己性命的。 可是偏偏让她原原本本地看到了东珠智斗乌兰的一幕,能在那样的困境中一举反击并全胜而归,这实在是个人才。 而最重要的是,她与自己还有着同一个敌人。 贵太妃笑了,她又找到了活下去的希望,那便是东珠。 深夜,乾清宫书房。 康熙正在批改奏折,顾问行走了过来,端着一个盘子,里面装着各宫嫔妃的名牌。 顾问行低眉顺目:“皇上,今儿撂哪位主子的牌子?” 康熙头也不抬,仿佛极为随意地问道:“后宫今日,可还安好?” 顾问行微怔,揣摩着康熙的意思,小心回道:“皇后闭宫将养身子,其余各宫皆小心自处,并未有什么逾越之处,只是冷宫中……” 康熙笔下一滞:“冷宫怎么了?” 顾问行仔细斟酌着措辞:“听说淑惠太妃掉了一件要紧的物件,慧贵妃主事,便去冷宫料理,呃……便查了钮祜禄氏——” 任顾问行说再隐晦,康熙还是能够想象得到当时的场面。 腊月的冰水有多凉,他知道。东珠的身子,他自然知道,近两日正该是她月信来时,这样的节骨眼,被按在冰水里头—— 康熙深深吸了口气,觉得自己的心立时刺刺啦啦地疼了起来。 玄烨啊玄烨,你当真无用得很,那个女人,伤你多深,你怎么还会这样惦记她。不知是心疼东珠,还是心疼自己,康熙只觉得鼻头发酸。 幸而顾问行一直紧低着头,看不到自己的神色。 康熙强打精神定了定神。说好了此生不复相见,便真的不复相见。不能再为她动心,更不能再为她牵绊,于是,他做了两个决定。 其一,命裕亲王福全驻防漠河,那是大清北疆极寒之处。这个决定,多少有些孩子气。你们让我冷彻心腹,我便也让你们尝尝寒意。 其二,命原承乾宫宫女领乾清宫女官俸禄的宁香以官女子身份侍寝。 这个决定,所有人都看不懂,想想就觉得荒唐。一个膳房庖丁的女儿,原本成为女官就已经是天大的抬举了,如今居然能同伴龙榻,简直是天大的恩宠。 就连宁香自己,都惶恐极了。 寝宫内,瑟瑟不安的宁香才刚进门便扑通跪下,颤抖着声音断断续续:“奴……奴婢给皇上请安……” 康熙此时正靠在床头看书,头也没抬:“平身吧!” 宁香站起身,缩手缩脚地站着床边,半晌之后才鼓起勇气抬头看康熙,发现康熙在看书,根本没看她,宁香不知道做什么好,只好继续呆呆地站着。 又过了半晌,康熙叹了口气,看向宁香:“过来,到朕的身边来。” 宁香慢吞吞地走过去,心中忐忑不已,走到床边仍不知道该怎么办。 康熙翻过一页书,抬头看见宁香局促的样子:“别紧张,躺到朕身边来。” 宁香看着康熙身边给自己留的空位置,一脸难色。 与此同时,深处冷宫陋室中的东珠,缩在冰冷僵硬的破被里,看着透风的窗子,心中五味翻涌,难以入眠。 乾清宫寝殿中,宁香和衣躺在康熙身边,却浑身僵硬得不敢动弹。康熙撂下手里的书,看向宁香:“你识字吗?” 宁香心情复杂,一双灵巧的眼眸微微闪动,声音柔和而轻缓:“回皇上,奴婢粗识得几个字,也就自己名字而已。” 康熙有些遗憾:“光认得自己名字可不行,白白辜负了你这个好名字。你原来的主子学问极好,你若有心,还是要跟她学着多认点字。” 宁香微愣:“其实以前,昭妃娘娘第一次入冷宫的时候,奴婢曾跟娘娘学过字。只是后来——” 宁香吃不准康熙此时对昭妃的心意,跟在昭妃身边起起伏伏,经历这么多的事,宁香再天性单纯,也终究学会了小心谨慎。毕竟这次昭妃犯事以后,整个承乾宫的奴婢全都遣散了,除了自己因为皇上当日一句戏言,将身份记在乾清宫外才得以幸免。其余的所有人,包括云姑姑,都被外放守陵去了。 这个情势,让所有人都觉得不妙,以往昭妃犯事,承乾宫中的格局、玩器以及太监宫人皆保持不变,仿佛在等着她回来一样。可这次的安排,仿佛是在告诉所有人,宫中再无昭妃。 所以此时,皇上提起昭妃,是试探还是何意,宁香实在有些拿不准。 宁香的心思,康熙洞察于心:“宫中是一个规矩森严的地方,任何人都不能凌驾于规矩之上,犯过的错误要受罚,而没有犯错,便不会被攀污牵连,你明白吗?” 宁香似懂非懂,她隐约明白了康熙的意思。 “昭妃是罪大恶极,但这与她的学问无关,你仍然可以向她请教学问。” 康熙说完这句话,心头竟然放松了许多。 任宁香再愚钝,此时也明白了康熙话里的意思,原来,这世上果然没有无缘无故的好啊。凭空而来的侍寝,原来是这个意思。宁香明白了,此时心中万分感动,皇上终究深情。他这是不放心昭妃娘娘一人独处冷宫,又不好破了规矩插手相帮,于是加恩给自己,成了皇上的女人,有了身份,应该可以为昭妃尽一点心意了吧。 宁香想着想着,只觉得眼前的少年天子完美如神,于是便脱口而出:“奴婢知道皇上为何招奴婢侍寝了!奴婢定当不负所托!!” 看宁香郑重其事地表着决心,康熙不禁哑然失笑:“那你准备怎么侍寝?” 宁香立时傻眼,突然紧张起来:“奴婢……不……不知道……” 康熙放下书,微笑地看着宁香:“那好,朕来告诉你!” 宁香紧张得两手攥拳头,康熙一招手,自有小太监入内放下帐子,吹了蜡烛,而后关上门,上了窗板,静悄悄退了出去。 帐子里,宁香紧张地闭紧双眼,浑身微颤。等了半天,却不见半点动静,悄悄睁开眼睛,才发现康熙根本没脱衣服,只是和衣而卧,宁香愣了。 康熙仿佛已经有了睡意,小声呢喃着:“你不必紧张,朕不会对你怎么样,你就当换个地方睡觉罢了。 说完,康熙背过身,呼吸平缓,很快睡去。宁香想了想,仿佛明白过来,于是不声不响地躺在康熙身边。 当夜,呼哮的寒风中,一辆简单的马车停在城门口,裕亲王福全下了马车,站在城门处回首凝望,仿佛能够透过整个京城的街巷看到冷宫,看到那个令他魂牵梦绕的人。 朝堂上的惊天巨变,他亲眼目睹,却只能旁观,因为,他已经失去了天子的信任。后宫中的风云起伏,他更是连旁观的机会都丧失了。因为,叔嫂相通,不仅是宫中之忌更是天下大忌。在众人眼中,他裕亲王福全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小人。 福全心中一声长叹:“终究是我连累了你。” 身后呼起细碎的声响,福晋阿珲悄然下车,拿着一件厚厚的毛筒子走到福全跟前,然后亲自将福全的两只手塞到其间,随即温煦地笑了:“这样,就不会冷了。” 福全定定地看向阿珲,眼中写满歉意:“阿珲,对不住了。” 阿珲摇摇头,打断了福全:“王爷不必如此,此生能与王爷相伴相守,便已是天赐之福,京城抑或北疆,在阿珲眼中都是乐土。” 福全神色感慨,从毛筒子中伸出一只手,轻抚着阿珲的脸:“不仅是这个,还有——” 阿珲眼眸微闪,目光切切地看着福全:“宫里宫外,谣言四起,皇上又在这个时候让王爷戍边,王爷为何不争辩,为何不抗拒?” “争辩?阿珲,我不想瞒你。”福全神色微黯,仿佛被人戳中心事,他摇了摇头,松开了阿珲的手,“那些谣言,污秽难堪。但我对她,虽无苟且,却有牵挂。正是这份牵挂,让我无从争辩。况且,若我离开,能减少对她的伤害,减轻旁人的愤恨,我又何必拒绝?这原是我该做的,只是连累了你!” 阿珲听着福全的诉说,一字一句细细在心中口味,她听得明白,更想得明白,这一番话胜过太多的解释,福全能对自己这样坦白直率,终究让人欣慰。于是,她展开笑颜,再一次紧紧握住福全厚实的大手:“王爷如此坦荡直率,可见心中澄净,王爷的牵挂阿珲明白,锦上添花容易,雪中送炭难之又难,故在自己境遇艰险时能伸出援手之人,原该牵挂惦记一辈子。所以,王爷大可在心中牵挂她一生一世,阿珲也会为她祈福的。除此之外,就是我们夫妻同心,即便苦寒之地,即便再无出头之日,也甘之如饴。” 福全心中百感交集,自己当初接受阿珲为福晋,原是因为东珠的推荐。如今,福全真正意识到,能有这样的福晋,才是他的福气。 福全用力拥紧阿珲,给了她一个结实而温暖的拥抱,随即更是亲自将其抱上马车,而后自己也上了车。 夜色如墨,马车终于行远。 阴雨连天,坤宁宫内。 芸芳坐在窗边,炕几上放着一个小簸箕,里面铺满了茶叶,芸芳正细细地从中挑出茶叶梗,放在旁边的小盘内。 婵儿端着汤盅从外面入内,先将汤盅放在案上,又从柜上取出一条厚厚白熊褥子给芸芳盖到腿上:“这身子才刚大安,还是要多加调养,像这挑茶叶梗的事还是交给下面奴婢们干吧,阴雨天光线太暗,千万别伤了娘娘的眼睛。” 芸芳淡然地笑了笑:“知道你这是心疼本宫,你放心,不碍事的,左右这会儿本宫闲着也是没事,把这茶叶挑了,等皇上来的时候,好泡给皇上喝。” 婵儿叹了口气,将汤盅的盖子打开,送到芸芳跟前:“娘娘,婵儿其实不太明白,若是娘娘觉得这茶不好,茶梗多,大可以交代内务府送来全是嫩叶尖的好茶,何必辛苦娘娘亲自动手一枚枚地挑呢?” 芸芳放下手里的活,接过汤盅喝了一口:“你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这茶叶从养茶、采茶、炒茶再到采买了送到宫中,不知要经过多少道手续,一层层地倒手,一层层地加价,已是贵了几十倍了。若是咱们再跟内务府说只要嫩叶尖的好茶,那工序的复杂和价格的翻涨就打不住了,实在是太过劳民伤财了。” “皇后娘娘处处节省,事事都为民着想,实在让人感动。向来只有平民之家才会以茶叶梗泡茶喝,富贵人家都弃而不用,皇后娘娘更是千金贵体,却要将挑出的茶梗留下自己喝,说出去都不会有人信……”婵儿看着芸芳眼圈有点泛红,“只是可惜啊,娘娘为了皇上这样操持,皇上却未必领情。皇后可知道,这些日子侍寝的可是谁?” 芸芳面色无波,放下汤盅,重新挑起茶叶:“宁常在。” “宁常在!”秋寒忍不住一声重哼,颇为不服气,“如今宫中上下都在议论,皇上为何要宠幸宁香这个奴婢!还不是因为她是承乾宫出来的,是昭妃的人。皇后可知那些话说的有多难听?有人说皇上这是爱屋及乌,放不下昭妃。还有人说,皇上这是在报复昭妃与裕亲王——” “住口。”芸芳面色一寒,“婵儿,你不仅是坤宁宫掌宫女,更是本宫的族妹,外面那些混账话岂能跟着学?皇上就是皇上,容不得任何人诽谤。你现在就去,将内务府刚送来的那些鹅绒锦被和上好的炭火送去冷宫给钮祜禄氏。” 婵儿惊愣,站在原地没动:“为什么?” 芸芳眼色微黯:“这些事情,若是咱们做到前头,又何来的宁常在呢?” 婵儿面色变了又变,细细琢磨芸芳话里的意思,片刻之后,便明白了,于是再不多言,赶紧收了东西下去行事。 芸芳看着挑好的茶叶,心里说不出的酸楚,却在这个时候,听到外面一声熟悉的轻咳。室外,康熙已然站立良久。 康熙神色动容,芸芳与婵儿的对话他都听到了,没想到,皇后如此明白自己。康熙突然觉得有些内疚,又觉得有些狭隘地曲解了皇后,如果自己能够真正信任于她,又何必多此一举呢。可是,一个女人,真能如此大度吗? 于是,他步入室内,坐在芸芳身边,看着簸箕中的茶叶:“婵儿说得不错,皇后这样实在是委屈了。” 听到此言,芸芳心中一颤,便知道康熙听到了,她也不想再继续有关宁香或者东珠的话题,于是她这样开口:“臣妾可从没觉得自己委屈,天下万物,物尽其用,就说这茶梗,世人皆弃之,殊不知这茶梗煮出的茶汤,滋味醇和,茶香平淡,茶心灵妙,最宜于妇人饮用。臣妾就独爱其久饮也不至失眠的好处。” 康熙听了,心中赞叹,终究是皇后,聪慧大度,更能以禅理化解尴尬,于是他由衷说道:“能把煮茶梗水喝这件事说得如此风雅而益处多多的,也唯有朕的皇后了!能用世人之所弃,才是真正地益茶德,益众生。朕平日就觉得你宫中的茶好喝,没想到,皇后用心良苦。” 芸芳的神色平淡和煦,并没有客套谦辞,而是坦然回答:“臣妾挑茶并非投其所好,皇上为国事繁忙,需要好茶提神醒智,而臣妾打理后宫,只须淡茶静心,虽是一样的茶,将其分而用之,各得其所。” “话虽如此,但太费心操劳的事,还是要少做,你的身子才是最要紧的。”康熙拉起芸芳的手,眼中满是关切与温暖。 芸芳面色微红:“臣妾的身子无碍,将养了这么些日子,早都好利落了。” “当真全好了?”康熙话里有话。 芸芳愣愣地点头。 康熙便伸手将芸芳拉入怀中:“那就好。” 当夜,康熙留宿坤宁宫。 第一百四十章 酒意诗情谁与共 第一百四十章 酒意诗情谁与共 冷宫,东珠所居的陋室,破旧的床板上摆着簇新的锦被,堆着各色物件,甚至还有一床罕见的白熊皮褥。而那张掉了漆皮的小小的炕桌上,此刻摆着几样精致的菜品,东珠正在狼吞虎咽地用着膳。 宁香坐在下首,怔怔地看着东珠,神色颇有些不解:“主子,你可是糊涂了,才刚奴婢讲给你听的,你当真不难过?” “难过?我为何要难过,不管是皇上还是我义父鳌拜,他们都做了他们想做的事,如今成王败寇。胜的,史书里千载称颂;败的,赶赴黄泉早死早投生。而我,也得了自己的安生。” 东珠狠狠啃着一块烧饼夹肉,神色专注:“我阿玛一生谨慎,在朝堂暗流之中沉浮了这么些年,虽然如今沦落到守宫门的境遇,但多少算是善终了,没有抄家灭门,没有斩草除根,我还有什么可难过的。” 宁香一边小心打量着东珠的神色,一边细细品着她话里的意思,觉得似乎十分有理,当下更是佩服万分,怪不得皇上对昭妃如此念念不忘,她的确不同寻常,这天大的变故若放在别人头上,怕怕整日都要哭天口喊地要死要活的,而她却全然不放在心上,只是…… “主子心大量大,这世上再没有什么能难倒你的。可奴婢却只是个没眼界的小奴婢,如今奴婢突然变成了……成了宁常在,主子——”宁香羞红了脸,支支吾吾说不出完整话。 东珠笑了:“这不是挺好的吗?宁常在,如今的你已经不是奴婢了,你不仅可以光耀门楣,还能时常来接济我,于你于我,都好,你就安心做你的常在好了。不,不是常在,最好能够步步高升,成为贵人和皇妃。那样,我的日子定会更好过。” 宁香低下了头,她不知道东珠此时说的话是真心还是假意。虽然皇上和自己并没有发生什么,虽然她也明白皇上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东珠好。可是,她没有将这一切和盘脱出,至于为什么,她也说不清。 或许是她第一次“侍寝”之后回到承乾宫,从旁人对待自己的变化开始的。不管同为奴婢的宫人们是如何鄙视与讥笑,但终究还有着一种最强烈的情绪,那就是羡慕。是的,羡慕自己的好运,羡慕自己从此成为主子,成为皇上的女人。 很快,她便得到了册封,成为正式的小主,皇上的宁常在。 在此之前,她从未奢求过什么,更没有想过会有这样的境遇。但是,现实就是现实,她得到了,得到之后,心态便有了稍许变化,她想保住这一切。至少,是让所有人以为,她真的拥有了这一切。 这种感觉就像偷来的馍,终究也是解饿的。 “宁香,若是你办得到,就帮我去侍卫营照看一下我阿玛,给他送两床厚实的被褥,那里的床板太硬。我阿玛年轻时腰背都受过伤,我怕他难挨。还有,天气冷的时候,给他送壶热酒,备两三个小菜。他最是贪杯,有了酒菜,寂寂长夜也就可将就了。” 东珠喝了一口酒,长长地叹了口气。 宁香立时点头应了。 东珠默默吃着酒菜,宁香的表现与心思,她早已窥到,但却不会傻傻地点破,毕竟不管怎样,宁香也算是念旧的,宫里一向捧高踩低,宁香还能来此探望,也算难得了。 如今自己怎样都不打紧,唯愿父母兄长能够顺利度过此劫。 此时,康熙则与三位汉臣在御书房议事,龙案上堆着十几封奏折,大多都敞开平放着。龚鼎孳与王熙手上也各拿着奏折,众人一边看,面上都是严肃的神情。 “一连几日,众卿在早朝上奏的,都是催银催饷之事;下了朝,朕这御案之上摆的,也都是这样的折子。三位爱卿都是饱学之士,官评又向来清正,故,朕想听听你们的意见。”康熙一脸心事,诚挚地看向三人。 龚鼎孳与王熙对视,未语。 熊赐履却抢先开口:“国库虚空,岁入不足,一应事项难以开支,这是实情。但眼下这万难的局面又是谁造成的呢?微臣以为,若不彻查,就算皇上想尽法子补了这天大的窟窿,日后也会见底。” 康熙十分赞同:“敬修所言极是,查,当然要查。孝升,你是刑部尚书,这事交给你,务必给朕查个水落石出,但必要敲山震虎。” 龚鼎孳立即应声:“微臣领旨。” 康熙点了点头,不禁轻叹:“虽是一边查着案子,可这国库的窟窿朕还得补。后宫之中,自太皇太后以下,太后、皇后以及诸宫和内务府都在节省开支。朕是即感动又汗颜,国家大事,不能只靠几个女人节衣缩食。朕觉得,节流固然重要,但眼下更重要的,是开源。” 三臣对视。 王熙端详着康熙的神色,推断其已经有了打算:“看样子,皇上已经有了通盘的考虑,臣等愿闻其详。” 康熙面色微苦:“自大清入关以来,满洲亲贵跑马圈地,占了不少汉人的良田,却又不善农耕,致使良田荒芜,甚至沦为马场,而汉人失去土地,流离失所,又因高额的丁银,汉人甚至都不敢生孩子,长此以往,良田无人耕种,土地无所出,国库怎能不空?” 王熙听了,自是一脸感慨:“太祖、太宗两朝连年征战,国家稍有进项悉数充了军费,故从先帝起,有意休养生息,先帝一片良苦用心却又遭到满洲亲贵的反对,如今到了皇上亲政,国库竟然几无可用之银,实在是——” 康熙看向王熙:“朕明白你的意思,朕之所以亲近你们,有事愿与你们相商,就是因为你们明白先帝执政的艰辛,理解先帝的远见,朕知道当年先帝那份《罪己诏》,其实是在给朕争取时间,每一条都不是错,而是先帝想做却没做成的憾事。” 三臣沉默,王熙更是一脸感动:“先帝若知今日,定当欣慰。” “朕不仅要让先帝欣慰,更要让先帝和历代祖宗为朕骄傲。但这些朕想做的事情,光靠雄心办不成,得靠智慧,靠贤才帮衬,所以,朕想让你们帮朕推行两项新政。”康熙说着,竟然站起身,郑而重之地朝三臣行了一个汉人间的揖礼。 这让三臣万分惊愕,三人立即起身还礼,更越发隆重表态:“皇上尽管明示,微臣定当竭尽全力。” 康熙目光深远,说出自己心中打算。 安亲王府院中,岳乐与费扬古坐在亭院中,面前的桌上摆满精致的菜肴,岳乐丝毫没有胃口,而是愣愣地看着费扬古代:“什么叫改粮为瓷,什么又是摊丁入亩?” “所谓改粮为瓷就是将北方荒芜的田地改为瓷窑场,招募流民做工,此为开银钱之源;所谓摊丁入亩,是将丁银摊入田赋,由地主承担,一改往昔按人头交赋的旧历,所以百姓们不必为了逃避丁税而少生孩子,此为开人力之源。二者合一,国库之急即可得解!”费扬古一字一句仔细解答。 岳乐抚须点头:“这两项举措,的确可解百姓之苦,开国库之源,是顺时之举,也是仁政德政。如若能够推行,自然是利国利民的好事,只是……但凡有私心的臣子和亲贵,都不会乐见其成的。王爷想一想,如今朝堂之上的大人们,谁家里没有私田?摊丁入亩就是加重了他们的课税,他们定然会反对。而招了流民去做工,自然少了人手帮工种地,这些个勋臣大人们,谁又是愿意自家吃苦受累的?” 费扬古:“王爷一语直击要害。没错,此举于国于民有利,却动了那些贵族老臣的利益,所有的亲王贝勒、勋臣官吏,怕是都不会乐见其成。” 不管是康熙与三位臣子在乾清宫书房的议事,还是诸臣子间的谈论,很快便传进了慈宁宫。苏麻喇姑入内回禀的时候,孝庄正在专心致志挑着内务府送来的绣样子。 苏麻喇姑平心敛气,越发恭顺小心:“太皇太后,皇上在御书房召了三位汉臣商量新政,直直聊到宫门落锁才叫出去……” 孝庄不以为然地笑笑,随即说出口的话颇有些发牢骚的意味:“皇帝心太急了,怕是明儿个早朝又要自己给自己上奏疏了。” 苏麻喇姑面色一僵,随即无奈地笑了:“什么都瞒不过老祖宗的眼睛。” 没错,又一次让孝庄料到了,康熙在与三臣聊了两三个时辰之后,三臣便各自上了倡议新政的折子。 孝庄摇了摇头,一脸苦涩与无奈:“老祖宗?你可别这么叫,但凡听到这三个字,我就觉得自己活得太久了。” 苏麻喇姑赶紧笑了笑:“常人都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老人高寿,经年累月,见得多了,什么事都看得明镜儿似的,也好提点着子孙,少走弯路,少跌跟头。” 孝庄白了一眼苏麻喇姑,心里立时明白她的意思,原是想让自己出手,帮着皇上推行新政。可她却偏偏不吃这一套,当下便给驳了回去:“行了,你这人一向不多话,今儿连哄带劝的,这是又想让我当恶人,两下里协调顾全?我才不呢。眼下鳌拜才刚覆灭,亲王党自恃新贵不肯让权,皇上又正是一腔热血乾坤独断,双方已然势同水火,谁也不让谁。这新政啊,怕是难成。正所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这个理儿啊,皇上要是不明白,就等着跌跟头吧。这次,哀家不管。” 苏麻喇姑心事被揭,立时微怔,又细细琢磨着孝庄的话,便知如今这祖孙二人间隙已深,各人都被架到梁上,偏偏谁又不肯给谁递梯子,就这么两下里僵着,自己一个奴才急得什么似的,可两位主子却毫不在意,真真叫人头疼,想来,便是一脸忧虑。再想到那冷宫里的昭妃,苏麻更是心悸,那样一个玲珑剔透的聪明人,如今却又是这么一个下场,可见在宫中,当主子有时候倒比奴才还要难。想到此,苏麻喇姑便咽下了原本想要说的许多话,静静地站在旁边,不再出声。 事情的发展正如孝庄所料一般无二,第二日康熙上朝,诸王老臣以“国库告急,诸事怠废”为由向康熙发难,声称六部无银办不了差。王熙等人便借机提出了新政。 王熙秦称国库入不敷出,究其原因有二:一为满洲亲贵圈地却不事耕种,导致大量良田荒芜;二为人丁税过高,导致百姓不敢生育,或携家带口流离失所,致使人力不足。今有二策,可对症下药:一是摊丁入亩,二是改粮为瓷。 一些开明汉臣正饶有兴致地听着,康熙也正想适时力推,不料显亲王、康亲王、平郡王、承郡王等守旧派却恼了,先是粗暴打断王熙的奏报,又以汉人贼党欲以奸策动摇大清国本之名与众汉臣开战,朝堂两派相争,硝烟迷漫,乱了体统,更让康熙苦心筹划多时的新政成为炮灰。 退朝之后。 带着满心挫败感的康熙独自一人居于龙座,看着空荡荡的大殿,昔日与鳌拜对决时自己所说那番慷慨的施政抱负言犹在耳,这么久过去了,却无没半分进展。 当年反对自己的,明里暗里,只一个鳌拜,而如今,仿佛整个朝堂都在反对。 为什么会这样?满臣、汉臣、贵戚,哪一个不是食君禄、受国恩、为民养的重臣,哪一个不是口口声声称为了大清,为了皇上,可实际上,各个都是嘴上说着社稷,心里想着自己,但凡有半分对自己私利有碍的想法,不管是对朝廷和百姓有多好,也都会拼了命地反对。 原本以为,只要除了鳌拜与遏必隆,扳倒辅臣夺回皇权,就可以按自己的意思独断乾坤匡正帝业,但很快便发现,自己把朝堂上的事情想得太简单了。鳌拜虽死,但其势力盘根错节,朝堂上更是积弊深重,自己的主张难以推行。 看似一团和气的蒙古,旗属之间也存在着由来已久的矛盾,因分赏一事吵闹不休,北边局势一触即发。 一切,就像一个被抽动的陀螺,一鞭子抽下去,他已经开始了转动,后面的事便有些身不由己。 就在少年天子愁眉难解之时,晚间在寝宫,看到了宁香学的字。 那是两个规规矩矩的楷书——恕和导。 “‘皇上’不是一种称谓,它是天下苍生福祉所倚。大清朝廷,不是满族的部族政权,皇上也不是满洲一隅的酋长。大清要强盛、要做到满汉一体,万民同心。要万民同心,就必须要先去人心中的怨气,要化解怨气,便要懂得一个恕字……而后便是一个导字。” 那番话,只听了一遍,便牢牢记在心里,那两个字,康熙也反反复复看了很多遍。 是的,正是一个“恕”字与一个“导”字,解开了他心中盘踞多日的难题。 见康熙一直不语,只静静地抚着纸上那两个字,宁香想了想,忆起东珠的话,有模有样地学了起来。 “皇上不要想着他们如何不好,而是想办法让他们好起来。世人都爱把外面的往家里拿,都不愿把家里的外往掏。所以,在皇上让他们让出土地、权力之前,先想想能给他们什么?”宁香一脸明媚。 康熙眉头微拧:“能给他们什么?” 这话听来那般耳熟。 “原本那些旗主王爷就不善耕种,地荒着也是荒着,皇上将他们的荒地收回改建窑厂等各种买卖,自此免了他们的田赋,也不必摊人头税,烧的瓷器、做的物件还可通过内务府专权卖给皇家,如此一举两得,岂不比他们以前收租赚得多?这内务府和皇家买卖的专办权,就是皇上能给他们的。” 宁香说得兴高采烈,滔滔不绝:“再者,这些家里的事,那些王爷们根本不管,所以皇上原本也不必同他们商量,只请皇后出面给他们的福晋们放放风,就说这稳赚不赔的好事是狼多肉少,谁先去内务府签了文书便可先得,晚了就没了。保准儿他们一窝蜂儿似的抢着办了。” 宁香将一大车话痛痛快快地说完了,却发现四下里静静的,康熙仍是没有接语,宁香有些意外也有些不安,她不知道自己的学舌有没有出纰漏,也不知道康熙无悲不喜的淡定面色到底代表着什么。突然,她怕了,她立时跪了下去,连声音也颤抖了起来。 “奴婢僭越了,奴婢万死,求皇上恕罪。” 是的,宁香这个时候才清醒过来,她忘记了,自己不是昭妃,普天之下,只有一个昭妃可以那样毫无顾忌地皇上说话,而自己终究只是一个小小的奴婢。 宁香以头触地,吓得浑身直抖。 康熙蹲下身子,伸手抬起宁香的下巴,逼其与自己对视。 看到宁香可怜巴巴吓得要哭的神情时,康熙苦涩地笑了。 是啊,学得再像,也终究不是她。 那两个字,是东珠教她写的。 这一大车的话,自然也是东珠所教。 东珠这么做的意思,他明白。 为了江山社稷,为了新政,为了百姓,他随便一想,便可得到的那许许多多冠冕堂皇的理由。 可是,在这些理由里,到底有没有一丝一毫是为了自己呢? 只是单纯地想要帮助自己脱困的心思,到底有还是没有? 是的,他纠结与计较的正是如此——此时的东珠还会不会单纯只是为了自己这个人。 就是那种一个女人对一个男人的心意,有还是没有呢? 不知怎的,康熙心里酸酸的。 不会,他孩子气地摇了摇头,比之在朝堂上所有人反对他的时候,还要心灰意冷。他确信,东珠提点宁香来帮自己,只是因为她的“大义”,而不是因为“私情”。 再者,东珠的聪慧,于政治上过人的眼光和胸襟更让他感到灰心。 所以,她才看不上自己的,对吗? 宁香惊愕地发现,康熙眼中竟然有泪光闪过,她觉得自己一定看错了,皇上为什么会哭呢!下一瞬,她先吓得哇哇痛哭起来。 “皇上恕罪,宁香再也不敢了!”宁香伏在地上瑟瑟发抖。 康熙自嘲地笑了。 “她告诉你这些,无非是想让你讨朕的欢喜,是吗?”康熙盯着宁香。 宁香的身子伏得更低了,她不知道该说什么。 “罢了,那就让她如愿吧!” 说完,康熙俯身,将宁香抱起,一步一步走向龙榻。 那一晚,对宁香来说,是前所未有的,她终于成为了皇上的女人,真正的女人。 而那一晚,对康熙来说,从心理上,他觉得自己输得彻头彻尾。他终究无论如何努力,也不会再有机会,成为她心目中真正的男人了。 此后,康熙通过赫舍里恩示勋贵福晋和命妇,在驭人的同时推行了新政,而后又以提拔寒士,重用汉臣,革新朝政,废除圈地、逃人等旧法暖了天下人心。 接着,新一批秀女入宫,他们当中有汉臣的女儿、南方士族的才女,也有赫舍里、钮祜禄、瓜尔佳等八旗显赫姓氏的代表,当然,还有曾经的罪臣之后。 这一切的举措,让他成功平抚了内乱,安定了人心,也渐渐在朝政上得心应手起来。 然而,这一切,表面上都与东珠无关。 其实,每件事,都与她有关。 只是她做得越发巧妙而无痕迹。 宁香说,那不过是她跟废妃学的字罢了。 但是康熙心中明白,这一切皆是东珠的巧谋与智慧。然而,理智告诉他,那个令他又爱又恨的东珠,虽近在咫尺,却唯有相忘宫阙。 第一百四十一章 也无风雨也无晴 第一百四十一章 也无风雨也无晴 冷宫内,墙壁斑驳,到处都是渗水留下的痕迹,窗格虽然有的地方破损了,但还是被悉心的糊上了糙纸,屋内没有什么家具,仅有的几个柜子也被擦拭得很干净,整个屋子虽然破败但很整洁。 东珠和衣拥着一床被子半躺在窗边的炕上,贵太妃的侍女昴格尔正小心翼翼喂东珠喝水,东珠刚喝下一口水,随即又猛烈地咳嗽起来,昴格尔赶紧递上帕子,东珠用帕子掩住口鼻,努力克制着咳嗽。 门口,俏声声地响起仁妃锦珍的声音。 “你怎会病得这般厉害!” 东珠和昴格尔看向门口,仁妃锦珍眼含泪水疾步入内,走到东珠跟前坐下,紧紧握起了东珠的手。 “看你样子,病得可是不轻,这是病了多久了,可有太医来瞧过?”锦珍有些哽咽。 东珠淡淡一笑:“偶感风寒,不碍事的。再者,我一个冷宫的罪人,还请什么太医?今儿倒奇了,姐姐怎么来了?” 锦珍愣了一下,脸上闪过几分凄然,又看了一眼昴格尔,颇有些不自在。 东珠会意,便对昴格尔说道:“多谢你了,这会儿我好多了,你也回去歇歇,记得帮我转告贵太妃,多谢她关照。” 昴格尔点了点头,也不说话,也不行礼,便快步走了。 锦珍有些纳闷:“是贵太妃的人?不是说她已经疯了吗?脑子不清楚的人,还能派奴婢来关照你?” 东珠笑笑:“在这宫里,疯了的也许比清醒的更懂得人心。” 东珠话在锦珍听来很是有些一语双关,于是面上便有些僵硬,略干笑两下,便才开口:“听你话里的意思,想来是怪着姐姐。没错,当日鳌拜倒了,你受到牵连,入了冷宫,中间隔了这么久,我这个做姐姐的都没来看你,的确是我失了人心,姐姐给你赔不是。” 东珠摇了摇头:“你千万别多心,我并没有怪责你的意思。我自然知道,这次入冷宫与前几次不同,这一次,世人都沾不得,沾了便要倒霉。” “你能体谅自是最好,其实打你进了冷宫,我这里心中便一直记挂着,总想过来看看。可毕竟是牵连着鳌拜那档子事,我又胆子小,故不敢轻易前来。再者,这次皇上也仿佛铁了心,先前在你宫里侍候的人一个没留,都发到外面守陵去了。我自己宫里也非独处,还有几位贵人、常在同住,也怕招人眼,再给你添事端。”锦珍依旧是当日老老实实、坦坦白白的样子。 在东珠看来,颇有些哭笑不得,想要开口,又断断续续咳了半晌,这才再续上话:“我明白。” 锦珍环视了一遍屋内,看向东珠,眼中充满了同情和悲伤:“前些日子一场大雨,宫里有些老房子便漏了,原是该修,可是如今国库紧张,皇上节俭,皇后更是——”锦珍苦涩地摇了摇头,“恐怕一时半会儿,还修不到你这里,如今天气渐渐冷了,这屋里的窗子多有破损,本就寒气逼人,你又病了,这可如何是好。” 东珠抬眼看看周边,淡淡一笑:“此时此刻,我能有一处避身之所就已经很知足了。” 锦珍面带悲戚地叹口气,“回头我让人送些被褥、炭火来,你留着先抵挡一阵子,原本我想着你有宁常在昭应,处境该不会如此艰难,谁承想会这样。” 东珠摇头拒绝:“不用了,皇后缩减后宫用度的事情我也知道,想来你自己也不富余,我这边忍忍就过去了。你那边若是短了,少不得还要受人笑话,被底下的人为难。至于宁香,恐怕更是捉襟见肘,所以也无暇顾我了。” 锦珍拉着东珠的手,一脸打抱不平:“好妹妹,到这个时候你还帮着她说话,你可知道如今宫里,皇上最宠的就是这位宁常在了,皇上才刚升了她阿玛内务府的差事,那可是个肥差,专管宫中所需。如今她又有了身孕,听说皇上已经许诺,只要平安生产,不论男女,便晋封为贵人。所以啊,在这宫中,如今是短了谁的吃穿用度,也绝计不会少了她的。” “有了身孕?”东珠面色未变,而且似乎比先前还要红润有光,唇边似乎还扯出一丝淡淡的笑容,可是那心底真真切切的疼却骗不了人。 真的有了身孕吗?宁香和皇上?东珠只觉得一口气提不上来,差点晕了过去,紧接着又是一阵子猛咳,因为咳得太急,帕子上都沁出了血色。 “姐姐赶紧回吧,别——过上了病气。”东珠说不出是笑还是哭,拼了力,才在咳嗽的间隙断断续续说出这句话。 锦珍用帕子拭了拭眼角,点了点头,一脸悲悯地走了。 东珠紧紧咬着自己的唇,不想发出半点声音。 偏在这个时候,外面若有若无的对话,又轻轻地传了进来。 “娘娘可同她说了遏侍卫病故的事情了?”这是锦珍贴身侍女的声音。 东珠的心提到嗓子眼,立时直愣愣地站起身,光着脚站在冰冷地地上,往门口处走了几步,试图听得真切些。 “没有,她原本病得就重,怕是经不得这个,想来也是可怜,堂堂的遏必隆啊,最终竟然一个人孤零零死在值夜的西角门上,尸首在大雨夜里泡了一宿,早上被拉恭桶车的人发现时都僵透了,最后还是跟着恭桶车以一卷草席出的宫,真是可怜——” 好像除此之外,锦珍碎碎念念还说了很多。 但是在东珠听来,已经不重要了。 “阿玛,你用一生的小心翼翼、委曲求全保护了阖族在三朝风云变幻中毫发无损,可是你却走得这样凄苦无依——” 眼泪仿如决堤之水顷刻而泄。 却紧咬着唇,不愿发出半分声响。 东珠知道,若阿玛在天有灵,最不愿看到的,就是自己的眼泪。所以,她不哭,她也不能倒下,她要让阿玛看到,他的种种委屈不会白受,她钮祜禄·东珠,终究活得比所有人都要自在。 翊坤宫中,临窗的炕桌上放着两盘子小青菜,慧贵妃博尔济吉特·乌兰对着面前一碗白饭正在数米粒:“吃不下去,吃不下去,除了菜味,啥味也没有啊。我想吃烧鹅,我还想吃酸菜白肉、蜜汁烤乳猪。” 独自叨叨了半晌,也不见有人应声。乌兰啪的一下撂了筷子,嘴里恨恨道:“这屋里的人都死哪儿去了,大半天也不见一个人来服侍!” 乌兰沉着脸气呼呼地走到院里,正听到毛伊罕在训斥几名粗使太监。 毛伊罕脸色阴沉,瞪着面前几个人,颇有些看不上的样子:“我说你们几个到底怎么回事?今儿晌午打扫庭院比平日晚了半个时辰。这也就罢了,从云南进贡来的那批珍稀花草到现在也没有修剪完毕,慧贵妃娘娘要是怪罪下来,你们担待得起吗?” 领头的太监甲立即满脸堆笑:“求姑娘多担待一下,可千万别让慧贵妃娘娘知道啊。咱们这些奴才们也是不易,如今宫中人手少了一半,可差事还是一样多,奴才们一时还没来得及适应。” 太监甲此言一出,立即得到众人附和,大家七嘴八舌地议论开来。 太监乙:“奴才干的可都是力气活啊,如今这荤菜也少了,奴才干活也没以前那么有劲儿了。” 太监丙:“更让奴才没劲儿的是薪俸也跟着减半了,太皇太后宫里的小德子还取笑奴才耍钱都不敢耍了,不敢耍钱倒在其次,奴才的爹娘还指奴才的银子贴补家用呢。” 太监乙:“还是姑娘你好啊,每天跟在慧贵妃娘娘身边,但凡娘娘有一块肉吃,你就有一块骨头啃。” 其余太监闻言大笑。 毛伊罕立时恼了:“好你个油嘴滑舌的阉货,你这是变着法儿骂我呢,看我不告诉娘娘割了你的舌头。” 太监甲一脸谄笑:“奴才哪敢哪,奴才这是羡慕姑娘身为女儿家,能跟在主子跟前享福啊。” 毛伊罕哼了一句,叹口气,一副息事宁人的样子:“快打住吧,这样的话以后少说。如今皇后娘娘一声令下,要紧缩开支,这东西十二宫上上下下谁的日子都不好过。你们几个还是抓紧做事吧,若真耽误了,慧贵妃娘娘怪罪下来,谁也救不了你们。” 众太监齐声应了,然即四下散开。 毛伊罕一回头,正看到乌兰面露愠色,吓了一跳,赶紧跪下。 “什么紧缩开支,分明就是打本宫的脸!”乌兰面色越发阴沉,“赫舍里啊,赫舍里,常人说吃一堑长一智,你说你怎么就不学乖呢!本宫才刚长了位分,料理宫务,你就要令要裁人、裁钱,你只管在皇上面前做好人,倒要我来背恶名,想得美!” 毛伊罕揣测着乌兰的神色,有些小心翼翼:“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皇后一向伪善,就爱在皇上面前卖乖,如今国库吃紧,后宫的用度又减了三成,连主子带奴才都有怨言,可毕竟是牵扯着前朝大事,娘娘能有什么法子化解呢?” 乌兰冷冷一哼:“这一次,本宫倒要让皇上和天下人看看,我博尔济洁特乌兰,是怎么帮衬皇上做贤内助的。” 乌兰神色笃定,毛伊罕却面色微动,心生异动。 第二日一早,坤宁宫中,众嫔妃先后到来,依位次给皇后芸芳请安,芸芳叫起后又依位次落座,婵儿带着宫女给各位妃嫔上茶。 仁妃锦珍喝了一口茶,眉头一皱,没有吭声,慧贵妃乌兰却第一个叫了起来。 乌兰冷着脸看向芸芳:“这什么茶这么难喝!皇后贵为后宫之主,怎么用这么难喝的茶叶招待众姐妹?” 皇后抱歉地笑笑:“近日本宫中的茶叶的确降了品级,但也不至于难以入口?眼下国库空虚,皇上每日里都为财政犯难,你我身居后宫,理当为皇上分忧,所以今天请你们来,就是想商议一下撙节后宫用度的事。” 仁妃锦珍与荣常在对视,两人低头暗自搅着手里的帕子,默不作声,余者如惠贵人、敏贵人以及诸位常在、答应更是柔顺缄默。 乌兰却爽朗地笑了:“乌兰真是佩服死姐姐了,不愧是皇后,眼光和魄力都不同凡响,眼下这个情势,有什么能比撙节后宫用度、充盈国库,更能取悦圣心的事呢?难得姐姐能在这样的大好事上想着大家伙儿,若换作是本宫,一定吃个独食,让皇上知道整个后宫,就本宫一人体恤皇上。” 皇后面露尴尬:“慧妃妹妹就爱说笑,皇上是天下人的皇上,多一个人体恤、心疼总是好的。” 慧妃直视芸芳,目光中颇有些挑衅的意味:“皇后想怎么做就直说吧,这种事就不用动员了,但凡有脑子的人都能想明白。” 众人闻听立即附和:“是啊,臣妾也愿帮衬皇后,为皇上分忧。” 就连坐在最末位的宁香都低声说,“是啊,皇后尽管吩咐便是。” 皇后见了,颇为满意,点头说道:“各位姐妹如此明理,本宫就说说这撙节用度的具体举措。本宫已然算过,虽然妃嫔贵人等级不同,待遇有别,即使按最低级,每年的年俸、膳食、服饰,减掉一半也远胜民间大富之家的千金;而每宫宫人、太监冗余,导致人浮于事,徒耗财力,故本宫拟将各宫年俸、膳食、服饰、宫人减半,不知众姐妹以为如何?” 此语一出,众人皆低头不语。 慧贵妃乌兰冷哼一声:“先前已经减了三成,现在还要减半?不是本宫要拂皇后的面子,而是自皇后撙节用度以来,这东西十二宫的日子实在清苦。且不说别人,就说我翊坤宫,世人皆知我蒙古本是贫苦之地,本宫进宫时嫁妆寒微,在宫里的待遇也比不上皇后之尊,所以这日子,皇后过得下去,本宫却是过不下去。我过不下去也还好说,只是苦了底下人于心不忍。要知道咱们做主子的吃肉他们就只能喝汤,咱们做主子的要只能喝汤,那他们就只剩下吃渣的份儿了。姐姐,你说是不是呀?再者,仁妃宫中、连惠贵人等都是十分艰难。还有,宁常在她们这些小门小户出来的,那就更别说了。” 慧贵妃点过名后,众人的头更低了,越是如此,倒越像附和了慧妃所言。 皇后终究有些不挂脸,便开口说道:“此次为了能为充盈国库贡献一份心力,确实委屈了宫中上下了。都怪姐姐考虑不周,这样吧,若是各宫实在吃紧,暂且维持先前削减三成不变。” 众人听了,仿佛松了口气。 仁妃锦珍适时开腔:“既是皇后娘娘的意思,就算再艰难,众姐妹也是要分担的。” 惠贵人、荣常在与众人也赶紧附和:“臣妾也谨遵皇后懿旨,竭力相担。” 皇后虽是未能如愿,心中终究有些不自在,但面上并未显现,仍是温煦地笑笑:“这样很好,本宫替皇上谢过各位姐妹。” 乌兰不爱听了,皱了皱眉,摆了摆手:“谢就不用了,但是皇后作为后宫之中,母仪天下,遇到这等大事不能光想着节流,也得想法子开源啊。” 皇后再度被呛,面色有些讪讪的:“慧贵妃所言极是,开源一事,本宫已想过,前次已拿出一部分首饰交由内务府变卖,可惜也没卖几个钱。” 慧妃笑了,她憋了半日等的就是芸芳这句话,此时便赶紧接过话茬儿:“说句僭越的话,皇后虽是后宫之主,可说到底这眼界与心胸终究是浅了些。咱们身为皇上的女人,怎么能跟外面那些破落户家的无知妇人一般,日子过不下去就去当当,这怎么成呢!” 此语一出,不仅是芸芳又羞又气,万分难堪,就连仁妃等人也吓白了脸,惊愕当场。偏慧妃一点也不在意,仍继续如连珠炮般地说着。 “依本宫的意思,大可让织锦局、御膳房除却宫中的份例外,多做一些,每日在宫门口限量售卖。这宫中的吃食和用度,对外面的人可有吸引呢。就算定价高些,也会有人追捧。想一想,太皇太后爱吃的芸豆糕、皇后亲手绣的帕子,这些东西得卖多少钱?如此一来,这些吃食和绣品,不仅能令两局自给自足,还能支撑宫中用度,创收盈余。你们说,是不是?” 慧妃越说越兴奋,说到最后便站起身,目光掠过众人,一脸骄傲,那神情傲慢极了。 仁妃等人不敢回语,只默默看向皇后。 皇后被慧妃连损带骂说了一通心中已然十分难过,这时更是毫无招架之力,失了里子却不能丢了面子。 皇后最终强打着精神,嘴边扯出一丝苦涩的微笑,点了点头:“慧贵妃——所言极有道理,本宫会吩咐下去,叫他们试试的。” 原本此事到此可以了结,谁料,慧妃竟然径直走到皇后身边,拉起皇后的手,颇有些姐姐安抚妹妹的味道,然后又掏心掏肺地说开了。 “哎,今儿的事,本宫的确有些越俎代庖了,不过,谁让本宫从小受太皇太后和皇太后调教,眼界和心胸不比常人,虑事周全些。所以看到皇后想差了,办差了,便少不得做个恶人,来指点指点。皇后千万别多想,说到底,咱们都是为了帮衬皇上,不必分什么彼此。再者,这段时日,各宫过得实在清苦,诸位姐妹虽比不得皇后金贵,但自小在家里也是娇养惯了的,不该这般委屈,所以本宫打算每月捐金五千两,专门给各位姐位添菜、添妆。” 慧贵妃这一番话说完,殿中先是寂静一片,随即包括仁妃在内,惠贵人、敏贵人,以及所有低位分的妃嫔都起身行礼,口中称颂“慧贵妃娘娘仁德”。 此情此景看起来是慧贵妃帮衬皇后解决了后宫财政紧张的一大难题,上上下下一片和美。实则,皇后的脸已当众被慧贵妃踩在脚下,芸芳只觉得自己的心像在油锅里煎烹一般,难过极了。 第一百四十二章 风来难隐谷中香 第一百四十二章 风来难隐谷中香 城外,费扬古家的别苑。 费扬古周身浸泡在温泉水中,仍觉得彻骨的寒意无从散去。池边七七八八倒放着几个空空的酒坛,自是刚刚畅饮过后。 孙之鼎提着药箱步入,看到这一幕,不由得气从心起。 “你们两个,有一个算一个,都太不让我省心。你体内原本就有热毒,还喝这么多烈酒,还泡温泉!真是嫌自己的命太长!至于那一位,就更别提了!” 孙之鼎一脸恨恨,撂下药箱,坐在池边的藤椅上,抄起一个只有半瓶的酒坛也灌了几口。 费扬古打起精神,看向孙之鼎:“她怎么了?” 孙之鼎:“逞能啊!原本就受了风寒,还要用冷水浆洗衣裳,收拾屋子,一番折腾下来,寒气入肺,现在高热不止,都咳出了血,整整去了半条命。” 费扬古眉头紧拧,目光如剑紧盯着孙之鼎吼道:“那你不在宫里好好看着她,你来我这里做什么?” 孙之鼎哭笑不得:“我也想啊,可那是冷宫,冷宫!我一个堂堂的太医院院使,我能随便进出冷宫吗?就算我不顾规矩硬闯进去了,可——那不是又给她招祸吗?” 费扬古怔住了,是啊,如今她身在冷宫,已是废妃,是个连庶民都不如的罪人。别说孙之鼎了,就连自己几次三番想法子都见不到。 费扬古的心刺刺啦啦地疼着,从小到大,她是在怎样的环境中长大,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了。她虽然不骄气,不畏苦,可毕竟是锦衣玉食的豪门格格,她何曾受过那样的苦? 在这一刻,费扬古有些后悔了。 如果,如果当一夜,自己没有遵从所谓的正统和大义,真如青阑所说,在关键的时刻给康熙一击,助鳌拜逼宫成事,那现在,至少她还是安乐的。 东珠啊东珠,原是自己此生最不想伤害的人,却偏偏要被伤得体无完肤。 费扬古眼中渐渐有了湿意。 平生最恨负心人,却最终成了负心人。 无论是东珠,还是同样获罪圈禁的青阑,自己终究是都辜负了。 “那个人,值得吗?”孙之鼎看穿费扬古所有的心事,此时感同身受地问了一句。 “是啊,他值得吗?”费扬古也在心底再一次地问自己,爱新觉罗·玄烨值得这么多人为他白白牺牲吗?他会是一个好皇帝吗?他真能惠泽天下,对得起所有人的付出吗? 费扬古将整个身子埋入水中,当自己的头沉于水下,屏住呼吸,睁开眼睛,看着水中的一切,那种感觉就像现在的处境,明明睁着眼睛,却什么都看不到。 冷宫,东珠在迷迷糊糊中被人强灌了药,她残存的意识告诉自己应该拒绝,可是身上却半分力气也没有。于是,她不争气地哭了,是的,眼泪源源不断地流淌出来。 一直以来,她都活得很骄傲,她没有负过任何人,没有做过任何一件违背良心的事。可是,她却承受了种种意料之外的打击。 祖母的离世,与她有关。 家族的覆灭,与她有关。 阿玛的过世,亦与她有关。 若是,她早些放弃那份所谓的骄傲,早些顺承皇上,做个真正的宠妃,像赫舍里·芸芳一样,全心全意帮衬皇上,凭她的智慧与手段,说服阿玛和义父做顺臣,当不是难事。 说到底,终究是她太任性了。 她活得太过自我,太在意自己的感受了。 明明已经摆上了棋盘,却非要挣扎着不做棋子。 做不成要子,便只能为弃子。 说到底,能怪谁呢。 看着那张脸,虽然憔悴,但依旧玲珑,特别是晶莹的泪水源源不断从眼角淌出,康熙的心立时皱在了一起。 “你还哭?你还委屈了?”康熙挨着东珠坐在冷宫的炕上,一脸凄苦,“是你放着好好日子不过,也是你非要——” 非要什么呢?非要恋着二哥?非要助威鳌拜谋反?非要给皇后下毒,甚至是向太皇太后复仇? 康熙摇了摇头,即便所有的证据摆在面前,即便自己盛怒难消,可是此时此刻面对病中的东珠、虚弱的东珠、流泪的东珠,他动摇了,他完全恍惚了,他觉得他所深爱的东珠不是那样的人。 所有的事,都与她无关。 她是最无辜的。 “她在局中,就谈不上无辜。”孝庄斩钉截铁的话言犹在耳。 是啊,康熙叹了口气,所以,我们再也回不去了。 想到这儿,康熙压抑住自己内心最真实的想法,忍住想要帮东珠拭泪的想法,狠心强灌了一大碗汤药之后,又帮其掖好被角,随即便无声无息地离开了。 走在紫禁城暗夜空寂的永巷中,康熙再一次坚定了自己的意志,不能对她心软,不能对她示好,至少,这一切都不能让外人窥到半分,否则,便是逼着太皇太后斩草除根。 如今的康熙,经过了太多的朝堂风云和政治角力,他不再是个单纯的少年。他深知,为上者,“想”与“做”,永远是两件事。 于是,他放弃了为东珠安排太医侍诊的想法,也放弃了召回春茵、云妞等心腹陪伴东珠的打算,他只是在召见宁常在时,仿佛极为不经意地写了“饮水思源”和“故剑情深”两个成语,仿佛那只是提醒宁常在做学问。 宁香的确够聪明,第二日便带着大包小包来到了冷宫。 东珠已经退了热度,裹着被子靠在炕上,手里捧着宁香带来的手炉,觉得从里到外都很暖和,又喝了一碗热腾腾、飘香四溢的羊肉枸杞粥,只觉得满血复活。 宁香较之过去整个人丰盈了不少,加上常在规制的服饰,也算得上美人风韵了。 “他倒是会挑人。”东珠心头虽苦,仍忍不住笑了,眼前的宁香除了家世以外,当真是没挑了,在她身上既有仁妃锦珍的温顺,又有贵人纳兰明惠的乖巧,以及乌兰的率真,当然,还有着自己身上的坦诚与孩子气。 虽说没有家世是她的短板,但在这个时候,却也恰是她的长处。 此时的康熙,受够了数年以来各种势力的钳制,才刚乾坤独断,最想摆脱的大抵就是有家世的女人了。 而宁香的出现,如同一块璞玉,刚刚合了他的心思。 “主子,你身上觉得还好?”看着东珠面上忽明忽暗,甚至是痴痴的笑意,宁香有些坐不住了,她下意识地摸了一下自己还未显怀的小腹,颇有些不安。 “宁香。”东珠神色转淡,“还记得曾经,我对你说过,你的名字极有来历。” 宁香仔细想了想,仍是摇了摇头:“主子曾说过似是一首诗里的字眼,可却怎么也记不起来了。” 东珠拿起炕桌上一个油纸包,将其打开,里面是上好的贡菊,用来泡水最是清火,正是宁香送来的,此时有它最妙。 东珠捏起一枚黄灿灿的干菊花,看向宁香,淡淡地笑了:“宋人朱淑真作了首诗,我素来极爱,原是写菊花的——‘土花能白又能红,晚节犹能爱此工。宁可抱香枝头老,不随黄叶舞秋风’。” 宁香眉头微蹙,细细地记着:“这诗宁香仔仔细细地记下了,可是,却不大明白这里面的意思,仿佛是有宁香两字,却不明白究竟。还是主子学问好啊,原以为不过是一个贱名,不想还有这等前缘。” 东珠对上宁香的眼眸,虽然她已发现宁香的目光如同她的妆容一般,早已有了变化,少了一份单纯,多了些看不明的东西,但是她还是想无来由地提点些。 “现在不明白倒也无妨,你只要记着,这才是你名字的由来便好。不仅如此,日后得闲细细琢磨,若能参透其义,并依此奉行,日后在宫中便能随心所愿,平步青云。”东珠说着,见宁香仍一脸疑惑,索性把话点得更透,“这便是你和孩子在这深宫中的平安符。” 宁香先是一怔,随即面色变了又变,她知道,东珠是不会骗她的。她也知道,这首诗以及这番道理,虽然自己不明白,但是皇上一定明白。 宁香此时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有些感动,又有些不服气。是啊,就算自己成了皇上的女人,有了皇嗣,成了常在,甚至日后上位,成了贵人、妃子,但比起东珠,又算得了什么呢? 放眼整个宫中,她才是那个能走进皇上心里的女人,是她,也唯有她。 “你有了身孕,冷宫这种地方,日后还是少来吧,我也在病中,万不要过了病气给你。”东珠一脸由衷。 宁香摇了摇头,心中暗道:“我有多宝贝这个孩子,天知道。原本我也不想来,可是,我能不来吗?” 想到此,宁香不免有了几分怨气,便脱口而出:“即便有了身孕又能如何?宫中何尝少了有孕的女人。主子可知,皇后娘娘怀的龙胎已经显怀,荣常在头里的阿哥虽然夭折了,可如今又要临盆了,蒙皇上恩旨已是贵人。还有那位惠贵人,先前七灾八难如今却转了运,头胎便生了位阿哥,而康熙七年入宫的易常在、董常在以及那几位答应也先后为皇上添了好几位小格格。我这又算得了什么呢。” 宁香长长地叹了口气,面色颇有些幽怨。 东珠听了,也说不上是什么滋味,顿了片刻后才说道:“对皇家来说,多子就是多福,终究是好事。” 这个话题着实尴尬,两人一时都有些无言。 又过了半晌,宁香拿出一个小包袱,解开后,放在炕桌上两个小小的金锭子,以及数串大钱。 东珠眉头微皱,不明其意。 “主子说的也对,其实人在宫中,总是不得已的时候多,我也怕日后身子重了,来这里不方便,不能时常照拂主子,所以留下一点心意,主子以备不时之需吧。” 宁香说得极为坦然,当她把金锭子放到炕桌上的那一刻,心里突然觉得十分痛快和敞亮。 曾经东珠对于她来说,就是天神一样的人物,是需要膜拜和仰视的,是高不可及的。而现在,当自己反过来施恩于她的时候,那种久居下位的人终于扬眉吐气的感觉,让人畅快极了。 宁香的心思,东珠全然未顾。 此时,东珠只是聚精会神地盯着炕桌上的金锭子,专注而有些意外,甚至连声谢谢都未讲,便将金锭子拿在手中,翻过来调过去仔细地看着。 宁香看在眼中,东珠就像一个饿久了的乞丐拿到一个白馍的感觉,于是心里更骄傲了:“这金锭子好看吧?这是慧贵妃分赏给各宫的,如今皇后安心养胎,后宫事务皆由慧贵妃主理。慧贵妃倒比皇后会做事,并不一味地节俭,知道各宫份例缩减,便拿出自己的积蓄补贴给众人,如今人人都赞她贤德呢。” 东珠却渐渐变了颜色,又拿起一串大钱,用手指细细地抚过每一枚钱币,神色越来越凝重。 宁香越发笑了:“像主子这样尊贵的人,肯定没看过这个,这是康熙通宝,是宫外普通百姓用的,叫大钱。这也是慧贵妃的主意,为了给宫里增加收入,让御膳坊、造办处、如意馆做起了买卖,把咱们宫里的吃食、玩意儿卖给宫外的人,听说赢利颇丰。这些大钱,就是从宫外百姓手中兑来的。” 东珠听了,指尖微微颤抖,心里也立时乱了起来,以至于后来宁香又说了些什么,何时离开的,她都未曾留意。因为在她看来,这两枚小小的金锭子和几串大钱,便是天下最可怕的祸事,倘若放任不理,那康熙的江山以及所有人的家国,都将会被一种极为可怕的力量所吞噬。 于是,东珠考虑再三,还是决定铤而走险。 夜半,费扬古在宫径中经过,隐隐地听到那久违了的埙声,若有若无,如同低声轻诉,如同柔语哀求,像天地间有一双无形的手一般,引着他,不得不冒着天大的风险,避开宫中数道禁卫,悄悄潜入冷宫。 有埙声指引,并没有费太多气力,便找到了东珠的居室。 推门而入。 病中的东珠,分外柔弱,依如梦中的样子,静静地坐在炕上,专注地吹着那首两人都再熟悉不过的《念残》。 反手将门掩好,一步步走向她,眼中强忍泪意。 “你真是——”他还未说出口。 便被她打断了:“别想差了,找你来没别的意思,是让你看看这金锭子,还有大钱。” 在东珠的指引下,他仔细看着金锭子的做工,又放在手上掂了掂,心中立时有些不安,而后又按东珠的指引,将拆去串线的铜钱放入口中舔了一下,又酸又苦,当下,便全然明白了。 “你冒险以埙音相引,就是为了这个?”他神色复杂,说不出地难过。 东珠苦笑一下,递给费扬古一盏白水,示意其漱口,而后说道:“就为这个?这难道不是天大的要紧事?铸造假钱,远比超发更可怕,这是动摇国本的大事。” 费扬古静静地注视着东珠:“我们帮过他很多次,但是若为一代明君,想要治理好这个疆域辽阔的国家,不能只靠别人的成全与好心,他终究得靠自己。” 东珠很是意外,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费扬古:“难道,你早就知道?” 费扬古叹了口气:“其实这些假钱做得并不高明,宫外已经流传了好一阵子,如今各大钱庄都有暗地里兑换真假钱的买卖,只是皇上还有宫中众人不知道而已。你手上这些,当是御膳房或织造处用御制物件跟宫外做生意兑来的吧?” 东珠惊愕,面色急变:“原来你早就知道!那你为什么不制止?” 费扬古静立不语,面色微苦。 东珠微一思忖便明白了:“历朝历代,都有超发银钱的先例,终究是补了国库的开支,于君于臣,多是心照不宣,你若阻拦,便是螳臂当车。而这金锭子和大钱如此猖獗,恐怕背后的势力根深叶茂,以你一人之力,的确是为难。” 费扬古深深叹了口气:“自前朝至今,虽然龙位上换了一个又一个,但吏政与经济废怠久矣,所谓积重难返。我的确没有螳臂当车的勇气,更不想为了一个不值当的人赔上一切。” 东珠愣了,随即摇头,她并不认同费扬古的观点:“不是为了某一个人,而是为了天下。假币横行,受苦的终归是百姓。费扬古,不管是不是赔上一切,这一次,我都要尽力而为。原本,我可以通过宁香将此事上达于天,可是她毕竟怀着孩子,我不想将她牵连其中,万一被人所伤。所以——” “所以,你便想到了我,你以为,我必是与你一样,对此事义无反顾。”费扬古目不转睛地盯着东珠。 东珠也目不转睛地凝望着费扬古。 “你自己身在窘境,高烧不退,咳出了血,都没有向我求助。却会为这件事,义无反顾地,将你我都置于没有退路的境地,你——”费扬古叹了口气,说不下去了。 “这样的我,才是东珠,不是吗?”东珠笑了,灿烂如花。 费扬古鼻子发酸,没有应话。 “即便如此,你还是会义无反顾地帮我达成心愿,不是吗?”东珠笑得越发好看。 “是。”他点头,从内心深处挤出这个允诺。 东珠长长舒了口气:“这才是费扬古!!” 第一百四十三章 一蓑烟雨任平生 第一百四十三章 一蓑烟雨任平生 乾清宫,殿前空场内极为罕见地架起火堆,火堆上放着一口大锅,锅内沸水洋溢。 李进朝拿着一个巨大的炒勺走到锅边,不断地翻炒着锅内的东西。康熙、费扬古、明珠、曹寅四人正围着火堆目不转睛地紧盯锅内。 随着李进朝的翻炒,锅内的铜钱隐约可见。 康熙等四人只是静静地看着李进朝翻炒铜钱,四个人一句话都没有,火光印在四个人脸上,四人都是一副从未有过的严峻表情。 突然,宫门处,顾问行带着一个太监背着一袋子铜钱急匆匆地走到康熙身边。 顾问行一脸尴尬:“万岁爷,这些个大钱……奴才没换出去,他们说是假钱……” 康熙依旧紧盯面前的大锅,神色冷峻地打断顾问行:“朕知道了。” 顾问行神情复杂,面色变又变,想说什么却最终忍下。自己这趟出宫,算是见识了天子脚下这些钱庄老板的嘴脸,也才知道,这世上不仅有假钱,还有专门做假钱买卖的营生,自己带去的一口袋钱币被认定为假,不能按规制兑换成银子,却可以以数十倍的差价兑换成真币。这里面的弯弯绕绕一想便明白,怪不得手下的小太监们总嚷嚷着家里少吃短穿、用度不够,真钱假钱闹成这样,世道眼瞅着就要乱了。 康熙的心情糟糕透了,这假钱之事早不出晚不出,偏偏在自己真正主宰朝纲以后来才出,到底是自己后知后觉,还是有人专门挑了这个时候来搅局呢? 费扬古看了一眼顾问行:“都倒进去吧。” 顾问行听罢,看向旁边的大锅,明显愣怔了一下,又看向康熙。 康熙沉着脸点了点头。顾问行面色微苦,只得将背上的口袋放下,将铜钱顺着锅边都倒入了锅内。 明珠与曹寅面上都是一模一样的忧虑,唯费扬古情绪平缓,调子淡淡:“用久了的大钱上面都有一层绣,水煮不掉。而新制的假钱为了仿得更像一些,会人为在上面做上锈迹,水煮就掉。所以真钱水煮不会变色,而假钱一煮锈迹掉了就会变得更亮了。” 李进朝拿着超大号漏勺将锅内的铜钱都捞了出来散着,晾在地上。 众人引颈看向晾着的铜钱。 明珠惊呼:“变色了!全都变色了!” 康熙面色更沉。 曹寅拿出手巾缓缓蹲下,垫着手巾拿起一枚铜钱,面色沉痛:“锈迹也没了。” 众人神色复杂的看向康熙。 康熙面色沉静,冷冷地盯着地上的铜钱,突然一言不发地转身大步走了出去,顾问行赶紧跟上康熙。 剩下在场众人都看向了费扬古,费扬古面色如常:“劳烦李公公,待这些钱凉了,先收起来锁回四执库吧。” 说完,费扬古也走了,曹寅与明珠对视一眼,皆是一脸沉重。 深夜,乾清宫内只留了一盏小灯,康熙和衣坐在龙案后,双手交握放在龙案上,沉思着,旁边顾问行一脸担忧地站着。 “事已至此,乱象就在眼前,皇上办与不办,是姑息放任还是抽刀断水、火中取栗,就看皇上如何取舍了” 费扬古的话在耳边反反复复回响着,康熙的情绪已从最初的心烦意乱调整为果断绝决,不管这件事背后是谁在捣鬼,也不管牵扯多少人,康熙都已决定从速、从严查办。于是,他开口吩咐:“顾问行!” 顾问行赶紧上前两步:“奴才在!” 康熙面色坚定:“你去,找人把费扬古给朕宣来!” 顾问行不免诧异:“皇上,已经是寅时了。” 康熙沉着脸一言不发,顾问行只得匆匆走了出去。不多时,费扬古入内,康熙将心中打算与各种猜忌和盘托出。 费扬古心中暗沉:“皇上是怀疑安亲王?可这内务府,除了安亲王,还有——” 康熙摆了摆手打断费扬古:“朕知道,安亲王素有贤名,你与他也相交颇深,原本以他的人品,朕觉得倒还不至于,毕竟不管是鳌拜专权之期,还是鳌拜死后诸王乱势,安亲王一向独善其身,朕也不信他是这等奸邪之辈,可这内务府毕竟是他掌管的。” 费扬古神色复杂,康熙有这样的猜度,站在安亲王挚友的角度,费扬古实在替安亲王不值。 见费扬古沉思不语,康熙又道:“朕向来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你可知仅是朕亲政至今,宫里省下的银子就达百万两,可见内务府若在各项开支上稍稍动些手脚,这银子可就是大把大把的了。所以朕想,会不会是现如今皇后管得太细,水至清则无鱼,断了某些人的财路,所以他们才反过来……” 费扬古暂且压下心中不快,淡淡回道:“兹事体大,在无铁证之前,皇上还是暂且不要有所指向才好,以免伤了忠臣之心,为小人取利。” 康熙点头:“这是自然,朕猜度着,兴许是底下人暗动手脚,安亲王未必知情,可若是这样也是不妥。朕把这么大的家业都交给安亲王打理,若安亲王用人不当,不能帮朕理好这个家,那后果就不只是今日的损失了。” 费扬古抬头郑重地看着康熙:“微臣觉得皇上把这件事情想简单了。皇上不觉得这假钱不仅仅是宫中有,宫外其实更多!!” 康熙惊愕:“宫外更多?什么意思?” 费扬古神色淡然:“顾总管的钱才拿出来,钱庄老板就立即识破,显然,此事已常见。” 康熙大惊忙看向站立一旁的顾问行,顾问行果然苦着脸点了点头,康熙倒吸一口气凉气,只觉得心神俱乱。 费扬古又道:“若只是内务府偷梁换柱尚不可怕,怕的是有人铸造假币扰乱经济,那动摇的就是皇上的江山了。” 康熙眼波如剑:“铸造假币,何人敢如此大胆?” 费扬古坦然回道:“此事,别说安亲王,就是当年鳌拜专权之时要想独自为之,也难一手遮天,恐怕此间盘根错杂,皇上定要审慎处之。” 康熙点点头:“你说得对,是朕想简单了,朕一定要把此事查个水落石出。” 费扬古又补上一句:“皇上,此事关乎国本,牵一发而动全身,微臣担心,查出来,这结果——” 康熙面色一凛:“朕知道你的意思,不管是宗亲还是权贵,也不管是一人还是一群人,既然他们胆敢铸造假币,动摇我大清国本,不论首从,皆是死罪,朕绝不轻纵,更不会姑息。” 康熙,一脸郑重,意气风发。 隔日,京西某酒馆内。 康熙与费扬古皆是一身便装,两人正坐在一起喝酒。 康熙端着酒杯,并不急着喝酒,眼睛暗暗打量周边:“为什么不直接到宝福局查,却拉我来此喝酒?” 费扬古面色一顿,回想起东珠的话。 “此事要想查到源头,其实不难,细想想,无论真币、假币都得靠匠人来造,只要找到匠人就找到造假的源头了,至于如何找到匠人,你自是清楚的。” 费扬古收回思绪,神色淡淡回复康熙:“这里比直接去宝福局更容易查到源头。” 康熙一脸疑惑地看着四周,却无任何发现。 费扬古压低声音:“来了!” 康熙急忙顺着费扬古的目光看去,几个穿着明显比旁人少的壮汉进入酒馆,直接坐在了康熙旁边桌。其中一人一身肥膘,另一人剔着乌青的光头。几人刚一落座,店小二就熟练地端上了酒水菜肴,显然是常客。 肥膘拍了拍身旁之人,大大咧咧地问道:“哎!老铁头,上半年的活儿这个月就该结了,完了你是家去呢?还是再打点零工去?” 被唤老铁头的汉子咂摸一口酒,笑着回道:“瞧你这话问的,你还不知道吗,咱们如今去哪儿不去哪儿的,哪由得了自己啊!” 肥膘嘿嘿一乐:“也是!这说起来啊,给红房子里的那位干活,还真不如去小黑屋干活好,小黑屋虽说累点、苦点,半年的活儿两个月就得赶出来,但是工钱给的是三四倍之多啊。” 老铁头一口喝干碗里的酒:“这都是拿命换钱,有啥好坏的,给钱,俺啥事都干。” 肥膘夹了一块子猪头肉蘸着酱醋蒜汁吧唧吧唧地嚼了,而后又接语:“这小黑屋的主人也是鬼得很,每次皇家的活刚干完,他不知怎的就知道了,大半夜的突然把哥儿几个拐走,蒙着眼睛带到小黑屋,那小黑屋也鬼得很,不刮风,不下雨,连点别的声响都听不到,第一次去给俺差点吓尿了,以为谁要绑票俺呢。” 老铁头笑了,又给肥膘倒满了酒:“绑你作甚?剐了你一身肥膘卖肉啊,怕是还没有这盘子里的味道好呢!!” 其他人一听哈哈大笑,肥膘骂了句脏话,随后大碗喝酒,大口吃肉,不再搭话。 康熙听到此处面色云里雾里,显然不得其解,便把目光遗憾看向费扬古。不料费扬古已经起身,朝外走去。 康熙神色意外,赶紧跟上。 出了门,走至街口,康熙忍不住开口:“哎,这事情还没弄清楚,怎么就走了?” 费扬古看着一脸懵怔的康熙,神色淡然:“刚才咱们去的酒馆是离宝福局最近的酒馆,宝福局的铸币工人们放工后一般都会去喝上两杯。刚才那几个人刚一进来,还没说话,店小二就送上了酒菜,说明他们是常客。你再看他们的穿着,明显比常人要少,是因为铸币的时候炉温高,太热,自然就穿得少了,所以那几个人就是既造真币又铸假币的匠人了。” 康熙回想着刚才几人的对话,依旧有些不明就里:“哦,原来他们就是宝福局的匠人,可是他们说的都像江湖黑话,完全听不明白啊。” 费扬古:“这有何难,你没听他们说红房子和小黑屋吗?这红房子自然就是指宫中,因为宫墙是红色的,所以便这么称呼。那小黑屋,自然就是造假钱的黑窝点。” 康熙恍然明白过来,极为认同地点点头:“所以,这些匠人上半年给朕铸真币,下半年就去小黑屋铸假币了——怪不得他们说在夜里被拐走,蒙着眼,又去了个密不透风没声响的地方。可若是如此,他们自己都不知道小黑屋在哪儿,咱们怎么查啊?不如,朕下一道旨意把这些人抓起来慢慢审,不信审不出来个所以然!” 费扬古眉头微拧,赶紧阻止:“万万不可,千万别打草惊蛇!既然匠人这里暂时无解,那就想想原料的问题吧。” 康熙恍然所悟:“你是说宝福局和铜矿的往来账目?对啊,这些矿都是朝廷督办的,一笔一笔都有记载,查查就清楚了。” 费扬古点头确认。 看着费扬古,康熙笑道:“看你平时不声不响的,遇到事情却如此睿智,真是难得的人才!” 费扬古心中一动,暗道,这也并非是我之睿智,慧在东珠。 想到此,费扬古淡淡地笑笑,转而看向街头周边的小摊贩,神色间充满期待:“费扬古能得伴圣驾,自然要为圣上殚精竭虑,如此方能不负百姓所托。” 康熙赞赏地看着费扬古点了点头,又在其肩膀上轻砸了一拳:“好样的!” 费扬古却有些隐隐的不安和受之有愧。 咸安宫中。 贵太妃一边煮着奶茶,一边听着昴格尔的汇报。 昴格尔:“主子,皇上身边的费扬古可是个极聪明的主儿,现在由他帮衬着皇上查办此案,照这样下去,小黑屋的事必定要漏,主子是否要通知他们立即转移。” 贵太妃淡然一笑:“没这个必要。” 昴格尔神色微惊:“那就等着他们去查抄?那我们——” 贵太妃眼波凌厉,狠狠瞪了一眼昴格尔:“我们?此事与我们何干?” 昴格尔立时愣住:“这……若是小黑屋被查抄,那家的店主说不定会将事情供出来,那我们……” 贵太妃冷笑:“我要的就是这个效果,这事只有爆出来,后面的事情才好办。” 昴格尔面色忽明忽暗,似懂非懂。 深夜,乾清宫内烛火通明,康熙和明珠面对面地坐在案几旁,面对着中间小山般的账本一本本地查着。 康熙面色越发阴沉:“这些账册越看,越让朕觉得触目惊心,原来在辅臣主政期间,每年的铸币量都在增加,朕听汤玛法讲过,超发货币只会令国家经济越发萧条,前明的覆灭与此就不无关系,前人之鉴就在眼前,这些人却视而不见,真是误国之奸佞。” 明珠点头附和:“朝廷超发钱币原本就让经济萧条了,再加上大量的假币,眼下的局势真是万分艰难了。” 康熙面露狠色:“所以,务必要及早揪出幕后黑手。” 这时,曹寅又搬来一摞儿账本放到中间:“皇上,这是最后的账目了。臣派人暗中细细搜过了,宝福局里确实没有藏起来的账本。” 康熙看向曹寅:“行了,辛苦你了,下去歇息吧。” 曹寅称是退下,屋内就剩康熙和明珠,两人安静地查账,屋内只有安静的翻账本声。 “皇上,这本账册有问题!”明珠跟前平行摊开三个账本,明珠指着最后一本账本给康熙看,“皇上,您看这个地方,同样是开采了六千斤原矿,这两家提炼后都是耗损了五百斤,而这家却足足耗损了一千五百斤。这多出来的一千斤到底是耗损了呢,还是另有用处呢?” 康熙目光如炬,死死地盯着账本上的数目。 明珠又翻了最后一份账本几页:“还有这部分,这里预留了两千斤的精铜,说是日后铸造祭器所用,可是翻遍账本,也没有这部分精铜的去处。” 康熙大惊,拿起账本放到眼前细细查看。 安亲王府,花园内设宴桌,岳乐与费扬古对坐饮酒。 岳乐端详着费扬古,颇有些不解:“如今你是皇上身边的红人,怎么还有闲暇到我这里喝酒看花,不去找小黑屋了吗?” 费扬古哑然:“找?没有头绪大海捞针,再找个三年五载怕是也难。” 岳乐看着费扬古,神色越发疑惑:“难不成你已经有头绪了?你知道铸假钱的地方在哪儿啦?怎么发现的?本王可是冥思苦想了一晚上,都没想明白。” 费扬古对上岳乐的眼眸:“铸币的工人说小黑屋里无风无雨无声响,王爷只管想想什么地方又黑又安静又无风雨?” 岳乐一脸茫然地摇了摇头:“本王想来想去,除了紫禁城的地下冰窖,再没其他地方了,可若是在冰窖里炼银子,那冰肯定就存不住了,所以没可能是在那儿啊。” 费扬古喝了杯中之酒,越发淡然:“自然不会是在冰窖,但地下二字,你算是猜对了。” 岳乐眉头一紧:“可那也不能满京城地挖地吧!” 费扬古笑了:“王爷一向睿智,这会儿怎么懵怔了。你且想想,要将几十名匠人偷偷运到铸币厂,关起来三五个月,还要人不知鬼不觉得,虽说难办倒也不是办不到。只是,这铸币的原料若想偷偷运到铸币厂,可就没那么简单了。铸币这项作业,可是日日都要有原料进,废料出的,这一来一回,要掩人耳目就得用些遮掩的生意了。而这种伪装的生意,其实很好识破。所以,我已经叫人去查了,我们在此静候消息便是。” 岳乐盯着费扬古,叹了口气:“我素知你的心性与志向,也知道当年,太皇太后对你一家做得太过绝决。其实以你们姐弟的才华,一为先帝贤后,一为当朝辅政,于国于君都是幸事。只可惜——令姐早逝,你父母双亡,阖族仅你一人支撑门面,空有一腔才华却总被人欺,直到如今方才展眉。你就不怨吗?” 岳乐的话正中费扬古要害,能不怨吗?从小到大,所有的遭遇、所有的委屈,早已深植骨血,怎可轻易撂开? 然而,他终究不是那等只图自己一时之快的率性之人。 于是,他自嘲地笑笑:“凡事顺缘,不可强求,更不可逆势。对皇家,我的确有怨有恨,可是这些年冷眼观之,这位君上虽是年少,却也有为民为国之心,那我何不顺势利导?只要能惠泽国民,又何必为了一己私利,搞得血雨腥风、天下大乱呢。” 费扬古这番话,岳乐深以为然,他神色凝重,点头附和:“是啊,靡不有初,鲜克有终。纵使人人都忘了来路,弃了初心,你我却不能乱了去向。” 事态皆如费扬古所料,很快消息即被查实,并被送入乾清宫中。 看着密报,康熙神色凝重,明珠更是一脸忐忑地看着曹寅:“不会是弄错了吧?” 曹寅老实回奏:“费扬古送来的消息就是此处,臣也派人细细核查过了,东花市这家食铺的确古怪,日日都有蒙古马队送奶茶和奶砖过来,卖出去的却并不多,但还是日日进货,蹊跷得很。而且派出的人回禀,说这铺子的后院总有黑漆漆的脏水排出,里面还有些碎屑。” 明珠神色闪烁,不太敢看康熙的神色:“那就对上了,可这家铺子的主人——曹大人,你可要再三核对清楚才好。” 曹寅低下了头,并不敢却看天子的神情,因为他接下来要说的话连他自己都觉得很是为难:“虽然倒了好几道手续,但还是查了出来,这家店幕后的主人的确就是吉阿郁锡。” 此语一出,殿内立时一片死寂。 康熙不语,但呼吸声明显加重。 半晌之后,明珠奓着胆子打破僵局:“若真是如此,那可就遭了,这位可是慧贵妃的阿玛,太皇太后的堂弟,这——不好办啊。” 康熙面色阴郁,一拳重砸于案:“没什么不好办的,叫费扬古带人。呃,不,叫安亲王带人,立时查抄此处!” 曹寅称是退下,明珠面色明暗不定,口中称着皇上英明,心里已经乐开了花。这样一来,宫中炙手可热的慧贵妃说话间就要倒台了,而自己的堂妹——那位有着大阿哥傍身的惠贵人,前程无量啊。 当夜,东花市一家食铺门口依然车马如龙,却在顷刻间被安亲王带着兵士们包围了起来。一时间火把的光将周围都照亮了,一时间食铺内人声喧嚣,短兵交接。 慈宁宫暖阁内,孝庄坐在炕上品着茶。 蒙古科尔沁三等公吉阿郁锡站在下首正义愤填膺地冲孝庄囔囔:“凭什么啊?凭什么抓我,凭什么抓我女儿,凭什么啊?皇上亲政后,为什么不封赏我们科尔沁?为什么不管我们的死活?为什么不给我们蒙古的王公划封地?凭什么我们乌兰进宫后不能当皇后?要当个破妃子?凭什么啊?” 孝庄脸色微变,将手上的茶盅重重地放到炕几上:“吉阿郁锡,你打一进慈宁宫的门,张口就问了这许多的凭什么、为什么,句句都是皇家欠你的。可你仔细想想,皇家真的欠你吗?” 吉阿郁锡愣了一下,正要继续辩解。 孝庄打断吉阿郁锡:“我们科尔沁人,生在草原长在草原,日日向苍天期盼风调雨顺,水草肥美,以养育我们的族人和牛羊。我们双手向上,向天要,向地要,但从不伸手向人要。今儿个你伸手向皇家要,就是丢祖宗的脸面。” 吉阿郁锡一脸不服气:“那不是——” 孝庄:“吉阿郁锡你得清楚,这世上,你能要来的便是你的天命所在。你不能要来的,强要,便是你的祸事所在!你现在闯下这天大的祸事,哀家也帮不了你,你还是想办法自己圆回去吧!” 孝庄说罢,便站起身,朝苏麻喇姑使了个眼色:“苏麻,扶哀家去佛堂吧。” 苏麻喇姑会意,立即上前扶着孝庄向外走去。 吉阿郁锡急眼了:“太皇太后,不是,堂姐,我的亲姐姐——” 苏麻喇姑扶着孝庄渐渐走远。 半晌之后,自觉无趣的吉阿郁锡只得垂头丧气地走出慈宁宫,谁料,才出宫门便立即被两旁的兵士押住了。 乾清宫,康熙坐在龙座上。 吉阿郁锡被绑着站在御座下面,才一张口,就扑通一声先给康熙跪下了:“大侄孙啊!啊不,皇上啊!这回这事确实是我错了,可是皇上您也不能光看我偷着铸钱了,你得看看我的难处啊!!” 康熙挑眉冷冷地看着吉阿郁锡。 吉阿郁锡满腹委屈一脸苦楚:“我们科尔沁世代和大清皇室联姻,从太祖朝算起,我们科尔沁已经出过三代皇后、数十位妃子了,光是准备这些后妃的嫁妆,也够我们科尔沁受的了。这大清建国,你们满人是越来越富,我们科尔沁除了血泪可是啥好处都没捞到,就守着那么一片草场过日子,这,这日子就过得太紧巴了。所以,所以我才想着趁着宫里有人,捞点好处,好撑着咱科尔沁的脸面啊。皇上,我也很难啊!” 康熙冷冷一笑,顺手甩出一本账本到吉阿郁锡面前:“这账本上的吴三桂是怎么回事?” 吉阿郁锡一惊,眼珠一转,随即镇定下来:“皇上,你知道现在这生意多难做吗?科尔沁人多开销大,所以我就把这小生意稍微扩了扩。但是皇上我跟您保证,我卖给吴三桂的假钱,是假得不能再假了,里头是连点银星子都看不到的。而且您看,我卖给他,赚了他的钱,养活了我草原的人,还省了朝廷的开支,万一他日后不听话,我草原上的巴图鲁再去打他,一举多得!” 康熙无奈地笑了:“这么说,你还挺替朕着想的了?” 吉阿郁锡忙不迭地回应:“是,是,分内之事!” 康熙暴怒:“你以为吴三桂要得是你的假钱?他是拿着你的假钱炼出精铜造兵器!朕原本一早就封了他的路,让他无矿可用。好嘛,你还给他精铜!” 吉阿郁锡傻眼了:“不是,皇上,我真的不知道啊,我真的不知道他拿钱干这个啊!皇上饶命啊!” 康熙眉头紧蹙,声音也有些激动起来:“吉阿郁锡,朕没法儿饶你,这不是家事,家事朕由着你,最多朕吃点亏,但这是国事,是动摇国本的大事,你不得不死!” 吉阿郁锡:“皇上、皇上,我错了,再不敢了!” 康熙不想再说,一脸果决地吩咐:“来人,送去宗人府。” 曹寅带人上来,押着吉阿郁锡出去了。 空荡荡的乾清宫内,康熙坐在龙座上神色疲惫。 冷宫,东珠正在与宁香下棋。 听到此处,东珠手上的棋子掉在棋盘上,面色惊变:“你这消息准吗?吉阿郁锡暗铸假币,造假的金、银锭子,还把这些假东西倒腾给吴三桂了?” 宁香点了点头:“自是没错的,这些天,宫里宫外闹得惊天动地,人人皆知,自是千真万确。” 东珠心中暗沉,喃喃低语:“这可难为皇上了,查来查去,查到自家亲戚头上!” “是啊,听说满朝的文武都逼着皇上杀了吉阿郁锡!可是,主子,你说可能吗?别说太皇太后会阻拦,就算真杀了,那蒙古还不得闹起来。”宁香一脸天真。 东珠愁眉紧蹙,她隐隐觉得哪里不妥,仿佛这个案子并非只有表象的这般,仿佛是有人故意设局,要让康熙陷入如此两难之境,可到底是谁呢,所图又是如何? 慈宁宫佛堂,孝庄虔诚地跪在佛龛前,双手合十,默念佛号。 苏麻喇姑自外面入内,看到孝庄正在念佛,便也跟着跪了下来。 孝庄意识到便停了下来,郑重地对着佛像拜了三拜:“愿以此功德回向给已逝的眷属,让他早日离苦得乐,早得解脱,阿弥陀佛。” 苏麻喇姑跟着拜了三拜,随即上前一步,将孝庄扶起:“能让太皇太后亲自做功德回向,吉阿郁锡,应可安息了。” 孝庄叹了口气:“他能安息,那科尔沁和蒙古四十九旗,能安息吗?” 苏麻喇姑立即怔住,孝庄再次叹息,颇为无奈地摆了摆手。苏麻喇姑扶着孝庄,两人走出佛堂,来到相隔的寝殿内,苏麻喇姑扶孝庄坐下,侍女素言、素问适时奉上茶点。 孝庄喝了一口茶,又叹了口气:“今儿的事,皇帝这边是逞了龙威,痛快高兴,只怕外面那些老臣并未拍手称快吧。” 苏麻喇姑点了点头:“太皇太后料得真真的,鳌拜党留下的那几位就不必说了,单说一向跟咱们贴心的庄亲王、显亲王、靖亲王,还有平郡王、信郡王他们那颇有微词,说皇上行事太——” 孝庄冷笑,仿佛已经听到、看到那些人的议论与神情:“是说他手太黑、心太狠,太不留情面了,是吧?” 苏麻喇姑坦白回复:“正是呢。不过太皇太后也不必忧心,这些人啊,当年先帝仁慈,他们呢就编排先帝软弱,还说先帝毫无先祖雄风。当今皇上行事果断雷厉,他们又说心狠,照这么看,倒是天子难为了。” “这也怪不得他们,身处龙位本来就像架在炙火上烤,那滋味自然不好受,越是如此,越不能行差半步。”孝庄口上说着,心下已是感同身受。 苏麻喇姑连连点头:“是啊,这次的事,从始至终,都是皇上自己独断的,这事先都没和您商量商量,您这心里会不会怪着皇上?” “他不跟哀家商量,许是不想让哀家为难,也有可能是不想受哀家左右。但是他想错了,哀家不是寻常妇人,心眼没那么窄,不会因为吉阿郁锡是哀家的亲戚就护短。但是,他吉阿郁锡不是一个人,皇帝要想动他,总要想好了后面的路。所谓驭下之策,是既能打也得揉,如今是打也打了,可打完之后,得想着怎么揉。那蒙古四十九旗的脸面,大清和蒙古几十年来的交情,不能让一个吉阿郁锡给毁了啊。”孝庄神色忧虑,面上一派踌躇之色。 苏麻喇姑也是一脸黯然,叹了口气:“原以为皇上亲了政,凡事就能顺心些,没想到还是得提心吊胆。” 孝庄一声轻哼:“越是亲了政,乾坤独断,越是危险。可惜啊,如今咱们的皇帝还没悟到这点。对了,皇帝这会儿在做什么。” 苏麻喇姑看向孝庄:“皇上去见慧贵妃了。” 孝庄眯起眼睛,细想了想,而后便以极低的声音向苏麻说道:“这丫头若是聪明,希望能抓住这最后一线生机。” 苏麻喇姑怔了怔,饶她跟在孝庄身边一辈子,此刻对这句话却也是参不透何意。 第一百四十四章 波涛滚滚乾坤大 第一百四十四章 波涛滚滚乾坤大 翊坤宫,康熙步入内室。 乌兰双膝跪地,穿着一身雪白的素服,脱簪披发,头微垂着,看上去我见犹怜:“皇上果然信守承诺。” 康熙一怔,料定了乌兰会撒娇,会祈求,甚至是胡搅蛮缠,却没想到她竟然如此柔顺,如此服小状,这倒让康熙有些拿不定主意了:“你,说什么?” 乌兰越发乖顺,眉眼俏俏的,楚楚动人:“皇上,今儿个是十五,先前皇上允过,若乌兰差事办得好,把宫中上下打理得妥妥帖贴,这个月十五便会招乌兰侍寝的。” 这丫头莫非疯了,她父兄造假钱一事已经暴露,如今一多半的亲戚都在狱中生死一线,她却还有心情说这个。康熙听了,自是哭笑不得:“朕不是来和你说这个的。” 乌兰一脸失落:“皇上来不是和乌兰说这个?那乌兰便也无话可同皇上说了。” 康熙强硬下心,绷紧脸:“乌兰,你跟朕说实话,你阿玛的事你可知晓?你可有参与?你若是说实话,朕便可饶你一死。” 乌兰缓缓向康熙叩拜下去,梨花带雨:“乌兰请皇上念在旧情上,留阿玛一条性命让他回科尔沁养老吧!乌兰替阿玛给皇上磕头了。” 说着乌兰奋力地磕了三个响头,再抬起头时,额头上已是鲜血直流了。 康熙看到大为触动,倒吸了口气:“乌兰,你阿玛私铸假钱动摇国本,又和藩王勾结实在罪大恶极,能不能饶他性命,不在朕,而在群臣、在百姓、在国家的法度,所以,朕现在应不了你。朕再问你一次,这些事情你可知晓?你可有参与?” 乌兰定定地看着康熙凄婉地哭了:“皇上,我若知晓,我若参与,我还会傻傻地将罪证到处拿去送人吗?皇上,为了补贴宫中用度,乌兰已是倾尽所有了,乌兰对皇上真心一片,万望皇上勿忘!” 乌兰含着泪水痴情地望着康熙,康熙面露一丝不忍,乌兰梨花带雨,膝行几步,神色凄婉而真挚:“皇后是首辅索尼的孙女,有着得天独厚的家势和母仪天下的端庄优雅;昭妃有着举世无双的智慧和开国勋臣的骄傲;即便是惠贵人,也有着出尘脱俗的美貌和气度——她们,都得到了皇上的真心宠爱!而我,有什么?在皇上眼中,乌兰可有一丝长处?” 康熙刚要开口,乌兰神情更加凄然,眼泪肆意而流:“乌兰真的是一无所有,一无是处吗?乌兰有着娇艳的笑容,有着妩媚的身姿,更重要的是,乌兰有一颗傻傻的单纯的爱着皇上的心,即便为此将亲人拖入深渊,还是止不住爱着皇上!——这些,皇上可曾看在眼里?” 乌兰说到此处,起身突然脱掉外衣,露出里面薄纱内衣,眼中噙着泪水,深情地看着康熙,说不出的凄美动人,道不尽的一往情深,都印在了一双美目中。 康熙看着乌兰,整个人被乌兰的情深感动了。 乌兰低语如泣:“乌兰很傻,傻到放下女人全部的骄傲和自尊来祈求皇上的恩宠!乌兰很蠢,蠢到此时还深爱着皇上——还想求皇上可怜可怜乌兰,不要让乌兰带着遗憾去死,好吗?” 乌兰说完,似是将人生最后的力气都用尽了,扶着康熙的衣服,缓缓地无力倒下,满面悲怆却一滴泪水也流不出来。 康熙不忍,俯身将乌兰扶起,乌兰娇弱地倚着康熙的怀里,带了镂空的素银镯子的光洁手臂紧紧缠着康熙的脖子,珠颜凑近,意欲拥吻康熙。 康熙几乎难以抑制情动,搂紧乌兰,仿佛要与她缠绵。 两人共倚榻上,原本就要同赴云雨。不料,康熙却在最后一刻恢复意识,他狠狠攥住乌兰的手臂,晃动着乌兰手上那只镯子,恨恨说道:“慧贵妃,这个镯子太素了,配不上你!” 乌兰面色急变,却竭力掩饰自己的不安,仍一脸娇笑:“皇上说什么,乌兰不懂。” 康熙越发怒了:“不懂?那朕就明说给你听,这个镯子太过素净,配不起你科尔沁博尔济吉特氏的尊贵,可是,它里面藏着的脏东西却和你很配!” 乌兰闻听,大惊失色。 康熙冷笑:“朕刚进来殿中便感觉到了,你宫里有种异香,若隐若无极为特别,让朕忍不住动情。乌兰,朕一直觉得你虽然跋扈善妒,但终究是个单纯的女人,没想到你心机如此之深,到了此时此刻,还在算计朕!!” 最后一搏的精心算计也被揭穿,乌兰立时吓白了脸,又惊又怕开口急辩:“皇上,这镯子,我不知道……” 康熙冷冷打断:“你不知道?你算准了朕会来看你最后一面,你就暗中做了手脚,想用这种脏东西害朕动情,宠幸于你,过了今夜,你很快便会有喜,是不是?你想以此为你犯了死罪的阿玛和你自己的前程赌上一把,是不是?” 乌兰被戳中心事,面如死灰。 康熙深深吸了口气,有些厌恶又有些不忍,最终摆了摆手:“罢了,朕不杀你,你死到临头还想着保护自己的阿玛,就是这一丝的孝心与天性救了你,日后,你好自为之吧!” 康熙说完起身离去,乌兰身形微顿了一下,想要去抓康熙的袍角,却遭落空,最终疯笑着跌倒在了地上。 宫门处,康熙大步而出,却丢给顾问行一句话:“叫人送去冷宫安置。” 顾问行低头称是。 咸安宫内,听到小侍女昴格尔的叙说。 贵太妃笑了,笑得极为舒畅。她再一次将刚煮好的热腾腾的奶茶泼到炭盆上,原本正旺的火苗立时被浇灭,焦煳中掺杂着一股怪异的香味,而刺啦刺啦的声响更是有些骇人,但在她看来,却是最美妙的景致。 “真好,布木布泰,这一次,我让你自断臂膀。你的堂弟、你的继任者,都被我玩弄于掌心,如今他们栽了,一个被你的亲孙子处死,一个被打入冷宫。你的外援和内应都被我剪除,接下来,我看你还能做什么?” “可是,那小黑屋折了,咱们不是也断了财路?”昴格尔十分不解。 贵太妃冷哼,瞥了一眼昴格尔:“财路?三十五年前,自我嫁给林丹汉为嫡妻大福晋,统管阿纥土门万户斡耳朵时,我就不缺这个。三十五年过去了,我的两任丈夫、一个儿子、一个女儿,都先我而去。我失去了太多太多,却唯独不缺银子。” 昴格尔低头不语,没有人知道,这个看似不起眼的小奴婢,其尊贵的出身丝毫不比紫禁城里的格格和公主们低,她也是这世上贵太妃娜木钟唯数不多的亲人,是她的长子察哈尔亲王阿布奈的女儿。 “着人告诉阿布奈,假钱的生意暂时停下,若不死心,迁到南边再办就是了。总之这次,让吉阿郁锡当了替死鬼,狠狠打压了孝庄和科尔沁。咱们察哈尔跟阿巴亥部的机会,便来了。”贵太妃神色愉悦极了。 布木布泰,原本你我同姓博尔济吉特氏,虽不属一部,但蒙古四十九旗原本就是一家,所以不管是太宗在时,还是太宗过世后,我都安心守着我的博果尔和十一格格过日子,我是从来没跟你争过分毫。 可你呢,机关算尽,所有的好处都要占到。你嫉妒你的亲姐姐,嫉妒你的姑母,自然也嫉妒我。所以,我们便一个一个失去最亲的人,悉数败在你的手里。日复一日,你终于成为太皇太后,受尽天下人尊崇。而我们,除了死,便是等死。 顺心的日子过得太久,莫非你真以为无人能奈何得了你? 这一次,我偏不让你如愿。 为了博果尔,为了我自己,也为了你的姐姐和姑母,为了那些被你除去的绊脚石,我必得胜了你。 贵太妃沉浸在前战初捷的喜悦中不能自已。 昴格尔则小心翼翼地回话:“慧妃在入冷宫前,派人前来传话——请您想办法照应,她说,她总会出来的。” 贵太妃不屑地笑了:“照应?到了这步田地,还想着我能施以援手?她简直是痴人说梦。我不落井下石让她死得难堪已是恩德无量了,又一个贪心的傻女人。既如此,我就照应照应她,你去告诉毛伊罕,那个药可以停了,以后不必再给她服了。” 昴格尔微愣。 贵太妃笑了:“傻孩子,服了那么久的药,就算此时停下,此生,博尔济吉特·乌兰,也生不出孩子来。哼,布木布泰机关算尽,枉费她再送来多少科尔沁美女,只要有我在,都会变成不能下蛋的鸡。” 昴格尔这才明白过来,于是悄悄退下。 贵太妃继续煮着茶,看着徐徐升腾开来的热气,她笑了。 “布木布泰,西永福宫庄妃、庄太后、太皇太后。他日,待我达成心愿,送你归西以后,你说,我送你个什么谥号好呢?当年,你最嫉恨的就是你姐姐,太宗宠她爱她,给她敏惠恭和元妃的谥号,为此,你嫉恨极了。现如今,竟然连一年四次的大祭都命礼部省了。那好,我便把敏惠恭和四个字送给你,你放心,我为人素来比你大度,待我的另一个儿子阿布奈坐上皇位后,我定给你身后荣光,一年里,我给你四次,不,八次大祭。” 哈哈哈,贵太妃近乎疯癫般地大笑起来。 若在旁人听来看来,似乎就是疯语疯行。 冷宫中,萧瑟的庭院中。 东珠弯着腰在一个大木盆里用力搓洗着衣服,刚开始的时候还觉得水很凉,浸了水的衣服很沉,自己干起来活来极累,可是时间久了,反倒觉得洗衣服是一件极好的事情。 看着脏了的衣裳经过皂粉的洗涤,再以一两盆水清涤之后焕然一新,那种感觉就像自己也被沐浴一次,全身从内而外地舒坦。 于是,但凡有日头的时候,她就会打水洗衣,有时候是洗自己的衣服,有时候则是同处冷宫中的老迈宫人。 即便人生已被打压到了谷底,还有余力去帮助更为不堪的人,这便是自己活下去的意义和勇气。 只是,这份勇气却不是人人都能欣赏得来的。 一盆说不清混着什么腌臜东西的脏水从天而降,兜头浇了东珠一身,并且连带她面前刚刚洗净的衣裳,均未幸免,全都脏了。 东珠顾不得擦去面上的脏水,睁大眼睛朝着泼水的方向看去,一时间竟愣住了。 一身素衣,披散着蓬乱的头发,像疯子一般赤足站在面前的,正是慧贵妃——博尔济吉特·乌兰。此时,她的手上,正拿着一个脏盆子,一脸桀骜不驯地看着东珠:“怎么,不服吗?” 东珠哭笑不得,依着她的脾气,若在外面,便立时冲上去一顿好打,可是想想,都沦落到了冷宫,还闹个什么劲儿。 于是,她默默地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珠,抬起装着衣服的木盆,准备换个地方再清理一下,不料,却越发惹怒了慧妃。 慧妃疯了一样冲了过来,一把推上去,便将东珠撞开,手上的木盆和衣服全都跌落在地上。 “为什么不给本宫行礼?为什么不给本宫请安?”慧妃高亢地喊着。 东珠既是可怜又有些可悲地看着慧妃:“这是冷宫。” 慧妃更加暴躁:“冷宫怎么了?冷宫也要讲规矩,我是慧贵妃,你呢,昭妃,按品阶,比我低,你见到我,得请安,得磕头!” 东珠深深吸了口气,便恭敬地蹲跪了下去:“废妃钮祜禄·东珠,给废贵妃博尔济吉特·乌兰请安!” 慧妃显然并没听明白,只见东珠跪了请安,便心满意足地笑了:“好好好,你懂规矩最好,免礼,你起来吧。” 东珠起身。 慧妃竟然上前拉起东珠的手,热络地说着:“别跟那些小人一样,眼皮子不能太浅,别以为我就此倒了驾。你只管好好服侍我,日后,待我出去,当了皇后,便念着你的好,可劲儿关照你。” 东珠看着面前近乎疯癫的慧妃,心头便涌起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悲意。如果不进宫,如果不被权欲所惑,她原该也是个好好的女孩子吧。 如今,是受不了打击,一下子疯了吗? 眼见东珠神色恍惚,慧妃突然又恼了,啪的一下甩开东珠的手:“你不信?你不信本宫能出去?不信本宫能当皇后?哼,也是个眼皮子浅的,你睁大眼睛仔细看着吧,用不了多久,我就是皇后了,而你,就在这里跪着,跪到死吧。” 慧妃说着,硬按着东珠的肩头让东珠跪下。 东珠原本是要抵抗的,可是当她的手触碰到慧妃的手时,看到她手上一道又一道血淋淋的伤口时,像被烙铁烫到,东珠吓了一跳,赶紧抽回手,失神之际却被推倒在地。 慧妃拍着手笑着:“倒了,倒了,本宫说过,不服本宫的,都没有好下场,有一个算一个,都会倒台的。” 慧妃说着,便开开心心地走了。 东珠跌跪在原地,一脸的狐疑。 这时,身后响起细碎的脚步声,紧接着,一只长满冻疮略有残疾的手便伸出来,将其扶起。 “她是疯了,听说,自入冷宫以后,每过一夜,她便在手上用刀割一道,如今不过月余,已是伤痕累累了” 东珠起身,回头凝视,正是冷宫里比邻而居的老嬷嬷瑞氏。 朝堂上,康熙不顾众人的阻拦,以雷霆之势处决了吉阿郁锡以及所有参与宝福局私设铸币所私造假银钱的一干人等,六部上下受此牵连者众多,一时间各级官员人人自危,颇有风声鹤唳之感。 此外,康熙还命户部派人将真币与假币同悬于街头,教百姓辨识,以免上当,再令刑部派人查抄所有假币,张榜公告天下,所有商家暗收假币者,一律没收,处以极刑。又在午门外广场架起熔炉将所有查抄的假币熔毁,不教一枚假钱存世。 为了体恤不慎收到假币的百姓和商户,康熙又命安亲王清点前明在宫中留下的布匹、锦鞋、器皿,并详查旧时前明除紫禁城外的行宫、行苑,将一应陈设、木料拆除,将这些东西拢在一处,凡百姓交出假币者,皆可换取相应的实物,以此减免其损失。 康熙此举果断睿智,更深谋远虑,普惠于民,得到了天下有识之士的一致赞赏,于百姓和汉人中的威望更胜从前,却也因此加深了与满蒙勋贵旧戚之间的矛盾。 特别是在贵太妃一党,以察哈尔亲王和阿巴亥部首领的共同挑唆下,整个蒙古都动荡起来,各旗纷纷或上书,或派人前来质询,一时间,局势紧张。 为缓解一触即发的局势,也为了安抚蒙古,孝庄决定从科尔沁等部再选贵女入宫,以联姻缓和矛盾。 不料,康熙坚决反对,并直接在大殿上将前来提亲的达尔罕亲王撅了。 此举令孝庄颜面扫地,祖孙二人因政见不同,也产生了极大的分歧。 考虑再三,孝庄不得不派人将康熙请到慈宁宫。 当康熙从殿外走进来时,看到孝庄正神色疲惫地歪倚在炕上闭目养神。 康熙给孝庄请安:“孙儿给皇玛嬷请安!” 孝庄睁开眼睛,直起腰,朝康熙招了招手,示意康熙坐下:“哀家在这个时辰让人把你请过来,没有打扰你办正事吧?” 康熙神色淡淡:“皇玛嬷找孙儿来,想必就是要谈正事。” 孝庄自然听出康熙话中的不满,却装着不察,只说道:“今儿一早,达尔罕王便在哀家这里发了好一通牢骚,差点拆了哀家的慈宁宫。不就是再送几个女孩子入宫吗?两下里互相给个台阶下,不好吗?皇帝为何非要拒人于千里之外?” 康熙绷着脸:“身为亲王,管着科尔沁两翼六旗,不思专心旗务,却整天在朕的后宫打主意。依朕看,他也是太没个轻重了。皇玛嬷可知,近日,宁古塔将军府连上了三道折子,说科尔沁蒙古诸部屡次扰边,抢夺财物,掳掠人畜,致使勃利、绥芬河一代流民增加,人心不稳。” 孝庄没想到康熙会拿这件事来当由头,只得叹了口气:“是啊,今年春天,科尔沁闹白毛风,各部牲畜损失惨重,老王年纪大了不理事了,达尔罕才接了王位,手段太嫩,确实是管不住手底下那些嗷嗷叫的兵了!” “依朕看,他不是管不住,而是不想管。自从先帝提出在北疆开荒屯田,黑龙江一带人口激增、日渐富庶,而科尔沁草原却只知靠天吃饭,遇到白毛风、雨雪冰雹、狼灾虫灾连年不断,再加上沙俄和葛尔丹虎视眈眈,近几年的日子的确难过,所以,当年老王对纵兵扰民这些事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今换了达尔罕主事,就更为变本加厉。” 康熙忧心忡忡又镇定无比,神色切切:“皇玛嬷,科尔沁不安定,不仅是您脸上无光,门户不稳更关乎大清的江山社稷。所以,孙儿想亲自去一趟科尔沁,召集蒙古王公旗主共商安定之策。” 孝庄听了,心下一惊,却面不改色,只定定地盯着康熙的眉眼,看他神色灼灼颇为坚定,并无半分玩笑之意,当下就变了颜色:“皇帝这是想先发制人啊,是不是料准了哀家请你来,是要说科尔沁嫔妃入宫之事,所以就拿会盟来堵哀家的嘴啊!” 康熙微一低头:“孙儿不敢,孙儿只想解科尔沁之难,以免皇玛嬷挂念。” 孝庄忍不住有些恼了:“纳几名女子便可解决的事,为何偏要以身犯险?皇帝可知,你废了慧妃,又将吉阿郁锡处死,已经得罪了科尔沁各部,更是没给老王和达尔罕王留一丝情面,他们心中都憋着火呢!皇帝这个时候去,难保他们不会为难于你!” “孙儿不怕!孙儿想过,非常之时须行非常之事,如今科尔沁遭灾,既有求于朝廷,又有扰边的把柄在朝廷手里,若此时不恩威并施收服蒙古各旗,更待何时?” 康熙早已有备而来,一番话说得坚定流畅,就是孝庄一时也难以相驳。 “若是纳蒙古妃嫔入宫,虽可暂时解决眼下困难,却将朝廷与蒙古的关系系于女人身上,近之不逊远则怨,反倒添了不少挑拨是非的麻烦。所以,孙儿请求太皇太后,许孙儿陪同皇额娘回科尔沁省亲,与蒙古诸王会面,定我门户,安我边境!” 孝庄更为惊讶:“什么,你还要送皇太后回去?” 这完全出乎孝庄的意料,这么多年仁宪空顶着皇太后的尊位,却是半点事情也不管的。这个时候,康熙突然提出奉皇太后回乡省亲,到底是什么意思?难道孙儿当真和自己有了如此深的嫌隙,才借此举向天下人告之,皇太后才应该是后宫中的主人,而自己这个太皇太后早就该闭门养老了? 就在孝庄心乱如麻之际,康熙又道:“这次的事,朕严办吉阿郁锡,是为了公义与国法。但科尔沁与皇玛嬷和朕毕竟血脉相连,所以朕也会极力安抚。但是朕以为,对科尔沁来说多一个孝子远比多半个女婿合算吧。朕以大清天子之尊,亲自奉大清皇太后回乡省亲,与他们共叙天伦,推恩至此,他们还好意思跟朕不驯?” 这番话说出口,康熙便定定地看向孝庄,孝庄此时是既意外又感慨,眼圈微湿。 不管愿意不愿意,她都得承认,康熙长大了,凡事有自己的主见,这主见虽然不称她的心,却也让她不得不赞服。 于是,她点了点头。 “孙儿长大了,虑事周全,有胆有识,作为大清皇帝,你自应当去,哀家不该拦你,但是你还是哀家的孙儿,哀家心中总是放心不下……” 康熙适时起身,深施一礼,态度恭敬而真挚:“孙儿此次不去,皇玛嬷可得一时宽心,但往后却难免事事为孙儿忧心。而这次若是让孙儿去了,可将其当作对孙儿的一次历练,若孙儿成功归来,皇玛嬷从今往后,就不用再为孙儿操心了。毕其功于一役,还望皇玛嬷成全!” 话已至此,孝庄明白,一切都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她深深吸了口气。 从玄烨到福临,再到当初的太宗皇太极。 有一个算一个。 昔日,都曾珍视并需要她。 然而,假以时日,便都会嫌弃和背离她。 这便是她与爱新觉罗皇室难解的缘与劫吧。 既如此,就放手吧。 毕竟,不管外人如何看待,她自己却真真切切地知道,她终究不是吕雉,也做不得武曌。 那么,就唯有成全。 于是,康熙得偿所求,开始了他人生中第一次北巡。 第一百四十五章 坤宁断弦芳华逝 第一百四十五章 坤宁断弦芳华逝 夜,坤宁宫。 闺房之中,已身怀六甲的皇后依然体贴帮康熙换上常服,一边扣扣子一边说:“皇上和太后的鸾驾何时启程?日子可让钦天监算过了,必是大吉才好!” 康熙点了点头:“钦天监说这个月不宜成行,拟了几个黄道吉日,都在下月,朕却不想再耽搁,横竖这两日就启程了!” 皇后微怔:“这么仓促,怕是不妥吧,给科尔沁的礼物,还有随行的人员都安排了吗?” 康熙淡淡一笑,扶着皇后的肩一起在炕上坐下:“皇后心思缜密,思虑周全,自是希望一切都待万全再成行。可是这次事发紧急,蒙古不定,朕心不安,所以越早动身越好。况且,朕也想早些赶回来,好亲眼看着我们的孩子出生……” 皇后心头一暖,含羞带怯:“皇上凡事当以大局和龙体为重,不必顾及臣妾。只是臣妾眼下身子不便,不能陪伴皇上北巡,终究有些不安。臣妾想着,仁妃一向妥当体贴,不如皇上带了仁妃同行,一路上对皇上和皇太后都好有个照料。臣妾就在后宫好好侍奉太皇太后,打理宫务,做好分内之事。” 康熙神色感动:“芸芳,朕何德何能,能有你这样一位深明大义、通情达理的皇后,事事都替朕想到头里。” 皇后脸红低下头:“夫妻之间,本当如此,皇上这么说,倒是见外了……” 康熙看着皇后,不知怎的便又想到了东珠,若是此时此刻,伴在自己身边的是她,她可会如此吗? 看着皇后高高隆起的腹部,康熙不禁伸手轻抚,触着那不可思议的地方,康熙的心中又涌起了万分酸楚。 她? 她何尝能像芸芳这样乖顺,又何尝愿与自己亲近? 若不亲近,又怎会有孩子? 大抵,她这一生都不愿为自己生孩子吧。 “长恨此身非我有,何时忘却营营。”康熙情不自禁低声诵出。 声音虽极低,但皇后还是听了个真真切切。这是苏轼的《临江仙·夜饮东城醒复醉》,后面还有两句“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是说诗人醒了又醉、醉了又醒,时常愤恨这个躯体不属于自己,期待能忘却为功名利禄奔竞钻营,趁着夜深江平,驾起小船从此消逝,泛游江河湖寄托余生。 好好的,皇上怎么念起这句诗,好好的,皇上为何有了这种灰心之思。 皇后思前想后,总觉得有些不祥。 转天,春日迟迟。 冷宫中,人际罕至的西院耳房墙根下,东珠好不容易才给一只跌断腿的老猫料理完伤口,刚要回自己房中,却看到昴格尔人影一晃,似是进了一间装废物的破仓房。 东珠疑惑,自打自己入冷宫后,咸安宫贵太妃便常派昴格尔前来照料自己,有时送衣物,有时送吃食,可此番却为何要到这并不住人的西小院仓房里? 东珠蹑手蹑脚走了过去,谁料,下一刻,便听到了一桩惊天秘闻。 “如今慧妃是死是活都不必太在意,你且在此耐心多待两日,等把圣驾送到了地方,这紫禁城,便是我们察哈尔的了。” 只此一句,尽管只此一句,东珠心里已全然明白过来。 先前慧妃之所以敢给孝庄下毒,原来幕后主使正是贵太妃,而贵太妃要杀孝庄的理由又太过充分了,当年顺治的夺妻之恨,以致贵太妃爱子博果尔羞愤自裁,贵太妃一生的指望落空,自是恨毒了孝庄母子。 所谓的科尔沁与察哈尔和阿巴亥两部共同助力康熙剿灭鳌拜的逼宫叛乱,也许从一开始就是个精心布局的连环计。 若是鳌拜成功,康熙退位,这个结果对贵太妃来说,自是如愿。 可若是康熙胜了,那贵太妃身后的察哈尔与阿巴亥两部也会因此捞到更多的政治油水,此前吉阿郁锡的覆灭,又令科尔沁元气大损。 原本以吉阿郁锡的头脑,无论如何是无法掌控这个局面的,要将铜矿、宝福局、户部一干人等全部拢住,想必后面另有高人,还有那稀罕的矿址,那不正好是察哈尔的封地吗?最重要的是,察哈尔的亲王正是贵太妃在嫁给皇太极之前,作为林丹汗的妻子所生的孩子,也是她世上仅剩的倚靠。 想到这里——饶是阳春时节——东珠仍不禁吓出了一身的冷汗:“他们,是他们在部署着惊天之谋——这次皇上的北巡,一定凶多吉少。” 古北口,春寒依旧料峭。 一片辽阔的平原上,康熙一行车马缓缓而行。 康熙骑马走在前,仁宪太后的马车在后,仁妃锦珍的马车紧随其后。 平原一侧的峭壁间,察哈尔王之子恩第带着一队骑兵远远地看着康熙的圣驾。 侍卫:“旗主,大清的小皇帝来了,咱们何时动手?” 恩第冷笑:“远来是客,我蒙古人一向好客,自然要先给礼遇,让他们逍遥几日,等到他们到了西拉伯河,人困马乏宿营休整时,我们再动手。” 侍卫:“是。” 冷宫中,东珠在屋内急如热锅之蚁,却无法将消息传出,也找不到能帮忙的人。仁妃锦珍随圣驾出行,宁香又在养胎,已是许久不来。这冷宫之中,他们不来,自己自然也出不去。连着吹了两夜的埙,也不见费扬古现身,东珠笃定,费扬古也在伴驾的队伍当中。 那么,到底要怎样才能向康熙示警呢。 就在东珠忧心如焚之际,一室之隔的慧妃乌兰却是万分悠哉。 乌兰倚靠在窗边,看着外面的一树桃花,闲适地喝着当季的贡茶,听着屋外毛伊罕与冷宫管事嬷嬷的对话。 毛伊罕:“这些日子膳食好了许多,多谢嬷嬷关照,这是一些散碎银子,不成什么敬意,还请嬷嬷收下。” 管事嬷嬷收了钱,放在手上掂了掂:“这我可得看仔细了,都知道慧主子犯了什么事进来的,你们手上拿出来的钱,我还真得验验清楚。” “嬷嬷放心,尽管验了就是。”毛伊罕依旧陪着小心,说着软话。 “行了,银子分量足,没说的,晚膳便再给你们加两个菜,其实也就是这个月难挨些。等进了下个月,皇后产期到了,各宫的膳食用度都会提高,你们就是不给钱,日子也好过了。” 听到这句,慧妃腾的一下冲了出去,脱口便问:“她要生了?可是真的?” 管事嬷嬷先是一惊,随即笑了:“是啊,慧主子,如今皇上不在宫中,可皇后肚子里怀的那是皇上的嫡胎啊,太皇太后是再三关照,见天派人送汤水、点心过去。如今皇宫上下有什么都紧着坤宁宫那边,就连我们那些在坤宁宫做事的老姐妹,走起路来都威风得很。” 慧妃面上说不出是喜是悲,只喃喃地重复着:“太皇太后再三关照,再三关照?” “是啊,要说老奴在宫中这么些年,还没见过太皇太后对哪一胎这么上心过,这日子还没到,就早早安排了月子房,还让太医院所有的太医都停了休,轮流十二时辰候着,不敢有半分差池。哎呀,说句不当讲的话,慧主子,你也别吃味,依老奴看,皇后生产,对你也有好处,若是真的产下嫡子,说不定便来个大赦天下,那时候,您也就能出去了。” “大赦天下?”乌兰眼珠一转,痴痴地笑了。 “是真的没错,当年啊,太宗朝的时候,宸妃生八阿哥的时候,便大赦天下。再后来,前一朝,顺治爷的董鄂妃生四阿哥的时候,也大赦了天下。” 乌兰笑得越发厉害:“是大赦了天下,可是那两个孩子,都没活过周岁。” 管事嬷嬷一听,面色立马变了,使劲白愣了一眼乌兰,撇了撇嘴,便要离去。 岂料,乌兰从颈上扯下一条玉牌子,明晃晃放在她面前:“这是世上少有的回疆羊脂玉,这块牌子拿出去当了,能让你在东四大街上买十个铺面连带一整处院子。” 管事嬷嬷怔住:“这——加菜的银子刚才那位姑娘也已经付过了,主子这是何意——” “皇后眼瞧着就要生产了,我好赖也是贵妃,不能失了面子,我要送她一份大礼。嬷嬷帮本宫跑个脚往坤宁宫里传个话,就说我这礼物连着皇上的一个秘密,若是皇后想要知道的话,就让她一个人来见我。” 慧妃一脸笃定,笑靥如花。 管事嬷嬷看了看玉牌,又看了看慧妃的笑脸,当下便应了:“是!老奴这就去!” 不多时,婵儿便搀着皇后走进冷宫院子。 毛伊罕上前拦住:“慧主子有体己话跟皇后娘娘说,不如我带着婵儿妹妹赏赏花如何?” 婵儿面色一变,明显不悦,便开口驳斥:“这里是冷宫,你当还是原来吗?皇后屈尊降贵已然来此,还不让慧妃赶紧出来迎接?” 毛伊罕冷笑:“虽是冷宫,慧妃还是慧妃,皇太后和太皇太后的至亲,有这两位主子照拂,这冷宫的日子也没差什么。” 婵儿明显恼了,刚要再开口,便被皇后叫住:“婵儿,你先去吧。” 婵儿忧心忡忡:“娘娘,可要万分当心啊!” 皇后点了点头,婵儿只得随毛伊罕身离开。 皇后定了定神,便朝屋内走来。 屋内,乌兰正一副极为悠闲的神情喝着茶:“难为皇后娘娘大着个肚子还走这一趟。” 皇后看向乌兰:“乌兰,现在只有本宫一人,你有什么秘密要讲?” 乌兰看着皇后向自己走来,笑得越发灿烂:“皇后尽管放心,今日,我总归不让皇后娘娘白跑过一趟。” 皇后在距离慧妃有几步开外便站住了脚:“你说吧。” 乌兰指了指自己与芸芳之间的距离,摇了摇头:“既然是秘密,自然要小心隔墙有耳,皇后娘娘不妨走近些,也好听得仔细。” 皇后看着乌兰有些怪异的神态,犹豫起来。 乌兰笑得越发诡异:“难不成,皇后娘娘怕我对你不利?我告诉你,真正想对你不利的,是钮祜禄·东珠。” 芸芳微愣:“东珠?” 乌兰冷笑:“你也不想想你头里那个孩子怎么掉的?分明是东珠陷害你在前,皇上包庇她在后,别以为皇上现在对你好,他那是怕你记恨东珠,难为东珠。因为从始至终,皇上所看中的,真正在意的,从来都不是你!” 皇后诧异着,神情立即恍惚起来,脚下一软,身子有点发虚。乌兰趁机上前,用尽全力直接将其推倒。 皇后意外被撞,踉跄着又被门槛绊倒,立时滚了几下才瘫在地上,当下便捂着肚子痛苦呻吟。 皇后蜷缩在一起,额头沁出密密的汗珠,一脸痛苦:“你,你怎敢如此——” 乌兰失控地大笑着:“哈哈哈,皇后娘娘今日算是没白来一趟吧,就是不知道娘娘今日是否满意?” 皇后呻吟着,脸色逐渐苍白:“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乌兰满脸恨意:“我得不到的东西,任谁也别想得到!” 说着,乌兰上前,用厚厚的花盆底狠狠踩在皇后的肚子上。 皇后用手使劲推着乌兰的脚,却体力不支,衣服下面隐隐淌出血迹,面色痛苦。 就在皇后又惊又痛即将昏过去的当口,砰的一声闷响,前一瞬还疯狂叫嚣的乌兰便像个纸糊的人一般轻飘飘倒在了地上,而她身后,站着东珠和嬷嬷瑞氏。 东珠的手上,正拿着一枚洗衣用的捣衣槌。 “瑞嬷嬷,快去找人。”东珠扔下衣槌,上前扶起皇后的头,让她倚在自己怀里,“你怎么样?” 这一刻,皇后泪流满面,哭的让人心酸:“我——我好疼,我怕是——” 冲出门去的瑞嬷嬷很快叫回了婵儿与毛伊罕,看到室内的情景,两人同时扑向各自的主子。 “主子!” “皇后娘娘” “别号了,快去太医院,找孙院使。”东珠急切地吩咐。 婵儿哭着跑了出去。 毛伊罕不声不响用力将乌兰扶到炕上,东珠和瑞嬷嬷合力将皇后扶到隔壁自己屋里,皇后已然疼晕过去,却仍死死拉着东珠的手。 瑞嬷嬷撩开皇后的衣服看了看,面色极其难看。 “我当初就在景仁宫佟妃娘娘身边侍候的,佟妃生皇上的时候,我就在身边,我知道女人生孩子是什么样子,看皇后现在的情形,着实——着实不太好。” 瑞嬷嬷面色发白,一副天要塌下来的样子。 东珠并未亲眼见识过妇人生产,旧时在家中的时候,也只是听说,阿玛的几房侧室接二连三产下弟弟妹妹,还有就是两位嫂嫂,她们都是惯常般地先哭喊上一阵子,然后就有洗干净包裹好的粉嫩婴孩可以看了。所以对于东珠来说,生孩子,疼和哭都是正常的,却也没有什么风险。 所以此时,她并不能理解瑞嬷嬷口中所说的“不太好”是什么意思。 直到,孙之鼎来了,不仅是孙之鼎,还有许多的产婆也都来了。 虽然仓促,但简陋的小屋很快被改装成产房。 遵从宫规,孙之鼎并不能在产房内亲自救治皇后,而是在屋外,通过问询产婆皇后情形,然后决定用药和抢救布置。 经过一番急救,皇后总算恢复了意识,开始在产婆的指引下生产。 所有的人都在产房内忙活。 唯有东珠和孙之鼎站在门外。 孙之鼎打量着东珠,刚要开口,却被东珠制止,随即,她悄悄将一封折叠的只有寸余的纸片塞到孙之鼎手中。 东珠压低声音:“想办法交给安亲王,越快越好。” 孙之鼎微愣,随即点头,将纸片妥帖地塞入随身带的荷包内。 东珠才刚松了口气,谁料,又见婵儿哭着跑了出来,伏在孙之鼎面前:“孙大人,求您一定要救救我们娘娘!血,娘娘留了好多血,如今又昏死过去,可是孩子,孩子还是生不下来。” 接着又见一个产婆走出来,一脸的惊惧与丧恐:“皇后娘娘的情形,我们实在应付不来。” 孙之鼎眉微皱,与东珠四目相对,两人当下便已会意。 东珠深吸了口气:“不管别人怎么说,病不讳医,这个时候,你不必顾忌那些虚礼,皇上终究是开明的。” 婵儿与产婆听不懂东珠在说什么,孙之鼎却明白了,于是他颇为无奈地点了点头:“如此,我的身家性命就交给你了。” 说完,孙之鼎便直入产房。 产婆惊愕地怪叫一声:“这可不行啊!我的老天,男人,男人怎么能进去,怎么能看皇后娘娘的玉体!” 婵儿也吓白了脸,连哭都忘记了。 东珠盯了两人一眼,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室内室外的人都听道:“孙大人这一步,是为了救皇后娘娘的性命,若是有人不想活了,尽可以在外面胡说。总之,死的不会是一个人,这屋里屋外所有的人,都是同罪。” 产婆张大嘴,愣在原地,不敢再多说半个字。 婵儿颓然地跌在了地上。 而东珠,则深吸一口气,也进了产房。 产房内,在另外两名产婆的惊愕中,面对已经昏迷的皇后,孙之鼎也顾不得避讳,上前抓了皇后的手腕便诊起了脉,而后又伸手在其腹部摸了片刻,随即二话不说,便从药箱中取出装有银针的羊皮小包,将其摊开,从中抽出银针,在专用的小炉上烤了又烤,随后对着皇后的穴位细细地将针捻了进去。 皇后发丝凌乱,面色苍白,除了微弱的呼吸,丝毫没有任何反应。 孙之鼎看向东珠,面上是从未有过的严峻神色:“即便一会儿她醒过来,恐怕也没有力气再生产了,胎儿虽不足月,但斤两过大,可盆中位置不正,恐难自然生产。” 东珠对此不甚明了,但是孙之鼎的神色让她明白,她第一次觉得,原来女人生孩子也会有危险。 婵儿哭着:“求孙大人一定要想办法救我们娘娘,已经派人把消息送到慈宁宫了。可是,却没个回音儿,也许是因为慧妃——” 婵儿哭得说不下去。 但屋里的人,有一个算一个,都听明白了。 皇后跌足早产,是意外。 这意外来自于慧妃明目张胆的谋害。 这个时候,孝庄得知消息,除了全力救治皇后以外,就该以宫规处决慧妃。然而,却没有回信儿。 在皇后与慧妃之间,孝庄还在权衡吗? 东珠立时便恼了:“孙大人,你不用顾忌任何人,只要能救皇后,所有的事我来扛。” 孙之鼎看了东珠,并未再说什么,而是打开药箱,取出一枚针筒和一瓶药剂,将针管里吸满了药水,轻轻推了一下,针头喷出一小股药水,而后将针筒对准皇后的手臂,针管刺破皮肤,药水被注射进去。 众人瞪大眼睛,一脸惊愕,像看怪物一样看着孙之鼎。 东珠冷冷扫过众人:“这是西洋人的一种药剂,可以止痛,并让人增加体力,你们不必大惊小怪的。” 众人将信将疑之时便听见“哼”的一声,皇后悠悠转醒慢慢睁开了眼睛。 婵儿又惊又喜赶紧上前握住皇后的手:“皇后娘娘,你觉得怎么样了?” 皇后动了动嘴,却虚弱得发不出声音。 婵儿惊恐地看向孙之鼎:“孙大人,我们娘娘这是怎么了?” 孙之鼎看向皇后:“你腹中胎儿虽未足月,但斤两不小,原本就很难顺产,如令又是臀位在下,若依传统之法,这母与子恐怕只能保其一。” 产婆也开口附和:“这个不用孙大人说,我们也知道。可是如今皇上不在京里,太皇太后也没给准信儿,保大保小,谁说了算呢?” “保孩子。”仿佛药剂有了效果,抑或是天生的母性使然,为母则刚的皇后打起精神,眼巴巴看着孙之鼎,又看向东珠,“只要孩子平安,我死不足惜。东珠,我从未求过你什么,今儿就求你这一次,我要这个孩子,这是我和皇上的孩子,我要他平安。” 东珠听了不禁悲从心起,摇了摇头,脱口而出:“不成,大人也好,孩子也好,都不是可以选择、可以舍弃的。” “真的就没有两全之法了吗?”东珠看向孙之鼎,“我记得当年——” 孙之鼎果断地打断了东珠:“当年汤若望的杂记里的确记载着在西洋有开腹取子的病例,但那也是在刚死的妇人身上取胎,还从未有从活体上取胎母子皆存的实例,所以行不通。” 室内陷入死一般的寂静,东珠更是心绪大乱。 慈宁宫。 孝庄坐在炕上,手里虽拿着佛珠,却一动未动,口中未念佛号,手里也没有捻动佛珠。 苏麻喇姑站在下首,一脸急切,不停地搓着手:“要不,奴才过去看看吧。” 孝庄瞥了一眼苏麻喇姑,“太医院的院使和产婆们都在那里,连他们都无济于事,你去了又能怎样?” “可是,听传话的人说皇后这次怕真的不好了,前次小产身子就大受损伤,如今还未足月又遭意外……说是凶险得很,怕是性命堪忧。” “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女人生孩子,原本就是三分看人,七分看天。”孝庄捻动起佛珠,“这都要看老天给不给她福气了。” 苏麻喇姑听了,神色变了又变,眼中竟然沁出了泪水,声音也变了腔。虽然她知道她不该在这个时候多说话,可是她却偏偏忍不住,因为在她看来,皇后不是当年的宸妃海兰珠,也不是贤妃董鄂氏,皇后赫舍里既没有魅惑君王,也没有半分威胁到谁,实在不该受此厄运。 “不管怎么说,皇后生产,咱们——慈宁宫,总归是要有个态度吧。”这是第一次,苏麻喇姑对孝庄的决定产生质疑。 果然,孝庄寒了脸,冷冰冰地看着苏麻喇姑:“你以为我的心是铁打的?你以为我是舍不得乌兰?跟你说过多少次了,后宫连着朝堂,一举一动皆草率不得!!不管是论宫规还是论是非,乌兰的确该死,可哀家能在这个时候处决她吗?你忘了皇上现在身在何处?” 此语一出,苏麻喇姑立时变了颜色,意识到自己还是短视了。 “至于赫舍里的生死,保大还是保小?你以为这个决定当真是哀家可以轻易做出的?”孝庄仿佛很介意自己被人误解,“若是哀家下旨保了小的,那便会寒了赫舍里一族的心,索尼的故交、门生,还有索额图、噶布喇能不记恨咱们?这不是给皇上的朝堂上埋了雷?可若是保了大的,那小的怎么办?这可是皇上的嫡子啊,你知道现如今这个嫡子,对皇上,对天下,有多重要?” 孝庄一番话说完,苏麻喇姑彻底服气了,是啊,这便是孝庄,不论任何时候,永远能保持冷静与客观,永远能在繁杂曲折的事态中一眼看穿要害。 这种冷静与犀利,让人佩服,却也让人胆寒。 冷宫,临时产房内。 孙之鼎看向东珠:“那剂药虽然能在短时内为大人增加体力,但时间长了,亦会对胎儿有害,所以,不能再等了。” 东珠看向孙之鼎:“你的意思呢。” 孙之鼎一脸苦涩:“我是医者,我不会以放弃一个生命的代价来挽救另一个生命,所以,我不会表态的。” 是啊,孙之鼎说得极对,要以放弃一个生命的代价来换取另一个生命,这个决定世人都难以抉择。 东珠深吸了口气,静静地看向皇后。 皇后发丝凌乱,面上混着脂粉、泪水以及汗水,说不出的狼狈与憔悴,却在这一刻显现出不一样的光晕,甚至在唇边还浮起一丝隐隐的笑容:“不难为你们,这个决定本宫自己下。我要孩子,我要定了他。为了他,我可以死,我也必须死。” 东珠被彻底震撼了,以至此后经年,她都忘不了赫舍里在最后一刻时的神情,那样坚定与绝决。什么是气度芳华,什么是为母则强,东珠终于领教了。那一瞬间,赫舍里所呈现出来的美丽与尊贵,超越了她以往在任何大场面中着凤袍、戴凤冠时的皇后风姿,让人敬佩,更让人心疼。 东珠的眼泪控制不住地淌了下来。 不料,皇后却朝她摇了摇头:“不要哭,东珠,能有这个孩子,我觉得很满足。以后,他和皇上,都拜托你了。” 东珠明白赫舍里话中的意思,却无从反应,她既不能应承也不能拒绝,这是她一生当中觉得人力最无用的时刻。 产婆们开始准备。 孙之鼎面上说不出是何情绪,看惯生死的他却在这一刻抽身而退:“如此,就没我什么事了,这里便交给你们了。” 说完,孙之鼎提着药箱离去。 产婆们上前操作,并请东珠回避。 东珠愣愣地,一脸不解。 瑞嬷嬷低声说:“娘娘年轻,自然不知道这里面的厉害。所谓保大人,孩子便没形了,可若是保孩子,那大人受的罪,更是难以想象的,所以,还是别看的好。” 东珠的心如坠冰潭,身形不稳,被瑞嬷嬷扶住,走出屋外。 很快,屋里传出一声婴儿嘹亮的哭声,而整个冷宫却越发寂静如死。 至此,赫舍里·芸芳,康熙的结发之妻,正宫皇后薨了。 第一百四十六章 文治武功真大略 第一百四十六章 文治武功真大略 西伯拉河谷,仁宪太后和锦珍坐着马车在后,康熙与费扬古骑马和亲兵们行进在前,费扬古护位在侧,不时警觉地四处查看。 仁宪太后从车中掀开帘子,面上一脸欣然:“皇上,过了这条河,才是真正到了草原。想当年我离开之时才刚十岁,如今这么多年过去了,景致却是一点儿没变。” 康熙勒住马缰,放缓速度,行至仁宪车侧:“皇额娘很快就能和科尔沁的亲人们重逢了。可惜太皇太后年事已高,不然,也带她一起来了。” 仁宪太后看着远处的天际,满是期待之色:“是啊,看这天阴得厉害,仿佛就快下雨了,皇上是没见过咱们科尔沁雨后的彩虹,大雨过后,那彩虹就像从地里长出来一样,长长的从这头儿到那头儿,像是一伸手就能拘在掌心里。景致极美!说起来,太皇太后也是最爱的。” 一向端肃老成的仁宪面上显现出孩子般的喜悦与憧憬,依如她真正的年纪,虽是太后,却仍是青春之龄。 康熙看了,突然便腾起一丝心酸,十岁的草原少女离开族人和熟悉的家园,只身来到京城,身在禁宫整整十八年,十八年,没有夫君的真心疼爱,没有亲人的关怀与慰藉,空端着皇后和太后的架子,过得该有多憋屈,可是谁又真正怜惜过她呢。 然而,与亲生额娘相比,她又似乎是幸运的,毕竟她的一生也算安稳,没有喜悦,没有幸福,却有着平淡而长久的日子。 说到底,宫中的女人最是可怜。 日后,要对她好些才是。 康熙只顾自己想着,却迟了回话。仁宪会错了意,以为自己话多了,便有些尴尬。还好锦珍适时解围:“呃,皇太后有所不知,皇上是向来不喜欢雨天的。” 仁宪听了,更加不自在:“是啊,雨天是比较麻烦。” 康熙看了,立时接语:“皇额娘不必在意,儿臣以往是不喜欢雨天,那是儿臣未见过雨后的彩虹,这次咱们在科尔沁多待些日子,等朕见识了额娘说的美景,必定会爱上这里的。” 仁宪心中一暖,只觉得皇上果真体贴善良,能这样关照自己的情绪,附和着说话,当真是暖心,若是当年顺治爷能有他一半,自己得多幸福啊。 锦珍像是能看透仁宪的心思,此时竟然越过婆媳上下之礼,温柔又大胆地拉着仁宪的手,柔和地笑了:“皇上最是仁孝,皇太后的福气必是绵延永续。” 仁宪欣慰地点头,当下便越发拉紧锦珍的手。 却在这个时候,远处先是响起一记怪异的哨声,紧接着,便是嗖嗖的铁器之声,众人未及反应,密如细雨般的冷箭便从四面八方射来。 “有刺客,护驾!”曹寅高喊一声,立即抽刀护在康熙面前。 队伍立时乱开,随行的护军纷纷中招倒地,少数机警的一边躲避箭雨,一边抽刀迎战。然而,箭雨过后,一队黑衣骑兵策马挥刀而来,双方陷入混乱。 锦珍与仁宪紧拉着手,吓得缩在马车里不敢动弹。 车外,康熙率领曹寅与护军同黑衣骑兵展开混战,这些人进攻很有章法,几个回合下来,护军亲兵死伤惨重,人数越来越少,眼看包围圈步步紧逼,情势万分紧张。 费扬古挥剑御敌,一边警觉地观察着周围的情况,他看出黑衣骑兵的进攻是听从一种类似鸟叫的口笛声,用耳朵仔细听着声音的来处。 另一侧,康熙和曹寅正背靠背与黑衣骑兵打斗。 康熙言辞切切:“曹寅,赶紧往西边走,出了大青沟再往西走十几里,就是端敏公主的封地!你护着皇太后先走!找附马来支援!” 曹寅一脸为难:“可是,皇上你……” 康熙铁面下令:“留下便是一起死,逃出去还能想办法来救朕!你糊涂了吗!” 曹寅忍痛转身,跳上仁宪太后的马车,一抽马鞭,往西边而去,几个黑衣骑兵想阻拦,却被康熙亲手斩杀! 眼看曹寅驾车即将冲出包围圈渐渐远去,不料却后背中箭,跌落车下,车子无人驾驭在远处乱闯,仁宪太后与锦珍在车内被撞得东倒西歪,锦珍失声痛哭,眼前两三个黑衣骑兵追了过去,欲将太后车马劫持。 就在此时,费扬古敏锐地发现了声音的来处,急速助跑借力冲上树,出手扼住藏身于此的蒙面人喉咙,蒙面人嘴里的口笛掉了下去。黑衣骑兵们听到笛声中断,都有些慌乱。 费扬古挑开蒙面人的面纱,神色一顿,此人正是贵太妃之子察哈尔亲王的儿子——恩第。 “是你!”康熙眉头紧皱,难掩惊讶。 “是我,你又能怎样?”恩第笑了,“看看周围吧,全是我的人,你们根本走不出这片河谷。” 康熙剑指恩第:“朕待你们察哈尔部一向优厚,你为什么要行此大逆之举?” 恩第:“一向优厚?你建州女真跟我察哈尔原本是平起平坐的关系,可现在居然成了君臣,你们有什么了不起的。你们能做的,我察哈尔也可以。告诉你,爱新觉罗·玄烨,你这大清皇帝是到头了,接下来,该轮到我父王了。” “妄想!”康熙紧绷着脸,“你就算囚了朕,杀了朕,也不会得逞,蒙古四十九旗不会答应,满洲八旗子弟更不会同意,就是天下各族百姓,也必不会坐视不理。” 恩第笑了。“当皇帝,可不是光会说大话就行,看看你身后吧。” 话音才落,康熙与费扬古回过身,不由得都愣了。 仁宪的马车已被恩第手下控制,赶了回来,仁宪和锦珍都被黑衣旗兵以刀相抵。而另外一侧,有人从康熙的龙辇上搜出了装着玉玺的宝匣。 成王败寇、个人荣辱与帝国生死,仿佛就在一瞬之间。 恩第笑着,反手拨开费扬古的剑。 “我父王有八个儿子,就算你杀了我,仍然逃不出去,而大清国的玉玺和皇太后,却在我们手里。现在,只要我一声令下,万箭齐发,你康熙皇帝就是一个死人。而这玉玺,可以号令满蒙和整个大清。”恩第一脸得意,胜券在握。 此时,不论康熙抑或是费扬古,都没有破局之法了。 就在恩第举起手,即将下令的时刻,不知所何处飞来的玄铁利箭一箭直插恩第高举起来的手,随着恩第意外而吃痛的叫喊,远处,万马奔腾的声响惊天动地。 “是安亲王!”有人眼尖,一眼看到了远处大军高举的龙旗。 看到龙旗上的安字,费扬古与康熙四目相对,两个人提着的心就此放下。虽然此刻他们还不知道安亲王为何会料定恩第谋反设伏并及时前来打援,但是他们知道,一切就此平息。大清不会有事,而自己也已安然。 夜,西伯河畔的营地,龙帐内。 康熙背对着众人,任谁都看不到他此刻的神色。 才刚看到安亲王有如神兵从天而降时,他是何等舒心和喜悦。特别是当他从安亲王手中拿到那张在仓促间写就的示警信纸时,他更是心花怒放,幸福得无以言表。 此刻,他甚至有些感激那些在背后谋划此局的恶人。 贵太妃或者是察哈尔王。 毕竟,如果没有他们,康熙无从知道东珠会如此紧张自己。 这种确认,让他觉得才刚的遇袭简直太划算了。就算当真在这个事件中受了伤,也是值得的。因为,他证实了东珠对自己的关心。 在他看来,这比任何事情都重要。 她终究是在乎他的。 即便他将她投入冷宫,即便是碍于形势不得不苛待她的家人,以至她的阿玛过早地离世,但她心里终究是在乎他、紧张他、挂牵他的。 于是,他好开心。 孰料,前一瞬上天,下一刻,便沦入深渊。 “皇后薨了。” 安亲王带来的另一个消息,让年轻的天子惊讶而痛心。对于赫舍里,虽然没有对东珠那种刻骨铭心的爱恋,但结发之义却也是真真切切地存在着。 她还那么年轻,怎么会突然离去?一直以为,无论自己在哪里,想做什么,只要他回眸,赫舍里便一定俏生生站在坤宁宫殿门前温煦地看着他。 任何时候,只要他去了,坤宁宫里便永远有着温热适度的茶盏汤水,永远有着恰到好处的关怀,赫舍里总会在他需要的时候给予他一个妻子的支撑。 可是现在,这一切,都不存在了。他的发妻,他曾经忽视,曾经不够疼惜、不爱不亲但却尊重的皇后,就这样在他的生命中消失了。 “皇上,是否即刻启程回京?”安亲王不忍康熙继续沉浸在哀伤中,失去妻子的痛,他比任何人都明白。 孰料,康熙回转过身,虽然眼圈有些微红,但却镇定如常,他摇了摇头:“大事未成,岂可半途折返?” 安亲王微愣,看向费扬古,两人对视,皆是眉头微皱,不明所以。 “朕先前只觉得科尔沁贪得无厌,才出了吉阿郁锡勾连宝福局私铸假钱一事,朕罚得重了,科尔沁不满,朕特来安抚,未想到原本不声不响的察哈尔居然暗中谋逆,看来整个蒙古这四十九旗是各有各的心思,越是如此,朕越不能轻怠。所以此次北巡,定要达成蒙古的上下同心,这样,我大清的门户方可万全。”康熙看着安亲王,又把目光盯向费扬古。 “皇上的抱负,臣等自然明白,但是……”费扬古不知如何继续。 安亲王接过话茬儿:“但是皇后薨了,这也是大事,皇上不能不顾啊。而且,虽说本王带兵暂时压制了察哈尔派来的人马,可是若圣驾再行往北,真到了蒙古腹地,咱们的兵马再多,也敌不过四十九旗的骑兵,万一有个闪失,便真的没有退路了。” 康熙静静地注视着安亲王,他从未像今日一样认真地端详过这位王叔,虽然自小便知道他是诸王中最有才华、品性最为高洁的,但是因为父皇对他太过偏爱,还一度要将皇位传给他,康熙对此多少是介意的。 也因此素来不亲不近,敬而远之。 可是这些年朝堂内外,多少次明里暗里的风波中,安亲王始终如同磐石一般坚挺支持着自己,他不是没有过机会,就像眼下,仅凭东珠一封示警的书信,他完全可以视而不见,可他却冒着风险带兵前来护驾,难怪父皇会说,安亲王,义当关云长。 所以,康熙终于可以放下心结,与之推心置腹。 “皇后以性命所育之子,便是太子。” 康熙此语一出,安亲王与费扬古皆是一愣。 “朝中有了太子,就算朕不在了,依旧可以如常。” 安亲王看向康熙:“我朝从未有皇子刚出生就被立为储君的先例,况且——” 康熙明白安亲王的意思:“不错,况且一个尚在襁褓中的孩子能懂什么,将来是贤是昏都未可知,但是他是太子,便是正统,便可令天下归心,不至于让别有用心之人搞得四分五裂。再者,他还有安亲王,安亲王从此便是皇祖摄政王。” 安亲王一脸惊愕,当下便跪在地上:“岳乐不敢,岳乐从未有如此僭越之心。” 康熙亲手扶起安亲王:“不是你僭越,而是朕的托付。” 安亲王一脸苦楚:“并非岳乐推辞,只是皇上为何执意如此?明知蒙古之行险之又险,还非要冒险而为。” 康熙拉着安亲王的手,真挚而无奈:“朕知道,在这个时候,作为夫君和父亲,朕都该立即返京,安抚幼子,安葬亡妻。可是,朕除了夫君和父亲之外,更是大清的皇帝。所以,朕必要先安定了国事,才能顾及小家。” 安亲王抑制住内心的激荡,眉头紧锁,定定看着康熙,这样的康熙,果断清醒,让人钦服。他与顺治,实在是太不相同了。若是顺治面临此境又当如何?别说顺治了,就是当年的太宗皇帝,听到海兰珠病逝的消息时,不也把八旗大军扔在前线置之不顾,自己跑回盛京了吗。 康熙说得没错,他是皇帝。 得先顾着国,而后才是家。 安亲王深深吸了口气,若知今日,太宗与顺治,可会汗颜?若汗颜,则必当欣慰吧? 此后,安亲王奉皇命带人押解恩第等叛党回京,同时带回了立赫舍里初生之子为太子的圣旨,并撤回了大部分军队以保护京城安危。 康熙则带着费扬古以及负伤的曹寅和少数亲兵,奉着皇太后的鸾驾一路向北,依约来到了科尔沁。康熙在遇袭后依旧选择轻车简从入蒙,是以此向天下人表明他依旧信任蒙古,对科尔沁绝不设防,满蒙一家的决心和信心。 这份气度让人敬佩。 半月后,在蒙古祭祀圣地,伊金霍洛八白宫前五色经幡飘舞,正中空地上立了一根高高的竹竿,上面挂着一头整羊,周围的敖包上贴满了梵文的六字真言。盛装的大萨满围着竹竿一边舞动手里的法铃,一边口中念念有词。萨满巫师跳完舞,从地上端起一个盘子,盘子里装的是谷物,巫师边跳边将谷物高高抛起,撒在整羊上。 大萨满拿起一碗马奶,洒在敖包前头,高声诵念:“至高至圣之长生天!请允许你的子民,将这九十九匹白马之鲜乳,作为洒祭!愿长眠于这片土地的先祖们能得此护佑!永享安宁!” 仁宪太后捧着临行前孝庄太后亲手托付给她的白绢走上前去,向着八白宫深深鞠了一个躬:“圣明天子成吉思汗,哈屯母后神灵,你的皇室贵胄,你远道而来的蒙古子孙,大清太后博尔济吉特氏,谨代表大清太皇太后博尔济吉特氏……” 康熙走了上去,拿起马奶洒在敖包前:“还有博尔济吉特氏的子孙,大清皇帝爱新觉罗·玄烨!” 仁宪太后惊讶地看着康熙,康熙微笑着示意仁宪太后不必惊讶,他伸手和仁宪太后一同举起了白绢。 达尔罕王、冰图郡王等蒙古王公们看到这一幕,都惊呆了。 康熙和仁宪太后一起举着白绢三叩首,将白绢挂在敖包上。 康熙高声诵道:“大清皇帝爱新觉罗·玄烨,谨以至诚昭告长生天,昭告山川神灵,昭告圣明天子成吉思汗,科尔沁蒙古,自我大清龙兴之日起,便与我大清休戚与共,生死不离。朕既是大清皇帝,亦是科尔沁黄金血裔的子孙,朕将以毕生的心力,与科尔沁蒙古永结同盟、世代友好,共同守护这片祖先艰苦经营遗留吾辈之土地!长生天在上,此誓不渝!” 蒙古王公们感动非常,纷纷跪地:“皇上仁德圣恩,吾等必誓死追随,永为大清之臣!” 康熙看着伏倒一片的蒙古王公们,神色越发真挚:“愿大清与科尔沁永结同好!愿长生天继续护佑族人,守护科尔沁草原的祥和!” 蒙古王公众口一词:“愿大清与科尔沁永结同好!愿长生天继续护佑族人,守护科尔沁草原的祥和!” 仁宪太后看着康熙,赞许而激动,仁妃锦珍更是一脸崇拜,因为兴奋而面色红润。 康熙知道,除了在礼仪上表达自己满蒙亲如一家的决心,还要落到实处。于是,他又说:“朕决定在辽河岸边开辟交易市场,汉人、蒙人都可以在市场里自由交易。朕知道,科尔沁的牛羊皮货、虫草药材很受汉人欢迎。如果生意做得好,大宗货物挣到的银子足以养活各旗的人马。而开放互市之后,亦需要大量的民夫、采买、保人等,那些在白毛风中失去所有的人也可以借此谋生,流民和强盗也会减少,岂不是一举多得?” 众人听了,反应更异,有欢欣者,也有疑虑者。 冰图郡王首先发问:“皇上的主意好是好,可是我们科尔沁人不会做生意,汉人又狡黠多诡,怕是这生意未必好做吧!” 康熙早有准备:“王爷尽管放心,朕会与黑龙江将军府商议,让他们设立互市司,有专人负责定价,货物交易也有人监管,定然不会让任何一方吃亏。” 旗主班第:“那这互市司的人,会不会拿我们货物的抽成?” 康熙笑了笑:“班第很有头脑嘛,谁说咱们科尔沁人不会做生意的?互市司的人是朝廷派去的命官,拿朝廷俸禄,市场的生意做得再大,他们也分文不取,这个你们尽可放心!” 王公们开始交头接耳,都面露兴奋之色。 达尔罕王小心翼翼:“皇上,那这互市一开,不知朝廷要收多少税银呢?” 康熙笑道:“王爷多虑了,朕不是已经下旨了吗,蒙八旗与满八旗同尊,这互市的税银啊,就免了!” 王公们都有喜出望外之色。 达尔罕王率先跪下:“圣上如此仁德恩厚,臣等还妄图与天子离心,实在惭愧!圣上的恩德无以言表,唯愿吾皇圣寿万年,以令臣等仰沐洪恩,长享太平之福!” 当下,所有的王公一排排接连跪地,发自肺腑地称颂与谢恩。 康熙以孙辈谦逊而真挚的祭祀大礼和大清皇帝坦诚无私的恩旨,彻底化解了蒙古四十九旗明里暗里的猜忌与算计,实现了他安定漠北漠南、满蒙各族同心的宏愿,也为不久后的三藩平定和数十年的康乾盛世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第一百四十七章 情疏迹远只香留 第一百四十七章 情疏迹远只香留 夜色浓重,乾清宫御书房内的红烛摇曳着。 康熙站在巨大的书案前,书案上摆着赫舍里的画像。书案旁摆着一壶酒,康熙拿起酒壶,为自己斟满了酒。康熙将酒杯拿起,一仰头,一杯酒便见了底,而后双眸迷离,看着面前赫舍里的画像,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抚摸画像上赫舍里的脸,痴痴地盯着。 一滴泪从康熙眼中缓缓淌出。 更夫敲起了更鼓。 康熙深深吸了一口气,将杯中酒对着画像一举,随后洒在了地上。 “是朕对不住你,朕以为朕给了你皇后的名分,你就什么都不需要了,可是朕错了。朕以为世间女子都看重皇后的位置,以为你也不例外。其实朕只是给自己了一个借口,给了自己一个冷落你的借口……朕,当真错看了你对朕的一片心意。朕没想到,生死攸关之际,你拼了性命只为保住咱们的孩子。终究,是朕辜负了你。” 康熙说完又给自己斟了一杯酒:“赫舍里,朕从没想过要亏待你,只是没想到老天给你我的缘分太浅,朕还未来得及对你好,你就匆匆地走了。不过,你尽可放心,朕不会让害你的人逍遥法外,朕已经下旨送慧妃上路了。至于我们的孩子,朕为他起了个乳名保成,这是朕对你的承诺,朕会保他平安长大,保他成为大清的储君,以慰你在天之灵。” 康熙说完,举杯饮尽。 画像中的赫舍里·芸芳,依旧笑容端庄温和。 冷宫院内。 东珠正在树下用力搓洗着盆中的衣服,一下又一下,像是跟谁赌气一般,两只手已然搓得通红却像毫不以为然。 步入院中的孙之鼎看到这一幕,面色微僵,说不出心底是什么情绪,未等其开口,东珠头也不抬地问道:“太子,今日安好吗?” 孙之鼎点了点头:“很好。乾西五所内,他独占三所,有数十位乳母仆役专门服侍,太医院小儿科的圣手亦要昼夜陪诊,我这个院使更是每日都要请脉一次,自是安好。” “陪侍的人再多,也弥补不了此生没有亲生额娘呵护的遗憾。”东珠停下手里的活,看向孙之鼎,“因为太多的人都当他为太子,没有人把他当孩子。” 孙之鼎注视着东珠的目光,心中说不上是什么情绪,像被针扎了一下。他皱了皱眉,颇有些不解的神色。原本东珠可以凭借救治皇后产子有功之名申请出冷宫,而事实上,孝庄也曾让苏麻喇姑前来传话,让东珠出冷宫,专门照顾太子。 孝庄之意,虽在平衡后宫,牵制朝堂内外各方势力,但终究对东珠来说也算出头了。可就是这样的好事,也被她拒绝了。 “我给不了他什么,亲生额娘的呵护、以命相抵的成全,还有悉心的照料、血浓于水的亲情……这些我都给不了,所以我也不想沾他的光。”东珠看穿孙之鼎心中的疑虑,索性给出答案。 犀利而冷静,孙之鼎无奈地笑了:“真像。” 这下,轮到东珠面露疑色地看着孙之鼎。 孙之鼎自揭答案:“你和当今圣上,真像。” 东珠眉头微拧:“看来今日,除了报平安以外,你还有别的消息。” “是的,皇后娘娘。”孙之鼎言简意赅。 若换作旁人,定会惊诧万分,随即刨根问底。然而,在东珠却是半分波澜都没有。她的眉心似乎只是微微蹙了片刻,心下便豁然于胸。是的,赫舍里故去,皇上不是寻常男子,不会为了赫舍里而当一辈子鳏夫的,就算他想,整个帝国也不会答应。 大清后宫需要一位新的女主,而她——钮祜禄·东珠,便是最好的人选。 尽管,朝堂之上,会有许多反对的声音,理由简单而明确,无非就是说她是罪臣之女,德不配位。但是东珠知道,不管是康熙还是孝庄,在这个时候,都会选择自己。 随着大清国势增强,满人对蒙古的依赖转轻,大清后宫并不再需要一位博尔济吉特氏女主。而满八旗中的贵族女子中,有谁还能比过东珠的尊贵呢,开国五大臣与开国之君长公主的后裔,一人系正黄、镶黄两旗,进而影响整个八旗勋贵。 况且,就算不论出身,单就成功化解此次察哈尔叛乱的救驾之功,放眼整个后宫,亦是无人能敌。 所以,东珠成为继后,看似是康熙和孝庄的选择,实则,是时势的选择。 “这也没什么稀罕,一个位子而已,就像你在太医院的差事。”东珠面上淡淡的。 “我虽不慕仕途官位,但坐了这个位子,能让我更便捷地做自己想做的事,所以,我自然还是要感谢这个位子的。” 孙之鼎想了想,又补上一句:“在无视和轻蔑这个位子之前,是不是可以想一想,这个位子能帮你做一些之前想做却不能做的事?” 东珠心中一动,之前不能做的事?当下便有了主意。 盏茶之后,东珠来到了咸安宫中,当她避开众人独自进入内殿的时候,一下子愣住了。 坐在炕上,面露期盼朝她笑的贵太妃,全无往日疯癫形象,却也没有穿着华服装饰隆重,而是穿了一件极素朴的蒙古袍子,头发也梳得像个少女。 “我知道,你会来看我最后一面的。”贵太妃朝东珠伸出了手,在那素朴的袍口下面,隐约看到狰狞的伤口。东珠的心跳得极为厉害。宫中历练数年,饶她能慧眼看穿康熙与孝庄,却终究没有看透面前这位贵太妃。 察哈尔叛乱的覆灭,康熙以凌厉之势处决了一干人等,这其中就包括贵太妃在世上唯一的也是两个儿子中的最后一个——察哈尔亲王阿布奈。 那是她在失去博果尔之后,活下去的全部指望,更是这些年精心布局所图的将来。可如今,全都没了。所以,不管康熙和孝庄是不是以共犯的名义处决她,骄傲的她都不会再存生念。 也正因为此,东珠出冷宫后作为准皇后行使的第一个特权,就是来看她。 东珠原以为这位骄傲的懿靖贵太妃会满身华服、尊贵体面地告别于世。 却没想,此时的娜木钟只是返璞归真,以最初的面目,来结束此生。 当东珠看到她袍下手臂上重重叠叠的伤口时,她似乎能够理解了,于是她握住了贵太妃的手,坐在炕桌的另一侧。 “你是聪明人,我的心思和我所做的一切,你都知道。”贵太妃看着东珠,此时的贵太妃面色极为平静,没有了往日的怨毒与戾气,平和起来像极了寻常老妇。 东珠点了点头。 贵太妃从炉上拿起茶壶,倒了一碗奶茶,放在面前闻了闻:“好香啊,跟儿时在阿霸垓的味道一模一样。”说罢,便将茶碗递给东珠。 东珠接过来什么都没说,就喝了。 贵太妃盯着东珠,突然便爆发出一阵大笑,笑过之后,眼中已然有了湿意:“你是脑子糊涂了,还是胆子太大,居然真敢喝!你明知道我的心思,又知道我是一个睚眦必报的人,你坏了我的大事,害死了我的儿子、我的族人,令我满盘皆输,你居然还敢喝我拿给你的茶?” 东珠将茶喝尽,放下碗,掏出帕子抹了抹嘴角:“纵是死在你手上,也是今生债今生结。既全了你的心,我亦无憾无愧了。” “你这个孩子,这气度,这心思,倒真是——可惜了,终究是可惜了。”贵太妃深深吸了口气,“不过你放心,这茶里没毒,我不会害你的,只因我明白你终究是善良的。你得了信后找的是安亲王,而不是孝庄,便是想替我遮掩,救我一命。可是傻丫头,这世上从来就没有两全之法,你选择让康熙和孝庄活,那我以及我背后所有的人,就得死——” 室内死一般宁静。 两人皆是无言。 茶壶冒着热气,咕嘟咕嘟地响着,奶茶味香甜腻人。 两人心中都是无限怅然。 “都过去了。此生的冤与恨、不平与委屈,终将会过去。”东珠看向贵太妃,“你为了博果尔,没有一天快活过,每一天都在仇恨与算计中度过,最终搭上了一切。而那个人,当初种种,何尝不是为了保全自己的儿子,可恨亦可怜。这么多年,我猜她也是寝食难安、日夜不宁。所以,宫闱之争,向来没有真正的赢者。就算赢了场面,也终将输了人心与时光。” 贵太妃深深吸了口气,随即目不转睛地盯着东珠:“我之所以这样心平气和地面对你,是因为我没有输给布木布泰,而是输给了你——钮祜禄·东珠。所以,我败我死,我亦欣然。只是日后,你便成了我,而下一个输的,则是她。” “我不会成为你的。”东珠神色坚定。 贵太妃笑了,从炕桌上拿起一个精美的小盒子,递给东珠:“看看吧,看过之后,你便不会这样说了。” 东珠接过盒子,打开后只看了一眼,便将盒子紧紧扣上了。 随即,心思全乱。 以至于后来,贵太妃所说的种种,她似乎听清了,又像一场梦,全是梦语,一点不能作数。 半个时辰之后,东珠离开咸安宫,手心里全都是汗,这是她人生中第一次感到绝望,自贵太妃口中说出的种种丑恶与秘密,已经将她牢牢地缚住,她再也无从挣脱。 仅凭东珠是贵太妃生前所见的最后一人,这一点,就已在风暴之中。正如贵太妃所言,东珠必将成为下一个贵太妃,否则,若不赢,便是以死退场。 当日,懿靖贵太妃娜木钟,这个传奇而尊贵的女人,“病逝”于咸安宫中。对于她的死因以及生前身后事,清史记载极简。 她出生于阿霸垓蒙古,是郡王额齐格诺颜的女儿,姿容尚佳,在草原上度过了自己无忧无虑的年少时光。在十来岁的年纪时,嫁给漠南蒙古察哈尔部林丹汗为正室大福晋,统管阿纥土门万户斡耳朵。那时的她,地位显赫,生活尊宠。 天聪八年,林丹汗过世,她于次年生下林丹汗的遗腹子,即后来的察哈尔亲王阿布奈。 作为战败方林丹汗的遗孀,彼此的囊囊太后,即便在归顺后金时,仍然是尊贵无比的,带领着林丹汗另外四位遗孀、妹妹以及数千户部众和传国玉玺,来到盛京。 即便是大清的天子,皇太极也要另眼相看,尊其为西宫贵妃,位次仅在皇后哲哲、宸妃海兰珠之后,却高于更早入宫的布木布泰等人。 随后,娜木钟又先后为皇太极诞育了皇十一女和皇十一子,也就是日后的固伦端顺长公主和襄亲王博果尔。可见,这一时期在大清后宫中,除了尊贵的地位、皇室的礼遇,她还得到了皇太极的宠爱。 有势力,又得皇宠,原本在后宫中会是众人的靶子,可她却能在一次一次的杀戮与党争中独善其身,保全了自己尊贵的地位和一双儿女的无恙,的确是个奇迹。 如果没有博果尔福晋乌云珠和福临的畸恋,博果尔没有意外身故,懿靖大贵妃娜木钟的一生,应当是安乐而圆满的。 可却偏偏因为这样的变故,让一切都走了样。 自博果尔死后到如今,整整十八年,而这十八年,于清史中却未见一字。 最后一笔,便是卒于康熙十三年,其梓宫送盛京火化,归葬昭陵贵妃园寝。 慈宁宫,鲜见的景致。 孝庄既没有礼佛也没有煮茶,而是坐在梳妆台前理妆,妆台上摆着几个精致的小盒子,苏麻喇姑将它们逐一打开,递给孝庄试用。 孝庄拿起一盒香粉闻了闻,微微点头,心情与面色都甚好。 “如今后宫之中总算安定了,再没有人暗中作乱,给太皇太后添堵了。”苏麻喇姑将一个盒子内的膏体挖了出来放在手心里化开,又涂在了孝庄的手上,“如今是可以腾出工夫来好好保养了。” 孝庄淡然一笑:“这么些年,哀家容着娜木钟在咸安宫里装疯卖傻,不是哀家看不明白,而是哀家不想下狠手除了她。毕竟同为人母,这丧子之痛,哀家明白。这次的事,有惊无险,历练了皇上,还让咱们蒙古得到了意外的收获,也不算坏事。你交代下去,后事,给她体面地办了吧。” 苏麻喇姑立即称是,随即又有些感慨:“家有千口,主事一人,外人都以为太皇太后凌厉果决,遇事杀伐,却哪里知道其实您是最心软的。往昔,对人对事,严宽如何,其实都是为了皇上,为了大清啊。” 孝庄神色间也闪过一丝怅然,还有说不清的愁思:“好在普天之下,还有一个你,是懂我的。我这一辈子,都记得我额吉交代我的,说软话,办硬事。寥寥六个字,却藏着人世间最大的智慧,教会我什么时候忍,什么时候狠,对谁忍又对谁狠。这才让我有惊无险历经三朝,走到如今这一步。苏麻,说句实在话,今时今日,哀家这个太皇太后,面目可还能看?” 苏麻喇姑有些意外,仔细端详着孝庄,虽然一头秀发早已有了银色,虽然面容也不似年轻时那般白皙水嫩,但终究保养得当仪容秀美,故孝庄有此一问,着实让她有些难以琢磨。 孝庄苦涩一笑,拉着苏麻的手拍了拍:“傻姐姐,哀家是觉得,经历了那么多事,也做了那么多事,有时候照镜子,真觉得自己面目着实可憎、可厌,所以向来都不愿意照镜子,不想看自己这张脸。” 苏麻喇姑朝镜头望去,镜中除了孝庄,仿佛又闪现过许多人——太宗皇帝皇太极、宸妃海兰珠、元后哲哲、海兰珠的儿子八阿哥,当然还有先帝世祖皇帝福临和他的宠妃乌云珠以及他们的四阿哥。 苏麻喇姑不由得打了个冷战,瑟瑟地不知如何接语。 孝庄却已然调整好情绪,自嘲地笑了:“我真是老了,净说些有的没的,今儿你拿的这些东西真是不错,膏体细腻,香气也不错,不像是宫中配的,打哪儿来的?” 苏麻喇姑自知孝庄这是岔开话题,赶紧打起精神笑吟吟地配合着:“这是惠贵人送来的,说是自己亲手做的,让太皇太后先用着,说等到御花园中的桃花开了,再亲手做了送来。” 孝庄含有深意地笑了:“那拉氏?大阿哥的亲额娘?” 苏麻喇姑点头:“正是!” 孝庄眼波微动,心如明镜:“康熙四年入宫的诸位秀女,家世、才学、容貌个顶个都是出挑的,特别是这个那拉氏,偏偏还是个沉静素朴的性子,居然能沉下心做这么个费神的玩意儿,倒是难为她了。” 苏麻喇姑见状附和:“也难为她的一番孝心!” 孝庄摇头:“她可不是孝敬我,她这是想为自己和大阿哥谋个前程。” 苏麻喇姑神色一顿:“依太皇太后的意思,她送这些东西来示好,难不成想争皇后之位?” “怎么不想?今时不同往日,她哥哥明珠在朝堂上越来越受皇帝看重,还娶了英亲王阿济格的女儿,再说了,往祖上倒,他们叶赫那拉氏,从太祖朝就出了多少妃子,连太宗皇帝的生母都是他们家的,虽说在先帝这朝有些没落了,可如今又崛起了。”孝庄把玩着手上的胭脂盒子,“不过,这个那拉氏到底浅见,凭几盒胭脂就想谋一个皇后之位,总归是忒小气了。” 苏麻喇姑当下便明白了孝庄的意思:“奴才明白了,日后这些东西,任她再怎么央给,奴才都不能再收了。” 孝庄摇了摇头:“你错了,不仅要收,还得给回礼。” 苏麻喇姑一脸莫名其妙:“不是已经定了皇后人选吗?” 孝庄眉头微皱:“东珠德才兼备,有气量,有担当,的确当得这个皇后。只是她心胸虽大,却没有皇上。为人虽刚正,却不懂迂回。她与皇上,能不能走到头,哀家拿不准。这二人,终究是怨偶还是佳偶,也是未知。所以,不仅是那拉氏,就是仁妃和那些新晋位的嫔妾们,示好与恩宠,都是必要的平衡和铺垫。” 此时的孝庄,虽然是坐在妆台之前,摆弄着脂粉香膏,却仍然难改往昔杀伐果决的如钧气势。似乎,她生来就是大清后宫的绝对女主,任何时候都是。 第一百四十八章 自是花中第一流 第一百四十八章 自是花中第一流 乾清宫中,康熙正在龙案前写着东珠的册后诏书。 “朕唯道法乾坤、内治乃人伦之本。教型家国、壸仪实王化之基。资淑德以承庥。宜正名而敦典。咨尔妃钮祜禄氏。乃公遏必隆之女也。钟祥世族。毓秀名门……” 顾问行入内回话:“启禀皇上,奴才前去传诏,但是昭妃娘娘称为尊重大行皇后,不想雀占凤巢,故不愿迁入坤宁宫,让奴才代为转达,肯请皇上恩准其仍居承乾宫。” 康熙收笔,看向顾问行:“她果真这么说的?” 顾问行低头称是。 康熙深吸一口气,摆了摆手,让顾问行退下。 心中暗想,这才是东珠,这才是朕的皇后应有的气度和分寸。朕,果然没有看错人,想到此,康熙继续提笔,在诏书上写着:“性秉温庄。度娴礼法。柔嘉表范、风昭令誉于宫廷。”写着写着,面上便浮现起舒心的笑容。 很快,这封诏书昭告天下,传阅世人,自然也到了东珠手中。 承乾宫,贞顺明德殿。 东珠手捧册文,逐字而诵:“朕唯道法乾坤、内治乃人伦之本。教型家国、壸仪实王化之基。资淑德以承庥。宜正名而敦典。咨尔妃钮祜禄氏。乃公遏必隆之女也。钟祥世族。毓秀名门。性秉温庄。度娴礼法。柔嘉表范、风昭令誉于宫廷。雍肃持身、允协母仪于中外。兹仰承太皇太后慈命。以册宝立尔为皇后。尔其诚孝以奉重闱。恭俭以先嫔御。敬襄宗祀、弘开奕叶之祥。益赞朕躬、茂著雍和之治。钦哉。” 东珠无奈地笑了。 身后,响起熟悉的步子,东珠眼波微扫,映入眼帘的便是那独一无二的明黄色袍角。于是,她转过身,恭敬地下拜,礼仪规矩无可挑剔。 这恭敬而又满是疏远的规矩作态,让康熙心中极为不乐,但是他抑制住了,不管东珠面上如何,心里始终有他,这是他在这次事件中最大的收获。 所以,他决定忽略掉那些不好的情绪,仍然面露欣喜与柔情,轻声细气对她开口:“对这册文,可觉得满意?是不是特别有文采?” 不料东珠仍是强硬冰冷,毫不留情地回了句:“满纸溢美之词,褒奖过甚,浮夸至极。” 康熙神色一僵:“你可知这道册后诏书是朕亲自所写,一字一句都发自肺腑,是朕的心里话!因为在朕眼中,你本就是这样的女子,朕并不觉得过誉。” 康熙一脸真挚,东珠何尝看不到,只是她不想承认。于是,她转过身,将诏书随意地丢在一旁,不再接语。 康熙见东珠沉默不语,赶紧凑过去。 康熙有些不安:“你不会听了那些闲言闲语,误以为朕让你当皇后,是为了朝政局面,为了笼络两黄旗吧?东珠,你错怪朕了。朕从没想过这些。当年册后,芸芳虽好,但却不是出于朕的本心。所以这次,朕就想着要遵从内心。一直以来,朕对你都是打心眼里喜欢与看重,故这个皇后非你莫属。当然,若说朕有私心,的确也有,朕想着,等将来时机合适的时候,偿了你的心愿,给遏必隆建家庙。” 东珠心中一动,若说不感动,那是假的,阿玛之死是自己一生的心结,“建家庙”,这可是东珠心心念念却又根本做不到的,身为天子的他能够洞察,还愿意帮自己了偿心愿,他对自己,当真是极好的,可是—— 东珠再一次狠起心,回转过身,再看康熙时面色端静肃然,却无半分温度:“皇上有此心,臣妾感激,但臣妾想做的是恩泽更多的人。” 康熙微愣。 转日,冷宫院中。 东珠和康熙分坐左右,仁妃锦珍与惠贵人纳兰明惠也候在旁边。 几个小太监带着一群老嬷嬷在院中站好,老嬷嬷们都有点六神无主的,脸上满是忐忑不安的表情。 仁妃拿着名册,身后的侍女端着一托盘银子。 锦珍柔声软语,神情温和:“各位嬷嬷都是进宫多年的老人了,大都因着这样那样的过错而进了冷宫,但是皇上与皇后仁爱,念着嬷嬷们这些年在冷宫受了苦,赎了罪,所以格外开恩,今儿便赏各位出冷宫回家去!” 众嬷嬷一听又惊又喜,有人当场感动得哭了,有人愣住了,更有人立即跪在地上给东珠和康熙磕头。 康熙一脸爽直:“你们也不必谢朕,这原是皇后的善心。皇后娘娘不仅向朕提议将你们恩释,还特意拿出体己银子来分赏。若是你们家乡还有亲人,要回归本家的,赏银五十两派人将你们送回老家;若是家乡没人或是不愿回去,就到西郊灵峰庵养老善终,也赏银五十两。” 众嬷嬷一听感动不已,一起跪拜下来:“老奴跪谢皇后娘娘天恩浩荡!” 东珠神色感慨,赶紧摆手叫起。 随后,就由仁妃照着名册叫老嬷嬷们的名字:“原翊坤宫常在秦氏、原承乾宫答应杨氏、原太宗朝庶福晋马佳氏上前领银子记归处。” 一个个老嬷嬷上前领了银子,又在另一个小太监处按上手印,再三三两两一起离去,都是满脸欣喜,温馨而有条不紊。 康熙看向东珠,一脸柔和:“你这提议甚好,宫中的老人们,有品阶的都在咸安宫中颐养天年,没有品阶的却在冷宫中受苦。说到底,她们都是侍候过先帝的,理应厚待。” 东珠面色淡淡的,这是她作为皇后主持的第一项宫务,原本是一件善举,却也暗藏着自己的谋划和私心,说来总不那么光明正大,也实在有违她的初心,但却不能不做。为了自己枉死的老祖母,为了宫中那许许多多无辜夭折的孩子和他们的额娘,她必须要这样做。 她一次一次坚定着自己,却又一次一次记起当初在南苑康熙曾经说过的话,“总之是在用计,你能分出是好是坏吗?用得多了,谁能保持不会走上歧途?”。 正想着,只听仁妃说道:“最后一位,原景仁宫答应瑞氏上前领银子记归处。” 昔日与东珠在冷宫中结缘,又一同参与救治赫舍里的瑞嬷嬷颤颤巍巍地走到仁妃跟前,仁妃热络地将一包银子放到瑞嬷嬷右手上。 岂料,瑞嬷嬷拿了银子脸色却更加凄苦,而后失魂落魄地向小太监处走去,走得极慢又很是犹豫。突然间,瑞嬷嬷手中银子掉落在地,人也转身跪在了康熙和东珠的面前。 瑞嬷嬷:“皇上!妾身哪儿都不能去啊!” 众人大吃一惊,旁边的太监们急忙要冲上前拉走瑞嬷嬷。 康熙摆了摆手:“瑞氏,你是哪儿都不能去?还是哪儿都不想去呢?” 瑞嬷嬷犹豫了一下,向着康熙伸出手去:“妾身是哪儿都不能去,妾身这副身子去哪儿都是活不下去的,我的手早就废了,在冷宫还有老姐妹照料,出了冷宫就只能等死了!” 康熙目光一瞥,瑞嬷嬷的一双手,左手和常人一般,但是右手却一片溃烂,白骨可见。 康熙面色极变:“你这手,怎么会这样?可是受了什么刑罚?” 瑞嬷嬷看了一眼东珠,随即把心一横,一脸端肃地对上康熙的龙颜:“并非受刑,妾身原是顺治爷的答应,在景仁宫与康妃娘娘同住,自先帝去后,娘娘伤心过度,白发早生,妾身便给娘娘梳洗染发,谁知道娘娘突染暴疾而去,妾身的手也烂了,再后来便被关进了冷宫。妾身一直想不通——好好的一双手为何右手烂了,左手却没事。或许是那染发膏子,幸而留下了当年的染发膏,万请皇上和皇后娘娘给妾身一个明白啊!” 康熙一听大惊失色,警觉地看向东珠,岂料东珠毫不意外,只吩咐人将瑞氏带回承乾宫疗伤,称等其手上的伤好了,再决定出宫事宜。 瑞嬷嬷跟着小太监离开,整个冷宫寂静一片,仁妃吓得直抖,不敢看康熙的面色。 东珠却直视着康熙,一脸肃然:“皇上,她口中的康妃……可是皇上的生母啊!” 康熙目光凌厉:“你想说什么?” 东珠淡淡地笑了:“臣妾想说什么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和我玛嬷一样,走得都很突然。” 此语一出,的确,什么都不必再说了。 康熙立时沉默,片刻之后腾地站起身,径直大步离开,他的步子极大,速度也快,正如此时焦躁不安的内心。 看着他远去的背影,仁妃吓白了脸,瑟瑟地拉起东珠的手。 “珠珠,不,皇后娘娘,今日,你所做的,我们佟佳氏一门都会感激不尽。” 东珠对上仁妃的眼睛,淡淡地笑了。 原来,在这后宫之中,没有谁是单纯的。当年康妃的突然离世,佟氏一门早有疑惑,这么多年的低调守拙,只是在等待一个时机。他们从未放弃过追查,也没有放弃过为亲人申冤的信念。 那么今日的一切,是必然还是偶然,是谁利用了谁,都无关轻重了。 这一刻,他们有着同样的敌人。 夜,乾清宫内室,光线暗淡。 孙之鼎拿着一盒蒙着污渍的染发膏盒子递给康熙:“皇上!就是这盒染发膏。” 康熙眉头紧皱接过染发膏,旋开盖仔细看了看,又欲用手挑出一点细看,不料孙之鼎如临大敌,赶紧拦住康熙:“皇上!别用手。” 孙之鼎拿出一枚银针沾了一点染发膏。 银簪渐渐变黑。 康熙神色复杂,看向孙之鼎。 孙之鼎神色凝重地点了点头:“其实,拿到此物之后,为了万全,臣已悄悄地让南堂几位洋大夫用他们的化学方式检验过了,的确有毒,剧毒!” 康熙表情骤变,拿着药膏的手不可抑制地抖着:“剧毒?朕还未曾听说,这毒不入腹,也能害人吗?” 孙之鼎:“此毒名叫相思子,悄悄掺在染发膏里,通过头皮侵入内里,初时像是得了风寒,但会久治不好,慢慢地出现血痢、昏睡、惊厥等症状,待到完全毒发,人便救不回来。说其剧毒,就是因为这极少的分量,都可以通过表皮潜入内脏,人死之时,整个内里都腐蚀溃烂了。 康熙眉心一跳,猛地扭头看向孙之鼎,神色骇人:“可查清此物是谁……” 孙之鼎深吸一口气:“据瑞氏所说,正是当今太皇太后亲自送给康妃娘娘的,臣也查过,宫中也有记档!” 康熙大惊失色,面上表情变了又变。 更深露重,暗夜无边,四下里一片静谧孤寂,康熙独自一人站在乾清宫外的月台上。 也不知过了多久,康熙眉头紧锁,缓步走到东边,远眺位于东六宫的景仁宫,望了良久之后,终于忍不住哽咽着呢喃出声:“内脏溃烂,那该有多疼啊!额娘!” 一语既出,康熙泪水瞬间滑落。 宫正司内堂上房,齐佳·裕德的寝处。 坐在临窗大炕的绣垫上,对着桌上那幅孝端文皇后的画像,神情郑重而凝肃。 “我果然没有看错人,冷宫沉寂数年,才刚复出便将此事办成,她果然能干。” 对于宫中的任何变故,齐佳·裕德都比旁人先觉,对眼下之势更是心如明镜。昔日,就在东珠第一次受罚被判贴加官的前夜,二人就已达成默契。东珠会穷尽毕生心力追查有关那个人的一切过失,就算捕风捉影一丝线索也要为之掘地三尺,不纵不枉。 这一次,她才出冷宫,成为继后,就在众人皆以为她会先与皇上重修旧好、巩固后位、施恩笼络之时,她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出人意料地将天捅了个窟窿。 没有任何铺垫,更没有惊动任何人,甚至对宫正司也没有半分的暗示和通气儿,就直接出手,快得令人猝不及防。 所以,齐佳·裕德坚信,这一局,孝庄必是难以应对。 不管你是否愿意,大清后宫之中,有了新的女主,而她比任何人都合适。 齐佳·裕德对着画像笑了笑:“哲哲皇后,当年您托付我的事情,我虽没能亲自办妥,但终究还是有人帮您办到了。” 齐佳·裕德收了笑,用手拂了拂那画像上的面庞,终是长长叹了口气。 慈宁宫内。 孝庄正闭着眼睛,捻着佛珠默念佛号,不料手中的佛珠突然断了,孝庄心中一惊,睁开了眼睛,立时惊出一身冷汗。 苏麻喇姑端来了参茶,递给孝庄:“太皇太后,喝口参茶定定神吧。” 孝庄接过茶盏,抿了两口,面色这才渐渐恢复。 苏麻喇姑斟酌着措辞,十分小心:“太皇太后,不必忧心,一些小人的谗言何须理会,皇上英明神武,定然不会轻信。” 孝庄满面愁色,连着摇头:“若是旁的事情,哀家倒有这份自信,可这次这件事——却是点了我们祖孙的死穴。” 苏麻喇姑吓白了脸,顿了半晌才接语:“慈和皇太后身体一直不好,这些皇上都是知道的。而且慈和皇太后性子温婉又素来低调,对宫中诸事不感兴趣,朝政大事更不过问,与咱们慈宁宫也无半分相争之嫌,太皇太后怎会费尽心思去害她?” 孝庄面色更苦:“话虽如此,但众口铄金、积毁销骨,眼下宫里宫外风言风语,怕是要酿出祸来。” 苏麻喇姑满是疑色:“奴婢只是奇怪,这事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是谁这会子将此事翻出来,到底是何用意?” 孝庄一声长叹,颇有些无奈:“已非用意二字了得,明明就是司马昭之心。是要借此事离间哀家与皇帝的感情,或是让皇帝出手除了哀家,或是逼着哀家为自保废了皇上。” 苏麻喇姑满面惊愕:“还能到这一步?不能吧?虽说宫中风言风语不绝,可皇上都没来问您一句半语啊?想来皇上根本不信。” 孝庄摇了摇头,此时的她心中半分胜算也没有:“你错了,他若心中信我,便会直接来问。正是因为心中有疑,怕打草惊蛇,抑或是存了别的心思,所以才会刻意回避。” “朝堂上的风波刚刚平息,太平日子还没过两天,到底是谁又使出这样阴毒的招术?”苏麻喇姑神色茫然而无措。 孝庄难掩心中的忧虑与不安,静静地看向苏麻,面上的神色颇有些无助:“不管是谁,这一次,咱们都是险之又险。” 清晨,乾清宫中。 康熙站在龙床前伸着双手,顾问行正在给康熙整理朝服。康熙一脸疲惫,显然一晚都没睡好。顾问行正在给康熙整理袖口,像是心中有事一般毛手毛脚的。 康熙眉头微皱看了眼顾问行,顾问行却赶紧避开康熙的目光,康熙眉头更紧。顾问行正准备给康熙戴上朝珠,不料长串的朝珠竟然拧在了一起,顾问行赶紧拆开,却拧得更紧。 顾问行大惊失色,腿一软,当下就跪在了康熙脚边:“皇上恕罪!皇上恕罪!” 康熙定定地注视着顾问行:“顾问行,你做事一贯妥帖利索,今儿这是怎么……” 顾问行跪伏在地上,身形微颤:“奴才,奴才心里有些乱,奴才该死。” 康熙盯着顾问行:“心里乱,你可是听说了什么?” 顾问行身子抖了一下,头低得更厉害了,身子和声音都不可抑制地战栗着:“皇上!宫里昨儿就传开了,说是太皇太后……太皇太后毒杀了皇上的生母。” 顾问行说完急忙伏身而拜,以头触地,再不敢乱动。 而康熙面色铁青,用力一拽,长串的朝珠被扯断,错乱地滚落一地,令人触目惊心。 康熙自八岁登基以来,即便是在生病的时候从未有过辍朝之时,但是今日,穿戴整齐的他出了乾清宫,却并未向前朝走去,而是大步走向了东六宫的承乾宫。 他知道,朝堂上等待他的是什么。 他也知道,今日之局,幕后之人是东珠。 而东珠想要的结果,他也知道。 于是,他决定直接面对。 承乾宫中,除了册封那日穿了片刻,便就撂下的皇后全套大礼服,此时正端端正正穿在东珠身上,华服在身,头顶凤冠,风华绝代,却是一脸平静。 “没错,我是故意的,自我进入冷宫,遇到瑞嬷嬷,我便知道了一切,但是我不敢相信。直到贵太妃临行前,我去咸安宫送她,从她那里拿到了这个。”东珠拿出贵太妃娜木钟离世前交给她的小木盒子递给康熙。 康熙接了过来,缓缓打开,看到里面的东西目光明显一滞,仿佛是片刻的挣扎之后,才将东西取出,随即展开仔细看了起来。 而后,便是面色如墨,什么都没说,只静静地注视着东珠。 “跟皇上一样,我看到这些,由此知道三朝以来,有很多人都死在了阻挡她前行的路上。那些人,在皇上眼中或许无足轻重,也不会因此有半分的心痛。比如,太宗的八阿哥和宸妃,比如先帝的四阿哥和董鄂妃,再比如我玛嬷——他们死得都很冤,但也是为皇上今日居上位所必须被舍弃的。所以,在你们眼中,那不是罪,而是功。可是这一次,唯独这一次,是能让你痛的。所以,我很想看看,你终究会怎么做。” 东珠的态度极为平静,没有悲愤,亦没有怨怼。 孰料,康熙比东珠还冷静。 紧盯着东珠的眼眸,他一字一句:“你想我怎么做?” 东珠微微一声轻叹:“我?我想你废了她,杀了她,你能吗?” 康熙紧绷着情绪,没有应答。 东珠唇边似乎浮起一丝笑意:“一面是生养之恩,一面是养育之情,对皇上来说的确难以决断,但这杀母之仇,却是不共戴天!就算皇上有意回护包庇,可人之大伦、孔孟之道,稍有不慎,便会淹没于天下人的口诛笔伐。皇上,你说是吗?” 康熙抑制住自己想要钳制东珠脖颈的冲动,这样的东珠让他陌生,更让他害怕,但他却只能尽量让自己保持镇定。 他甚至点了点头:“皇后说得没错,春秋典籍中就提到过‘子不复仇,非子也’,皇上是天下人的典范,若是不报杀母之仇,天下人必反,民心必失!” 东珠面上笑意更浓,虽然她明知这样折磨面前这个人是不对的,但是她还是从中得到一种快感,长久以来压抑在心底的委屈、怨恨、伤感,终于能在这一瞬间能到释放。这是她用青春年华和原本自由自在的生活换来的,所以,她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对。 于是,她继续施压:“皇上虽是满人,但精通汉学,最是明理通达,你我之间索性说句肺腑之言,今日的大清虽说是满人天下,可还是汉人居多。汉人从小就受儒家思想教诲,讲究孝道,所以,你虽是皇上,也要以仁孝治天下。这件事情若是不给个说法就想蒙混过去,怕是天下的读书人也要闹起来。” 康熙的心和面色一起沉了下去,这些扎人的话从东珠嘴里说出来,让他觉得异常难堪与痛心。 此时此刻,身为皇上的尊严、男人的骄傲、爱人的真心,都在她眼中视为无物,都被她践踏在足下。 康熙觉得世间的残忍莫过于斯,更觉得宁愿此生都没有遇到过面前这个女人。可是,他摇了摇头,终究还是不忍不曾遇见。 于是,他深吸了一口气,再次附和:“是,皇后说得对,何止读书人,天下的汉人都会闹起来。” 东珠分明在康熙眼中看到那鲜明而清晰的血红色,尽管心头闪过一丝不忍,可她还是咄咄逼人:“杀人偿命,无可辩驳!你是天子,自然知晓这个道理。今日,不只是我的承乾宫,在乾清门外,文武百官和全天下人,都想看皇上会给出怎样的结果。” 康熙抑制住自己心头的酸楚,强忍着眼中的泪意,没有应答,却只是伸出手轻轻击掌。 东珠微异。 这时,一直守候在门口的顾问行走进来,他手上端着托盘,托盘里放着整整齐齐的匕首。顾问行将托盘放下,便静悄悄离开。 东珠眉头微蹙,紧盯康熙:“皇上,这是何意?” 康熙避开东珠的眼眸,没有回话,而是默默地摘了朝冠,拿下朝珠,又将龙袍脱了下来,最终露出赤祼的上半身。 “你玛嬷的死,还有所有人的死,并无实证,朕并非有意包庇,却也不能仅凭贵太妃一纸遗书就轻易判定太皇太后的罪责。而我额娘之死,证据确凿,无从相驳。生母含冤而故,身为儿子本当为母报仇,可太皇太后对朕有养育之恩,朕下不去手。” 说到此处,康熙微微顿住,一滴晶莹的泪水终于夺眶而出,顺着俊秀的脸庞滑落,经过精硕的胸膛,最终不知去向。 这滴泪,让东珠心头一颤。 “可朕身为皇上,终不能因情废法,生母与祖母,亦皆不可负。而你,朕也不忍相负。所以,今日对太皇太后的惩罚就应该由朕来代受。朕特意准备了凌迟所用的刀具,三千六百刀,你可以刀刀见血,也可以一刀直入朕的心房。你放心,赦你无罪的诏书已经写好,送交安亲王至宗人府留档了。” 康熙说完这番话,便闭上了眼睛。 东珠看着面前的康熙,又看着那托盘中明晃晃的匕首。半晌之后,她笑了,悲怆而绝望的笑声响彻殿中。 康熙睁开眼睛,看到东珠悲怆的神情,不由得一怔:“朕是说真的,绝没有诓骗你的意思!” 东珠摇了摇头,背转过身:“不管你是真是假,我都不能杀你。这一局,我输了。我终究是不够狠心,终究无法为那些枉死的人讨回公道。” 康熙心中一动,他理解东珠的感受,虽然他是真心实意,没有半分矫情做作,但是他也知道,在东珠眼中必然会以为这是王者的诛心之计,但那又怎样呢,她终于是再一次选择了他。 于是,康熙心头涌起一丝甜蜜,上前从背后搂住东珠。 “你心里,终究是有朕的。” 东珠挣脱了康熙的手臂:“今日之后,我是你的皇后,是你皇子皇女的额娘,但却绝不是你的女人。” 康熙微怔,像个孩子般无措。 东珠的声音越发冷得吓人:“我们之间隔着太多的人,此生注定不能相亲。” 康熙越发无助,比之先前更有些着慌。 那一日,康熙不记得自己最终是如何离开承乾宫的,他只记得自己在承乾宫的院子里站了好久,看着院中的那两株从明朝起就有的梨树,洁白似雪的花朵映衬在蓝天中,美得绚目。 “砌下梨花一堆雪,明年谁此凭栏杆?” 无尽的悲辛将他的心塞得满满的。 这承乾宫,在明朝住过崇祯帝的宠妃田贵妃,两人育有三子,却相继夭折,最终田贵妃也芳华早逝。 而在顺治朝,这里住过万般争议、毁谤一身的董鄂妃,她与父皇育有一子,也是母子早夭,未得善终。 这承乾宫,果真不祥。 原本从来不信命理风水的康熙,在这一刻笃定了命数与风水。 第一百四十九章 明年谁此凭栏杆 第一百四十九章 明年谁此凭栏杆 康熙十三年,注定是个不太平的年份,这一年,康熙经历了太多的人生变故,嫡后赫舍里难产而死让他感知命运无常,而生母佟佳氏死因疑云更让他饱受煎熬,在八旗子弟和朝臣百姓中不得不面对种种非议,最让他心痛的,是与东珠的形同陌路。 情殇之下,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打起精神整顿吏治,革除旧弊,开源经济以安民生,然而朝堂上下积习难返,从大清开国之初留下的三藩势力更是无限制地膨胀到了极点。 于是,年轻的天子以断腕之决心果断撤藩。 三藩为了共同的利益迅速结盟,起兵反清。以平西王吴三桂为首的吴军行动神速,先出云贵,攻略湖南、四川,所到之处势如破竹。 另外两藩见势而动,靖南王耿精忠不顾其弟耿聚忠的苦劝,当下在福建举事。而平南王尚可喜虽不愿硬抗,却被儿子尚之信兵围府邸软禁夺权,自此,广东也沦入战事之中。 而与三藩有着种种关联的各方势力,也都积极响应。孙延龄在广西、王辅臣在陕甘、蔡禄在彰德先后起兵,台湾的郑经也出兵浙江沿海,塞外察哈尔更是趁乱起事。 一时间,大半个中原都陷入了战火之中。 康熙从容应对,先是一旨诏命削夺吴三桂所有官爵,公布所有罪行,而后将其子吴应熊在菜市口斩首示众,却对另外两藩的质子加以优待,以截然不同的态度来分化三藩的结盟。果然,靖南与平南两藩止戈于封地,未再扩大兵祸的范围。 初见成效之后,康熙命安亲王岳乐、康亲王杰书、贝勒察尼、将军尼雅翰出兵各地。 一应部署,镇定而从容。只可惜,面对筹备多时、迅练有速的叛军,清军初战不利,节节败退。 康熙在朝堂内外面临巨大的舆论压力,老谋深算的吴三桂又在此时兵临长江,收兵止戈,向天下发布檄文,要康熙退位,换贤者能者居上,以此可议满汉划江、南北分治。 如一石激起千层浪,迅速瓦解了本就不够团结的八旗队伍。 朝堂之上,面对千夫所指,康熙决定御驾亲征,亲赴湖南战场,于正面与吴三桂主力殊死决战。 临行前一晚,当东珠奉诏步入乾清宫时,正看到康熙站在高高月台上,仰望星空。 东珠上前行礼:“臣妾拜见皇上。” 康熙收回远眺的目光盯住东珠:“明日出征,朕今晚一定要见见你,原本有很多话要说,可是却被你这一句请安搅了。东珠,朕知道你我之间再也回不到当初了,可是朕还是想在今晚破个例,你不是皇后,朕也不是皇上,我们,只是我们,可好?” 东珠站起身,避开康熙的目光,与其并肩而立,目光远望星空:“我可以不是皇后,但你却只能是皇上。国强民安,各族融合,天下大治,是你的责任。” 康熙目光中闪过一丝失望:“是,朕知道,这责任朕不会忘。朕已经去密函给安亲王,让他与杰书分兵两路,由安亲王在湖南战场与吴三桂主力佯装周旋待朕大军相援,杰书则独领三万精兵奇袭入粤,以朕的恩旨招抚平南王,同时西上云贵抄吴军后路,而费扬古,也去了西北,拿下陕甘,吴军想要北上,便再无可能。” 东珠点头:“好些日子没见曹寅和南怀仁了,想必他们已奉了皇上的旨意南下福建与澳门,一为招抚耿精忠,二为安抚澳门,警示郑经,切断吴军与东南部靖南王这一藩的勾连。” 康熙明显一愣,随即眼露惊喜,难掩赞赏之色:“朕的心思,你都料得真真的,没错,朕就是这样部署的。” 东珠面色淡然:“皇上部署妥帖,如此一来,吴三桂孤军在外,败局已现。皇上与吴军的关键一役当在洞庭,只是我军不善水战,吴军却占据地利与先机,演习多时,又是以逸待劳,皇上对此,可有胜算?” 康熙深深吸了口气:“朕不瞒你,此番除了在战略上朕稍稍有些底气,但于此役却并无把握。” 东珠眉头微蹙,看向康熙:“那你去干什么?送死吗?” 康熙先是一怔,随即笑了,颇有些无奈:“全天下人,只有你才敢这样跟朕说话,这才是朕的东珠。” 东珠挑了挑眉,颇不以为然。 康熙收敛了调侃之意,一脸正色:“没听过那句话吗?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这场三藩之乱本就是帝王与逆臣之争,就算没有必胜的把握,朕若不征战沙场,将士们又何以血拼到底?所以,朕必须去。只是你,可会替朕牵肠挂肚?” 东珠苦涩一笑:“皇上是不会打无准备之仗的,吴军虽勇猛又占尽地利,但若用火炮相攻,结果也未可知。京西大营军械库中现存火炮还有百十来门,听说近日都修得差不多了。你万事俱备,又何须我挂怀?” 康熙惊愕,立时顿在当场。 “你——” 想了想,康熙还是缄默了。 东珠又说:“别说什么后宫不得干政的鬼话,我并没有干政。只是这次你去湖南,带走的都是我两黄旗的主力,作为出身镶黄旗的皇后,我不得不关心我旗子弟的生死。所以,我才关注一二。再者,我自小跟阿玛和义父在军宫中游历,不用别人跟我通风报信,我便能知道一切。只是皇上不要大意,火炮之术,你可以用,吴军也可以用。若是他的炮改良了射程和弹药,胜算更甚。” 康熙此时满腹泄气,实在像个做错题的孩子,东珠又一次超出了他的想象。 “皇上既然要用火器,便应当知道,火器之利,何以御之?”东珠目光定定地注视着康熙,没有嘲笑,没有看轻,有的只是一份真诚:“若两军交战,我军必于此处和敌军水战,届时双方定是火炮对轰。然火器虽利,却并非攻无不克之物,若我军将士持藤牌潜入江中,则火不能近身,若遇枪矛,只要持藤牌而舞,便辟易万夫了。” 康熙完全听入了神,认真地点着头。 东珠继续:“还有一种飞船,行驶速度极快,可在极短的时间内穿过敌军阵线,最妙的是船身长船面窄,两头尖锐,中分三层,共设七十二个炮位……” 在东珠的叙述中,康熙仿佛看到了自己带领的清军在洞庭湖上大败吴军的场面。他心头暖暖的,抑制不住想要拥抱东珠的冲动。这些,对于一个女人来说,其实不是女人,就算一个能征善战的将军来说,都是极为珍贵和不易的,她是怎么做到的? 康熙面露疑惑。 东珠一眼看穿:“这些不过从我阿玛口中听来的一桩逸闻。我阿玛昔日常年驻于军中,偏他又是个好食之人,偶然吃到伙夫做的一锅鱼杂,觉得味道极为鲜美,便召人前来问询,不料此人正是郑经的副将林兴珠。皇上当知大清入关时,凭一千人力牵制大清一万铁骑长达一年之久的林兴珠。” 康熙点了点头:“朕知道此人有大才,先前也寻了好久,却不知如此将帅之才为何甘当一名伙夫。” 东珠无奈地笑了笑:“这才是他通透与高明之处,虽为将帅之才,若非保家守国必要关头,何苦要在仕途中搅混水呢?做伙夫,与人共享美食,才是他的乐趣。这一点,深得我阿玛的赞赏,两人知交莫逆,皇上可放心,明日,他会在我镶黄旗的队伍中随圣驾出征。” 一声长叹,来自于康熙。之后,便是半晌的无言。面对世人,他觉得自己已然足够好,可唯独面对东珠,总是觉得汗颜。 特别是此时,他竟不知道再说些什么了。 东珠眉头微皱:“是不是觉得我僭越了?” 见东珠会错了意,康熙赶紧摇头:“没有,朕从来不会做此想,朕不会跟自己心爱的女人计较。对你的才气,朕向来只有两个字——服气。” 东珠先是一愣,随即忍不住笑了起来,畅快而微微得意。 翌日一早,奉先殿内。 康熙身穿全副铠甲英武帅气,郑重跪拜清朝开国各位先祖画像。 “列祖列宗在上,爱新觉罗·玄烨今日领兵出征,系为捍卫正统,安邦定国,还我大清子民一个太平世道,只为统疆域,平乱象,绝不滥杀,请列祖列宗佑我八旗将士凯旋。” 当康熙礼毕,走出奉先殿时不由得微微一愣。 殿外摆着桌案,上面放着酒壶、酒杯。 东珠身着全套皇后礼服站在旁边,看到康熙,微微一笑:“皇上出征在即,臣妾钮祜禄·东珠在奉先殿外摆酒相送,并在此立誓,定会为了皇上、为了大清守好家园,护好京城。” 康熙满腹感动与兴奋,脱口而出:“朕信你!” 东珠执壶,倒满两杯酒,一杯拿给康熙,一杯自己举起:“恭祝皇上马到成功。” 东珠说完,一饮而尽。 康熙接过酒杯,也豪迈地喝干杯中酒,随即放下酒杯,目光灼灼地看向东珠。 “东珠,从康熙四年到今日,整整十二年了,你与朕虽没有真正相亲一日,却偏活出了老夫老妻的滋味。东珠,若朕能平安回来,我们,就真正在一处吧。” 这在一处的意思包含着太多的情绪,东珠突然觉得有些酸楚。 康熙的眼眸中更是蕴了万分的柔情与期盼,那样郑重其事又小心翼翼:“你曾说过,你心中那个人不是朕。为着这句话,曾经困扰朕许多年。可是东珠,你知道吗,朕心里的人,从始至终、岁岁年年、时时刻刻都是你啊!!不管是朕高兴的时候、沮丧的时候,甚至生死关头、身逢险境,想的、念的、不舍的,独独都是你啊。” 一言已毕,东珠倾泪而下。 康熙伸手将东珠拥入怀里,轻轻抚拍两下,随即,再没多说一语,转身而去。 那时,康熙以为他和东珠的结解了。 只要他能平安回来,两人便可得偿夙愿,真正地在一起。 但是,他料错了。 他与东珠此生之缘,注定难全。 紫禁城外,旭日初升,金色的阳光照在康熙身上的铠甲上,铠甲变得金光闪闪起来,康熙骑在一匹高大的战马上,身后是整装待发的三军将士,康熙回首望向城门楼。 东珠站在城门楼中间,正注视着康熙,一身明黄夹杂大红的皇后朝服映得东珠犹如一团不断跳动的火焰。康熙最后看了一眼东珠,转回身看向三军战士。 康熙振臂高呼:“出发!” 康熙向前策马狂奔而去,身后将士列阵跟上。 自此,开始了扭转三藩战乱的关键之役。 洞庭湖上的水战,双方各出动了三百门以上的大炮,激烈程度前所未有,而由林兴珠率领的飞船敢死队成为清军的撒手锏,猝不及防地撕开了吴军的阵营,从而提前锁定了胜局。 行营中,明珠、索额图、岳乐等人众口一词的赞服与称颂声中,康熙独念东珠,期待着不久后的重逢。 第一百五十章 此心安处是吾乡 第一百五十章 此心安处是吾乡 御花园,太子胤礽、大阿哥胤褆、四阿哥胤禛并三两个小格格正在玩“盲人摸象”的游戏。胤礽眼睛上蒙着红布伸着手,试图抓到一个玩伴,胤褆等人一边笑闹着,一边在胤礽身边躲来躲去。 承乾宫中,东珠和仁妃同坐炕前喝茶,跟前并无人伺候。 仁妃打量着东珠,神色温煦:“才刚过来的时候,在御花园看到太子和阿哥们在玩耍,那笑声欢畅极了,仿佛根本不知道外面在打仗,一点儿烦忧都没有。” 东珠也是一脸和色:“大人的事本就与孩子无关。” 仁妃有些顾虑,说起话来欲言又止:“你的想法我自是明白的,你想让这些阿哥们体会一下寻常人家的手足情深和童真快乐,可是,太皇太后却未必这么想,听说,近日已有微词。” 东珠喝了口茶,不以为然:“这倒不是我独断专行,故意与她作对。生长在宫中的孩子,本就可怜,我是想让他们尽量少一些遗憾,也是想让他们明白,亲情与快乐,才是这个世上最重要的,免得大了以后为了那张龙椅争来抢去的,好没意思。” 仁妃心中一惊,更为不安,她仔仔细细地端详着东珠,此刻的她并未戴皇后的三层金凤朝冠,简洁的发饰上戴了一顶镶满极品东珠的花卉宝钿,雅致整洁又品味不凡,再配上一袭明黄色八团彩云金龙妆花纱单袍,越发显得姿容殊丽。 “逃之夭夭,灼灼其华。” 仁妃看着,便想到《诗经》里的句子,儿时跟着师父读到此处的时候,对词义自己还不甚明了,如今看到东珠,便觉得唯有她才能配上这美好至极的意境。 这样的她,难怪皇上心里惦着。 这样的她,也难怪有人不容。 任你风华绝代,也终有落英为泥的一刻。 想到此,仁妃淡然一笑,掩饰了心底的情绪,端起炕桌上的茶壶为东珠添水,动作娴熟而优雅,却又在不经意间悄悄抖动了一下小指。 指上带着琉璃缠金的护甲,精致而美丽。 “皇上不在,后宫之中,大事小情本就够让人烦心的,偏你又是能干,连同内务府和议政王会议,凡有什么难决的,也来请你参详。再这样下去,铁打的身子也熬不住。我听说,你最近身子不好,可请太医瞧了?”仁妃调子轻柔和缓,眼神更是温润如水,一脸的关切。 东珠看着仁妃,心里一阵发慌,定了定神:“太医说我心火太重,开了安神丸和调中益气汤,可惜太苦,我也没按时服。” 仁妃手尖轻颤,面上关切更重:“虽说良药苦口,但吃久了也是难受。这心火重原也不是什么急症,服些绿豆百合汤也可缓解,再就是你这宫里上好的龙井多喝上几碗也能去火,瞧咱们说了半会子的话,看你唇都干了,快喝口茶润润吧。” 仁妃说着,便将刚刚倒满的茶盏又往东珠跟前移了移。 东珠的心,已经从微慌变成了镇定,她笑了笑,接过茶盏,掀开盖碗轻轻拨了两下,而后举到唇边。 仁妃紧张地别开脸,不敢去看,手里的帕子握得紧紧的。 东珠将一切尽收眼底,随又将茶盏撂下,而且撂得极重,在寂静的殿中分外刺耳,淡黄色的茶汤也溅了出来,锦珍吓了一跳,看着东珠不敢言语。 “为什么要害我?”东珠直视着仁妃。 仁妃惊愕万分,浑身战栗,却佯装镇定:“皇后在说什么?臣妾听不明白。” 话音未落,却被东珠抓住了手,只在转瞬间,东珠便拔去了锦珍小指上的护甲,而后在桌上使劲敲了敲。 些许白色的粉末便被倒在了桌上。 东珠深吸了口气:“若非刚才我看得仔细,恐怕此时便已中招,原本太医院中就留有我心火太旺的脉案,服了这盏茶,待到晚间吐血而亡,也好应了火热内侵、迫血妄行的急症,就算死也是忧劳过重,与任何人无关。姐姐好缜密的用心啊。” 仁妃吓傻了,立时瘫倒在地。 “锦珍,你我少年相识,于康熙四年入宫到今日,已整整十二年,任何人都可以害我,但我从未想过,你会如此待我。”东珠此时仍一脸难以置信。 仁妃眼圈通红,泪水一滴一滴滑落。 “是我鬼迷心窍了,我听说,皇上要回京了。我知道,这一次,再没有什么人、什么事能阻挡你们了,所以我——”仁妃泣不成声,跪在东珠脚下哀泣着。 “不是你,是太皇太后。”东珠面色沉静,却又万分笃定。 仁妃惊愕地瞪大眼睛,一时间也忘了哭泣,先是下意识地点点头,随即又胡乱地摇头:“不是的,不关别人的事,是我——” 东珠看向仁妃,没有恨,亦没有怨,却有着深深的怜悯:“她想这么做,我毫不意外,她选你,我也能理解,但是我想不通,你为什么这样做?我钮祜禄·东珠,可有妨碍到你分毫?” 仁妃也愣了,是啊,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东珠虽然一直在皇上心里,但是她并没有以此独霸皇宠。事实上,她根本就没有真正承宠过一日。身为皇后,她对待后宫妃嫔极为公正优厚,对待所有的皇子、皇女更一视同仁,不偏不倚,只有关照没有欺凌。 特别是对自己,她的确没有妨碍分毫。 可是。 “是贪念,我猜,她许你的,是皇上的第三任皇后,对吗?”东珠目光凌厉地看着仁妃。 仁妃点了点头:“是,不仅如此,还有我佟家的未来。她说过,会把属于佟家的,还给佟家。” 东珠笑了,这是她有生以来听到的最好笑的话。 “可怜的锦珍。”东珠亲手扶起仁妃,“有了当年贵太妃的前车之鉴,你以为,她会留着你这个活口吗?” 仁妃惊愕,吓白了脸,浑身战栗着。 “借你之手,除去我,而后,再揭了你的底。那时,你和你的佟佳氏,便再也没有了未来。后宫与朝堂,还是她一人独断。”东珠握紧仁妃发抖的手。 仁妃被点醒,眼前一片漆黑,登时泪如雨下。 “别怕,你和我,都不会死。”这时仁妃在清醒时,听到的东珠最后的一句话。 很快,一场熊熊的大火自承乾宫内殿烧起,整个寝室弥漫在火光之中。接着,太监与宫女们的惊呼声、奔走声、往来泼水救火声此起彼伏。 火光与浓烟中,仁妃被人拼尽全力推了出来。 而那个人却最终消失在火光之中。 几日后,已成残垣的承乾宫旧址上,康熙顾不得脱去身上铠甲,脚步匆匆赶来,面上原本持着得胜归来的欣喜已全然替换成茫然和难以置信。 承乾宫外,跪满了人,众人皆是一身素服,面朝东珠所居的正殿跪拜。仁妃跪在最前面放声大哭,宫内宫外哭声一片。 康熙走过步道,绕过影壁,无视众人,脚步急促地奔向了只剩框架的贞顺明德殿外。 眼前的一切,虚幻如在梦中,若不是殿前的两株梨树,康熙几乎不信一地的瓦砾和焦土就是承乾宫。 “东珠,朕回来了!” 才一开口,眼泪便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没人应答。 “皇上,都是锦珍不好,若不是锦珍陪着皇后小酌,她也不会喝醉,若没有醉,便不会带倒炕桌上的酒壶和烛台,不会烧到毯子和炕褥……都是锦珍不好,皇后拼了性命,将我推了出来,自己却——” 仁妃锦珍痛哭撕心裂肺,声声震耳,一遍一遍刺痛着康熙的心,却也一遍遍提醒他,这是真实的。 他的东珠,从当年一面之后就放在心里的东珠,真的不能再见了。 不管他愿意或是不愿,日后的每一天,终究只能在梦里相见了。 狮子般的怒吼。 “不。” 如果早知是这个结果,他宁愿她没有入宫,宁愿在南苑那日就放她自由。 康熙的心,已裂成千片万片。 自初生时起,他已历过太多的离别与伤痛,幼出天花,养在宫外,如同孤儿,随后八岁丧父,十岁丧母,亲政后又受权臣压迫,不能自已,他何曾有过一日的舒心? 而后纠缠于后宫与朝堂的各种纷争间,苦闷而压抑。 又一次次面临幼子早夭,发妻早亡,紧接着是各处的叛乱与兵祸。 他的前半生,可谓七灾八难,受尽磨砺。 幸而有她,唯独有她。 能够慰藉,能为知己,是以希望,是以喜乐。 而如今,一切都不在了。 上天对他来说,可谓残酷之极。 慈宁宫中,苏麻喇姑急匆匆步入暖阁内:“太皇太后,皇上回宫了,得了信儿就直奔承乾宫,在废墟上足足待了两个时辰。现在,回乾清宫更了衣,宣内务府商量了丧仪之事,更把自己关在御书房里写祭文。” 孝庄听了,长出一口气:“这就好了!太好了!先前哀家还担心,怕皇上会像先帝一样,为了一个女人悲痛伤身,一蹶不振。如今定了丧仪又写了祭文,就说明他已经认了这个事实,只要认了,这个坎啊,就算蹚过去了。” 苏麻喇姑点了点头,想起东珠,又有些不忍,面上终究是讪讪的。 孝庄心知肚明,叹了口气:“别怪哀家心狠,这才是她最好的归处,对皇上好,对她也好。只有这样,朝堂与后宫,才会按部就班,皇上也只有在真正成为孤家寡人之后,才能理智清明,乾坤天下。” 夕阳西下,落日余晖的最后一瞥照在承乾宫的残垣断壁上,康熙独立于废墟之上,手中拎着个酒葫芦,一口气猛灌到底。 “东珠,朕知道,你不会再回来了!” 康熙泪流满面,又强灌下一大口酒,随后拿起身旁的一摞祭文,悲伤地看向天边。 “皇后钮祜禄氏。夙承华阀。聿茂令仪。暨正宫闱。做朕良配。履和思顺、端恪本于天怀。体巽居谦、温庄发乎至性。奉两宫之定省、愉婉弥殷。襄九庙之馨香、敬共加笃。依疏服浣、首弘俭朴之风。夜寐夙兴、克佐旰宵之治。惇五常而仁能逮下。循四教而慎以禔躬。览史披图、既媲徽于彤管。 “皇后钮祜禄氏,含章蕴美、洵叶吉于黄裳。何图掖殿之旋虚。深痛仪型之永逝。载考追崇之典。式稽节惠之文。谥以尊名、表慈惠爱亲之实。词难罄媺、兼圣闻昭达之休。懿德聿彰。鸿名无忝。特以册宝、谥曰孝昭皇后。于戏。炳丹青于百代、至行堪师。垂琬琰于千秋、芳规丕著。哀荣斯极。宠命宜承。” 康熙一边如泣如诉地诵读祭文,一边扬手将祭文撒向空中。 一张张写满纪念东珠的祭文随风飘去,越飘越远。 “东珠,朕知道,若你还在,必会笑话朕这祭文写得浮夸过誉,但是这是朕的真心话,朕也想借此告诉世人,朕的皇后钮祜禄·东珠有多好。 “东珠,若有来世,朕定与你共赴四海,共享自由,绝不令你有半分委屈和遗憾,下一世的轮回,请你,等朕。” 夜色降临之时,康熙形单影只、心神落寂地走出了承乾宫,承乾宫的大门也就此关闭。 自康熙十二年起,到二十年终,少年天子康熙历时八年苦战最终平定三藩。三藩之乱虽然给刚刚稳定的国家带来了经济和社会的空前破坏,但三藩平定之后,才使清王朝实现了真正意义上的统一。 康熙更是在战后赢得了前所未有的威望,开始了其一生辉煌而孤独的帝王生涯。而他一生中最心爱的女人,孝昭仁皇后,钮祜禄·东珠,则死于三藩战事最胶着的康熙十七年二月二十六日。 许多年以后,万圣节的宴席间,孙儿弘历童言无忌:“皇爷爷,在你心中,最爱的是哪个女子?” 康熙的目光扫过面前的贵、德、宜、良、荣、惠、敏等诸妃,还有那些叫不出名的贵人、答应。 康熙沉默了。 他想起了东珠。 是的,他最爱东珠。 因为东珠的离经叛道应合了他的心意,就像代替他在舒发情怀尽展心意一般。所以,他宠她,偏她,甚至是纵容她,只是他还没想明白,这其实正是因为他已经爱上了她。 是她,教会了天子作为男人如何去爱一个女人。而她,却在他爱她如命的时候一闪身,永远地走了,走得那样决然。 她走了,他便失去了想要爱的人。 于是,她又教会了他思念。 心心念念,在天子胸怀天下、情系万物苍生原本已经很是拥挤的心里顽固地占据一处别人不能觊觎窥视的地方。 那是天子内心最柔软、最真实之所,那是他特地留给她的。 “当年刘彻给阿娇的,不过一座金屋,而朕留给你的是我心里的温室。” 她再也听不到这样的告白,但是他还是说了。许多年以后,当他一个人在她的灵位前,他是这样说的,他也相信,远在天涯的她,一定能听的到。 他甚至想,她一定在什么地方睁大眼睛看着他。 于是,唇边便悄悄浮现出一丝难得的笑容。 后记 后记 康熙二十六年十二月二十五日,慈宁宫院内,黑压压跪满了人,头排是宗亲近室的各位王爷和福晋,再往后便是三品以上的大臣和命妇。 寝殿外间,皇贵妃佟佳·锦珍、温僖贵妃(东珠之妹纳敏)、德妃(宁香)、惠妃(纳兰明惠)、荣妃(秋荣)、宜妃、平妃(芸芳之妹婵儿)、悫妃(锦珍之妹)、宣妃以及她们各自的儿女们都跪在地上,小声地抽泣着。 寝殿内室,老迈的孝庄平躺在炕上,气息微弱,仁宪太后坐在床边,一手拉着孝庄,一手拿帕子使劲捂着嘴,压抑着悲痛,不敢哭。 康熙坐在紧临床边的圈椅上,不错眼珠地看着孝庄。 身穿青墨色袍子的苏麻喇姑静静地跪在炕边,手中捻动佛珠,口念佛号,神态虽是悲痛,却也十分镇定。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着。突然,仁宪太后惊喜地喊出声:“太皇太后醒了!” 众人齐刷刷看向床上的孝庄,康熙更是探身上前。 康熙:“皇玛嬷!” 孝庄缓缓睁开眼睛,目光缓缓在仁宪和苏麻喇姑身上扫过,最后落在康熙身上,淡淡一笑:“吓着你们了?别怕,人总有一死,哀家到这个时候再咽气,也算喜事了,你们谁都不要哭。” 康熙拉起孝庄的手,那手苍老而干瘦。在这刻,前尘往事、怨与恨、矛盾与冲突,一切的一切都烟消云散,留下的唯有无法抹去的亲情。 康熙语调和缓,极尽安慰:“皇玛嬷,别多想,太医说只是受了寒,服了药发发汗,昏睡两日就会好的。” 孝庄摇了摇头:“皇帝别诓哀家,哀家都梦到他们了,太宗、姑姑,还有宸妃姐姐,他们都跟哀家说了,是时候了。” 康熙眼中一悲,没再开口。仁宪太后却再也忍不住,呜呜地哭了起来。她这一哭,跪在外殿的妃嫔和院中的命妇们,也都哭了起来。 孝庄眉头微皱。 康熙一双厉目扫向众人:“好好的,哭什么,别惊扰了太皇太后。” 众人止了哭。 孝庄有气无力地叹了口气:“叫他们都下去吧,就说,他们的孝心,哀家都知道了。” 康熙看向身后摆了摆手,自皇贵妃锦珍、温僖贵妃以内所有嫔妃都退了出去。 孝庄看向仁宪和苏麻喇姑:“你们也出去吧,哀家有些话,想对皇帝一个人说。” 苏麻喇姑扶着一脸悲伤的仁宪太后退了出去,若大的殿中只剩下孝庄和康熙二人,两人四目相对,一时无语,却都颇有意味地苦涩地笑了笑。 孝庄:“咱们祖孙俩,有多久没有这样单独在一起说话了?” 康熙脸帘低垂,颇为自责:“是孙儿不孝,总顾着前朝的事,疏怠了皇玛嬷。” 孝庄微微一笑,眼神迷离而伤感:“那一年,你皇阿玛走的时候,我哭得什么似的,你一个小人跑来给我擦泪,说皇玛嬷别哭,皇阿玛走了,还有孙儿啊。” 康熙感动莫名,紧紧拉住孝庄的手,悲从心起:“皇玛嬷!” 孝庄缓了片刻,捯上一口气儿,继续说着:“再后来,是你额娘病故,你哭得跟什么似的,我呢,就抱着你,给你擦泪,说孙儿别哭,没了额娘,还有玛嬷疼你。” 康熙闻之哽咽:“是,皇玛嬷不仅疼孙儿,还辅佐孙儿成为皇帝,君临天下。皇玛嬷不仅是孙儿的亲人,还是孙儿的恩人。” “哀家知道,你额娘的死,是咱们祖孙俩难以逾越的坎,可是哀家想告诉你,那,不是哀家做的,你可相信?”孝庄眼中含泪切切地看着康熙。 康熙心中说不清是什么情绪,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若不是孝庄所为,那么会是东珠说谎,这个结果他更不能接受。 “是贵太妃。”孝庄叹了口气,“从始至终,是她在布局,为的就是让你我成仇啊。” 一语即出,康熙立时恍然所悟,的确,当是贵太妃所为,如此,一切明了。 他看向孝庄,有些不忍,更有些惭愧。 “你不必自责,我布木布泰,从科尔沁贝勒布和的次女成为大清帝国的太皇太后,这一路上,的确做了很多见不得光的事。所以,我并不冤。”孝庄笑了。 康熙摇了摇头:“孙儿明白,一将成名万骨枯,皇玛嬷辅佐三朝帝业之艰辛,这岂是简单的是与非能分辨的。孙儿不知其他,孙儿只记得,八岁丧父、十岁丧母的孤儿玄烨,在皇玛嬷的帮扶下,一步一个坎,连滚带爬,风里雨里的,才一路闯过来。所以,于大大清,于孙儿,于爱新觉罗氏,皇玛嬷居功至伟,功得圆满。” 孝庄仔细凝视着康熙,见他神色真挚,所言皆为肺腑,越发舒心地笑了:“得皇上如此评价,我这一生,的确可算得圆满了。如此,也是时候,该走了。” 康熙神情一紧:“皇玛嬷,你别说这样的话,孙儿昨日带着王公大臣步行到天坛,祈告上苍,就算折损自己的寿命也要给皇玛嬷延寿!” 孝庄既欣慰又苦涩:“好孙儿,你的孝心,皇玛嬷知道。可是这次,皇玛嬷真得走了,临走前,有件事要交代,皇帝务必要应允。” 康熙忍着悲痛:“皇玛嬷请说,孙儿一定竭尽全力。” 孝庄一脸正色,说出盘旋在心中数十年的愿望:“太宗文皇帝梓宫安奉已久,不可为我轻动。” 康熙怔愣:“皇玛嬷不跟太宗皇帝合葬吗?” 孝庄点了点头:“我知道皇上在想什么,若为了面子,尽可公告天下,就说我心恋你父皇和你,不忍远去,就在孝陵近地择吉安厝就是了。” 康熙踌躇着:“皇玛嬷——有个问题,孙儿一直想问。” 孝庄心如明镜:“你想问,当年,我和多尔衮——是爱情还是利用?” 康熙点头。 孝庄面色一黯,眼圈泛泪:“是啊,到底是爱情还是利用呢?就像你和赫舍里,虽源于利用,但到底还是有了感情。” 康熙面露疑色:“那后来——” 康熙所指的是,对大清有定国开基之功、对父皇有拥立让位之恩、与太皇太后有情有义的多尔衮,为何在死后背负谋逆之名被掘坟抄家。 “后来的一切,都是为了维护你父皇的威仪,为了皇权一统,龙御天下。这件事上,终究是我对不住多尔衮——”孝庄摇了摇头,一脸悔意。 康熙:“孙儿明白了。所以,你不入太宗的皇陵,不与太宗合葬。” “我这一辈子,都在为丈夫活,为儿子活,为孙子活。如今,终于可以放下了,以后,在另一个世界,我想由着自己。”孝庄说着,从枕边扯出一件旧衣,“这是许多年前,他的一件旧衣,哀家希望,能带着它进入地宫。” 康熙强忍着泪:“皇玛嬷放心,孙儿一定照办。” 孝庄长长舒了口气,放下心来的同时已然灯尽油枯,她努力从干枯的唇边挤出一丝笑容,伸出颤颤巍巍的手握住康熙的手,“不管你乐意还是不乐意,陪在你身边的亲人总会越来越少,所有人都将离开,皇帝,原本就是孤独的人生。孙儿啊,你承了这个位子,即使再孤独,往后,也要从容地走下去。” 康熙泣泪:“孙儿明白,孙儿一定做到。” 阴郁的天空中,渐渐飘起了鹅毛大雪。很快,皑皑的白雪将整个紫禁城浸染得白茫茫一片。 康熙二十六年十二月二十五日,辅助三帝的大清太皇太后孝庄走完了她传奇而跌宕的一生,享年七十五岁。 正如孝庄所言,身边的亲人一个接一个离开,历经磨砺、独自体会帝王孤独的康熙经历了红尘炼心、庙堂浴火后越见从容,终成一代明君。 一年以后。 京城闹市街头,一辆由两匹马拉着的欧式敞篷洋车穿街而过,车上一个身材苗条的女人,穿着一身白色洋装,戴着白色宽沿礼帽,缀着面纱,手中握着一把白色阳伞,微抬着头,只露出了唇边展开的笑容。 车后,一群孩童们好奇地大喊大叫着跟着洋车奔跑。 乾清宫御书房,已升任乾清宫总管太监的李进朝入内回禀:“皇上,法兰西特使求见!” 康熙拿着书转身看向李进朝:“宣进来!” 李进朝一脸为难:“皇上,法兰西特使说要在承乾宫见您。” 康熙神色不悦:“不行,承乾宫朕已经为孝昭仁皇后封宫了!这个法兰西特使也是奇怪,朕一直认为法兰西属礼仪之邦,怎么特使来访却想着进朕的内宫呢?” 李进朝越发为难地低下头,声音如蚁:“皇上,特使还说若是您不肯在承乾宫相见,便要在……要在景山上的万春亭见。” 康熙立时一怔,拧着眉,满脸疑惑地看着李进朝。 黄昏时分,走过平桥小径,穿过长廊楼阁,迎着耀眼的晚霞,康熙一步一步走到景山中脉,眼前便是那所紫禁城最高建筑——万春亭。 康熙不会忘记这亭子,二十多年前,在早春的第一场雪后,他与东珠就在此处赏雪,这也是他第一次向东珠许下情定今生的诺言。 当初之所以选在万春亭,是因为那亭子远远看去就像一把华丽的大伞,饰以龙凤图案的瓷黄色竹节琉璃宝顶如同伞罩,油饰彩绘云纹花样的柱、额、斗拱如同伞柄和伞骨,掩映在松涛、秀石、白雪中,四面皆景,极应“万春”两字,兆头和意境都是极好的。 自东珠故去之后,许多年,他都从未涉足此处。 今日,当他一步步拾阶而上,看到那个身穿白色法式洋装的女子时,一下子便愣住了。 虽然只是一个背影,虽然是完全不同的服饰与装扮,但是他却足以认定,这正是他魂牵梦绕的女子。 听到脚步声,那女子一边转身一边掀起脸上的面纱,带着熟悉而又俏皮的笑容定定地看着康熙。 “真的是你?”康熙一时反应不过来呆在了原地,随即鼻子发酸,心中更是酸涩难当,不是没有惊喜,而是更多的委屈。 当年的火灾,有诸多的疑惑,虽说许多东西都化为灰烬,可他总觉得,东珠并没有真正离开。但是他又觉得,这也许是她的心愿。所以,他宁可自己伤心,宁可自欺欺人,一面向天下人宣告,皇后死于急症,一面忍受着内心的煎熬和日复一日的相思之苦。 如今,她的现身验证了自己当初的推测。 她真的是故意舍弃他,潇洒而去。 他觉得满心委屈。 “若觉得委屈,我便转身就走。”说完,她果然转过身。 康熙下意识地走过去,紧紧抱住东珠:“不,没有委屈,只有惊喜,不管怎样,能回来,真好。” 东珠轻轻挣开他的手臂,微笑着给康熙了一个标准的法式贴面礼,随即行了清朝的大礼:“法兰西特使alice觐见康熙大帝。” 康熙吃惊地看着东珠:“法兰西?你去了法兰西?” “不只是法兰西,应该说,法兰西是我最后一站。当年,我从宫中脱身后来到南方,刚好葡萄牙人的商船要出海,我便想着应该替皇上去看一看外面的世界。” 康熙:“所以呢?现在看完了,回来了,以后再也不走了?” 东珠笑了,笑容与从前一模一样。 康熙紧紧拥住东珠,映衬在霞光之中,如同仙侣。 夜,乾清宫寝殿,康熙拥着东珠靠坐在龙榻上:“东珠,跟朕说说你去西洋的事吧。” 东珠温柔地靠在康熙怀里:“以前总觉得世界很大,很大,很想到处走走看看,所以当我坐上离开大清的船时内心激动无比。但是当商船行进在无边无际的大海上时,我却有些害怕了,特别是船走了十日后,还是走不出一望无际的大海时,我的内心惶恐了,世界真的很大,我就这样贸然闯入它,是否是明智的?你知道那时候我多想回来,就想像现在这样,紧紧靠着你吗?” 康熙下意识地搂紧东珠:“那为什么不早些回来?” “因为我告诉自己,我不能退缩,我一定要到西洋去,那里有我想要了解的一切,先进的技术、有趣而充满智慧的人等等。于是,我带着满心的期待到了葡萄牙、意大利、法兰西,可是——” 东珠微微停顿了一下:“可是当我最终扎根在法兰西,拼命学习,拼命吸收了他们最精华的知识后,我才发现,其实他们所谓的最神奇的、最科学的知识,很多都是源于咱们老祖先的。” 康熙略带吃惊地看向东珠。 东珠:“比方说在测绘这件事上,现在西洋人用的测绘方法就是从宋朝宋括的测绘方法上沿用发展而来的。” 康熙点点头,东珠扭头看向康熙:“皇上,人们总说江山几何,江山几何?那么,东珠敢问皇上,皇上的江山几何啊?” 康熙正要脱口说出数字,突然愣住了,看了看东珠,神色恍然:“朕明白你的意思了,你是想亲自测量一下我大清的江山吗?” 东珠点点头:“是!所以我这次带回来四位西洋测绘学者。” 康熙满是期待与欣喜:“国家有疆域,谓之版图,版言乎其有民,图言乎其有地。朕有民有地,却不知民有多少?地有多广?且朕在数次治理河道和平定三藩时亦发现,虽然我大清沿用了明朝的地图,但疆域错纷,幅员辽阔,方舆地理,又今昔互异,实在是不便得很啊!若朕能留下一幅我大清的精准的地图,正是一件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伟业了!” “是啊!而且,皇上难道不想知道我大清的江山到底是怎样的吗?山高有多高?水长有多长?有着怎样蜿蜒的边界线,又有着怎样平坦的沃野呢?”东珠笑意盈盈地看着康熙。 康熙一脸兴奋更一脸感慨:“想!朕很想知道,而且朕不仅想知道我大清的样子,还想知道我大清在这世界上的样子。朕不仅要认识我大清,更要认识世界。” 两人的手紧紧缠握在一起,这一瞬间,他们不仅是久别重逢的爱人,更是莫逆的知己、心灵相通的挚友。 几日后,康熙携着东珠的手登上了长城箭楼。 地上铺设了红色的毛毯,毯子上摆着一排供桌,桌上整齐的摆着“准”“绳”“规”“矩”“表”“司南”等中国测量工具,旁边康熙、东珠、外国使臣、大清的大臣们列阵站在供桌后。 康熙面向众人:“朕今日,着尔等重新测绘我大清江山,不仅是大清,就是世界,也要清晰地呈现于朕的眼前,呈现于天下人的眼前。” 三声礼炮响起,礼炮的余烟袅袅升起。 东珠走到中外大臣前:“历来测绘江山地图,中外皆有之,但都各行其法,不免各有偏差,今日我等测量大清山河,当寻中西合璧之法。” 东珠说着,又侧身指向供桌上的器具:“既用中式测量工具,又用西式测量方法,力图测绘出世上最精准的地图。” 众人俯瞰,长城内外一片巍峨之景。 康熙钦命法国传教士白晋、雷孝思等人从长城测起,至次年一月返回北京,制成一图,此图长约4.6米,不仅展示了长城地势上的迂回曲折,还标明了所有的山脉、约300个大小城门以及全部的军事据点。康熙亲自测算考证后方命白晋等人测量全国。 到康熙五十六年一月除新疆及西藏部分外,测量工作全部完竣。各路测绘人员回京后,在杜德美的指导下,编绘完毕关内十五省及关外蒙古各地地图,取名《皇舆全览图》。 康熙在十八世纪初叶,进行如此全国范围内大面积的实地测绘工作,这在中国历史上是第一次,在世界历史上也是第一次,可谓一个举世争先的创举。 归化城,安北将军府。 庭院内,费扬古与孙之鼎一边烤肉,一边喝酒。 费扬古面色感慨:“所以,当年那场大火,她并没有丧生,而是通过密道逃了出去。” 虽已过不惑之年,但孙之鼎依旧是一脸顽劣之态:“所以啊,她让我代为转达对你的谢意。没你,这事也办不成!” 费扬古一脸疑惑。 “还记得康熙四年,南苑猎场,行刺皇上的那名女刺客吗?当年你把她送到我府上诊治的时候,她只有一口气,是我救了她。而她,给了我很多惊喜,其中之一,便是她祖上的遗物,当年明朝修建紫禁城的图纸。”孙之鼎揭开谜底,颇有些得意。 费扬古一声轻叹,说不清是什么情绪,只觉得往事如烟,再难回首:“当年东珠为了出宫,与皇上打赌,却被那女子的行刺搅黄,想不到最终,却是因为她才得以脱身重生,可见人生的机缘真是难以预料。” 孙之鼎笑了:“正如你和青阑,也是难以预料。” 顺着孙之鼎的目光,费扬古微一侧身,便看到不远处,青阑将食盒子递在小小少年的手中,而那少年欢快地奔了过来:“阿玛,额娘刚做好的下酒菜,可香了!” 费扬古听了,一脸开怀,与孙之鼎相视而笑。 “当初瞒你,也是为了你今日的一家团圆。所以,别怪我,也别怪她,她可是一番好意。”孙之鼎超级自信,在这世上,恐怕在知己这个层面上,他在东珠这儿比费扬古要排名靠前,这便是他引以为傲的。 费扬古沉吟片刻,一脸释然:“感谢东珠,她让我们看到了这世上最美丽的传奇。” 孙之鼎越发得意:“还要感谢我们自己,因为,我们也在这传奇之中。” 两人相视,随即爆发爽朗的笑声。 怀化城南波涛滚滚滚的黄河水可以洗尽这世间一切的悲辛与怨愤,城北丰美辽阔的草原可以容纳世间一切难容之事,更孕育着连绵不尽的勃勃生机,这便是人生。 若心地宽和,便没有过不去的坎,即便偶尔被辜负,也要始终善待这个世界。 正如东珠归来后对康熙所说的话。 “小时候,我一直想走出去,仿佛走得越远,拥有得越多,但当我真正走出紫禁城、走出中原、走向世界的时候,我才发现,真正的广博却在于方寸之间,因为真正的自由来自于内心的宁静。” 这便是东珠。 我笔下的东珠。 历史上真正的孝昭仁皇后,她的一生终究如何,我不得而知。 但我想,能当得起“昭”这个字的女子,也必是光明与美好的。 感谢所有的读者,陪了我这么久,下一次,应当不会太远。 我们相约,一起再徜徉新的故事。 2018年春 莲静竹衣于北京南苑 (《清宫谋》全文完) 前言 前言 陷阱满地都是, 机会却像功夫熊猫一样稀少, 职场沉浮, 很多时候是智慧与心力的对决。 办公室谋心记, 我的职场技术活儿, 一部职场女性内心世界的深度剖析纪实。 职场过招, 不见血腥, 但同样硝烟迷漫,刀光剑影。 职场生存, 上下求索, 虽无捷径,却有法则。 这篇《办公室谋心记》正是电视剧《角力之城》的母版,其中相当一部分内容是多年职场生涯的纪实和感悟,更是心血所在,虽然在剧本的创作中,吸收了制作方的意见,增加了许多感情戏,但职场部分的角力仍然保留了实战的痕迹,以此向仍然打拼在职场的朋友们致敬。 本书2009完稿,2011年起构思剧本,中间七易其稿,至今年播出,磨砺的过程中无法单纯地衡量得与失、成与败。痛的时候自我催眠憧憬着目标实现时拥有的快乐,而当真正撞线时却想回过头去看看曾经一路走来的蹒跚身影。 楔子 心之所向,素履以往 楔子 心之所向,素履以往 笑着跟所有人说再见,幽雅、镇定、从容。董悠然说:“我没有离开,只是换了一种方式合作,虽然我们不再并肩作战,但心依然是连在一起的。” 凯茜哭了,胖果儿低垂着头不敢看她的眼神,lily一直牵着她的手送到门口,海皮固执地递交了辞职信……而她,唇边始终带着淡淡的微笑:“做好自己,与新领导好好配合。” 董悠然微笑着拥抱了团队的每一个人,笑着离开。 “你们是我的骄傲,记住,大家都好好的!” 离开公司,站在雪花纷飞的马路上,心情却再也不可能佯装平静。 一个人独自在雪中走了很久。直到看到一辆农用运输车才停了下来,车上载着许多头粉嫩粉嫩的猪猪,雪花掉在它们的皮肤上,很快化成一小滴水。猪们裸露着皮肤,眼神很是彷徨,不知这辆车将载它们通往何处。 也许是肉联厂。 她不敢想。 那一刻,觉得很悲观。 这个冬日真的很冷。 就在昨天,她还在冒雪加班,开车行驶在路上,要很小心很小心,因为车轮控制不住地打滑。一路上,亲眼看到许多刮蹭追尾的事故发生。于是,不得不更加小心,二挡切换一挡和三挡,一小时走了20公里,当平安抵到公司的那一瞬,她不由暗暗地感慨,为boss打工,用得着这么玩命吗? 活着,需要成本。 工作,需要付出。 只有付出比得到的多,在boss眼中,存在的价值也才更厚重。 职场生存,这当中有着太多的无奈,但无论如何,还是要一直向前。 第一章 铁箅过筛 ·第一卷· 风起 第一章 铁箅过筛 又是岁末年初,年关大考总会让人心烦气躁。以职场达人自诩的董悠然原本觉得自己可以淡看风雨,但身处风口浪尖,想心静如水还真做不到。 每当这个时候,就会感觉自己从事的工种像是体育赛场上的那些打分项目,说你行你就行,说你不行你行也不行。 正如某电视剧中的一句台词,经典而犀利。 “有能力的人就像一把宝剑,征战时它是克敌制胜的利刃,但在把玩时也许会不小心伤到自己。于是,对于这样像宝剑一样的人,囊中无货的上司绝不会用,即使不小心用了,也会很快想办法弃之。” 很想弱弱地吼一句:“职场中,谁能自由选择自己的角色?导演给了咱机会,咱只是本分地演出,难道我演得入木三分有观众缘是我的错?” 隆冬的北京,室外是灰茫茫的一片,车流如潮,让人无端有些压抑。室内轻烟缭绕,迷雾如云。 轻烟来自那个团队中唯一的男人,董悠然的老板,陈沐涵。外表儒雅、谦和有如翩翩君子的他总是难掩骨子里的倔强与不驯。就像在电梯门口遇到时,他会遵循“女士优先”的信条让你先行;一同出差时,也不会摆老板的臭架子,而是贴心地帮女同事拿行李。看似挺绅士的,然而只有在不经意时流露出来的,才是他最为本色的内在实质。 就像此时,面对一众女士,即使里面有大腹微隆的准妈妈,他还是自顾自地抽着烟。 因为,这是他的王国。 对于他,董悠然承认自己看走眼了。 在温和的外表下面,脱去那层文质彬彬的外衣,他是带着戾气的。 也许对于男人,自己向来都是无从把握的,无论工作与生活。 年底的总结会,以往总是浮于形式,各地区经理根据资历与影响力为顺序,轮流汇报着这一年所辖地区的业绩,业绩好的自然会无限扩大自己的功劳,业绩差的则总是千方百计地寻求各种借口。在这样的轮流发言之后,便是老板蜻蜓点水般地稍加点评,进而公布新一年的任务,接下来就是聚餐和娱乐活动。 今年,似乎看起来与往常没什么不同。眼看着各地分公司经理你方唱罢我登场,董悠然的心情不免有些焦虑起来。 此时正在发言的是两湖地区的销售经理陆云,这是一个身形微胖的中年女人,去年成功地挤走海龟上司,自己取而代之。这一变化的结果使得这个曾经在全国销售排名中名列第三位的团队,主力销售人员流失70%,业绩严重下滑到了根本没必要统计的程度。 董悠然很想听听,她将如何总结自己在这一年里的工作得失。 结果令所有人哑然,她居然声泪俱下,痛斥前任留给她的是一个千疮百孔的烂摊子。“重塑远比新建更艰难。”这是她不停重复的箴言。责任一股脑儿地丢给前任,并坦然为自己脸上贴金,声称能在这样的情况下实现现有业绩,她已然是废寝忘食、全力以赴了。更令人称绝的是,整个过程中她居然声泪俱下,数度哽咽。 董悠然疑惑了。 她把目光对上老板,老板的眼神在她脸上短短地逗留了一瞬,随即便移开了。就像移开唇边的烟一样自如,接着还驾轻就熟地掸了掸烟灰。顺着他的目光,董悠然看到他面前的烟灰缸里,已经布满了一片灰白,那里面长长短短的烟头就像经历过一场恶战之后的城堡一样破败零落。 刚刚在开会之初,他便说过,不要强调地域差异,不要强调客观原因,一切从自己身上审视,深入剖析问题到底出现在哪里,虚心向优秀者学习,否则这次年底总结大会便没有任何意义,更谈不上改良和进步。 但是没有一个经理是按照他的思路来总结的,依旧是在说功绩、摆理由、讲条件。 他,应该是无奈的吧。 对于这个化妆品集团来说,因为经营的全是女性产品,所以除了仓储、网管、运输等部门以外,几乎全是女性,对于一个女性占绝对优势的工作团队来说,唯一的男性舵手很多时候是无奈的。 体谅他的这种无奈,董悠然当起了恶人。在陆云发言之后,自己这个市场总监开口了,她拿出两湖地区近三年的数据进行分析,中间会停下来,就一些具体问题向陆云发难:“陆经理,去年两湖地区销售最好的产品系列是什么?” 陆云想了想:“ice baby。” “今年ice baby在您所辖地区出货额与销售额统计中所占的比重又是多少?”董悠然继续追问。 “10%吧。”陆云不十分肯定,她一向不擅长这些数据分析,月度与季度都有专门的人在统计,这次的总结报告也都是助理在弄。 “出货50%,实销是8%。”董悠然纠正了她,“两湖地区今年供应商和商场的退货品类当中,最多的是什么?” 陆云狠狠瞪了她一眼,打开自己面前的笔记本电脑,开始查找数据。 短暂的等待之后,陆云显然还是没得要领。董悠然继续深入:“是ice baby。” 所有人都被这一系列的数据搞晕了,目光齐刷刷地聚集在董悠然的脸上,“去年ice baby在两湖地区销售得好,是因为前任徐经理与市场部联合开展的两次校园青春行促销计划所拉动的。今年您继续加大这个系列的铺货,没有问题。可是您并没有采取相应的促销手段去刺激市场新的需求,结果供应商和商场大量屯货却销不出去,而其他自然走势好的品类,您并没有预计到,同时也没有提前备货,长时间的断货必然影响了销售”。 各地区经理开始交头接耳小声议论,陆云面色通红,十分不悦:“你的意思,这都是我的错?” 董悠然避开她的眼神,目光在每一位地区经理面上掠过:“成败与对错,不是我来评定的,也不是老板来斟酌的。成败不是最终的结果,不是最后撞线的那一瞬才体现出来的,它隐藏在过程里,由细节决定,由您来决定。作为市场总监,我的职责是帮助销售部门提升业绩,但这一切的基础是我们要先找到症结所在,才能对症下药、解决问题。所以,请原谅我的直白。” 所有人都沉默了。 董悠然用她的斩钉截铁将这场原本已经偏离主题的年终总结会又重新引导到主线上来,陈沐涵淡淡地笑了。天资聪慧的她总是这样善解人意,在最适当的时候给他最有力的支持,而且做得这样恰到好处,不露痕迹。 她,的确会让人怦然心动,让人不自觉地被她感染,这便是她的魅力吧。 董悠然和陈沐涵并不知道,此时两个人的一举一动早已落入另一个人的视线中,成了一道独特的风景。华东区的总监索静如,默默地注视着会场动态。丝毫不会放过两个人的瞬间表情,一个是董悠然,另一个就是老板。 当看到她和他那种无言的默契与无声的交流的时候,她便会觉得胸口发闷,她很想站起来狠狠地拍一下桌子,用一切可以打击到董悠然的语言去骂她。可是当她看到他的眼神时,她忍了下来。 这个从23岁时就牵动了自己全部身心的男人,现在笑起来,眼角边已经有了明显的皱纹,虽然没有自己脸上的多,但是,曾经的青春少年,已经步入中年了。 这20年,和他一起走过的,不是别人,正是自己啊。 索静如的心重新平静下来,她想起自己48岁生日的时候,他紧紧拥着她,亲手给她戴上那条象征美好寓意与祝福的红珊瑚珠串。他俯在她的耳边,深情地呢喃低语,他说,自己是他的红颜知己。 所谓红颜知己,是错误的时间遇到正确的女人,虽然没有姻缘,却可在心中存起一份长久的惦念,任凭风吹雨打都挥之不去。 是的,这20年,看着他恋爱、结婚;看着他求学、创业。虽然没有婚姻之名,但他就是自己的丈夫,这还有什么可以质疑的吗?20年的时间,他们之间的感情早已融入骨血,是彼此的爱人,更是彼此的亲人。他虽然娶妻,却始终没有要孩子,还一切难道不是为了安慰自己吗? 想到这儿,索静如心里觉得舒服多了。 看着董悠然青春逼人的容颜和神情,她反而觉得很好笑,也许董悠然便是自己和他原本已经沉寂了的感情的助燃剂吧。 给生活加点儿调料,也许说的就是这个意思。 第二章 风云突变 第二章 风云突变 “好!”放下老板秘书的电话,董悠然开始布置工作,“郑爽,给所有参加年会的经理发个短信,晚餐改在竹园了。礼品什么的也得赶紧搬过去。” “什么?怎么临时变卦啊!不是定好了白家大院吗?”品牌经理郑爽怔愣着。 “别问了,肯定是那些‘奶奶’事儿多,咱们见怪不怪吧。”促销主管yuki想也没想,接了一句。 说归说,行动上却不能有片刻迟疑。董悠然开车带着两名得力下属直奔北四环。这次年会不同以往,公司未来两年的计划是融资、上市,于是对于业绩、团队、运营等每一项指标都有了更高的考核要求。一周会议结束,带给这些地区经理的挑战与压力自然不小,有些人已经不堪重负。所以,老板特意提高了最后一顿晚餐的规格,其目的也是大棒加胡萝卜,要好好安抚一番。 市场部准备了一些礼品和娱乐环节,所以要提前到场布置。 然而北京的路况就是这样,不堵才是不正常的。更多的时候是你越着急它越堵得一塌糊涂,走走停停时间已经很紧张了。 好不容易到了那座亚洲最大的shopping-mall,想也没想直接进了停车楼,这个时候你要是还想在地面上找车位,那简直就是等着彩票中奖,跟做梦一样。 一直到了五层,还没有空位,董悠然很急:“你们先下车,我慢慢找。” “嗯,我看到了,那边,路虎旁边有一个!”郑爽眼尖发现了一个隐藏起来的空位便像看到新大陆一样兴奋。 “哦!”董悠然嘴上应着,可动作稍稍慢了一拍。刚准备直接倒进车位里的时候,突然边上有一辆黑色的bmw x6,没有丝毫停顿,径直就开到了车位里。 不夸张地说,要不是董悠然狠狠一脚刹车,嘎然地停下来,两车几乎蹭上。 不用说,董悠然心里火很大。 但是在同事面前,她还尽量维持自己的淑女风范,什么也没说。索性掉了个头继续往回开,没开出多远刚巧有辆车驶出这才找到一个位子停好。 “头儿,刚才怎么不扁那个人两句?”郑爽抱着大大小小的礼品盒,一边愤愤地敲着边鼓。 董悠然笑笑说:“没什么好吵的,他要是真男人、有风度就不会跟我抢了。否则,他不是男人,跟他吵也没意思!” 话音刚落,一个黑影出现在董悠然她们身前。 他真的很高,董悠然还以为碰上了cnba的队员,他站在自己面前,犹如一尊雕像。 “你还真会说话,骂人不带脏字,却阴损到底!” 停车楼里昏暗的灯光下,依稀能看清他的容颜和表情。古铜色的肌肤、高高的鼻梁、深陷的眼窝、很出色的长相,特别是轮廓长得很有特点,五官也很有味道,只是看上去会让人有一种感觉,他应该是一个有些冷漠凶悍的男人。 越是如此,越让人有一种说不出的反感和抵触。 郑爽是个暴脾气,又被老公宠坏了,从来就是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于是立马出来应战:“哟,现在真是全球经济大衰退,股市暴低,油价飞涨……于是乎,这大街上捡破烂的人越来越多,竞争也太激烈了。逼得这位衣冠楚楚的大哥,饥不择食,都出来捡骂了!” “好了!”董悠然不由轻喝一声,这丫头平时随意惯了,真要碰上硬茬子,可就难收拾了。 本以为这样一通儿数落自然会让他动怒,至少也是出言回击,没想到他只是伸出手指了指郑爽,叹了口气:“现在的女人都是靠嘴吃饭的吗?算了,我不跟你们一般计较,刚刚是没看到你们,不小心‘别’了一下,所以才想着追过来跟你们说一声抱歉,真没想到你们这些人简直是不可理喻!” “您没看到我们?”yuki开口了,这个身高170厘米的大美女身材出众但外表柔弱、惹人怜惜。太多的时候,她都不用开口,只要那双秋水含情的美瞳向对方一扫,胜利就属于她了。而如果等到她开口,便是一阵疾风暴雨,令人难以招架:“大哥,我们的车虽然小,可是车子是黄色的呀。黄色是波长最长的颜色,你不知道吗?这么一大片黄色你都看不到,那上了马路,你怎么办呢?闯黄灯是很危险的!虽然你无所谓,但是为了大众的安全,我还是建议你去同仁医院看一看,是色弱还是色盲呢?” 大个子的脸色变得很难看。 “好了!”董悠然有些过意不去,这两个丫头,平时就把斗嘴当技术,一有舞台就闲不住。刚刚自己虽然有些生气,但看一个大男人被两个小姑娘说得毫无招架之力,又有些内疚。于是她冲着那个大高个儿微微一笑说:“不好意思,刚才可能是误会吧。我手‘潮’,开车比较面,在路上经常被人家‘别’,都习惯了。所以,刚才的事并没有放在心上。不过,还是提醒您,刚才如果我踩刹车的时候稍微迟疑一点儿,或者踩的力度不够狠,那咱们可真的就贴上了。” 昏暗的灯光下,他抱着肩、皱着眉头盯着董悠然。眼神竟然有些孤寂,那神情仿佛是若有所思。 来不及多想,董悠然带着郑爽与yuki匆匆错身而过,只留下他一个人静静地呆在原地。 “郑爽,我发现你现在说话越来越狠了。虽然以前我教过你,我们做市场的,不能接不上话,不能让话掉在地上,可是你现在真是话如刀剑,有点儿厉害过头了!”董悠然一边走一边狠狠瞪了一眼郑爽和yuki,“刚刚那个大高个儿就是愣点儿,人还不错,如果真要是个狠主儿,估计大耳光都扇到你们脸上了!” 郑爽不以为然:“我才不怕呢,那样正好,我立马躺地上,从此我就残了,让他养着我!” 而yuki则抿着嘴,幽雅地笑了。 竹园,是一家杭州菜馆,江南风格的装修让它在这个时尚的中关村商圈中显得那样独树一帜,自然也是价格不菲的。 置身其中,不免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在浮华的现代都市里竟会有这样一处闹中取静极为雅致的场所。 一进门,身着蓝底印花布旗袍的服务员就热情地迎上来,将大家引入包厢。 “平沙落雁”,董悠然默念着包房外悬挂的匾额,店老板居然会以古曲名作为餐厅包房的名字,也算是风雅得可以了。 静谧幽然的氛围,古色古香的木质家具、门窗隔断、围墙避板等物,均为仿古木雕,其雕刻之精美,令人叫绝。紫红色的绣花地毯衬托着牙黄色的梨木餐桌;博古架上的葫芦、万寿的瓷器和镀金流彩的金托交相辉映。 房梁上悬挂着木架纸面的灯笼,悠悠的烛火,置身其中,恍惚中会让你产生一种在时光流转中回旋往复的错觉。 市场出身的董悠然对这位未曾谋面的竹园老板在心里暗暗称赞一番。听说竹园的老板与美琦的股东是好朋友,所以公司高规格的宴请通常会安排在此处。虽然未曾谋面,但董悠然已经断定此人算得上是独俱慧心的,虽然还没有品尝到这里的菜品,光是看看店内的装潢就已经先声夺人,让人悦然赞叹了。 一切布置妥当,老板与众经理姗姗来临了。 前几天的总结会议与集中培训,让大家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席间的气氛不免有些沉闷,就在这个时候,老板轻轻拍了拍手,yuki与郑爽在每位分公司经理面前放了一个精致的小盒子。 “送给大家的礼物,打开看看。” 精美的盒子当中,是一套刻着各人名字和属相的餐具。 在这个时候,老板从秘书手里接过一个大蛋糕,灯光也暗了下来,配合着《平沙落雁》的古琴曲,燃起15支蜡烛,“大家一起来!” 他的声音充满磁性,微微有些轻颤,却在瞬间感动了所有人。 15支蜡烛,象征美琦集团走过的15年历程,所有的地区经理一起对着点燃蜡烛的蛋糕许愿,又一起吹灭,这里面自然蕴含着许多深意。 “今天的隔阂与矛盾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一同走过的日子。大家的心愿其实都一样,希望我们把这块蛋糕越做越大。”他把拴着彩绸的刀子递到索静如手里,示意她来为大家分蛋糕。 她照例推却,在众人面前,她一向是进退有度的。 但是,他很坚持。 他说:“你是公司最资深的元老,理当如此。” 她笑了,所有“老人”都笑了。 董悠然觉得脸颊微微有些发烫,她希望自己只是敏感。 这个小插曲过后,仿佛一切不快都烟消云散了,大家热络地交谈,讨论着计划、数据、桌上的菜品,甚至是珠帘后面弹琴小姑娘复古的装扮。 董悠然觉得自己是被隔离在这个圈子以外的。她不是与老板共同打拼天下的“老人”,也不是和股东们有着千丝万缕关系的“心腹”。她是这个公司入职最晚的高层,是唯一通过招聘渠道由猎头挖过来的。 其实来公司面试以后,她原本并没有考虑这个职位,因为对于这个有着15年所谓传统的公司,她一眼就可以看到许多民营企业的通病。“所谓积习难改,宁做挖井人,不做革新派”,这是她的信条,因为多年的职场经历告诉她,存在就是一种理由。种种不好的称之为痼疾的制度和观念,绝不是通过招聘一个所谓的“职业经理人”所能改变的。 但是,他的话打动了她。 “公司的状况我很清楚,为此十分焦虑,人都是有惰性的,我也一样。现有的局面,我很难改变。所以,我一直在寻找一个可以倚赖、可以支撑的干将。而你,将是我最得力的工作伙伴。” 不惜歌者苦,但伤知音稀。 谈不上知遇之情,但是这份坦白打动了她。 于是,她来了。 意料之中遭遇到了种种阻力。她像驾驶着一条在黑暗中前行的船,看得到的风险是黑暗,看不到的却是隐于黑暗中和波涛下面的暗礁。 “悠然在想什么呢?”索静如成功地把众人的注意力引到了董悠然身上。 “董总监!”坐在桌子对面的广东地区经理程燕起身走到董悠然身边,端着一杯酒,“希望你今年能帮帮我们广东,我们的增量可就指望你了!” 董悠然笑了笑,这样的话茬让她很难接,她只得避重就轻地说:“程经理一向海量,我可不敢跟你干杯。这样好了,咱们各饮半杯,蕴义共同努力,并肩战斗吧!” 说着,便将杯里的酒喝了一半儿。 程燕拍了拍她的肩膀没再说什么,只是一饮而尽又将酒杯倒置,让众人看到杯里没有半滴酒,然后才回到座位上。 而她却在有意无意间,引领大家把矛头直指董悠然。 “董总,咱们上海明年的市场费用是多少啊?” “什么时候给重庆做做活动?” “河南的代理商说了,今年再没有支持,就不跟咱们合作了。” “你们市场部到底行不行啊?不行我们找当地的广告公司了。今年任务这么紧,可别耽误我们!我可是跟老板立了军令状了!” …… 老板看了看局面,出言帮腔:“董总来公司时间不长,大家可能对她不太了解,但是董总是市场营销方面的专家,曾经供职很多知名企业,相信她一定能带领大家走上一个新的台阶。” 销售总监陈南面色微变,连日来的会议中,董悠然做出的所谓的数据分析让她很是恼火,她稍加思忖之后开口说道:“今天大家难得聚在一起,明天就都回去了,不如借这个机会,董总给大家透透风,说说明年的市场计划,咱们也好心里有数。” 这无疑是将了董悠然一军。 董悠然的市场计划不是那种笼统的全面覆盖的思路,她走的是区域阵地战的策略。根据不同地区代理商的实力、商场布局、铺货情况以及地区经理的市场意识和执行能力分别对待的,最不适宜在这种情况下公布。 因为如此一来,必然招致众怒。 于是她只得把球踢回去:“计划草案在年前已经抄送给陈总了,我觉得还是由您来公布比较合适,我就不越俎代庖了。” “哟,那个啊,不是还在修改吗?再说了,里面有好多专业术语,我都不太明白。正好今天您说一说,有什么不明白的,大家还可以学习学习。”陈南的太极功夫是练到家了。 董悠然此时不好再推托,索性把思路和要点概括地说了一番。 果然,这顿饭是吃不消停了。 第三章 异位而处 第三章 异位而处 面对众人的发难,董悠然的目光落在桌边的小木盒上,木盒子里放着一本带着墨香的古典书籍,那是本店的菜谱。 她把它拿在手里,轻轻举起。 “这个菜谱,让我想了很多!”她说,“看到它,大家于细微之处便能看到店主的独具匠心。没错,而我想说的是‘和谐’。它放在这里,在古色古香的氛围里、在仿明清风格的实木大圆桌上,配着古琴雅韵,穿着蓝色布旗袍的服务员,它是合适的,是锦上添花。而如果放在麦当劳、肯德基、必胜客里,它就是滑稽的,格格不入的。” 董悠然微微停顿下来:“刚才的计划,大家显然很不满,也不理解我为什么会厚此薄彼。市场费用和各种资源没有像以往那样平均分配,为什么呢?”董悠然的目光掠过每一个人,“借一地打击全国,借一个人打击一群人,我没这个胆量。” “可是我们看到的、听到的,你就是这么做的!”直接顶了回来,没有人买她的账。 “要市场支持,先问基础何在?”董悠然面向重庆经理,“记得去年的西部洽谈会吗?我全力以赴组织的订货会,供应商云集展台,而您和您的业务人员,面对积极洽谈合作的代理商,身体好像始终都没离开沙发吧?” 重庆经理面色十分不悦:“业务员也是人,站了好几天了,精神差一点儿也可以理解,没必要这么苛刻吧!” “去年秋季新品上市,仓储采取的是由远及近的发货策略,先从两广和西南开始发货,最后发的是北京。媒体广告按计划时间推出,可是湖南、山东、西南的商场,新品还没上市,错过了商机,还引来代理商和终端的抱怨。新的宣传品推出两个月了,还有很多地方还没有陈列上……这些,是我苛刻吗?”董悠然看了看站在一边的品牌经理郑爽和促销主管yuki,“去年西部订货会,行政部没有订到机票,也没有订到卧铺,她们两个人是火车硬座36小时,凌晨两点到达的重庆。两个小姑娘马不停蹄带着人布展,即使这样,第二天的发布会依然是神采奕奕,可有半分懈怠?” 所有人都沉默了。 去年夏天,那个时候,董悠然刚刚加入美琦。 那是大家联合好的,要给她来个下马威,没想到现在当着老板居然这样被抖搂出来。众人面面相觑,目光最后都落在老板身上。 他重新燃起一支烟,说不出是什么样的情绪。他已经习惯了他的下属,这些或胖或瘦或刚毅或柔弱的女人对他诉苦,对他抱怨。 但是,董悠然的这番话,让他微微有些震撼。 因为,这些仿佛是抱怨的话,此时他也是第一次听到。 她没有在从重庆返回后第一时间来跟他抱怨,甚至当很多人炮轰她出师不利、第一炮就哑了、无功而返的时候,她也没有为自己辩白。 却在今天,这样一个原本应该是融合的场面下那样直白地说了出来。 这样,自然破坏了原本他好不容易创造出来的气氛,打乱了他的计划。这是她入职以来,两个人最没有默契的一次配合。 “市场搭台,销售唱戏。如果没有角儿,没有戏,我搭台便是一种资源浪费。最有效的资源一定分配到最能产生业绩的地方,这就是今年区域市场计划出台的原因。正如刚刚陈南总监所说,我来公司时间尚短,大家对于我本人的能力心存疑虑这很正常,所以我也想借一两个区域市场做出成绩来给大家增加信心!”董悠然的语气明显缓和了,她十分清楚这样的场合,舌战群儒,什么时候该进,什么时候该退。 但是她显然低估了目前的形势,也过早的暴露了自己的善良与柔弱。 “啪啪!”有人为之鼓掌,是销售总监陈南:“这几天在年会当中,我感触很深,感觉自己真的落伍了,需要学习。我想大家跟我一样,15年前我们一起拼搏,有一股子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冲劲儿。后来,我们开疆扩土自然也是充满激情。然而15年过去了,激情没了,冲劲淡了,便自然而然地墨守成规。其实董总来得正是时候,我刚刚还在想应该怎样提升业绩,刺激一下整个团队。董总提了个好建议,让我豁然开朗!” 所有人都把目光聚集在陈南的身上。 “北京曾经是我们全国市场贡献程度最大的城市,这两年衰退得很厉害,也一直没有合适的人在管理,总是我兼着。我看这样吧,既然董总这么希望借一地做出成绩让大家学习,就把这个机会给她吧。把北京做好,不仅董总有了实践经验,咱们各地也有了学习目标。”陈南脸上是温煦极了的笑容。 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冷气,这便是高手过招,不见刀光剑影,只在谈笑风生间便已然尘埃落定。 “这不合适吧!”陈沐涵显然十分意外,陈南是他堂妹,他很了解她做事的风格。这显然是给董悠然降了级,放在地区经理的位置上,先做个套儿让她钻进来,再看她如何解套儿。 “是个好主意!”让所有人大跌眼镜的是董悠然的表态,“感谢陈总监给我这个机会。” 陈沐涵彻底愣住了,他无所顾忌地盯着董悠然,希望从她的表情中看到委屈、强忍和为难。但是他很失望,她一脸平静,甚至还有一种各得其所的怡然。 董悠然的想法,此时他自然是无从体会的。 所有人都离开以后,只剩下陈沐涵一个人。 不时传入耳中的古琴雅韵吸引了他,这儿的环境着实不错。竹坞流水,古琴美人,把你的心一下子就牵引住了,随着琴音拨动,心事如水,漾起阵阵涟漪。 想了想,他还是拨通了她的电话。 刚走到停车场的董悠然就这样被叫了回来。 “说说吧,怎么想的?”陈沐涵的声音永远蕴含着磁性和温情。他的声音就像他的外表一样充满魅力。黑色的休闲西服里是简单的条纹衬衫,传递着悠闲的情调。干干净净的淡青色下巴,让人一眼望去便知道这是一个注重细节、整洁而自律的人。 此时,在他的脸上是一种近乎于无奈的神情。 经历过太多的老板,跋扈的、雄心勃勃的、亲民质朴的……各有各的特点,但个性中总带有着共性,那就是作为老板所具有的乾坤独揽的决心与气定神闲的定力。 这点,陈沐涵没有。 他是一个会妥协的老板。 最常见的神情是微笑中略带惆怅,仿佛一切都无从把握,也许正是因为这个,才使董悠然下定决心留在美琦帮他。 在他的视线中,董悠然看到了自己。 维多利亚风格的白衬衫,小立领、蝴蝶结、蕾丝褶皱点缀出这一季的繁复之美,外面是一条大v字领的连体黑色羊毛制服裙,腰间系了一条黑色的皮带,皮带扣上的银质装饰突显了俏皮与可爱,也将玲珑的身姿衬托得更加出众。 不管何时何地穿衣打扮永远是女人的必修课,尤其在当下的浮华年代,你的心灵美、你的才华与德行,哪有人会耐心地细细体会,更多的是一眼望去,色眼识人。所以,这个虚表,董悠然是从来不曾忽视的。 董悠然的目光从陈沐涵处转移到门口,隔着珠帘可以看到在大厅中弹奏古琴的小姑娘。这是一个很年轻的小姑娘,看她的样子应该超不过20岁。 反反复复弹的不过是两首曲子:《秋水》和《平沙落雁》。 “您看,弹奏古琴本来应该是一件极为风雅的事情。可是如果每天都要在这里对着未必全懂其中寓意的食客们弹琴自然是极枯燥的。所以,她会把弹琴看作是一项工作,没有了感情,弹得就比较刻板,全无情思寄曲音。”董悠然轻声叹息着。 她的答非所问,在陈沐涵听来似乎是别有深意:“你,是在一语双关。” “只是有些惋惜,为了这琴,这了这首曲子。”她收回了游离的目光,“平沙落雁取自‘清秋寥落之意,鸿雁飞鸣’,旋律起伏、绵延不断、优美动听;基调静美,但静中有动。” 这首曲子董悠然一直很喜欢,第一次在中山音乐堂听到著名古琴演奏家李祥霆先生弹奏它,便感觉自己置于秋高气爽、风静沙平、云程万里的天际之边,心胸十分开阔畅快。尤其是尾声那短短的泛音,又将人唤回初始时原始的寂静中。又仿佛像唐诗中写的那样“曲终人不见,江上数峰青”,最符合董悠然当下的心情。 “其实,即使用餐的客人当中只有一个人能懂,她也就没白弹。”董悠然笑了,她的脸上始终带着和煦的微笑,仿佛她早已胸有成竹,即使遇到再大的困难,也不会自乱方寸。 这让陈沐涵感到意外和震撼:“我坦白说,我没有想到你会接受陈南的提议,我也想不出你同意的理由。现在,我好像有点儿明白了,但,还是不能确定。” 董悠然微微迟疑了片刻,决定敞开心扉,她说得再直白不过了:“因为在现有情况下,我这个市场总监,很难有所作为。来自一线的阻力,再好的计划不能得到有效执行,也就谈不上效果。我尊重自己的选择,也看重自己的职业履历,所以不能一遇挫折就轻易放弃。权衡之下,我愿意接受这个挑战,给我一个最小的销售单位,我用我的方法做出业绩,信任也就由此建立,以后的事情就水到渠成了。” “可是,这对于你来说,不仅是挑战。”陈沐涵不无担心地说。 “我明白,在隶属上,我服从陈南。在名义上,我被降职了!”董悠然一语中的,直面问题核心,毫不躲闪回避。 “我怎么支持你?”他在她的目光里读出了坚定和期盼,于是他也改变了自己一贯的迂回作风,直奔主题。 “第一,别给我降工资。”董悠然笑了,笑得很可爱。 “当然。”他也笑了,笑得很无奈,他感觉自己似乎被董悠然小看了。 “第二,我要做北京市场,就做一个独立王国。”她说,她知道这是这场博弈中最为重要的一个砝码。 果然,他面上神情微微一滞,没有马上回复。 也正因为如此,才证明他不是一个草率的人。 沉思之后,他点了点头。 成交。 董悠然笑了。 但愿自己不是在自找麻烦。 第四章 所谓伊人 第四章 所谓伊人 “枫林晚”坐落在景色秀丽、环境幽雅的香山皇家林园西南麓,整个物业总计不过20幢独栋别墅,建筑面积却足足有2万平方米,绿化与景观巧夺天工,更是得天独厚地占尽西山自然环境的精华。 置身在这里,你才会发现,其实一切美好的享受不会因为时代的更迭而变化。自然、古朴、清幽,只要你有钱,在繁华喧嚣又充满污染的现代都市中你照样可以拥有。 坐在二层露台上,举目便是香山的郁郁葱葱,泡上一壶好茶,整个人便彻底放松,一派怡然自在。这是陈沐涵的私宅,称其为私宅,因为这里对他而言是一处自留地,他不曾对任何人提起过,包括他的妻子。 他和妻子结婚10年,至今居住在京城北部靠近温愉河的紫澜苑,他的妻子是那种小鸟依人的类型,她不属于职场,不是白骨精更不是女强人。大学毕业后经人介绍,认识了陈沐涵,便从学校直接进入家庭,身份也从学生变成主妇。她曾经笑谈,她的职业就是陈沐涵太太。然而她却没有想过,任何职业其实都不是终身制。如今连国企铁饭碗都被打破了,所以,没有什么是保险的。只要是工作,就存在竞争,就会有风险,就会是优胜劣汰。 她似乎太过单纯了。 陈沐涵笑了笑,笑容中透着隐约可见的苦涩,端起茶杯淡淡地抿了一口。苦丁茶就是这样,初入口时清苦,然而当你的舌尖浸润在茶水中稍稍片刻,便能感受到淡淡的甘甜,也许这就是生活吧。 思绪漫无目的地游离之际,仿佛门铃响起。 不用起身,稍稍侧首便看到她从大门口姗姗进入,走到白色的圆形欧式凉亭前还不望抬头巡视一番,于是两个人的目光便汇集到了一处。 她温柔地笑了,加快了步子。 很快,便坐到了他的对面。 黑色的羊毛大衣将她修长的身材完美地展示出来,淡雅的妆容更衬出她的从容与柔和,闪着葡萄色光晕的时尚短发让她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小了不少。 出现在他面前的索静如永远让人眼前一亮,她似乎是职场女性与传统女人最好的结合体,在她的身上有着太多令男人着迷的优点。温柔体贴中包裹着执着坚强,时尚干练里蕴含着贤惠内敛,极富主见却并不犀利,具备经营角色的目标主义却又不市侩。妥协时表现出幽雅,无奈中透着智慧,原本都是对立的气质在她的身上却能够同时保持,永远不会让你觉得腻味,恰到好处是对她最好的诠释。 “来了?”他笑了笑。 “来了!”她点了点头,微微颔首的瞬间流露出的是一种夹杂着柔情蜜意的暧昧。 “明天该回去了?机票订好了吗?”他关切地问道,面前这个女人对于他的人生有着不同凡响的深远意义。十几年前,自己大学毕业在朝批实习时的一次邂逅,便注定了两人一生难解的缘分。是她使自己从一个懵懂莽撞的小伙子成长为一个资产过亿的成功商人。她便是那种隐藏在成功男人背后的女人。原本她应该是他的妻子,可是因为她比他大八岁。因为两人相识的时候,她有家庭,所以他的父母死活不同意。于是,她成了他身后见不得光的女人。 严格意义上,他是她的第三者。她为了他而离婚,一个人带着女儿顶着各种压力陪伴他走过最艰难的创业阶段。从另一种层面上来讲,他是她的作品。他的男性魅力,他的成功企业家身份,他的美琦集团……如果没有她,似乎都是不存在的。 就是这样一个女人,为他冲锋陷阵,为他披荆斩棘,为他甘当基石。全国三十几个分公司,有多少是她亲自创立的,他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十几年的时间里,他们相处的日子并不多。时而她在大连,时而她在重庆,时而她在深圳,又或者是包头。 这两年,公司稳定下来了,她才顶着华南区总监的位子长驻杭州。 他给她在西湖边上买了房子,用老头子的关系帮她把户口办进北京,把她的女儿送到巴黎,定期往她的卡上打款。这些,是他唯一能帮她做的。 但是,每当面对面坐着的时候,他还是会觉得欠她的。 尤其是看到她原本浓密漆黑的一头黑发变成漂染了时尚颜色的短发,他的心里更不是滋味。虽然这样看起来她显得更精干,可是他知道,那是因为她的头发变少了、变白了,所以才要剪短、才要染色。尤其是她笑起来时,眼角边那细细密密的皱纹,49岁的女人,她真的老了。 每到这个时候,心里都像被压了一块大石头一样,觉得呼吸都不那么顺畅了。 “这次,我不想走了。”她的一句话,让他从回忆中清醒过来,盯着她的眼睛,他难以置信。因为他和妻子在北京,所以这么多年,她一直逃避,一直在各地安家,都没有想过在北京定居,所以突然听她这样说,陈沐涵很是意外。 多少年过去了,原本英气的眉毛、犀利的眼神如今全都化作了柔和,她笑了笑:“叶落归根。我该回来了,不是吗?” 只此一句,便足以让陈沐涵哑然。 她拿起茶壶自顾给自己倒了杯水,缓缓品味着苦丁茶的独特味道,轻描淡写地说着自己的想法:“我有点儿不放心北京。陈南的脾气你我都很清楚。我担心董悠然很难实现她的初衷。而目前这已经不是一时一地的较量。我们必须为她保驾护航,北京有了新的局面,全国才能改变。这种情况下,我不应坐视不管。毕竟,现有的积习与矛盾之所以存在,我要承担很大的责任。” 陈沐涵脸上是微微有些惊诧的神情,他还没有养成在她面前掩饰自己情绪的习惯,这个在外面叱咤风云的男人,在她的面前,总是那样率性而为,很多时候就像一个大男孩。而她,则更像是姐姐。 他的惊诧与她的平静形成了稍许鲜明的反差,这让他微微有些不舒服,因为他知道,每当这个时候,多半她已经拿定了主意。 而这次的事情不同寻常,不仅仅是公事,公事她是有发言权的。而这次的事情牵扯到董悠然,牵扯到他酝酿许久的一个计划,他将它称为“破茧计划”。因为长期以来,他都被索静如编织的那张无形的大网束缚着,这张网他自然是不能狠心地破除。然而在这张网外围还有一张网,是更为密密麻麻地清一色的各级女经理,那是15年来,他和索静如一起造就的,曾经帮他走向成功,但现在却成了走向辉煌的束缚。 董悠然是一柄利剑,他原本就是要借这柄剑,去剪除外围那张阻碍公司发展和飞跃的网。 此时,索静如的提议,让他不免担心,这将是一场提前来临的对决。 他有些拿不定主意,于是下意识地拿起桌上的烟盒,从里面取出一支烟,习惯性去裤子口袋里摸打火机,而就在这个时候,索静如从自己的黑色gucci包包里拿出一只zippo真金拉丝女式打火机帮他点燃香烟。她的身子微微向前探着,面上表情淡定极了,没有丝毫的殷勤与做作,仅一个动作便将无言的默契与体贴展现得淋漓尽致。 当第一口烟雾四散开来的时候正好阻隔了两人的视线。就在这瞬间的朦胧中,他便有了决定。宝剑锋从磨砺出,既然已经是这样的局面,就放手让她们自由厮杀吧。 索静如离开“枫林晚”的时候,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她并没有叫车,而是一个人独自走在林苑环绕的小径上,唇边一直保持的淡淡的笑容此时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暮色中,修长的身材紧紧包裹在黑色的长款大衣中,显得那样的孤独,神情十分落寂。她用手拢拢耳边的短发,这才想起曾经的长发已一去不返,不由自嘲地笑了笑,笑过之后,眼神中的冷幽有些吓人。 她知道,明天新的任命就会下来。 她,将由原来的华南区总监升任为全国销售总监,同时兼任华北区总监。 陈南,则由全国销售总监升任公司副总。 董悠然,则由原来的市场总监降为北京地区经理,原本她想保留特权,直接向总裁汇报的计划落空了,她还是要向自己汇报的。 索静如想,其实应该感谢董悠然的,不然她还真的没有这么好的理由回到北京。陈南任职全国销售总监两年,是业绩下滑最为严重的时期。而她如此直白地与董悠然的公开敌对,也让她在陈沐涵心中的分量一降再降。协调与避免这两个人即将可能发生的矛盾,自己是再合适不过的人选了。 这样的上位,一方面,在所有人面前可以证明老板对于“老人”依旧是看重和依赖的;另一方面,索静如凭借自己阅人无数的经验深知这一次董悠然如果成事,她便坐享其成;反之,董悠然败了,她便顺手清除,此举必然会重获众人对自己的信任与拥戴。如此三全其美的机会,她不可能放过。 最重要的一点,隐藏得很深很深,那就是她要切断董悠然与陈沐涵之间可能的交集。 为什么会这样想呢? 索静如用力摇了摇头,陈沐涵执掌的是一个化妆品和女性用品的王国。在这个王国里工作的大部分是女性,可以说,美琦集团没有丑女,哪怕是茶水间的阿姨,仓库的管理员。但是她从来没有担心过,因为那些人美则美矣,陈沐涵和她们是不可能发生故事的。他所看重的,不是一个女人的美丽,而是精神层面的契合,不是强势的弹压,而是润物细无声的渗透与交融。 否则,娶了比他小5岁的娇妻,为什么还会对自己这个老女人长达十几年不离不弃呢? 对于陈沐涵,她从来是自信的。 可是现在,董悠然的出现带给她太大的冲击。 一个美丽而年轻的女人,受过良好的教育,有着骄人的职业背景。聪慧、敏锐、视角独特,不管多么复杂繁乱的情形下都能够很快发现问题的核心,待人处事是一份与年龄毫不相符的沉稳与执着,于职业、干练中透着柔和与温情,思想活跃、方法多样…… 偏偏有着一双水灵的明眸,时而目光天真,就像不谙世事的公主;时而机敏锐利,有如威严华贵的女主。这样的眸子配上微微弯曲的修长细眉、小巧挺秀的鼻子以及百合般清爽惬意的笑容,即使是女人在嫉妒之余,也是欣赏的。 有时,她将浓密如云的发髻高高盘起,一丝不苟配上一身合体的职业装,周身便有一种难以言表的尊贵气质。而当她将一头长发随意披在脑后,耳边悬上一对施华洛世奇的水晶耳环,只一件吊带背心,一条丝质长裙,就能将摄人心神的风姿摇曳得淋漓尽致。 这样的女人,索静如能怠慢吗? 当然不能,她原本就不是一个被动的女人。虽然有时候,被动是她的手段,是她的保护,但骨子里她比任何人都积极,这一次,更是她首先亮剑。 她忽地笑了。 因为她想起了陈沐涵曾经对她的评价:“静若处子,动如脱兔。” 他应该知道,他对于她而言,是全部。不论生活还是工作,所以,她要为捍卫这一切而再次披挂上阵。 第五章 冲破迷局 第五章 冲破迷局 北京的春天是很特别的,温暖就像矜持的少女,迟迟藏着不肯现身。任狂沙袭卷,冷风夹杂着浮尘,漫天混沌,让人有一种末路穷途的悲凉感觉。 透过办公室高大的落地窗向外望去,灰蒙蒙的一片,空气中全是尘土的气息,让人忍不住郁闷,目光一扫,电脑屏幕上的skype一直在闪,点开一看是老板,只有两个字,“你来!” “好。”她只回了一个字,比他还要简单。 走出那间属于自己的总监办公室,便看到大开间里离自己最近那个位子上的大美女yuki,此时她正用无比同情的目光看着自己。董悠然心想,她应该是看到任命书了。而隔壁格子间里的郑爽则冲上来拉着她咬起耳朵:“面圣去?” 董悠然点了点头。 “记住四个字,寸步不让!”郑爽一脸郑重,表情十分严峻。 董悠然却笑了:“怎么不让啊,通知都发了,难道让我辞职吗?” “必要的时候,这也是一种手段。你是老板重金挖过来的,他才不会让你辞职呢。他呀,面子比天大,就是为了自己的脸,也不会让你走的。所以,你可以拿辞职吓唬吓唬他!”郑爽恨恨说道。她是公司里半新不旧的“老人”。说她老,那是跟董悠然比;说她新,那是跟元老们比。公司曾经有一度引入过一位海龟副总裁,那是陈沐涵的第一次革命。郑爽便是由这位副总裁聘来的,也算是改革的产物。当时,她是公司里唯一懂市场营销的专业人士,可是她到位没三天,副总就被挤走了,连带副总这一条线上招聘的新生力量,什么两湖地区经理、产品部经理、研发部总监、采购部高管,全部走了。只有她,因为来得最晚,在大家眼里还没有被这些所谓的新人所带坏,也没有占据重要的位置,对大家构不成什么威胁,所以才幸存下来。 郑爽原本是抱着骑驴找马的心态凑合留下来的,她的初衷是一旦找到好的归宿,马上跳槽走人。可是人真的都是有惰性的,一个月下来,她便发现了美琦集团的好处,便不舍得走了。首先,在化妆品行业,它虽然是一家本土化公司,但是因为老板以前在计划经济时代积累下来的政府资源,几乎化妆品行业所有知名大牌的中国总代理都被他牢牢攥在手里,应该算是成功垄断了。十几年的供应商关系和终端资源,这不是一般公司能撼动的。而大品牌每年的市场推广费用也会毫不吝啬地按时打过来,郑爽只须要按照惯例找广告公司发布就可以了。老板不会也不稀罕关注细节,所以,她这份工作又轻松、又体面。三百六十五天,只忙不到十天,剩下的日子各地市场转转,做做市调儿,再有就是对着电脑忙自己的事情。 不耽误网聊谈恋爱,也不耽误流连网站八卦新闻,还有大把的时间可以考研、读书、充电,多好的日子啊,尽管有时难免会生出几分无聊的感觉。对此老公则称之为“少年不知愁滋味”。老公是搞建筑监理的,整天泡在工地,又要动脑,还要耗费体力,反而觉得郑爽是身在福中。 当董悠然来了以后,这一切自然发生变化了。虽然日子没有过去轻松悠闲了,但郑爽却乐于这样的变化。因为她的工作中也终于有了主动、有了专业、有了激情。在董悠然身上,她学到很多东西,所以,她由衷地拥戴与感谢她,也心甘情愿当她的马前卒。郑爽认为,这才是领导魅力,能够让员工在她的带领下收获成长,不断汲取前进的力量,目标清晰明确,每一天的日子都是充实的,累并快乐着,这才是职场生存的真正境界。 然而现在,她恍惚了,公司近期的变化,让她有些摸不着头脑。 她当然不希望董悠然走,即使不是离开公司仅仅是换个职位。 她当然能够理解董悠然的处境和想法。在这个公司,要想将市场和销售结合起来,实在不是那么容易办到的。所以董悠然才会想以自己“市场的思维”深入销售一线,执掌一个最小的销售单位,让大家看到两者结合的效果,这样才能推动今后的工作。所以,市场总监兼北京地区销售经理,应该是最好的。可为什么会演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任命书给人的感觉,董悠然不再是市场总监,只是一个小小的城市销售经理,也不再向总裁直接汇报,而在中间隔了一级,那一级恰是她们都心有抵触的索静如。 郑爽满脑子疑惑,越来越看不懂目前的局面了。 原来的市场体系怎么办?自己和yuki以及整个市场团队将何去何从?董悠然在索静如之下,这样的架构,还能实现当初的设想吗? 董悠然拍了拍郑爽的肩膀,又给了yuki一个安慰的笑容,穿过整个办公区,来到总裁办公室门口。 手刚刚抬起,还没碰到门,便听到陈沐涵的声音,“进来!” 推开门,董悠然微微一愣,仅一门之隔,却是两个世界。 办公室里烟雾缭绕,使得远远地坐在大班台后面的那个人的身影看起来都有些朦胧,董悠然刚刚进门,陈沐涵便起身走到落地窗前打开最下方那扇用来通风的窗子。冷空气瞬间便将室内的浑浊驱散干净。 他回身冲着董悠然点了点头,指了指休息区的沙发:“坐!” 两排相对的沙发,中间隔着方方正正的黑漆理石台面的茶几,旁边是黑漆嵌螺钿描金云龙纹书格。董悠然记得这个书格还是他从拍卖会上拍回来的。明万历年间的作品,价格不菲。书格是平顶长方形,分成三格,三面全敞,背板上的描金双龙戏珠纹饰与底部的四个铜套腿彰显着它非比寻常的身份,也许曾经置于宫廷王府也说不准。 大多数时候,董悠然在总裁办公室与老板对话,都是在大班台前,这还是印象中第一次坐在这个办公室里专门用来招待贵客的休闲区里,也许陈沐涵是想让接下来的谈话轻松些,但事实上却恰恰相反,董悠然感觉到些许的沉重。 坐在沙发上,有稍许的不适,董悠然是娇小的,这沙发相对比较深陷,而她还要考虑仪态,所以只是坐在沙发靠外沿的一角儿。陈沐涵隔着茶几递给她一个靠包,这算是体贴吗?作为男人,他的确是够细致,可是作为老板,他并非洞察秋毫。 接过靠包垫在身后,仿佛舒适了些。 但董悠然知道,再好的铺垫,都不会让接下来的谈话轻松和愉快。 陈沐涵想让董悠然先开口,他觉得她积攒了一肚子的委屈,多年来与女性下属打交道的经验告诉他,当女人心怀委屈的时候,一定要让她先释放出来,接下来才能对话。 可是这样的沉默战术对于董悠然是无效的,她不是初出茅庐的职场白丁。 陈沐涵只得开先口:“我知道你心里不太高兴。” 董悠然不置可否。 “以往我跟你在skype上对话,你高兴的时候一般会回复‘好的’,是两个字。而当你回复一个字‘好’的时候,通常是不高兴的。所以,多一个字都不想浪费。就像现在,你并不打算跟我说什么。”陈沐涵说得很平静,目光中却透着笃定的神色。 董悠然无可奈何地笑了,他真的不像老板,这样的话语怎么也不该在这种情况下从他嘴里说出来,于是半开玩笑地说:“你既然这么明察秋毫,公司目前的形势,我或者其他人心中所想,你自然是了然于胸,那我们今天就实在没有谈话的必要。” 陈沐涵眼中的情绪十分复杂,就如他当下的内心,焦虑和担忧纠结在一起,他竭力驱散这种情绪,不无埋怨地说:“你还真是残忍,一下子把我噎回去了!” 他就是这样,董悠然内心中不免稍稍有些嗔怪,还真把谁都当亲人了,有这么跟下属说话的吗?难道这就是所谓的感情投资,让女下属们个个以为老板把自己当心腹,说话直白又没有架子。 可惜,她不吃这一套,实在受不了他的迂回战术,她索性摊开来说:“早上看到任命书了,是有些意外,我不知道是什么使您做出了改变。但是既然落实到白纸黑字上,我想也就成了定案。其实谁做销售总监,我并不在意。但是这样的任命本身,就给我的前景蒙上了阴影,这也必然会给我的工作带来阻力。而且,我跟您说过,我在意的是我向谁汇报,我的想法、计划能不能顺利地执行,否则一切都没有任何意义。” “是。”陈沐涵点了点头。随即用手挠了挠头,董悠然知道这是他的习惯动作,表示他在思考,也表示这个问题他不太想正面回答。此时,董悠然明白她能做的只有等待。 “我跟你提过,三年前,我曾经想过变革,也付诸了行动。但是那次雄心勃勃却全军覆没。所以,这次我不得不慎重。公司的这些骨干,在你眼里也许不够专业、不够职业,谈不上进取,也拖累了公司快速发展。但她们毕竟是公司存在的基础。重要的是,这些人如果推出去,就是给竞争对手输送弹药。所以,我只能潜移默化地改造她们。要把风险降至最低,同时也是对你的一种保护。”陈沐涵露出他那招牌式的微笑,看起来和蔼可亲,但是目光如鹰,仿佛能直射你的内心。 这样的注视,让人难以承受。 于是,董悠然妥协了,她说:“其实,也没什么。抛开面子不讲,这就像下棋一样,谁先开局并不重要,因为过程是属于两个人的,它不会只遵照开局者的思路来左右,关键还是要看两个人在过程中的博弈。希望您对我有信心!” 董悠然站起身,她想早一些结束这场对话。 “我当然有。”陈沐涵也站了起来。 “原来的市场部门体系,请尽量保持它的完整。”这是董悠然做事的风格,她最不希望的就是因为自己的变化而殃及下属。 “放心吧,你的团队,我会亲自带的。市场总监会一直空缺到你需要的时候!”他说,他的目光不像是对着自己的下属,倒像是对着一位相交多年的知己,目光里的内容可以用信任和了解来诠释。 这份了解与信任,让董悠然有些感慨。 “索静如,我们一起工作十多年了,我相信她的人品和能力。应该说,我认为你们能配合好,至少对你而言这会比和陈南共事舒服一些。”他又补上了一句,但这句话却有些苍白的证言的味道。 董悠然的表情沉静极了,她说:“在我之上,不管是您还是索静如或者是陈南,我还是我。” “当然!你是不会变的!”他微微扬起眉毛,仿佛没有明白她话里的真正含义。 “也许会变的,或者说一定会变的。但请您相信改变的只是形式,而本质的东西永远不会变。”很多话,即使是对着像同盟者一样的人,也不能说得太明白了。董悠然只希望陈沐涵是一个值得自己为之付出智慧和努力的老板。重要的是,他不会偏听偏信,对于自己的信任与支持始终如一,只有这样,才能实现两个人共同期盼的局面。 第六章 事与愿违 第六章 事与愿违 北四环理想国际a座十层,是美琦集团新租的办公区,当索静如走马上任以后,第一项举措就是把营销中心由原来位于东四环cbd中心区的总部里搬了出来。 她有充分的理由让陈沐涵同意,因为两个人如果长期在一起办公,言谈举止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暧昧与情愫一定会被下属捕捉到,长达20年的地下情就会因此曝光,这当然是陈沭涵不愿意见到的。所以,他不仅不会怀疑她的初衷还会大力支持她的“一心为公”。 而隐藏在索静如内心深处的真实想法是,她要建立一个属于自己的独立王国,同时要把董悠然与陈沐涵可能见面的机会减至最低。不管怎么说,现在一个北京地区经理是没有理由跃过总监去找老板的。而如果在同一栋大楼上班,在停车场、电梯间、走廊里说不定什么时候便会遇到了。 外表温柔贤淑的索静如其实一直以来所追求的便是“一切尽在掌握”。 即使如此,她还是不能放心,短短的几次交锋中,她便尝到了董悠然的厉害。 当任命书下来的时候,她想过董悠然也许一气之下会辞职,因为去年的西湖博览会上,自己可是着实没少给董悠然下绊儿,面对自己突然凌驾在她之上,她应该会对陈沐涵说些什么。而自己恰恰提前在陈沐涵面前表现出对她的维护之情,这样董悠然在陈沐涵心目中的形象就会大打折扣,而且必然会留下小心眼、恶人先告状的印象。 然而,出人意料,她平静地接受了。 而陈沐涵对于空缺的市场总监的位置并没有安排别人代理,办公室给她留着,团队完整无损地保留,甚至是由他亲自接管这一块的工作。尽管索静如几番建议,他都不置可否,依然如故。 就是说,他们已经达成了默契。 这也无疑向大家宣布,董悠然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降职,她只是体察下情去了。 索静如很不甘心,于是,又一个计划出台了。 天津地区经理休产假,索静如新任命的经理正是前不久被董悠然解聘的北京地区某商场促销员。 如此一来,不仅狠狠扇了董悠然一记耳光,还让大家明白,这个外请的高管其实能力和作用与一个最普通的业务员没有什么差异。 同时,大家也清楚了在美琦真正掌握决定权的人是谁。 陈沐涵也许真的没有顾及到这些细枝末节,总之,他没有因为这件事找过索静如,就像从来不曾发生过一样,这令索静如很开心,她甚至以为自己是多心的,董悠然在他眼里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重要。 然而,这并没有影响她实施自己的计划。新一轮的战役依然如期拉开序幕,职场上虽然不见血腥,但依然硝烟滚滚,厮杀声不绝于耳。 营销中心的大会议室里,正在进行专卖店店长和业务主管的面试。 原本这个级别的招聘程序是由人事部初试,董悠然复试就定案了。但是索静如表示,北京市场是今年全国的主战场、实验基地,所以要格外谨慎。于是复试阶段坐在考官位置上的不仅有董悠然,还有索静如,甚至还加了一个人——天津地区经理许爱华。 董悠然难免气闷,以往美琦的用人传统是内部提拔的逐层晋升制,基层的促销员晋升至店员,店员升至店长,店长升至督导,督导升为业务主管再至销售经理、大区经理。这样的好处是稳定,然而弊端就太多了:任人唯亲,小团体效应,熬年头、拍马屁比实干重要,等等。所以这次,董悠然才会费尽口舌说服索静如对外公开招聘,也好借此对北京市场重新洗牌,因为她深知任何好的思路如果离开了“人”这个基础,便等于无用功。 显然索静如明白这个道理,她表现得从善如流,很快安排人事部发布了招聘广告,但是却将最后的决定权牢牢掌握在自己的手中,还从天津叫来了许爱华,一唱一和地将董悠然架了起来。 在招聘过程中,她们中意的都是那些看起来乖巧温和的,没有太多工作经验,对她们构不成威胁又很听话的人。而对于那些充满个性,表现得有些外向、张扬,同时工作经验丰富的人则一概排除。 对此,董悠然心知肚明,又不好发作。 当面试接近尾声的时候,走进来的是一个很年轻的女孩子,看起来不过20岁刚出头儿,然而自我介绍的时候大方得体,非常难得的是脸上的笑容让人看起来很是悦目。 董悠然扫了一眼她的简历,刘瑞,lily,居然27岁了。 “我看你以前经历挺丰富的,大学学的是教育,可是毕业以后售过楼、做过女装,还自己开过店,现在应聘‘天使之吻’的业务主管,你对这个职位了解吗?如果我们聘了你,你能踏实工作吗?”开口的是许爱华。 董悠然不禁微微皱眉,实在是有些同情坐在对面的面试者。面试过程用人方所提的问题其实是大有玄机的。选择的问题,应遵从职位本身的需求去考虑你应该从哪个角度甄选别人,而不是揣着一本世界五百强面试问题去考人家,你会备题,人家也会备考。于是,考来考去,考不到真相。而这种所谓离职原因和忠诚度的问题不仅过于墨守成规,还容易让应试者难堪,实在有些没必要。 38岁的许爱华,原本是北京市场终端促销员,由四川来京不到三年,起初是在某保险公司做业务员,听说一年半也没开过单,不知怎么来到美琦,负责超市渠道中物美系统的陈列与店内促销工作。不说一无是处也是乏善可陈,她原本是董悠然到位以后第一个被开除的“反面教材”,不想却因祸得福,成为连升n级的天津地区经理。 董悠然对她谈不上反感,也明白她其实只不过是自己与索静如交锋的一枚棋子。但是每当她跳出来的时候,还真让人从心里抵触。 刘瑞穿了一件红色的韩版连衣裙,里面是黑色的打底衫,黑与红是最大胆的配搭,需要有白皙的肤色和时尚明朗的气质,否则要么会显得人干枯瘦小没有生气,要么就是会觉得落伍土气。 还好,她皮肤够白,气质也好。刚刚过肩的飘逸的卷发,莹润的小脸上两只漂亮的大眼睛忽闪个不停,给人留下青春、可爱、时尚的印象。 更为难得的是,对待许爱华这个既不专业又不礼貌也不够友好的问题,她丝毫没有在意,依然保持着开朗的笑容,用悦耳的声音答道:“我是学教育的,因为我出身教育世家。父母、爷爷、奶奶都是老师,所以考大学选专业的时候没有办法,只能服从。但是进入师范的第一天,我就觉得挺不适合的。而我的性格又不允许自己半途而废,所以我坚持学完全部课程,拿到学位。然后,再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售楼、女装、开店,你喜欢哪个?还是说,你都喜欢?”索静如问。 “售楼是因为刚来北京,我想快速积累一点钱,在北京立足。”刘瑞依旧保持着笑容,她的眼神干净得像水一样,没有一丝杂质,“后来,当我赚的钱够交一所小房子的首付时,我就收手了。因为这行儿,水太深,我不喜欢,也不适合。 “转到女装这一行,是因为我从小的兴趣就是画画儿,我也喜欢装饰搭配,所以我去了mode。从基层店员干起,还同时在美院自修服装设计。”刘瑞一边说,一边用目光寻求着支持,因为她发现索静如与许爱华微微有些皱眉,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继续说下去,但是当她的目光和董悠然汇集在一起的时候,她在她的注视中得到了鼓励。于是她继续说:“再后来,我尝试开店,算是创业吧。挺想做出一番成绩的。我和两个同学,每个人拿出5万块钱,我们注册了公司,做零售的同时也兼做批发。那段时间真的很苦,我曾经在义乌、广州倒腾过服装,也帮别人设计,oem,odm,给一些二线品牌做贴牌加工。最苦的时候,我们一天只吃一包方便面。很辛苦,但没挣到钱,为了避免更大的损失,就把店关了,看来老板真不是好当的。呵呵!” 小丫头还挺会自嘲的,董悠然十分确定自己在这一刻便对她充满了好感。一个能够客观分析自己并乐观对待失败的人是能够快速成长的,也是她愿意培养的对象。 “那你当时为什么会离开mode呢,除了想开店还有别的原因吗?”许爱华问。 刘瑞表情稍稍停滞:“因为我们老板在公司内部搞办公室恋情。” “这,关你什么事?”许爱华忍不住笑了,她最喜欢这些八卦。 而索静如面色更加沉静,心却忍不住跳得更快。 “因为他的情人就是我的主管,这样老板永远看不到真实的一面,永远被蒙蔽,我也永远做不出成绩。”刘瑞说这番话的时候稍稍有些无奈,那种泄气的神情比她自述生意失败时还明显。 董悠然觉得她实在是一个可以被塑造的人。 她很真诚,也很可爱。 但是董悠然知道,索静如和许爱华不喜欢她。因为她骨子里的倔强和叛逆,还有敏捷的思维,伶俐的口齿,这些都是她们不喜欢的。 果然,索静如点了点头:“好了,你先回去吧,如果合适,我们会通知你的。” 甚至没有按惯例给她了解公司背景、职位和待遇的机会。 刘瑞起身离去,没有忘记将椅子推回原位,她离开的时候始终保持着可爱的笑容,即使会议室的门已经关上。董悠然相信,这个乐观积极的姑娘,即使走出大楼,走在街上,也会保持着这份笑容。 因为笑容来自内心深处的自信。 她很欣赏她。 所以,她决定为她做些什么,于是她一反常态地抢先盖棺论定:“这姑娘真不错。她的个性非常适合做销售。不仅有跨行业的一线销售经验,又曾经自己创业。有冲劲、有韧性、性格开朗又能够承受压力,挺有培养前途的。” “哦?你这么看?”索静如微微侧首,对上董悠然的眸子。 “嗯,挺可爱的,许经理,你说呢?”董悠然转向许爱华。 “还行吧。”许爱华皱了皱眉,虽然职场经验、专业性上她与董悠然差了不是一星半点儿,但是社会阅历还是有的。相较而言,她更了解索静如的想法,察言观色是基本的生存技巧,她可不是那么没眼力见的人,于是她说:“这小姑娘有点儿浮躁,估计不好管,不过我想董经理是能人,一定可以驾驭得好。” 轻描淡写地就表明了态度,这人她没看好,她也不要,如果董悠然决定要,一切后果自负。 许爱华把自己撇清了,却没有表态这个人她不同意聘用,如此,索静如也不好再说什么:“那就这样吧。” 她甩出一句含糊其词的话,董悠然却像奉了圣旨一般,立即在面试评价表上标了一个大大的五角星。 “好戏不怕晚”这话说得对极了,正所谓“心急吃不着热豆腐”,有的时候,足够的耐心比什么都重要。 虽然接下来的面试已接近尾声,但还真有不错的人选。 肖梦怡就是其中一个。 中性十足的打扮,一身休闲服,一露面就显得与众不同。 “美琦是个大品牌,我们做的都是高档化妆品,今天是复试,决定录用与否,你穿得这么随便,是不是不重视这次机会?”依旧是许爱华第一个提问。 肖梦怡愣了一下:“非常抱歉,昨天接到通知的时候我还在济南,今天早上坐大巴车赶过来的,还没来得及回家换衣服。” 原本她说到这里就可以了,但是她似乎太过直爽了,接下来的话无论如何在大家听起来都有些狡辩的味道,“而且,我想过,我应聘的职位是专卖店店长,化妆品其实是为了装扮女人而产生的一种商品。它的购买者、使用者无非都是希望自己更漂亮。而大部分人其实是对自己形象不太满意的,认为有瑕疵或者是这样、那样的不足,对自己没有充分的自信。而销售人员要把自己打扮得太漂亮,形象一丝不苟,精致得像模子里刻出来的,反而会让顾客有一种距离感、不真实感。所以今天,我会以最本色的形象来面试”。 这番话让董悠然不得不对这些80后小妹妹刮目相看。她们是这样的自信,这样的直率,不会为了迎合谁而委屈自己,在她们的概念里只有适合与不适合,接受和否定,没有中间地带,没有模棱两可,绝不会凑合和退怯。 “你为什么离开水漾呢?你在那里做了五年。”索静如很关心一个人对原来企业的忠诚度,显然,她不喜欢频繁跳槽的人。 “没有人情味。”肖梦怡回答简单干脆。 “什么意思?工作五年了你才发现这个企业没有人情味吗?”许爱华接语道。 “是,以前一些小事我就忍了。去年,我父亲在新外医院因为医疗事故去世,我是家里的独生女,我不可能在这种情况下还坚持工作。一方面要回老家料理后事,一方面要跟医院交涉。我承认我当时很冲动,我组织老家的人在卫生部静坐,我砸过院长的车……但这一切不是我想做的。我父亲因为医疗事故过世了,我们家花了十几万,还欠了医院六十多万。我不闹,不争取,我们就是家破人亡!”肖梦怡情绪有些激动,泪花在眼眶中闪烁,看得出来,她在强忍着。 董悠然将纸巾递给她。 “谢谢。”她稳定了自己的情绪,“医院找到我单位,人事部的人劝我别闹了,我没听,所以,我没工作了!” 许爱华仿佛没听明白:“后来呢?” “起诉了,又庭外和解了。欠的六十多万医药费免了。又给了我家10万元的补偿。一个大活人,死得不明不白,就给10万元,我不服,可我妈说,就这样吧,我们原本也不是为了钱。”强忍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 所有人的心情都非常沉重。 然而同情归同情,面对这样一个危险分子,索静如并不打算录用,于是她说:“那么,你怎么认定美琦比水漾具有人情味?你父亲的事情我很同情,去年发生这个事情的时候正赶上两会,在这期间你尽管有充分的理由,但是示威、静坐、砸车,如果换作我们公司,也未必会支持你。” “我知道。”肖梦怡说,“美琦和水漾是竞争关系,每个大商场,有美琦专柜就一定有水漾,所以我了解。不说别的,就说三八、五一、十一、春节,美琦都发过节费,而且每年还有优秀员工的额外奖励,我们都很羡慕。基层员工看重的其实就是这些看得见、摸得着的小事,而不是老板画的大饼。就说美琦员工每天的午餐补助由5块涨到8块到现在的12块,我觉得特别合理,特别人性化。” 这分明还是个孩子。 董悠然注视着肖梦怡,有一种说不清的感动,因为她的坦白。 于是,她依然力排众议,留下了她。 下了班,索静如与许爱华在元禄回转寿司共进晚餐。 索静如显得有些闷闷不乐。 她很想借这次招聘机会给董悠然的团队埋下几根钉子,即使做不到,也是选了一群小绵羊、乖宝宝,这些人是没有什么战斗力的,也比较好掌控。但是刘瑞和肖梦怡分明让她感觉到了不安。 “领导!”许爱华在索静如面前放了她最爱吃的烤鳗鱼,“您别担心!” “担心?我担心什么?”索静如没好气儿地回道,她的幽雅与贤淑可不是对所有人。 “担心那两个小丫头啊,我说没事。你看那个刘瑞,就知道笑嘻嘻的,没什么心眼,又愣又浮,肯定干不长,也成不了大事;而那个肖梦怡,一看就是一个危险分子、定时炸弹,说不定什么时候把董悠然给炮轰了呢。她们,加上新招的几个小乖,对于原来的人根本构不成威胁,翻不了天,放心吧!”许爱华将盛着各色美味的碟子堆满桌子,那些全是索静如爱吃的。 不知是她的话起了作用,还是美食平复了索静如的担心与焦虑,总之她的神情渐渐缓和了。 第七章 披荆斩棘 第七章 披荆斩棘 新人到位以后,便是紧锣密鼓的培训。北京马上要开两个新店,一个在北四环的金源,一个是南四环的资和信。 董悠然有一个大胆的计划,是完全起用新人。通常概念中新开店调用老人似乎是最稳妥的做法,以老带新则是渐进的折中方案,完全使用新人便要冒很大风险。 然而,机会往往蕴含在风险之中,大风险就意味着大机会。 北京是全国的试验田,而这两个新店就是北京的样板。董悠然就是想在新店起用新人产生高业绩反超老店刺激全国。 因为即使她以前任市场总监的身份任职北京地区经理,还是有很多人不买账,比如第一次开业务会的时候,某业务员就说:“您是搞市场宣传的,属于务虚派,实干不成!”又如某销售冠军说:“这样吧,您来百盛站一天试试!” 信任危机光凭单纯的说教不行,一定要在实战中让大家看到结果。 所以,新人新店,才能将董悠然的策略与想法完全贯彻执行下去,这样产生效果才是一种强有力的证明。 然而,期待中的招聘会是在索静如高压封锁下与许爱华联合进行的,整个过程中遇到诸多掣肘。现在培训了,居然还是两地合在一起,索静如宁可为此支付额外的天津员工的食宿费用和出差补助,还美其名曰,她的良好初衷是让大家有机会向董悠然学习。 细细斟酌之后,董悠然欣然接受,因为她知道自己负责北京地区只是暂时的,以后必定要回归总部,大的方略还是要启动全国,天津市场提早接受一些观念上的渗透也好。 然而拿到培训日程安排,董悠然简直气疯了。 这次京津两地联合招聘共计20个新人,因为是新人,一张白纸好画图,董悠然提出带薪两周封闭式培训计划,进行全面洗脑。培训内容中关于商业礼仪与消费心理均有专门的讲师,而销售和市场两个部分则是由自己直接负责,这也是最为重要的环节。于是在这两周中总计有8天都是董悠然在培训。可是对外公布的培训日程中的主持人与负责人竟是许爱华。 从纸面上看,绝对的主导和主力是许爱华,索静如负责协调,董悠然只是参与。 这份计划是在oa办公平台上抄送全公司的,也就是说在全公司面前,功劳算在了许爱华身上,董悠然只是象征性地挂了一下名,大家不知情也许还会认为董悠然在这件事上没有付出半分力。 精心准备的讲义与案例,还要不要讲呢? 董悠然很矛盾。 如果为了回击,她可以让那份培训日程名副其实。很简单,她不讲就是了,任由许爱华随意发挥。可是,面对这批招聘的新人,她又有些于心不忍。 她深知,许爱华开口讲话超过10分钟,就会让人听出端倪。大家会质疑美琦集团的实力,这样的领导与氛围,必然会使得那些有期望、有追求的人感觉到泄气,甚至选择离开。 站在透明的玻璃隔断前,可以清楚地看到会议室里每个人的神情,从听众脸上所表现出来的情绪看来已经验证了自己的推测,许爱华开篇的半小时,大家都觉得毫无意义。有人不自主地在看手机,有人在做小动作,也有人看似在笔记本上认真记录,其实反反复复写的两个字是“无聊”。 深深地吸了口气,再一次告诫自己,面子永远没有里子重要。 自己走到这一步,早就将面子置之不顾了。 于是,她推门而入。 亲切开朗的笑容、先进的理念、精彩的案例、互动游戏加上roll play情境演练,很快便将气氛搞得热烈而积极。 她感染了所有的人。 包括索静如。 “这就是实力吧。”索静如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在想,虽然她没有在人手一份的培训日程上标明董悠然主讲的身份,也没有隆重地推出刻意铺垫,更没有只字片语介绍她曾经辉煌的职场经历。这样的开局对她自然是极不利的,然而仅凭着培训内容本身在短短的时间里她就征服了所有的人,看来董悠然的实力还真的不容小视。也许,自己正应该利用她的这份实力,至少是在现阶段。 董悠然克服自己的心理落差,以实力成功地扭转了不利的开局,然而等待她的难题接踵而来。 有两个她特别看好的男孩儿,是她新计划中的重要一环,男孩儿在这个经营女性产品的行业里太稀缺了。况且,他们不仅具有青春阳光的形象,还非常踏实。一个是学中医的,一个是学美术的,一个人的教育背景和兴趣爱好在职场中其实会有很多可以借力的因素。这样的员工不管是面对代理商还是商场经理都会占据优势。 所以他们在培训中也自然成为董悠然重点点拨的对象。 然而,出人意料的是,他们被分到了天津。 董悠然最初只是稍稍有些意外,以为也许是他们有亲友在天津,所以才会做出这样的选择。直到直爽的刘瑞来找她,她才明白事情的真相。 “董经理,您是不喜欢bob和leo吗?”刘瑞脸上的笑容正如她的英文名字一样,lily,百合花一般清新,而问题却着实有些尖锐。 “不是,你怎么会这么问?”董悠然感觉有些意外。 “他们听许经理说,您不喜欢他们,所以才把他们分到天津。虽然他们不是本地人,在北京和天津一样都要租房子,可是,其实他们是想跟着您的。您……嫌他们不够阳刚,有点儿女性化?”lily欲言又止,她是一个很聪明的女孩,她能从董悠然的目光里看出她是喜欢自己的,所以她和董悠然很亲,不像其他人那样拘谨,所以别人不敢说的话,她敢说。 即使是这样,她也不敢把听来的话全部copy给董悠然。 董悠然这才明白自己在不知不觉中又被别人摆了一道。 这世上,没有什么是可靠的,一成不变的,定好了的分配方案也会突然变卦,横生枝节。 这些天,她执着于全力培训,无心关注细枝末节,而一直充当听众的索静如与许爱华却有充分的时间观察、考量这些待选者,并且提前下手,让她猝不及防。 董悠然是那种外表柔软,其实越挫越勇的性格,这样的构陷更激起了她的斗志。 好的厨子未必一定要选用燕窝鲍鱼去比赛,一个酸辣土豆丝也能分出高下。只要不是无米下锅,因陋就简,她还是能做出满汉全席。 她笑着问刘瑞:“我没有说过那样的话。lily,你信我吗?” 刘瑞点了点头:“我想也是,不然我就不会来问了。问,其实也是想更加坚定自己的判断!” 董悠然笑得更加灿烂:“职场中只有职业素养和能力的强弱,不应该有人身攻击。不管是谁这样说了,我希望她是无心的,否则我鄙视她。” 这便是职场人生,你可以不逞强凌弱,不挑衅示威,但你却不能阻止别人向你发出战书。从不主动出击不代表你会束手就擒、被动挨打,尽管是被动的,但出于本能的应战与反抗,很多时候,更能激发人的智慧与潜力。 没有广告支持,没有活动费用,董悠然带领团队通过在商场门口派发宣传品的简单促销方式和在商场人流最密集的中心休闲区举办的“美琦爱问答题有礼”地面活动,即获得成功。 燕莎mall专卖店开业当天就创下了日销售10万元的骄人业绩,资和信店还未正式营业,仅通过商通卡商户联动一项促销推广活动就预售礼盒5000套,销售额过30万元。此后的每一天,都在刷新自己创造的纪录。 一直默默关注董悠然的陈沐涵在销售平台上看到近期销售数据报表时,第一时间拿起电话打给索静如核实:“是真的吗,北京两个新店的业绩?” 这时候的他,声音有些微微轻颤,在她的面前他从来都像个大男孩,丝毫没有掩饰他的惊喜。 “是。”接电话的时候索静如正在“审美”洗头,对着面前的镜子可以清楚地看到自己脸上的表情,原本一双略显疲惫的眼睛里充满着忧虑,但是很快,她将忧虑的情绪变成了喜悦。因为她知道,两个人虽然只是在电话里交谈,看不到对方面上的表情,但也正因为如此,听筒那边的人会更为敏感。如果你情绪不高,他是会听出来的。这也是为什么要求职场人员在接起电话时,一样要微笑,因为你的微笑通过电话线,对方可以听到。这,还是在培训中董悠然讲过的。 好,向你学习! 索静如一直保持着这种微笑,声音里带着愉悦与轻松,让自己发自内心地说:“祝贺你!沐涵,一举收获了两家月超百万的店。” “应该是祝贺你才对!”陈沐涵真的很高兴,他很少喜形于色,此时却全然不顾,“你和董悠然配合得好,这个头开得不错!” “那也是领导慧眼识珠啊!”索静如依旧保持着笑容,而眼神却迷离起来,不知思绪飘向何处。 “咳!”陈沐涵微微停顿了一下,“我知道这其中有你的心血。董悠然也辛苦了,代我问她好!” “这还有代劳的?”索静如脸上的笑容越来越淡,“您应该亲自慰问。之前不是常跟她讨论开业前的计划吗?如今有了成果,更应该好好鼓励一番!” 陈沐涵明显怔住了,他是找过董悠然,不过两个人并没有见面甚至连电话都没打过,只是在网上碰到的时候闲聊过几句。董悠然是一个相当有职业感的人,她会恪守着自己的职业准则,有时甚至显得有些刻板。 曾经他想就一线情况跟她做深入探讨的时候,往往刚刚起了个头,她就回避了。“毕竟我现在隶属于营销中心,向索总汇报,所以……还是别越级了。我怕自己以后遇到障碍,会忍不住向您求助……” 当时觉得她太严谨了或者说太紧张了,实在有些没必要。现在听索静如一说,虽然她只是寥寥数语一带而过,但是以陈沐涵的敏感度,他知道她介意了。看来董悠然的担心不无道理,原本以为她是假想防卫,危险还没来临就先找个避难所,白搭了精神和时间去准备不会发生的事情。现在才体会到她的苦心,这算是善解人意、防患于未然吗? 陈沐涵无声地笑了,有些苦涩的味道。 这就是女人,即使互相欣赏也免不了会暗暗较劲。女人永远不能像男人那样,即使刚刚打完一架,转过身依旧可以英雄相惜。 即是女人的通病,自然是算不了什么的。 于是,他挠挠头,对着电话用极温和的语气说:“看到销售报表,我第一时间第一反应就是拿起电话打给你,为什么?” 电话那头是长久的沉默。 他想传递的信息是,她是自己最信赖的伙伴,最亲密的女人。无论于工作还是生活,他都遵循着规则,没有出圈儿,没有越界。 他想,她能理解。 这就是男人的思维。男人总是自以为了解女人的,其实他永远只看到表象。就像此时陈沐涵以为自己捕捉到了索静如话里的意思,也很快做了安抚,但却不知自己已经激化了矛盾,挑起了事端。当女人心里有一根刺的时候,无论你说什么做什么都是错的,只能让她往相反的方向想得更多。 索静如想的是,你为什么安抚呢?想要证明什么呢?好端端的20年的感情还需要证明和安抚吗?在这个时候强调两个人的关系,只是说明内心开始不确定、开始动摇,才会有这样的行为,那算是一种掩饰吧。 只一瞬间,可怕的危机感将她严严实实地包裹起来,让她几乎窒息。 第八章 三面之缘 第八章 三面之缘 星期一,是一周的开始。 “生活就是一个七日连着又一个七日!”这句话简直是精辟极了。生活本身就是一种循环,当这种循环演变成重复的时候即是无趣,而当循环的过程中总是会有意外和欣喜发生的时候,才能让人充分体会到积极与进步的真正含义。 早上一到公司,第一件事就是打开电脑登录平台,查阅周末这两天各店的销售数据。几乎所有的店都是直线上升的态势,继金源、资和信、燕莎之后百盛居然单日销售也超过了10万元。看来全部由新人支撑的新店开业一个月以来的业绩彻底激励了大家,现在,整个团队的士气都得到了提升;而每周一次的店长例会不仅让她们感觉到了竞争的压力,更分享了快速增长的秘籍与方法。头与脚的距离就是观念与行为的距离,当观念转变以后,行为产生效果就是再正常不过的了。 正当董悠然对着电脑喜不自禁的时候,手机响了。拿起来一看是个陌生电话,她从来不接陌生来电,一是怕麻烦,二是怕被什么车险、寿险、情感俱乐部推销,于是索性直接挂断。可是这个电话却很执着,一遍又一遍地打来。 唉,董悠然叹了口气,只好接起来。 “喂,是董小姐吗?”一个带着外地口音的年轻男子的声音。 董悠然停顿了一会儿,还是没有反应过来这个人是谁,只好说道:“我是董悠然,你是哪位?” “董小姐,我是陈浩,您想起来了吗?前年你在迪克美家做市场总监的时候,一直跟我们公司合作,爱丽精特印刷公司的,想起来了吗?” 迪克美家,爱丽精特。董悠然渐渐想起来了。 迪克美家,是国内最大的个性化家居连锁机构。 老板章晓琦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女强人,以300万元的创业基金,短短五年时间就造就了一个传奇的商业神话。 如果单纯从气势和能力上讲,董悠然很钦佩她。 但是从处理感情和做人的角度,董悠然就很难认同。 所以,在那里工作仅短短一年,董悠然便选择离开,职位和待遇固然很重要,但一个可以沟通并让人愿意为之甘心付出的老板更为重要。 爱丽精特正是董悠然任职市场总监时合作的宣传品的制作单位。陈浩就是那儿的业务员。这个安徽来的小伙子很能干,也很敬业。当时市场部的宣传计划以及各种展宣品的设计、制作,由于章晓琦跳跃性思维和突然出击的工作作风,很难预计打出提前量。通常是她突然的一个电话,董悠然便要带领整个团队开始紧张地昼夜不停地赶工。 她曾是出了名的高效救火队员,身处混乱繁杂的局面中,依然能够在最短的时间里理清思路,找出问题的关键,迅速做出反应并最大化地实现目标,因此她深受老板常识。 可是当这样的突然事件变成一种惯性的时候,她就有些疲于奔命了。 敏捷的反应、超常的效率、灵活的对策是她的优势,但是她更喜欢未雨绸缪、决胜千里、有条不紊。 但在当时的环境下,似乎是不可能实现的,因为她总是要处理应接不暇的突发事件。连带她的下属以及这些外协单位与她们对接的员工,比如陈浩都会非常辛苦。他经常会在市场部办公室里的沙发上坐等到睡着。当设计、策划、编辑整个流程完工的时候,也许是午夜12点,也许是凌晨2点,在清醒的瞬间来一个鲤鱼打挺,拿起文件便冲回工厂去出片、打样、印刷、制作。 董悠然叹了口气,好像自己所经历的每一家公司都不可避免地有着这样或那样不尽如人意的地方。正如她离开那家中国最大的购物网站时总裁送给她的那番掏心掏肺的箴言:“职场中没有净土,换公司不解决根本问题,a公司的问题b公司没有,但b公司一定会有c问题。关键是如何让自己去适应。” 当初不太相信,现在职场走过10年,有过诸多经历,才能品出这番话的真正含义。这也是她为什么在如此艰难的情况下,依然选择坚守在美琦,用自己的方式在缝隙中努力开创适宜的生存空间。 收回思绪,语气立即亲切了许多:“我想起来了,陈浩,你现在好吗?”董悠然对陈浩一直很有好感,因为他是普通北漂人当中积极进取的典范,是让人由衷尊重的。 “嗯,我还在爱丽精特,董小姐,有件事情想找你帮忙!”陈浩有些犹豫。 “你说,只要我能帮得上!” “你还记得你临走前最后一笔印刷活儿,就是那批促销宣传册吗?”陈浩问得有些小心翼翼。 董悠然想了想:“当然记得,就是那笔活儿结束了,我才离开的。” “那笔印刷款,你走了以后,迪克美家就不认账了,说没有合同,她们不承认,所以到现在还没有付款给我们!”陈浩的声音变得很激动,“以前都是我们盖好章把合同递给你们总办秘书那里,等到你们盖完章再返给我。可是这一次,我都交活了,合同还没有返过来,当时想着你们是老客户了,所以也没多想,把货就给你们送过去了,可是到结账的时候,她们翻脸不认人,说谁让我做的活让我找谁去!” 听他这样说,董悠然一点儿也不意外,这是章晓琦的做事风格:强悍、泼辣,霸道又有些不讲理,但也许就是这样的个性才能在如此短的时间里开疆扩土,打拼出骄人的业绩。 “那怎么办呢?你们想怎么处理?这个事情怎么会拖这么久呢?”董悠然心存疑虑,事情已经过去一年半,将近两年了。 “唉,一言难尽。总之现在我们老板决定起诉她们!”陈浩终于切入正题,“还得需要您出面做个证!” 意外,说实话,董悠然很意外:“起诉?两年的诉讼时效马上就要到了,这个时候起诉太晚了,当时很多的证据和证人,都不一定能找得到,而且我也不想再跟章晓琦有任何的牵涉!” “董小姐,我知道这事儿有点儿为难你,可是,你能不能帮个忙?”陈浩在电话里几乎是在恳求。 董悠然心情很沉重,微微思忖了片刻,终于还是拒绝了:“抱歉,你也知道章晓琦做事情从来不按常理出牌,我就是因为害怕卷入她的是是非非当中,才会放弃高薪离职的。所以我不想参与其中!说实话,我怕她打击报复。”董悠然说得十分坦白。她又回想起当初讨债公司将自己堵在办公室的情形。 当时董悠然坐在办公室里正在看新的广告样片,突然从外面进来一群人,气势汹汹,来者不善。而办公楼的保安竟然被他们中的一些人按在外面的墙上不能动弹,一个看起来像领头人的光头男子径直坐在她的办公桌上,指着她问道:“你是董悠然?”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对方便掏出一支钢棍将桌面上的一切物品横扫到地上,凶悍的目光让人心惊胆战,他指着董悠然威吓道:“我刚跟你们老板通完电话。她说那笔活她不知道,谁让印厂做的让我们找谁。她让我们来找你!怎么着,您给解决一下吧!” 董悠然无奈之下只得告诉他们可以去顺义的工厂,那儿也许能见到老板,并坦言:“作为打工者,职位再高,老板不发话,钱也不可能轻易支出。”也许是看她态度诚恳,那伙人才最终离去。 结果,当她再见到章晓琦的时候竟被骂得体无完肤。 章晓琦指着董悠然的鼻子恨恨说道:“你当过领导吗?在企业里当领导,我给你那么高的工资,就是为了让你‘管人’、让你‘担事’的。你倒好,下面的人懒散得像头猪,你不但不管还替他们讲情。公司资金紧张,往你身上推一推又怎么了?居然还让他们来公司堵我?” 董悠然沉默半晌,最后只说了一句:“我不称职,所以我辞职!” 是啊。高管其实就是夹心面包。那个时候,自己太稚嫩了,很多事情掌握不好尺度,对下属的关怀与提携看在老板眼里就是拉山头搞小团体,对合作商家客观的支持就是吃里爬外…… 唉!现在回想起来这些往事,还是难免心有余悸。 董悠然突然涌起一个前所未有的怪念头,曾经的老板章晓琦与现任老板陈沐涵,这两个人是完全不同的领导风格,如果他们两人能中和一下,就堪称完美了。 章晓琦气吞河山的霸气结合陈沐涵虚怀若谷的胸襟;章晓琦雷厉风行的效率加之陈沐涵阳春三月般的怀柔策略;章晓琦如火的激情与陈沐涵似水的韧性,这将会是一个多么理想的领导呢? 理想主义与完美主义。董悠然对着电脑无声地笑了。 电话里陈浩还在试图说服她,而董悠然的心思已经飘得很远,陈浩不会理解她内心的真实想法,其实她是一个极其念旧的人,也是一个忠诚度很高的职场人。曾经工作过的地方不管离开时是主动还是被动、是高兴还是伤感,毕竟那里曾经凝聚着她的心血与智慧,付出过辛苦便会觉得格外珍惜,便认定它是与众不同的。即使离开了,她也希望它越来越好,如果在媒体上看到以前公司利好的消息,她也会有一种“与我有荣”的感动。因为她是职场人,这是她的情结。 所以,虽然很同情陈浩,但是,她不想与以前工作过的地方对立,于是她还是坚定地拒绝了。 放下电话,马上调整好心态,拉着lily与肖梦怡研究了一上午新的促销政策,对于下个月的目标心中更有把握。 这两个小姑娘上手真快,董悠然稍感欣慰,如果说在此之前她是为理想和荣誉而战,那么现在,就是在为她的团队而战。虽然从来没有对她们透露过什么,但是她们对于自己的处境仿佛很清楚,总是竭尽全力做到最好。 董悠然的完美主义感染了所有的人。 团队焕发出前所未有的激情,与之相对应的,便是销售业绩的直线上升。 一个工作日又到结束的时候,大家都在收拾东西,准备回家。手机响起,是一条短信。 “我是负责爱丽精特案子的律师,沈松韬,我想约您谈谈,时间和地点您来确定!” 一定是陈浩把自己的电话号码告诉律师的,董悠然踌躇片刻还是决定拒绝:“抱歉,我帮不上忙,无能为力!” 随即也拿起包,走出办公室,一面走一面想:“对不起了陈浩,不是我不想帮忙,我现在的情形并不乐观,实在不想节外生枝,也没有精力想别的事情。” 恍惚中进了电梯,手机又有新信息提示,打开一看:“帮助别人才能让自己更快乐,我相信你应该是坚强的、开朗的、乐于助人的!我就在你公司理想国际三层的上岛咖啡厅等你。” 董悠然沉默了,一个执着的律师,一个很懂得说服人的陌生人。 去还是不去呢? 他很执着,不仅执着还懂得技巧,更重要的是他知道如何去把握一个陌生人的心理。她最害怕的是被这种事情纠缠,然而现在他居然已经知道自己的工作单位,而且就在楼下等候,那自己还能避而不见吗? 没有退路的时候只能向前。 想不到这个律师这么用心良苦。 应该说是敬业吧,这么不遗余力!董悠然尊重一切敬业的人,这个未曾谋面的律师大约也是那种为了工作全力以赴的人吧。好,就当是配合他一次,于是,她决定赴约。 一进门,董悠然环顾室内,三三两两相对闲聊的人,都不太像。而靠窗的那张台子,坐着一个原本独自对着笔记本敲敲打打的男人,突然冲她招了招手。 董悠然很诧异,只觉得眼前一片乌鸦飞过。 直到站在他对面,她还是不敢相信,怎么会是这个人?年会的时候在金源停车楼遇到的那个抢车位的男人,这太离谱了吧! 董悠然一脸茫然:“你,是沈律师吗?” 咖啡色的皮衣里是一件米色的t恤,与上次见面时穿的黑西服相比倒显得整个人都变得柔和多了,然而那棱角分明的五官所透露出来的刚毅和威慑仍然似利剑一般,唇角微微向上倾斜,这就算是笑容吗? 硬朗的外表让人情不自禁地产生畏惧的心理。 要是再阳光一点儿,就好了。 他站起身递出名片,董悠然接过来扫了一眼。 经纬律师行、合伙人、首席律师——沈松韬。 这个名号,让董悠然不得不重新审视着他。 两个面对面站立的人,如同骄傲的孔雀一般,在相互的审视与打量中,暗暗较量与称赞。 他笑了,露出整齐的牙齿。这个笑容将他的形象由刚毅转换为阳光。董悠然猜,他的牙是弄过的吧,因为看起来太过完美,反而不够真实。 “悠然,坐吧!”他从桌子上递来酒水牌,“吃点什么?” 董悠然微微皱眉,她计较他对自己的称呼,实在没那么熟吧。但是,她并不想点破,就当作第一次见面好了。 目光微微一扫见桌子上面只有一杯柠檬水,原来他还没有点东西。 “我要一杯白开水就好了!”董悠然看都没有看,就把menu推了回去。 “你是想说两句,表个态就走?”他唇边的笑容继续扩大,眼中的情绪很是丰富。 董悠然的眉头却越拧越紧:“我不太习惯跟陌生人一起吃饭,因为会不舒服,吃饭本来应该是一件很放松的事情,但是如果是和陌生人在一起,或者聊着很沉重的话题,不仅仅是精神不能放松,胃也会不舒服的,这样好东西吸收不了,吃了也是一种浪费!而饮料都有防腐剂,我比较惜命,所以只喝白开水。” 他看着董悠然,满是探究的眼神,最终点了点头:“似乎有道理!” 随即招了招手,服务生走近。 他冲着服务生微微一笑,指着董悠然说,“给这位女士来一杯白开水。” 服务生微微一愣。 “记住,白开水,柠檬片和蜂蜜都不放!”他笑了。 服务生重复着:“一个干炒咖喱鸡,一个木瓜牛奶,一杯白开水?”带着疑问的口吻。 “是的!”沈松韬再次确认。 好的,服务生没有再犹豫,很快走开了。 董悠然却很奇怪,“木瓜牛奶?”难道对面这个男人要喝这个,这是典型的女士饮料呀,而且还是那些小mm的最爱,这人太奇怪了吧。 果然,白开水放在董悠然的面前,而木瓜牛奶是属于他的。 董悠然没戴眼镜,否则一定会从脸上滑落下来,因为太过惊异了。董悠然现在终于相信,会有这样自恋的男人,如果说他在家里用女士面膜和眼霜,董悠然都不会奇怪了。 “我上大学的时候,经常三餐不定时,所以胃搞坏了,现在不敢喝咖啡、果汁什么的,饭前喝一点儿乳品饮料,给胃上一层保护膜!还有,你虽然不喜欢跟陌生人吃饭,但是为了照顾我这个老胃病,请担待一下。我是到点儿必须吃饭。天大的事,吃完饭再说!”他说这番话的时候,没有看董悠然,只是默默地吃着面前的饭菜,喝着那杯饮料。 董悠然有些尴尬,因为他读出了董悠然心里想的话。 果然厉害。 缓缓流淌的钢琴曲,坐在临窗的位子,扭头望去便可以看到中关村大街那些斑斓的霓虹,北四环穿梭的车流,十字路口往来的行人。 街景不错,使人心情愉悦。 他吃完了,用纸巾细致地擦了擦嘴。 这才认认真真开始他真正想要讨论的话题:“我接了爱丽精特的案子,这个案子从表面上看,没有合同,当事人也大都不在了,而且临近时效期,很棘手。坦率地讲,你的证言是此案的关键,我们需要你的帮助!” “我知道,我想你既然接了这个案子,肯定对双方当事人都会有一个深入的了解和大致的判断。你应该知道以章晓琦的作风,她如果赖账,我们是没有办法的,肯定所有的证据都找不到了,光凭我一张嘴,很难取信,况且我现在也已经离开了!”董悠然盯着他的眼,很想知道这“秀外”的“型男”律师是不是慧中。 他收敛了脸上的笑容,此时形象则由阳光直接切换为刚毅,话语也清冷起来:“没有合同,事实存在,也可以取胜。这个案子的关键,你是代表甲方发包的责任人,你出来做证,这就是成功的第一步。后面的,就是接受合同的总办秘书,以及库房收货的凭据,向顾客对外发布的实证。” 董悠然点了点头:“陈浩说,收货凭证只是有收获人签字,没有盖章,而总办秘书孙丽是章晓琦的亲信,更不可能做证,所以你们胜算不大!” 沈松韬的目光在董悠然脸上停留了半晌,从包里拿出一支录音笔,按动了其中一个按钮。 “那笔印刷的活我承认,你们是做了,合同也在我这儿,可是我交上去给老板签字的时候,她不签……后来也不叫我们再找你们公司做活了,因为这笔单子是董悠然发给你们的……现在她离职了,所以老板的意思是你们去找她……” “你们章总想不认账?让我们去跟董悠然结款?十几万呢,我找人家管什么用,人家也是打工的……” 他关掉了录音笔。 董悠然点了点头:“孙丽和陈浩的对话,很好,居然被你们录音了!” 果然,不出所料,章晓琦真的把事情推到自己身上了,如此自己也没办法再置身事外了。 “好吧,我跟你们合作!”董悠然终于下定决心,“不过,我还希望你们做一件事!” “好,你说!”他笑了,如三月春风,温暖中带着少许的得意。 “收货凭单没有盖公章,这是一个很重要的问题,如果盖了章,自然就能证明加工制作承揽合同的事实存在。而如果没有,确实会有问题。你们可以去望京邮局查一下,迪克美家当初印制这批宣传册的目的就是除了在店里放一些以外,大部分还是通过邮局给几万会员做直投广告,所以我记得当时跟邮局签了合同,他们那里应该有投递合同和标的物的封存,还有客户的邮寄地址!”讲到这儿,董悠然停了下来,看着他,“你知道它的作用,也知道该怎么去找,对吗?” 他端起杯子,一口气喝了大半儿,有些严肃地看着董悠然:“你让我有点儿意外!” “我也是学法律的,可是我这个人比较感性,不够冷静,所以没有做成律师!”董悠然站起身,“谢谢你的白开水,需要的时候可以再打电话给我!” 说完,就向外走去。 望着她的背景渐渐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之中,沈松韬的眉宇间不经意地透露出一丝俏皮、滑稽的表情:“好,装作不认识。行,看你装到什么时候!” 这算缘分吗? 10年里见过三次面,每一次都给他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否则,以他的身份他也不可能接这桩小case。 这是偶然吗?沈松韬默默问自己,在人海茫茫中,对于彼此,究竟是匆匆错身的过客,还是命中注定的情缘呢? 即便是偶然,他也有信心将偶然化作必然。 今天,就是一个很好的开始。 第九章 庭审纪实 第九章 庭审纪实 北京海淀法院,董悠然和李珊珊坐在第三审判厅门外走廊的长椅上静静地等待传唤,这种感觉挺特别的,虽然自己不是坏人也不是被告,但还是不免忐忑,也许这就是法律的威严吧。 李珊珊一脸苦态:“师傅,我可是因为你才来的。我还年轻,还没有交过男朋友,要是被章晓琦打击报复弄残了或者毁容了,你可要管我呀!” 董悠然笑了,李珊珊真是个好孩子。曾经在迪克美家市场部任设计师,也是经董悠然招聘入职的,是她的小跟班。她很勤奋,也很好学,董悠然对于这样有潜质的下属一向是倾囊相授,所以李珊珊总是管她叫“师傅”。在董悠然辞职以后李珊珊也离开了,目前在一家广告公司供职。两个人已经一年多没见面了,平时就在qq上聊两句,想不到这次居然会在这样一个场合再见面。很显然爱丽精特这次是做了充分的准备,不仅找了董悠然还说服李珊珊一同出庭,来了一个双保险。 走廊里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细高挑的身影由远及近,是章晓琦的秘书孙丽。 面面相觑,都有片刻的愣神儿。孙丽初起时是有些意外,随即眼眉高挑,扫了董悠然和李珊珊一眼:“董悠然,李珊珊,没想到你们两个会来!” 董悠然没有回应,只是微微点了点头算是打个招呼,毕竟同事一场。 审判厅的门开了。 “谁是孙丽?”审判员问。 “我是!”她走了进去,门再一次关上。 李珊珊苦着脸看着董悠然:“完了、完了,后妈的女儿看到我了,惨了!惨了!” 董悠然拍了拍她:“好了,白雪公主,可爱的小白,被害了还有王子救,你怕什么?” “王子?”李珊珊脑子里立即闪过无数的桃心,一双大大的眼睛含情似水,“师傅啊,你说,那个帅帅的律师松松,他怎么样?” 董悠然愣了:“谁?你说谁?” “阳光型男师锅大律师沈松韬啊!”李珊珊瞪大眼睛,“怎么?你身边还有比他帅的人?所以,你才有了免疫力?” “你什么眼神?他那种愣愣的傻大个儿算帅?你不会花痴到这种地步吧!”董悠然刚想好好地就人生观、价值观、爱情观对李珊珊进行一番洗脑,审判厅的门又开了。 “谁是董悠然?” “我是!”董悠然立即绷紧神经,跟着办事人员走进审判厅。 这是董悠然第一次亲临审判现场,说实话,有些小小的紧张。站在证人席上,等候审判长的发落。审判长看了董悠然一眼,又让法警将董悠然的身份证收走,核对身份,然后才把目光盯在董悠然的身上:“姓名、年龄,与被告和原告的关系!” 董悠然扫了一眼被告,被告代理人是孙丽和一位中年律师,章晓琦没有出庭,还好!还好!董悠然稍稍放心。又看了一眼原告,是爱丽精特的老总和沈松韬。 穿上律师服的他更显肃穆清冷,这样才能起到威慑的作用吧。董悠然心中暗自感慨,唉,当初就是因为自己的形象太过纤弱,人又感性不够理智,才没有坚持走律师这个行业。职场定位啊,首先要靠形象来左右,也许这便是人在职场不能避免的悲哀吧。 正在胡思乱想之际,一道凌厉的目光向自己射来,透着问询与不满,自然是沈大律师。董悠然立即打起精神:“我是董悠然,今年29岁,两年前在迪克美家任职市场总监,原告爱丽精特就是我在任期内的合作伙伴,主要承接公司宣传品的印刷!” 审判长是一位40岁左右看起来极其干练的女性,她把目光投向被告席:“被告对证人身份有无疑义?” 孙丽没有说话,但是她看了一眼律师。 被告律师是张博,一个沉稳的中年男人,之前在公司的时候,董悠然曾经跟他打过几次交道,他看了董悠然一眼,转向审判长:“审判长,陪审员,证人曾经在爱丽精特工作过,但是后来因为劳资纠纷已经离职了,所以我们认为她不适合作为证人出庭!” 审判长看了一下手中的资料:“孙丽,董悠然是否在2005年1月至2006年3月,在你们公司工作过?” 孙丽看了董悠然一眼,面对审判长虽然有片刻的迟疑,但还是点了点头。 审判长扫了一眼被告律师:“那就行了,原告所诉的事件就发生在这个期间内,所以证人可以做证!” 接下来就是原告询问证人的时间。 沈松韬:“董悠然,爱丽精特在2006年2月,受迪克美家的委托,印制了一批5万册的宣传册,这个事情是你经手的吗?” 董悠然点了点头:“是!” 沈松韬:“请详述一下当时的细节和流程!” “当时是元旦刚刚过去,临近春节,迪克美家的老总章晓琦突然提出要加印一批春节促销宣传册,要在春节前以邮递的方式发到会员手中,所以设计和制作的时间都非常紧张,我们整个市场部门连续加班三个昼夜,做好后就直接找了长期合作的生产单位——爱丽精特,他们效率很高,四天以后就完工了!” 沈松韬看了董悠然一眼,又把目光投向审判长:“审判长,我没有问题了!” 然后,就是被告的询问。 被告律师张博注视着董悠然,目光十分犀利,但同时夹杂着稍许的犹豫,因为曾经他们也一起联手帮章晓琦处理过一些麻烦事,却没想到今天居然会如此对立。 但是这就是职场,在不同时期因为各自的角色,合作或是对立,都必须要严守自己的本色。 张博十分清楚董悠然一向言辞锐利,所以他并不想与董悠然多做纠缠,只想用最简单的方法直击要害占据主动,虽然这多少有些残酷。 开口之前,他冲董悠然微微点了点头,这里面有多重含义:首先是打招呼,同时暗示对决开始,并为接下来的冲突表示歉意,但这都不代表他会手软。他说:“据我所知,所有的加工承揽事项,在迪克美家都应该是由总经理办公室的负责人孙丽女士负责接洽联络的,制作商的选择、合同的签订,市场部是没有这个权利的,所以迪克美家对这批印刷品的发包不认可,也就不存在所谓的欠款,没有合同,也自然谈不上违约!” 董悠然先是看了看沈松韬,见他并没有应辩的意思,才回答道:“我刚才的陈述只是将客观发生的事实描述出来,在我的陈述中并没有说爱丽精特是我选择的制作商、我签订的合同。我只是说:‘根据公司的惯例,这类的活儿是交由爱丽精特来完成的。同时,价格、数量、合同、纸张都是爱丽精特的业务员与总办孙丽沟通的。’我们市场部的职责只负责把公司确认的电子文件交到制作方的手中。至此,就算结束了我们所负责的业务环节!我要说明的是,这个事实是存在的。” 张博盯着董悠然,面色越来越沉重:“所以,后来是否签合同,价格、数量,是否由他们执行,他们是否交货,你都不负责?” 董悠然笑了,想引自己入套,哪儿有那么容易:“你说得对,但只说对了一半儿,虽然我对后面的事情不负责,但是我知情。因为产品入库以后,要由我们部门的设计师去检查印刷质量,我们派出的设计师到库房见到了印成品,检查了质量,也在所有门店和负责直邮工作的邮局见到了这些成品,可以说我们见证了这个事件的开始并检查了结果。所以,这个事实存在!” 董悠然知道这个案子最大的不利就是没有合同,所以董悠然一直在自己的证言中不断地强调事实和结果。 果然,董悠然看到审判长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心里略略有了点儿底。 张博面色一沉:“你看到了印好的宣传册,也不能证明这册子是爱丽精特印制的!” 董悠然没有直接回复而是转身看着沈松韬。 沈松韬从桌上拿起一个牛皮纸口袋,递给书记员,又由书记员呈给审判长。 审判长打开以后,从里面拿出几本粉红色的16开小册子,又示意书记员将它们递给原告。 张博与孙丽看完以后,脸色更加难看。 爱丽精特负责印刷的高档宣传品,在封底都会有一排小字“爱丽精特承印”。 本来以为大局已定,董悠然也该退场,没想到,风云突变。 张博也递交了一份文件,他说:“董悠然在公司工作期间,多次顶撞章总,最后因为劳动纠纷离职。所以,我们认为她的证言不可信,有挟私串通原告蓄意捏造报复之嫌!” 董悠然心里的火立即腾地涌了起来,她马上出言回击:“张律师,我在迪克美家的职位是市场总监,当然会在专业范围内为公司出谋划策,因此跟老板有争论是很正常的事情,如果老板只是想找一个俯首听命的传声筒,也就失去了这个职位存在的价值。这个,你是很清楚的。角色存在,就要发挥作用。” 董悠然微微一顿,话锋又转:“另外,你多次提到劳资纠纷。你曾经帮迪克美家公司打过多场劳资纠纷的案子,迪克美家在北京市劳动仲裁中心都上了黑名单,拖欠员工工资、不给员工上三险。这些,不是我和章晓琦的个人矛盾和个案,而是迪克美家一贯的作风,但是这些与此案没有关系,所以我不想多说。我需要澄清的是,我并没有因为自己受到的不公正待遇而与她诉诸法律,到现在她还欠我两万块钱工资呢。已经接近两年,我没有追缴,也没有到劳动部门去告她,就是因为念着大家共事一场,我心中没有怨恨,所以也谈不上捏造陷害报复。” 董悠然把目光投向孙丽,直视着她,她希望孙丽可以把这几句话带给章晓琦:“这一次我之所以会来做证,原因很简单,因为印刷公司的业务员他感动了我,为了赶这批活儿,他春节都没有回老家,因为没有收回印刷款,到现在全年的奖金和工资还都压在公司里。我们都是打工的,我只是凭着起码的良心做事。” 气氛一时有些压抑,审判长盯着董悠然看了一会儿:“好,原告和被告双方对证人还有没有要询问的?” 双方都没有新的问题提出,于是董悠然便退了出来。 李珊珊立即迎上来:“怎么那么久?我心里扑通了半天!” “没事,一会儿轮到你就实话实说就好了!”董悠然安慰着。 “我倒是想编,我也得编得出来呀!”李珊珊吐了吐舌头。 接着,她也走进那间屋子,显然她被问询的时间很短。因为很快,她就出来了。 “师傅,咱们是在这里等,还是可以回去了?”她问董悠然。 董悠然也不知道,只好说道:“等等看吧!” 过了一会儿便休庭了,没有当场宣判,因为孙丽对原告提交的关于她的那段录音提出质疑,需要送去鉴定,所以要改天再判。 原告、被告都陆续出来,张律师与孙丽没有片刻停留,急匆匆离去。 而爱丽精特的老板则对董悠然和李珊珊再三致谢,非要请她们吃饭,董悠然一再推托,只好说道:“真的不好意思,我只请了半天假,下午还有事!” 于是,对方也不好再强留,就此告别。 第十章 迷途有情 第十章 迷途有情 董悠然和李珊珊相携走出法院大门,今天没开车,所以在路边等出租车,连着过去好几辆可惜都不是空车。 “师傅,为什么不跟他们一起吃饭呢?叫他们送送咱们也好啊,这地方不好打车。”李珊珊瞪着董悠然问,一脸的失望。 董悠然在她脸上掐了一把,笑道:“你是想和沈大律师一起吃饭吧?那也不能这么多人作陪啊,改天你自己约他就是了!” 李珊珊面上一红:“污蔑!你这绝对是污蔑!伤害我纯真的幼小心灵!” 董悠然忍着笑,拍了拍李珊珊的肩膀安慰道:“好了,好了,我瞎说!我是在想如果咱们俩跟他们一起吃饭或者接受其他什么馈赠,心里会过意不去,还是这样自在!” “哦!”李珊珊点了点头,恍然明白的样子。 “好了,别失望了,这样,我请你吃饭!”董悠然拍了拍她。 “你下午没事?可以出去跟我逛逛?”她两眼闪光,一副兴奋异常的样子。 “不行,忙得很,只有一小时!”董悠然耸耸肩,一副无奈状。 李珊珊笑得很可爱:“没事啦,知道你是女强人,原本不用吃饭睡觉,饿的时候出来晒晒太阳就ok了!” 董悠然乐不可支:“我是太阳能啊?别贫了,你还是好好想想,咱们去哪儿?我请你吃顿好的!” 李珊珊想了又想:“时间这么紧,去哪儿呢,这边我又不熟!” “那就去‘竹园’吧,就在前边的金源mall,他们家的菜品不错,环境清幽适合聊天,最重要的是离这儿很近,节约时间。”正说着,一辆火红的法拉利跑车从她们面前嗖地一下飞了过去,但是很快又退了回来。 “天哪!”李珊珊的嘴张成一个“o”形。 董悠然顺着她目光直视之处一看,也愣住了。 从那辆红色跑车里走出来的,正是昔日的老板章晓琦。 “行呀,董悠然,李珊珊,我真没想到,你们两个居然在背后害我!”章晓琦风风火火地冲了过来。 此时的她再也不是什么身家过亿的大老板、成功企业家,只是一个冲动的女人,董悠然下意识地挡在李珊珊身前。 那高高举起的巴掌转瞬就会结结实实地落在自己的脸上。 董悠然闭上了眼睛。 啪的一声,像是打在什么东西上。可是,那巴掌并没有落在她的脸上。 董悠然睁开眼睛,眼前的一切,让她有些震惊。 沈松韬正站在她和章晓琦的中间,他眉头微微拧着,抖了抖自己的胳臂,董悠然恍然明白了,是他用手臂挡住了章晓琦。 “你哪儿的?搞明白状况没有就出来见义勇为?”章晓琦恶狠狠地说着,又把犀利的目光转向董悠然,几乎是从牙齿缝儿中挤出来的一句话,“董悠然,你好!你很好!” “章总,你对我的知遇之情,我从来没有忘过。所以最后两个月工资你没给我,我也没去追,你应该心里有数。这次案子的事情,是因为我夹在情理当中,没办法拒绝。非常抱歉!”董悠然面上极其诚恳。 “你别跟我说这些废话,我告诉你,我这案子要是输了,你也别想好过!”章晓琦恶狠狠地说着。 伸手指着董悠然的脸,几乎触及到她的鼻子尖。 “姐姐,请把您的手拿开!”沈松韬话语诙谐,语气却十分低沉,透着一股力量。 “你管得着吗?你是哪根葱?”章晓琦对他嗤之以鼻,根本没放在眼里。 “她的事,我管定了!而且我奉劝你闹事也要看场合,这是什么地方?”他的话不多,但是掷地有声。 章晓琦的脸憋得通红,原本听到孙丽报告一腔怒火无处发泄,这才冲过来只想结结实实地打她一顿,可是真的见了面,董悠然的淡定,李珊珊的胆怯,加上半路冲出来的这个不知底细的魁梧男人,她也就觉得没有再闹下去的必要了。 她只是紧紧盯着董悠然:“记住我今天说的话!不让我好过,我能让你好过吗?” 恶狠狠地放完话,便气宇轩昂地掉头离去。 “别害怕。没事儿!”沈松韬不知是在安慰谁。 董悠然白了他一眼:“谁害怕了?法制社会我怕谁啊?” “哟!”沈松韬收敛了笑容,露出狂妄不羁的神情,“行,我多余,刚才真应该让她结结实实扇你一下,看你还能不能这么嘴硬!” “那个……师傅……”李珊珊实在搞不清楚董悠然和沈松韬的状况,只想调和一下气氛,“然姐姐,我们是不是应该谢谢沈律师啊?” “好啊,正好到了饭点儿,大家都饿着呢,一起吃个饭吧!”沈松韬指了指停在边上的bmw x6 50i,“去哪儿?” 看到那辆车,董悠然更觉得窝火:“不用了,谢谢,咱们各吃各的吧!” 刚巧有辆空车路过,董悠然招招手坐了上去,对正在迟疑的李珊珊说:“你跟谁走?” 李珊珊瞪大眼睛,看了看宝马x6 50i,又看了看董悠然:“我当然不能重色轻友了。”于是也上了出租车。 到了竹园,找了一个清幽的位子坐下。 品着象征人生滋味“一苦、二甜、三回味”的三道茶,体会着徜徉在唇齿间的甘醇淡雅,心事无限。 菜很快上齐。 茉莉花炒蛋,嫩黄的花苞散发着独特的香味。还有其他的菜品:瑶柱芥菜豆腐羹、笋干开洋菜泡饭、千张筒骨砂锅、西湖桂花香芋泥,都十分精致,体现了厨师的精巧手艺与用心。 一边吃,一边赞,一边聊着各自的近况,一小时很快过去了。 两人在店门口道别,离别前,李珊珊紧紧拥抱了一下董悠然,伏在她耳边低语着:“然姐,以前的事情都过去了,你不要总是用工作麻痹自己,敞开你的心,会有好男人爱你的!” 唇边保持着淡淡的笑容,看着李珊珊坐上车,渐渐远离,眼泪才抑制不住地流淌下来。 细雨如丝,悄然飘落。雨点很小,零零星星地洒落在董悠然的发间,脸上,身上。 雨水顺着发丝滴落,闭起眼睛,努力将曾经镌刻在内心深处的记忆删除,却发现怎么也做不到。 雨丝有些冰冷,而董悠然的心更凉,从心底泛起的阵阵寒意,让她有些瑟瑟战栗。 一字肩的紫色连衣裙,腰间黑色的皮质腰带,高贵而典雅。紫色是最代表女人风华和韵味的颜色,然而董悠然显然忘记了,紫色也是最孤独的颜色,她华丽、冷漠,幽静而忧郁。 不知何时,仿佛在片刻间,雨停了。 一只大手轻轻地放在董悠然的肩上,而自己的头顶正撑着一把黑色的大伞。 回眸一望,居然是他。 挺拔如松的身材立于细雨之中,为她默默地撑着一把大伞。 她有些糊涂了。 这个原本应该是极稳重的男人偏偏像风一样让人捉摸不定,初见时他是狂野不羁的,再见时阳光直率。谈吐间有时温文尔雅,有时又如冰般冷峻。 男人,原本就是这样多变吗? “能聊聊吗?”他仿佛是想了很久才开的口。 董悠然几乎是下意识地摇了摇头:“我要回公司,还有很多事。” 在她刚想逃离的时候,他便扬起手帮她拦下了飞驰而来的出租车:“我知道你不想让我送。” “我没理由接受!”她态度出奇的冷淡,甚至连起码的礼貌都没有了,他不明白这一切是为了什么,她却清楚极了,她就是要果断地斩断一切可能发生的故事,将它们扼杀在萌芽状态,因为她不能承受。 上了车,狠狠地关上车门,那力道仿佛宣告着她的决绝,只是出租车司机很不满,哼了一声,自然是怪她摔重了。 她歉意地笑笑:“理想国际,谢谢!” “跟男朋友吵架了?”司机见她情绪缓和了些,便随口聊了起来,“你们女的就这样,一生气就摔东西,不管不顾的,就不能整点儿别的景儿?” 董悠然没说话,手机一直在振,低头一看,是短信。 沈松韬发来的。 “记得10年前工体足协杯的决赛吗?我从一个女孩手里买了一张球票,她对我讲了一番谬论,我不相信一见钟情,但我却记住了她!” 董悠然惊呆了,她猛地回过头隔着车窗看到立于细雨中的那个修长身影,是他吗?真的是他? 10年前,那时候的她,刚刚20岁。 那是中国球市最火热的时代。有一天,公司发了两张球票,当时的她根本搞不懂谁是足球明星,也看不懂足球,更找不到朋友陪她去看。可又听说,这场球如何火爆,一张球票可以卖到1000块。那一年,很多人一个月的工资还不到1000块。于是她便盘算着卖了两张球票,自己是不是可以去百盛买件像样的衣服。 刚刚走出校门,初入职场的她,最渴望的就是能像同事一样,买件百图、阿桑娜或者是宝姿的套装。 于是她坐上地铁直奔工体门口,这才发现,在球场门口聚集的不仅仅是狂热的球迷,还有许多手拿球票的黄牛党,身边不绝于耳的便是“要票吗?有票吗?”的问询。 原来这世上,没有什么不可能,只要你想到,就一定有人抢先做了。 难怪有人说,关于“路”的定义,鲁迅先生说错了,正确的应该是,这世上本来有路,只是走的人多了,便没有了路。 董悠然站在门口,不像那些黄牛一样,逢人就问,她只是看到有人走上前来的时候,才会举起两张球票随意地晃晃。但是问的人多,买的人少,不一会儿,又招来一群人,穿着白色短袖圆领衫,凶神恶煞地朝她走了过来。 “小妹妹,新来的?”其中一个胖子,眉头一拧,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 董悠然想,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票霸?哪个行业都有欺行霸市的,也许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她小脸一仰,冲他们笑了笑:“不是抢你们生意,公司发的,拿球票抵了奖金了,实在不喜欢看,也看不懂,能卖多少卖多少,卖不了一会儿送给您!” “嘿,这小丫头,有点儿意思,嘴还挺甜,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可别蒙我们!” “真的呀,要不给你看我名片!”董悠然伸手就掏。 “算了算了,你要是就两张,我们也不跟你废话了,跟这儿卖吧,你手里的是什么票?” “甲等票。” “哦,低于1000块别卖啊!别坏了规矩!” “好!” 董悠然心里涌起小小的得意,想不到无形中还被上了一堂生动的销售课,这就是所谓的行业保护和销售指导定价吧,黄牛党还挺有营销意识的。 乐归乐,举着球票晃了又晃,离开场时间越来越近,还没有成功地兜售出去。 董悠然挺奇怪的,为什么黄牛党就能把球票一张接一张地成功卖出去呢? 就在这个时候,有人向她走来。很高的个子像是运动员的身材,穿着黑色的衬衫在火热的7月显得有些怪异,已经夕阳西下还戴着一个墨镜分明是在装酷。 “你的票,卖吗?”他问。 “卖呀!” “多少钱?”他很直接。 “1000块一张。”董悠然坦然答道。 他不禁微微有些纳闷儿,原本100元的票别人500元就出手了。刚才走过来的时候,远远地就看到她举着票却无人问津,现在才明白,怪不得她卖不出去呢。原来小丫头是坐地起价,翻了十倍。只是看着她一脸的真挚与自然,他倒是乐于把这份钱花在此处,于是他说:“给我一张。” 董悠然愣了,因为她没有想到,成交是如此简单,更意外的是,他只要一张。那么剩下的一张就不好卖了,早知道应该说1500元,还能多赚一点儿。 可是自己虽然不是君子,却也不是小人,于是她伸出手,举起球票:“成交!” 他打开钱包,数出10张百元人民币递给了董悠然。 一手交钱,一手交票之后,他突然问道:“能告诉我,为什么要在这儿倒卖球票吗?” 董悠然脑子转得飞快:“你不会是‘元元说话’的记者吧,暗访来了?” 他笑了,摘下了墨镜:“你看我像吗?” 董悠然仔细一瞅,棱角分明的五官完全是一副硬汉风格,与时下流行的英俊忧郁的明星气质完全没有契合,而且眉宇间还带着一种毫不掩饰的轻狂与浮躁,好像什么都看不上,什么都无所谓似的。 审视之后董悠然确定,对面的男人虽然外表出众,但绝不是电视上常常露面的名嘴,于是放下心来:“不好意思,我有点儿条件反射。您刚刚用了一个词‘倒卖’球票,有点儿不够准确,应该说是转让,有价转让。我的票是公司发的,可是我对足球实在没兴趣,所以……废物利用嘛!” 原本他只是随口一问,然而听了董悠然的一番话,他反倒是觉得挺有意思的。 “你还挺能说的,我看你倒是可以去考考主持人、记者什么的或者当个律师之类的,你看问题的角度比较与众不同!”不知是褒还是贬,说完以后,他潇洒地摆了摆手,拿着球票进场了。 董悠然记得,当时的感觉很奇怪,鬼使神差地,她居然拿着另外一张票也走进了足球场。 第十一章 迷离情愫 ·第二卷· 破局 第十一章 迷离情愫 日子就在弹指间一天天地流淌过去,每天都是紧张而又充实的。这种紧张可以让你忘记许多不想提及的往事,这种充实可以让你无暇顾及所谓的情调与生活。你像一个被编好程序的机器人,不用别人发出任何指令,只是按照内部存储的工作表按部就班地执行。 有多忙碌? 早9点到晚9点的工作时间,不是谁要求你这样做的,而是为了悬在头顶的业绩惯性地硬拼。长此以往形成了一种极特殊的条件反射,上班的时候精力充沛好像是上紧了发条,不吃、不喝、不上厕所都不能影响工作,而当结束了一天的工作准备回家的时候才感觉到自己是如此的疲惫不堪,没有半分气力,连句话都不想说。 刚刚度过开业之初的辛苦阶段,紧接着又为了新品上市的系列推广活动连续加班,终于迎来了一个难得的可以正点下班的周末,所以6点刚过,办公室里的人就呼啦啦走掉了一大半。 董悠然站在玻璃窗前,望着楼下的车水马龙,很是有些恍惚。今天是周五晚高峰又赶上大雨,各条道路肯定堵得一塌糊涂,与其开着车在路上亦步亦趋,以一挡的速度爬行20公里回家,还不如在办公室里静静地待上一会儿。 况且她真担心自己因为太过疲劳又遇到路上堵得厉害搞不好真会睡着了。最近因为心事太重,总是睡不好,于是开车的时候总犯困,有时不得不用长长的指甲狠掐自己的腿,才能不至于真的迷糊过去。 目光透过玻璃窗向外望去,似乎看到lily,雨中的她和老公共撑着一把可爱的小红伞,大雨如注,虽然免不了要倾泻在身上,但是紧紧相偎在一起的两个人却丝毫不受影响。 甜蜜,因为在雨中紧紧相拥并肩前行。 感受到这份甜蜜的董悠然不禁想起自己的曾经,鼻子有些酸酸的,她用力甩甩头,试图将他的影子从自己的脑海中赶出去。 沉浸在患得患失中,时间再一次流逝,此时窗外的雨仿佛已经小了很多,索性关上电脑,正准备离开。 “咦,你还不走吗?”从最里侧总监办公室走出来的索静如见董悠然办公室的门敞开着,就倚在门口打了个招呼。 她穿了一件长款略显宽松又很是飘逸的棉麻拼色印花休闲上衣,下身是一条非常fit的牛仔裤,时尚的中筒黑皮靴,配上一头闪着葡萄色的时尚短发,造型清爽而干练。而手上拎的纯手工编织的麻制小手袋,又增加了民族风与可爱的感觉。 谁会相信她已经49岁了,修长的身材保持着完美的曲线,皮肤也保养得很是细腻,如果不是笑起来时眼角和唇边那些淡淡的皱纹,你怎么可能相信她是一个即将步入“五张”行列的中年女人。 一个在这把年纪还依然打拼在原本是属于70、80甚至90后年轻人的行业中,而且把自己的形象定格,既没有臃肿发胖也没有变得干枯萧瑟,该丰满的地方丰满,该纤细的地方纤细,这显然是一个善于自我管理又极为自律的女人。 董悠然在这一点上对她是充满好感和敬佩的。 “雨太大,怕堵在路上,所以过会儿再走。”董悠然临时改变了主意,她想等一会儿再走,因为她其实很怕与索静如单独相处,哪怕只是一起走出公司,经过不远不近的一小段儿走廊,共乘一部电梯,总计加起来也不超过10分钟。 就是这10分钟,她也不想共处。 因为没有话题却要想方设法地找话题,这实在不是她的擅长。虽然经过多年的职场历练,自己的心理年龄不知不觉间长了上去,不会再像以前那样纯情,也不会动不动发个嗲,拿谁都当亲人。 在办公室里要职业,要喜怒不形于色,虽然每天这样告诫自己,但那毕竟不是发自内心的,所以她不想在下了班还要披着职场外衣应酬领导。她永远学不会许爱华那种鞍前马后的逢迎劲儿,每天给领导擦桌子、刷杯子、泡养生美容的花茶,抢着按电梯开关、拎箱子、开车门……这些,她做不出来。 于是为了避免尴尬,还是少接触为妙。 “那我先走了?”索静如面露微笑地冲董悠然招了招手,原本转身离开,没走出几步又退了回来,盯着董悠然的眼睛,“没有约会吗?” 董悠然一怔,这算是领导关心下属生活吗,她摇了摇头:“没有啊!” 索静如的目光里闪过一丝别样的情绪,是怜悯还是失望,董悠然宁愿自己想多了。 “应该有。”索静如脸上挂着隐约的笑容,让人想起一句“淡极始知花更艳”。她一定是个有故事的女人,董悠然想。 “女人,应该对自己好一点儿!”不知是在启迪董悠然还是一种自我提示,索静如最后留下这样一句话,随后才迈着轻盈的步子姗姗离去。 绝对是个背影十分的女人。 办公室电话毫无前兆地响了起来,吓了董悠然一大跳,就像被别人窥见了隐私一般,抖了一个激灵,忙抓起桌上的电话:“喂,您好!” 出乎意料,竟然会是他。 “是我,松韬,一起吃晚饭吧!”他的声音在电话里远比在现实中好听。 心里的红灯立即闪起,董悠然想了想,依旧是凭着直觉和习惯断然回绝:“吃晚饭?算了吧,我很累,想回家!” 似乎在意料之中,微微的停顿之后,他说:“先别忙着拒绝,听我说,抛开以前的邂逅不谈,我对你非常有好感!况且10年中三次偶遇,这是可遇而不可求的难得缘分,我们应该珍惜。” 他还真直白,只是这样的直白实在让人无从应对。董悠然迟疑着虽然还是要拒绝,可是她在心中斟酌着要怎样说才能不至于伤害人家。奇怪,那么一个铮铮硬汉形象,不会连这点儿受挫心理都没有吧?自己总是这样瞎操心!于是她说:“抱歉,我不是你想象的类型,你别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就这样吧,挂了!” “等等,你是怕被我说服?还是已经被我说服了?为什么急着挂电话?我想,我们应该好好聊聊,10年前,你积极、阳光;而现在,你变化很大,我不知道这10年中你经历了什么,但是感觉目前的你好像有一点儿自闭的倾向……或者是,恕我直言,你似乎很排斥男人!”他终于说完了。 他以为她会发火,甚至为此做好准备,但是很意外,她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极了,甚至还能感觉到此时她的脸上似乎还挂着那特有的淡淡的微笑,她说:“沈大律师,感谢你对我的关心。但是,有个问题我必须澄清,我拒绝你难道就是排斥男人吗?你能代表整个男性群体吗?” 虽然很意外,但同时也很高兴,因为她终于开始和自己对话了。 “呵呵!”他笑了,很愉快的笑声从电话里传了出来,“现在还代表不了,但以后我觉得有可能在你心里我可以代表男人,因为我有信心成为你生命中唯一重要的可以依赖的男人……” 沉默之后的话像利刃一样同时割伤了两个人,她的声音异常平静,听不出是喜是悲:“在我心里有过这样一个人,曾经他是我的丈夫,而现在,他已经过世了。” 当眼泪流淌下来的时候,她的唇还保持着完美的弧线,看起来是带着伤感的微笑,让人触目惊心。 这一幕,原本不会被任何人看到。 是巧合吗? 出现在办公室的陈沐涵听到最后那句话,原本已然震撼至极,此时看到董悠然那张泪水莹动中的笑颜,更是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他呆立在当场,完全没有了镇定及急智,只觉得心乱如麻,他的目光甚至不敢与她对视。 “我找索总,下午打电话说是要授权书,明天报批急用的。”想不到老板要跟员工解释自己的行为。 “索总,刚刚离开了!”董悠然微一侧首,迅速将眼泪擦干。 “那,我再跟她联系吧。”陈沐涵暗自埋怨索静如怎么搞的,人不在也不提前说,害得他这样尴尬。 就在这个时候,董悠然的手机响了起来:“陈总,不好意思,我接个电话!” “没事,你忙你的,我先走了!”陈沐涵一边说一边往外走,但还是可以听到董悠然讲电话的声音:“别着急,客人现在在店里吗?毁容?你先别哭,你说说事情到底是什么情况?好,我马上过来!” 显然是店里发生了特殊状况,一般顾客投诉都是店长解决,不能处理的时候会按照督导、业务主管的程序逐级上报,而当报告到城市经理这一级的时候应该就比较严重了,陈沐涵停下脚步问:“怎么了?” “百盛。有个顾客找来,说是用了咱们的b&c极致活肤润颜霜,过敏了,现在脸肿了。”董悠然从办公桌后面的书柜上拎起书包急匆匆冲了出来。 两人一起走进电梯,董悠然按了b2,而陈沐涵则按了b1,看来两个人的车停在不同的楼层。在电梯下行这短暂的十几秒中,谁都没有说话,到了b1当电梯门开启的那一瞬,陈沐涵用手按着“开门延时”的开关,目光径直注视着董悠然不无担心地说:“你去处理,行吗?用不用我跟你一起去?” 董悠然愣了一下,老板的关切让她很感动,可是毕竟理智又一次战胜了感性,她摇了摇头:“不用了,这样的事您出面不好,还没到这个程度。而且,那样就被动了,没有回旋余地了。” 按在电梯开关上的手微微轻颤了一下,心像是被电过一样又麻又酸的不是滋味,她永远是这样理智,刚刚被人重新揭开情感伤疤还未来得及包扎、疗伤,又遇到棘手的公事,原本最是需要人伸出援手的。 可是她依然选择拒绝,因为那个想给予她帮助的人是她的老板,她的职业感让她本能地把维护老板形象与公司利益放在了第一位,宁愿自己去面对接下来可能发生的所有问题甚至是个大麻烦。 这让陈沐涵有一种说不出的感动和钦佩。 “好!那我先走了!”陈沐涵走出电梯并没有马上离开,他不想留给她一个背影。所以,就那样面对面地注视着她。温柔的目光中隐藏着只有他自己看得到的秘密。因为从外表上看他原本就是一个极温和内敛的人,所以他温柔的目光没有让董悠然产生其他的想法,她点了点头,电梯门便在两人之间紧紧关上。 一个男人在他的一生中,总会遇到几个女人。 一个,做妻子。 一个,做知己。 一个,做情人。 或者,合并她们的角色。 能够同时处理好身边三种女人的关系已经是一件不易的事情了,而当你遇到一个既不能做妻子又不是知己,你 第十二章 危机公关 第十二章 危机公关 天云灰色的奥迪s8线条流畅幽雅,宽大的车头前靠着一个目光迷离、风情万种的女人。 陈沐涵有些糊涂了。 “你多大了?还跟我玩捉迷藏!”他的情绪显然不怎么好,两个人多少年都是平静如水、相敬如宾的关系,如今他居然会嗔怪起人来了。 “我多大了你不记得了?过了48岁生日以后,我就不再过生日了,因为我害怕那个数字:5,我居然这样就步入50了?也许,我该退休了!” 一个女人,不管是否年华老去,只要她是聪明的,她就会以独特的风采弥补失去的青春,因为她可以飘逸,可以温柔,可以典雅,可以娇媚。 如果你够聪明,即使你60岁,依然可以媚人心动。 毫无疑问,索静如就是这样一个聪明的女人。 浅浅的笑容,忧郁的神情,配合锁定在对面男人脸上的若即若离的目光,在停车场昏暗的灯光下,她是那样动人。 只一句调侃,便让陈沐涵脾气全无同时心生愧疚,他按动车钥匙上的遥控按钮,亲自为她拉开车门,看着她坐好才走到另一侧上车。 启动车子以后,他像是解释又像是自言自语:“不是约好了在楼上给你签授权书的吗?人跑下来也不告诉我,刚才在办公室……还有人没走。” “人?”索静如身子靠在椅背上,头却扭向陈沐涵,“你怕人看见啊?” “不是!”陈沐涵开出停车楼才发现有些异样,原来天已经黑了,加上如注的大雨,光线十分不好,奥迪s8的光线雨雾传感器开启,大灯和雨刷自动开始工作,但这却让他有些惊醒的感觉。 显然是心不在焉,索静如装作不察,自顾说道:“今天难得不用加班,大家应该是6点下班的。但是因为突如其来的大雨,还有几个人没走,所以就想下来迎迎你。刚在门口看到你的车冲你招了招手,可你居然没理我直接开进地库了,等我坐电梯下来,你已经上去了,我就想在车旁边等。怎么了,遇到谁了?” 人们常说,男人爱车那是因为车最能够诠释他的真性情。就像陈沐涵,在办公室永远是云淡风轻不急不躁,可开车的时候就露出端倪来了,他动作干净利落,绝没有半分犹豫,该抢的时候不会拖泥带水,提速的时候也没有半分犹豫与过渡,即使在他想事情的时候,也不会影响他的速度和掌控,表现出来的完全是一副柔中带刚的个性。 但是也许是雨太大了视线不好的缘故,海淀桥下过路口时差点儿跟右转的出租车蹭上,索静如抽出纸巾帮他擦了擦右侧后视镜。 “怎么了?”然后,才开口问道,语气透着关切与体贴。 “在楼上正巧听到董悠然在接百盛的电话,有个顾客投诉,好像挺麻烦的!”陈沐涵说着,同时盯了索静如一眼。 “哦?不如咱们过去看看吧,正好桥下右转走河边20分钟就过去了!”索静如态度十分平和。 陈沐涵瞥着她:“合适吗?”但是已经开始打方向向外侧车道并线。 索静如面不改色:“没有什么合适不合适的,不知道没办法,这不是赶上了吗?再说,她毕竟是宣传出身,销售经验不足,终端形形色色的顾客没应付过,况且百盛这种高档卖场,通常不会有事,有事就是大麻烦。” “这么笃定?”陈沐涵有些感慨她的善解人意。 “其实,这也是你的担心,我只是忧君之忧。”索静如笑了,犹如午夜绚丽的烟花,虽然短暂但却让人印象深刻。 百盛曾经是京城最时尚的购物中心,尽管在它之后的sogo、东方新天地、金源mall等大型购物中心在近几年中迅速崛起,却丝毫没有影响它在消费者心目中的地位。西长安街上的一颗商业明珠,一流的环境、高档的价位不会阻挡那些追求时尚与国际大品牌的顾客,就像现在虽然还没有到周末,只是一个周五的晚上,整个商城依旧是人流如潮的。 远远地就看到美琦专卖店前云集的人群,索静如给了陈沐涵一个制止的眼神,于是他们便隐于人群当中,静看董悠然如何处理。 董悠然显然也只是刚刚到场,一边安抚顾客,一边向店长询问情况。 而女顾客却按捺不住闹了起来,这是一个典型的东北大妞,一头过腰的长发乌黑笔直如缎子般披在脑后,与如今时尚的卷发、干练的短发大相径庭。这种反其道而行的造型让人过目不忘,也显得是如此的个性张扬,而原本就是一张长脸儿如今更像“苏小妹”。她杏眼怒睁,指着董悠然带着浓郁的东北口音说道:“你是领导?你别跟她们啰唆了,你就说怎么解决吧!” 董悠然仔细凝视着顾客的脸,确实有些红肿,但只集中在鼻子两翼和下巴上长了一些红色的斑点,主要是t字区的反应。董悠然知道,会有10%左右的消费者即使对于任何温和的新产品都会发生过敏反应,但临床表现为脸部蝴蝶区呈现过量红斑有时连带眼睑有轻微水肿。这显然与女顾客的情形不太一样,于是稍稍心安。 “看什么你看,我这脸都这样了,你们就说怎么赔偿吧!”女顾客叫嚷着,立时引来更多的人,很是有些想要闹场的感觉。 董悠然试图让她平静下来:“女士,你先别着急!”然而她话音未落,顾客更加气势汹汹,劈头盖脸朝她骂道:“废话,你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毁容的又不是你!我告诉你,我本来这还吃着药呢。我心脏不好。你最好别惹我!你就说你们打算赔多少钱吧!” 说着便佯装要晕倒的样子,手抚胸口坐在柜台前专为让顾客休息的沙发上便不起来了。 人越围越多,眼看董悠然仿佛无从招架的样子,陈沐涵眉头紧皱,忍不住往人群中走去,就在这个时候,索静如伸手拉住了他。几乎是与此同时,董悠然拿起手机拨通120:“你好,是急救中心吗?我们这边有个顾客,可能心脏病犯了,请马上过来抢救,我们的地址是……” 啪的一声,董悠然电话还没讲完,已经被从沙发上弹起来的顾客抢了过去,随即远远地扔到地上,手机不知摔坏了没有,但电池和机体已经分家,所有的人都愣住了。董悠然的唇边却浮起一丝淡淡的笑容,没有理会自己那无辜地躺在地上的手机,她径直走到女顾客身边,关切地问道:“大姐,您现在没事了?咱们是现在解决,还是等您情绪稳定一下,再说?” 围观者已经开始了小声议论:“有什么大事,至于这样得理不饶人吗?!” “就是,该什么事说什么事,撒泼耍浑有什么用啊?” “还心脏病呢,壮得跟头牛似的。” “老婆,你以后买东西要是后悔了直接扔了就行,咱可别出来现这眼。” …… 女顾客丝毫不理会围观者的议论,想了想之后开口说道:“你们是国际大品牌,怎么能这样做生意呢?我这脸都这样了,你们导购刚才跟我说什么?说过敏要去医院验?验什么验?我没事找事骗你们干吗?我本来是搞艺术的,现在我这脸……你们得赔偿我!” “大姐,你的心情我非常理解,因为您现在表述脸上的红斑和浮肿是用了我们产品造成的,那么在双方在场的情况下去医院皮肤科检查,这是一个必要的程序;同时也是为了对您负责。过敏是现象,而导致过敏的原因有很多,只有找到真正的原因,才能帮助您解决问题。”董悠然一直保持着亲切温和的态度,这与顾客的叫嚣形成鲜明的对比,她的温和、隐忍和亲切,让很多围观者在感情的天平上倾向了她。 “还找什么原因,就是用了你们这个面霜就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了!”女顾客依然一脸盛怒的样子。 “这款面霜您是昨天晚上买回去的,昨天晚上用了吗?”董悠然问。 “没用!”女顾客来了精神,“得亏没用,我就早上用了一次,就肿成这样了,要是连着用,这脸真就毁了,你们可真是坑人!我用了欧雅快10年了,一次也没出现过这种情况!” “您今天中午吃的什么?”董悠然又问。 “你管得着吗?”女顾客的吐沫星子飞到董悠然的脸上,董悠然拿出纸巾擦了擦,围观者都笑了。 “是这样,通常情况下,长期使用同一种品牌的化妆品,皮肤对其中的某些成分会有依赖,这个时候更换新的化妆品,皮肤会有一个短暂的排他期,产生微微刺痛的感觉,轻微的肤色变红都是正常的。所以更换化妆品要有节奏,先从洗面奶、面霜过渡到水、液,再到精华素和晚霜,因为这些产品是一个品牌一个系列里精华成分最多的,所以要慢慢递增地过渡。”董悠然的声音很柔和,轻缓的语调不像是说理,也不像培训,只是像聊家常一样,而她所传递的信息却让所有围观的女士频频点头。 “你跟我啰啰唆唆的实在没用,我就是使你们面霜使的,就这样了……”女顾客连忙打断董悠然。 “好,您现在能告诉我午饭吃了什么吗?”董悠然又绕了回来。 “水煮鱼,怎么了?是不是我早饭也得告诉你?”女顾客没好气儿地回答。 “咳!”董悠然还没开口,人群中有个时尚的小姑娘搭话了,“大姐,你吃水煮鱼这么刺激的东西,再喝点儿小酒,晚上出来这么一吹冷风,加上春季换化妆品,脸变成这样也就不足为奇了!” 董悠然冲她投去了感激的目光。众人也明白了前因后果,估计戏也该收场了,正准备散去的时候,又起冲突。 “你哪棵葱啊?”女顾客立即顶了回去,她感觉很没面子,人群中仿佛有个熟悉的人给了她一个示意,她刚刚收敛的气焰又高涨起来,抄起手机就拨了一长串的号码,“是13901234567新闻热线吗?我是一个受害者,因为用美琦公司进口的b&c化妆品,现在毁容了,就在百盛,你们快过来看看吧!” 董悠然一直想心平气和地解决问题,因为面对这种急躁易怒的顾客,她想百韧钢化为绕指柔,以迂回怀柔的方式解决。 但现在似乎问题越来越严重了,搞到电视台都要来了。现在所谓的新闻效应是一味地维护弱势群体,就算到时候问题澄清了,也难免会留下一些负面效应。于是,她立即改变策略。 “vita,你去买一款欧雅的精华霜来!”董悠然交代专卖店的一位导购。 众人还在诧异,很快导购回来了,手里举着一瓶崭新的还贴着封口签的欧雅焕彩精华霜递给董悠然。 董悠然将头发高高扎起,在众目睽睽之下,将买来的精华霜涂在左耳后,又将女顾客当作证据的那瓶已开封的b&c极致活肤润颜霜用棉签挑了一大块涂在右耳后。 “耳后是最柔软和敏感的部位,一般化妆品的过敏试验都会选择这个位置。我是敏感皮肤,坦率地讲,以前除了bb油以外的化妆品都会过敏,但是我现在用的就是美琦的产品。”董悠然对围观的人群说,“这种测试一般两三分钟就会有反应,但是为了让大家安心,我们等20分钟。在这期间,各位有兴趣可以一起参与,欢迎试用美琦的产品。” 美琦的很多高档化妆品其实是没有试用装的,所以很多现场的女性围观者都很感兴趣,也纷纷要求试用。 借着这20分钟,董悠然如数家珍地介绍起美琦集团旗下几大品牌的特点和主要材料。比如活菌酵母系列,是最安全的修护系列,对于抑制衰老淡化色斑有特效,独有的酵素催化作用,可以将老旧角质转化为天然营养成分,给肌肤深层滋养,加速新陈代谢让肌肤恢复光滑柔软、晶莹剔透;而来自美国大峡谷的温泉水系列适应的是疤痕体质的皮肤,含有天山雪莲成分的玻胺精华系列又是最安全的美白产品,针对面部泛黄、无光泽、松弛有特效。分子汀的独特技术锁水性强,能够在皮肤表面形成透明保护膜,超强的保水能力使皮肤保持年轻并维持弹性,最适合北方春季干燥环境中的保湿。 这20分钟,意外地成为一场现场产品推荐会,或者说是女人的养颜沙龙。以至于当新闻热线的编导赶来时,十分摸不着头脑。 20分钟结束的时候,董悠然再让大家仔细看她的耳朵,左耳微微红肿,右耳无恙。 现场响起了热烈的掌声,灰溜溜想要逃走的闹事女顾客被董悠然一把按住。 女顾客还在死扛,但明显底气不足:“怎么着,你是证明了你没过敏,可是任何皮肤都是有差异的,我就是过敏了,我……” “如果您还坚持己见,我们可以把您用过的这瓶面霜一起封存去卫生部化妆品检疫部门检验。您的脸,我们也可以一起去看皮肤科。现在媒体也来了,可以全程跟拍。”董悠然越到胜券在握时,态度越加温和与低调。 长长叹了口气,不是来自女顾客,仿佛是在人群之中,董悠然没顾及到搜索叹息声的来源,因为女顾客已经表态了:“算了,太麻烦了,我自认倒霉好了。” “这样,大姐,刚才这款面霜我也用了,所以我个人把钱退给您。”董悠然从钱夹里拿出300元钱,“这是我个人的意思,不代表公司的赔偿。因为产品没有任何问题,所以也不存在赔偿。” 女顾客没有想到是这样的结果,有些发愣,犹豫着还是最终接过董悠然的钱。 接着,董悠然又让柜台人员拿了一套uc柔泉系列礼盒送给女顾客:“这是全世界最温和的保养品,不管是什么原因,您现在的皮肤受到了损伤,接下来这两周的护理特别重要,请用温水洗脸,不要用洗面奶和香皂,洁肤以后使用这套产品,避免再吃刺激的东西,相信很快会恢复如常的。” “这个……”女顾客,“这也是你个人送的?” 董悠然笑了,转身指着店长和当值导购:“这是她们俩送的,因为不管什么原因,没有第一时间处理好您的问题,让您着急上火,就是我们的失误。” 店长和导购心里都有些不舒服,因为这套礼盒就算是员工内部价买也不便宜,可是领导这样说了,只能强努笑颜点了点头。而董悠然想的是,百盛店是美琦在北京的第一家店,业绩也好,所以一直以元老自居,对董悠然的很多计划都阳奉阴违。这次一个电话直接打到她那儿,多半也是想看她好戏,所以她必须要给她们一个教训,同时对所有的老店老员工来说也是一次训诫。 短暂的沉默之后,女顾客拍了拍董悠然的肩膀,由衷说道:“你,还挺实在的。”然而她并没有去拿那套礼盒,同时又把攥在手里的300元钱往董悠然手里一塞,逃也似的离开了现场。 就这样,结束了一场闹剧。 原本围观的人群并没有因此而散开,反而聚集在美琦专卖店咨询购买产品。 导购们应接不暇。 董悠然此时才想起自己的手机,目光在附近光洁的地板上寻找时,发现它正被一个矗立在角落里如同雕像一样的人握在手中。 第十三章 真情告白 第十三章 真情告白 他穿着一件白色休闲西装,衬着英俊硬朗的面容,浓黑的眉毛微微一挑,眼敛轻轻抬起,灵气逼人的眼眸闪动之后,紧接着,唇角一弯,他笑了,如春风拂面般温暖的感觉。 “这树上的叶子有千万片,这世上的人也有千万种,寒暄握手是缘,擦肩而过也是缘,一切都是缘分,你信吗?” 董悠然没说话,扭头就走。 而手臂却被他紧紧拉住:“也太没良心了吧!你电话没挂好,我听到你接手机好像遇到麻烦了这才匆匆赶过来,到现在连饭都没吃,你的恻隐之心对我能不能稍微……” “好,想吃什么?我请您!”原本想抬腿就走的董悠然在被他抓住的那一瞬间,突然回转过头,给了他一个微笑。 那个微笑,是的,陌生又熟悉。 沈松韬微微一愣,随即报以更为灿烂的笑容。 这一幕全部被另外两个人收录眼底。 这两人默默无言,戏已完美收关,主角都离场了,他们这些观众还留下来做什么?出了商场在停车场取了车子,陈沐涵狠踩油门上了西长安街,车开出去好一段路,才意识到自己开错了方向。应该是由西二环上北四环,把索静如送回家再回自己和妻子的家,如今却想都没想就直接往西山方向开去……他叹了口气,索性从五棵松拐上了西四环,好在北京是四四方方的,只是绕点儿远,依旧可以到达目的地。 坐在车里一直静寂无语的索静如突然无声无息地笑了。 陈沐涵瞥了她一眼:“笑什么?” 索静如反问道:“不该笑吗?化干戈为玉帛,一场闹剧却成了最好的促销舞台,她真的很出色。这样,我们就放心了!” “放心……”陈沐涵胡乱应着。 索静如看着窗外的夜色不再开口,如今雨已经小了很多,迷雾一样的景致仿佛让人不自主地涌起无限的心事。整个晚上,她都沉浸在紧张和担忧之中患得患失,原本头疼得很厉害,而现在一切都归于平静。 她扭头看了一眼陈沐涵,她了解他甚至超过了解自己。她知道此时他在为什么而憋闷,可这恰恰是令她愉悦之处。 商场里那个突然出现的男人,是两人心情转折的焦点。 原本索静如的情绪是懊恼与低落的,陈沐涵当然开心于董悠然出色地解决了问题,心里一定又给她加了不少分,也许陈沐涵还会兴致盎然地拉着自己和董悠然一起吃饭,给她庆功。可就是这个时候,他出现了。于是,陈沐涵的心情由喜悦便成了失落,反之索静如的挫败感瞬间消失了,心里全都被兴奋与欣喜充斥着。 因为整个晚上所有的故事都是她精心设计安排的,约来陈沐涵,让他见到董悠然,而那个电话就在此时响起。董悠然去现场救火,他放心不下于是一起去助阵。索静如就是想让陈沐涵看看董悠然是多么没有一线经验,多么的花瓶与草包。光有所谓的营销理念和想法在实战中是毫无用处的,就连面对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小投诉都会是多么的手足无措。到了那个时候,她索静如再出手营救。这样,无论于公于私,她在众人面前赢得绝对漂亮又不露痕迹。 各个细节都考虑到了,唯独她忽视了对手。 正因为我们不愿承认对手的强大,所以往往会输得很意外。 她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满脑子营销与品牌概念的高级白领董悠然对于化妆品和皮肤知识掌握得如此清楚,甚至美琦集团代理、生产的所有品牌系列都了然于胸,不仅是产品特点、功能、产地,甚至是配方和原材料。她当然不知道董悠然为此所做的功课,如果她知道了,就不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给董悠然搭台让她上演如此精彩的一幕独角戏。 虽然从这个层面上讲,她输了。 机会与威胁永远是一柄双刃剑,绝地逢生,她又找到了新的机会。 那个男人,她和陈沐涵都很熟悉。沈松韬,不仅仅是京城闻名的大律师,还是竹园的老板,美琦集团幕后股东周局的忘年交。 他,居然能在今天,出现在这样的场合,那就是上天给大家安排的机会。 一抹笑容,幽雅从容地浮现在她的脸上,神情笃定而自得。 高丽屋,是一家隐藏在莲花池公园后面的韩式小馆,老板娘是一个地地道道的韩国女子,温婉贤淑地站在门口对每一位客人都恭敬地行礼问好,并亲自引导至包厢和座位上,然后再由穿着标准韩服的服务员接手。这家店与汉拿山、权金城不同,它没有那么大牌,也没有统一的vi系统,然而你从步入店门那一瞬起,就感觉到了它那种从细节处、从骨子里流淌出来的民族风。 一个雅静的包间里,面对面坐着的正是董悠然和沈松韬。 服务员的殷勤让人丝毫感觉不到厌烦,只会觉得细心和体贴。她戴着雪白的手套,帮你用专用的剪子将整棵辣白菜分好,只一道工序就透出了与从不同的地道,轻声细语道出每一道小菜的名字,然后才在铁架子上面小心翼翼地翻烤着牛肉、蘑菇等食材。 若在平时,董悠然依旧会让她们下去,因为她不习惯这样被照顾和服务着用餐。吃饭应该是一天当中最放松的时刻,她宁愿自己手忙脚乱,烤得一塌糊涂,也不习惯这样的井井有条、标准化般的操作。可是今天,当沈松韬问她是自己来还是让服务员代为帮忙时,她毫不犹豫地选择让服务员留下。 因为,她不想单独面对他。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仿佛丧失了与陌生男人交往的能力与信心。 即使服务员在场,也毫不耽搁沈松韬按自己的想法行事,他依然在第一片肉烤好之后,用自己的筷子夹起来包在生菜叶当中,蘸好辣酱塞到董悠然手中:“这样吃,不用担心长痘痘!” “我从来不担心,因为我吃什么都不会长。”董悠然的情绪被他的一句话弄得轻松多了,然而她并没有享用这个包着肉的菜卷。 对于这样的反驳,嘴里塞满食物的沈松韬没有马上回复,只是大口嚼完以后才接道:“那是因为你老了,所以想长青春痘也难了。” 一本正经的态度却吐出这样一句话来,就连忙着更换铁箅子的服务员都笑了。 一餐饭吃得很舒服,餐后还有甜点,那是象征五味人生的五色果,这是真正的韩国料理,当然少不了大麦茶。 清完桌子的服务员退了出去,小小的包间成了雅静的茶室。这种氛围下,想不聊些什么都很难。 “一定想对我说点什么?”他很笃定的神情,“既然如此,满足你,你先说吧。”他很了解她,拒绝了太多次,这次没有拒绝,绝不会是什么柳暗花明。应该是最后的告别,把话面对面说清楚,让自己死心。 他想得没错。 董悠然就是这个打算。 “有的时候,看似是我们选择了生活,其实更多的时候,恰恰相反,是生活选择了我们。就像他,好像就是注定了要在那里等着遇见我一样。我自己虽然惶恐,虽然忐忑,但是他一片真心,我也无从拒绝……”董悠然在很多年以后第一次提起他,她唯一真正意义上爱过的那个男人,齐建斌,也是伤她最深的人。 “两年,仅仅两年,一切都变了。两年前,单位空调坏了,他会马上给我送来一个空调扇。两年后,同样的事情发生时,他说,老婆,你忍忍吧;两年前,他会天天接我送我上下班,风雨无阻,两年后,偶然不舒服时想让他接,他会说‘你自己打车回来吧,我很忙’;两年前当自己工作中遇到挫折、感觉疲惫的时候,他会说:‘你辞职在家待着,我养你。’两年后,他会吃惊地说:‘怎么就你事情多?你的抗压性怎么这么差?’……” 董悠然的眼睛一直回避着沈松韬,只看着不远处隔帘上的幌子,仿佛自己也恍惚起来。 沈松韬没有插话,他只是在认真地听她倾诉。因为他知道,她是一个狮子座女生,高傲的个性使得在她的周围没有真正的知己,她看不起周围的人,也不屑他们或她们庸俗的举止言行。她往往把自己看得太高,受什么委屈也不会告诉她的同伴。因为她是解决问题的,不是制造麻烦的,而且她也不想让她骄傲的自尊受到一点点的打击。 他猜测,这应该是她绝无仅有的“倾诉”。 “所以,不满一直在我心底积蓄,我不是一个轻易发作的小女人,但是我也有自己的底线,一旦触及,便再也没有任何回旋余地。直到有一天,我发现家里另外一个女人留下的痕迹,以及他眼神中的闪烁与不堪一击的谎言。于是,我亲手揉碎了那个‘纸婚’。”说到这儿,她停了下来,端起面前的杯子,浅浅地喝了一口。也许,她并不是想喝水,只是想要这个动作来掩饰她苍白的神色。 沈松韬的心情说不上是好是坏,这样的前因让他很担心。虽然10年间,他只见过她数面,可就是这寥寥数面足以让他将她在职场和生活中的样子看得真真切切,透彻无疑。她是一个骄傲的人,典型的完美主义者。她轻易不会认同一个人做她的朋友,更何况是男朋友,并最终成为她的老公。因为她的信仰就是宁缺毋滥。心里的那个“他”都过于精致,如果生活中遇不到和内心世界当中那个精致形象相重合的人,她宁可不要,宁可荒废也绝不会凑合。 这样的她,爱了,就是一辈子。一头扎进去,即使错了,也会自吞苦水,不会放弃,因为她过不了自己这一关,她不会用行为承认自己失败,为此她宁可痛苦地忍着。 然而,什么样的刺激让她连面子都不要了,干脆决然地放弃。 这个理由,一定伤她至深。 这样的伤口,恐怕她永远难以愈合。 沈松韬不想说些套话来安慰她,他也不相信这便是故事的全部。于是,他只是静静地注视着她,期待她继续说下去。 “后来,我的工作和生活都经历了很大的起伏,朋友介绍给我一个男人,他拥有齐建斌身上的一切优点,却没有齐建斌的缺点,于是我好像没有什么理由可以拒绝。当我们准备重新开始的时候,我收到了齐建斌寄来的dvd。”董悠然原本一直迷离的目光突然变得明亮起来,她不再逃避,而是勇敢地对上了沈松韬的眼睛,“他那时候,已经过世了。这其实才是他对我从疼爱到疏远再到所谓的离弃的真相。他寄给我的dvd是一部电影——《美丽人生》。我不知你有没有看过。” 沈松韬内心很惊讶,但是长期养成的职业素养让他看起来依然十分平静,他摇了摇头。 “他对我所说的最后一句话就是,‘悠然,不用怀疑,只要付出爱就会收获感动,就会有属于自己的美丽人生’。他走了,他说属于他的故事结束了,但是我应该有一个新的开始。”董悠然眼中没有一滴泪水,甚至唇边还带着淡淡的隐约可见的笑容。然而沈松韬分明能听到她内心的哭泣。 这便是痛到深处,无泪,却令人肝肠寸断。 沈松韬面色微变,以往就算面临再棘手的案子,生意场上遇到血本无归的险境,他也没有这样惊惶过。 他曾经很认真地分析过董悠然,她是外表热情内心冰冷的个性,看起来朋友很多,但是一定没有真正读懂她的。但凡只要读懂了她,要么会被她接受,被她看作一辈子的知音,要么会有难堪。因为她不想被人了解,她不喜欢赤裸裸的感觉,她会用孤僻吓走所有想了解她的人。 而他,恰好没赶上点儿,成了那个令她厌烦同时又感觉难堪的人。 “我清楚地知道,我不会再有新的开始,在我身边一同观看光碟的新男友,他也知道。所以,他平静地退出了,平静地接收了一切结果,包括替我收拾残局。”董悠然紧盯着沈松韬,长长松了口气。是的,全讲出来以后她轻松多了,再也不用躲闪了,因为他不会再纠缠她了。这样一个在感情世界里被伤得千疮百孔的女人,他还有兴趣去接收吗? 在她的笑容里,分明是浓郁的苦涩。 她闪烁的眼神里,那份令人琢磨不透的情绪是什么? 沈松韬竟然看到了“得意”,她在得意什么?又吓走一个追求者? 他从来不抽烟,但是此时他真希望自己手上有支烟,不是为了排解心中的郁闷,而是为了那腾起的烟雾阻挡她的眼神,因为那里面的情绪太让他心烦意乱了。 “你很得意是吗?”他终于还是没有能够按捺住自己的情绪,终于让它发作了,“你得意什么?你以为你对我说了这些,我就会像那个糊涂蛋一样也平静地走开?你做梦!” 他的情绪很不好,他额上的青筋甚至因为激动而清晰可见。 她站起身想走,被他狠狠拽住:“你说了那么久,我都没有打断你,现在应该让我说几句,你连这点儿勇气都没有?” 她紧抿着嘴唇,明知道是激将法却还是得留下来听。 “为什么要把自己伪装起来?”听得出来,他在竭力压抑着自己的情绪,声音低沉,却透着一股力量。 “在你努力伪装起来的看似坚强的外表下,其实是颗玻璃般脆弱的心,根本经受不起感情失败的打击。为什么要这样?想哭的时候哭就是了,还偏要强装欢颜。谁会因为你这样,就给你鼓掌,给你喝彩,给你颁奖?”他说。 大手像铁钳一样紧紧箍着她的手臂,她看起来很弱小,仰起头望着他,发现他真的很高,自己其实好像只到他的胸口。也因此可以清楚地听到他的心跳。董悠然觉得很无助。 “前边两个男人,一个自私,一个胆小,根本不值得你用自己去陪葬!”他说。 不知是从哪里来的力量,她冲脱了他的钳制,想都没想,伸手甩给他一个重重的耳光。 他结结实实地受了这一掌,其实他可以轻而易举躲开的,可是他没有躲,他知道,他们之间需要冲突,因为冲突可以击毁尖冰和阻隔,再重建新的关系。 一掌过后,他不再给她机会,狠狠抓着她的手,将整个人带到自己的怀里。 “我从来不会轻易去评判一个人。律师这个职业要求事事都要讲证据,我刚才那样说因为我有充分的理由!”他说。 她竭力与他力拼,可是无可奈何,她只得仰起头,才有了喘息的机会:“你,浑蛋!” 他哭笑不得,让淑女骂人,也算是难得的收获。 “你前夫看似很有担当其实却自私透顶。他若真想成全你,就不会在你要重新开始的时候给你寄什么光盘,做那一番真情告白。一个人死就死了,至少你是幸福的,不会带着以前的阴影和愧疚生活。要么就是在他生病的第一时间告诉你,难道你们的感情这么经不起考验吗?爱人伴在身边,陪他走完最后的人生道路,这对于他对于你,都是幸福的。这有什么不好?至少今后的生活没有遗憾也没有负担。”他说得很平静,没有慷慨激昂,以至于先前听到动静的服务员走到门口悄悄一望的时候,觉得只是情人间的耳语。 “后面那个人,更是胆小鬼,要么天生就是逃兵,要么就没那么爱你。”他直视着仰头望着自己的她的那双眼睛,一字一句像要盯进她的心里,“男人要有气量,爱一个女人就要爱她的全部,包括她的过去、她的包袱、她的闪烁、她的徘徊、她的逃离!” 他的眼神中永远也看不到纯真与温暖,此时更是冷静得有些吓人。他说的似乎有点儿道理,又似乎全无道理。董悠然着实是糊涂了,因为她从来没有这样想过,她只是一直在自责,自责自己的疏忽。作为妻子,她没有发现丈夫已经身染绝症。而她又很多疑,以至于在齐建斌布下的疑阵中迷失方向,信以为真,认为他背叛了自己,所以决然分手。所以,她愧疚,她难以自拔。沉浸在这样伤感的情绪里,哪还有什么心思接纳他人,于是,新男友的离开,就是再正常不过的了,她还曾经十分感谢他的离开,因为这样她就不会受到选择的煎熬。 三年了。 直到这一时刻,被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沈松韬点醒,她还是如在梦中。 董悠然此时的神情就像是永远活在梦中不愿清醒似的,面色沉重,心事满满。目光迷离中浸满忧伤,卸下伪装的她是那样的我见尤怜,看在沈松韬眼中只是疼惜。 于是,没有任何前兆,仿佛是最自然不过的事情发生了,他俯下头,用手紧紧箍着她的头,一个绵长、霸道的又带着柔情蜜意的吻,就这样开始了。 刚开始的时候,有小小的阻力,但是很快阻力消失了。他乐于这样的变化,甚至有些欣喜,于是,他的手也放松了钳制,悄悄地放在她的背上,温暖的感觉透着她的衣衫缓缓地传递着。 理智告诉自己应该将他狠狠推开,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温润的手,让董悠然感觉有些熟悉,有一种说不出的亲切。但是很快,仿佛只有一秒,她醒了。 于是,她的耳光再一次扇到他的脸上。 想不到,他居然连眼皮儿都没眨,依然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甚至还带着一抹淡然超脱的笑容,仿佛这是他算准了同时又期待着的一巴掌。他的目光中涌动着一种称之为狡黠的神情:“这一次,比刚才那一巴掌,轻得多。能告诉我,这是为什么吗?” 董悠然完全愣住了,她呆立当场,不能思考,怎么会遇到这样一个男人。 而他却笑了,毫不介意地凑在她耳边低语着:“我说过,真正有担当的男人爱一个女人就要爱她的全部,包括她的过去、她的包袱、她的闪烁、她的徘徊、她的逃离!你是一个随时准备逃避和拒绝的女人,而我就是那个有足够耐心等你回头的男人!” 第十四章 狼性团队 第十四章 狼性团队 管理团队是一件很复杂的工作,你可以把它看得很艺术、很高深,也可以化繁为简,单纯地去看主干。 其实管理团队只要做好两点就可以:一是树立“先进”,二是鼓励团队向“先进”学习。 董悠然在对待整个北京销售团队的时候就主抓了这两点,她亲手塑造金源和资和信两个典型,然后在业务培训会上分享经验,鼓励大家向优秀者学习。 总结起来很简单,做起来却阻力重重。 你让团队向优秀者学习,马上就有人出来反驳,强调地区差异。几十家专场店虽然同属于北京,但毕竟每个商场都有自己的客源,客户的消费能力与消费习惯都不一样。如果这个时候,没有有效的奖惩机制作为保证,你只是期待员工自觉的行为那只是一种美好的愿望,现实中必然只能收获沉重的打击。 长期以来,美琦集团的用人风格是有些混沌的,优秀者没有及时的奖励,落后者也没有行之有效的惩罚,所以就形成了一种“大家做,别人做,我不做”的等待与观望心理。董悠然在成功树立了典型之后,就马上确立新的奖罚制度。她不管公司现行的机制,为此不惜与索静如翻脸,最后直面陈沐涵力争数次,才在北京营造了一个试点性质的独立王国。 以前旧的制度不管是业务员还是一线卖场的导购,均是按销售量提成,也就是说业务员某品牌产品出货多少箱,导购单品或套装销售多少套,达到标准再提成。这种计算方法没有以销售额作为衡量标准来得刺激直接。于是她改为全部按销售额提成。以前是一种单一的提成方法,虽然上不封顶,却没有累加,而现在董悠然在新制度中制定了合理的级差。达到的级别不同,提成比例也不同。比如导购单月销售过5万元可以提成,按销售额的1.5%计算提成;如果销售过8万元就是2%;10万元就是3%……最多至5%。这样的分段计提奖励方式,大大刺激了销售人员的热情,因为资金换算方式简单,不像以前那么模糊。员工总是对于看得见摸得着的政策更有执行力。同时还新增了团队奖、销售明星奖以及最快递增速度奖。 以前对于整个经营计划,各级人员是分段了解,只清楚分到自己这一块的任务量。董悠然对此也做了调整,她首先将北京地区整体业务目标清晰地分配到各级,并让每个人都了解到自己是实现整体任务的最小单位,如果自己没完成任务,务必就要别人多完成来弥补,这便是个人在职场上的存在价值和荣誉。于是,为了自己而战,为了荣誉而战,结果自然也是为了团队而战。 自然还会有些老油条的员工,认为所谓的目标和业绩都与自己无关,她们又不是新人,面子没那么重要,依旧十分懈怠。 董悠然则将整个北京市场的运营成本所有项目全部公布给大家,包括产品的进口价格、关税、代理价、商场的扣点、结账时的税点、宣传费用、包装费用、促销让利……以及每个终端的柜台费、装修费、年节给商场的公关费、人员工资、保险及各种福利,等等。她坦白告诉大家,达到成本的销售额是大家存在的前提,没什么可庆幸的,只有创造超过成本的毛利部分的最大化,这才是大家存在的价值。 你可以不为业绩而战,但如果不保本,这个店就不可能一直开下去,那么你的位置在哪儿呢? 面对老油条的员工,她直言不讳:“你觉得陈总傻吗?亏本的事情他能坚持多久?或者您是他的亲戚?我可以肯定地告诉你,我每个月细化大家的任务和达成率,抄送老板,即使您是老板的亲戚,对于比你能给他创造更大价值的人,他会留谁?” 大家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 压力转换成动力,使得一部分人浮出水面,成为优秀者。她们自然是美琦第一拨享受新政策吃了螃蟹并获得收益的人。 压力也是筛子,必然会有一些人因此被淘汰。 在这个过程中,董悠然得到了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精英团队。 其实在公司内部,也存在“二八法则”,20%的人创造80%的财富。当然,他们在分配环节拿得也多。找到这样的人,或者培养这样的人,以他们来激励更多的人,于是整个团队才有了灵魂和战斗力。 团队,是一个能集中爆发能量的集合体,不是所谓的虚假团结。他们可以针锋相对,可以内部竞争,也存在优胜劣汰,但他们都体现着一种统一的风格。 在董悠然的团队中这种统一的风格便是“经济人品格、成年人逻辑、百分百责任”。 经济人品格如何理解呢? 董悠然很欣赏百年老店瑞蚨祥的创始人孟老爷子的大商之道。 他说,做生意的人通常是白天开门迎客,晚上关门算得失。这“得失”人人都会算,关键是看你怎么算。所谓生财之道其实很简单,就是两个字——悦客。 如何能做到悦客呢? 敬顾客如敬父母; 待同事如待手足; 做生意如做布施。 给予客户的是超出他期望本身的价值,可以是服务或者其他什么附加的东西。 简简单单的话往往蕴含着丰富的哲理,董悠然由这个偶然在电视上看到的故事讲起,让每个员工都开始学习具备经济人的商业人格,清楚你的客户在哪儿?客户是谁?同时明确自己将如何感动客户,给客户提供高附加值的服务。 成年人逻辑看似很简单,做起来却并不容易。当董悠然在培训的时候问大家什么是成年人逻辑的时候,答案五花八门,没有一个人说对。 “孩子上学,孩子年纪小;成人上班,成人年纪大!” “孩子懂得少,成人懂得多!” “孩子被人照顾,而成人照顾孩子。”lily的话听起来有些靠谱。 董悠然继续启发:“不要说社会标准,想想,在法律上是如何界定的?” 肖梦怡第一个反应过来:“18岁,年满18周岁是成年人。” 董悠然笑着点点头:“接着说……” “可以履行……责任了!”lily终于说出了正确答案。 “是的,成人与孩子的最大区别,就是能不能独立承担责任。我们都是成年人,但是很多时候,我们还需要领导照顾,需要同事帮我们分担责任,这说明我们在职场上,还不具备成年人逻辑。真正的成年人要自律、担当,有契约意识、科学精神,做事以数据为支撑,不泛泛空谈。” 董悠然知道此时已不用多做解释了。 团队统一性格中的另一个要素就是百分百责任,它要求员工在工作中能够信守承诺,以结果为导向,接到计划和指令,第一时间把目标变成结果,具备勇于承担、不推脱、不退怯、永不言败的精神。 在职场上,无数的人可以称之为精英,他们都有着过人的智慧,但只有那些懂得执行,懂得如何“从头到脚”,找到那些真正可以将他们的智慧与计划付诸行动的人,才能获得最终的成功。 在这个充满竞争,每天都有老公司倒闭,又都有新公司开幕的时代,无数的公司拥有伟大构想,但只有那些拥有执行力的团队同时又懂得如何执行的公司才能获得成功。 几乎所有的老板,都喜欢看《亮剑》,他们也都喜欢李云龙那样能够塑造具有超凡战斗力的独立团的属下。但是他们忽视了一点,“角儿越大,越各色!”能够驾驭李云龙那样人的,只能是比他更有能力、更具远见卓识同时又胸怀坦荡、为人豁达的人;反之,那把克敌制胜的利刃,在把玩时当然有可能会不小心伤到自己。 索静如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董悠然,心中交织着两种截然相反的情绪:欣赏与憎恶。 她欣赏她的才华、能力和坚持以及必要时的隐忍。 同时,她也憎恨这一切。 无论作为女人还是上司,董悠然的存在对于她来说,都太具威胁了。 董悠然的优秀,让她这个位子看起来是那样岌岌可危。 以前还能说她只是市场方面的高手,对于宣传、营销、品牌建设与推广有独特之处,可现在,短短半年多的时间里,整个北京市场在她手里风生水起,发生了翻天巨变。销售能力、团队培养,仿佛她无所不能。在她的光芒里,自己曾经的丰功伟绩仿佛都被人们遗忘了。陈沐涵现在再也不加掩饰对她的欣赏,在各种场合毫不吝啬的溢美之词让索静如心乱如狂。 那么接下来,她重新回归总部,将坐在哪个位置上?还是约定中的市场总监吗?或许更高的位置? 索静如不敢去想,她必须要阻止这一切发生。 于是,借着一个小麻烦,她稍稍添了把火,就出现了这样一个局面。 她把自己的笔记本电脑转向董悠然:“这个,应该不是你最新的宣传计划吧!” 董悠然显然没明白她话里的意思,只是目光一扫,一下子愣住了。 天涯论坛上是一条被置顶的帖子,红色的标题十分抢眼:“辛苦服务10年,一朝生病惨遭无情辞退。” 再点开内文仔细一看,美琦集团和自己的大名跃然出现…… “这是?”董悠然心理素质再好,脸色也变了。 “哦?看来是真的?不是宣传手段?”索静如秀眉微皱,“你怎么这么不小心,正赶上有投资商过来考察,天涯的影响力又这么广……你看看,已经几百万点击,上千条跟帖了!” “这完全是歪曲,是污蔑!”董悠然情绪十分激动,但是此时面对索静如却无法解释。当初自己为了力争新的奖惩政策的时候,在强烈的矛盾冲突下,她曾经向公司立下过军令状,如果因此造成任何不良后果,她一人承担。所以现在,她如何还能开口为自己辩驳呢? 索静如站起身,拍了拍董悠然的肩膀,眼神中的温和与亲切就像对着自己的好姐妹:“好了,现在这种情形下,纠缠细节毫无益处,得想办法快刀斩乱麻,解决问题,消除影响。” “好,我先试试联系一下天涯的版主,跟他们澄清事实再……”董悠然刚要说出自己的应对之策,却被索静如打断了。 她摇了摇头,满脸都是遗憾的神色:“悠然,你还是年轻啊,你怎么没明白,这个时候你不适宜再出面了。否则只是越描越黑。” 董悠然哑然无语,她似乎隐约地明白了索静如话里的意思。 “你先休息一段时间,可能‘面子上’会让你受些委屈,但是我想你是有这个承受力的!”她说得轻描淡写,仿佛只是一件毫不起眼的小事,可是话里的意思……董悠然猛地警醒:“您不会是想开除我,让我来承担所有的指责,平息事端吧?” 索静如按在董悠然肩膀上的手稍稍增加了些许的力度,神色也凝重起来:“如果我有更好的办法,我宁愿代替你承受这一切。我当然知道你对公司的重要性。可是没办法,网络上矛头直指你,我不能为了保你而把火引向公司。我想,你能理解。” 她嘴里说得至情至理,又那样高尚,仿佛让人无从相辩。 如果以前,她们一直合作愉快,配合默契,董悠然也许会听从这个建议。但是现在,她不这么认为,虽然她没有完全想明白,但是她还是抓住核心力图反击:“索总。我并不认为这是我个人的事情。公司即使开了我,也依旧要承担管理责任。因为在这场纷争中我毕竟不只是一个自然人,我有职务身份,我代表美琦,他们所污蔑的也不仅仅是我一个人,我有权利和义务为公司和我个人化解这场危机,我希望公司给我这个机会!” 索静如深深吸了口气,把手从董悠然肩膀上收了回来。 转身走向窗子,透过高大的落地窗向外看去,看到在路灯下闪烁的高大建筑与在环路上穿行的车流,构成了一幅璀璨而繁华的景象。繁华虽然繁华,但是不知为什么,却觉得这座繁华的城市充满着一种说不出来的感性的味道,仿佛隐藏在其间的每一个窗子里面,驾驶着每一辆车的人都藏着一个耐人追寻的故事。 背对着董悠然索静如说:“你说得很对,我与你一样,都有职务身份。所以,我所说的,也是公司的决定!” “好,那么请您原谅,我将越级申诉。您是知道的,我一直恪守职业原则,除非不得已,我从来没有越过您直接找过陈总!”董悠然说着,因为激动与气愤,她的声音微微发颤。 “当然,这是你的权力。”索静如却更加平静,她甚至转过身来冲着董悠然露出无比同情的笑容,“不过,我倒很想听听你见了陈总会怎么说?” 第十五章 殊途同归 第十五章 殊途同归 董悠然茫然无措地走出办公室,在走廊上漫不经心地走着。索静如最后的一句话打消了她的斗志与激愤。是的,面对陈沐涵时自己该说些什么?又能说些什么呢? 讲清那个元老级员工对自己的计划、指令是如何不配合、如何懈怠、如何在员工中串联,给自己的工作造成种种阻力,以至于自己要“杀鸡骇猴”开了她,从而好让所有“老人”引以为鉴? 不管初衷是多么正道,产生了这样的后果,自己说什么都是解释,都是苍白而毫无意义的狡辩。况且,从公司的角度来看,索静如的做法并没有不妥之处,在这个风口浪尖的时候让自己退下来,承担所谓的责任,为公司避祸,也是最有效的解决方式。她做得如此冠冕堂皇,这个时候自己再去找老板倾诉往昔两个人的暗战,就显得自己太过小气了。这个时候,只要索静如顺水推舟向老板说一句:“你看,她总是这样曲解我,其实这段时间,我忍了很多。”自己就真的万劫不复了。 那么,什么都不说吗? 这又实在不是她的个性。 坐着电梯直接到了一层,像无助的孩子一样在街上游荡,过路口的时候冷不丁自己的胳膊从身后被人狠狠抓住。 他,总是这样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自己的身边。 他脸上的神情好像很愤怒,又好像很惊恐,这让董悠然有些莫名其妙,但是很快,她反应过来了,于是不可抑制地笑了起来:“你以为我想不开,要去撞车?” 他不置可否,但神情分明就是这个意思。 董悠然哭笑不得,回头指了指停在大厦门口那辆宝x6 50i:“要撞我也得撞这个,这样我的后半生就有着落了,不是吗?” 他铁青着脸像老鹰拎着小鸡一样拽着她走到自己的车前,然后几乎是像丢什么东西一样狠狠把她扔在副驾的座位上。 上了车,也不说话,只是一路向北开去。 夕阳下青砖、白墙、灰瓦的建筑风格,仿如山水画中的江南景致,在亚运村这片喧闹繁华的商圈中,并不显得格格不入,反而是那样自然和谐。 在这家经营江浙风味的酒家内的一个包间里。 董悠然和沈松韬,面面相对。 “我很想知道,你怎么每次都能准确无误地找到我?”董悠然此时的心情很放松,以前太多时候,她都把自己架在缥缈的云端,让人看着不可接近而她自己也很累。今天,一切都结束了。身为狮子座女性,原本就很容易在现实世界和理想世界中徘徊,所以不能给自己太多悠闲的时间,她用忙碌把自己麻痹。而现在,再不需要为工作忙碌,于是她把心情放轻松,也由此才能切身感受到现实。 沈松韬穿着一件质地上乘的黑色复古立领制服式的时装外衣,让他看起来更显严峻与冷毅,此时第一个扣子没有系上,微微敞着,露出突兀的喉结。虽然他没有答话,但是那喉结微动,仿佛马上就要忍不住跳出来。 他第一次逃避了她的眼神,仿佛有些不擅长自我剖析,他的眼神飘向不远处立在角落里的那盏古色古香的羊皮灯。 声音低沉而充满磁性:“我很想在你身上安个全球卫星定位仪,这样就不用费心思琢磨了。我们这几次见面,除了10年前在球场的第一面,半年前在停车场第二次是偶遇,此后的种种都是费心安排的。” 董悠然瞪大眼睛,马上去搜索记忆中曾经的片段。 “你居然等到现在才来问我,这反应真比恐龙还慢!”他颇有些无可奈何,“那天我也在竹园吃饭,就在你包间的隔壁,所以很容易便知道了你的名字、工作单位。后来,我律师事务所接了一个案子,原本这个案子标的太小,是分给底下人做的,可是当我看到与你有关的时候,便接了下来。于是,便有了我们第三次见面……再后来的每一次,都是费心安排才有的。包括今天,我知道你的车今天限行,我也知道你今天会提前下班,所以我就在大厦门口等。可即使如此,虽然每次见面我都提前做足了功课,找好时机,可你总还是会带给我意外。就像今天在网上看到帖子,我知道你的处境和心情,就准备接纳并开导一个郁闷的你。然而,当我看到你失魂落魄在马路上游荡的时候,我还是忍不住心疼,忍不住生气。工作对于你来说,是生活的全部吗?工作,对你这么重要吗?” 老式的唱片机里正放着龙飘飘的那首《爱情短篇》。 我曾经那么痴,你也曾那样真,陶醉在一幅如画的风景里边,欢乐时柔情万千,偶尔也相看泪眼,在日记簿里藏着许多美丽的语言,他们说时间会将一切改变,我从不奢望为之的永远,今夜让我邀你重回昔日的画面,再度享受那已经是遥远的缠绵…… 董悠然的心情忽然坠入谷底,沈松韬的表白让她无从承受,酸涩的感觉紧紧包裹着她,甚至觉得胸口发闷,郁郁的心情无从排解,过了好半晌她才开口:“也许,因为在工作中,我是有归属感的。工作可以给我回报,不管是正面的还是负面的,总有回应。也或者,在工作中我还可以称为有能力、在成长。而在生活中,我永远是个失败者,是个逃兵,是没有结局的……” 她无比低落的情绪点燃了沈松韬一直暗自压抑的炙热与柔情,隔着桌子,他将自己的大手紧紧握住了董悠然的手,他欣赏她作为职业女性的干练、聪慧、坚韧,那是她吸引他的优点,然而她此时的无助、失落、黯然与神伤,更让他心疼不已。 原本这样一个有如夏花般灿烂阳光的职场女性,原来也有着如此不为人知的柔弱。他很愿意做她身后的男人,给她强有力的依靠与支撑。 董悠然这一次没有把手抽回来,因为他的握手很用力,也很坚决,仿佛不容你拒绝。而在握手的同时,他的目光中传递着有如涓涓细流却又连绵含蓄的情意,让人不能也无从拒绝。 直到服务员来上菜,这场握手才被动地终止。 董悠然仿佛心情极好,她胃口大开,油泼春笋、凉拌翡翠丝、鲍汁猴头菇、开洋干丝、什锦豆腐涝……或者说沈松韬所点的这些江南风味的小菜极对她的路子,一顿饭极为难得吃得有如风卷残云,甚至连餐后甜点榴莲酥都没有放过,还将一整份芒果布丁吃得只剩下残渣。 “暴饮暴食可不好。化悲愤为食量最不可取,这最伤身体!”耳边响起他的忠告。 董悠然放下筷子,幽雅地用餐巾擦了擦嘴,冲着沈松韬灿烂一笑,全然不见此前的颓废与失落,仿佛她从来没有遇到过什么困难一样。“为了感谢你,这一顿,我请。所以,我当然得多吃啊!” 沈松韬莫名其妙地看着她,像看一个怪人。 “你,有应对之策了?”他明白过来。 “是。”董悠然点了点头,“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不过,我还是得先请教一下沈大律师。” 沈松韬盯着她:“说。” “其实我开她,不是因为个人好恶来判定的。作为销售人员,她原本业绩就不好,但原来的制度对她并没有惩罚的依据。所以我一开始没有动她。新制度推出以后,她连续三个月完不成任务,而且还有顾客投诉。为了逃避最后的对话,她消失了10天,此间并没有向公司人事部门请假,也没有提交病假条和任何诊断证明。即使这样我也按照劳动法给了她补偿,然后做了辞退处理。从法律角度看,我的做法中有没有漏洞呢?”董悠然面上的神情极为郑重,这还是两个人第一次这样心平气和地讨论一个问题。 沈松韬的眼睛此时正专注地盯着董悠然,稍许的沉默之后他才缓缓地说:“第一,你所谓的新制度是否代表公司?是否对所有人都有同样的约束力?”他看到董悠然想要插话,于是便停了下来。 “新制度是试点,只限北京。但是并非针对她一个人,北京也有200多名员工呢!当然代表公司了,自然不是我个人的意思。我要的就是以‘法治’代替过去的‘人治’!”董悠然微微皱起眉头,竭力想表达清楚。 沈松韬原本肃然的表情此时不得不露出一丝微笑,就像看着自己事务所的实习律师一样,只是态度比对待他们要好多了,他的声音越发和缓起来:“不要说别的。我的意思是盖了公章的文件是否向所有人公布,或者大家都在新制度上签字,确认自己将接受这样的奖惩制度!” 董悠然的神情稍稍一滞,长长的睫毛微微扑闪。很显然,这个问题是她始料未及的。她不得不老实承认,这一点,自己疏忽了。于是,她摇了摇头:“没有。只是在开业务会议的时候向大家口头传达了。” 沈松韬仿佛并不意外,亮闪闪的眸子中没有惊异、没有过分的关心与猜度,有的只是一种情绪,那就是了然。此时的他,同样是职业角色为先的。 和缓的语气继续问道:“第一条如果不成立,你以新制度辞退她的理由就不太充分了。那么来看看第二点,她消失的那10天,是不是真的生病?” 董悠然微微诧异,显然这又是一个她原本没有重视的问题。“不管她生没生病,她没请假就是旷工啊!旷工三天就可以辞退的!” 沈松韬点了点头,他觉得董悠然虽然在职场上历练了10年,但依旧很单纯。虽然这份单纯一定会让她吃不少苦头,但是他喜欢她的这份单纯。因为有过经历,还能保持单纯本色,这才是一个纯粹的人。 于是,他温和地笑了,同时也不得不叹了口气:“听说过一个劳动纠纷的案子吗?女职员被企业辞退的时候,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怀孕,但是几天以后当她检查出来自己怀孕的时候,原来那家公司的辞退就不成立了。劳动关系至少要保持到她生完孩子过了法定的哺乳期以后才能结束。这是因为法律规定用人单位不能辞退孕妇。公司是否知情,都不是法定情节。就像你的这位下属,她是否请假放在一边,可能违法的是你们公司的行政制度。但如果她真的病了,而医生诊断她应该休息,那么这就是病假。” 这下轮到董悠然叹气了:“这就是我为什么当不了律师的原因,我,永远没那么冷静,尽量客观,却还是难免主观。” “当然,我们都是人,不是机器。”沈松韬往董悠然的杯子里添了点儿水,“然而‘法理情’,总是‘法’在前,之后是‘理’,最后才是‘情’。” 董悠然摇了摇头:“我好像正相反,总是‘情—理—法’的顺序!” “说说你原本的打算,就是那个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方法。”沈松韬看着一脸迷惑的她,开口说道。 董悠然的表情悻悻的,自己就像小学生被老师留下来单独补课的感觉。“原本想把事情的前因后果以及她离职时所签的文件、领取补偿和工资的证据扫描以后贴到网上,不做解释,只让大家看事实……网战对网战,可现在,似乎我的证据不够充分……” 沈松韬拍了拍董悠然的手,像是给她打气儿,又像是在告诉她一个道理,他说:“所谓事实,在法律的定义里,是可以被证实的。那么,我们就来证实。” 董悠然原本还不明白沈松韬话里的真正含义,但是接下来沈松韬用行为帮她理解了这一切。 很快,各大网站对于这一事件有了新的迥然相反的后续报道。 除了文字,还有图片、照片、录音。 依照沈松韬的计划,董悠然约那位被辞退的员工在“竹园”见面,随后成功地引导对方扬扬得意地说出事件真相。 “你多了不起啊,你以为你在美琦能一手遮天吗?” “我就是不想让你好过!” “我是没病,可我有医生诊断啊,肾搓伤,可大可小!” “我就不明白了,公司的经理换了一茬又一茬,都没人敢动我,怎么就你这么张狂啊?10年前我们为公司卖力的时候,还没你呢!我现在是业绩不好,可公司养我也是应该的!” “告诉你,你走我都走不了,我还在这儿等着退休呢!” …… 从来不知道竹园有监视器,也从来不知道在竹园老板办公室里此时正坐着各大网站相关栏目的记者。 沈松韬说,网络是一个神奇的平台,在那上面大家看到的往往是被包装过的真相或者干脆是虚构的,所以即使是真正的“真相”呈现在上面,大家也会觉得那是做出来的。而且,如果是董悠然自己将录音、录像证据传到网上,搞不好会被反诉侵犯对方隐私权。所以,邀请媒体在现场第一时间看到她们的对话,公信力就高了。最重要的是,接下来发布的所有宣传稿,文字也好照片也罢甚至是录音,就是媒体的行为了。 网上一派拨乱反正,线下也没闲着。 沈松韬代表董悠然以诬陷诋毁个人形象、公开个人隐私为由将对方诉上法庭。 他说,这样的人,一定要让她知道什么是邪不压正。 判决下来,除了公开道歉以外还判除了一定数额的罚金。董悠然只接受了对方的道歉,并没有接受罚金。通过媒体,她说:“人在职场,职位再高,也是打工一族。以往只是遵从职业角色履行职责,与对方谈不上个人恩怨。所以,她接受道歉,因为这关系公司的形象。但钱,我不能收。” 于是,尘埃落定。 对于沈松韬在竹园所做的一系列安排,事后董悠然分明有些疑惑,直到这个时候沈松韬才告诉她其实自己就是竹园的老板,这令董悠然大为瞠目。 而餐厅里安装的监视器,更是成也萧何败也萧何,董悠然不禁问道:“没想到你这人这么变态,餐厅里还装监视器。” 沈松韬笑了笑:“这世界就是变态的,我一个人正常有什么用?” 其实,只能说他是职业的,虽然开餐厅是玩票儿兴致的爱好,但是有的时候也难免要为工作服务,所以装了监视器,约当事人谈判或是取证的时候就方便多了。很多时候,这也是一种不得已的做法。 第十六章 男人本色 第十六章 男人本色 索静如住在金源mall对面的高档公寓中,这儿的房价如今已经飙升到3万元每平方米了。这个130平方米的房子对于一个独身女人来说,似乎太过奢华了。原本这房子是精装修的,完全采用黑与白两种对比度极高的颜色,虽然足够时尚,但对于她来说,却显得更加冰冷孤寂。于是她把它变成了现在的样子。 粉色与蓝色,两种梦幻的颜色,给人极为温暖与浪漫的感觉,同时置身其中,让你拥有可以随时自由遐想的氛围,此时身穿宝石蓝色手工蜡染布长裙的她立于窗前,看着窗外的繁星与灯火,沉浸在一个人的忧伤中。 也许,她应该知足。 应该感谢陈沐涵。 不是吗? 一个离婚的异乡女人漂在北京,如果不是因为他,她怎么可能拥有现在的一切?领取高薪的高管,在一个两三千人的公司里绝对属于塔尖上的人,也因此受到众人的尊重与羡慕。这是在职场。在生活中,她有了多少外地人有钱也买不来的北京户口,有了这样一套北京人也买不起的房子。而她的女儿,传承了她的聪慧与美丽的女儿,现在正在巴黎那个时尚之都过着属于自己的浪漫生活。作为女人,作为母亲,她都是幸福和骄傲的。 所以,出现在人前的她,一直是淡定的,从容的,那是源于她的自信。 可是现在,她的自信被另一个女人击破了,于是她乱了阵脚。 正在胡思乱想之际,听到有人拿钥匙开门锁的声音。 是他。 索静如笑了,笑容有些凄苦。她在心中暗自感叹,这就是男人与女人的差异。爱的世界里,两个人之间也永远会有这样的不平等。 他来这里,就像回自己家一样自如。他有属于他的钥匙,可以在任何时候打开房门,出现在她的面前。 而自己每次去西山“枫林晚”的时候,都要先按门铃,然后由负责打扫的阿姨为自己开门。当然,还有一个前提,自己要先打电话确认他是不是在那边。 也就是说,他的心,其实从来没有向她敞开过。 索静如感觉浑身瑟瑟发抖,为什么以前自己从来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她原以为这个由她看着长大的男人,已经被自己完全掌控住了,是从什么时候起,他游离了自己的辖区? 愣愣地出神儿,以至于陈沐涵走她到面前的时候,她还在发呆。 “有吃的吗?跟小日本开了一下午的会,饿死了!”他毫无形象地瘫在沙发里,一脸倦怠的神情,头就靠在她从杭州买回来的那个带着流苏的精致紫色抱枕上,话音没落,就闭上了眼睛。 就是这样随意的一个动作,随口的一句话,就让她的心情完全明朗起来。她和他,毕竟有着20年的感情积淀,这感情就算没有了爱的成分,但早已溶入了刻骨的亲情。 她脸上是难以抑制的喜悦,一步一步向他走过来,仿佛一幅美丽的画面,从静止变成灵动:“有现成的参鸡汤,用鸡汤给你煮碗面,还是做个牛肉粒炒饭?” “都要。炒饭多放点儿辣椒。”他说。 那神情就像个孩子。 索静如觉得两个人之间那种久违了的感觉又回来了,她立即冲进厨房忙碌起来。汤锅上方腾起的水蒸气迷湿了她的眼睛,是一种夹杂着委屈的幸福,甜蜜又略带苦涩。 餐桌前,陈沐涵吃得狼吞虎咽,他很少有这样的情形,太多的时候他都是文质彬彬、细嚼慢咽的。有人说,他是一个风度翩翩的儒商,温和、沉稳、内敛,就像民国时期那种穿着长袍的男人,神情内敛,气质低调,透着一股让人难以亲近的疏离,那便是寂寞梧桐冷清秋的意境吧。 坐在对面看着他吃东西的索静如,一边凝视着他,一边为他削着水果。 “你不再吃点儿?”他终于停下筷子。 她递给他纸巾,随口说道:“我现在晚上只吃点儿水果,喝杯酸奶,得控制体重,不然马上就臃肿了。” 他仔细盯了她一眼:“其实,胖瘦与吃多吃少没关系。我这么吃,这么多年体重也一点儿没变。都说男人过了40总要长肚子,可我却没有。立伟就不一样,他老婆天天让他吃素,一年四季不让他吃主食,可体重不降反升。所以说,有的时候,人越怕什么,越来什么。” “也对。”她在切好的果盘里放上精巧的银质牙签,又将盘子推到陈沐涵面前,脸上一派平静,仿佛她并没有听明白他的弦外之音。 他没有说话,也没有去吃水果,只是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她。 同样,她也对上了他的眼睛。 20年前,他的眼神像湖水般清亮透明,目光中跳动着青春的炙热,闪烁的是智慧与纯真。于是,自己这个大姐姐,会不由自主地想去摸他的头,冲在前面帮助他解决各种问题。 10年前,这个32岁的成年男人的眼神温情脉脉,所蕴含的爱怜和温暖比一团燃烧的火焰更能让自己意乱情迷,从而使40岁的自己变成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女,抛弃整个世界也只想跟他在一起。 两年前,他的目光变了。成熟,稳健,让她不敢直视。是因为男人到了40才真正成熟吗?很多时候他的目光像黑暗中突然聚起的一束强光,执着、坚定、锐利,其中流露出来的那种探寻究竟的神情让她常常感到心神不定。 就像此时,在他的注视下,她有些心慌意乱。 “我曾说过,董悠然是个很能干的人,美琦需要她。”他说。 原来这才是他今天过来的真正目的,索静如感觉自己掉入了冰窖之中,果然是序曲越长,主旋律越精彩。他铺垫了一个晚上,直到现在才说正题。 她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唇边露出一丝娇笑:“我知道。当然知道,没有人比我更清楚。” “可所有的事情,我总是最后一个才知道。”他将身子紧紧靠在椅背上,神情沉沉地说道。是的,他不想埋怨谁,但是他想让索静如知道,他此时心中的不满。 索静如点了点头,有些怅然又略带歉意地笑了笑,对上他的目光:“不管在职场,还是在生活中,对你而言,我想我应该是一道防线,一道屏障。我知道什么时候自己应该冲上去,骂名也好,猜忌也罢,种种风险都由我来承担,将这一切可能发生的不良后果阻挡下来。这是我的职责,这么多年,成了惯性,也成了本能。” 他有些挠头,索静如真是自己的克星,她总能为自己的行为找出这样合情合理的解释,让他根本无从相辩,这样自己还能兴师问罪吗? 偏偏索静如又知道该在什么时候给他递梯子,让他从台阶上下来。她说:“这件事,董悠然当然是出于公心,不是个人恩怨挟私报复,可在这个关键时期,出了这样的事情,我只能快刀斩乱麻。” 好了,既然把话说开了,他也不想兜圈子了,于是他说:“现在呢?董悠然用她的方法,一个人孤军奋战,解决了所有问题,还免费给咱们做了一轮宣传。即使在小日本那里,也令他们刮目相看,认为咱们的管理体制科学严谨,以结果为导向,不是‘人治’,是非常良性的。这种情况下……” “这种情况下,当然要给她记功,要把她请回来了!”索静如的目光中流淌出来的情绪是自责与真诚,像窗外的月光一样柔和、宽容,“我亲自去请,亲自向她道歉。” 陈沐涵原本想说的是,他亲自去请。而且不用再等什么试验效果了,北京市场的业绩已经说明了一切,两次危机公关更显示出董悠然卓越的能力与气度。他想直接提升董悠然为营销总监,全面负责集团的市场和销售工作。 但是,面对索静如浸满柔情的眼神、带着歉意的笑容,他仿佛开不了口。 “领导还有什么不放心的?”索静如话语轻缓,仿佛夫妻间的调侃。 “咳!”陈沐涵自嘲地笑了笑,她还是这样敏感,一眼看穿自己的心事,难怪大家都说女人的智商低于男人,但情商绝对比男人高,“这样,你先跟她聊一聊也好。只是经历了这次的事情,于她可能会有些心理障碍。所以,我们要表现出诚意。” “您所指的诚意代表什么?职位?待遇?期权?”索静如一下子就抓到了核心。 “都可以,我是说,都可以谈。”他兜了一个圈子,因为他不想过早地亮出自己的底牌,他甚至希望终局的对话,是他单独面对董悠然。 索静如当然明白,所以,她要打起精神好好应对。 意见达成一致以后,很快,陈沐涵离开了索静如的公寓。夜晚的北京没有了白天的喧嚣与拥挤,开车行驶在环线上再也不会因为堵车而走走停停,一路尽享畅快淋漓的感觉。身体放松,思想便也自由了,可以随意地在自己的世界里设想,不会遇到任何阻挡与障碍。 所以,整个晚上,此时的他才是最愉快的。 直到半小时以后,回到位于温愉河畔的紫澜苑,他和妻子孟雪的家。 掏出钥匙打开大门,随后换了鞋子,随手把钥匙丢在门厅边柜上的青花瓷盆里。却猛地发现,不知何时,这个原本一直空着摆在那儿放钥匙等杂物的瓷盆里竟然盛着水,而且还有两条红色的金鱼,此时正吐着泡泡,鼓着大眼睛瞪着自己那串钥匙莫名其妙呢。 住在一楼保姆房的阿姨听到动静走出来刚好看到这样一幕。 “哟,陈先生,这个……太太……她怎么把鱼放这里头了……” 陈沐涵摆了摆手:“没事,没事!”说着,便把钥匙从盆里捞了出来。还好阿姨立即递过来纸巾,才不至于让水滴一地。 “她,今天都干什么了?”他随口问道。 “上午出去逛街,做了头发,电了睫毛,买了大包小包的,还有这两条鱼。回来累了,睡了一觉。原本以为您晚上回来吃饭,叫我做了好几个菜,还从储藏室的酒柜里拿了一瓶洋酒。可是后来您说不回来了,太太也就没怎么吃。现在,可能睡了!”阿姨如流水账一般叙述着,她很奇怪这家的男主人和女主人的生活方式。两个人都在的时候,家里总是安静极了,几乎没有什么对话。但是通常在晚上,男主人进门后会向她询问女主人一天在家都做了什么。而女主人会在早晨他出门以后,问自己同样的问题。他几点回来的?回来以后做了什么? 真不知道,这算是彼此关心吗?既然关心,又为什么要隔着一层呢? “好了,你休息去吧!”陈沐涵上了二楼,他尽量让自己的步子轻一点。 即使如此,在他经过她房间的时候,门还是开了。 穿着红色蕾丝吊带睡裙的她,配着一头乱蓬蓬的卷发,像一个惹火的精灵。绯红的面色,娇润的唇色,透着浓郁的酒气,而长长的睫毛下面的眼睛,竟充满血丝。 “陈总,您回来了!”她笑着,跌跌撞撞地做了一个“请”的姿势,“我们结婚10周年的纪念日,您不会连我的房门都不进吧!” 醉意昂然的她,其实比谁都清醒。不会生孩子的女人,也许不能称之为女人,可是做不成母亲,难道真的连做女人的资格都没有了吗? 她笑了,如带雨的梨花一般娇弱可怜。 曾经,嫁给他,她感觉很幸福。 他不仅是商场上的成功者,更是一个极有内涵的大院子弟,在他的身上重叠着儒商与军人两种截然不同又都具备男性魅力的气质。显赫的背景,殷实的家底,成功的事业,不俗的外形。她是那样幸运而骄傲,这是她的老公啊。 虽然她不上班,她不是职业女性,但是她有一个人人艳羡的老公,这也从另一个角度证明了她的价值、她的魅力。 可是,上天没有给她所有的幸运。结婚10年,她没有为他生下孩子,甚至连假孕的现象都没有出现过。 于是,外表虽然依旧光鲜,内里却如落花般可怜。 “好了,别闹了!”他把她拥进怀里,手在不经意间触及到她裸露的后背,感觉那样冰冷。曾经是那样的莹美光洁,如今只是瘦骨嶙峋。 孟雪在他的怀里低声抽泣起来,他更为内疚:“对不起,连续三天跟小日本开会,又是审计,又是一大堆的烦心事。是我疏忽了,明天,明天咱们补,好吗?” 而真正让孟雪伤心的不是因为他忘记了今天的结婚纪念日,而是她自己永远说不出口的真相。 她今天一早出去,做了美容、弄了头发、电了睫毛又买了新衣服,这一切就是希望使自己这个36岁的妻子在两个人结婚10年纪念日的晚上,让他的目光多停留一瞬。仅此而已。为此等了一整天,等到无果并没有让她心灰意冷,而无意间在电视上看到他的专访,那里面的一句话却足以让她绝望。 主持人问他:“您孩子多大了?” 他说:“我还没有小孩!” 看到这一幕,她的心抽搐在一起。 而短暂的尴尬之后,他略带笑容地说道:“会有的。” 目光中是镇定和坚决,不像是在敷衍主持人。 “会有的!”这句话像一个魔咒一样,让她原本脆弱的神经濒临崩溃。她知道自己不能要小孩。可是他说会有的。那么,也就是说现在他有了一个给他希望、给他承诺同时他也愿意让她为自己生育后代的女人。 这对于孟雪来说,怎能不让她悲恸欲绝? 对此毫不知情的陈沐涵安抚了妻子,拥着她睡在那张仿佛已经很陌生的大床上的时候,也心烦意乱,久久难眠。 整个晚上,他都充满歉意。 对于妻子,他给了她婚姻的空壳,却遗失了婚姻的实质; 对于索静如,他给了她除名分以外的一切实质,却永远不能让她清白做人; 对于董悠然,想给她的很多。然而,除了一声叹息,终究什么都给不了。 第十七章 年会风云 第十七章 年会风云 似乎这是董悠然第一次与老板在公司以外、非工作时间独处。 她也没想到老板会约她在这里见面。 拾阶而上,董悠然微微有些气喘,陈沐涵却依旧气定神闲如履平地。一边走,一边说:“卧佛寺始建于唐贞观年间,至今已有1300多年的历史。在此之前,它有过很多名字,兜率寺、寿安寺、大昭孝寺、洪庆寺、永安寺……” 仿佛一个导游。 她不是初入职场的新人,所以她没有不合时宜地喋喋发问。他不开口,她绝不出声;他开口,她也不盲目接话应答。 全寺倚山而立,主要建筑有天王殿、三世佛殿和卧佛殿。卧佛殿是全寺的精华,殿内有一尊巨大的铜卧佛。佛身长1.6丈,重约54吨,做卧睡状,侧身躺在高榻上,双腿直伸,左手平放在腿上,右手托着头,体态自然。 “相传这是释迦牟尼在印度涅槃时的姿势。旁边站着12尊泥塑小佛像,表示向他的弟子嘱咐后事的情景。这尊铜像于14世纪时铸成,是难得一见的宗教艺术珍品……在三世佛殿的前面,有一株古老的娑罗树,据说是从印度移植来的,是佛国三宝树之一,象征释迦牟尼涅槃于娑罗树下……” 看着他虔诚地上香,叩拜,董悠然心中一时恍惚,有一种说不清的感觉挥之不去,只是觉得有些惆怅。 她也发自内心地虔诚礼佛。 两个人走出卧佛殿,坐在室外观景台的茶舍中,喝一杯热茶,让汗出透,感觉舒服极了。 当陈沐涵放下杯子,把远眺群山的目光收回来定格在董悠然脸上的时候,她便知道,真正的对话才刚刚开始。 其实不管他要说什么,难得有这份用心,这份铺垫。 在这样的佛门净地,讨论再俗的人或事,也似乎成了雅趣。你还能有什么样的气愤是难平的? 于是,她笑了,她先开的口:“我,决定回公司。毕竟我不是一个半途而废的人。可是……经过这件事,我确实有些灰心。” 注视着董悠然,他心里五味重叠。她是一个心很软的女孩,一路上还倔强地封口避而不谈,现在看出了他的尴尬,却忍不住先开口了。这样的女孩,索静如实在不必对她设防。 他想化解这一切,于是,他从这个角度去说:“其实,今天是我第三次来这里。” 董悠然微微有些诧异。 “第一次,大约10年前,那时的我,事业陷入危机,欠银行的贷款还不上,库房里囤积的货没有出路,即将过期。一个朋友,带我来这里,让我体会佛陀涅槃前的心境。我在这里住了三天,明白了‘得与失’,也重新获得了力量。”他目不转睛地盯着董悠然,仿佛想把她带回曾经的年代,“第二次,我父亲中风,清醒过来第一句话是希望能在有生之年看到孙子。可是,我妻子不能生育。那一次,依然是那个朋友带我来到这里。我理解了‘包容’与“求全”。今天,是第三次,是我们两个人。” 他只是那么静静地坐着,而那平静的表情所蕴含的东西却太过丰富,以至于董悠然根本无从体会。 他与沈松韬是完全不同的,代表着两种不同的男人风格。 他是温和、沉稳、内敛的,通常的表情就是无喜无悲,面无表情。即使偶然流露出来的机敏锐利也隐藏在一种平静和淡定之中。 沈松韬虽然也是矛盾的双重性格,但是阳光时热情如火,冷毅时坚硬如冰,是爽朗而明快的。 为什么会拿这两个人做比较呢,董悠然笑了笑,她忽然想到一个问题:“那个朋友,是索总吗?” 她问得很直接。 他却没有勇气回答。因为他记得她在面试的时候曾问过他,在这公司里有多少人是他的亲属,他的妻子是否在公司供职。她说,民营企业的弊病大都由此产生,有了亲属关系、夫妻关系,老板就很难做到理智与客观。 他当时毫不犹豫地告诉她,公司只有他一个亲属,就是陈南——他的堂妹。对此,他明确表态,对于这个人可以忽略不计,必要的时候,可以让她停职留薪。 那时候,对于他的这个答复,她流露出钦佩的目光。 “不用回答了,其实,我有点强人所难!”她说。 “这一次你留下来,我会给你一切需要的支持。”他说。 而她只是注视着老板:“我记得您曾经说过,您和索总一起工作十多年了,您相信她的人品和能力。您认为我们能配合好。现在,您还这样认为吗?” 在陈沐涵眼中的董悠然,有一种天生的独特气质,像空谷中寂寞绽放的幽兰,婉约古典。而在闹市中却总是有些不合时宜地保持她固有的那份幽雅,这让她显得有些特立独行。说不上神采飞扬,也不是绚丽耀眼,却让人过目不忘,印在心里。 眼神永远是清澈的,即使生气,即使充满怀疑与不解,依旧是清澈而美丽的。 望着这样一双眸子,他往往失去了语言表述的能力。 因为,他不能对她撒谎,甚至是粉饰。 但,他又不能说出真相,让她失望。因为她的失望只会让他绝望。 美琦总部大会议室里坐满了人,30名地区经理再加上各级领导,这是一次提前召开的年度业务总结大会。 依旧是陈沐涵第一个发言,他的发言很简短,称得上言简意赅:“去年这个时候,我提出要淡化地区差异,统一奖惩标准,向优秀者学习。可能去年的条件不够成熟,但是现在,北京市场的崛起,让我们看到了希望。同时,上半年公司与投资方的几轮谈判,也让我更加坚定了公司前行的方向。审计看过我们的财务和销售报表,认为我们离上市还有一段不小的距离,规模是够了,可是不够良性……种种这些,都需要我们做出调整,公司经营管理要更透明、更科学,专业的人做专业的事,这是一条铁律。所以,接下来的业务会议,你们是主角,我只是听众。” 他的开头,定了一个很好的调子。 但是,这是说给有心人听的。对于那些不能与之产生共鸣的人来说,毫无作用。 索静如不知是疏忽还是故意,其实接着陈沐涵的话题,她可以紧接着安排北京地区经理董悠然做述职报告,详细分析北京市场成功的原因,让大家汲取并借鉴成功的模式与内质,并以此形成一个热烈而良性的会场氛围。可是,她偏偏没有这样做。只是遵循旧例,以供职年限为顺序,从上海、广东、两湖、重庆、陕西这样一路下来。 轮到北京的时候,已经是下午5点40分了,正常还有20分钟下班。 正是这样所谓的会议垃圾时间,董悠然还能说些什么呢。 当大家把目光投向她的时候,她有些无奈地笑了,看了看手机:“我尽量说到6点,保证不耽误大家的时间。” 大家也笑了,不管怎么说,这句话是说到大家心坎里去了。 很多搭早班飞机过来的经理此时也的确没心思关注什么数据、指标了,又累又困,只盼着一声令下,会议结束,赶紧回到宾馆吃点东西、洗洗睡睡了。 于是,最后这20分钟,大家的心早飞了。 “昨天我在金源门口,碰到金源店长凯茜的老公,他一本正经地问我:‘你们工作怎么这么忙啊!就一个几十平方米的专卖店店长,比我这个拥有几千万销售额企业的老板还忙,我自己的公司我都没这么玩命。我老婆天天加班,12小时连着上一周,回家还用我的笔记本做各种报表,你们有那么忙吗?’”董悠然这样的引入方式,让大家原本懈怠的情绪又被调动起来,全都聚精会神地看着她。 “我先跟他道歉。员工加班当然不是我们公司所追求的目标,现在的加班是为了以后轻松打基础。我们就是希望员工能够快乐工作,享受生活。而这个前提是,我们不仅要有盈利,有增长,而且要走到同业的最前面。加速良性增长,才是我们在竞争中的优势。金源店的单月销售额、利润率、增长速度是全国上千家专卖店、专柜中位列第一的。我给他看了这张报表!”董悠然说着,把电脑打开,数字大屏幕上投放出一张表格。 “北京所有专卖店的店长每天都要更新这张数据表,成本、销售、递增、速度,这就是激励和鞭策。于是,每一天,她们都不能懈怠。而销售其实是一个很残酷的职业,因为每一天都要先面对清零的程序,不管前一天的销售额多么骄人,新的一天仍然要重新开始,从零开始,全力以赴!”除此之外,她又给大家播放了自己做的ppt,“当然,这张数据表太过抽象,支撑这上面漂亮数据的,除了大家的努力以外,还有这些促销活动。这是金源在过去6个月里由一线员工策划并执行的各种促销活动!” “咦,那是什么?”山东地区经理指着一张照片问道。 “打火机和剃须刀!”董悠然笑了,她还怕没有人问呢,“这是情人节的买赠促销活动,也是一种逆风策略。通常这个时候大都是男士购买礼物送给自己的女友或妻子。那么女人呢?女人的钱在哪里消费呢?我们选了这些男性用品作为赠品,不仅满足了女性消费者自身的需求,也满足了男性的刚性需求。化妆品是永远不会嫌多的。如果你的老公不浪漫,不给你买,你就自己买好了,同时还可以把不花钱的赠品送给老公,一举多得。这个活动让我们成为整个2月份同业中的销售冠军,同时赢得了良好的口碑!” “这是什么?”吉林地区经理问。 “这是母亲节前的大学校园推广活动。我们把销售平台拓展到了各高校,鼓励每个学生都会选择一款礼盒送给母亲,我们还贴心地承担了快递服务。那一周,我们售出5万套礼盒。而且,省去中间环节,不用支付商场的扣点和增值税票,节省了40%的销售成本。” 重庆经理问:“那是什么?那也是你们做的活动吗?” 她指着的画面是两个穿着喜羊羊玩偶的卡通人,在南四环资和信广场门口。 “那是资和信店刚开业的时候,五层化妆品区人很少。我们的导购就扮成卡通人到地下一层人最多的食街去派发传单,招揽客源。她们很有技巧,会说:‘漂亮的小姐,请试试雪梨绵羊油吧!’”董悠然拿腔拿调的模仿,把大家都逗笑了。 “咦,那是什么?运动比赛吗?”内蒙经理问。 “是拓展训练。其实大家都明白,即使拥有能力再强的销售骨干,单兵作战于整个战局无益。必须要带出一个具有战斗力的团队,才有制胜的把握。所以我们会做一些加强团队建设方面的训练。” 其实董悠然心里还藏了一些秘密武器,比如她找人在google、百度上做的seo网络优化,社区论坛里的俏佳人沙龙活动……但是现在她还不打算悉数奉献。因为战场上一个优秀的士兵,永远不能打光子弹,原因很简单,子弹打光的时候他便把自己的生命交给了敌人。要么被敌人打死,要么投降。就连自杀,都没有了工具。 所以,这个时候,她停了下来。 又在电脑里放出一张表格,是北京总体数据。 “北京在过去的10个月里,销售业绩对比历史同期,上升了270%,成本所占比例下降了18%。这些数据的背后就是刚刚大家看到的,有活动、有团队、有制度。这就是我今天想跟大家分享的。”她看了一眼手机,时间刚刚好。 掌声响起。 让她很感动,刚来的时候每一次掌声都是陈沐涵带头才有的,而且是那样象征性的,稀稀拉拉又很短促。 今天,热烈而持久的掌声来自在座的每一个人,包括那些曾经对她有怀疑、有抵触、有敌视的元老级的同事。 即使是索静如,羡慕、嫉妒、恨全都汇集于胸,又能怎么样呢?已经尽可能给她最不利的开局,可她依旧如此出色,这便是实力吧。掌声,此时只能给她掌声。 对于董悠然而言这一瞬间的感动,让她感觉到自己这10个月来的辛苦与委屈都是值得的,仿佛自己真的融入了这个集体。 然而,她忽视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就是,她的出色也让她不可避免地成为了靶子。 第二天早上,会议继续。 然而风向却在不知不觉中变了。 “上海没有金源。我们也不像董经理,有那么多灵活的点子!” “上海没有金源,我们银川更没有,全国不就是只有一个吗?” “2000万人呢?人均gdp过万美元,世界城市,全国第一,谁能比?奥运会要在我们重庆搞,我也能增长200%” 分析到落后地区的时候,大家的炮火直指董悠然。 “昨天陈总提到一句话,不要强调地区差异,而大家现在谈的,恰恰就是地区差异。不同地区间有差异我是认同的,可差异很多,究竟什么才是影响我们业绩的呢?”董悠然忍不住站了出来,拿出数据给大家看,“我们在总结的时候没有说北京8000万元的销售额,我强调的是增长率。以销售额为标准来做各地区的横向比较是不公平的。可是自己跟自己比呢?你负增长总是有问题的吧!没错,北京是开了奥运会,可是在这两个月中外地流动人口购买我们产品的比例不到3%。杭州、上海、广州,这三地的会员统计中,旅游人口所占的比例是8%。至少在这一点上,我们是站在同一起跑线的。大家刚才提到金源,全国只有一家金源,我承认。把金源剔除出去,我们老店同老店比,新店同新店比,增长率又差了多少?北京只开了两家新店,上海开了5家;山东新进了一条系统连开10家新店;广东,港澳地区包销商的销售额是计入你们业绩的……这些独特的优势,北京可没有。” 董悠然的一通儿分析,把大家都说傻了。 从来以为她是一个摆弄文字的高手,那些随口而出的唯美的宣传语,诗情画意的广告片创意……她是写意的,是形象思维为导向的一个女人。 而现在,她是凌厉的,在她的手上有一柄所向披靡的剑,那便是数据。 所有的数据都看似通过电脑呈现给大家,而实际上,都在她的脑子里。 陈沐涵忽地想起一句话。 “悠然带出狼性团队,女人也有亮剑精神。”他的唇边不知不觉悄悄浮起一丝笑容,他想到了横批,“沐涵好命!” 第十八章 狼性精神 第十八章 狼性精神 上午的会虽然开局有些坎坷,但董悠然还是掌握着大局,没让会议偏离主题,她以自己的方式实现了既定目标,良性的方法和经验得到分享,也激起整个团队的斗志。对此,陈沐涵很满意,还没到12点,会议提前结束,午宴开启。 午宴原本是让行政部安排在“江南宴”,然而车队最终将大家送到京信大厦的全聚德。 陈沐涵有些纳闷儿,目光一扫,却看到索静如冲他淡淡一笑,随后向所有人说道:“虽然有些俗,但是今天这个日子,我觉得大家来这儿最应景。” 陈沐涵立时明白她话里的意思,将这一年一度的中层年会第一顿正餐定在全聚德,自然是蕴含了大家亲如一家、团结和睦之意,还是索静如想得周到,他心里暗赞。 菜很快上齐,外地的经理们虽然不是第一次吃烤鸭,但在这最正宗的老店里品尝这味道自然与别处是不一样的。于是酬酢应答、你来我往,场面热烈而亲切。 唯独有一个人静静坐在椅子上,对着满桌的佳肴,不发一语,不动筷子。 除了董悠然,不会是第二个人。 其实当服务员宣布饭菜上齐的那一刻,董悠然就明白了。 这是索静如给自己摆的鸿门宴。她明知道自己吃素,往常一起用餐的时候,还会假装体贴地为她点上一两道青菜。而今天,唯一的素菜,便是那当作卷饼配料的葱丝和黄瓜丝了。 其实,自己完全可以装作恍然不察,只管叫来服务员添两个素菜,可那样一来,在大家眼中就会是贱人矫情。 董悠然笑了,唇边淡极了的笑容,这笑容不是无奈,而是一种应战。 “一顿不吃,饿不死人。”于是,她靠着椅背,表情淡淡,目光游离在满桌的美味佳肴之外,仿佛一切都与她无关。 索静如将一切尽收眼底,更加不动声色,只是拿目光瞄了一眼坐在她对面的许爱华。 许爱华舀了一勺子豆豉鸭肝放在董悠然碟子里,像是开玩笑一样说道:“来,小狼,吃点这个,吃哪儿补哪儿!” 所有的人都窃窃地笑了。 吃哪儿补哪儿,是说她没肝没肺吗? 这是好话,还是自己太过敏感了。董悠然隐忍不发。 “lanna,你太不会说话了,我们是说地区列经理要带出狼性团队,可你怎么管悠然叫狼呢!”索静如仿佛是在善意地提醒并纠正。 这却让大家兴致更起。 副总经理陈南笑了:“狼性团队不就是狼吗?难道狼性团队还能是猫是狗?lanna说得没错,董经理是厉害,小狼称号当之无愧。我们不行,我们是羊!” 又是一阵笑声,这对她们来说再自然不过了,于董悠然听来竟然是如此刺耳。 于是,她决定回击。 “很多人都会提到狼性团队,可是,什么是狼性团队?狼的精神除了代表凶狠残暴狡猾,此外,还有别的什么寓意?谁知道?”目光扫过众人,不紧不慢地说着,“狼其实是很聪明的,它们很强大,但是不会盲目浪费体力。它们的每一次进攻都是有目的的,一定是观察好了,确信有把握才会出击。而且狼也特别有耐性。在草原上,有很多动物比狼跑得还要快。要抓住这些动物,光追着它跑是不行的。狼会隐藏起来等它们吃饱了睡大觉的时候,再把它们抓住,为此有的时候要在冰天雪地里饿着肚子等上整整一夜呢。同时,狼也是最团结的。在捕杀猎物的时候,它们最讲究战术配合,团队协作。” “智慧、耐性、隐忍、决断、坚韧、团结……这些优点,我远远没有具备。所以,大家的褒奖,我实不敢当。”她将自己碟子里的那勺子豆豉鸭肝连同碟子一道推到许爱华面前,“你自便吧,你是吃肉的羊。听说过吃素的狼吗?我就吃素。” 像是在开玩笑,可是此时任谁能笑得出来呢? 从始至终,她的表情都是淡然的,没有愤愤与不悦。声音也与在正式会议上发言时的明朗轻快毫不相同,那样幽静、柔和却又绵里藏针,扎得那个想与她作对的人坐立难安。 果然,索静如坐不住了。 “哎呀,我怎么给忘记了,悠然是吃素的。你怎么也不早提醒我。来,服务员,把菜单给我!”她连忙起身招呼服务员,要重新点菜。 依董悠然的性子,她只想起身离去。可是在即将起身的一瞬,她看到了陈沐涵的目光。 目光中有问询,还有隐隐的担心与安慰。 是啊,现在起身离去,下午如何回到会议桌前。 罢了,听之任之,泰然处之吧。 人,身处浮世,遇强则强,遇弱则弱,才能立于不败。 于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在大家几乎全部落筷的时候,她镇定自若、旁若无人地吃着那两个专为她而点的素菜。 看起来动作幽雅至极,实际上却如同嚼蜡。 索静如心中暗想,自己其实并没有败。她就是想让董悠然明白,尽管是一件小事,但是成与败,都在于她索静如如何想、如何做。能让你一口饭吃不上,也能让你大快朵颐,然而个中滋味,却没那么甜美。 索静如心里这样想着,面上越是体贴周到,一边让人给董悠然添菜,一边劝她还是荤素搭配、营养均衡比较好。 有人见了,又出来挑唆,某经理说:“哟,看索总这么照顾悠然,我也想吃素了。简直众星捧月一样,现在可是什么越少见,什么越稀罕。” 一直无语的陈沐涵接了一句:“现在是众星捧月,你没看在此之前,她刚刚有多纠结、多煎熬!” 众人都笑了。 品着他的话,各人听出不同的感觉。 像是一句调侃,又像是一种关怀。 听在董悠然耳中,却有一份叫作“默契”的感觉。 原来,他什么都知道。 结束了并不怎么愉快的午餐,重新回到办公室的时候已经快两点了,会议有条不紊地进行。 毫无意外,气氛依旧紧张而热烈,一切矛盾都公开在会议桌前,所有的焦点都集中在董悠然的身上。 这世上有两种人:一种是一门心思想独领风骚却总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到头来输了面子更输了里子;而另一种是从来不想与人争锋,就像静悄悄开在路边的小花,虽不想张扬,但注定是一道风景。 许爱华是前者,董悠然是后者。 “北京的业绩是不错,但我特别想提出表彰的是天津。”索静如成功地把大家的注意力转移到许爱华身上,她轻描淡写的几句话,让大家明白掩在北京地区巨大成功的光环下,仿佛大家忽略了一个真正创造出佳绩的英雄,而她又是一个如此低调谦虚的人,这是多么值得钦佩和欣赏的。 天津在许爱华接手以后是有了很大改观,也实现了80%的增长。 “对于天津这个市场,我想大家都很清楚,高档商场不多,城市的平均消费能力也只能说是中等水平。在我们全部资源都分配给京、广、沪、华南、西南地区的情况下,许经理能带领她的团队取得如此佳绩,对此我除了感谢还有感佩!”索静如在人前,很少有如此动容的时候,大多时候她是温和的、淡定的、不轻易表态的,然而今天她大反常态,对许爱华大书特书。 所有的经理都心如明镜,她这是在帮元老级员工找回一点颜面,通过褒扬许爱华,来抑制董悠然在年会上强劲的风头。 于是众人纷纷附和,这才是有人搭台就会有人登台唱戏。索静如调子一定,当下便有地区经理公然向许爱华取经、学习经验。许爱华也乐得将自己的丰功伟绩圈点一番。于是众人附和,一派融融之态。 索静如仿佛在告诉大家,什么才是真正的交流。 董悠然心里十分不解,她绞尽脑汁想了想,从她跟索静如开始配合以来,从来没有对她不尊重或者轻视过,更没有拆过台,反而献技献策,劳心劳力,全力配合她的工作。北京业绩再好,那也是在销售总监的管辖范围内,也是在给她脸上贴金,怎么也算是她督导、监管有功啊。可为什么,她看自己这么不顺眼,一边倒地偏向其他地区,还亲手扶植了许爱华来与自己作对。 天津之所以进步这么明显,是因为索静如把很多资源配置到天津,政策也进行了相应的倾斜。更为重要的是,北京每一项计划试验成功以后,她便直接让许爱华在天津市场copy,甚至特意为此征询过董悠然的建议,董悠然至少每个月去天津做一次培训,同时考察市场实际情况并做出新的建议。 而这些,索静如在年会上,只字片语未提,仿佛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 董悠然想,当初自己之所以心无旁骛地帮天津启动市场做增量,其实就是想告诉大家,复制先进的管理与销售模式,其他地区也能很快走出低谷,见到效益。 索静如明明是知道的,可是现在,她隐藏了这一部分最为关键的事实,偏去夸大表面上那最无价值的假象。 也许,她,是太过喜欢许爱华,太不喜欢自己。 董悠然想,这似乎是唯一的可能。 她承认——人与人之间的交往是要讲缘分的。有的时候,对有的人,即使她又丑又笨,你仍然会没来由地喜欢她,想帮她;反之,有些人,够聪明,又能干,可是你偏看她不顺眼。这便是前世的缘与孽吧。 董悠然沉默着,原本她不会爆发。 但是,索静如偏偏要去激怒她。 一次一次话语的撩拨,没有实现期望中的效果。 于是,她下了狠招。 “鉴于许经理在天津地区的卓越成绩,我和陈副总商量以后,决定提升她为华北区销售总监。” 董悠然很意外,意外到她没有能力去掩饰她的意外。 但是,她发现,意外的只有她和他。 几乎是所有的人,在索静如宣布的那一瞬,都站起身为许爱华热烈鼓掌。但是毫无例外地,齐刷刷地把目光投向了她。 是想看她的表情吗? 众目睽睽之下,她啪地一下合上笔记本电脑的屏幕,啪地一下扯掉了电源插头,紧接着就是抱起笔记本电脑走出会议室,从此,再也不要回来,再也不要同这里有一点儿交集。 让一个在学识、专业方面只比“目不识丁”好一点儿的女人,一个只会天天给领导端茶倒水的女人,当华北区销售总监,不管陈沐涵曾经给过自己何种许诺和暗示,毕竟自己现在只是北京地区经理。难道说,许爱华,这个曾经被自己开掉又投靠索静如的基层员工在短短时间里连升n级不算,居然还成了自己的上司。 这简直是一种污辱。 不仅在美琦,在整个业界,她董悠然的职业形象就被抹黑了,职业价值贬到了谷底。 这样的地方,她还能待吗? 于是,她抱着笔记本站起身,准备离去。 不想,却被索静如近乎粗暴地按住:“悠然,心太急了。我这儿还有一个任命。” 那神情就像猫抓到老鼠之后,并不急于一口将它咬死,而是先咬个半死,再用猫爪子忽闪几下,玩弄折腾一番才能尽了兴致。 董悠然透过她,看到坐在对面的陈沐涵,他的脸色越发沉静,像布满厚云的天空,仿佛暴风骤雨随时可能来临一样。 两个女人,都不让他省心。 原本谈得好好的,总是能横生些枝节出来。 一切,董悠然并不知道,直到索静如宣布另外一条任命,她才仿佛有些明白了。原来职场上,比拼的永远不仅仅是专业、技巧、智慧。 还有阴谋。 或许,这不是阴谋。这是大白天、桌面上、堂而皇之进行的,甚至连点儿遮羞布都不要了。 这,是所谓的阳谋。 第十九章 上善若水 第十九章 上善若水 这场年会,就像一出闹剧。 董悠然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怔怔不语。 懊恼,全都是懊恼。自己还是太过冲动了,或者说是自己太稚嫩了。任何人,不管她现在表现出来的能力与水平如何,但至少有一点需要肯定,那就是——走过的路永远不会是空白。年龄未必代表资历与经验,但毕竟是一种人生阅历的积淀。 正如许爱华和索静如,在业务上自己有足够自信与优势胜于她们,然而每一次较量总是如此辛苦,输得又是如此意外,就是因为输在了阅历。 她们“兜圈子”的迂回战术,“太极”式的推拉节奏,都不是董悠然所擅长的。 很多时候,董悠然只是看到了表面,凭直觉或敏感,看到了她们眼中的情绪,知道“征曲”已经奏响,却参不透她们的战术与阵法。 就像这次,面对索静如在年会上的连环计,自己破解了前两个环节,却被突如其来的第三局,所谓的杀招击中,等她弄明白了想要还击时,已经来不及了。 偏她又是一个不服输的人,越是如此,越不愿轻易放弃。于是,便进入一个怪圈,应战、失败、妥协、再抗争……. 正一个人生着闷气,听到有人敲门。 是lily。 她乖巧地探着身子,露出一个笑脸:“领导,我能进来吗?” “来吧!”董悠然点了点头,此时看到lily,也算是一种安慰。这个才入公司不到一年的女孩,在各方面表现得都极为出色,她以自己的出色向所有人证明了董悠然识人用人的眼光与胸襟。 黑色的休闲套头帽衫加上一条时尚的条纹背带短裤,露出雪白而又纤细适度的大腿,偏偏穿了一双棕色带流苏的中筒靴,这身打扮既时髦又阳光,更青春逼人,动感十足。 坐在董悠然对面,一向爽朗的lily此时表情却有些踌躇。仿佛有些难言之隐,不吐不快,可是又不知如何开口。 “想说什么?或者想问什么?”董悠然对于下属的把握,还是一向自以为准的。 果然,lily笑了:“领导,我听说这次年会开得乱七八糟的……而且……” 董悠然一面听,一面强迫自己去做心理转换。身在职场,每个人随时随地都要转换。因为,她是中层,在企业里有着四种角色。对于下级自己是上级,对于高层自己是下级,对于旁系要保持本位,对于平行部门则是同事。要掌握好这一左、一右,一上、一下的关系,便是一种艺术。 刚刚作为下级,面对索静如,自己有委屈,有不满。但是面对下级,自己这个领导,是不能把这样的情绪流露出来的。“包容、理解、吸纳”——这才是管理者思维。管理角色决定有时候自己要当恶人,说话要口不对心,要委曲求全。 所以,她竭力做着心理调适。 “lily,对于用人,公司有公司的安排。领导站在更高的层面,他想的、看的与咱们并不一样。也许我们在现阶段并不能理解,但是我们可以也应该学会接受。”她承认这番话有些官僚,可是不如此她又能怎样?难道要跟下属一起抱怨吗? lily瞪大眼睛望着她:“领导。我不这样想,也不打算这样做。” 她说得很直接,直接到董悠然大感意外。 “您知道我当初为什么会选择来美琦吗?”她说。 未等董悠然开口,她自己接语:“不是因为美琦集团的规模、牌子、待遇,也不是那个高高在上从来没有见过的陈总。而是因为你,只是因为你。” 在这个时候,听到这样的表白,董悠然心中除了感动还有感激。 而lily依旧一本正经、满脸肃然地继续说着:“你,让我看到前进的榜样和方向。因为在很多这样的消费品企业中,几乎所有的中层都是优秀的业务人员选拔来的,但要从业务角色转换为管理者,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好的。很优秀的业务员,销售冠军,被提到管理岗位上,常常会搞得一塌糊涂。因为自己做市场,跟带领n个人去做市场,这完全是两码事。管理角色转换不好,会葬送一个优秀的团队。因为她们大都太过强悍,自以为是,不会兼听,于是便会扼杀掉一个原本大有希望的团队。” 这番话在董悠然听来是多少有些意外的,她忽然明白了一个道理,就像自己整天研究索静如一样,下面的人也在研究她,感受她。 其实,大家都一样。 “所有人都惊讶北京今年所取得的骄人业绩,她们看到的是数据、是场面、是所谓的技巧与策略,然而事实上实现这一切的基础是团队。而这团队的基础,正是你一手打造出来的。”lily有些动容,“为什么大家会服您,会信任您,会什么都听您的。当索总的计划与您的计划相左的时候,我们会毫不理会索总的意见,坚决执行您的方案,您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董悠然面对lily,神情有些怅然,原来她什么都知道。此时除了带着淡淡一丝苦涩的微笑,她什么都不能表达。 “因为您。您是这个团队的leader,您是一个能承担委屈,能扛责任,能背黑锅,能代人受过,智慧又坚韧的领导,底下的人都服你,愿意为你卖命,我们不是为业绩、为指标而战,我们是为荣誉而战。”泪光在lily美丽的双瞳中微现,她的声音也微微轻颤。 片刻的沉默之后,董悠然的眼底浮现出一抹淡淡的释然。是的,一向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从不希望这些上层的风风雨雨波及到下面,影响一线员工的士气。可没想到,原来大家什么都知道,而且看得这样透彻。其实,在这一刻,董悠然的心情豁然平静了,不是没有收获,很多时候收获的种类是多样的,不仅仅来自上级的褒扬、肯定、升职、奖励,团队的认可,大家的拥护,这些也是最有价值的回报。至少,她让一个团队真正崛起,让许多人在这个过程中得到成长。这,也算一种贡献吧。 此时,她稍稍平复了情绪,直视着自己这个最得意的手下爱将:“lily,谢谢你,我承认在你来之前,刚刚在这个办公室里,我很焦虑,心中有不平和委屈,有很多想不透的地方。你来了,对我说的这番话,让我有了坚持下去的勇气和支撑。真的感谢你!” lily努努嘴,脸上又恢复了往常天真可爱的神情:“那一会儿中午,你请我吃饭啊!” “好!只要别像上次,吃到扶着墙出来就行!”董悠然开着玩笑,那是上次带她们去吃自助,这些孩子差点儿吃到吐。 “哪壶不开提哪壶!”lily噘起嘴撒着娇。 气氛刚刚融洽,一阵风风火火的脚步声由远而近,匆忙中她忘记了敲门,直接推门而入,把原本已经站起来走到门口准备离开的lily撞了一个趔趄。 急匆匆入内的正是业务主管肖梦怡。 “海皮,你干吗?要谋杀吗?”lily一边揉着脑袋,一边埋怨。 “没注意,谁让你跑门后边去了,我这儿有急事。”肖梦怡指着桌上的电脑问董悠然,“经理,看平台上的任命通知了吗?” “还没有!”董悠然以为是关于许爱华的那份,“你别这么大反应,不管谁做华北区总监,你们还是一样工作,做好自己就是了……” “不是,什么啊!凭什么升她啊?再说,你看看关于你的。”肖梦怡一边说,一边帮董悠然点开内部oa平台,指着其中一条未阅通知念道,“董悠然在北京地区做出了卓越业绩,为便于其经验更好地在全国地区推广,应尽快培养出接班人,以便早日承担更大的管理责任……这是什么呀,怎么那么别扭啊!她许爱华升职,怎么没那么多废话,到了您这儿,没有明确的任命,说得含糊其词,什么叫更大的管理责任,什么叫培养好接班人。难道您没培养出人来吗?还是那许爱华培养出人来了?怎么那么逗啊!这措辞让人看着真不舒服!” 董悠然刚刚调适好的心情自然又被破坏掉了,索静如这是不死心啊,一切都是因为陈沐涵请自己回来时那个许诺,所谓的“营销总监”,主管全国市场宣传和销售团队。这等于是将原来的市场总监和销售总监合并,也许,只是他一厢情愿的安排。索静如是不会跟他明争的,便整了这一出又一出的暗谋,就是想给自己的上位增加障碍,制造事端。 年会上的风云暗涌也就罢了,实在不该把波及面扩大。 这样,自己被她在全公司面前将了一军,进退维谷啊。 “领导,我们去找老板说去,任何一个公司的升迁变动都应该以‘奖优罚劣’为基本原则,可为什么咱们这儿这么颠倒呢?”lily瞪着漂亮的大眼睛气呼呼地问道。 这句话倒是点醒了董悠然,“奖优罚劣”这是最基本的管理信条,可是真正能做到的企业又有几个,况且“优劣”的标准又以谁为准呢?就拿自己和许爱华来说吧,在索静如眼中,忠诚、听话的许爱华自然要比自己这个不安分的属下优秀多了,也称心多了。 看着一脸义愤的肖梦怡与lily,董悠然感觉稍许的安慰。招了招手,三个人坐在沙发上,董悠然想了想:“在职场,或者放眼整个社会,其实绝对的公平是没有的。” 肖梦怡显然不认同,她马上想反驳,董悠然摆了摆手,继续说道:“给你们讲个故事。在山上有一所香火极为旺盛的寺院,寺院里的石阶总是闷闷不乐,它觉得自己是被人踩在脚下的,而殿宇中的石佛是高高在上,享受礼拜和供养的。为什么世间如此不平,石阶想不明白。直到有一天,它向石佛抱怨,石佛说:‘你我本来是一样的石材,我之所以成佛,是因为经得起千锤百刃的雕琢和磨难。而你,当时因为受不了疼,又怕受那千刀万刃之若,所以只能被垒在路上当石阶,如今你还抱怨什么?’” 肖梦怡似懂非懂:“就是说您不打算为自己争取了?就这样放弃了?” 董悠然笑了笑:“放弃的是所谓的自尊心与得失心;不放弃的是对于目标的坚持和努力。这种不放弃,不仅仅是一时的意气,而是一种长期的心态。我们做任何事都会遇到来自外部和内部的种种压力与阻碍,这个时候就是不放弃,要坚持。” lily望着董悠然有些愣神儿:“刚刚您说这番话的时候,让我想起了我爸放在书房里的一幅字:‘上善若水,水利万物而不争,夫惟不争,乃莫能与之争。’” 董悠然笑了,是发自内心爽朗而明快的笑容,自信又回到她的脸上:“是,那句话,我也很欣赏。” 肖梦怡依旧有些耿耿于怀:“就这样了,随她们折腾?” 董悠然轻轻拍了拍肖梦怡的脸蛋儿,像告诉她又像给自己打气儿:“我们都要慢慢学会从逆境中获得收获!学会感谢给自己压力的人!” 在肖梦怡与lily离开这间办公室时,董悠然给她们留了一个作业:“我知道你们很关心我,也很支持我。我给你们留个思考题,什么时候想明白了,我也就得到解放了。就像通知上说的,培养出接班人,我才能承担更大的责任。” “什么思考题?”肖梦怡与lily都来了兴致。 “中层的作用。”董悠然笑了,指了指自己办公桌后面的那张椅子,“三个‘承’字,谁先想明白了,谁就来坐这个位子!” “啊?”两个人立时苦了脸,“再给点儿资料”,“对呀,再提示一下!” 董悠然把她们推了出去,重新坐到办公桌前,打开电脑,她在自己的博客里写下这样一段话。 中层的作用其实很简单,只要做到三个“承”字即可。 1.承上启下:要按部就班,严格执行公司的计划、策略与方针,同时又要针对实际情况灵活调整,机动高效。 2.承前启后:要激励团队,勇往直前,时刻保持充沛的战斗力与激情。 3.承点起面:把一个正确的观点进行优化、序化、散化,辐射开来。 没有强大的中层,就不可能有强大的公司和强大的团队。中层要像老板一样思考,像员工一样行动。中层要像放大镜,能够折射阳光,点燃激情。要给团队做事的“原则”、成长的“方法”、上升的“空间”。 唯有此,才能对得起下属口中的“领导”二字。 第二十章 高峰对决 第二十章 高峰对决 北四环四海桥附近的江南人家,这是董悠然与索静如第一次在工作时间以外一起用餐。 “悠然,我想了想,这个任命还是由lanna来公布比较好一些。”她说。 董悠然静静地凝视着她。 在这种洞察一切的锐利目光的注视下,索静如有些慌了。是的,沉默与注视,有的时候也是一场对决。 “给我一个理由。”董悠然微微一笑。 索静如有些意外,理由当然有,不仅有还相当充分,只是要转换成董悠然可以接受的,就需要费心琢磨了。片刻之后,她拿起桌上的茶壶想给董悠然的杯子里续些水,却发现刚刚倒的一杯,董悠然竟然纹丝没动。 索静如微怔之后,只得尴尬地笑了笑:“多喝点儿水吧,我看你皮肤有些干,咱们女人啊,其实就是水做的,每天八杯水才能永葆青春!” 董悠然笑了笑,继续沉默,目光里却透着一贯的执着。 索静如暗将自己心中的不快强压下去,面上依旧保持着淡定自若的神情:“毕竟以后华北地区的工作是由lanna来负责,这个北京城市经理的位子在咱们整个销售体系中至关重要。所以呢,为了以后她们上下级能够配合融洽,至少在形式上……我觉得这样是不是更妥当一些!” “这是您的意思,还是她的意思?”董悠然脸上的笑容收得干干净净。她从内心深处十分讨厌索静如这种迂回的谈话方式,于是她决定直奔问题的核心,而避免跟索静如在外围兜圈子。 “我的,当然是我的!”索静如愣了一下,赶紧证言式地回答。 董悠然已然十分不悦,其实她很清楚症结所在,但是现在两人都不能直接捅破这层窗户纸。索静如对自己一向是忌惮的,也一向是不喜欢的,在场面上一有机会便会进行无情的打压。这次升职显然是老板的意思,而她则以“lanna许爱华”作为砝码,讨价还价之后把她拱上了“华北区总监”的位子,这无疑是一举数得:第一,可以淡化自己升职所带来的正面影响;第二,可以向所有员工召示她的权力依旧是不可侵犯的;第三,给自己日后的工作埋下一根钉子。 不仅如此,现在她还把手伸向了业务体系下游最核心的一环。谁来接替董悠然的北京地区经理这个位子,现在成了交锋中的关键一役。 如果是索静如与许爱华选中的人,那么董悠然即使成功上位,也将面临被架空的危险。很多政策与计划,经过许爱华一层再至终端,就会大打折扣,想“不出成绩”永远比“做出成绩”要简单多了。 这样,董悠然上位以后,如果地区经理们不配合,不出成绩,光有陈沐涵的支持也是孤掌难鸣。况且老板都是结果导向的,那个时候,是否还像现在这样坚定地支持自己,董悠然也没有把握,况且,她也不允许自己无功而返。 所以,董悠然坚持让lily接任北京地区经理一职,同时由肖梦怡作为业务主管,督导所有的专卖店,店长中又有凯茜那样一批骨干撑着,这样才能把易帜带来的负面影响降至最低。 然而,对于这一点,索静如自然也是心知肚明的。一方面,她不想让北京地区的业绩真正受到影响,因为那样一来,虽然董悠然面上无光,可实际受到损失的是陈沐涵。她当然明白面对自己对董悠然的打击,陈沐涵始终置身事外的原因。就是因为她没有越界,没有因此真正影响到工作和业绩,所以陈沐涵可以视而不见;反之,陈沐涵必定有话要说。另一方面,索静如实在不想让自己在美琦集团保持了十几年的地位与权力被另一个女人分去一杯羹,即使是董悠然升职也好,受到表彰也罢,她希望所有人都能明白董悠然之所以有今天也是选择依附于她才得到的;反之,与她对立,即使有功,又能如何? 所以,她一定要制造些麻烦来以正视听,好让大家知道在美琦并不是干得好就可以牛气冲天,你可以“恃才助上”却绝不能“恃才傲上”,眼里没有索静如,日子能好过吗? 所以,她迟迟没有签发lily的任命,她就是想等着董悠然来求她。可是董悠然没有。于是索静如又想到了第二步,调走董悠然,让许爱华上任后自己选择北京地区经理。这样,彻底剥夺了董悠然在这件事上的决定权,也断了她的后路。 可是董悠然马上漂亮地回击,她公开表示lily的任命不下来,她就继续留守,甚至僵持到许爱华上任,董悠然再次表示,在lily的任命下来之前,自己可以不做营销总监,继续留任北京地区经理,即使是接受许爱华的领导。 多么滑稽。 偏偏就僵在这儿了。 所以这顿晚餐,意味着什么,董悠然虽心知肚明,却也明白此时还不能跟索静如撕破脸,于是她换了一种方式:“索总,其实我有些不理解,因为不管是我来任命,还是lanna任命,北京城市经理的位子都是lily在坐。之所以选她,是我们都很清楚,只有她能够将我离开的震荡减至最低。不是吗?” “当然。北京是三十几个分公司中业绩最好的,无论是我还是老板,都不希望这次人员变动影响北京的团队和业绩。”索静如点了点头。这当然是她的真心话,因为如果董悠然离开,北京的业绩就大幅下滑,那只能更加证明董悠然的价值,这自然是她最不希望看到的局面。 所以,她虽然一千个不愿意,但依然同意由董悠然举荐的lily来坐这个位子。因为人是董悠然选的,自然就要由她来承担这个风险。如果今年业绩下滑,自己马上就可以给董悠然扣上一顶任人唯亲、用人不明的大帽子;反之,则可以说以往业绩好,功劳虽然算在董悠然的身上,实际工作都是lily做的,真正的功臣是lily。 但是,她不想让全公司认为,董悠然可以有这样的权力为自己指定接班人。而且,那个lily太像她了。索静如并不想这么快提升她,而是放在lanna手下磨炼一段时间再决定,如果她够聪明,能够见风使舵,再提拔也不晚。况且她就是通过这件事让所有人明白,董悠然这个营销总监不过是个空壳子,胳膊拧不过大腿,她始终难有作为。 她的想法,董悠然也明白。 所以,她才会寸步不让:“您很清楚,谁来宣布并不只是一个形式,是话语权和决定权的问题。几天之前,天津地区经理任命是由lanna宣布的。同理可证,北京这边,应该由我来决定,对吗?”董悠然问得十分直接。 索静如笑了笑:“其实天津也好,北京也罢,谁来宣布,都是为了以后工作顺畅!” “好,那么我坚持。”董悠然说。 “我是说,你应该大度一些,要支持lanna的工作。”索静如试图说服她,“你的团队那样出色,综合实力这么强,再加上你本人也相当出色。这些,对于接任者来说,是具有极大挑战的。她们会本能地排斥接任者,而如果新的任命由lanna来公布,则可以缓解这一矛盾。” “整个晚上的对话中,您都在强调支持lanna以后的工作,那么我呢?我的威信怎么来维护呢?我所面临的新的局面和挑战呢?我也需要这样的形式来为自己做力证,您应该平衡调控两边的资源,而不是一味地要求我妥协、成全。这不公平。”董悠然决定破釜沉舟,撕开这层窗户纸。 索静如有些意外:“我哪有啊,其实我在面上是偏她的,但在关键问题上我是偏你的。” “比如?”董悠然身子往后一靠,紧挨在椅背上,直视着她。 索静如愣了一下:“我总在老板面前夸你,说你的业绩,你的团队。” “那是我做出来的。”董悠然说,“我做出来的,您只是陈述一个事实。而对于lanna,您是在帮她做那个事实。” 索静如脸色一变:“这是什么意思?你老说我偏着她,跟小孩子一样,我并没有。” “没有吗?”董悠然笑了,“计算成本的时候,给我多算一个月,给她少算两个月。这样从单月的赢利情况看,让她看起来跟我的数据差不多;销售冠军日的计算,她那个19元真的是单日销售吗?电脑平台的数据跟商场收据水单,对得上号吗?怕是提前攒了好几天吧?” 索静如显然没有意识到董悠然会如此说。 “索总,我不是一个糊涂人。您可以打击我,但却不能污辱我的智商。这些事,当你在年会上向老板夸赞lanna功绩的时候,我只字未提,您想过这是为什么吗?”董悠然站起身。 索静如已经完全傻掉了,她不知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董悠然怎么会对这些事情了如指掌?只觉得自己心跳加速,一把按住了董悠然:“你别冲动,坐下来好好谈。” 董悠然重新坐了下来,平静得近乎淡漠的语气继续梳理着:“其实我很清楚,人与人之间的交往是讲缘分的。有的人,你会没来由地喜欢她,愿意帮她;而有些人,你就是说不清为什么会不喜欢。我想,lanna跟您是有缘分的,而我们可能就是气场不对。这本来没什么,但是人在职场,很多时候不能随性而为,还是应该职业些,不是吗?” 索静如无言以对。 “我家里曾经养过两只猫:一只强壮,一只瘦弱。在喂食的时候,弱的那个总抢不过强的,所以,我就会先喂弱的;在它们打架的时候,我也会拉偏手,去帮那只弱的。您对我和lanna,如果您承认偏袒,我可以理解;而如果事实上明明有失公允,但还一味地说公平,我不能接受。”董悠然帮她找了个台阶,职场10年,如果还不知何时该进何时该退,那倒是她的错了。 果然,索静如惨白的脸色渐渐缓和了些:“是,我承认!” 而且,在那副今天特意佩戴的价值不菲的蔡司镜片后面,那双不再年轻的眼睛里竟然闪过了泪光。 她摘下眼镜,用纸巾擦拭着眼角。 董悠然把头稍稍侧过去,去看窗外的景致,灯火阑珊却更添烦恼,是自己太咄咄逼人了吗? “好了,这件事先放一放。”索静如仿佛平静了,她想从另外一个角度去周旋,“谈谈你自己吧。你对新职位的待遇要求。” 董悠然心里很不是滋味,这样的升职着实没有什么意思。遮遮掩掩的,待遇以及责、权、利一概不谈,上来先说交接的事情。逼到这一步,在这个时候提,恐怕又是一种博弈和交换吧。 “工资上升30%,参与年度销售额奖励。”董悠然说。 “好!”她毫不犹豫,一口答应。 “我今年的奖金什么时候发呢?”董悠然问。 “这个,我已经报上去了,老板还没有批。”她说。 “哦?”董悠然笑了,往他身上推吗?她拿出手机开始拨号:“我问问他,王牌销售团队主管的奖金为什么拖着不批呢?” 她一把抢过董悠然的电话:“急什么啊。我帮你盯着。就这两天,你怎么也得给我一个面子吧!” 董悠然心中早已了然,此时却只能配合:“好的,拜托您了!” 这场谈话如果在此时结束,那实在不是索静如的风格,果然在董悠然起身的那一刻,她拉住了她的手:“如果我说,就算卖我一个人情,任命的事情还是让lanna来决定,现在,你能接受吗?” 董悠然唇边涌起一丝苦笑,心想lanna是你妈吗?你用得着这么孝顺她吗?居然拿我的高薪和奖金来做交换条件,这样我就能妥协吗?心中越发不平,她轻轻吐出两个字:“不能。” 在离开之前她说:“我曾经对您有过失望。但,还不至于绝望。” 索静如看着她的背影,神情复杂极了。 如果这是自己的公司,她会心无旁骛地欣赏她。 但是,这是他的公司。 所以,董悠然的存在对她而言始终是如芒刺在身,欲除之而后快。 第二十一章 珠联璧合 ·第三卷· 彼岸 第二十一章 珠联璧合 又是周三,下班以后,走出办公楼,远远地看到他的车在那里等。董悠然并没有移动脚步,她甚至停了下来,心里正盘算着自己是不是应该转身回去,只是已经来不及了,他已经从车里走出,大步向她走来。 “还想跟我玩捉迷藏的游戏,每次都输,每次还要尝试,你真是屡败屡战的性格。”他说。 是,每周限行的那一天,他都会来等她。因为他知道那一天她没有车,会不方便,也少了拒绝他的理由,即使不在一起吃饭,至少也可以送她回家。 可是,她还是本能地想拒绝。 他凝视着董悠然的神情,微微沉吟之后说道:“依你前几次的表现,在我看来,要么是不自信,要么就是对我还不放心!” “对你不放心?”董悠然抬起头看着他,必须承认,这是董悠然第一次如此认真地看一个男人。 “没错,我很想从你脸上看到可以让我放心的东西,可惜,没看到!”她没好气儿地说着,工作上占据了她太多的精力,也把她的好脾气和所谓的幽雅淡定磨光了。留给他的,只能是带着些许发泄味道的冷嘲热讽。 他丝毫不以为然:“其实,你还是不自信,你要有充分的自信,就会坦然接受我对你所做的一切。” “狡辩!”董悠然哼了一声,一脸的不以为然。 “走吧,先上车再说。”半拉半拖将她带到了车上。 “你这么愿意做司机,好啊。”董悠然笑了,“我今天先不回家。” “ok。”他戴上墨镜,专心开着车子。 “不问我要做什么?”她反而有些奇怪。 “有这个必要吗?”他微微侧过脸盯了她一眼,“看到了?我这才叫自信呢。无论何时、何地、你将我置于何种境遇,我都是自如的。” “哼。”她又哼了一声。 “怎么变小猪了?你们不是卖化妆品吗?怎么改猪饲料了?”他调侃着。 “你嘴怎么那么恶毒啊!”董悠然靠在头枕上,仿佛有些不耐烦。 他则按动了车门锁。 “你干吗!”董悠然腾地直起身子。 “你不是困了吗?怕你睡着了甩出去。要不你系好安全带!”他的口气里似乎有命令的味道。 董悠然直视着他的侧脸,狠狠瞪了又瞪。 “侧脸与正脸的不同在于,那是两个世界。平时你注视的那张正脸,你在看,你在说。而当你注视着他的侧脸的时候,不是‘在看’,而是在‘想’,你在心里想向他‘倾诉’。正脸存在于你的视线里,而侧脸存在于你的心里。” 他关注地看着正前方,一丝不苟地开着车子。如果不是董悠然此时正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甚至会以为这是天外飞音。 “胡言乱语!”董悠然低语着。 “你懂!”他和缓地,用他特有的语气说出这两个字。 “你看过《六弄咖啡馆》?”董悠然问。那个华语世界最感伤的故事,那个曾经让她胸口发闷、抑郁无语的故事,董悠然记得里面的那句话:“你是否记得,对你生命中那个熟悉的侧脸,你曾经倾诉过什么?” 他笑了:“我喜欢那本书!” 董悠然却没有笑:“我不喜欢,我讨厌那个女主角,如果不是她的变心,闵绿不会死!”就像说她自己一样。是的,如果不是自己误会了齐建斌,最后那段时间陪在他身边,也许,对于他或是自己都是没有遗憾的,而是完整的。 他微微收敛了笑容:“我跟你相反,我喜欢女主角,我讨厌闵绿,是他把出口变成了死路,如果他不选择自杀,我相信李心蕊会回头的。男人要有气量,爱一个女人就要爱她的全部,包括她的闪烁、她的徘徊、她的逃离!而闵绿,用他的死在逃避,他不敢面对,却把一生的负担留给了活着的那个人。” 他是在暗指齐建斌。 虽然是在为自己开脱,可是董悠然依然无法接受,她面色微沉,声音冰冷:“你这番论调倒真的是匪夷所思,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只是说说容易,你能做到吗?” 他嘴角微微上扬,终于微微侧首看了董悠然一眼:“我已经在做了!” 沉默,董悠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索性扭过头,去看街上的风景。 她没有说去哪里,他也没有问。 只是,这一次他没有老实地把她送回家,车子在紫竹院公园附近的观湖国际公寓停下,他下了车,走到另外一侧,替董悠然打开车门:“我想省点儿钱,所以在家里请你吃饭,愿赏光吗?” 虽然诧异,董悠然还是欣然下了车,跟着他走进了公寓。 打开房门,董悠然赫然发现鞋柜里居然躺着一双35号的微微带着小跟的水晶拖鞋。 不禁侧目,刚要发问。 他把手指放在嘴上:“嘘,不要吐出什么污蔑的话来,因为你要来,昨天晚上刚刚去买的!” 董悠然笑了:“我还以为是自命风流的大律师生活不检点,留下的什么罪证呢!” 他倚在墙上,神情淡淡地,却有些耍赖的味道:“就算是,也不是罪证,只是美丽的回忆而已!” “我吐,从没见过比你更自恋、更恶心的男人了!”董悠然走进客厅,而他则打开了所有的门,厨房、卫生间和楼上的卧室:“欢迎参观沈律师的单身宿舍!” 居然还是跃层复式。 从来没有想到,米色和绿色,也可以把居室装扮得如此炫目。在米色营造出来的浪漫氛围里,卧室中淡绿色的窗纱,客厅弧形阳台上悬着的墨绿色的布帘,以及室内满眼绿色的植物,点亮了整个空间。简洁的家具,明快而清新。 “舒适而雅致!”这是董悠然的评语。 “书房里很多书,也有电脑可以上网,你自便吧,我要做饭了!”他从楼上出来,换了一身家居服,纪梵希t恤配黑色的牛仔裤,看起来很帅。董悠然笑了,好像自己的语言突然间变得贫瘠了,形容他除了“帅”以外往往想不到别的词汇,只是帅的前面应该加个定语“冷帅”。 “你要做什么?我可以帮你!”等着吃的感觉怪怪的,董悠然跟着他走进厨房。 他笑了:“好,帮我挽挽袖子!” 董悠然语塞,怔了一下,还是走过去,帮他把袖子高高挽起。 他笑了:“你干脆拿把剪刀直接把我的袖子剪了得了,挽这么高,都到腋下了!” 董悠然也笑了:“我一次到顶,省得麻烦,一会儿你还要让我挽!” 他点点头:“有道理!” 他从厨柜里拿出面粉倒在一个青花瓷盆里开始和面。董悠然还是第一次看人用筷子和面,很快,面就和成了柔软的面团,他又用保鲜膜将面团盖住。“得醒30分钟。”他说。 然后从冰箱里拿出大包小包的材料。有海鳗、鳕鱼、虾、贝、杏鲍菇、罗汉笋、鸡腿,还有这个季节并不多见的芦笋和竹荪。 他点燃炒菜锅,将花椒倒入有少许油的锅里炝出香味,将鳕鱼捣烂如泥,又将鲜虾去壳挑去泥肠洗净,加入生姜末、生抽、料酒、花椒水搅拌成劲,加入切碎的笋丁,放入盐、鸡精、花椒油拌匀。 然后又腾出手来开始收拾鸡腿。鸡腿整只加葱、姜煮熟,然后戴上一次性手套将煮好的鸡腿撕成细丝,又在锅里加点儿油用黑胡椒炝锅,放了点盐,倒入撕成丝的鸡腿爆炒两分钟。 他回过头,冲董悠然微微一笑:“爆炒的目的是为了让黑胡椒可以入味到鸡肉里,同时爆炒鸡肉更香一些。” 香菇切丝就着麻油炒香炒熟。鸡蛋做鸡蛋饼,切丝。黄瓜和胡萝卜切丝。以上这些东西放凉后加调料拌在一起。 董悠然很诧异:“男人做饭不稀奇,但是像你这样做得如此精致,倒是很少见!” 他笑了:“我也不是天天如此!”他打开了一个柜子,董悠然一眼望去,满满的全是方便面。 “一个人的饭,做起来没意思。平时我都在外面吃,偶尔回到家就是煮面!” “煮面也很好呀,放两个西红柿,放点儿海米和紫菜,也香香的!”董悠然的肚子不合时宜地叫了起来。 他转过身看着董悠然,眼睛亮亮的:“好,下次给你煮面!” “算了吧!”董悠然心想,哪里还会有下次呢,天知道自己怎么会这样鬼使神差地跟他回家来,不过他是学法律的,应该不会做什么出格的事情。 想了想,董悠然走出厨房,从包里拿出手机,发了个短信给lily。 “不会是打电话搬救兵呢吧?”他手里摆弄完北极贝,然后脱下手套,用肥皂认真地洗了三遍,拿出青花盆里的面团开始搓成长条,再分成小段,压扁,擀圆。 “我来帮你,我会包饺子!”董悠然也走到水池边要去洗手。 可是他伸手挡开:“今天不用你动手,我就想做一顿饭给你吃!” 董悠然愣住了,心里如同被电了一下,有些茫然,说不清的感觉。 只是觉得惆怅。 他回首盯着董悠然的眼睛,依旧是暖暖的笑意:“放心,我动作很快,我知道你饿了!” 果然很快。 坐在餐桌前,品尝着董悠然有生以来,第一次由一个男人为董悠然精心准备的晚餐。 也许应该百感交集、味同嚼蜡,但是偏偏董悠然的味觉告诉自己,他做的不仅仅是颜色样式好看,悦目更加悦味。 饺子,透过晶莹的外皮就可以看到里面新鲜而完整的虾仁,凉菜“冰山北极贝拌野菜”和“三色脆鸡丝”更是精致独特。 只是这些,她动也没动。 喝着蛋皮什蔬芦笋汤,夹一筷子酱汁杏鲍菇,爽口弹牙,汤汁满溢,吃起来口齿留香,滑嫩清香。 “如果,没有这两个素菜,你是不是准备罢吃呢?”他一边问,一边拿起红酒浅浅地只给董悠然倒了一个杯子底,就像可爱的水晶杯淡淡的一抹胭脂,而自己则倒了小半杯。 他举起杯子:“放心,我不会酒后无德,只是觉得这样看起来更圆满点儿!” 董悠然笑了,也举起杯子,轻轻碰了一下他的杯子:“我对自己放心,当然,我也信你!” 将酒含在口中,慢慢品味,醇厚的感觉。 “你吃素,可是刚才我拿出鸡腿、鱼、虾的时候,你为什么不提醒我呢!”沈松韬仿佛很执着于这个话题。 “你自己不是可以吃吗?”她说,仿佛是一件极自然而然的事情。 “我们在一起吃过饭,让你点菜,你永远不点。我点了,我会发现,有些菜,你是一口不动的。我大约能猜到你的口味。可是……”沈松韬叹了口气,“为什么要这么被动呢。你知道吗?很多事情,你说出来,便是很简单的一件事情。可是,你不说,这结果往往不是你能授受和凑合的。” 董悠然对上他的眼睛,那双眼睛清澈见底,明亮得没有一丝瑕疵,笑得也很真诚,望着他,董悠然忽然涌起一个念头,如果自己没有所谓的历史,会不会爱上他呢? “会的!”他望着董悠然,突然笑了。 董悠然却惊了,难道他真的会读心术? 看着放在自己碟子里那个晶莹可爱的饺子,是用鳕鱼和鲜虾和了香菇丁包出来的,他明知道自己也许一口不吃,去如此用心地做了,不应该给他一个奖励吗? 于是,她拿起筷子,把那个饺子夹到口中,一口下去,海鲜的鲜香和香菇、笋丁的清香完美地结合在一起,仿佛让你唇齿留香,不忍放筷。 饺子,她吃了。 说不出是什么滋味,齐建斌走后,自己吃了三年的素,如今,第一次破戒。 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酸楚,明明没有人强迫自己,却像被人要挟着不能自主一样。 就在这个时候,董悠然的手机响起,lily的电话来了。电话里传出她略显焦虑的声音:“董总,你现在方便吗?我有事跟你说。” “不好意思。”董悠然歉意地看了看沈松韬。 “自便!”依旧是那么俊朗冷毅,只是冷毅中藏着一丝微笑。董悠然忽然有些困惑,他的这种微笑仿佛是一种笃定的自信,自信一切尽在掌握之中,自信他可以随意征服他想要征服的一切目标。 于是她拿起电话走到一旁:“好的,我马上过来。” 重新回到餐厅的时候,她歉意地笑了笑,刚要开口,便被他制止了。 “编。我看你能不能编出点新鲜花样来。”始终带着微笑,那微笑便是自信、坚定,同样也是执着的。 董悠然愣住了,难道他真的可以洞察一切? “是!”他的微笑在扩大,“你刚刚打电话跟她串通好的,你甚至告诉她这里的位置,如果我有什么不轨,她会来救你。或者直接报110过来。对吗?” 即使遇到再大的困难,他也不会手足无措、乱了阵脚,这样的他应该是女生可以依靠的良人。他对心爱的人应该是永远温柔体贴、细心呵护的,他对待爱情应该更是一丝不苟,专注而执着,甚至有一丝霸道。 “你……”董悠然迟疑了片刻,终于,她承认自己败下阵来,她根本不是他的对手,她很气馁,也很坦白,“是,你说得没错。因为,我不想我们犯错。那样,连朋友都做不了了。” 他叹了口气:“为了惩罚你,我不准备送你,你自己走。” 董悠然有些意外,她原本没打算让他送,她是很想逃离的,于是她转身走到门口,在即将推开房门的一瞬,她仿佛有些犹豫。 他坐在餐厅,一动不动,仿佛在跟谁较着劲。 他劝自己应该大度点儿,可以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去帮她圆那个谎,送她回去。 但是,他做不到。 他很生气。 道理,情理,讲了多少次,为什么她还是不能走出过去的阴影。这场追逐,到底自己还有没有获胜的可能? 终于,他还是听到了开门的声音,很快,是另外一声坚决的关门声。 啪的一声,装着红酒的杯子被狠狠甩了出去,瞬间成为碎片。 感情这个东西,永远是磨人的。 董悠然心里很难过,她不知道自己这样做是不是正确的,是不是有意义的。可是,她觉得她曾经错过,她不想一错再错。 耳边又响起了那首《野玫瑰也有眼泪》,就如此时的心情。 可以爱的人那么多 你为什么非要我这一个 痴心是无法比较的 我们一样有最脆弱的灵魂 世界男子已经太会伤人 你怎么忍心再给我伤痕 我们一样为爱颠簸在红尘 飘忽情缘总是太作弄人 第二十二章 力挽危局 第二十二章 力挽危局 杭州,美丽的西子湖,古朴的六和塔,香客云集的灵隐寺,童趣十足的花港观鱼,小桥、流水、人家的乌镇,还有如水墨画般的千岛湖……种种这些曾经留给董悠然很多美好的回忆和经常翻看的照片。 当初,自己和齐建斌就是在西湖浪漫邂逅并开始了一段刻骨铭心的爱恋,只是可惜,美好的开始,并不一定意味着过程与结果的圆满。 两年婚姻生活的平淡与现实,磨平了曾经的誓言与爱恋,终于如飞花飘絮,消失得无影无踪。如今,斯人已去,留给董悠然的只有时时发作、隐隐作疼的那道看不见的伤口。 一别五年,再次来到杭州,这一次与记忆中那个盛夏完全不同,这一次是夕秋时节,在迟桂飘香后满地黄花的10月底。 美好的印象从一下出租车开始被破坏,打表走了75元,却非跟她们要100元。 直率的郑爽极其不悦,与之争论。 大美女yuki则温温柔柔地说:“师傅,少收一点好不好。” 可惜,杭州男人早已见惯了美女战术,脸一绷极其坚决地甩出三个字:“不成的!” 董悠然挥了挥手:“算了,给他吧!” 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就算是欺生多挣25块钱,难道便可以就此发家致富吗?她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车号,又索要发票,也许她的动作提醒了司机:“你不会去投诉我吧,这样好了,少收你们10块钱,给90块好了。我告诉你们,不是我多要你们钱,你们这地方,我本来是不愿意来的,路又堵,道儿又近。我在机场排了半天,碰上你们,我都亏了。看你们几个小姑娘拿这么多行李,我好心才拉你们的。” “好,谢谢你!”董悠然不想听他啰唆,于是附和着。 “什么呀,你不拉,你不拉,我告你拒载。”郑爽吼了一句。眼见冲突又起,董悠然招呼yuki和apple拉着箱子赶紧走。 进了酒店,才被告之这个三星准四星的酒店居然没有行李员,而且大堂的装修和各种设施都比较陈旧。 “杭州分公司怎么回事?咱们这是过来帮她们搞发布会,居然给咱们订了这么一个破地方。而且,也不派人来机场接咱们,真不懂事。”郑爽抱怨着。 “唉,早就料到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些人,还不是仗着自己是索总的嫡系……”apple附和着,也是一脸不满。 yuki最乖巧,她看到董悠然一语不发拿完房卡便拉着箱子往电梯间走去,于是便冲两个同伴递了个眼神,示意她们少说话。 “linda姐姐,我帮你拉箱子吧。”可爱的apple凑到董悠然身边,她是新近入职的产品经理,很崇拜董悠然,一切以她马首是瞻。 董悠然按了电梯开关:“算了,大家都很累了,不过咱们还得挺住,这才是第一天,后面还有四天,只会比今天更累。你们最好先有个心理准备。” “是!”apple吐了一下粉红色的小舌头。 年轻真好,董悠然暗想,如果自己也跟索静如这样撒撒娇,也许今天的境遇会好些。可是这世上最怕的就是假设,根本没有所谓的如果。 进入房间,放好行李,立即根据流程表进入备战状态。 “郑爽,你马上联系一下本地的媒体,晚上我请她们吃个饭。就订西湖边上的‘揽月楼’。”董悠然吩咐着。 “是,红包是今天给,还是发布会当天给?”郑爽问。 “今天给。”董悠然嘱咐着,“先给比后给好。找媒体和合作商做事其实有个原则,就是‘先予后得’,一定得记住。” “好。”郑爽抱着名片夹回自己房间打电话去了。 “yuki,你去看一下发布会现场,再联系一下展览公司,看他们什么时候过来布展?对了,a间和b间,包括餐厅,都去看一下,发布会当天的茶点、正餐的菜品酒水再落实一下。”董悠然想了想,又把目光投向apple,“你去联系金莎那几个省代。另外再给尹总监打个电话,让她跟所有的地区经理、业务主管再做一次动员,明天上午9点,我们准时过去培训。” apple点点头,马上照办。 yuki微微有些踌躇。 “怎么了?”董悠然问。 “董总。”yuki有些吞吞吐吐,“咱们只负责发布会当天的流程和媒体,其实代理商、业务人员用餐和房间都是应该归华东地区尹总她们负责安排的。咱们是不是有点儿越俎代庖呢?我主要是怕,明明是帮了她们,反而怪咱们管得多了。” 董悠然点了点头,yuki说的不无道理。 原本按董悠然的意思,酒店等一切事项,她都不想假他人之手,只有所有环节掌握在自己手中,才最稳妥。因为跟地区经理打过太多的交道,要想让她们做的事情符合自己的标准,还真有些困难。 可是索静如还是明确指示,涉及当地的事情由当地人负责比较好,于是把场地预订、餐、住这些事项交给了华东区总监尹娜。 对此,董悠然总是有些不放心。 “虽然有分工,但毕竟咱们要对这次发布会的最终结果负完全责任。媒体的发布咱们可以掌控,但老板最看重的还是代理商在这三天内的合同和订数。所以,咱们还是谨慎点没大错,内部问题回头再协调,可整个环节不能出半点儿差错。”董悠然斩钉截铁。 yuki不再质疑,立即下去照办。 果然不出董悠然所料。 不说一塌糊涂,也差不了多少。 准备让代理商入住的房间,所谓的a间还算ok,而b间简直就是招待所标准,餐厅与会议室的规格也与计划中的标准差了n个档次,可是报出的预算却并不低。 “怎么办呢?”yuki眨着美丽的大眼睛,看着董悠然。 毕竟是有备而来。 董悠然马上拿起手机拨通了梅竺度假村销售经理的电话:“您好,陈经理,我是北京美琦集团的董悠然,上次跟您说的那个事情。不知道这房间,您还给我们留着没有。” “哦,200人那个会,是不是?”陈经理立即反应过来,“哎呀,我还说您怎么还不过来?您就打给我2000块钱定金,现在可是旺季,让我空着100多个房间,我这心虚的啊。您要是不来,可把我给坑了。” “这事闹得,有点儿小插曲……现在是这样,我们当地分公司也订了一个酒店,我是想,能不能你们两边分一下?”董悠然看了一眼yuki,看出她满脸疑惑,只给她一个示意,让她别出声。 “这个,那我还是损失一半的房间啊。这样不太好啊。董小姐,你看这样好不好,我再给你打个折扣,你们还是全搬过来。如果不行,那边定金损失是多少,我来补给你好了。” 话已至此,董悠然目的已经达到,于是她说:“陈经理,这事情我说了不算,我要跟我们分公司的经理商量一下,看看这边能不能推掉,我也不用你打折,到时候我这边的定金,你给我实报实销就好了。” “好的,好的!”陈经理自然连声称是。 挂了电话,yuki惊呼:“董总,你真太神奇了,这个后手藏得漂亮!” 董悠然苦笑着:“你以为有第二方案就万事大吉了?没那么简单。”接着她又拨通了老板的电话,这一次她直接隔过索静如,随着这次自己升为营销总监,索静如已上升为公司副总,业务上董悠然说了算,可是财权及人力调配上,还是要受索静如钳制。 董悠然在电话里婉转地介绍了一下情况,表明为了避免公司邀请的代理商来了以后怨声载道,影响本次年度新品推荐会的效果,要求更换场地,并且说明自己已经联系更为高规格的地点,而且成本不会超过预算。 陈沐涵在电话里只说了一个字,好。 同时在挂上电话以后,又发来一个短信,上面只有一句话,很简短,却让董悠然有些感动:“辛苦你了!” 董悠然想,其实她所面临的所有困难,也许他都知道。只是在他那个位置上,他不便出面干涉。 但是在精神上,他始终是支持她的。 得到老板首肯以后,搬到新的场所,一切按部就班地准备好。刚刚在房间里喘了口气,接了一批托运来的货,突然发现货品不全。 让yuki打电话去问北京总部,主管物流的部门负责人说,一早已经确认过了,货已经到了杭州。 于是马上打电话给货运公司。 得到的消息令人啼笑皆非。因为送货的司机与货运公司发生了所谓的劳动纠纷,于是把她们的货扣了,当然还有别家的货一起被扣,司机声称要妥善解决完他的劳动合同续签问题以后再归还货物。 而货运公司则表示,堂堂的大公司不能受个人要挟,就算迟延送货也是不可抗力不算违约,让客户耐心等待。 董悠然怒了,直接电话打到货运公司经理那里:“明天的活动请了本省三家电视台,二十几家纸媒的名记来现场采访,如果布展用的东西没到场没关系,媒体是很会找新闻的。” 于是,那边也急了。 后来终于在晚上9点前把货送到了,据说是货运公司的负责人报了110,从一车货里刨出了她们这一批,风驰电掣地送了过来。 在这期间,董悠然还抽出两小时,以气定神闲的态度跟二十几个媒体的人一起在西湖边吃饭联络感情。当然,红包给了,预先准备的新闻稿也交出去了,这样才能保证明天的发布会不会在媒体采访这个环节出什么漏洞。 回到酒店,督促展览公司连夜布置会场,一切妥当,已经是凌晨3点了。 似睡非睡迷糊到7点,草草吃了早餐,来到杭州分公司给华东区的业务主管开了动员会,顺便又做了培训。自己能搭台,可是唱戏的毕竟是她们。于是,培训、洗脑、解决态度问题、统一观念,一个环节都不能少。 当然,光有这些还不够,一定要与实践相结合,在现实中有刺激和压力,才能产生醍醐灌顶的效果。 董悠然也想借这次机会,看一下华东市场的人力情况。看她们的特点与能力同职位要求的冲突与契合点。看冲突的地方是否可以调整,如果不合适就进行培训,培训再无果便坚决放弃,因为技术层面的培训可以出结果,而养成教育方面则是比较难出效果的。 再好的政策、计划、产品、通路,如果没有合适的人,一切都是白扯。 资源是不可浪费不可再生的。 环境资源如此,职场上的市场资源也如此。 所以,这次以华东地区为阵地,辐射全国的新品发布会,便是试金石、演武场。通过它,董悠然在看这支销售队伍。同样,她也是舞台上的一员,大家也在看她。 第二天下午,发布会正式开始。 由杭州歌舞团的名角们演绎的汉唐风格的乐舞拉开了整个发布会的序幕,只一开场便与众不同,先声夺人。接下来,先前从网上海选的华东五省的白领代言人以歌曲串烧的形式介绍了新推出的产品,这样的形式远比由本公司产品经理和业务主管介绍要好得多,更新颖,也有足够的冲击力。 新版电视与网络广告现场发布,更有各品牌代言明星的vcr祝贺。 发到代理商手中的订货条件和宣传支持策略正中下怀,解决了他们最关心的实质问题。接下来是酒会与联谊活动、吃住行的温馨安排以及业务人员一对一的跟踪,等等。 毫无疑问,成功是必然的结果。 这是陈沐涵唯一一次没有亲临指导的订货会,却是历史上最为成功的。为了给董悠然一次自由掌握、闪亮登场的空间,他和索静如约好,两人均不出席,全部由董悠然和华东总监尹娜负责,其实,他是想将不必要的干扰和麻烦降至最低。 然而,毕竟,他是个商人。他对结果期待的同时,也有一丝不放心。于是,在第三天的时候,搭晚班飞机,他悄悄地来到了杭州。 当他赶来的时候,度假村三层会议室改作的临时办公室里,目之所及的是一片繁忙的景象。 所有的业务员手里都拿着合同和订单。 行政人员在临时设置的财务室忙碌着。多少年没有看到的现场交钱的局面,如今又回来了。十几年前,那是因为货源缺乏,谁能拿到国外的产品,谁就掌握了先机。代理商全部要现金交款,这样才能在半个月甚至更长的时间里拿到货。可是随着市场的日趋成熟与发展,谁还能垄断货源,在一个行业里称霸呢? 今天,这样久违了的场面又回来了。 而这个时候,董悠然带领着她的团队从前一天早上5点到夜里2点,已经连续超负荷工作了三天。 陈沐涵看到放在她身边早已经冷却的盒饭,一句话没说,就转身出去。 很快,这间临时办公区域里,整个晚上,各种外卖络绎不绝。 必胜客、真功夫…… 而他再次回来时,手里也拎着大包小包。 里面有老字号的各种小吃,还有他能想到的女孩子爱吃的零食,大家很兴奋。 老板似乎很酷,放下东西就走了。 12点的时候,董悠然收到他一条短信。 “早点休息!”他说。 董悠然下意识地拨了回去。 “喂?还没睡?”他问。 “陈总。”她的声音里有焦急,甚至还有一丝懊恼。 “怎么了?”声音里传来关切。 “我忘记了一件事,希望您不会怪我。明天的答谢酒会,给您安排了一个发言,我把发言稿发到您邮箱里了,刚刚却忘记提醒您……” 原本自己是临时改变的行程,但是她却依然抓住时机为他做了最好的安排,即使是即兴发言也是毫无问题的,可是偏偏还见缝插针地挤出时间帮他写好了发言稿。 这让陈沐涵感慨颇多,沉默了足足有半分钟,他才应声:“谢谢,我看到了。” 于是,她放心了,声音立时轻快起来:“那好,明天见!” 似乎没有等他回应,她已经挂断了电话,听着话筒里传来的嘟嘟声,陈沐涵百感交集,内心满是苦涩与焦虑,这样的她究竟自己该如何对待呢? 第二十三章 冲出重围 第二十三章 冲出重围 在没有合作的团队里,要想做成一件事,就像黑夜中逆流而上的一叶扁舟,太难了。 活动结束,最后一天在内部总结会的时候,董悠然对大家说:“我们是力求完美地准备这次会议,然而天时、地利、许多环节上难免有所疏漏。对此,我万分抱歉,也希望大家能够谅解和包容!” 她又一次给她的对手保留了余地。 因为她想,大家远日无冤、近日无仇,只不过因为各自的立场不同,站在各自的台阶上,不肯下来罢了。所以,她愿意给别人递梯子。 可是对方却偏偏不领情。 “董总,这次的活动从结果上看很成功,但过程并不愉快。我很想知道,你为什么临时改变会议场所和代理商下榻的酒店。这些,为什么不提前跟我商量!”发难的是华东区总监,索静如曾经的心腹爱将尹娜。 董悠然还真不好意思说是那家酒店性价比不高,档次低、价格高,怕影响活动效果才更换的场地,而且她也不能说鉴于以前对华东区团队执行能力的估计,所以自己提早做了第二方案留了后手。因为这样一说,尹娜脸上肯定挂不住,为了“过去式”而横生枝节,毫无意义。所以,她选择避重就轻,以一种更加委婉的说法解释:“这边是在郊区,吃住玩比市区要舒服一些。我想华东地区的代理商对于杭州都很熟悉,如果一连几天都把他们关在商务性质的酒店里似乎不太合适,所以找了这家位于景区深处的度假村,让他们身心得到放松。这心情好了,订货自然就多,条件也好谈,一切都是从工作角度出发的。” 郑爽白了一眼尹娜,心想董总这么说真是给你面子,要是我就直接问你是不是拿了回扣?订了那么一个破酒店,自己还好意思报那么高的预算,没查你就不错了,你还闹腾什么。 yuki想的是,董总果然是高人,不管身处何境,都尽量做得圆滑,不轻易得罪人,与那些仗着有关系的老人真不一样,这就是素质。 尹娜偏不领情:“董总既然考虑问题这么周详,为什么不在一开始就交代下来,我们在当地联系度假村怎么说也方便些。临时改章,有什么特殊原因吗?” 陈沐涵有些看不过去,打着圆场:“好了,活动圆满成功,不要追究这些细节了。” “陈总,细节不仅关乎结果,还关乎人品呢。”尹娜从包里甩出一张纸丢到董悠然面前,“您能给解释一下这个吗?度假村原本是可以再给咱们打个折扣的,可是为什么没打?而这2万块钱,据说是打到了董总指定的账户上,能跟大家说说,这是为什么吗?” 所有人都愣住了。 除了董悠然和yuki,甚至是郑爽和apple都把疑惑的目光投向她。 董悠然的目光只对上陈沐涵:“陈总,您信任我吗?” “当然。”陈沐涵拿过那张纸,看也没看,就撕成碎片。 董悠然对yuki说:“你替我回答尹总的问题,同时给大家解释一下。” “好!”yuki从文件袋里拿出一份资料,“这是我们与酒店签的备忘录。因为是旅游旺季,我们订了100间房和宴会厅,最后又不用,必然要给酒店赔偿。经协调,除了之前尹总预付的定金以外,再赔偿2万元损失。这上面是酒店指定的汇款账户。而度假村这边做的让利正好低于预算,所以董总就让度假村直接把让利部分汇给酒店了。这是往来的凭证。如果刚才那张纸不是被陈总撕碎了,大家可以对一下,两个账号是一样的。” 于是,误会解开。 尹娜道歉:“看来我是小人之心了,董总度量大,不要计较才是。” 董悠然说:“当然。” “那好,这次活动圆满结束,大家都辛苦了,原本想请大家一起吃饭,后来我想还是算了,咱们来点实际的。我已经通知总部财务部,这次的奖励三天后会打到大家的卡上。”老板就是老板,虽然在自己忙得头晕眼花的时候,他只是坐在办公室里喝喝咖啡,但是这脑子绝对是决胜于千里之外,明察秋毫、洞悉万物的。他太知道什么时候,该以何种方式,让这些人更加死心塌地地拥护他。 热烈而持久的掌声都是送给他的,那是大家发自内心的感激。 人在职场,谁能不付出就有回报呢? 只是在最后一瞬间,他的眼光扫在董悠然的身上,不禁让董悠然心中微颤。 那目光里的东西太过复杂,她一时难以参透,又觉得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安。 全部活动结束,与度假村结清餐饮、会议室、住宿所有的费用,再开完总结会,董悠然觉得自己仿佛有些虚脱了。 从结果上讲,对上,对下,对客户,她都成功了。 可是,对自己而言,她觉得这份辛苦透支了太多。 心里积累了太多的委屈,无处释放。 三个小姑娘趁最后一天难得空闲的时间去西湖看夜景,泡pub。 而她一个人冲了个热水澡,躺在床上发呆。 这个时候,手机响了。 竟是陈沐涵。 “你来!”他只说了两个字,未等她回复,就挂断了电话。 董悠然相当诧异,她足足想了两分钟:虽然老板一向言简意赅,说话绝不拖泥带水;他外表沉静内敛,却相当果断坚毅……可是,怎么也不该只有这两个字。怎么想都觉得有些怪怪的。 也许是自己想多了,她用力甩了甩头,脱下睡裙,随便找了件衣服换上,就出了房门。 工作人员住在度假村的公寓里,而给老板订的则是山林深处的观景独栋别墅,这个时候已经没有景区内部随处可见的电瓶摆渡车了,她只有一步一步沿着坡路缓缓上行,一路上想着老板会对自己说什么,而自己又该怎样应答才会得体。 可是,见面的时候才发现,一切草稿都毫无用处。 这一次,自己完全是仓促应战,没有预案,更没有计划,一切全凭本能。 门是开着的,她只是轻轻一敲,就开了。 露台上,老板正在温茶,见她进来,冲她招了招手,示意她坐下。 接过那精致的茶盅,看着里面浅浅的一汪淡黄色带着光晕的茶水,心一下子就静了。目光向外一扫,湖水微漾,竹林青郁,从这里可以看到山林水色的怡人景致。 “在想什么?”他问。 “我在想,咱们来得太晚了,要是早一个月,从这儿俯身向下看去,在片片荷叶中间应该可以看到点缀着的点点的睡莲。或白或粉的睡莲绽放于水上,也许还有几尾小鱼在莲叶间穿行游动,‘鱼戏莲叶间’的生动。可惜,现在是夕秋了,看不到了,只有‘留得残荷听雨声’了!” 她的话,似乎总是那样一语双关。 陈沐涵品着茶,一面端详着对面的伊人。没有像往常那样,一丝不苟地将长发盘在脑后,也没有穿着得体精致的正装,一头乌黑的秀发就那样随意披着,不带半点儿装饰,好像刚刚洗过,似乎隐约可闻那浸在发间的缕缕清香。一件奶油色的长款紧身毛线衣,配着一条简洁的牛仔裤,干练、自然、青春。 不仅仅是此时的怦然心动,从见到她第一面时,就总会不知不觉地被她吸引。他一次次地校正自己,甚至将她置于索静如手下,也是一种逃避,可是现在看来,这一切逃避与防范似乎都无效了。 接下来该怎么做呢? 他着实有些头疼。 可是他不想再躲闪了。 他的注视,显然让董悠然微微有些不自在,于是她第一次没有耐心等领导先开口,她说:“您找我,有什么事情?” 他面上的表情沉静极了,这让人看不到他内心的矛盾,眼看着手中的烟一点儿一点儿燃尽,他依然没有去掐灭。 “烧到手了。”她提醒。 他淡淡地笑了,这才把即将燃到头的烟蒂丢进烟缸里,微微向前探着身子,这样他离她更近些:“你说,这个时候,我找你会说些什么?” 董悠然瞪大眼睛,心想我怎么知道。杭州的事情已经尘埃落定,没有什么可再讨论的,而公司的事情虽然繁乱纷杂,似乎有着说不完的话题,可是也不应该急于一时……实在想不明白,但是她还得礼节性地的回应着:“不会是你一时高兴,准备给我发一个大红包吧?” 他微微皱了一下眉:“发,肯定会发,但不用在这个时间、这个场合发。” “也对。”董悠然点了点头,老板的神情很奇怪,欲言又止的样子,到底要说什么呢? 而此,他话锋一转单刀直入地问道:“你是一个完美主义的人,我想问你,你能接受一个不完美的人吗?” “啊?”董悠然愣住了。 “男人。”他补充道,紧盯着她的眼睛,“一个有着许多过去,许多复杂故事,至今纠缠不清的男人,你能接受吗?” 董悠然拿着茶杯的手突然轻微地震颤了一下,以至于那汪浅浅的茶水洒出了几滴,还在怔愣着,他却从她手中将茶杯拿走,放在茶盘上。 依旧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她。 董悠然的心跳得很快,她腾地一下站起身,一句话也没说就向外走去。曾经许多次在心底一闪而过的感觉终于被验证了,他虽然没有直接说喜欢或者爱她这样的话,但是刚刚那一句已经再清楚不过了。 她毫无招架之力,于是,她只有掉头离开。 只是现在逃,似乎已经太晚了。 他在身后拥住了她。力度不紧不松,刚刚够将她圈在怀中,说不上禁锢,却是难以挣脱。 “我一直以来的努力、奋斗、坚持,包括所受的种种委屈与磨砺,是因为我的职业态度和操守,不是因为我对您有什么非分之想。”她的声音微微发颤,是激愤或者别的什么情绪,她不知该如何表达自己内心中真正的情绪,她很慌乱,偏偏又要装作镇定。 “我知道!”他的声音柔柔的,却充满魅惑,“存非分之想的人是我,是我对你有非分之想。” 她无言以对。 她可以用唇枪舌剑去对付沈松韬,可以伶牙俐齿地与他争来辩去,因为她知道他不会因此受伤。可是,她不能也不敢这样对他。不是因为陈沐涵是她的老板,而是因为他眼神中的情绪,虽然他沉静果敢但不意味着他有承受任何打击的韧性,甚至有时在他眼神中闪过的那种期盼与隐忍,让她在心底涌起一种近乎于心疼的怜惜。 是的,谁能想到,这是自己真实的想法呢。 说不上为什么。 不是爱,不是崇拜,不是欣赏,居然是怜惜。 董悠然在这一刻,才仿佛弄清楚,是什么情绪在牵绊着自己,在这个错综复杂的公司里一直苦苦支撑、坚守阵地,原来真正的原因是这样。 紧紧拥着她,陈沐涵觉得有些不真实。 在她的发间印上一个蜻蜓点水的吻,感觉到她的挣扎与躲闪。原来这是真实的,终于可以这样拥抱着她。陈沐涵的声音很轻柔,只有两个人可以听得到:“给我点儿时间,也许我们可以让事情变得完美。” 随即,他放开手。 果然,她跑了,头也不回。 看着她纤细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夜色中,如同一个幽灵,却紧紧抓住了他的心。 第二十四章 双雄逐鹿 第二十四章 双雄逐鹿 回到北京在家休息了两天,这两天董悠然一直很矛盾,接下来自己在公司将如何自处。原本一切都是那样天经地义的,职位、待遇、奖金都是自己辛苦付出得来的,可是一旦掺入这种莫名的办公室恋情,就变得混沌不堪了。 甩手不管,就此另谋出路,这显然不是她的作风。 可是,继续留在公司,会不会掀起更大的风波呢? 老板是有老婆的,除了老婆以外,跟索静如一定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虽然他从来没有明说过,但是女人的直觉让董悠然确定,索静如便是他的红颜知己。 所以,不管于公于私,自己和他是不可能有交集的。 即使如此,还担心什么呢? 男人偶尔的动心在格局明确、壁垒严密的现实中必然要回归理智。 所以,想来想去,董悠然给自己半年时间限定,半年的过渡期,不管他的态度如何,自己最多只做半年,好歹要看到自己的革新策略在这里开花结果才行。 调整好心态依旧朝气蓬勃地来到公司,谁知刚进办公室就接到电话被索静如召到副总办公室。 推开办公室的门,沙发上坐着的那个人,冲董悠然微微一笑。 索静如一脸常态,依旧亲切随和地说道:“悠然,这是沈总,公司新请的副总,是法律方面的专家,负责下一阶段跟法方的谈判以及所有与融资有关的事务。以后,你要好好配合他!” “好!”还真是一个炸弹,虽然震撼不小,但董悠然只得将所有的疑虑、惊讶压在心底,面露微笑地点了点头,并伸出手,“很高兴认识你,沈总!” 他伸出手轻轻握住了董悠然的手,力度很大,仿佛要将她的手捏碎。 董悠然微微皱眉,还好他知趣,适时放开了。 “悠然,沈总的办公室就在你隔壁,你先把公司的组织结构、业务流程给沈总介绍一下,一会儿再让销售部把报表送过去!”索静如不紧不慢地吩咐着。 董悠然点了点头,与沈松韬一同走出索静如的办公室。 看着他们的背影,索静如唇边浮起一丝迷离的笑容,坐在办公桌前打开笔记本电脑,点开那个jpg文件。是的,那是一张照片。 虽然是在夜色中隔着玻璃窗照得朦胧极了,但是,绝不影响辨认出那上面的人。一直担心的事情终于还是发生了。说不上是失望。原本备战多时,若是没用上,倒显得自己小人多事了。现在,一切事端是你们先挑起的,就不要怪我了。 她的面色微微有些狰狞。 短短的一周,竟然会发生如此翻天覆地的变化。 她轻轻抚触着自己的脸,虽然打了“定肌针”,真的能重拾失去的流光岁月吗?一直担心的事情都在这一周发生了。象征衰老的标志提前给了她信号,每个月的老朋友不再来了,彻底离她而去。这个时候,自己一生所系的男人,终于将心的游离转化为行动。 而董悠然,已经迫不及待向自己宣战了吗? 你以为你付出了,就该有回报吗? 而我为此付出了半生心血,跟我比,你有什么资格去索要回报? 她,终于还是决定了。 一切还是按计划行事吧,这是一场较量,职场、情场一起对决。 董悠然跟沈松韬来到了他的办公室。 一进门,董悠然就关上了门。 坐在办公桌前的他反而一脸紧张:“干吗关门?孤男寡女的,我可是新人,形象对我来说很重要呢!” 董悠然狂晕,瞪着他以质问的口气说道:“你怎么会来我们公司?别跟我说是为了我才想方设法混入我们公司的?” 他又笑了,这一次不是和煦如春风的笑而是诡异又带着一丝轻蔑,笑过之后,他打开电脑包,将一台白色的苹果笔记本电脑拿出来打开,头也没抬地吩咐着:“给我倒杯水!” 董悠然再晕,心想,你把我当使唤丫头了吗? “你没长手呀?”董悠然继续瞪着他,“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你先给我倒杯水,我刚刚看到茶水间有红茶,给我沏一杯,再放两块方糖。记住,是两块哟!”他头也没抬,开始在电脑上敲敲打打。 董悠然一摔门,走了出去。不多时再回来时,重重在桌上一蹾,杯子里的水微微漾着,还好没有洒出来。 他笑了,停下手里的活儿:“我的习惯是工作时间不谈私事,你先给我介绍一下公司各部门的职责和作业流程吧,越详细越好!” “工作时间不谈私事,你能这样最好!”董悠然点了点头,一一道来。 他认真地听着,不时做着记录,还会在某些环节停下来,跟董悠然讨论一番,不得不承认,工作中的他还是比较专注和职业的,而且他很敏锐,很多时候,都能一下子抓住问题的关键,看来这个人还真不是绣花枕头。 一小时过去了,他不时地拿起杯子喝水,当他把一整杯水都喝完的时候,董悠然抑制不住地笑了起来。 他面色狐疑,突然瞪着董悠然:“你不会是给我投毒了吧?” 董悠然仰起脸,回敬了一句:“是谁说的,工作时间不谈私事的,你的水跟公事有关系吗?” “好,行,有你的!”他伸出手指了指董悠然,神色一敛,“别太自以为是了,并不是因为你,我才千方百计地进入公司。再说依你们老板的性格,也不会在几天之内聘用一个关系他公司重组并购命脉的副总。事实上,一年前,我们就开始接洽了。如今遇上,只能说明我们有缘。” 似乎说得有道理,老板是极其沉稳的性格,喜欢充分论证后再做决断。只是今天的介绍不是陈沐涵而是索静如,心里还是有些奇怪。随即一想就明白了,也许他也觉得尴尬,索性回避了。这样最好。董悠然心里立时轻松许多,她点了点头:“好了,既然你回答了我的问题。那么,我也告诉你,我没有在你的水里投毒,也没有放什么不该放的东西,一切都是按照你的吩咐,一袋红茶两块方糖而已,不过……” “不过什么?”他紧张地望着董悠然,董悠然立即知道面前这个男人的弱点了,他有洁癖。 有洁癖的男人,董悠然又抑制不住地笑了起来:“只不过红茶没有问题,而方糖过期了,不仅如此,我还看到有小强在上面爬过……” 注视着董悠然,他的脸上浮现出一种难以琢磨的笑容:“开心吗?” 董悠然止了笑,看着他,他的眼神那么从容、平静,仿佛是一泓清可见底的池水,在那里面董悠然看到了有些慌张的自己,心里不知怎的就悸动了一下,立即站起身:“没别的事,我先出去了!” 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打开电脑,开始工作。 与此同时,在索静如的办公室坐着一个人,正是董悠然的手下爱将郑爽。 索静如应该是对她说了些什么,郑爽一脸诧异:“索总,这个事情董总知道吗?我是说……” 索静如笑了:“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不过,我们都应该相信,董悠然,是有素质的。” 郑爽分明还有许多问题要问,可是此时都被索静如的笑容化解了。索静如话里的意思郑爽来不及细细思考,只听索静如又说:“其实我知道,很多时候,市场方面的工作都是你在做,你是绝对的主力。你只要明白一点,以前你是为董悠然在做,而现在,你是为自己做。” 在她口里始终直呼董悠然的名字,而没有像所有人那样称呼职称,她这样毫不掩饰地表现出她对董悠然的不屑一顾,又隔级将自己叫过来谈话,恩威并施,并给予自己这样一个从来没有想过的职位和待遇……难道说,她要换掉董悠然? 郑爽惶恐了,只是她还没有问出口,索静如就直接告诉她答案:“以后市场方面的工作你要抓起来。至于董悠然,公司会有别的安排。” 郑爽略显茫然地走出索静如的办公室,走廊的不远处就连着董悠然的办公室,郑爽略微迟疑着、徘徊着,是不是应该把索静如刚刚叫自己过去的谈话内容告诉董悠然呢?如果那样,自己便可以毫无心理负担。 但是,索静如那略带神秘的暗示又让她驻足不前。 “以前,你是为董悠然做,现在,你是为自己做。”她话里的意思那样直白,一下子击中郑爽的要害。其实自己很清楚,有董悠然领导,自己学到很多东西,在这个过程中也得到了历练和成长。然而很多时候,自己是执行者,但不意味着自己没有想法,当自己的想法与董悠然的想法产生分歧时,作为下属只有绝对地服从。可是郑爽不止一次偷偷地想,如果按自己的想法操作了,也许效果并不比现在差。可是,她毕竟没有这样的机会。在董悠然调任北京地区经理的那几个月里,自己承担了很多分外的工作,接受老板的直接管理。那个时候自己尝试做了很多工作,也取得了不错的成绩,但是并没有引起老板的重视,他以为那是一种延续,是董悠然留下的传统和惯性在发挥作用,而忽略了郑爽的作用,那时候她很失落。直到后来董悠然又回来了,紧张而忙碌的工作让她无暇去想这些。她必须承认,在专业层面,有董悠然把控,往往产生最佳的效果。 而现在,居然有人一眼看穿了她的心事,并轻而易举地让她隐藏在心底的憧憬变为现实。 这应该就是知遇之恩吧,那么此情此景下,再去找董悠然倾诉,便是对索静如的背叛。每个人在职场中都会面临选择,若想面面俱到,各方阵营都顾全,那是不可能的。既然已经选择了,就要为这个选择付出行动并为此承担结果甚至是代价。 最终,郑爽心怀忐忑地回到自己所在的大开间,坐在办公桌前打开电脑,她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于是埋头工作,忘掉纷扰。 4点半的时候,董悠然被沈松韬叫到了他的办公室。不到一天的时间而已,他已经将公司的情况尽数掌握,他面色有些沉静:“我看了所有的销售报表和财务凭证,也了解了你们的流程。坦率地讲,现在的情况,如果呈现给投资商看,专业的审计和财务人员进驻,对你们很不利!” 董悠然点了点头:“是,部门建制是一方面,关键是流程和环节不够合理;而财务上,缺少最起码的预算审核制度,收支失衡、科目混乱、成本过大、摊销不科学。比一般的中小型企业强点有限,但是如果是合资或者是上市,那就差得太远了!” “奇怪,你分析得这么准确,为什么不提给老板,让他早做调整?”阳光下,他的表情像谜一样,让人有些看不透。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自然是外来的和尚会念经,一切就指望你了!要是这些话从我嘴里说出来,老板只会认为是我在发牢骚、不安于现状,无事生非,懂了吗?”董悠然看着表,刚刚索静如说5点的时候,让她去会议室开会。 “怎么,心不在焉的?这么不敬业?”他看出了董悠然的不安,董悠然真恨他的读心术。 “这跟你无关吧,沈总?”她直接顶了回去。 他点了点头:“晚上有什么安排?我请你吃晚饭。” “没戏!”董悠然立即回绝,“现在是工作时间,您还有事吗?没事我回去了!” “我真的很奇怪!”他直视着董悠然,微微皱起眉头,“像我这么有亲和力的一个人,为什么你总这么排斥我呢?” 董悠然认真地想了想,一字一句地回道:“因为,你目的性太强,我不喜欢!而且,强悍的男人危险也不可靠!” “哈哈!”他笑了,更加迷死人,“谢谢,这算是夸我吗?” 董悠然笑了笑,这时候有人敲门。 第二十五章 公开较量 第二十五章 公开较量 会议室里坐着五个人,陈沐涵、陈南、沈松韬、索静如和董悠然,会议的召集者显然是索静如,参会的五个人对于这个非计划中的临时会议以及它的主题都有些奇怪。 “今天这个临时会议主要是有两个议题。首先,是欢迎沈总的加盟。沈总是业界公认最优秀的经济法学方面的专家,也成功地主持过很多知名企业的并购与重组,我们希望借助沈总的专业和资源,完成公司最重要的跨时代的重大转折。来,我们欢迎沈总!”索静如的开场白说得十分得体,但似乎抢了陈沐涵的风头,进一步突显了自己的地位。 掌声中,董悠然的目光下意识地去看陈沐涵,他一如往昔的平静与沉默,只是四目相对的时候,她在里面读出了暗示,是无奈与安抚。 是指对于索静如的做法的无奈,让自己稍安,一切他还有回旋余地,未必要与她做口舌之争的意思。 那份暗示透着一种了然与默契,董悠然微微心安,却不知两人这种无声的交流看在另外两个人眼中又徒增新的烦恼。 掌声过后,索静如继续说道:“悠然是营销方面的专业人士,对公司业务非常熟悉,这段时间工作重心也要做相应的调整,以配合沈总工作为首要任务。” 她平静的语气听起来像是在商量,但却不用垂询当事人意见,仿佛说的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指令,不是命令却已经一锤定音。 董悠然不知道索静如是什么时候开始与沈松韬接洽的,但感觉上他们已经形成了联盟,她是想借此让自己和陈沐涵划清界限。原本自己可以拒绝这个决定,可是现在她多少有些底气不足,因为对于陈沐涵,她也是想回避的。 于是,她只得保持沉默。 谁也不会想到,提出疑义的竟然会是陈南,她说:“这样安排好是好,只是全国市场的增量、新品牌的营销推广,原本是依靠董总监率领市场部、产品部推进的。那么接下来,这块工作是停滞还是另有安排?” 陈南的问题正是董悠然的担心。 索静如点了点头:“陈副总是主管销售的,考虑问题一切以销售为先。是这样的,考虑到悠然的精力调配,我提议由原来的品牌经理郑爽升任市场总监,负责全国市场部和产品部的工作。当然,在技术层面上,还要多听取悠然的意见。” 这显然又一次超出了董悠然的预期。 提升郑爽于公于私,都不是时候。 郑爽是董悠然的得力干将,但她没有帅才,不可能主掌全局。对于营销推广虽然程序和一般的操作特点她是清楚的,可是缺乏创新的意识与最大化利用调配各种资源的能力。这个时候让她接手,风险很大。 于私,董悠然首先想到的是,这是索静如又一次的架空策略。 自己这个营销总监主管全国的销售与市场,原本就是通过市场来调控销售,以此才能实现目标。因为整个销售体系依旧被那些老人把得死死的,除了北京是自己一手调整的,深、广、吉、鄂等地渐渐向她靠拢,蒙、黑、湘、赣原本是骑墙的,可是还有江、浙、闽、川那些老顽固十分棘手。 通过自己手中掌握的市场资源与推广费用,进行利益分配导向的平衡,才有可能真正掌控全局。如今索静如把市场从自己的职权范围中划走,只留下一个原本不属于自己的销售体系,就像留下一辆没有油的车,自己如何能驱动呢? 董悠然不得不开口,只是她晚了一步。 陈南说:“这样最好,还是索总想得周到。郑爽是董总监一手带出来的,由她接任必然比从外面招聘一个新人稳妥。而且我想董总监也一定会耳提面授,将自己的锦囊妙计悉数传授的。” 索静如笑了,眼睛看着陈南,余光却瞄着董悠然:“刚才我跟郑爽谈话的时候,她还有些担心,怕悠然不高兴呢。” 陈南也把目光投向董悠然:“不会吧?” “当然不会。”索静如笑意更浓,“我当时就跟她说,悠然的职业素养和胸怀在那儿摆着呢,怎么可能因为下属升职会不高兴呢!” 沈松韬有些莫名其妙,会议一开始,他就感觉出有些不对劲,隐隐地觉得似乎所有的人和事都在指向董悠然。只是他不太明白,为什么看起来如此聪慧的董悠然在办公室里会这样被动。他的概念里,在职场上她应该是凌厉如剑、快捷如风的,她不该这样让自己陷入窘境。而这些女人的对白与过场,分明让他感觉到了职场版的《金枝欲孽》。 他倒很想看看,一向泰然自若、自信满满的职场达人董悠然是如何为自己解“扣”儿的。 然而董悠然却什么都没说。 一直沉默的陈沐涵开口了:“这两天我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我们的管理体制是不是过于庞大官僚了。” 一句话,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这便是陈沐涵,他通常不表态,轻易不怎么说话,发言时更是惜字如金。很少见他慷慨激昂、长篇累牍、絮言不止。可是,一旦他开口了,便有一种能力,让你觉得他一语中的,一下子找到问题的核心所在,一击而中,让人莫不遵从。 他说:“以前,我也听过一些关于企业管理应当扁平化的观点。对此,我当时有些不以为然,虽然扁平化可以提高效率,但员工上升通道被削减了。因为大家都很清楚,在一个公司里,职位层级越多,薪酬越有吸引力,上升速度更快,对员工的激励越大。于是,动力决定业绩。这是企业和员工双盈的一个结果。” 说到这儿,他停了下来,目光扫过每一个人,最终落在索静如的身上,仿佛这番话是专门对她而讲的。 索静如点了点头。 “但是,事事都有悖论,都有两面性。咱们的体制是能最大限度地刺激员工,有清晰明确的上升空间。可是矛盾又来了。多头管理,错综复杂。就说现在,咱们五个人,都是公司高层,都是老总级的职称。可是细数数,除了咱们五个,行政总监、人事总监、生产总监、财务总监这些职能部门不说了。就说销售体系,华北、华东、华南、西南……光大区总监就六个。” 在他说话的时候,是绝没有人敢打断的。 大家的目光都盯着他,只有董悠然游离了,她只盯着会议室角落里的那盆心叶藤,仿佛它才是最重要的。 “然而如果职位扁平化管理,那样一来级差便少了,员工的上升空间也就小了,这与您一贯的做法是相左的。”索静如轻声慢语地接了一句。 陈沐涵没有直接回答,他只是说:“很多事情是我们自己没想明白,思想被禁锢住了。扁平化、级差小,可以走专业体系。没有那么多的主管、助理、经理、总监,但每个职位可以从专业性上多分层级,拉出区隔。一样可以鼓励员工。关于管理体系和组织结构的问题,我今天只是一个提议,沈总和悠然,你们可以去探讨。” 他把目光坚定不移地投向了沈松韬,最终却定格在董悠然脸上,他说:“我今天想强调的是,职位本身的需求决定了我们应该从哪个角度去甄别人。企业苦恼的是没人可用,而员工抱怨的是没遇到伯乐。其实,要想各得其所的前提是各有其才。就像今天,咱们讨论市场总监的人属问题。我想先问,市场总监需要什么样的素质和能力?” 所有人沉默不答。 索静如面上有些微微变色,这几乎是20年来,两人第一次将矛盾公开在外人面前,而且是为了公事。 可是彼此都清楚,争论的焦点又何止是公事本身呢? “陈总的意思,我这个提议草率了?还是郑爽不具备这个资格?悠然,你说郑爽能力与素质如何?”她一面直接回答了陈沐涵,又同时把难题踢给董悠然,就算今天自己的提议被否决,董悠然也没有全胜,至少郑爽这根钉子是埋下了。 董悠然不得不出面应对:“从专业层面上讲,谈不上够不够格……” 陈沐涵看出她的为难,把话接了过去:“我不是指专业层面,专业层面是满分,也不意味着一定要走上管理岗位,当管理者。我的意思是说,称为总监或是经理,应该是公司的中流砥柱、神经中枢。从这个层面上讲,现在把郑爽提起来,似乎太难为她了。” “陈总把问题想得太过严重了。”索静如目光如炬,直视着陈沐涵,“若在平时,这个位置是需要雄心勃勃、充满激情又思维缜密的人,就像悠然。可是现在毕竟是非常时期,计划都是一早订好的。我们只需要一个具备执行力、了解业务情况的人就可以了,也许她没有雄才伟略,但是她踏实、认真又安于现状,这就足够了!” 显然,索静如不再幽雅淡定了。 她的最后一番话里裹挟着她对于董悠然含沙射影的否定与不满,并最终发表了自己的终决裁定。 气氛很不好,凝重得似乎可以听到大家的心跳声。 长时间的沉默,陈沐涵自顾抽着烟,吞云吐雾,仿佛气定神闲,但任谁一眼望去便可以看到他的隐忍与压抑。 索静如铁青着脸,始终不再开口。 她把难题丢给了陈沐涵,这个时候,就看他给谁留面子了。 一直保持缄默的董悠然开口了,她说:“陈总的考虑是站在全局上的高瞻远瞩,而索总的提议是从现状出发的,两者并不矛盾,这中间是有结合点的。我想,就按索总的意思办吧。郑爽来挑摊子,我会给她全力支持的。” 说完,她站起身走出了那间让她无比压抑的会议室。 她矛盾,今天的会议让她很意外,不是因为索静如挑起的新的事端,而是因为陈沐涵的态度。她原本以为那天晚上的事情,是一种错觉。 但是现在,居然成了现实。 陈沐涵为了维护自己,公开与索静如在会上争执起来,两人各不相让,这样的局面让她始料未及。因为,原本她还可以有半年的过渡期,现在她反而茫然了,这种情况下,自己是不是应该退出呢? 径直回到办公室,拿了包,没有半分钟的迟疑就走出办公区,从电梯来到停车场,只想甩掉所有的烦恼。 偏偏自己糊涂了,在b2找了一圈,没发现自己的车,这才想起应该停在b3,重新返回电梯间的时候,偏偏碰上了他。 像一尊雕像一样矗立在她面前,紧盯着她的眼睛,目光像透视镜一般,让人很不自在。同样,他所说的话也很直接:“恕我直言,以前你会拿齐建斌当挡箭牌,但是今天我才知道,真正存在你心里的那根刺是什么?” “好了,这个话题,我们讨论过太多次,我不想再说了。”董悠然仿佛很累,她试图从他身边绕开,却被他强拉回来。 “又想逃避吗?”他抓住她,双手按在她的肩上,四目相对,“因为他,陈沐涵,对吗?” “你胡说什么?”她的脸色一下子变了。 “你很清楚我是不是胡说。我想这也正是你们那位索副总请我来的真正原因。”他说,“是什么?我知道你不是那种爱慕钱财、贪恋男人地位的女人。” “我当然不是。”她说。 “我替你说,或许你自己都没看清自己的心。”他说,“因为他的眼神,时而流露出来的无奈与无助,深处困境中欲罢不能的挣扎。因为这个,你才这么坚定地留在这儿帮他。” 董悠然没有反驳,他的话好像没有丝毫根据,可偏让人无言以对。 “因为齐建斌是在最需要你的时候,你离开了。那个时候,他身处困境,无论事业还是生活,你都没有帮上忙。所以,你内疚终生。直到你遇到陈沐涵,你看到他的困境、他的无助、他的挣扎,你觉得你可以帮他。所以,你把对齐建斌的愧疚补偿到他身上了!你有没有想过,你之所以会对处于逆境中的男人有一种发自内心的怜惜,总想倾尽全力去帮他,就像陈沐涵;而对于略显强势的男人,你会本能地抵触,就像对我。其实,这是一种病态。”他说的仿佛是一件与他和她都无关的旁人的事情,那样平铺直叙,不带一丝感情,就像在法庭上陈述一个事实。 而事实,恰恰是最让人无力相辩的。 董悠然沉默着,她的眼睛里渐渐被悄悄涌起的水雾所遮挡。 “没用的。”他说,“你的心理是病态的。一个病人,怎么可能去拯救另一个病人。”他俯下头,第一次郑重又带着坚定不移的决心,给了她最为深情的一吻。 这一吻,天长地久。 如宣言一般,他决定不再等待,不再默默守护着等她自己平复那个伤口。因为他知道,如果他不走近她,她自己是永远不可能让那个伤口愈合的。她会残忍地一次次将结好的痂撕裂。因为,她根本不想走出那段阴影。 那是过于完美的人对于自己的错误的一种永不宽恕的惩罚。 正像他所言,她,是病态的。 第二十六章 孤掌独鸣 第二十六章 孤掌独鸣 这是一个亚健康的社会,精神上有着种种病态的人,又何止董悠然一个。 开着车迎着细雨,陈沐涵一个人回到了西山的“枫林晚”。 今天,他的情绪坏透了,他不可能回紫澜苑去面对孟雪。他需要一点儿时间消化今天白天发生的事情,梳理自己的思绪,尽早想出对策以解决这一切复杂纷乱的事端。 看到他的车进了院门,阿姨有些意外,忙撑了伞在门口候着:“陈总,您吃饭了吗?需要准备消夜吗?” “不用。”直接上了二楼,洗了澡,换了衣服,一个人窝在沙发里,开了一瓶酒。 当索静如来的时候,眼前是一个带着阴郁表情、醉意盎然的男人,屋子里烟雾缭绕,酒气四溢。 烟灰缸里是白花花的烟灰,以及十几个长短各异的烟头,旁边还放着两个空酒瓶,那是酒柜里珍藏多年轻易不喝的洋酒。 “你来了?”陈沐涵有些意外,对于这个自己在青年时代就结识的女人,相处20年,却总能带给自己意外。 索静如坐在他的对面,将手里的东西放在茶几上:“空腹喝酒不好,这是鱼片粥,还有虾饺和汤包,你吃一点儿……” 陈沐涵瞪大眼睛望着对面的女人,导演了下午那样一幕闹剧的她,居然还能在他面前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一般,继续装她的淑女。 女人,自己真的不了解。 “我知道你在气什么。”她居然还笑得出来。 陈沐涵觉得头很疼,他用手撑着自己的太阳穴,目光定格在索静如身上,等着她的下文。 “先说沈松韬,不是我的意思。我当然不希望有一个人假公济私来咱们公司泡妞。可是,他是周局推荐过来的。周局虽说现在退下来了,但是他的人脉以及威望,我们还是得顾忌三分的。况且不管是融资还是上市,他这个股东也得点头吧。”索静如将粥碗递给陈沐涵,陈沐涵一手拿着酒杯,一手托着头,并没有去接的意思。 于是索静如住了口,就那样托着粥碗,笑意吟吟地看着他。 若是以往,陈沐涵必得放下酒杯,去接那碗粥,可是今天他则视而不见。 “哟,等着我喂你呢!”索静如换了策略,伸手将他手中的酒杯夺走,又坐在他身旁。 陈沐涵微微皱眉,只得接过碗,象征性地舀上几口。 “再说董悠然的事情,我真没觉得我哪里做得不妥了!”她继续说道。 “啪!”勺子被扔了出去,他直视着她,“我们没必要这样兜圈子。” 索静如脸色大变,心扑通扑通跳个不停,难道他就这样迫不及待同自己摊牌,不行,她得拦住他,现在摊牌对自己一点儿好处都没有。于是,情急也好,做作也罢,她哭了。 眼泪无声无息地流了下来。 泪眼蒙眬却又那样坚定地看着他,目光中全是爱恋和苦楚:“20年,我们一起共同守候了20年的美得像童话一样的誓言,你准备打碎它?” 如果她跟他闹、跟他据理力争或者死缠滥打,也许他会当机立断、不留半点儿余地,可是偏偏她是如泣如诉地默默地哀求。 他好不容易坚硬起来的心又被她柔化了,好不容易下定的决心也不再坚定了。是的,他犹豫了。 而她顺势把头倚在他怀里:“以前都是我像小姐姐一样给你肩膀,让你依靠。可是现在我老了,我们的角色发生变化了。我又老又弱又无助,而你,准备这样丢弃我吗?” “静如,不管发生什么,我们还可以像过去一样。”抚着她的肩膀,他说。 “好啊,一切都像过去一样,永远不变。”隔着衬衣,她亲吻着他的胸口。 “我是说。”他狠了狠心,这是他此生最后的机会,他不应该就这样放弃。于是,他说:“不是你的问题。我们之间不会发生变化。是孟雪,我耽误她太久了,我们应该分开。” 怀里的她立时僵硬起来。 索静如只觉得自己即将崩溃,原以为对于董悠然,他只是一时兴起,不过是多一个调剂品而已,充其量是小四。 难道他竟然会为了她而离婚,结束那段早已名存实亡的婚姻? 他离婚,始终是自己期盼的,那是从他结婚那天起,自己就憧憬的一个美梦。可是现在,他离婚,却是为了另外一个女人。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她该怎么办? 苦守寒窑20年,难道只做个挖井人? 她突然抬起头,两人离得如此近,可是却又像远隔天涯。 “然后呢?”她问,“你预备娶我吗?” 是的,这是一件极其残忍的事情。 “静如。”凝视着那双已经不再年轻的眼睛他说,“当初,我认识你在先,我们轰轰烈烈地爱了。哪怕那是种错误,但是我从来没有后悔过。因为你是大度的、贤惠的、善解人意的,你永远支持我。记得我母亲帮我介绍孟雪……还是你说服我娶她的。我从心里感激你……” “是,我当时同意你遵从父母的意见娶孟雪。那是因为,你母亲身体不好,你不能刺激她;而你父亲又在轻工业部任职,我们的事业需要他的支持。而我当时的情况……从你家人的角度来看,确实配不上你。为了不让你为难,不让你做个不孝子,我同意你娶孟雪。因为,没有婚姻的外衣,我也有自信能把你留在身边。”泪水再次从脸上滑落,索静如哽咽了,“可是现在,我老了,我不再年轻、不再自信、对你不再是不可或缺的唯一的知己,我什么都没有了,我不能让我一个人面对终老。这份恐惧,你能明白吗?” 面对这样一个全身心依赖于他的女人,他不得不将想要说的话咽回去,只有给她一个温暖的怀抱,暂时安慰神伤不已的她。 第二天,一纸任命下达,郑爽成为美琦集团的市场部经理,而不是高层会议讨论中的市场总监。这显然是双方较量的结果,市场部经理,其实是双方共同妥协的产物。而事实上,似乎是陈沐涵赢了,借此,成功地维护了董悠然,也表达了对索静如一次次越权的不满。这是一种暗示,更是一种警示。 于是一切都归于原点,美琦集团的总部出奇的平静,仿佛各方各派的纷争都突然偃旗息鼓,较量与敌对都烟消云散了。 沈松韬恪守着自己的职业原则,特别是看清了管理层的矛盾以及董悠然的处境之后,他收起了自己稍显玩世不恭的态度,每天到公司认真做好自己的事情,然后就匆匆离去,一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超然。 董悠然依旧在矛盾当中,她尽量回避着两个男人:沈松韬和陈沐涵。好在这两个人也都知趣,没有在公开的场合让她难堪。 沈松韬是避而不见,陈沐涵竟飞去了法国。 果然是应了那句话,男主人不在,女人们自然消停,闹不起来了。 于是,她只是凭着惯性在做事。 却不知在这所外表光鲜的大楼里,每个格子间里的人都有各自的烦恼,有人的地方就有纷争,不管是浮于表面,还是掩于暗里,挡是挡不住的。 就像现在,郑爽很矛盾,让她左右为难的是该不该把详情告诉给董悠然呢。想来想去,没有结果。 午饭的时候,yuki拉她一起去员工餐厅,端着饭菜找了位子坐下,yuki便开始幽雅地用餐了,而郑爽却心事重重,她在心里自问自答。 “说吧,应该说,可自己怎么能说得出口?” “不说?有点儿不仗义。可这件事情还牵连着索总,自己在美琦能有今天的平台都是因为索总的提携与关照……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到底该怎么办好呢?” 郑爽的筷子一直在碗里搅动,却连一粒米都没有入口。 yuki瞪着她看了又看:“你干吗啊?瘦身节食吗?劝你还是算了吧,最近这么忙,我这个两年没吃主食的人现在都要吃两碗饭。你还是抓紧时间多吃一点儿,吃完还得干活呢!” “哦。”郑爽应了一声,马上开始扒拉碗里的饭,但依旧面色沉重,心事满满。 “你也别压力太大了。虽然说新官上任三把火,可是你得知道你这个市场部经理其实是捡来的,千万别看得太重。为了这个伤神劳心的,实不不值得!”yuki平时话不多,然而每当开口必击中要害。 “瞎说什么啊?”郑爽心不在焉地应付着,其实她正将心底的不安、惊讶努力压下。 yuki笑而不语,吃完饭将空碗往桌子中心一推,双手绕至颈部,将满头漂亮的卷曲长发用挂在手腕上的辫绳高高扎起,随即挽紧。原本是飘逸的有着几分凌乱的秀发如今一丝苟地盘在脑后,灵动的大美女也因此增加了几分刻板与拘谨。 “你怎么老捣鼓你的头发?一会儿放下,一会儿又扎起来?闹不闹腾啊?”尽管郑爽心事重重,可面对一个摇曳多姿的大美女在自己面前搔首弄姿一番折腾,还是忍不住啧道。 “记得董总说过的那句话吗?在职场中,任何时候都不能只注重形式,要学会从形式看到事情的本质与核心。”眼神顾盼流转的大美女一边说,一边从口袋里拿出小镜子照了照。 “好像是说过吧!”郑爽应了一句,其实现在她对于别人提到“董悠然”或“董总”是有些敏感的。 “从形式上看我这头发从家里来公司的路上是散着的,可一进办公室就扎起来,中午吃饭只有一小时我也要松开,吃完饭又扎上。从这个形式,你看到了什么?”yuki脸上的神情怪怪的,一双美目紧盯着郑爽。 “你臭美啊,公司谁不知道你是出了名的大美妞。”郑爽不假思索地回答。 yuki摇了摇头:“本质是我的工作态度,对于公司制度我会服从,然而这种服从是有所保留的服从;对于领导我会尊重,这种尊重是在适度保持个性和自我原则的前提下。” “怎么讲?”郑爽不知道一向少言寡语的yuki为什么今天会如此反常。 “再说得明白一点儿,索总喜欢办公室的人简单利落,不喜欢咱们化浓妆、弄出格的造型。我的长发、身材和穿衣打扮让她看着不舒服,所以行政部出台了新的规定:不许披头散发,不许染指甲,不许戴两种以上的饰品……好,我服从。但那仅限于工作时间,非工作时间即使只有一小时,在吃饭的时候,我也要戴上我的大耳环儿,也要把头发放下来。”yuki的眼睛一直紧紧盯着郑爽,仿佛整个餐厅里只有她一人,而其余的人都不存在一般,“我想说的是,我们在职场是要服从,但要清楚什么时候、什么范围内的服从。不管什么年代,愚忠,总是没有好结果的。” 郑爽仿佛听明白了,原来yuki兜了这么大一个圈子,是想说这个。郑爽觉得浑身直冒冷汗,一向只知道怎样臭美的yuki,一直很内向不爱说话的她原来是这样敏感而犀利。“你,到底想跟我说什么?” “咳!”yuki叹了口气,隔着桌子拍了拍郑爽的肩膀,“姐姐,我是心疼你。你何苦去做人家的枪呢?” 沉默。 郑爽想,自己的脸色一定很难看。就像赤裸祼地被人透视了一样,又或者是穿了露脚趾的袜子却偏遇到需要脱鞋子的场合,原来心事被人窥探是这样的难受。 “大家都知道你这个市场部经理是捡来的。面上是索总封的,董总也首肯了。可是你明知道你是索总用来卡位的,用来硌硬董总的。可是你有没有想过,董总为什么听之任之?”yuki像一个心理咨询师,抑或是一个有魔力的女巫,此时的郑爽已经全无招架之力了。 “别以为董总怕她。董总是那样骄傲的一个人。还记得为了lily的事情吗?她宁可自己营销总监的位子不做,也要力挺lily上位。拿一个营销总监去换一个地区经理,你想过这是为什么吗?”yuki有些激动,因为董悠然是让她第一个真正折服的领导,她很爱她。 “她,喜欢lily!”郑爽很失落,声音很低,低到自己都听不清了,“我们反而靠后了,lily是新欢,我们是曾经的旧爱。”这句话脱口而出之后,她自己都愣住了,原来自己是这样在乎董悠然和自己的关系。原来所有的计较、不服、失落,都是因为太在意了。 “我和lily有一次一起吃饭,当时她接了lanna一个电话,说的什么事情我记不清了,只是她态度强硬地顶了回去。后来很快索总的电话又追了过来,她依旧是一样的拒绝。我当时很诧异,我跟她开玩笑,说她虽然仗着董总喜欢,可也不能连‘大猫儿’和‘皇后’都得罪啊,你猜她说什么?”yuki眨了眨眼睛,笑容重新回到脸上,微微一顿之后不等郑爽回答,自顾说道,“lily说原本她根本不想当这个经理,压力又大又辛苦,做督导或者干脆在一线做顾问更省心,拿提成也不会少于现在的收入。明知道索总和lanna不喜欢她,她上位以后日子也不好过,可是还要拼,就是因为董总。美琦集团外表光鲜,内里腐败得快要烂掉了。如果没有董总,便看不到希望。董总代表着一种积极的新的力量,这种新的力量必然会让保守派感觉到压力,那么,回避并制造障碍很正常。但是我们这新进入的年轻人是不应该这样被裹挟进去的。我们应该支持董总,让新的力量更强,强到可以改变新旧力量对比。这样,整个公司才有希望。lily真聪明,怪不得董总力挺她。” 郑爽完全沉默了。 一直以来,她以为在美琦集团除了董悠然以外,她便是最优秀的、最懂市场、最擅长营销的人。从董悠然身上是可以学到东西、可以获得成长,但同样的,她也是最终阻碍自己跃位的屏障。 她曾经想过,董悠然为什么会跟索总有矛盾呢?如果换作是她,她肯定会好好协助索总做好自己分内的事情,不越雷池。这样,还会有什么问题? 所以,她一直在做着董悠然离开的设想。 听了yuki的一席话,她被重重地打击到了。 实在想不到看起来只会调脂抹粉的美妞儿yuki原来也是这样一个心智成熟、内秀精明的人。她只是掩藏得不露痕迹,也许这才是一种更高的处世哲学,也才可以让她立身中间地带,没有成为任何圈子中的一员,不会随波逐流,能够保持清醒与独立。 再想想lily,原来她常常挂在嘴边的“为了荣誉而战”、“为了信念而拼”说的其实就是这个意思。相比较而言,自己是卑微的、幼稚的、自私的。如果董悠然走了,连带与她气质相同的诸如lily那些人也都走了,没有了富于实干与创新精神的团队,留下庸庸之辈,就算自己坐上了那个位子,能干出成绩吗? “塔尖越高,越要关注基础。”这仿佛是董悠然说过的话。 况且,当她不在了,自己便被推到了没有凭仗的前台,自己有足够的能力支撑吗? “yuki,谢谢你!”郑爽一脸由衷的神色。 “我可什么都没说。”大美女摇曳着美丽的身姿,袅袅起身离去。 留下郑爽,露出渐渐明朗的笑容。 下午1点半,离第二天的新闻发布会还有不到30小时,在董悠然的办公室,郑爽向她坦诚了一切。 “所以,不会有新闻发布会了。一个媒体都不会来。”郑爽愧疚极了。 董悠然听完之后,长长叹了口气。 她拍了拍郑爽:“谢谢,你还给我留了半天时间,是很紧张,但是我想我们一起努力,应该够了。重要的是你给自己留了余地。” 她的话说得含蓄极了。 郑爽听来却像被雷到了,她这才明白原来索静如这是一箭双雕之计。 如果明天发布会现场,一个媒体不到,丢面子失职的难道仅仅是董悠然一个人吗?她承担的不过是管理责任,而自己这个执行者却要承担不可推脱的百分百的责任。 虽然董悠然不会把责任推给下属。共事三年多了,她了解她,这一点,其实所有人都了解。可是责任这个问题,不是谁说就是谁的。即使没有人说,明摆着的事情推得掉吗?不仅在美琦,要是传出去,以后这一行怕是都不能做了,所以也必然会牢牢地被索静如掌控。就像《蜗居》里那句话:‘关系就是要经常用,越用越分不开,烂在一起,它就不得不为你服务了。’” 果然是应了那句老话。 利能趋人,亦能使人迷。 自己真是让取而代之的美梦迷失了心智,差点儿犯了一个大错。 郑爽手心里全都是冷汗。 第二十七章 边缘情事 第二十七章 边缘情事 新闻发布会空前成功。 看她在台上微笑着,以“亮丽每一个女人,快乐每一个家庭”为结束语,对所有人满怀真诚地说着感恩和祝福。 她举止幽雅,形象时尚又带着一种特有的婉约与知性。 她的声音里传递着一种叫作热情的情绪,可以感染所有的人,为他们驱走尴尬,抛掉烦恼;她的笑容是那样真挚明快,仿佛可以产生催化连锁反应,点燃在场每一个人的笑颜。 他想,她是一个属于舞台的人。 她,也是需要舞台的人。 可是,现在,她选择放弃。 他能让她放弃吗? 发布会之前,他的邮箱里收到了她的辞职信,只看了标题,他便毫不犹豫地删除了。他不需要看,因为他根本不会同意。 发布会结束至招待晚宴开始前,很短暂的时间,他把她叫到了休息室,他想抓紧时间跟她说上两句话,安抚她,一切马上就有定局了。 “非常好!”他给了三个字,脸上尽是欣赏的表情。 她收敛了全部的笑容,态度冷漠如冰:“是吗?” “怎么了?”他看出她情绪的变化,近距离仔细看,才能看到掩藏在精致妆容下面的一脸憔悴与疲倦,“累了?” “今天到场的57家媒体,都是昨天下午2点才开始联系的。一直到昨天晚上11点,我还在联系时尚周刊的编辑。您说,我能不累吗?”毫不顾及形象地靠在墙上,很是有些虚弱。 他忍不住伸手扶住了她:“怎么回事?” “别问我,我什么都不想说。”她看起来很累,原来刚刚的热情洋溢、刚刚的风度卓绝,全是强撑着装出来的,现在人在后台卸下伪装,她便像被抽干了水分的植物一般毫无生气可言。 紧盯着她的容颜,忍不住地心疼:“走,我送你回去休息。” “不用。”她说,“我只要你批准我的辞呈。” 陈沐涵深深吸了一口气,把她扶在沙发上,而自己蹲下身子,拉着她的手,那样低声下气地说:“出什么事了,跟我说说。” 他越是如此,董悠然越是委屈。谁要你来低声下气?谁要你来关怀慰问?要不是你,索静如能这样步步紧逼吗?现在,你还来问我怎么了?你是20岁的青涩少年吗?工作生活都被一大群女人包围着,这点斗争经验还没有吗? 两人正在僵持着,休息室的门被咣当一声推开了。 董悠然似乎还没弄明白是什么事情,一个身影已然冲了进来。 接下来就是哭喊、质疑、指责和吵闹声,尽管有人拦着,还是免不了挨了几巴掌。 “陈沐涵,为了这个女人,你要跟我离婚吗?”一个伤心欲绝的女人出现了,带来一场不可避免的纷争,也势必引来许多人围观。 董悠然木讷了,这才想起除了索静如,原来还有一个最不应该被忽视的角色。 来人正是陈沐涵的妻子孟雪。 此时,那双美丽的大眼睛里充满愤怒,她嘴里悲愤地说着各种令人难堪的词句。陈沐涵铁青着脸,紧紧拽着她的胳膊低声呵斥着,然而没有用,她想说的都说了。 所有的目光都投向董悠然,一瞬间她从一个让人倾慕的出色白领女性形象变身为勾引上司的龌龊小三儿。 怎样解释呢? 董悠然想要解释,却又觉得一切无从解释,因为如果她试图解释,一开口就错了,不管她是否真的做了什么,只要陷入了这种被指责与怀疑的境地,那就是她的错,这就像精神出轨和实质出轨,好像有区别,其实并无分别,对旁人的伤害都一样深重。 所以,她没有开口。 陈沐涵则斩钉截铁地说:“我们的问题不要牵连无辜。” 是的,在陈沐涵心中,他对董悠然欣赏也罢、喜欢也好,都只停留在精神层面,即便这样,董悠然还是被动的,她没有做错什么,所以不应该担负“被小三”的罪名。 简单的一句话传递出的意思,各人理解又有所不同。有人听出他们夫妻之间是有问题的,妻子的质疑不是空穴来风,但陈沐涵澄清此事与董悠然无关。可有人却从这句话中得出一个结论,所谓的无辜,不过是男人保护小三儿的一种说辞。 这样的解释无异于当场承认。 董悠然心底暗叹,一向冷静睿智的老板怎么关键时刻糊涂起来了,果然,听完这句话,孟雪万分激动,痛哭着甩开陈沐涵的钳制,冲向董悠然,这一刻,她无疑想撕碎眼前这个“贱人”。 不料,却意外地撞在一堵人墙上。 她的手被人牢牢攥住,又轻轻放开。 那人高大英俊,一脸冷毅,盯着她像看外星来客:“能告诉我,为什么打我女朋友吗?” 孟雪愣住了。 那人却拉着董悠然对陈沐涵说:“陈总,我不希望以后再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员工在下班以后,遇到这种伤害,似乎也算工伤。人,我带回去检查一下,要是有什么问题,我会找你太太的。” 他的语气坚定而诙谐,围观的人紧绷的神经都放松下来,也不约而同地笑了。 “松韬,咱们走吧!”董悠然一副息事宁人的样子。事到如今,她愿意与否都不重要。为了给自己和陈沐涵解围,以及保护整个公司的形象,她只有配合沈松韬。她挽起他的手,就像一对亲密的恋人。 就在他们即将离去的一瞬,经过短暂的怔愣之后,孟雪像突然觉醒过来一般:“你等等,你倒想英雄救美,也不看看对象。” 她从挎包里拿出一张照片狠狠丢给沈松韬。 是董悠然与陈沐涵在杭州那张唯一算得上亲密接触的拥抱照片。 “什么啊?” “艳照门?” 有人探头探脑地观望。 “别胡说,小心我告你诽谤!”沈松韬面色如常,冷毅中带着一点儿诙谐。他拿起照片仔细看了又看,又递给董悠然:“是你吗?” 董悠然的脸都绿了。这样的事情居然会发生在自己身上,真是太匪夷所思了。 “傻了,一看就是ps的!”沈松韬笑容可掬,把照片塞入自己的上衣口袋。 “你干什么,隐藏证据?”孟雪急了。 “错,我是在保护证据!”沈松韬说。他收敛了笑容,注视着孟雪:“明天上午会有人找您核实情况的,到时候您最好协助调查,如实告之这张照片是哪儿来的?谁给您的,还是您找谁做的?因为这张照片显然是经过加工处理的。这是恶意诋毁陷害侵犯他人名誉权的行为,是犯罪。作为一个法律工作者,我不可能让我未婚妻蒙受这种委屈和伤害。” 他的表情极其郑重。 临了,看到一些手拿相机、录音设备的记者,他又补上了一席话:“我也很想跟各位媒体朋友说,作为男人,我没有那么大度,如果我女朋友犯了错,我不会佯装没事人似的帮她遮羞。我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她是无辜的,不仅是信任问题,而且是事实。我想说的是,因为我的工作性质,会帮到一些人,也必然会得罪一些人,但是我没想到,会有人从我家人下手。我希望各位媒体的朋友帮忙呼吁一下,社会和家庭,都需要和谐和真诚。” 此时,赢得尊敬和掌声的,是他。 跑时尚行业的记者基本是年轻的女性,她们见惯了各种惺惺作态的企业家,但是对于沈松韬来说是前所未遇的。在这种情况下还能有这样一番精彩的言论,瞬间将危机转化为机会,除了一个赞字,她们想不到其他。况且他又是这样年轻、英俊、冷毅、有型的帅男,这样的口才,这样的风度,一下子令大家折服了。 以至于整个晚上,大家都在谈论猜测这个型男是谁,无人再去关注事件真正的主角。 强打精神同沈松韬一同走出酒店,直到坐在车上,董悠然的心才稍稍平静下来。 “系好安全带。”他冷冷地吩咐着。 董悠然听话照做,不管怎么说,她欠了他一份人情,这种情况下还是不要惹他为妙。车子启动几乎没有任何过渡,直接以时速一百的速度冲了出去,此时董悠然才明白他为什么让自己系好安全带。 半小时以后,车子在顺义一栋临水的三层独栋别墅前停下。 大运河孔雀城,欧陆风情的格调有如古堡一般,为什么带自己来这儿? 董悠然像一个灰姑娘怔怔地站在门口。 “愣着干什么?进来呀!”他将董悠然拽进了屋子,动作既不绅士也不温柔。 “你为什么带我来这儿?”坐在今年最流行的黑红相间的经典沙发里,董悠然环视整个房间的装修和家具,居然是意大利的品牌,自己在杂志上看到过,一个茶几就是9999元,一个边桌就15000元……这房子,这家具,真的不是一个律师所能拥有的。 “你?不会是黑社会的吧!”她问。 “就是!”他恶狠狠地说,仿佛是在跟谁赌着气。 此时才掏出衬衣里的那张照片,狠狠摔在茶几上,远远地隔着茶几坐在董悠然对面:“说说吧,我这个帮凶,怎么也应该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 董悠然蜷缩在沙发里,因为发布会穿了一件一字领的小礼服,如今露着肩膀有点儿冷又有些不自在,只好拿了一个靠包抱在怀里,才有了一点儿安全感。 “照片是真的。”她说。 “嗯。”他点了点头,“还算老实,接着说。” “没什么可说的。”她说,“我感谢你今天为我解围。可是,我真的没做什么。原本没有今天的变故,我已经递交了辞呈。我之所以跟陈总在休息室,也是在谈这件事情。” 沈松韬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原本如冰般冷酷的表情中仿佛有了一丝缓和:“从直觉上我相信你说的是事实。可是从我的职业特点来分析,你说得全无逻辑,而且自相矛盾。如果你们之间没什么,你为什么要辞职?依你的能力打拼到一个数亿资产的公司任职高层并非偶然,但必须承认也算机会难得,而且这个公司马上有可能上市,正是大有前景,你为什么要走呢?” “我?”她无言以对。 “还有,你说什么都没做?拍照片的时候什么都没做,不代表此前没做或此后没做,也不代表说没想做。”他的语气活像抓到红杏出墙妻子的丈夫的语气。 董悠然不得不从沙发上站起来。 “想走?”他说,“女人就是这样,永远以逃避来解决问题,真能解决得了吗?” “你到底什么意思?”董悠然没有移步,却依旧站在那儿,她紧绷着脸,眼中含着怨气,“说话语气龌龊至极,你尽可以用你肮脏的思想来看我。可是,我对你没有承诺,更没有守身如玉的契约。别说我没做什么,我就是做了,又关你什么事?” 听到这话,他反而笑了,因为他知道她急了代表真的没有事情发生。她那样的个性,如果真的有什么,她最多会淡漠地告诉他:“爱就爱了,做就做了,仅此。” 她现在这样激动地争辩,恰恰证明什么都没有发生。 于是,他笑了。 她将手中的靠包狠狠冲他砸了过去,随后扭头就走。 “你没想过我为什么会带你来这儿吗?”魔鬼般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你家楼下,现在应该有人在等你,不用我说,你应该知道他是谁,想想这张照片,你希望再横生枝节吗?” 她依旧向大门走去,只是步子明显放慢。 “我家呢,也会有关心我的人去查岗。所以,也不太方便。”他的声音里带着愉快的调子,“而这儿,比较适合谈话。最重要的是,这儿离你家60公里。现在外面没有车,你打算走回去吗?” 原本只是逗逗她,没想到她这样不禁逗。 她毫无形象地蹲在地上,双手抱膝把头埋在臂弯里,呜呜地哭了起来。 不是那种小声的抽泣,居然是放声大哭,仿佛她有多委屈似的。 思想斗争了半分钟,沈松韬把她丢在楼下客厅,一个人上楼去了。 好半天也没有听到他回来的声音,董悠然似乎也哭累了。她停了下来,悄悄抬起头环顾四周,却发现客厅里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 “浑蛋!”她想也未想就冲向大门,只是没想到,原来有钱人家的大门是带了遥控装置的,显然被他关好了,自己从里面怎么打都打不开。 生了半天的气,对着大门站了足足有10分钟,她终于妥协了,重新回到沙发上,瘫软地趴在上面,嘴里嘀咕着把沈松韬骂了个痛快。 她却不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一切都被在书房里电脑前的沈松韬尽收眼底,因为房间里安了监视器。 对着电脑屏幕,沈松韬也是自言自语:“还真能骂,你就不识好人心吧。外表淑女,内里还挺凶悍的。” 过了好久,趴在沙发上的人影仿佛不动了。 “睡着了?”沈松韬想了想,看了一下表,时间不早了。两个人都还没有吃晚饭,要不要给她弄点儿吃的呢?不要了,小惩大戒一下比较好。转念又想,她这样睡在楼下,会不会着凉呢。想来想去,还是蹑手蹑脚地下了楼,把她抱起来,向楼上走去。 董悠然其实是睡迷糊了,可是当自己的身体离开沙发的一瞬便醒了。她很想挣扎或者是咬他一口,然而想了想自己的处境,还是装睡比较好,于是也就没作声。就这样被直接抱上三楼,沈松韬推开一间房门,随即,董悠然还没明白过来怎么回事,自己就已经被重重扔到了床上。 随即所有的灯都打开了。 “你干吗?”她怒气冲冲地质问。 他坐在床边,一脸坏笑:“谁让你装睡的?好玩啊?” 她把头埋在被子里,不去看他,随即又像想起什么事情一样,从床上弹起来,一脸警觉地看着他。 “放心,我不会乘人之危的,就算你想人情债肉偿,我还不要呢。”他自说自话,从床边的白色欧式五屉柜里拿出床单枕罩之类的东西,故意扔到董悠然身上,“嫌不干净,自己换新的。晚饭就免了,哭完吃饭容易积食,先收容你在这儿睡一晚,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好像在对待一条流浪狗,态度实在是恶劣。 然后不等董悠然作答,就离开房间,同时,又上了锁。 “神经病!”董悠然狠狠吼了一句,这一天的遭遇着实让她很窝火,只是该去恨谁呢。原本依她的性格,她可以打个110,让警察叔叔来修理这个狂妄自大自以为是的家伙,可是现在这种情况下,不能再惹事了。 然而,等等,董悠然突然发现,自己的手机和包都落在楼下客厅里了,这下好了,彻底没了后路,她把头一歪,直接蒙头大睡。 沈松韬却是半宿未眠,书房里他习惯性地在那面电子白板前写写画画。以往遇到棘手的案子,他都习惯如此,在白板上画出关键点,然后把所有的疑点写在上面,再去找其中的联结点。这样,线索就渐渐清晰起来。 同样不眠的何止是沈松韬,在温愉河畔的紫澜苑,孟雪与陈沐涵也是一样。 客厅里,两人从热吵到冷战,始终没有和解。 因为两个人都没有和解的理由。不管孟雪怎么吵、怎么闹,陈沐涵始终不置可否,坐在沙发上一支接一支抽着烟,让整个屋子烟雾缭绕。 当孟雪终于说累了,哭累了的时候,陈沐涵才开口:“你很清楚,离婚对于我们是早晚的事情。” “是!”孟雪打断他,“可是为什么不早不晚,偏偏是现在!” “现在或者别的时候,有那么重要吗?”凝视着妻子的脸,陈沐涵已然失去了耐心。如果以前自己对她还有责任、有怜悯、有感情,那么一切都因为今天的那张照片而荡然无存了。居然会盯他的梢,居然会拍到这样的照片,而且还选了这样一个时机去闹。最烦的就是女人不分轻重一哭二闹三上吊。最恨的就是这种所谓的挟持。 名声、形象、事业,我都不要了,你还能拿我怎么样? 陈沐涵的心冷到了极点,厌恶与轻蔑到了极点。 原来曾经的怜惜与不舍,曾经的挣扎与矛盾,都是这么没有意义的。早知今日,自己何必苦苦煎熬这么久。 都说家是爱的聚合体,试看天下之家,皆为爱而聚,无爱而散。这么多年其实自己更像是个漂泊者,与浪迹街头的人相比,只是暂时多了一个物质的外壳。 现在,他只想早做了断,去寻找属于自己的真正意义上的家。 “有!因为我们感情不好,因为我不能生孩子,你离开我,我毫无怨言;可是如果因为别的女人,你喜新厌旧抛弃我,就是不行!”孟雪有些歇斯底里。 “不关别人的事情。”他紧绷着脸,表情十分严峻。其实现在最应该被安慰的是董悠然,想想晚上在休息室她的状态,情绪原本就很差,一定是发生了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情。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又突然被孟雪这样一闹,还不知难过成什么样子。 董悠然是那种外表强悍的职业女性,在职场上有着男人的雄心,男人坚毅的品质,一般的人和事是不会轻易打击到她的,然而在她坚强的外衣下面,是一颗饱受委屈与隐忍的心,敏感而脆弱。 稳妥是女人一生的主题,而她,因为面临过许多坎坷与挑战,其实在内心深处比任何人都渴望稳妥。 这样的她,面对今天的双重打击,她会怎样? 发了好几个短信,都没有回,最后直接关机了,这让陈沐涵心里很不安。 “好!我们可以离婚,等那个女人结婚以后,我会跟你离的!”孟雪咬着牙说出这番话,让陈沐涵哭笑不得。 女人啊,有的时候不知是精是傻。 算计的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逻辑。 “你不担心她是假结婚?不担心她结了再离?”他心想,却不愿再多说半句。 “条件任你提!”他站起身,向外走去。 “你去哪儿?”她扑了上来,在后面紧紧搂住他的腰,“别去,别去找她!我可以像以前一样,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什么?”陈沐涵转过身,盯着她的眼睛,“你说什么?” “我说我知道你以前,在外面也有女人。我知道。我不傻。但是你不提,我也不提,我可以忍!”泪水四溢如决堤的海。她甚至跪在他面前,紧紧拉着他的衣襟:“如果不是看到那张照片,不是你要跟我离婚,不是公司里已经谣言四起,我还是会忍的!” “照片!”陈沐涵猛地想起,他一把将孟雪拉了起来,“告诉我,照片怎么来的?” 孟雪抽泣着,伤心欲绝:“信箱里,咱们家大门口的信箱里。可是,没有邮戳,也不是快递送来的。” 陈沐涵一下子沉默了。 第二十八章 绝地反击 第二十八章 绝地反击 工作和生活不是两条没有交点的平行线,虽然每个职场人都恪守工作与生活要分开、不能互相干扰的原则,但它只是一种美好的希望。实际上,职场、生活、战场、情场,始终是纵横交错、密不可分的。 你在生活中遇到了什么,尽管你想尽办法不让它影响到工作,但它总是或多或少折射在职场。 仅仅两天以后,美琦集团公司总部的第一会议室里便严阵以待。不管是暗流汹涌的男人,还是互相较劲的女人,在外敌当前的情况下,都要团结一致。 这是一次关键性的会议,法国ore集团派来的考察团为期10天的在华行程关系到最终是否选择美琦为亚洲地区合作伙伴,旗下系列品牌是否在中国建厂生产,以及最终确定投入给新成立的合资公司的注资额度。 这一次不能再有丝毫的闪失。 行政部光茶水、饮料、咖啡就准备了七八种。 所有部门严阵以待,整个楼层都迷漫着紧张的空气。 所有的人都到位了,陈南、索静如、沈松韬还有一直隐于暗处从未露面的股东——从海关某关键岗位卸任的周局、商业投资人孙立伟、研发总监、财务总监等高层。 董悠然则一次又一次地检查着投影仪、笔记本电脑和准备演示的ppt。 唯独正中那个位置空着,陈沐涵依旧待在他的办公室里。脸上是看似一如往昔的平静,实际上眼睛始终紧紧盯着笔记本电脑屏幕下方的时间,看着数字一点儿一点儿接近约定。 这是一场关键的战役,接下来所要面对的挑战可能是他20多年商战生涯中前所未有的。对于公司,对于跟着他一起打拼的2000名员工,他希望能有一个美好的结局。 他甚至在想,也许到了那个时候自己便可以卸下这副重任,对所有人都有了最好的安排以后便可以无愧于心地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终于,到了10点整。 听到前台热情的寒暄声,办公区内全体员工立即起立欢迎。仿佛迎接国宾一样,在行政部、翻译以及市场部门两个美女和法方北京办事处代表的簇拥下,一行法国人终于姗姗来临。 省去一系列的寒暄、客套,会议准时进入正式议程。 作为营销总监的董悠然责无旁贷地将公司的历程、产品、研发背景、销售渠道、业务网络和竞争优势一一介绍,研发部美女伊莎贝拉则流利地为董悠然进行翻译。 董悠然真希望她能把自己的语气、逻辑和推荐时的重点与精点话术准确地翻译出来,可是这个似乎无从考证,因为她们不懂法语,而那群金发碧眼的考察团成员,看起来也未必懂中文。 虽然董悠然在讲解的时候,考察团成员一直笑眯眯地注视着她,并且伴有频频点头,但是董悠然依旧认为那不过是礼节性点头,而不是聆听后的真正会意的表示。 会议出奇的顺利,在董悠然介绍完以后,就是其他部门以及老板的时间。全部的过程中考察团成员几乎没有发表任何意见,他们只是不停地点着头,然后不时地跟身边的翻译耳语片刻。 所有准备的程序都走完以后,会议室里暂时安静下来。 出人意料的是,当美琦集团介绍完毕以后,应该由ore集团成员发表意见,而他们并没有就美琦集团的本身业务问题提出探讨,而是抛出了一个让人极其难堪的话题。 以至于美琦研发部的伊莎贝拉窘在当场,看了看老板,没有马上翻译过来。倒是ore集团北京办事处的代表法裔华人米苏用中文直译过来:“这两天我们看到了一些关于贵公司的报道,当然正面的有很多,但是我们不得不去关注那些带来负面影响的消息。比如前两天发生在金卓颜新品发布会上的事件,作为合作伙伴,我们是否能了解一下事情的真相呢?”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也许这就是法国人的个性,浪漫随意不受条条框框的限制,丝毫没有在意这是一次多么正式的商务谈判,感觉就像是下午茶时闲谈一般,居然是想问什么就问什么。 索静如暗暗发笑,用目光轻轻扫了一下董悠然,心中暗想,你不是有急智吗?不是以临场发挥反应机敏著称吗?这种情况下,看你怎么应付呢。如果因为这个事件导致谈判失败,就是陈沐涵想保你,他又能保得住吗? 陈沐涵眉头微皱:“这个问题,我们不做回答。” 是的,果断拒绝其实比用任何语言描述更好。 只是显然大家没料到一向沉稳的陈沐涵会这样果断回绝对方的提问,双方负责翻译的人都愣了,所有人的目光都注视着陈沐涵。 他脸上没有郁结之气,说不上高兴可也没有什么不悦,依旧淡然平静。 米苏下意识地耸了耸肩,侧过脸刚要向同伴翻译,董悠然开口了:“米苏,我希望你可以这样告诉她们。那是一个浪漫的误会。”说着,她伸手从面前的糖盒里拿出一包砂糖,轻轻撕开,倒在自己的咖啡杯里:“只是给生活加了一些调料。同时,也可以引起广泛的关注。” 话不多,但很精彩,也让听者有了遐想的空间。 难道一切都不是真实的,是一种宣传手法? 显然当米苏把这句话翻译过去的时候,在对方当中产生了小小的波动,他们的表情有些兴奋,有莫名的疑虑,但更多的是兴趣。 “从另外一种角度说明我们有能力将媒体资源进行最大化的有效利用。”董悠然又给自己的话加了注解。 于是,大家频频点头。 甚至,有人拍掌鼓励。 接下来对方又抛出一个难题,艰涩程度毫不亚于第一个问题。依旧看起来与主题毫无相关,但实际上是牵一发而动全身。谁说法国人只会浪漫?比起以前与日方谈判时,更不敢有半分懈怠。 依旧是米苏翻译:“据我们了解,贵公司实际是典型的民营企业,有着中国民营企业的通病。家族式管理模式——任人唯亲,在座各位中有陈总的朋友、亲属甚至是更为亲密的人。而我们对于合作伙伴的要求,不仅仅是规模,还有企业文化、企业的发展前景。总之,健康而良性的运营是我们首要考虑的。” 此话一出,所有人又是遭了当头棒喝。 陈沐涵再好的性格也有些面上挂不住,他沉下脸脱口而出:“那么,请问,既然明知美琦是这样的模式与现状,为什么还会有今天的谈判?你们为什么还会坐在这里?” “沐涵!”出言制止的是股东之一的周局,纵横官场多年又在商海沉浮的他自然明白老外为什么一开始就抛出这么多刁钻问题,不过是为了在谈判桌前占些先机,一会儿条件好谈。没必要跟他们你一句我一句地对答。他用眼神制止了陈沐涵,也给了他暗示。 陈沐涵点了点头。 对方主要发言人雷诺先生又说了一大串,米苏翻译过来就是:“家族企业的负面影响非常大,他们是有想合作的愿望,也因此产生了种种担心。还提到因为ore集团的亚洲产品研究中心设在日本,其实日本也有企业接洽,希望可以将新的品牌和新厂建在日本。” 这让陈沐涵更是十分不悦。 眼看会场气氛越发沉重,董悠然不再考虑自己的立场与身份,就算最后一搏,也要为公司挣些颜面,于是她说:“请问雷诺先生,您所指的家族企业,是从经济学角度定义的,还是从社会学角度定义的?” 翻译过后,对方掌权者,首席负责人雷诺笑了:“两者有什么不同呢?” “美国学者克林·盖克尔西认为,判断某一企业是否是家族企业,不是看企业是否以家庭来命名,或者是否有亲属在企业的最高领导机构里,而是看是否由家庭拥有所有权。而与克林·盖克尔西不同,也有学者将是否拥有企业的经营权看作家族企业的本质特征。不管哪种形式,我们毫不讳言,家族企业有两大弊端:一是人才瓶颈,二是缺乏良好的企业文化。这些都可以通过多种方式有效地调整。经营权的问题,可以通过引进专业人才和先进的管理模式很好解决;而所有权也可以通过融资、股票等方式来稀释。以日本松下电器公司为例,公司的发展过程是松下幸之助个人股权比例不断下降和稀释的过程,从企业之初的100%下降到1950年的43%,1955年的20%,而1975年更猛降到2.9%。松下企业的发展突破了个人和家族的局限,保证了企业的持续稳定发展。所以,这也是今天我们满怀诚意和贵方坐在谈判桌前的基础。”董悠然的一席话力敌千钧。 是的,她果然是有男人的气度与胸怀。 这番话出自她的口中,让所有人不得不为之折服。 只是很可惜,身份有些不对。她似乎代表老板和整个股东在表达观点,这让索静如很不悦,她下意识地看了看周局以及另一位股东孙立伟。 果然,两人在错愕中仔细打量着这个名不见经传的人物,看着董悠然,面上多少有些不自在。 而这番话却大大触动了法方代表,他们毫不掩饰他们的惊喜与赞赏。 甚至有人在问,她个人在美琦占多少股权,于是她笑了:“我只是一个普通雇员。” “我们不是强调西方管理方式有多么优秀,只是因为我们考察了太多中国的企业,管理者家长作风浓厚,任人唯亲,而不是以业绩和具备竞争能力为衡量标准,员工缺乏参与意识和授权,没有主动性。我们不希望耗费巨资投建在亚洲的新项目被拖累。”雷诺通过米苏表达了他深深的忧虑,只是现在口吻要平和多了。 董悠然想了想:“在西方,德国的家族企业非常发达,他们对家族企业采取的是一种混合式的管理方式,即从家族之外雇用职业经理人,同时根据家族成员自身所具备的职业技能从家族内部遴选,但要求他们一定具有职业化的管理水平和技能。中国的企业也可以这样做,而且很多优秀的家族企业已经在这样做了。中国有句俗语,不能‘一竹竿打翻一船人’,不能因为少数不够良性的中小型家族企业的状态,就给中国所有的家族企业定性。在法国,‘雷吉娜’从一家仅7人的小厂发展到欧洲知名的服装企业;穆兰家族创办于1893年的老福爷百货更是全球著名。据统计,家庭所有或经营的企业在全世界企业中占65%到80%,而在世界500强中也有40%的企业是家庭经营或所有。福特、杜邦、柯达、通用电气、摩托罗拉、迪士尼,这些著名的跨国公司都是家族企业。存在就是理由,这理由是什么呢?” 董悠然不得不停了下来,整个上午似乎都是她一个人在说,前两天的疲惫还没缓过来,自己好像有些感冒的前兆,嗓子里像着了火一样疼,她忍不住轻咳了几下。 就在这个时候,一杯白水恰到好处地递到她面前。 她甚至都没来得及去看,是谁为自己雪中送炭,而继续她的表达。 “这理由就是一种精神,花的每一分钱都是自己的,做的每一件事也是为自己在做,没有谁可以依赖,也没有资源可以浪费,所以便有一种自然而然的凝聚力,那是一种精神——小心、克俭、吃苦耐劳、严谨、务实、拼搏与进取……” 精彩。 此时此刻,陈沐涵内心深处所有的褒奖只能汇集成这两个字。他现在甚至有些糊涂了,这样一个才华横溢的女人似乎不应该属于家庭,属于某一个男人,她就应该属于职场,属于舞台。 到底,该如何面对呢。 他似乎有了一丝犹豫。 而这丝犹豫恰被另一个男人看在眼里,于是他心里悄悄漾起一朵无形的花。 是的,自己看人看事从来不会走眼。 你们原本就是不合适的。 沈松韬不合时宜地暗暗笑了。 不要以为法国人只是会浪漫,做起生意来其实精得要命。虽然谈判桌上为董悠然的风度与辩才折服,但并不是百分之百地信服。第一回合结束,他们提出要考察公司各个部门,不仅仅例行查看财务方面的数据报表,而是随机与各部门、各地区甚至是最终端的一线员工以及代理商直接对话。而前提是务必保证一切都是随机的,不能是事先安排好的。 当他们提出这个要求的时候。董悠然的目光直接投向了老板,那目光中有闪烁,有担心,有劝阻。 但是他用微笑安慰了她。 “随时欢迎。”面对这样一个近乎苛刻的要求,他就这样云淡风轻地答应了。在那一刻,董悠然感受到极大的震撼。 所谓“男人”,不是看他讲话够不够大声,肩膀是否宽阔,腰包是否充实。 而在于一种气势。 面对困境或挑战,即使前途渺渺,即使失败在即,依旧坦然面对,淡看风云。 那一瞬间,她似乎觉得,自己是真的爱上他了。 第二十九章 错爱围城 第二十九章 错爱围城 北京的冬天干燥而多风,很少会有阴雨天气出现,而今年却与往常不同。傍晚时分,突然而至的大雨倾泻如注,让心情无端变得有些糟糕。 与法国人谈了一整天,既不浪漫也不轻松。走出会议室,董悠然觉得头晕晕的,感冒的症状越发明显,鼻子也不通畅,说起话来瓮声瓮气的。 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坐在沙发里闭上眼睛,只希望就此睡过去,再也不管什么谈判、什么营销之类的破事。 可是天不遂人愿,桌上的电话响了起来,本着职场人基本的素质与行为习惯,她一个鲤鱼打挺从沙发上弹起来,几步走到办公桌前抓起电话:“您好。” “是我,沐涵!”他的声音有些异样。 她只得嗯了一声,发布会以后,为了避免尴尬,她一直躲着他。 现在却无处可躲。 “晚上得跟他们一起去吃个饭。”他的声音有些平淡,但是听得出来,是极力调整过来的。 她依旧是嗯了一声。 “你不舒服就别去了,多喝点水。”话语中尽是关切的味道,那杯白水,是他叫秘书端给她的,回想到这个细节,董悠然莫名感动。 只是面对他的关切,她连嗯都没有嗯,只觉得鼻子酸酸的,不知该如何是好。 “等你好些了,咱们好好谈谈。”他稍稍一顿,“只要你愿意接受,一切都不是问题。” 对于他这种沉静内敛的个性,自然是说不出更为煽情的话语。然而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已经算是明示了。董悠然踌躇着,没有半点儿声音回应。 “那,我挂了?”他似乎有些恋恋不舍。 “好。”依旧是一个字,代表着她内心的纠结与矛盾。 “我说什么你都会说好吗?”他的声音极其温柔,仿佛竭力压抑着自己的感情,听得出来他很动容,他一字一顿,代表郑重与决心,“听我说,你愿意接受我吗?” 她紧咬着牙,不敢发出半个音节。 似乎是一声叹息之后,隔了半晌他才说:“虽然你一句话也不说,但我还是舍不得挂电话。老夫聊发少年狂,感情这个东西果然最是磨人。你,更是磨人的。” 她几乎想把电话挂断,另一只手已经轻轻按在了放话筒的簧键上。 “我电话24小时开机。你,随时可以打给我。”他的重音放在“随时”两个字上,让人忍不住有些感动。可是董悠然不禁想到了孟雪,这对她是多么残酷。难道他在家里,当着妻子,也可以接自己的电话吗? 这种允诺,似乎看起来很痴情,但是换一个角度,对于孟雪来说,又是最无情的。 于是,她狠了狠心,她的手指终于轻轻一按。电话已然挂断,可是另一只手依旧举着话筒,耳中听到嘟嘟的忙音,一切都那么虚幻,毫不真实。 正在愣神之际,办公室的门被推开了,像门神一样矗立的人影自然是沈松韬。 扫了一眼失魂落魄的董悠然,将手里的东西往她怀里一塞,又把话筒拿开重新挂在话机上。 “什么啊?”董悠然仔细一看,“双黄连口服液?感冒软胶囊?” “对啊,怎么样,你不是感冒了吗?看我多体贴!”他一脸明朗的笑容,明明30多岁了,却总装童真。 董悠然哼了一声:“蒙古大夫。我这是感冒吗?” 沈松韬皱着眉头伸手摸了摸董悠然的额头,董悠然用手打掉:“告诉你啊,我是甲型h1n1,怎么样?吓着了吧。告诉你,赶紧躲我远点儿!” 她咯咯地笑了起来,恶作剧一般的快感。 而他却毫无前兆地突然把她抵在桌子上,箍着她的肩,霸道地给了她一个深吻。 “你浑蛋!”甩开钳制以后,董悠然不管不顾地将手里的药狠狠砸到他脸上。 而他一脸得意的笑容:“瞧,只有我能看到你的庐山真面目。什么职场白领,什么淑女,整个一个泼妇!” 董悠然气急败坏,刚要再骂,只听外面有人敲门。 “进来!”董悠然还没开口,沈松韬先把门打开了。 是行政部负责接待的小卢,她看到沈松韬也在,笑着点了点头:“正好沈总也在,我一并通知了。董总监,去酒店的车队已经安排好了,索总让我通知大家马上出发。” “哦,我不去了。我感冒了,不太方便。”董悠然笑了笑,拿起桌上的纸巾捂住了鼻子。 小卢立即退了几步,现在可是非常时期啊,“甲流”风行,人人都是谈感冒而色变。她又看了看沈松韬:“您呢?” “他又没病,他当然得去了,赶紧走,别耽误了。”董悠然催促道。 沈松韬学着她的语气哼了一声,拍了拍小卢的肩膀:“对,董总监说得对,咱们又没病,有病的在家待着,咱们走了!” 董悠然看着他的背影,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给他,真无聊的一个人。 拿着包一个人走出办公室,迎面看到了郑爽领着一个小伙子走过来,似乎不是客户,当然也不是郑爽老公。正在纳闷儿,却发现他们径直朝自己走过来。 “董总,这位先生找您。”郑爽经过上次发布会的事情,对董悠然格外尊重。 “您是?”董悠然有些纳闷儿。 小伙子很干练,而且似乎是军人作风,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恭敬地递给董悠然。 董悠然接过来一看,里面只有一行字,她却一下子脸绿了。 “这个,可能有点儿误会,没这个必要吧。”董悠然对来人说。 郑爽在旁边有些纳闷儿:“领导,怎么了?” 董悠然又不方便说,只是用目光看着那个小伙子:“对不起,我今天不太舒服,不能赴约。我得先走了。”说完就朝外面走去。 而小伙子先是怔了一下,随即不紧不慢地跟了上去。 直到走到电梯间,两个人进了同一部电梯,他才重新开口:“董小姐,我也是给人家打工的。请您最好不要为难我。有什么事,您见了董事长,自己直接跟他说,行吗?” 小伙子一脸真挚,董悠然倒不知该说些什么了。 只得跟着他出了电梯,在办公楼大门口远远地看到一辆宾利。车子见他们出来,便缓缓开了过来,直接开到大厅前面的平台上,这样便不用被雨淋到了。小伙子殷勤地拉开车门,前面的司机也回过头来跟她问好,董悠然思想斗争了一下,这才坐了上去。 很快,到了白家大院。 想不到他们会选这个地方见面。 这是一幢三进三出的标准青砖灰瓦的四合院。每一间房就是一个包间,里面砌着暖炕,上面有炕桌,雕梁画栋的装修以及各种仿古的摆件和陈设,让步入其中的人感觉如同走进了明清时代的大户之家。 一进院子,就有穿着青布对襟小褂、头戴瓜皮帽、肩搭白毛巾的店小二热情地招呼着,并将她引入事先订好的房间。上房、东厢房或是西厢房。环顾四周,房门上都挂着厚厚的棉帘子,听到小二的吆喝,帘子从里面高高打起,一水儿穿着花棉袄,梳着大辫子脸上一边映着一抹山里红的大姑娘立即把他们迎了进去。 看着炕上的人,董悠然定了定神儿。 桌上没有菜肴,只有一套青花盖碗和茶壶。 炕桌两侧坐着一男一女两个大人还有一个小姑娘,男人看起来60岁上下,身材不算魁梧,肤色黝黑,特别是两道浓眉与那双厉目,显得十分精明。 女人却小多了,最多比董悠然大几岁,穿着貂皮,戴着名贵的首饰,倚在她怀里的是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一水儿的派克兰帝。 他们跟沈松韬是什么关系? 董悠然愣了。 “愣着干什么?脱鞋、上炕、坐下聊。”男人从一进屋仿佛都没有拿正眼看过董悠然,可一开口却像是再熟识不过的家长口气。 董悠然怔了怔:“您好,是您派人约我的?” 那个男人这才认真地端详起董悠然来,然后冲对面的女人笑了笑:“这孩子看起来怎么有点儿犯傻啊?” “爸爸!”小女孩开口了,同时移动着胖乎乎的身体从母亲怀里钻到父亲怀里,指着董悠然说道,“我觉得她长得还行,没我妈好看,但是不讨厌。” 董悠然一下子就笑了。 “这样,浩子,你去叫服务员给她搬个凳子吧,人家可能坐不习惯这炕!”小女孩的母亲开口解围。 先前陪董悠然一同进来的小伙子立即应声去办。 董悠然仍旧一头雾水搞不清状况,等椅子搬来自己坐在炕边上,倒发现这布局有点儿像三堂会审的样子。 那个男人,姑且先称为老爷子吧,他又开口了:“那个……小董,是吧。你姓董?” 董悠然点了点头。 “咱们先坐着说会儿话。我们老沈家的规矩,是食不言、寝不语。咱们先开聊,等聊完了咱们再开吃。好吧!”老爷子显然是家长作风,自问自答,看来平日里当领导当惯了。 董悠然说:“您尽管说。我原本也没打算过来吃饭,就是怕传话的人难做,所以才来赴约的。” 老爷子看了一眼那个小伙子,他立即退了出去。 “你和松韬到底是怎么回事?”老爷子开口问道。 “同事。”董悠然回答得更为干脆。 老爷子眼睛一瞪,似乎很不满。 “您还没自报家门,人家怎么能说真心话呢!”小女孩的母亲给男人递了个眼神。 “也对。”老爷子指了指自己,“我是沈松韬的父亲。”又指了指坐在自己对面的女人,“这是沈松韬的妈,那是他妹妹。” 也许是看到董悠然有些疑惑,又加了一句补充说明:“是后妈!” “讨厌!”小女孩的母亲瞪了他一眼,似啧非啧。原来是老夫少妻,重组家庭。 董悠然仿佛明白了。这才想起似乎跟沈松韬在一起的时候,他从来没有谈过自己的家庭。看来在这个世界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不如意。大家通常的处理方式是夸大自己得意的地方,而小心翼翼地掩藏起失意。 董悠然忽然觉得沈松韬也没那么讨厌了。 “伯父、阿姨,你们好!”董悠然重新打着招呼,“我还是想知道您二位今天约我过来……” “你现在不是跟我们松韬处朋友呢吗?网上不是说都快结婚了吗?那我们怎么也得看看你这个未来儿媳妇啊。你们年轻,不懂礼数,那我们还不懂吗?”沈父盯着董悠然,目光十分犀利,话语中透着问询更有些许的不满。 “没有。”董悠然此时完全明白了,她连忙否认,“伯父、阿姨,这件事非常抱歉。那是公司的一种宣传策略,实在不是事实。我跟沈松韬只是同事、是朋友。严格意义上讲,是他帮过我的忙。” “哦,行了,明白了!”沈父端起面前的茶狠狠喝了一口,“来人,点菜!” 门口棉帘一掀,服务员拿着线装书一般的菜单双手呈上:“您慢慢点!” 沈父随意圈点着,服务员开了单又重新退下。 眼看大盆小碗陆续上桌,董悠然站起身:“既然已经说清楚了,那伯父和阿姨慢慢吃,我先回去了。” “你别走啊,你走了,我们还吃什么劲啊?”沈父目光一扫,带着探究神色打量着董悠然,“咱们得聊聊,你们下一步打算怎么办呢?这网上炒得挺热闹,家里人都问,你们这事啥时候办呢?” 董悠然一头雾水,她经历过无数尴尬的场面,但都没有今天混沌。不知是不是因为感冒的原因,自己居然反应这么迟钝,讲了这么多,怎么还让人家误会自己是他们的准儿媳呢? 于是她不得不再次强调:“我刚才跟您解释了,我们只是同事,朋友。” “是。我听明白了。不是我们松韬帮过你的忙吗?你感激他,是吧?我们松韬这孩子我最了解,独,独得厉害,这孩子,我们沈家几代单传,爷爷奶奶惯得没样。太独。所以,他能去帮你,那肯定是相中你了。他有情你有义,这不就剩下办事了吗?”沈父说得挺流畅,也仿佛挺有道理。 董悠然觉得自己跟他对话,就仿佛是喝歌没赶上调子,怎么就跟他说不清楚呢。 “不是,这个情况不是您想的那样,我……”她自己都不知该怎么解释了。 “我知道。我们沈家虽说不是什么了不起的门户,但在晋城也是数一数二的人家,也不是什么人都能进我们家门的。竹园,北四环那个竹园,你不是去过吗?那是松韬开的,但那是他自己弄着玩的。对于我们家来说,那是九牛一毛。我们家在晋城是做煤炭起家的。”沈父说道。 晕,不会是传说中的煤老板吧。董悠然诧异着,有些难以置信。可是转念又一想,这跟自己又有什么关系呢?管他是煤老板的富二代公子,还是普通的北漂一族,于自己都没有什么影响。 “所以,我们找人查过你。你的工作单位、生活、家庭、兴趣、爱好、属相、血型,我们都知道。”沈父如同竹筒倒豆子一样,把所有董悠然所不知道的谜底全部揭开。 “伯父!”董悠然哭笑不得,“非常感谢您的抬举,但是我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跟豪门世家有什么牵连。是,沈松韬帮过我,我很感激,但是没有到以身相许的地步。而且,他也没有这个意思。我们只是比普通的同事关系强一点儿的朋友关系。今天,您一家三口来到这儿,我们能见面也是缘分。我说话可能有冒犯之处,对得住对不住的,您多担待。” 说完,她微微鞠了一躬,转身就走。 “咦!这人怎么走了?”屋里人还在纳闷儿。 虽然感觉很无辜,但还是在服务台帮他们结了账。也许他们根本不在乎这点儿小钱,但是董悠然不允许自己欠别人的账。越是没有干系的人,越要划清界限,弄得清清楚楚。却不知,这一点,在沈父眼中又给自己加了许多分数。 第三十章 彼岸花开 第三十章 彼岸花开 董悠然出了大门,一个人气呼呼地在街上走着,白天喧闹繁华的中关村在夜色的笼罩下显得有些冷清。大雨过后,温度很低,走在路上,还能不时踩到积水。若是平时,她一定小心翼翼踮着脚尖走路。可是现在,就像一个顽皮的孩子,故意把脏水蹚得四处都是。 两束光亮在身后直射过来,跟着她走了好久,是哪个没有公德心的司机,居然走上了人行道,她回过头刚想质问。 却发现是他。 “你无聊不无聊?”她气急败坏地大喊。 他拉开车门下了车,站在她旁边。 她故意跺着脚,溅了他一身水。 “你要是还有力气,可以去把车轱辘卸了。”他说。 “我为什么卸车轱辘?车又没惹我!”她发现跟他顶嘴仿佛成了一种惯性。 “那我惹你了?”他问。 “你说呢?”她怒目而视。 “别折腾了,明天不想上班了?”他仿佛有妥协的意思。 “不用你管!”她依旧愤怒难平。 他的好脾气用完了,像拎着什么物件一样把她丢进车里,也不管她是不是湿漉漉、脏兮兮的。 “你知道你爸妈找我,为什么不提前告诉我?”她问。 “提前告诉你,你去还是不去?”他侧过脸来看她,语气突然变得温柔起来,“我管不了他们,我也管不了你。所以是火星撞地球还是玩具总动员,我都管不了,你们随便。” 她像看一个怪物一样看着他。 “你不怕我得罪你父母?”她皱着眉,觉得对面的男人是一个可怕的小怪物。 “没什么得罪不得罪的,我跟他们没什么关系。对了,先提醒你,别因为他们给我加分。我从上大学起,没花过他们一分钱,以后也不会。所以,你也别想着跟着我沾光。”车子开得飞快,话说得很平静,但情绪分明是波动的。 这背后一定有什么不为人知的故事。 董悠然瞥了他一眼:“谁想跟你沾光了?” “就是,你是谁啊?你是自食其力的时代女性,不花男人一分钱。我还想咱俩结婚以后,你养着我呢!”他的表情简直就像个无赖。 “我回家,你往哪儿开呢?”她突然发现方向不对。 “回家啊!”他说,诡异的笑容浮现在脸上,“别紧张,我们同居一室又不是第一次了。我是什么人,你还不放心?我是看你孤苦伶仃的又病入膏肓,我发扬风格收留一下你。准备给你弄点儿药,再做口饭。” “我跟你有仇吗?”董悠然咬着牙恨恨说道。 “别老咬牙切齿的。咬坏了,还得补牙,多贵啊!”他的声音里透着愉快,让人更是恨得不行。 依旧是顺义的别墅。 这一次显然是有备而来,各种食材准备充分,不一会儿饭菜上桌,清粥小菜,看着倒是很有食欲。 董悠然一边吃,一边思考,竭力想理出头绪。整餐饭吃得极为安静,饭后,沈松韬又递给她一盘子切好的芒果:“补充vc。” 董悠然没理他,托着腮,想着心事。 “琢磨哥德巴赫猜想呢?”他问。 董悠然对上他的目光,仔细凝视着他的五官。她在比较他和沈父有什么相似之处,那样一个土财主一样的父亲,会有这样英俊时尚伟岸的儿子,还真是奇怪。可是一样的巧舌如簧、自说自话、自以为是,这一点儿倒是如出一辙。 “你笑什么啊?”他从她的笑容里看到了不怀好意,立即紧张起来。 “没想到啊,以前总觉得你跟从石头缝儿里蹦出来的一样,现在居然来了一个老太爷,终于有人能管你了!我高兴啊!以后这社会上就少了一个危险分子。”董悠然一边说,一边打了个喷嚏。 “该呀!不说好话,有报应了不是!”沈松韬嘴里说着,手上也没闲着,递给她一张纸巾。 这个时候,电话响起。 沈松韬接起来,好像是他在律师事务所的助手,只听他说道:“行,差不多,抛了吧。多少套?整层吧。” 对方好像有些诧异。 “是,是需要钱。海南的合同已经签了,所以把这边的抛了,然后帮我把款打过去。北京现在也就这行情了,再升空间也不会太大。所以,咱们得转海南了。”他一边说,一边把芒果盘子塞到董悠然怀里。 挂了电话,看到一脸质疑的董悠然:“干吗啊,别跟看犯人一样看我!” “你到底是干什么的?”她问。 “哟,终于对我感兴趣了。我还以为您不食人间烟火,不关心这些柴米油盐呢?”他走到餐桌前,挽起袖子,开始收拾杯、碗、碟、勺,动作熟练又麻利。 董悠然突然发现,不说话的时候,他其实不怎么讨厌。 “我随便问问,就是怕哪天你上了头条,说是做什么不法营生的,我也好有个心理准备,别糊里糊涂受什么牵连。”她说。 “那您老人家放心吧,这辈子总是我把别人送进去,还没人能办我。”他把餐具收拾到厨房,又开始换台布。 “你是律师,挣了点儿小钱,然后现在帮朋友做房地产的?”她推测着。 “不是,我不费那个劲。”他头也不抬。收拾完了,拿着果盘、又到了一杯白开水:“走,上楼,底下冷。” 董悠然坐在三层卧室的床上,围着被子在量体温。沈松韬坐在她旁边的沙发上,眼睛瞄着手表:“还差一分钟,你别老动来动去的。” “我在思考!”董悠然说。 “行了,别思考了。我直接告诉你答案。听说过炒房客吗?有钱就买房,涨了就卖,赚了再买。我刚来北京时,用了三年时间攒够买一套房子的钱,可是到了售楼处我又改主意了。我拿原本交一套房子全款的钱,交了三套房子的首付。再后来,我卖了其中一套,把另外两套的贷款还上。然后倒来倒去,我现在北京有十几处物业,上海和三亚也有。怎么样,我虽然不是学营销的,比你如何?你呀,天天帮老板算计,可现在自己还蜗居呢吧!”沈松韬轻描淡写地把自己的发家史提纲挈领地讲给她听。末了,又递给她一杯水:“都喝了。可惜你不吃肉,不然炖个参鸡汤,喝完准好。” “你这哪是营销啊!你这是钻营,钻空子!”董悠然接过水喝了一大半,眼中若有所思。 “错。男人立业都要有原始资本积累的过程。我是用最短的时间、最有效的方式得到最大化的效果,这是营销的最高境界。况且,那些老板,你拉出来问问,谁敢说自己的第一桶金是干净的?我就敢!”嬉笑之间竟藏着豪情万种。 董悠然有些恍惚了,但是很快,她突然醒悟过来:“哼,我说北京有这么多住不上房子的人,原来都是拜你们所赐!炒房炒房,炒得房价那么离谱!” 沈松韬伸手,示意董悠然把体温表递给他。 “没事,不烧。”于是他心情大好,越发死皮赖脸开起玩笑来了,“所以啊,我得做做善事,我拯救不了千万人,但是可以拯救你。” “谁用你拯救?”她哑然失笑。 “你现在心里是不是特义愤填膺?自己怎么也是一个才貌双全的职场白领,可混了这么多年也就是一套小房子,还没我这客厅大吧?你现在心里肯定充满对这个社会贫富不均的强烈愤慨。仇富心理让你扭曲了正常的判断,对我是羡慕嫉妒恨,对吧!与其这么痛苦,我给你出一个主意,可以让你有一种杀富劫贫的快感!”他口若悬河,让人忍俊不禁。这脸皮厚的功夫果然是修炼到家了。 董悠然忍着笑:“成,你说吧。” “嫁给我啊。这样我的财产马上缩水50%。如果你给我生一个孩子。得,我就剩下25%了。当然,你可以再狠一点儿,全都拿走,由你统管,我就清零了。”他一本正经地说,仿佛还有些心疼的表情。 “臭美吧你!”董悠然一头倒在床上,“行了,你出去吧,我要睡觉了!” “嘿,天上掉这么大一个馅饼砸你身上,你不接着,你是不是脑子有毛病啊?”站在床边,一脸无奈的沈松韬仰天长叹,但是他今天心情大好,不管怎么说,两个人这是近期最顺畅的一次长谈。 “我脑子没毛病。我肠胃有病,我消化不良。所以我谢谢你的美意,我承受不起,你请吧,88!”她蒙头大睡。 沈松韬定定地看了她有三分钟。 董悠然忍不住露出头:“你怎么还不走!” “我看你能憋多长时间!”他一语双关,然后带着胜利者的笑容心满意足地走了,没忘记关掉大灯,留下一盏小夜灯,并带上了房门。 他,其实没那么讨厌。 董悠然昏昏沉沉的意识中,最后留存的一个概念。 在恭王府花园吃完官府私家菜,又让陈南和行政部的接待人员陪法国客人去良子做足底按摩,一切都有条不紊地按着计划进行。 结束了这一切,陈沐涵开车载着索静如去了一个地方,开着豪车穿行在北京老城区七拐八扭的胡同里实在是一种冒险。 “小心。”索静如忍不住出言提示。是的,她看到车子的右侧险些与胡同口摆放的三轮摩托车蹭上。 “没事,漆蹭花了,还可以补。”他仿佛是随意应答,但在索静如听来,却有些异样的感觉。 终于到了,被纵横交错的小胡同包围着,被烟草局大楼遮挡着,但是它依然还在。 一栋红色的砖质小楼,只有三层,是最老式的建筑风格。20年前,他和她在这里栖身,在这里创业,在这里享受爱情的甜蜜与浪漫,又在这里忍受现实的残酷与无奈。 原本,如果不是专制而传统的家庭,虽然她比他大8岁,虽然她结过婚,有孩子,她也应该是他的妻子。 因为他们有情,是贫贱中最为真挚的感情。 可是回归现实,种种原因限制着他们。于是,他娶了孟雪,也因此对她亏欠终生。 然而,并不意味着这种亏欠可以无限度地容忍她做任何事情。 就在晚餐之前,沈松韬递给自己一个信封,他的表情十分郑重,他说:“原本我不应该插手这件事情,可是没办法,悠然是我所喜欢的人,我不希望她受到伤害。我相信,你也不希望。这份资料交给你,我无意窥探你的隐私,我只是希望不要有类似的事情发生。” 一个人的时候,他拆开了信封,看到了里面的东西,于是一直盘旋在心底的谜团全都解开了。于是,整个晚上他格外沉静,一双眼睛默默地注视着坐在他旁边的索静如,她依旧神情自若,大方得体,对所有人照顾得都很细致妥帖,挑不出一点儿瑕疵。 越是如此,他越觉得反感。一直以来他所欣赏的她身上的优秀品质与良好素养,原来都是装出来的,是一种作秀。 张爱玲曾说过,大凡一个男人都希望一生中能遇到两个女人:一个热情开朗明艳娇媚如红玫瑰,一个纯真圣洁温婉柔和如白玫瑰。可是张爱玲身为女人,也有误区。或者她的话只说了一半。女人其实是多变的,或者说是具有双重性格。 一个女人,在不同的场合下,也可以完美演绎两种完全不同的角色与风格。 只要她愿意,白玫瑰也可以风情如火,而红玫瑰也有柔静似水的时候。 他原打算带她来这里缅怀一下过去,然后把信封里的东西交给她,接下来不发一语掉头就走,把她一个人留在原地,这个旧梦开始的地方。 可是,他依旧有些不忍心。他其实还是没想明白,正是这种不忍心才是两人纠缠半生的症结。 于是,他再次给了她一个机会。 “知道我为什么带你来这儿吗?”他问。 “祭奠!”她笑了,笑声有些悲凉,“祭奠过去,然后放下包袱,重新开始新生活。” 原来她什么都明白。 气氛太过压抑,陈沐涵打开车门走下车,靠在车头看着对面的红楼。20年过去了,这里依旧有人住,每个窗子中透出的或明或暗的灯火与这座繁华的大都市是那样不协调,但是却透着一种久违的温暖与自然。 索静如也从车里走了出来,站在陈沐涵身边:“为了怕这一天到来,我做了很多事情,伤害了很多人。但是我不后悔,因为那些都出自于本能。” 陈沐涵大感意外,他不得不扭过脸去仔细看她的神情,不见惊慌失措,只有一如既往的平静。她居然这样向他坦承一切,这是他始料未及的。 “对于董悠然,她是你假想的防卫对象,你不该去伤害她;对于孟雪,她更是最无辜的。你确实不该让一个无辜的人当你的棋子。”过了半晌之后,他才说出这样一席话。 她把头轻轻地依偎在他的肩膀上:“沐涵,在这场角逐中,没有人是真正的无辜。” 她叹了口气:“对于孟雪而言,我是第三者吗?你最清楚我们之间的先后顺序。还记得吗?你们的婚房是我帮你选的,装修是我帮你盯的,婚宴的菜单是我安排的,婚礼的流程是我策划的。做这一切,我没有委屈,我完全发自内心。我把那个婚礼当成是你和我的,因为我知道,也许这一辈子,我们俩都不会有这样的婚礼。” 陈沐涵没有说话,这一切都让他无从反驳。曾经,她做得很好,好到超乎他的想象,好到他除了感激不知如何是好。 “孟雪,是你满足父母期望、维持家庭和谐的一个道具,这戏唱了十几年,道具也该换了。可是,居然不是等了20年的我,而是另有他人。你说,我还能像过去一样,为你选婚房,为你安排婚礼吗?”她的声音微微发颤,情绪也突然变得激动了起来,“沐涵,我不是圣人,别这样要求我,别这样为难我。请你,求你,对我公平一点儿,好吗?” 她的眼中没有泪,却布满血丝,任谁一眼望去,便可以看到她内心的挣扎与绝望。 一个伤心欲碎的女人。 面对这样一个女人,陈沐涵能说什么呢? 他只是像以往许多次一样,将她揽在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以示理解和安慰。 大结局 有福的人 大结局 有福的人 依旧是谈判桌前。 法方代表雷诺摊开两手,一脸无辜的神情,通过米苏的翻译,向大家通报他考察后的结果:“非常遗憾,漂亮而自信的董小姐,我不得不如实告之各位,考察的结果与你们在谈判桌前所呈现出来的情况完全相反。我没有看到所谓的非比寻常的凝聚力,员工的拼搏与创新精神显然也不够充分,当然北京地区好一些,然而我们在其他地区就没那么走运了。暗访以及公开亮明身份后与基层员工和中层管理者的对话,让我们感觉到差距。也或者,是董小姐和企业高层给我们留下的印象太好了,所以才会产生这样的落差。” 说着,递交给在场所有人一份厚厚的调查记录。 董悠然草草一翻,立即觉得有些汗颜。 上海龙之梦购物中心导购在周日高峰期间脱岗,因为人员不足,导致流失客户15人。 大连万达专卖店店员对于新上市的uc活肤系列产品知识掌握不够熟练,面对客户咨询时不够详细准确,导致目标客户流失,新品推荐未达到预期效果。 重庆代理商对于市场资源分配与宣传支持不满。 福建商场经理投诉防晒系列晚到20天,影响销售目标完成。 天津新世界百货两组产品陈列未达标准,试用装使用不符合流程。 …… 北京金源旗舰店金牌销售冠军凯茜在被问到为什么不向客户推荐zaro保湿系列产品时,回答“因为这个提成少”,缺乏最起码的以客户需求为导向的销售服务意识。 “当然,我对你们的真诚与合作,表示感谢。”雷诺再次表达了他的观点。接下来应该是讨论实质问题——就是对于合作条件的讨价还价。除了股东和沈松韬以外,所有的人都应该退场。 但董悠然似乎并不想让对方将这种印象带入下一轮关键问题的谈判中,因为这样,美琦就被动了。 于是她选择了一个切入口,开始反击:“不知道雷诺先生是否有耐心再给我10分钟的时间。” 米苏将她的话翻译过去。 “当然。”雷诺很快回复,他似乎很感兴趣跟董悠然进行对话。 董悠然手里拿着那沓厚厚的调查结果,略微思索之后开口说道:“也许,这些东西在贵方眼中都是问题,可是我却从中看到了希望。” 索静如与陈南相互对视了一眼,索静如想:“她真的很会说话,很会吊人胃口。”陈南想的是:“她真会哗众取宠。” 这便是典型的女性思维,大局之中考量的仍是各自心中的小算盘。 对此,董悠然毫无感觉,她只是按照自己的思路来,目的只想扳平这一局。“比如这一条,北京金源旗舰店金牌销售冠军凯茜在被问到为什么不向客户推荐zaro保湿系列产品时,回答说因为这个提成少。贵方认为该员工缺乏最起码的以客户需求为导向的销售服务意识。我持相反的观点,我恰恰认为这是一名目标意识极强的出色的销售人才。” 米苏仿佛没有合适的语言来翻译这段话,恰好伊莎贝拉及时顶了上来,其实任何岗位都是危机与机会并存的。就像两个翻译,各自代表各自的公司,有自己的立场、自己的专业、有擅长之处也有短板,所以才有共存的可能和互补的需要。这其实就是职场生存法则,任何人都不可能独我存在。 雷诺对这个话题表示出极大的兴趣,他示意董悠然讲下去。 “美琦集团代理的国际品牌不下10种,而这些品牌下属的产品系列和单品有上千种。每天经过专卖店、专柜的客源是基本定量的,你不可能面对一位顾客同时推荐上千种产品。而这些产品虽然功能上有区别,但还没有到互相不可替代的程度。于是,便有了权衡。权衡是由谁来决定的呢?看似导购是被‘提成奖励’把控,提成高的她就主推,低的她就少推,这并没有错啊。我们之所以把某个系列产品的提成定得高些,目的也正是如此。那是因为我们想在这个阶段强推这个系列,或许是因为这个系列利润率高。总之,决定是由管理者做出的。导购在终端很好地执行了,这并没有错。况且,作为导购,她存在的价值就是在有限的时间、空间里利用有限的资源做出高销售来,以结果为导向。所以,我说她出色。” 长篇累牍却并不让人感觉厌烦,因为她讲得有理、有据,逻辑清晰,让人信服。 雷诺与他的同伴们频频点头,其中另一个法国女士第一次开口,仿佛是询问的口气。 看到伊莎贝拉又有些为难的样子,董悠然冲她展开一个鼓励的笑容,应该吸取上一次的教训,在会议中你首先是翻译,其次再考虑自己的阵营问题,否则机会又被别人抢去了。 董悠然的意思伊莎贝拉显然明白过来,于是她立即说道:“西蒙娜女士似乎开了个玩笑,她说虽然您说得很有道理,但是感觉上,好像美琦集团只有董小姐一位员工如此卖力与称职。” 沈松韬不合时宜地笑了,他甚至冲董悠然眨了眨眼睛,他其实想去拥抱一下对面那位胖胖的法国女人,因为她说的话他早就想说了。 “这也正说明美琦集团用人的科学与实效精神。用一个人,要从职位要求去选择相应的能力与个性特点。我是负责营销推广工作的,这个职位要求我必须可以随时、随地以最佳的方式去介绍美琦的企业和产品,并随时准备捍卫这一切。同样,其他几位在座的同事和领导与我一样,他们也完全符合各自的职位要求。研发、生产、财务、行政,其职位要求就是稳妥。所以这个时候的脱口秀,当然不需要他们出面。”董悠然不得不为大家做着说辞,尽管她知道自己越权了,自己说得已经太多了,可是她个性如此,她不能让自己所处的阵营在对弈中落败。 西蒙娜女士好像不太满意这个回答,她又问了一长串问题,伊莎贝拉这次没有半分犹豫,很快翻译过来:“西蒙娜女士的意思是,员工们的差距与想象中太大了。如果都能像董小姐一样,就完美了!” 也许换作别人,假意客套一番,也就可以结束了。 但董悠然不是这样的性格。 她是典型的完美主义者,容不得半点瑕疵。 于是她说:“这才是我们双方合作的基础。” 所有人都愣了。 “正是这些在贵方看来并不完美的员工做出来的目前的业绩,如果大家都到了完美的境界,也就没有了上升的空间。而那个时候,美琦也就不需要再找投资商了,一定是我们在给别人注资。” 是的,这就是辩证。你嫌它不够好,可是当它足够好的时候,还轮得着你来指手画脚吗?陈沐涵毫不掩饰自己对她的欣赏,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真想不明白她的小脑袋里怎么藏着那么多的奇思妙想,那晶莹的双唇中怎么总是有这么多说不完的妙语连珠。 既维护了面子,又修补了里子,她真是职场天才。 最重要的是,她虽然有足够骄傲的本钱,可她并不骄傲。她知道什么时候应该收一收。于是她打开电脑,播放了一段自己制作的ppt文件。 画面是美琦企业发展历程以及一些宣传活动的回放。 每一页都有一些文字,那是她为画面所做的解读。 她第一次用极温和的语言背诵着一段话,却仿佛不是背诵,是从心底流淌出来的句子。 “在这个讲究包装的时代,我们常禁不住羡慕人家光鲜亮丽的外表,而对自己的缺陷耿耿于怀。其实,没有一个人的生命是完整无缺的,每个人或多或少有着自己的缺陷。 有的人才貌双全、事业发达,唯情字路上坎坷难全; 有的人家财万贯,却子孙不孝; 有的人看似好命,却一辈子脑袋空空; 每个人的生命,都被上苍画上了一个缺口,你不想要,它却如影随形。 生命中的缺口,提醒我们谦卑,懂得怜悯。 没有苦难,我们会骄傲; 不经沧桑,我们不会以同理心去安慰不幸的人。 体会到每个生命都有欠缺,体谅别人也是一种幸福。 其实,你所拥有的永远比缺少的多。 而缺少的,就把它当成你身体的一部分,正视它,接受它。 早期的扑满(存钱罐)都是瓦制的,一旦存满了钱,就会被敲碎;如果一直没有存满自然就是瓦全,留到现在早已成为价值连城的古董。 如果你是一只蚌,你愿意痛苦地包裹着沙子,忍受着磨砺,去等待成为珍珠的那一天,还是只做一只快乐的蚌。 给生活留一个缺口,不做圆满。 让福气流向别人,也是一件很美好的事情。” …… 不知道浪漫的法国人是怎样理解这首带着哲学思想与佛教味道的散文,但是在座的每一个中国人却听懂了。 陈沐涵站起身,走到高大的落地窗前,凝望着窗外的车水马龙,心事如潮,浮沉不定。这,应该是她的告别词,是她的辞职信,这应该是她准备在最后一刻发给自己的。这是善意的婉拒,也是对彼此美好的祝愿。 今天,她找到了一个最好的时机,这样传递给自己,也抄送每一个相关的人。 让每个人都不能拒绝。 而会议桌前,董悠然带着淡定的微笑对上了索静如的眼睛,四目相对,不管曾经是否剑拔弩张,如今只有释然和感激。 桌子底下,伸来一只厚实的大手紧紧覆盖在董悠然的手上。 这一次,她没有拒绝。 唇边静静展开一抹最为舒畅的微笑。 明天便是元旦,是新的一年的开始,一切都是崭新的,是充满希望的。 结束语 结束语 曾经在写完《职场十年:从职场白丁到职场达人》以后,我决定不再写职场小说。那是因为从《职场女追爱记》、《闪婚男女》到《职场十年》我的职场三部曲,共计45万字,似乎已将我10年的职场感悟悉数诠释。 这三部小说完成以后,我有一种倒空后的轻松感觉。我想,这便是空杯心态吧。将过去的经验、成败与包袱全都放下,汲取新的力量、新的智慧,重新开始、从头来过。 从来没有想过,隔了短短的一年,这部《办公室谋心记》又诞生了。 人在职场正如人在旅途,脚步未停,总能看到新的风景,自然也会发生新的故事,产生新的感悟与体会。 2009—2010年于我来说,是充满磨砺的一年,无法单纯地去衡量得与失、成与败。痛的时候憧憬着得到目标时会拥有的快乐,而当你真正临界目标时,又会回过头去看那曾经一路走来的蹒跚身影。 不同的位置,永远会有不一样的付出和打磨过程。 曾经是靠专业和技巧打拼,如今是赖心力与智慧搏击。 比拼的不再是体力与辛苦,更多的是“谋”与“略”。 我愿将这一切记录下来,与同样拼在职场的朋友分享。 也许因为我们同属草根却不甘于平庸,更因为我们一直在积蓄崛起的力量。 细节未必决定成败,但细节一定关乎结果,于细微之处谋定而后动才是成熟与成长。 不管是何种体制的企业内部同样充满竞争,或是短兵相接,或是隔空对决,明里暗里的过招,阴谋或是阳谋…… 见招拆招是本事,主动冲击是能力,你可以不喜欢,但你永远不能免俗。 人在职场,总是免不了应对各种挑战。即使是被动被裹挟进来的人,除非弃权退场,否则终要直面各种危机。愿这部《办公室谋心记》能与你一道,从容应对办公室战事。 特将hp大中华区总裁孙振耀的退休感言,载录一段在此: “有很多时候我们需要等待,需要耐得住寂寞,等待属于你的那一刻。周润发等待过,刘德华等待过,周星驰等待过,王菲等待过,张艺谋也等待过……看到了他们如今的功成名就的人,你可曾看到当初他们的等待和耐心?你可曾看到金马奖影帝在街边摆地摊?你可曾看到德云社一群人在剧场里给一位观众说相声?你可曾看到周星驰的角色甚至连一句台词都没有?每一个成功者都有一段低沉苦闷的日子,我几乎能想象得出来他们借酒浇愁的样子,我也能想象得出他们为了生存而挣扎的窘迫。在他们一生中灿烂美好的日子里,他们渴望成功,但却两手空空,一如现在的你。没有人保证他们将来一定会成功,而他们的选择是耐住寂寞。如果当时的他们总念叨着“成功只是属于特权阶级的”,你觉得他们今天会怎样……” 这段话让我感触颇深,想要步入繁华,就要耐得住寂寞。而耐得住寂寞,却未必一定迎来繁华。 那又怎样呢? 一位成功的企业家曾这样对我说过,当你苦闷的时候,当你无奈的时候,当你面对挫折、遇到过不去的坎时,你只要问一句:“那又怎么样呢?” 一切也就释然了。 努力了,承受了,然而寂寞过后,你最终还是没有等来繁华,那又怎么样呢? 即使我们只是一步步前进的普通人,那又怎么样呢? 在必须沉寂下来的时候,能够沉寂下来;在必须接受磨砺的时候,坦然接受磨砺;在回到原点的时候,勇敢地重新来过。 在我们身边,总会有些人,是我们不喜欢、不想面对,甚至是给我们带来麻烦的。 然而,在我们身边同样会有让我们能够学习、欣赏和企及的目标,即便现在看来与他们或多或少还存在一些距离。那么,就在享受生活和积极向上的心境中,努力地去尝试吧。 生活每天都在给予我们选择的机会,困境中,你可以选择赖在地上撒泼打滚,也可以选择咬着牙站起来。 你永远都有选择,有些选择不见得立竿见影,它需要积累,需要量变到质变的过程。但我始终相信,你努力过了,生活便不会放弃。 小说写到这里就结束了,非常感谢朋友们的阅读,小感慨一下,回眸过往,刚好又一个10年。 2007年,网文热兴,我从一名单纯的读者转变为写手,开始在新浪原创频道上连载小说,随后出版,再至后来转型成为影视编剧,经历了痛并快乐的磨砺与蜕变,从最初看到自己在键盘上敲打出来的故事印成书码放在书店被人翻阅,再到从电视上看到自己作品呈现,看完直播再追视频网站看弹幕和留言,不管褒贬,我都心怀感恩。 感谢这样一个时代,因为网络和沟通的便捷,让我实现了把兴趣爱好转化成为职业的理想。也感谢曾经在我写文阶段就一路鼓励的读者,作为一名非文学专业出身的作者,我最初写作的动力就是每天论坛里的留言,那个时候我还在上班,一边上班一边更新小说,很多时候都想弃更,就是因为作品页不断增加的留言和点击,支持着我坚持坚持再坚持。 所以,喜欢写故事,也有故事的朋友们,都可以试试哦,你也可以从读者变作者,从观众变编剧,一切皆有可能,当然了,也欢迎找我吐槽和八卦。 接下来,我还是一边写剧,一边继续追剧。 还会不定期更新一些《职场》剧本创作幕后的故事,插播一些番外,欢迎关注。 附录 悠然职场语录 附录 悠然职场语录 01.关于平庸的上司与能干的下属间的心理较量。 上司如是想: 有能力的人就像一把宝剑,征战时它是克敌制胜的利刃,但在把玩时也许会不小心伤到自己。于是,对于这样像宝剑一样的人,囊中无货的上司绝不会用。即使不小心用了,也会很快想办法弃之。 下属这样认为: 职场中,谁能自由选择自己的角色?导演给了咱机会,咱只是本分地演出,难道我演得入木三分有观众缘是我的错? 点评: 在中庸之道奉行了几千年的中国,必要的守拙是一种技巧更是一种文化传统。 同样一个人,在a公司不适合,在b公司就适合,那是因为不同公司的尺度是不同的。但是你一定不要忽略了社会标准。为什么在职场中大家会更喜欢“猪八戒”,那是因为社会评价标准变了。虽然它好吃懒惰,但它圆滑、嘴甜,比恃才傲物的悟空和呆板木讷的沙僧更讨领导喜欢,于是圆滑也成了一种能力和优势。 心智成熟、内秀精明的人,会将自己的能力与锋芒掩藏得不露痕迹,也许这才是一种更高的处世哲学,也才可以让她立身中间地带,没有成为任何圈子中的一员,也就不会随波逐流,能够保持清醒与独立。 02.关于成败。 成败与对错,不是个人来评定的,也不是老板来斟酌的。成败不是最终的结果,不是最后撞线的那一瞬才体现出来的,它隐藏在过程里,由细节决定,由你自己来决定。 03.关于红颜知己。 所谓红颜知己,是错误的时间遇到正确的女人,虽然没有姻缘,却可以在心中存起一份长久的惦念,任凭风吹雨打都挥之不去。 04.关于领导魅力。 能够让员工在她的带领下收获成长,不断汲取前进的力量。目标清晰明确,每一天的日子都是充实的,累并快乐着,才是职场生存的真正境界。营造这样的氛围,让每个人乐于各司其职并甘心当你的马前卒,这便是领导魅力。 05.关于面试中的提问。 面试过程用人方所提的问题其实是大有玄机的。选择的问题,应遵从职位本身的需求去考虑你应该从哪个角度甄别人,而不是揣着一本世界五百强面试问题去考人家。因为你会备题,人家也会备考。于是,考来考去,考不到真相。特别是这种所谓离职原因和忠诚度的问题不仅过于墨守成规,还容易让应试者难堪,实在有些没必要。 06.关于80后下属与上司。 80后小妹妹总是令人刮目相看。她们是这样的自信,这样的直率,不会为了迎合谁而委屈自己,在她们的概念里只有适合与不适合,接受和否定,没有中间地带,没有模棱两可,绝不会凑合和退怯。 只有能承担委屈、能扛责任、能背黑锅、能代人受过,智慧又坚韧的领导,她们才会服你,愿意为你卖命,不是为业绩、为指标而战,而是为维护你的荣誉而战。 07.关于企业的人性化。 人性化的问题一定要大处着眼,小处着手。不说别的,就说三八、五一、十一、春节,公司都发过节费,而且每年还有优秀员工的额外奖励,大家便很happy。基层员工看重的其实就是这些看得见、摸得着的小事。而不是老板画的大饼。举个例子,公司员工每天的午餐补助由10年前的5块涨到8块再到现在的12块,就让人觉得特别合理,特别人性化。 08.关于风险。 机会往往蕴含在风险之中,大风险就意味着大机会,大失败就是大成功。 09.关于被动应战。 职场人生,你可以不逞强凌弱,不挑衅示威,但你却不能阻止别人向你发出战书。从不主动出击不代表你会束手就擒、被动挨打,尽管是被动的,但出于本能的应战与反抗,很多时候,更能激发人的智慧与潜力。 10.关于高管的角色定位。 高管其实就是夹心面包。很多事情如果掌握不好尺度,比如对下属的关怀与提携看在老板眼里就是拉山头搞小团体,对合作商家客观的支持就是吃里爬外…… 所以要学会包容、理解、吸纳,这才是管理者思维。管理角色决定有时候自己要当恶人,说话要口不对心,要委曲求全。 很多企业中,几乎所有的中层都是优秀的业务人员选拔来的,但要从业务角色转换为管理者,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好的。很优秀的业务员,销售冠军,被提到管理岗位上,常常会搞得一塌糊涂。因为自己做市场,跟带领n个人去做市场,这完全是两码事。管理角色转换不好,会葬送一个优秀的团队。因为她们大都太过强悍,自以为是,不会兼听,于是便会扼杀掉一个原本大有希望的团队。 中层以及高管,在企业里有着四种角色。对于下级自己是上级;对于高层自己是下级;对于旁系要保持本位;对于平行部门则是同事。要掌握好这一左一右,一上一下的关系,随时做好角色转换,便是一种艺术。 11.关于管理团队。 奖优罚劣,是最行之有效的激励手段。然而向优秀者学习,如果没有有效的奖惩机制作为保证,只是期待员工自觉的行为那只是一种美好的愿望,现实中必然只能收获沉重的打击。优秀者没有及时的奖励,落后者也没有行之有效的惩罚,就会行成了一种“大家做,别人做,我不做”的等待与观望心理。 科学而完善的奖惩机制,让压力转换成动力,使得一部分人浮出水面,成为获得收益的优秀者,同时也是他人学习的榜样;当然,压力也是筛子,必然会有一些人因此被淘汰。 但在这个过程中,你才能得到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精英团队。 12.公司内部的二八法则。 其实在公司内部,也存在“二八法则”,20%的人创造80%的财富。当然,他们在分配环节拿得也多。找到这样的人,或者培养这样的人,以他们来激励更多的人,于是整个团队才有了灵魂和战斗力。 团队,是一个能集中爆发能量的集合体,不是所谓的虚假团结。他们可以针锋相对,可以内部竞争,也存在优胜劣汰,但他们都体现着一种统一的风格。 13.关于团队风格。 在董悠然的团队中这种统一的团队风格便是“经济人品格、成年人逻辑、百分百责任”。 经济人品格:始终记住自己是一个商人,商人的工作就是“交换”。要时时清楚你的客户在哪儿?客户是谁?同时明确自己将如何感动客户,给客户提供高附加值的服务。给予客户的是超出他期望本身的价值这样才能在竞争中占据优势。 成年人逻辑:我们都是成年人,但是很多时候,我们还需要领导照顾,需要同事帮我们分担责任,这说明我们在职场上,还不具备成年人逻辑。真正的成年人要自律、担当,有契约意识、科学精神,做事以数据为支撑,不泛泛空谈。 百分百责任:它要求员工在工作中能够信守承诺,以结果为导向,接到计划和指令第一时间把目标变成结果,具备勇于承担、不推脱、不退怯、永不言败的精神。 14.关于“精英”与“成功” 在职场上,无数的人可以称之为精英。他们都有着过人的智慧,但只有那些懂得执行,懂得如何“从头到脚”,并为此找到那些真正可以将他们的智慧与计划付之行动的人,才能获得最终的成功。 在这个充满竞争,每天都有新人涌入,又都有老人被淘汰的职场,无数的人拥有伟大的梦想,但只有那些拥有执行力同时又懂得如何执行的人才能获得成功。执行的关键在于无论任何状态,高峰或是低谷,坦途或是荆棘,都能够勇往直前地向目标行进。 当然,人都是会遇到挫折的,也总是会有低潮期的。我们总会有不被人理解的时候,也难免有要低声下气的时候,这些时候恰恰是人生最关键的时候。因为大家都会碰到挫折,而大多数人过不了这个门槛。你能过,你就成功了。 15.健康的职业心态。 职业生涯的道路上,我们常常会被攀比的心态蒙住眼睛,忘记了追求的究竟是什么,忘记了是什么能使我们更快乐。 每个人的职业生涯中都会碰到几个瓶颈,你熬过去了而别人没有熬过去你就领先了。跑长跑的人会知道,开始的时候很轻松,但是很快会有第一次的难受,但过了这一段又能跑很长一段,接下来会碰到第二次的难受,坚持过了以后又能跑一段,如此往复,难受一次比一次厉害,直到坚持不下去了。大多数人第一次就坚持不了了,一些人能坚持到第二次,第三次虽然大家都坚持不住了,可是跑到这里的人也没几个了,这点资本足够你安稳活这一辈子了。 16.关于销售心态。 销售其是一个很残酷的职业,因为每一天都要先面对清零的程序,不管前一天的销售额多么骄人,新的一天仍然要重新开始,从零开始,全力以赴。 17.关于狼性团队。 很多人都会提到狼性团队。可是,什么是狼性团队?狼的精神除了代表凶狠残暴狡猾,此外,还有别的什么寓意? 狼其实是很聪明的,它们很强大,但是不会盲目浪费体力。它们的每一次进攻都是有目的的,一定是观察好了,确信有把握才会出击。而且狼也特别有耐性。在草原上,有很多动物比狼跑得还要快。要抓住这些动物,光追着它跑是不行的。狼会隐藏起来等它们吃饱了睡大觉的时候,再把它们抓住,为此有的时候要在冰天雪地里饿着肚子等上整整一夜呢。同时,狼也是最团结的。在捕杀猎物的时候,它们最讲究战术配合,团队协作。 智慧、耐性、隐忍、决断、坚韧、团结……这才是真正的狼性。 18.石阶与石佛的对话。 寺院里的石阶总是闷闷不乐,它觉得自己是被人踩在脚下的,而殿宇中的石佛是高高在上,享受礼拜和供养的。为什么世间如此不平,石阶想不明白。直到有一天,它向石佛抱怨,石佛说:“你我本来是一样的石材,我之所以成佛,是因为经得起千锤百刃的雕琢和磨难。而你,当时因为受不了疼,又怕受那千刀万刃之若,所以只能被垒在路上当石阶,如今你还抱怨什么?” 19.关于“放弃”与“坚持” 放弃的是所谓的自尊心与得失心。不放弃的是对于目标的坚持和努力。这种不放弃,不仅仅是一时的意气,而是一种长期的心态。我们做任何事都会遇到来自外部和内部的种种压力与阻碍,这个时候就是不放弃,要坚持。 我们都要慢慢学会从逆境中获得收获,学会感谢给自己压力的人! 20.关于中层的作用。 中层的作用其实很简单,只要做到三个“承”字即可。 (1)承上启下:要按部就班,严格执行公司的计划、策略与方计,同时又要针对实际情况灵活调整,机动高效。 (2)承前启后:要激励团队,勇往直前,时刻保持充沛的战斗力与激情。 (3)承点起面:把一个正确的观点进行优化、序化、散化,辐射开来。 没有强大的中层,就不可能有强大的公司和强大的团队。中层要像老板一样思考,像员工一样行动。中层要像放大镜,能够折射阳光,点燃激情。要给团队做事的“原则”、成长的“方法”、上升的“空间”。 唯有此,才能对得起下属口中的“领导”二字。 21.关于团队培养的原则。 对于团队的塑造来说“培训、洗脑、解决态度问题、统一观念”,一个环节都不能少。 当然,光有这些还不够,一定要与实践要结合,在现实中有刺激和压力,才能产生醍醐灌顶的效果。 但做这一切的前提是要看她们的特点与能力同职位要求的冲突与契合点。看冲突的地方是否可以调整,如果不合适就进行培训,培训再无果便坚决放弃,因为技术层面的培训可以出结果,而养成教育方面则是比较难出效果的。 22.关于家族企业的利与弊。 弊:家族企业有两大弊端,一是人才瓶颈,二是缺乏良好的企业文化。管理者家长作风浓厚,任人唯亲,而不是以业绩和具备竞争能力为衡量标准,员工缺乏参与意识和授权,没有主动性。 利:据统计,家庭所有或经营的企业在全世界企业中占65%到80%,而在世界500强中也有40%的企业是家庭经营或所有。福特、杜邦、柯达、通用电气、摩托罗拉、迪士尼,这些著名的跨国公司都是家族企业。存在就是理由,这理由是什么呢? 理由就是一种自主创业的精神,因为花的每一分钱都是自己的,做的每一件事也是为自己在做,没有谁可以依赖,也没有资源可以浪费,所以便有一种自然而然的凝聚力,那是一种精神——小心、克俭、吃苦耐劳、严谨、务实、拼搏与进取…… 去弊存利的手段就是调整: 家族经营权的问题可以通过引进专业人才和先进的管理模式很好解决。比如采取混合式的管理方式,即从家族之外雇用职业经理人,同时根据家族成员自身所具备的职业技能从家族内部遴选,但要求他们一定具有职业化的管理水平和技能。而所有权也可以通过融资、股票等方式来稀释。 前提是,掌权者真的想改变。 23.关于职场战事之症结。 症结1:似乎在职场,每个人的位子永远都是错位的。合适的人没有放在合适的位置上。自然也就不会是各得其所,于是为了“上位”、“越位”、“异位”便硝烟弥漫,风云迭起。 症结2:部门与部门之间需要利益、人情的协调,然而就像诸侯割据四方一样,各人首先都要为了自己的小团体、小算盘考量,协作的前提一定是先互相争斗、决出高下之后。 症结3:永远的矛盾是高层天天感叹——难觅将才;下级天天抱怨——伯乐在哪里啊?每个人都觉得自己才高八斗、怀才不遇,每个人都有一肚子牢骚委屈。 证结4:都说沟通是解决职场问题的万能钥匙,可是为什么在现实中是“只沟不通”? 原因是因为我们没胆、没心、没肺。 往上沟通没“胆”,这个“胆”代表实力、能力、有价值的建议、谏言。没此基础,谁改斗胆上访? 往下沟通没“心”,有“心”有“情”真诚对待下属,才能换来真心拥戴。 水平沟通没“肺”,能向对你造成威胁的人袒露肺腑之言吗? 面对错综复杂的职场症结与矛盾,生气不如争气。一分钟的亢奋带来10年的后悔。 最可怕的不是差距本身而是你并不知道真正的差距在哪里。要站在内行的角度去检查自己的缺点,在与别人争之前,先自己与自己竞争。与其眼睛盯着别人如何如何,不如想办法看看怎样才能超越昨天的自己。 少一些焦虑、彷徨与矛盾,多一些理解、包容与感恩。 还是老子那句话:上善若水,水利万物而不争,夫惟不争,乃莫能与之争。 (全文完) 引子 引子 橙色的爱情不如红色那样炙热,也不如白色那般纯洁,她是介于两者之间的,淡淡的,有些酸涩,却最是沁人心脾,难以忘怀。 在对的时间,遇见对的人,是一种幸福。 然而这种幸福实在是一种奢侈品,不是人人所能及的。太多的时候我们是在对的时间遇到错的人,抑或是在错的时间遇到对的人。 青春懵懂时,我们就开始期待有一个人能够懂你,时时关注、伴你左右,然后执子之约,如影相随。然而这世上的事大都不能如愿,现实的伴侣好找但精神契合者难觅。 不记得在哪篇文章上看过这样一句话:“如果不是他,那么所有的人都会是凑合!”深感赞同。 本文用纪实的风格,记录着将近十年间,一群生活在北京、打拼在北京的都市白领,他们的成长历程以及具有代表性的婚恋故事,在这里也许你能找到自己的影子。 特别声明,本文所指的公司及人名均为代号,千万不要对号入座。 第一章 职场掠影 ·第一卷· 职场丽人 第一章 职场掠影 许卓然一个人对着电脑屏幕,看似很认真地在看一份宣传计划,实际上她又在发呆了。旁边的王亮瞄了她一眼,心想着这小妞又在想什么,这几天情绪有些不对呀,不禁叹了口气,拿起桌上的超大号水杯,走出开阔的大办公间。香飘四溢的咖啡味从茶水间里飘了出来,不知道是谁又在煮咖啡,这新兴的it行业就是好,丁丁网站——中国的雅马逊,有了投资商的钱,员工福利和工作氛围都不错。 王亮一边接着水,一边打量着前台漂亮的小姑娘金子,寒冬腊月的还穿着超短裙,又薄又透的丝袜,也不知道冷不冷。一走神儿,开水已经从茶杯里溢了出来。 “嘛呢,想什么呢这么出神?”王亮一回头,看见那个黑黑瘦瘦的小迪,咧嘴一笑,“看美女呢。” 小迪转动着那双虽然很小,但是十分黑亮有神的眼睛,扫了一眼前台的小美妹,有些不屑地说了一句:“就她?也就是高点,美女可谈不上。” “切!”王亮心里明白,这小迪,浙江绍兴人,个子不高,穿着鞋、使劲儿垫起脚也就1.65米,所以他对高个女孩儿从内心里就有一种抵触。 这时候从外边大大咧咧走进来的是销售部的同事,本季度的销售冠军,北京区销售经理董琦,一个打扮很中性的女孩子。她又迟到了,只是人家一点也不慌张,走过来用手拍了拍小迪算是打个招呼,顺带问了句:“给我打卡了没?” 小迪谨慎地看了看周围,点了点头,心里想:敢不给你打吗?一次五十呢。 小迪向来是桀骜不驯的,在这个有着一百多人的公司里只对两个人俯首听命,一个是死党王亮,另一个就是这个北京小妞董琦。 跟王亮好是因为这小子真是没得说,自从一个人来到北京以后,第一个热心帮助自己的就是他。最早的时候因为工资低,只好在宣武门附近租了一间平房,北京的冬天真冷呀,不生炉子那是扛不过去的,可是这炉子自己就是搞不定,一个电话人家王亮就立马杀了过来,还带来了炭,很是麻利地生好了火。发展到后来自己每一次搬家,每一次遇到解决不了的事情,这王亮就赶过来帮忙,真是好人呀。 而对于董琦,小迪心里有点复杂,这是一个非常能干的女孩,不似一般的北京女孩那样娇气、爱打扮,她很独立。说来有些惭愧,自从她来到公司以后,自己这个前销售冠军就稳居次席了。公司里有八个地区经理,就她一个女的,可是人家真是巾帼不让须眉,唉,感叹之余心里有几分爱慕。但是这个董琦长得太中性了,说不上漂亮,虽然老娘从小就告诉自己找老婆不能中看不中用,可是看看满公司的漂亮小姑娘,小迪还是压抑了自己隐隐的爱意,于是心里就会生出这种又怕又爱的复杂情绪,所以也才会低下自己骄傲的头,在这个丫头面前甘心为奴。 三个人走进办公区,各自坐在自己座位上。董琦从包里掏出一个大鸭梨,放在许卓然的桌上,许卓然这时才回过神儿来,把梨又放回在董琦的桌上,说了句:“大冬天的,我可没有您老人家的铁胃,吃了它我立马就歇了。” “爱吃不吃。”董琦打开电脑,拿起杯子,水还是热的,不用问,一定是许卓然早上起来就新泡的,居然还是八宝茶。 许卓然虽然是市场部的经理,但是却与销售部的董琦十分要好,两个人在公司里的时候几乎形影不离。只是许卓然是一个严守纪律的好员工,每天都按时到公司,从来不迟到,来了以后会把自己的桌子擦一遍,有时候还用酒精擦擦电话和电脑,这点有些洁癖,然后就是涮杯子,沏茶。 许卓然身材娇小玲珑,虽然是生在北京、长在北京,是个纯正的北京女孩,但是祖辈却是从浙江宁波搬过来的,所以长相有些南方女孩的特点,小巧而精致的五官,灵动的眼睛,微微有些遗憾的是肤色不够白皙,不过蜜色的肌肤也还好了,也算是个美女了。 许卓然一个早晨都在对着电脑发呆,其实也不是发呆,她在对着电脑默背昨天晚上看的题目,还有一个多月就考研了,自从十月份报了名以后,就再没有一个休息天了,所有的空余时间都用来看书、背题。自己要考的是法学硕士,但是大学里学的是国贸,一点基础都没有,完全是生背,不过自己从小就擅长背东西,对于法律也是兴趣使然,所以还没有觉得有多辛苦,只是她不想让别人知道,她是那种一个人默默承受过程,只是把美好的结果呈现在人前的那种人。 就像整个公司里的男生都很喜欢她,又都觉得她是一个骄傲的小公主,不敢向她表白一样。只有董琦一个人知道,外表骄傲的许卓然是一个单亲家庭,从小父亲因病去世,母亲一个人抚养她和姐姐,这样的家庭背景让她从小就独立要强,在学校是年年考第一的好学生,在公司里是果断、干练、能独当一面的部门主管。其实她是外表强悍、内心渴望关怀和温暖的小女生。但是她美丽的外表和坚强的外衣挡住了很多人,比如说王亮。 董琦打开电脑以后,突然想到今天是交地区销售数据汇总报告的日子,自己还没有做,真是烦,又起晚了,所以赶紧打开excel和广智进销存软件,正准备赶作业,生怕交晚了,那个从国外回来的“海龟”总监训自己。 这时候msn提示有新信息,董琦打开一看: 青青子衿(许卓然)说:“宝贝儿,我帮你把报告写完了,发给你。你看一眼没问题就可以交了。” 董琦心里一阵狂喜,马上回了一句:“谢谢啊亲。” 董琦心里感叹呀,有个做市场的好朋友就是好,所有的方案呀、报告呀全都给代劳了,对了,董琦又在msn上打了句话。 “卓妞,帮我写份毕业论文吧,我那个红旗夜大要毕业了,要写5000字呢,我写不出来。” 这边许卓然很快在键盘上敲打一番。 青青子衿(许卓然)说:“不管,蹬鼻子就上脸呀,刚给你写完报告,你又弄了个论文。” 董琦看了一点也不急,许卓然的脾气自己最清楚,外强中干,受不了三句半好话,搞定她太容易了,于是又写了一句发过去:“卓卓,帮个忙吧,谁叫你是才女呢,你不帮我我就找块麻豆腐撞死了。” 果然,很快信息就回来了。 青青子衿(许卓然)说:“什么专业?什么题目?” 董琦心里偷偷一乐,又发了条:“企业管理,没题目,凡是经营管理的都可以。” 过了一会儿,信息回来了。 青青子衿(许卓然)说:“加入wto之后中小企业的现状与未来,你看行吗?我对民营企业还比较有研究,能写得生动些。” 董琦马上回信:“行,全听你的,对了,你得保证得优呀,得良我可跟你急呀。” 青青子衿(许卓然)说:“我呸!白吃梨还嫌酸。” 董琦对着自己的电脑一个劲傻乐,这时候桌上的电话响了,听声音像是内线,抄起电话,“董琦,来一下。”是销售总监老何,董琦在msn上跟许卓然说:“我面圣去了,老何找我。”然后从桌上拿了个本子,又找了一支笔,领导接见得装装样子呀,就进了那间一面是墙、三面是落地玻璃的总监办公室。 何总监原是东北一所大学教经济学的教授,后来也赶时髦去了美国,一边刷盘子一边上学,终于又弄了个工商管理的学位,归国以后先后在生力啤酒、可口可乐这样的大公司里工作。2000年网络热潮,一次培训中结实了丁丁集团的总裁张大国,这张总年纪轻轻但是很有魄力和远见,以高薪网罗了一批国际化大公司的骨干精英,于是何总监接过了张总抛来的橄榄枝,以两万八的月薪加盟了这家新成立的公司做销售总监。丁丁网站的前身是一家中等规模的出版公司,后来机缘巧合引入外资成立了以图书零售、批发和版权交易为一体的综合性购物网站,一直引领业内潮流,老板的思路与大胆创新不仅令同业瞠目,就连自己这个销售总监都有些跟不上步伐了。 看着董琦夹着个本进了自己的办公室,何总监收回思绪,露出了他那特有的招牌式微笑,就是“皮笑肉不笑”。“小董呀,怎么样,最近工作顺利吗?” 董琦心里一阵阵发冷,嘴上应着:“还行,领导有什么指示?” 何总监沉吟了一下,有些为难地说道:“公司年底要做考核了,以前咱们的提成都是根据回款直接提的,但是实际上,科学的奖励机制应该建立在精确的成本核算基础上,所以从这个月开始,提成先暂停,等财务部门核算了今年你们各地区的账期、退货还有市场费用以后再发放。” 董琦那个火大呀,这是一个暴脾气,立马就窜了:“为什么呀?这个月该发的是上个季度的,您要考核要改提成方案也应该从明年开始,那得等到4月份兑现,根本没必要倒以前的账呀。” 何总摸了摸自己已经谢顶的光亮脑门,有些无奈地说道:“小董呀,我第一个找你谈,就是因为你业绩最好,希望你能给大家起个表率作用,公司以前那种提成政策,从财务核算的角度来讲已经亏损了,所以一经发现就要马上停止。我也很为难,你也知道我是拿整个公司平均奖的,这对我也有影响,能争取我肯定替大家争取过了,现在我们都只能服从。” 话已到此,董琦有火也发不出来,憋在那里着实难受,何总又说道:“等等看吧,你先去吧,给我把王亮叫来。” 董琦霍地一下站起来,气呼呼地就出了总监办公室。 大家看她情绪不对,也不敢问,面面相觑之间,董琦回到自己座位上,“叭”地把笔记本往桌上一摔,说了句:“王亮,何总办公室。” 挺大的声音还带着火药味,众人都是一惊,王亮也有些摸不着头脑,同样找了个本和笔就进了总监办公室。 “怎么了?”许卓然走了过来,轻轻地问。 “妈的!”董琦小声骂着,“提成不发了,说是要改政策,让等等看。” 啊,整个销售部都惊了。 销售部整体都是底薪加提成的工资结构,底薪很低,主要靠提成,而且接近年底,一年的成绩都在那里摆着呢,现在忽然说暂发提成,还要改革提成办法,大家都慌了。 要说姜还是老的辣,如果老何不是一对一地谈话,而是在每周一次的全体例会上讲这件事,那场面肯定得失控,得炸了窝。一对一谈话的好处是,公司的决定他传达到位了,而员工的反弹还可以得到很好的控制,同时也低调含蓄地表达了他作为销售部门领导的无奈,让大家不能公然与之对抗,真是厉害。 很快,王亮就回来了,王亮是一脸的无所谓,他管的两湖地区本来这季度业绩就不太好,再者整个销售部唯一一个家在北京的男孩子负担没那么重,而且他一贯是老好人,只要不是挤对他一个人,他一般都能坦然处之。 接着是小迪、老赵和其他几个地区经理,依次面圣,每个人的表情都差不多,都是有些气愤,又都压抑着,作为销售最怕的就是政策变动,直接影响大家的收入,在这岁末年底真有些添堵。 忽然,董琦一拍桌子:“不行,我得找他去!” 许卓然吓了一跳:“干吗去?” 董琦说了一句:“我底薪跟他们不一样,我得找老何去。”于是急冲冲地又推开总监办公室的门。 “何总。” 何总看见是董琦,心里有点莫名,这丫头怎么又来了,但是面上还是一脸悦色:“小董呀,什么事?” 董琦也没落座,径直站在那张大班台前边,无比镇定地说道:“领导,我和销售部其他地区经理的情况不一样,我比他们的底薪都低,当初是两种政策,高底薪、低提成,低底薪、高提成,我选的是低底薪,现在提成停发了,只有那么点底薪我没法生活,领导给解决一下吧。” 何总一听,这小丫头真够刁的,在这儿等着我呢,稍加权衡随即说道:“那先这样,这个月开始我先把你的底薪调一下,但是提成这是公司统一的政策,肯定要再等等。” “行。”董琦达到了目的,立即出来了。 “怎么样?”许卓然马上关切地问道。 “安了,他不可能两头堵。”董琦回到座位上,啃了一口梨,打开了公司网站,随意浏览着。 许卓然心里也有一丝高兴,这个董琦可真行,只要她出手还真没有办不成的事。一个上午很快过去了,中午照例是在办公楼对面的“家常菜”,几个人点了四个菜一个汤,然后结账的时候再aa。本来每天中午如果时间富余,男同事还会玩会儿跑得快或者扎金花,今天大家都没心情了,吵吵着提成改革的事情,心里都不怎么痛快。 下午的时候,许卓然的手机响了,是陈庆,他从意大利回来了,闲聊了几句,许卓然就给挂了。董琦比较八卦:“男朋友?” “什么呀!”许卓然头也没抬,随便说了句,“男的,老朋友。” 声音不大,但是办公室里所有的男生都听到了,大家对许卓然的个人问题还是比较关心的,这个美眉年纪轻,长得漂亮,而且能干,大学毕业就做了北京一家著名连锁机构的市场部经理,公司成立的时候被高薪挖过来的,但是她太过清冷,让人很难接近。 许卓然这时候沉浸在回忆里,陈庆是自己在五年前认识的,那时候自己刚刚十八岁,他在一家著名的体育用品公司市场部工作,自己那时候在一家广告公司兼职,接一些调研报告、策划方案之类的活儿。那年他们办的首届少年足球大奖赛,自己写的方案中标了,于是在活动的组织和执行过程中就那样认识了。他是做事情很追求完美的人,一个来自宁夏的北漂男孩,与同龄人相比,他少了几分浮躁多了些沉稳,而且做事情很细心,富有耐心且不急躁。许卓然自己也是个完美主义者,但是她是那种为了完美会急躁会苛求的人,从陈庆的身上,许卓然忽然意识到,原来不用发脾气、不用着急上火、不急不躁地也可以得到完美的结果。 当两个人配合默契互相吸引的时候,有一天,许卓然在陈庆的办公室里看到了他的婚纱照,那是陈庆的同事,另一个帅气的小伙子递给许卓然看的,而且还讲了上个周末他们一起打球时,陈庆的准新娘是多么单纯可爱,一直在为他加油助威。许卓然一直微笑着在听,看着照片,她能够感觉出来这是一个单纯漂亮的女孩子,她也能从同事的叙说中听到几分提点的意思,从小自己就很敏感。她一直微笑着,直到陈庆走近办公室,看到她手上的照片,一丝迟疑在他的脸上闪过,陈庆很快拿过照片,打开抽屉,然后重重地关上。 一时间有些冷场,那个男同事很是不自然,僵持的气氛最终还是被许卓然打破的,她瞪了一眼陈庆,笑着说:“陈庆,太不像话了,什么时候偷偷拍的婚纱照?你要早说,我还能帮你打折呢。”陈庆没有接话,旁边的男同事连忙接道:“是吗?卓然有熟人呀,那以后我照的时候可找你呀。” “没问题,包在我身上,‘相约一生’的开业企划是我做的,你要去那儿我肯定帮你争取成本价。” 对许卓然而言,一个还未及开始做的梦忽然就醒了,虽然有一丝遗憾但是算不得痛苦。反而是陈庆,不知道为什么,在那以后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故意远离着许卓然,越是如此,越是表明他心里并没有完全放开和释怀。 直到两个月前,在业内的一次聚会上,两人再次相遇,从陈庆毫不掩饰的追逐的目光里,许卓然才知道原来这个男人是喜欢她的,只是他手指上的婚戒时刻提醒着自己,只能是朋友,而且许卓然从来就不信什么红颜知己之类的说法。异性间的纯友谊那根本就是幌子,所有对于陈庆的明示与暗示,总是礼貌而有分寸地拒绝。 三年的时间,陈庆已经成为所在公司的营销总监了,北大的第一批mba,又被公司选送到国外学习了一段时间,如今一跃成为了成功人士,只是使君有妇,再好也不能要,许卓然暗暗告诫自己。 快下班的时候,董琦在msn给许卓然发信息:“下班麻利点,一块走。” 许卓然回了一句:“今天你和王亮一起走吧,我有事。” 董琦:“嘛呀?有约会?” 许卓然拿着化妆包走进了洗手间,在写字楼里上班的女生都有一个习惯,看谁下午5点的时候去洗手间化妆,那就是晚上有约了,唉,一边化妆她一边叹息:“千万别碰上一个青蛙王子。” 冷不丁的被人拍了一下:“卓,眉笔借我用一下。” 是海滨,销售部的助理,很小资的一个女人,这家伙也有约,许卓然头也没回:“包里呢,自己拿。” 两个对着镜子描眉画眼的女生,各怀心事。许卓然最后夹了一下睫毛,总算完工了,回过头看了一眼海滨:“嗯,你今儿又见网友去呀?” “嗯,不见网友我怎么活呀!”海滨大大咧咧地说着,一边还用手挤着刚长出来的一个青春痘,“自从我前任男友跟我发小结婚以后,我就疯了,现在都不是正常的行为,你可别管我。” 许卓然笑了,露出了那颗小虎牙,平时她笑得很淑女,只有在熟悉的人面前才会让虎牙露出来:“悠着点呀,别碰上色狼。” “我呸,”海滨翻了翻白眼,“谁色谁还不一定呢。” 哈哈,两人笑作一团。 悦耳的铃声响起,这是从海外回来的人事总监的主意,上下班和午休的时候都会放一小段音乐,承载着愉快工作、快乐生活的寓意。 许卓然刻意等了五分钟,待同事们都陆陆续续走了,这才从办公楼走出来,看着稻香村侧门外停着一辆白色捷达,记得曾经在电话里跟对方说过今天自己穿了一件蓝色的小棉服,白色的牛仔裙,所以估计是看到我了。捷达里出来了相亲的男主角,黄色的衬衫,深色的西装,比较赞的配搭,脸上架着无边框的眼镜,皮肤白皙,身高1.78米左右,较胖,或者叫壮更合适一些。寒暄了几句,无外乎我是xx介绍的,我叫xx之类的,接下来,讨论吃饭问题: 黄胖子同志说:“哪儿吃呀?” 卓然说:“随便吧。” 黄胖子:“万龙洲吧!” 晕,万龙洲,海鲜呀,是挺想吃的,可是太贵了,不好意思,卓然是那种心地极为善良又比较知道分寸的女孩儿,于是说:“我知道有个地方,比较有特色,在东四十条桥西北角,叫‘到家尝’,是老北京小吃。” 黄胖子:“好吧!” 于是,上车,走人,进饭馆。 比较搞笑的是: 听着店小二“两位,里边请”的招呼声,走进了“到家尝”才发现——停电,没空调。 整顿饭都吃得很沉闷,卓然奉行食不言寝不语,特别是对着坐在对面的黄胖子,在没有暖风的黑乎乎的饭馆里汗水滴滴答答,真是有点奇怪。不过吃着正宗的老北京炸酱面、芥末墩、麻豆腐,她倒是胃口挺好,直至挂筷的时候,黄胖子小心翼翼地说:“咱们换个地方,这儿太凉了……” 哈哈,卓然心里乐开了花,嘴上忙说好。 于是又到了东四环的一个上岛咖啡。 换了一个环境,感觉也有了些许不同,比起刚才在小饭馆里的窘相,也许在这种环境中的他是比较自如的,点起一支烟,往事种种,娓娓道来。 卓然心里有些茫然,真的不知道在第一次见面时,一个男人对着一个陌生女人,没有保留地诉说他的事业,他的曾经,他的理想,此时此刻,他的骄傲一览无余。这意味着什么呢?是没看上的轻松,还是相中的表白,真的不知道。 后来在分手的时候,他忽然问了一句话:“卓然,你想找个什么样的男人?” 卓然很认真地思索了一下,然后留下一句:“我不知道。” 这一次相亲终于没有了下文。 在那以后,很长的一段时间,卓然都会不停地问自己:我要找个什么样的男人?抑或是什么样的男人才适合我?苦苦思索,没有答案。 第二章 折翼天使 第二章 折翼天使 过了元旦,很快就是春节了,公司里面有很多家在外地的员工,每年到了这个时候都纷纷请年假提早回家过节去了。 但是今年不同以往,由于提成政策的调整,很多人都没有拿到年底的奖金和提成,两手空空再来回折腾进去不少路费实在不值,而且大家都牵挂着即将出台的新政策,所以大多数人都没有请假回家。 办公室里没有了节前热闹的氛围,隐隐的压抑和沉闷让人有些喘不过气来。今天是许卓然请了十天年假以后的第一天上班。一切都为了这次研究生入学统考,一下把两年的年假都用上了,但是卓然知道这半年来的功夫算是白费了,因为自己没有法学的基础,所以全部时间都用来看法条,结果专业课考得很好,比法学本科的学生考得还要好,但是却折在了最有把握的政治和英语上。估计总成绩在三百多分,但是自己所报的是热门学校的热门专业,要想在3000多报名者中杀进前40名,看来无望了。 许卓然是那种很追求完美的女孩,所以很多事情她只努力一次,一次失败就够了,她并不打算再考。 每一次转换心情,卓然都会精心打扮一番,今天上班特意穿了一件袖口上带着蕾丝的白衬衣,一条白色的条绒喇叭裤,又加了一件长毛藕色紧身高领毛背心,高高盘起的长发,显得既精神又俏丽,一进办公室就吸引了很多同事的目光。 这其中以王亮的目光最为热切,王亮心想,卓然真会打扮,很简单的衣服让她这么一搭配,怎么就那么中看呢。她穿的衣服都不是那种昂贵的名牌,据说都是几十块钱在万通和动物园批发市场淘来的,但是穿在她的身上就那么好看。 “卓,你帮我写的论文真棒,我们班一百多人就两人一次得优,真够让我长脸的。”董琦笑着说。 “哦,那你还不给我表示表示?”卓然面无表情地回了一句。 “行呀,一会儿‘家常菜’,我请客,叫上小海。”董琦爽快地应着,卓然倒有些奇怪这个铁公鸡怎么这么痛快呀? 午饭时间到了,董琦叫着海滨又拉上卓然,三个女孩来到了公司对面的一个小饭馆。这是一个很小的门脸,但是女主人很热情,每天都会为在这里吃饭的人推出一款免费粥或是小菜,很受大家的欢迎。 合菜盖被、宫保鸡丁、香菇菜心外加免费的紫米粥,三个人吃得津津有味。 “小海,我十天没来,你那边进展如何?”卓然夹了一根油菜,慢慢嚼着。 “什么进展?”海滨头也不抬,吃饭的时候她是最专心的。 “哎,”董琦搭茬了,“就是你那个网友,什么洗衣粉的?” 海滨白了董琦一眼:“什么洗衣粉,那是多早的事了,早成过去式了,现在进行时是方便面。” “方便面?”卓然停住了筷子,这丫头怎么换得这么快呀,前阵子还说洗衣粉不错,高高帅帅的,工作也好,怎么又发展了方便面。 “唉,”海滨叹了口气,“那个洗衣粉人是不错,可他调到内蒙古去了,所以我又发展了方便面,你们还不知道我吗?我得在半年之内结婚,要不我得让我妈给逼疯了。” 海滨是家中的长女,妹妹的男友都谈了四年了,而她除了刚参加工作时的一段夭折的感情经历以外就一直没有进展,她的父母都是很传统的人,一直希望能遵循先姐姐后妹妹的出嫁顺序,所以最近一直在催她相亲,搞得她不厌其烦,于是成天泡在网上,网聊,网恋。 “别光说我,你们俩呢?”海滨拿着筷子在一堆葱段里翻腾鸡丁。卓然突然发现,好几天没见,海滨脸上的青春痘下去了不少,脸上的皮肤细了很多,突然笑道:“有了爱情的滋润,真是不一样啊,看看这肤色,痘痘都少了。” “你少来了。”海滨指了指董琦,“你看她,天天跟人鬼混,你看她脸上的痘少了吗?” 董琦也不恼:“你们俩无聊不无聊?说点正经事,春节咱们出去玩一趟吧,在家待着多没劲呀。” 海滨连忙附和:“行呀,可别让我在家,我烦着呢。” 卓然没有说话,自己的情况跟她们不同,姐姐已经出嫁,春节不是在自己的小家守着孩子丈夫就是要在婆婆家好好表现,怎么能在春节把妈妈一个人留在家里而自己出去旅游呢,肯定不行。 “卓,你呢?”董琦追问着。 “我可能去不了。”卓然看了一眼董琦,有海滨在场,不太方便明讲。 “为什么?有安排了?”董琦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类型。 卓然只得点了点头,于是董琦也不再说话了。 吃完饭回到办公室,海滨在电脑前边输入密码,打开qq开始跟方便面继续狂聊。卓然也埋头工作,而董琦则在msn上跟王亮和小迪开起了网络会议。 董琦说:“卓然不去。” 王亮回了句:“为什么?” 董琦说:“不知道。” 小迪说:“你再跟她说说,她不是最听你的话吗?” 董琦打了一串省略号。 这时候许卓然桌上的电话响了,许卓然拿起电话:“你好,市场部。”她的声音比外貌更加甜美,经常有男同事故意学她接电话的语调,学的多是搞笑版的,嗲声嗲气一点都不像。 “什么?”许卓然的声音有些异常,“你现在在哪儿?”急切的语调好似出了什么事情。“好,我马上过来!” 她放下电话,拿起桌上的挎包,从过道的衣架上拿过外衣,急匆匆地往外走,又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对董琦小声说了一句:“我有个朋友出了点急事,现在对面等我,我溜一会儿,领导问就说我去《中经报》了。” 董琦点了点头。 许卓然一阵风似的跑了。 安定门肯德基。 许卓然推开玻璃门,四下张望,只见北边靠窗的椅子上坐着的正是她的好朋友宋萱。 “给你要了热巧。”宋萱永远那么体贴,看着她有些红肿的双眼,和勉强的笑容,许卓然一下子平静了,她知道自己不能火上浇油,于是在宋萱的对面坐了下来。 “说说吧,这次是什么情况?”许卓然还是没有等到宋萱先开口,于是自己只得发问。 宋萱是一个性格很温和柔顺的女孩子,他的父亲是经贸委的领导,家庭条件很好,然而父母关系不好,在她十岁的时候就离异了。她跟了父亲,很快后妈就进门了,只是宋萱很庆幸后妈是一个很善良的女人,对她很好,甚至没有要自己亲生的孩子。即便是这样,父母的离异也带给宋萱极大的影响,让她变得更加沉默和自闭了。 此时的宋萱低着头,眼里含着泪水,在好朋友面前没有什么不能说的,于是说道:“他要和我离婚。” “啊?”虽然知道宋萱肯定是和老公出了问题,但是没想到会一下子抛出这样的结果,许卓然还是吃了一惊:“怎么回事?你不是刚刚把孩子做了,要和他一起去南非的吗?” 宋萱抬起头,脸上的泪水早已肆意流淌,强抑着微微颤抖的声音说:“也许他就是不想要这个孩子,才骗我说公司要派他去南非。” “什么?”许卓然有些呆住了,不过半年而已,还记得在皇家大饭店举办的那场豪华婚礼,娇小可人的宋萱与高大帅气的陈东辉携手走进大堂,在亲朋好友的见证下,许下一生一世的诺言。她还记得为了这个婚姻,宋萱所付出的一切,伤尽了母亲的心,不顾父亲的反对,甚至是离家出走。那样轰轰烈烈的爱情把周围这些朋友都感动了,有着良好家境的宋萱与京郊普通农民的儿子上演了一部现代版的梁祝,这份承载着多少人祝福的婚姻仅仅半年就维持不下去了吗? 宋萱不再流泪了,拿起桌上的纸巾轻轻擦着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极其无奈地看着许卓然,有些顿悟地说:“卓然,你知道吗?我一直以为我的爱情是最最纯洁的,没有房子车子存款的诱惑,有的只是单纯的感情,但是我现在才知道,我这一方是单纯的,可是东辉,他不是。” 许卓然沉默了,当初一帮姐妹都不看好陈东辉,不是因为他穷,他出身农村,而是因为在他身上看不到那种进取和踏实,看到的是闪烁其词和虚意迎合,这段感情和婚姻让他留在了北京,留在了中国石化最有发展的部门,破格分到了属于他的三居室,有了旁人艳羡的出国学习的机会。一方是无所求的全心付出,而另一方是坦然的接受与继续的索取。 “小萱,记得我跟你说过吧,一个女人在那个男人一贫如洗的时候嫁给他那一定是因为爱,而那个男人在自己境况不佳时所娶的女人通常不是自己的所爱。”许卓然缓缓地说出。 宋萱点了点头,有些凄凉地看了一眼许卓然:“是呀,让你说中了,可是当时别说是你,就是我爸爸,你记得吗,我离家出走的时候跟爸爸说,即使以后跟着东辉去要饭我也不要回我们家。”说到此处,宋萱终于忍不住,趴在桌上哭了出来。 轻轻拍拍好友的肩膀,许卓然劝慰道:“好了,别哭了,说说具体情况,他到底想怎么着?” 宋萱红肿着双眼:“我们俩之前还好好的,你知道我爸上次脑溢血以后就病退了,本来答应把东辉他弟弟办进经贸委的一个进出口公司,可是现在估计办不成了。” “就为了这事?”许卓然觉得火往上涌,气不打一处来。 “也不是,你也知道我那个婆婆,估计是她挤对东辉来着,他们家的事哪件不是急茬呀,东辉心里也是着急,上个月公司派他去南非长驻,所以我们商量了先不要孩子,就把孩子做了,没想到第二天他就跟我说要离婚。” “到底为什么,离婚也得有个理由吧?”许卓然有些摸不着头脑。 宋萱看着许卓然,终于说出了自己心中的怀疑:“卓卓,你说一个大男人接手机,躺在被窝里蒙着被子是不是有点奇怪呀?” “我晕,当然了。”卓然大叫。 宋萱接着往下讲:“他每天晚上都打很长时间手机,我跟他说手机有辐射,让他用家里电话打,他也不听,有一次我跟他闹着玩,就上去抢他的手机,没想到他跟我急了,而且我听见电话里那边是个女的。” 许卓然心里一下子明白了,当初宋萱和陈东辉交往的时候就一直是宋萱比较主动,她会在中午的时候带着肯德基全家桶去他的单位看他,会在一大早买了宏状元的粥打车送到他的床前,面对这样的痴情,陈东辉最初仍然是不置可否,刻意与宋萱保持着若即若离的关系。当时宋萱反倒认为这样的男子值得信赖和依靠,现在想想也许他是真的不喜欢或者心中有别人。 “如果他外边真的有人,你打算怎么办?”许卓然盯着桌上已经不再冒着热气的巧克力奶,她想知道此时宋萱心底的打算。 宋萱深深叹了口气,只说了一句:“我不想离婚。” 许卓然点了点头,追问了一句:“哪怕他有外遇,哪怕他不爱你,你都不想离婚?” 宋萱想了想,没有一丝犹豫:“嗯,我不想,卓卓,你知道,我们都成长在单亲家庭,那样的经历让我们从小就渴望一个自己的家,完整的家,所以我不想离。” 许卓然无语了,是呀,自己是从小丧父,小萱是自幼父母离异,单亲家庭的孩子都很早熟,她们的性格里有坚强有独立,更有一份敏感与脆弱,坚强的外表下是一颗渴望温情与关怀的心,自尊与自悲交织在一起,常常让她们更为自闭和孤独。想想自己以前曾经写过的一篇关于单亲家庭孩子成长的小说,名字叫作“折翼的天使”。每一个孩子生下来都是一个可爱的天使,然而她们不是,她们的翅膀先天就失去了一只,所以想要飞,她们要付出更多的代价,这其中的苦痛与努力只有她们自己知晓。 想到此,卓然便有了几分积极的心态:“好了,小萱,你也别太担心,他只是提出来离婚,婚姻不只是两个人的事情,还有他的家庭和你的家庭,这些都是考虑的因素,你可以先冷他几天,然后跟他好好谈谈。” 宋萱点了点头,也只能如此了。 陪着宋萱在停车场拿了车子,苹果绿的polo,小巧漂亮很适合女人开,车如其人,有个可以依靠的老爸真是好,这一刻许卓然有些羡慕宋萱。想想自己不禁笑了,工作了五年,终于攒下了首付,明年就可以搬离那个住了二十几年的简易楼了,想象着妈妈在新房里开心的样子,心里又有几分酸楚。是呀,虽然自己是北京人,但是房子、车子每一样都要靠自己去奔呀,卓然自己有一个目标,25岁前买房,30岁前买车,唉,真是奔命呀。 有些惆怅,许卓然看了一眼手机,已经四点半了,还有一个小时就下班了,要不要回公司呢,还是直接回家?抬眼看到了马路对面稻香村的大牌子,好长时间没给老妈买稻香村的点心了,平时下班的时候人太多了,于是径直过了天桥,走进店里买了牛舌饼、南瓜酥和几样小菜,拎着向地铁走去。 刚下地铁,手机就响了,掏出来一看是公司的电话,许卓然心里一惊,心里想千万不要给我抓回来才好呀。 “喂。” “卓卓,是我。”是董琦的声音。 “什么事?”许卓然松了口气,不是领导,估计没什么大事。 “在哪儿呢?”董琦电话里头又问。 “地铁里呢。” “晚上有活动,别说你有事啊,今儿王亮生日,都得来。”董琦在电话里说得死死的。 “哦,我不去了吧。”许卓然口气有点松动,要是以往他们晚上的聚会自己肯定是不参加的,家里只有老妈一个人,每天最开心的事就是等着女儿回来一起吃顿晚饭,但是王亮过生日,许卓然心里微微动了一下,也许应该去呢。 “喂,卓卓?”王亮的声音,一定是董琦把电话给了王亮,“来吧,都等你呢。” 许卓然忽然觉得不好推辞了,但是看着手里提着的东西又有些为难:“那好吧,你们说在哪儿,我晚点过去。” 王亮笑了,很是愉快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在小迪的新家,你去过的,你干吗去,不是给我买礼物吧?” 这人还真会自作多情,许卓然心里笑道,嘴上说着:“行。”挂了电话,匆匆上了一趟开往宣武门方向的地铁。 第三章 冬日夜晚 第三章 冬日夜晚 夜幕降临,这个时候的北京是一年中最冷的时候,三九、四九冰上走,许卓然回到家里和妈妈一起吃过了晚饭,又走出家门。 坐了一段地铁,在附近的超市里买了两瓶红酒和一些熟食,这才打了一辆车。这时街上已经不那么堵了,到小迪家楼下的时候,她看了一下手机,7点半,时间刚刚好。 远远的就看见三楼的阳台上有人在冲自己招手,卓然看不清楚是谁。研究生备考以来自己的视力又下降了不少,只是她不愿意戴眼镜,也不愿意配隐形,自己曾经在北京著名的眼镜连锁公司里做了两年的市场部经理,知道隐形眼镜对眼睛的伤害。所以很多时候卓然都是蒙着看的,怕大家说自己冷漠,所以看见人影就冲人家笑,也不管是不是认识,这样总强过见到熟人不打招呼。 拎着东西爬上三楼,门早就开了,开门的是小迪,笑意连连地接过手里的东西,嘴上还假客气:“来就来了,还拿东西,真够客气的。” 里面热气腾腾地,看着桌上冒着白气的电火锅许卓然就笑了,这些人在一起就只能吃涮羊肉,也没点新鲜的。 先去卫生间洗了手,然后进了厨房,拿出盘子在水龙头底下冲冲又控了控水,把自己买的一包包熟食和凉菜装盘,一回身,就看见王亮像门神一样站在那儿,定定地望着自己。 王亮灿烂一笑,赞了句:“瞧瞧,还是人家卓卓贤惠,一进门就先干活,比他们强多了。” 许卓然笑了,这话还挺受用的。“那还不有点眼力见,帮我把菜端出去。” “好。”王亮端着盘子颠颠地出去了。 大家围着桌子,坐在一起,小迪、海滨、杜姐、董琦、王亮和超群。丁丁网站销售、市场和财务部的精英全都到齐了。 “小迪,红酒开了吗?”卓然问。 “没有,起子找不着了。”小迪还弯着腰在电视柜下边的抽屉里翻腾呢。 “行了,你别找了。”卓然从包里拿出一个黑色不锈钢的红酒起子,递给小迪,“用完还我,我还拿走呢。” 王亮赞许地说:“看人家卓卓多细心呀,买红酒还给咱们带着起子,真是。” 董琦拍了拍王亮:“行了,别花痴了,再夸人家也不跟你。” 哈哈,大家都笑了。 “别贫了,”董琦举起酒杯,“借卓卓的酒,咱们敬王亮同学一杯,祝他生日快乐!” “好。”大家纷纷举杯。 卓然悄悄地问董琦:“没人买蛋糕呀?” 董琦一笑:“买了,别操心了。” 小海从门厅拿来蛋糕,还是金凤城的呢。 大家极为期待地看着她打开盒子,哈哈,一阵暴笑,只有两个人没笑,一个是王亮,另一个就是许卓然。卓然没笑是因为她没看清,不知道大家为什么笑,而王亮看清了却是忍着不能笑,这帮损人,卓然凑近了这才看清,不知道是谁的主意,用猕猴桃和巧克力做的一个胖胖的忍者神龟,赫然趴在蛋糕的中间。 于是,在大家都已经不笑了的时候,卓然哈哈地捧着肚子笑得花枝乱颤。这样的后知后觉自然又惹来大家的一阵哄笑。 “好了,好了,别瞎闹了,赶紧涮肉,放菜。”杜姐好心地招呼着大家,这是一个外表纤弱而内心硬朗的女人,来自内蒙古赤峰,在丁丁稳座采购部主管的位子,无论上边如何风云变幻,始终屹立不摇。几年的时间买车买房,含蓄而内敛地收获成功,一个情商与智商双高的职场女人。 大家涮肉的涮肉,喝酒的喝酒,十分热闹,董琦小声问卓然:“下午干吗去了?” “怎么?领导问我了?”卓然有点紧张。 “没有。”董琦扫了一眼王亮,“大家关心你呀,看你急匆匆地出去,以为怎么了。” “唉。”卓然叹了口气:“小萱,我跟你提过的那个,他老公跟她提离婚了。” 董琦喝了口红酒,有些幸灾乐祸地说:“她找的那个男的,早晚的事,我早跟你说过,他眼神不定。” “呸!”卓然瞪了她一眼,夹起一块木耳放在碗里,“少来,当初参加完人家的婚礼,谁夸人家新郎长得帅来着,现在又马后炮。” 董琦笑笑:“长得帅是帅,当情人没什么问题,当老公肯定不行,再说了,你那个姐妹也太上赶着了,送早餐送到床头,天天唯老公马首是瞻,好男人也得给惯坏了。” “行了,行了,烦不烦?”卓然有些不耐烦。 “你们俩干吗呢,开小会呢?”小迪隔着桌子打趣地说。 海滨埋头苦吃,吃的差不多了,嘴里说着:“咱们玩儿游戏吧,太闷了。” “好呀。”一堆人开始附和。 “玩儿什么?”董琦问。 “数七吧。”海滨说。 “罚什么?”王亮比较关心这个。 “第一个人数错的人自罚一杯,第二个数错的人听第一个的,以此类推。”杜姐献策。 “这个比光罚酒有意思。”小迪说道。 卓然心里叹了口气,最怕的就是数七,自己反应慢呀。 游戏开始了,从小迪开始,1,2,3,4,5,8很快数到41,轮到卓然了,心里知道7的倍数也不能说,于是直接说“43”,于是44,45很快一圈又过去了,“55。”董琦说,想着7的倍数不能说,要跳过去,于是卓然很坚定地说“57”。 “说什么呢?”小迪立马用筷子敲着盘子。 大家都开始哄笑。 唉,卓然幸运地成为第一个被斩落的人,王亮拿起酒瓶给卓然倒了半杯红酒,立刻引起了大家的不满。 “干吗呢?罚酒哪有喝半杯的?”财务部的出纳超群半天没说话,总算轮到他发言了。不愧是财务出身,真是斤斤计较。 王亮面不改色地说了一句:“红酒,很贵的,哪能牛饮呀。” 得,我成牛了,卓然心里想着,这王亮明明是好心,偏不说好话。拿过杯子,一饮而尽,真的有些勉强,但是愿赌服输,酒量不行酒品要好。 接着来,卓然心里想着,嘴里说着“83”。 王亮想也没想,顺着说了一句“84”。 哈哈,乐不可支,卓然小计谋得逞了,第一个笑了起来,大家也都跟着起哄,小迪拍着桌子说道:“亮子,你瞎好心,人家偏不领情,挖了坑等你跳呢,你还挺义无反顾的。” 王亮闪着亮亮的眸子看了一眼坐在旁边的卓然,情不自禁地用手拂了拂她长发,这突如其来的亲密举动,让卓然惊了,有些不知所措。而一旁的众人又都哄笑了起来,王亮笑意不减,盯着卓然:“说,想怎么罚我?” 这一刻,卓然心里有一阵悸动,但是很快恶作剧的心理占了上风,拿了一个空杯子在里面倒了一杯啤酒,又去厨房拿了一个鸡蛋,在众人的注视下,把生鸡蛋打在了啤酒里,放在王亮的面前:“我在电视上看过,这叫碧海明月,今天你是寿星,也不罚你了,把这个喝了吧。” 王亮笑了笑,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游戏继续,转了好几圈,基本上大家都被罚过了,而受罚最多的那个就是卓然。所以她有点晕,上了头以后就开始笑个不停胡说八道了,用董琦的话来形容就是撒欢儿。 一餐饭吃得热热闹闹,将近十二点才收局,男的都住在小迪家里,因为这儿离公司很近,第二天还要上班。而女孩子自然是要回家,于是有车又年长的杜姐则开车负责将三个女孩一一送回家。 卓然是最后一个,她有些醉了,一直坚持着,让杜姐停在长椿街地铁口,说家里离地铁就几步,不用拐进去了,杜姐有些不放心,无奈此地不好停车,所以说了句小心就开走了。看着她的车消失在视线里,卓然一下子坐在马路牙子上,哇哇地吐开了。还好,没有在人前吐,吐完了,也清醒了,冷风一吹,头有些疼,一个人沿着马路向西走,其实这里离家还有一段距离,但是卓然不愿意让人送到家门口,潜意识里的自尊心和自卑感交织在一起,她不愿意让同事知道自己居住在这样破旧窘迫的简易楼里,所以现在只能一个人默默地走回去。 夜很深了,抬头看见天上的月亮,就像啤酒中的蛋黄,圆圆的还有一丝光晕着,很美。 第四章 烟台看海 第四章 烟台看海 春节前的公司里有些无聊,没有什么工作的氛围,大家都很慵懒。 挨钟点一样耗到5点半,悠扬的乐曲一响,大家都纷纷拥到前台,打个卡然后三五一伙结伴走出办公楼。 许卓然没有像往常下班时那么积极,因为今天她要陪董琦去百盛买衣服。董琦一向上班下班都不积极,现在还在那儿和小迪聊得热闹。许卓然的等人底线是十分钟,于是5:40,她径直走过去用凌厉的眼神提醒董琦,而聊得正欢的董琦这才恍然大悟,嘴里连连说着“走,马上走”,手里就开始了迅速的收拾。 两个人从安定门坐地铁到复兴门,直接进了百盛。 商场里过年的气氛真浓,春装已经开始上了,真漂亮,许卓然心里赞道,只是百盛的衣服自己是看的多买的少,因为实在是太贵了。虽然她和董琦是好朋友,但是购物和穿衣的品位及消费习惯相差甚远,许卓然喜欢颜色明快的小套装和充分体现女性美的裙装、毛衫,只要是时尚、好看的衣服是不论品牌和做工的,而且她奉行的是越便宜越好的原则,即使是几十元也要拦腰跟店主再砍一刀,所以她固定的购物场所就是万通、动物园,还有林立街边的许多个性化的小店。 而董琦与她相比则有太大的反差,董琦在服装上追求的是品质和品牌,而且风格基本是运动款,所以阿迪、耐克、苹果才是她的选择。所以这两个人一起逛街,每一次只能以一个人的牺牲去换取另一个人的收获,否则就是白逛一趟。 就像今天,从一层逛到五层,什么收获也没有,本来董琦看上了一条苹果的牛仔裤,六百多,许卓然偏偏说不好看,董琦也没再坚持,董琦心里明白,如果自己去试那条两百多的,许卓然一定会说好看。这个许卓然,很多男孩都觉得她打扮入时应该是个月光族,谁又知道她其实是如此的节俭呢,自己不浪费也拦着别人不能浪费,唉,那条六百多的裤子其实感觉还不错,哪天自己过来买好了,想想今天约许卓然出来本来就是拿逛街当幌子,于是挽着她的手说道:“卓,咱吃饭去吧,饿了。” “好,去哪儿?”许卓然也饿了。 “去楼上食街吧,有呷卟呷卟,你的最爱。”董琦心想,就是不知道上边吵不吵,太热闹说话不方便。 两个人上了六层食街,这里有各地的风味小吃,十几块钱就能吃得很好,就是太吵了,还好有个闹中取静的呷卟小火锅,相对清静一点。 点一盘羊肉、一盘鱼丸、一盘蔬菜拼盘,两个人就开始边吃边聊。 董琦直奔主题:“卓卓,春节跟我们一起出去吧。” “旧事重提,我不是说了我不去吗。”卓然头都没抬,从锅里夹起一棵茼蒿,像兔子一样认真咬着。 董琦心想,我还不愿意说呢,要不是他们逼着我,我才不费这劲儿呢。“去吧,大家平时都不错,今年好不容易凑到一块去,少了你不热闹,再说你又没什么事。” 许卓然没说话,其实出去走走,缓解一下一年的疲劳与紧张,应该是个不错的建议,只是一想到把老妈一个人留在家里实在有些不忍,于是叹了口气,说道:“你别跟他们一起瞎起哄,我的情况你还不知道吗?我能把我妈一个人留在家里吗?” 董琦思索片刻,放下筷子,面上有几分郑重之色:“卓卓,你的情况我知道,我好像从来没跟你说过我家的事情吧?” 卓然脸上有一丝茫然,摇了摇头。 董琦苦笑道:“其实你父亲去世了反倒好,我父亲虽然还在而我很多时候却宁愿他已经不在了。” “啊?”卓然吃了一惊。 董琦摆了摆手:“让我说完,我父亲在我十七岁的时候进去了,判了十五年,经济犯罪,我妈和我哥以前是在我爸单位上班的,这样一来,我爸进去了,我妈、我哥失业了,我还在念书。这么多年其实我们家的情况还不如你,因为我们不但要维持生计,还要承担巨大的精神压力。你知道吗?检察院的车是直接到我家把我爸带走的,光是众人的眼光就够我们受的了。” 此时,许卓然真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只是望着董琦,这个一向大大咧咧,乐观向上的女孩儿。也许是话题太过沉重,也许是小火锅蒸发出的水汽,此时她的眼睛有了点点泪花。 董琦笑了笑,又说:“咱们的境遇差不多,可是我跟你不一样,我努力工作、努力挣钱,也努力花钱,从不克扣自己,让自己过得好,过得舒心,这也是孝顺的一种,不是吗?” 思忖着董琦的话,许卓然觉得居然也有几分道理。 董琦继续往下说:“如果我们自己过得太沉重,父母也会跟着揪心,不如大家都洒脱一些,就当一切都没有发生,该怎样就怎样。你说我为什么想要出去玩?你说外面哪有北京好?还不是想缓解一下这一年紧绷的神经,明年还得好好干呀,再说,今年我妈申请了探视,可以去延庆和我爸团聚了,我把自己安排好,他们更放心。” 许卓然点点头,心里十分感谢董琦,为了劝自己同去旅游,把家里的老底都自暴了。 董琦又说:“其实,我一直都想对你说,卓卓,你活得太拘谨了,考虑的东西太多,其实什么事情你都为你妈着想,你都想保护她,就像《情深深雨蒙蒙》里的依萍,这样你们两个人都累。其实你出去一段时间,也可以让你妈放松放松,想干什么干什么,而且早晚有一天你也得嫁人,总得让你妈先适应一段时间呀。” 许卓然彻底无语了,没想到董琦居然比自己看得透彻。终于下了决心:“好吧,那咱们去哪儿?” 董琦笑了,总算没白费劲,终于说动了这丫头。“随便,他们说听你的,我想去黄山,看雾凇,冬天可以选择的地方少,再说,银子有限,要是不考虑预算,我倒是想去拉萨或者海南。” “你算了吧,我可没那么多钱,一千左右,多了你给我添呀。”许卓然心里想着,明年新房子就交工了,开了春就得装修,现在可不是乱花钱的时候。 “一千?火车票差不多了,去黄山都不够,那你说哪儿吧?别给我来一个新街口、马甸、太平庄一日游啊。”董琦夸张地说。 许卓然认真地想了想:“去烟台吧,孟庭苇不是有首歌《冬季到台北来看雨》?咱们去看烟台的海,应该不错,再说春节车票不好买,去个冷僻点的地方什么都方便,最重要的是这一趟开支会比较小。” 董琦咬着鱼丸,点了点头:“不愧是做市场的,行。” 2002年的大年初三,许卓然、董琦、海滨、小迪、王亮和超群六个人出发了,六个多小时的火车把他们从隆冬的北京,载到了烟台的海边。 不是第一次见到海,但是大家还是被这冬日的大海震憾了。 很多年以后,在领略了黄山云海、泰山日出、长白山天池和布达拉宫这些壮丽的奇景之后,许卓然心中铭记的还是这年冬日烟台的海景。 乱石穿空、惊涛拍岸。 浪花不似夏天那般轻盈可爱,海水也不似夏天那般湛蓝透亮。厚重而苍凉,雄浑而壮观,灰白、有些混浊的海水拍打着岸边,仿佛蕴含着无穷的能量,如虹的气势、史诗般的壮丽。咆哮、怒吼与冲击,这些夏日里难得一见的景致,在冬日体现得淋漓尽致,在这里你能感受生命的无常与可贵,感受生活的浮沉转折,朴素而原始的美将你从头到脚真正地征服。 在这里,仿佛解下长途奔袭的包裹,仿佛洗去经年的尘垢,一切归于静谧,只是让人觉得舒坦。 第一个打破这宁静的是小迪,探头探脑一番之后,他便大喊一声:“亲爱的海呀,我们来了,亲爱的海呀,我们饿了。” 这番感慨惹来大家的阵阵哄笑。于是吃饭问题开始进入正式的议程,去哪儿吃呢,火车上大家吃的都是自带的面包、方便面,现在早都饿了。只是烟台这个城市本来就是旅游城市,在淡季的时候街上的行人更加稀少,很冷清,而现在似乎也不是吃海鲜的季节,很多临海的有着高大落地窗的海鲜馆都停业了。 大家沿着海滨道向城中心走,一路上,许卓然都很安静,她被这座城市吸引了,干净的街道、宁静的氛围,在这里永远不会看到行色匆匆的人,也永远不会有车水马龙的繁华之景。如果能长期生活在这座城市该多好呀,北京虽然好,但是真的不适合居住。想想家里的蜗居,有些无奈地甩甩头。 王亮放慢步子,让自己与许卓然同行,悄悄地说了一句:“饿了吧,半天没说话了。” 许卓然笑了,随口说道:“没有,我在看这里的建筑。” 王亮停下步子,看看卓然,又看看街道两旁,没觉得有什么可看的。 许卓然笑了,这种美不是每一个人都能体味的。 烟台曾经是一座殖民城市,从1867年烟台山上的第一个殖民建筑英国领事馆落成到现在,这里的街道上仍然可以看到很多带有二十世纪初西方建筑特色的房子和古色古香的巷子,那么和谐,而历史的痕迹让这座城市更添魅力。 许卓然不禁想到,什么时候才会有一个人能够读懂自己的心事,能够与自己一起体会这隐藏在平常中的种种风景呢。她不知道,就像王亮不知道她此时所想一样。王亮想的是怎么最快地找一家干净又有特色的饭馆,让大家饱餐一顿。 董琦眼尖,首先喊道:“就那家吧。” 大家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到一家木制装饰的韩国料理店“味家”。 “到这儿吃什么韩国菜呀,应该吃点当地特色的。”财务部的木讷帅哥超群第一个反对。 许卓然笑了:“你呀,就会自暴其短。威海和烟台是我国海上离韩国最近的港口城市,在烟台有两千多家韩国菜馆,历史最悠久的都是些百年老店,而且店主大多是韩国人,非常正宗,你呀别丢人了。” 一番话说得大家兴致盎然,都想尝尝这烟台的韩国料理,于是纷纷走进店内。 在韩式装修风格的餐厅里,享受着韩国老板娘的殷勤招待,品尝着不同寻常的辣炒年糕条、地道的石锅拌饭,还有精致的各式小菜,真是身心都得到充分的放松和享受。温暖的室内,牛肉和鱿鱼在架子上烤着,滋滋作响,散发着阵阵香气。 许卓然小口品着韩国传统的米酒,这独特的味道,似乎让她想起了一个人,一个她曾经以为早已忘却的那个人。 那是一个外表俊朗的男孩,当初两人一起在广告公司里实习,眼眸交汇,情愫暗涌,本来应该是一个美好的开始,但是男孩后来考上空乘,出国培训之前,在国子监的首都图书馆里两人分别的时候,他对自己说,卓然,你就像简·爱一样,令人尊重和敬爱。他说不一样的境遇以后会有很多的改变,踌躇着还说了很多,也许他最终是想听卓然说些什么,只是那天的她很安静,什么都没有说。 卓然又暗自喝了一口酒,仔细想了想自己身边的男孩,好像自己还从来没有认认真真地谈过一次恋爱,每一次走过身边的男孩也许会驻足,但是终究没有一个人肯留下来守候。其实自己要的很简单,就是能守在她身边等着她有一天突然动心。她是一个慢热的女孩,而现在的男孩都太没有耐心了,往往在卓然刚刚醒悟过来的时候,那些男孩早已经掉头走开了,于是一直到今天,她还是一个人。 当她再次举起杯子的时候,突然发现酒杯已经空了。坐在旁边的王亮关切地问道:“怎么了,平时劝都不喝,有心事?” 海滨在边上接了一句:“卓卓思春了吧。” “呸!”许卓然笑着骂了一句:“你以为我跟你一样呀,天天见网友,对了你那个方便面怎么样了?” 海滨大方得很,一脸坦然:“好着呢,我决定就在他这棵树上吊死了。” “哈哈。”董琦和小迪都乐不可支。 “他是做什么的?”许卓然问了一句。 “做通信的,什么电缆的,我也不太懂。”海滨夹起一块烤好的牛肉,蘸着碗里的汤汁,吃得正香。 “哪儿的人,网上认识的可靠吗?你说你放着身边这么多好男人不找,偏去网恋,当心再给骗了。”董琦拿起酒瓶先给自己倒满,又给许卓然倒了多半杯。 海滨满脸的不在乎,又夹了一块鱿鱼:“谁是好男人,我带着八百度的博士伦怎么没看见。”说着又指了指小迪、超群,“他们。”鼻子里哼了一声。 “哼什么?”小迪不悦了,心想就你那样,好吃懒做,满脸青春美丽嘎啦豆,我还看不上你呢。 许卓然刚想张嘴打个圆场,忽然听见一阵吵闹。 这个韩国餐馆里都是一个一个挂着布帘的单间,听声音像是从隔壁单间里传来的。 小迪比较好凑热闹,立刻支着耳朵出去了。 “你这个不要脸的小骚货,勾搭我老公不算,还想让他跟我离婚。” “我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比你更不要脸的。” “你瞧你长的那样,一看就不是好人。” 一个叫嚣的带着哭声的女人的声音,有些奇怪,应该是两个人在吵架,但是一直都是一个人的叫骂声。小迪打探回来了,耸了耸肩,说了一句:“两个女人在那儿吵架,那韩国老板娘真温顺,想劝架都插不上嘴,唉。” 正说着,哗啦啦,一阵响声,好似桌子被掀翻了。哭喊的声音更一阵响过一阵,坐在最外边的许卓然霍地站了起来,一掀帘子就出去了。 原来,隔壁单间里两个女人在吵架,看样子一个是主妇,一个是情人,主妇泼辣、凶悍,情人有些怯懦,两个人现在已经纠缠在一起,显然已经升级到动手了。看热闹的都是一些大男人,想管又不方便过去拉扯,而那个温和的老板娘站在一边手足无措,卓然的义气劲上来了,一下子冲了过去,拍了拍那个主妇。 那个女人一回头,一个已经不再年轻的女人,盯着许卓然看了一眼:“跟她一伙的。” “不是。”许卓然定定地说。 “那关你什么事,边上待着去。” “你折腾什么呢?这是公共场所,你影响别人了。”许卓然义正词严地说。 那女人抬眼仔细扫了一下许卓然:“我乐意,你管得着吗?” 许卓然笑了:“就你这样的,你老公是得跟你离。” 那女人扬起手朝着许卓然作势就打,许卓然竟然迎着她的手又往前走了两步,嘴里说着:“打,打伤了你老公还得多养一个。” 那伸出去的手悬在半空,突然停住了。 许卓然拍了拍她,语气一缓:“大姐,别闹了,再闹你老公离你更远。”一句话说得那个女人似乎安静了,仿佛在思索着。卓然指了指对面那个年轻女子:“你也是,知道人家有老婆还瞎起什么哄,这世上的男人死绝了,非得找结过婚的,想想你爸,想想以后你自己的儿子,别破坏人家家庭,这报应来的快着呢。” 几句话简简单单,说得这两个处于纷争中的女人都平静了。 卓然又补了一句:“大姐,那样的男人能要就要,不能要就放手吧,不要为难女人,鸡也好、情人也罢,你老公不动心,谁还能往上贴呀?” 那女人想了想,有些不平地说了一句:“你说的有理,可是照你这么说,我就饶了她?” 卓然冷着脸说道:“就算是鸡也不可耻,人家也是按劳取酬,要怪也怪嫖客,没有市场需求,哪儿来的供应?男人出轨就赖自己,怪不得别人。” 一席话说得围观的男人们都有些讪讪,而董琦和海滨居然鼓起掌来。 于是,卓然以她特有的方式化解了一场闹剧。 王亮心中十分奇怪,娇娇小小的许卓然为什么有时候会有那么一点点的愤世嫉俗,看似理智的她常常会有一些冲动的爆发。想想前几天公司年会上,居然当着各部门经理,跟大老板那样一句一句地对上了,本来自己着实为她担心,谁料最后发年终考核通知的时候,她是唯一一个4.5分,在新的一年里还长了一千块工资,真是有些看不透。 卓然自己很清楚,不时的爆发才能维持心态的平衡,平时太过压抑和仔细盘算的生活,如果不是不时地找个小茬发作一下,自己也许会有些心理不健康。人家说单亲家庭的孩子心态有问题还真不是瞎说的。 这些王亮不知道,也永远不会知道。他只是有些失落,每当他试图向她走近一步,反倒发现自己离得更远了,看似触手可及,实则永远隔着堵墙。 第五章 情何以堪 第五章 情何以堪 烟台待了三天,很休闲的三天。 初七返程,在家里休息了一天,又上班了。 开年的第一天,在公司四层的大会议室里,刚刚荣升为公司副总裁的原销售部何总监召集销售部、市场部开会,并公布了一直悬而未决的考核奖励制度。 由原来的以回款任务为单一标准的考核制度改为,根据回款、铺货、重点品销量、退货率、账期、呆账处理情况等七项综合指标。百分之一的提成,完成一项计提百分之零点一,全完成了才提百分之零点七,年底做完全年综合考评后再发剩下的百分之零点三,如果有三项指标未达成,全部提成就没了。 与原来的提成政策相比,简直是泰山压顶,压得大家都喘不过气来。 小迪脑子快,领导在上边说,自己就在下边算着小账,他管的上海和江浙地区,一年回款300多万,百分之一,全拿了也就3万,平均到每个月就是2000元的提成再加上自己2000的底薪,一共才4000,再扣去税金、五险一金,一个月拿到手也就3400多,小迪在桌子底下轻轻踢了一下董琦,示意她看看自己在本上算的小账。 董琦一脸的不悦,她刚刚也算过了,京津两地与小迪负责的江浙基本差不多,这样算下来一个月比过去少收入了一倍还要多,以前淡季怎么也能拿到税后6000多,好的时候过万,公司在这个时候颁布落差这么大的政策,到底是怎么打算的。 办公室里销售部的地区经理和助理们都面面相觑,不满是一定的,但是如何表达这种不满,如何改变或者还能否改变这种带着大家不满的政策,每个人都没了主意。 市场部虽然也属于营销中心,也享受奖励和平均提成,但是市场部工资要比销售部门高上一大块,所以对许卓然而言没有太大的影响。 所以在暗流汹涌的会议室里,她只得无聊地发着短信。 时间一点点流逝,虽然关系到大家的切身利益,但是终究是没有人愿意当出头鸟。于是何副总裁有些忐忑的心终于放下来了,关掉投影仪,合上那台白色苹果笔记本电脑,用和蔼的招牌笑容准备做结束语。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声音响起:“何总,这个政策公司已经决定了,通知我们,还是征求大家的意见?” 众人望去,是董琦。 许卓然心里想,真为这些男生汗颜,居然让一个女孩子挺身而出。 何总温和的神情,脸上的笑容丝毫未减:“原则上是董事会已经批下来的正式文件,”他微微一顿,又说道,“当然了,大家都有表达意见和建议的权利,我也可以反馈给张总和董事会。” 什么叫作滴水不漏,许卓然突然明白了,能在高手云集的有资本运作的国际化公司里稳坐第一副总裁的位置,除了学历、专业知识、业内经验,原来做人的技巧也是如此重要。想想自己以前因为市场计划和宣传方案跟何总的几次交锋,他那种云淡风轻又四两拔千金的手法,真的让自己很是头痛,也许这些都是自己应该好好学习的。 董琦就像一把出鞘的利剑,锋利地直指问题的核心。她的声音不大,但是足以让在场每一个人都听得很清楚:“何总,公司控制成本,改革奖励制度,大家都是积极拥护的,新的制度应该是为了推动员工的进步和公司的发展,可是刚才我粗算了一下,七大考核指标都完成了,收入也只是过去的三分之一,我们不知道这是什么原因。所谓绩效考核制度本来就是为了激励大家超水平发挥,推动公司取得更好的业绩,现在是任务比过去重了,要求比过去严格了,但是奖金比过去少了,那公司是想鼓励我们吗?还是想打击我们?” 一席话说完,大家都齐齐地把目光投向何总,有人不禁倒吸一口冷气,这样的话茬看他如何接呢? 只有许卓然把头低下了,偷偷想笑,开会前自己帮董琦想的说辞她还真用上了,还真是义正词严的。唉,老何呀,对不住了,没办法,董琦是个暴脾气,自己要是不帮她事先设计好台词,她真能跟老何拍桌子。 何总眉头微皱,沉默片刻,语气有些低沉,然而说出的话依旧是那么有分量:“新出台的这项政策是再三权衡了整个公司的发展目标和运营成本后慎重决定的,也许它有一些不尽如人意的地方,我们可以在实施的过程中再做调整,但是作为公司董事会决定的重要制度,我们首先要做的是积极执行和贯彻。” 眼光扫过在座的每一个人,不管大家真实的想法如何,话已至此,再争也没有意义了。 散了会,大家的情绪都备受打击。有人想先看看再说,也有人开始蠢蠢欲动,打电话找关系准备跳槽了。 董琦坐在办公桌前,手里转着一支圆珠笔,她现在想的就是要不要答应前几天翰海文化的邀请,去他们的公司呢,跟有外资背景的丁丁网站相比,翰海的规模小太多了,但是待遇和政策还真不错,而且看了他们的出版计划,是走畅销书路线的,跟丁丁的专业书方向不同,一本畅销书火了,就够自己赚的了。 这时候许卓然的手机响了,她像往常一样接听:“喂?” 是宋萱的号码,自从春节前见过,到现在还一直没见面呢,不知道有什么事情。 “卓然,是我。”电话里宋萱的情绪很低沉。 “嗯,小萱,什么事?”许卓然放低声音。 电话里是一阵沉默,许卓然忽然有些担心,又追问道:“小萱,怎么不说话?你跟陈东辉谈过了吗?现在什么情况?” “卓然,太累了,我太累了。”一阵低低的抽泣。 许卓然刚想说什么,突然发现电话里传来了忙音,应该是电话那边的宋萱把电话挂掉了。 许卓然拿着手机,一下子愣住了,宋萱一向是个很细心很体贴人的女孩,从来没有这么没头没脑过,更别说挂自己电话了,想想她的语气,越来越觉得不对劲。 “嘛呢,发什么呆?”董琦注意到她的不自然,敲了一下桌子。 许卓然拿起电话给宋萱打过去,发现已经关机了,于是又给她老公陈东辉拨了过去:“喂,哪位?”对方接听了。 “是陈东辉吗?”许卓然说,“我是许卓然。” “我是,有事吗?”陈东辉问。 “宋萱刚给我打了个电话,她情绪很不好,话没说完就断了,你们现在在一起吗?”许卓然有些焦急地说。 电话里的陈东辉顿了一会儿,说:“我们没在一起,她今天不舒服没上班,应该在家里。” 说完就把电话挂了。 许卓然立刻又拔通了宋萱家里的电话,谁知一直占线。感觉很不好。 “怎么了?”董琦再一次关切地问。 “宋萱可能出事了。” “出事?” “不行,我得过去看看,你跟我一块去吧。”许卓然有些央求的口气对董琦说。 “行,正好在公司待的挺烦的。”董琦很爽快,说着就去拿棉服和书包,两个人急匆匆地赶往宋萱位于亚运村的家。还好这个点不堵车,半个小时两个人就到了小区。“几楼几单元呀?”董琦问。 “2号楼1单元。”许卓然拉着董琦一直往里走,忽然发现1单元门口聚集了好多人,走近一看都是些老头老太太。 “借光借光。”把楼道门都堵上了,一个带着红袖标的老大爷盯着许卓然说:“你们俩不是这楼的吧?” “是呀,我们来看朋友。”董琦答道。 “先别上去了,有一家煤气泄漏,电梯都停了,大家正想办法呢。”一个阿姨说道。 许卓然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阿姨,出事的是几层?” “9层,902,新婚的小两口,估计是不小心,这家里没人,可是煤气报警器一直响。” 许卓然看了一眼董琦,一切想象与担心都被证实了,就是宋萱家。“那怎么办?里边可能有人。”她急切地说。 “有人?不会吧,我们敲了半天门了。”那个老大爷说。 “怎么办,找物业还是报警?”董琦跟许卓然商量。 “物业来了,正在上边呢。”一个阿姨说。 许卓然沉思片刻,果断地说:“你打电话报警,我上楼看看。”说着就往上爬,踩着一双鞋跟又细又高的皮鞋,在楼道里急匆匆地往上跑,更增加了紧张的气氛。一口气爬上9楼,看见物业的工作人员正在那里敲门,忙喊:“别敲了,直接撬开!” 物业的几个人面面相觑,盯着这个气喘吁吁的女孩儿,有些摸不着头脑。一个负责人模样的男子说:“没经过业主允许怎么能说撬就撬,业主回来找我们算账怎么办?丢了东西说不清……” “打住。”许卓然的火又上来了,“底下已经报110了,我是业主的朋友,刚跟业主通过电话,屋里还有人呢,现在有危险,你撬吧,出了问题找我!” 看她说的肯定,又听到里面有人可能有生命危险,大家纷纷感觉事态的严重程度超出了预想,于是那个负责人点点头,开始有人打开工具箱,撬门。 门被撬开了,大家用手捂着鼻子冲了进去,有人去厨房关燃气开关,有人去开窗户通风,而许卓然是直奔卧室,卧室的门是开着的,她一眼就看见仰面躺在床上的宋萱,此时已经昏了过去,手里紧紧抱着一本结婚相册。相爱一生的红色相册,精致得曾经让自己多么羡慕。泪水从许卓然的脸上滴落下来。 这时候董琦也冲了进来,看到这个情景,忙推了一把许卓然,嚷道:“干吗呢,救人要紧!”于是又是120、110的。当众人七手八脚把宋萱送到医院的时候,许卓然这才想起应该给宋萱的家人打个电话,可是打给谁呢,她的父亲身体不好在家病休,离异的母亲远在河北,想来想去还是再次拔通了陈东辉的电话:“陈东辉,宋萱现在在安贞医院,你马上过来,在急诊。” 电话里陈东辉似乎还在踌躇,许卓然立刻加了一句:“她自杀了。是人,你就马上过来。” 终于,陈东辉说了一句:“好。” 安贞医院急诊病房的走廊外。 高大的陈东辉与娇小的许卓然,对视着,僵持着。许卓然先开的口:“我知道,感情的事情外人是没有立场说什么的,但是我还是想说几句。陈东辉,你想不想过是你的事情,可是宋萱的性格你是知道的,你折腾她干什么?” 陈东辉一直沉默。好久才说了一句:“不是她不好,只是我在她面前就不自在,觉得她骨子里的那种优越感给我很强的压迫感,让我几乎窒息,别人都觉得我跟她在一起,沾了她很多光,我承认,但是现在我不想要了,我只想过舒心的日子。” 许卓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对于这个北京延庆普通农民的儿子,她一直有一点看轻,觉得陈东辉之所以留在北京,有一份稳定的令人羡慕的工作,高收入、有房有车,都是赖于宋萱爸爸的照拂,所谓的裙带关系。然而在这个时候,看着他那亮亮的眸子,听着他发自内心最真实的话语,许卓然有了一丝恍惚,你在享受了这一切便利的成果之后想明白了,你不要了,可是生活能倒退吗?“你真自私!”许卓然一字一句,盯着那个男人的脸定定地说。 陈东辉深深吸了口气,点了点头:“是,我承认,只是你们这些养尊处优的北京女孩又怎么能理解我这样的人,从小一步一步都是自己拼杀出来的,这背后有多少隐忍和无奈,你们知道吗?我只是不想让父母失望,不想再那么艰难地生活,我错了吗?” 许卓然摇了摇头,苦笑连连:“陈东辉,看来你是真的不爱宋萱,你自己的老婆你一点都不了解她,什么叫养尊处优,你知道吗?小时候她父母离异,她先是跟着她母亲去了河北,河北农村,你知道吗?喂猪、放羊、摘棉花,她都做过,要不是后来她的继父要强暴她,她妈没办法了,才把她送回北京。” 陈东辉的表情有些惊异,这些他从来没听宋萱讲过,他一直以为她是温室中备受呵护的花朵,从来没有想过去了解和探究她的故事。 许卓然从他的神态中就猜到了,果然,他们之间太缺少沟通了。她接着说:“回到北京以后,面对完全不同的生活,面对一个不能太亲也不能冷淡的继母,要乖巧、要懂事,要努力学习,要多做家务,要让所有的人不能因为她曾经的经历轻视她。你知道吗,这其中的艰辛,她只能默默承受,在上大学之前,宋萱没有一个朋友,她是那么孤独和要强的人,从考大学到上班,她都没有开口求过她爸爸为她做一件事,因为她对我说过,她不能让后妈看轻她。”许卓然别有深意地看着陈东辉,叹了口气,“可是,为了你,她打破了自己定下了戒律,她求他的爸爸,为你做了那么多,你以为这一切都来的那么容易吗?” 陈东辉彻底震惊了,他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中,宋萱为他所做的一切,他都接受得那么心安理得,因为在他看来,那些就像是富家女孩玩的漂亮洋娃娃,没有什么难度,也没有什么良苦的用心和努力。现在看来,是他错了。为了他,宋萱放弃了自己多年的原则,委曲求全,真的求全了吗?陈东辉心里闪过一丝心痛。 许卓然最后又说了一句:“这世上除了生你的人以外,还能有一个这样对你无私付出的女人,你还不知足吗?人生在世,幸福就那么一点点,别以为这儿丢了,在别的地方还能找回来。” 陈东辉对上许卓然的眼睛,在她的眼里没有看到轻蔑和敌视,而是一种期望,陈东辉不知道这种期望自己能不能达成,他把目光投向急诊抢救室的那扇门,他希望那里能给他答案。 第六章 得偿心愿 第六章 得偿心愿 北京的春天是很特别的,温暖就像矜持的少女,迟迟藏着不肯现身。任狂沙袭卷,冷风夹杂着浮尘,漫天混沌,让人有一种穷途末路的悲凉感觉。 电视新闻里每天都在报道和呼吁,要治理北京郊区的沙化问题,要广植树、要注意环保,然而年复一年的春天,仍然不见明媚的晴空和浪漫的春色,满眼都是一片灰蒙蒙。 对于许卓然来说,今年的春天,痛并快乐着,这是一个耕耘与收获的季节。工作5年的积蓄,终于凑够了首付,在南三环买了一套小户型的两居室,说起这套房子真是众里寻它千百度,从西四环、南四环、一直到大兴和亦庄,至少看了二十几个楼盘,不是房子不理想,就是钱超出预算了。就在即将要放弃的时候,有一天坐300路外出办事时,突然眼睛就扫到车箱内的招牌广告——天伦锦城。这名字起得多好,本来买房子就是想让老妈安享晚年的,于是兴冲冲地就去看房,一水的板式小高层,明快的外墙颜色,时尚的建筑风格,最吸引她的还是绿化面积和环绕在小区内外的景观与公园,在破旧的简易楼里那样狭小的空间憋屈了二十多年的老妈,如果能生活在这样的环境里该是多么舒心呀,于是当时许卓然就做出决定,付了小定。 接着就是签合同、交首付,然后是跑银行,申请贷款和公积金,一套程序下来,终于拿到了新房的钥匙。所以整个春天,许卓然都忙着装修的事情,家里是没有什么人可以分担和依靠的,一切都只能靠自己,先是在焦点网的装修论坛里潜水,学习得差不多了就去建材城,瓷砖在七里庄买的,地板在十里河定的,橱柜在玉泉营搞定,许卓然奉行的原则是宁可跑断了腿,也要找到最实惠最便宜的,就连装修公司都是签的青工加辅料,全部主材自己买。 竣工的那一天,许卓然一个人站在房间的客厅里,看着屋内的陈设,忽然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幸福,与淡淡的辛酸交织在一起,有些涩涩的。 门厅的墙上有一幅木雕画,上面有这样几行字: 家是心灵停泊的港湾。 动乱时,家是一汪平静的清泉,又是一座精神的圣殿; 太平时,家是一座博物馆,又是一个加油站; 孤独时,家是黑夜里的北斗,是沙漠中的绿洲。 这是朋友送的,是陈庆。 听说自己买了新房子,他特意要了地址,快递过来,祝贺乔迁的礼物。 原来他是懂我的,许卓然有些感慨,这样一个优秀的男人,一个难得的了解自己的男人,只是使君有妇,也许这就是生活的无奈吧。 手机响了,是陈庆,许卓然心里一动,虽然有些迟疑,还是按了接听键:“你好。” “卓然,晚上有时间吗?”陈庆的声音永远是充满磁性和男性魅力。 许卓然没有马上回答,已经拒绝了太多次,现在她忽然不想再找什么理由了,直接说道:“有时间,只是……” “只是,不想见我?”陈庆有些低沉的声音,没有不悦,只有几分了解和无奈,但是这一次他没有像往常那样放弃。“我过两天就走了,去美国,那边的管理学院就要开课了,这一去就是两年,想在走之前见见你,聊几句。” 许卓然沉默了,其实在美国还是在北京都不重要,他们之间横亘的不是路途,有些说不清楚的情绪困扰着她,终于她同意了:“在哪儿见?” “在后海,荷花市场边上的那个酒吧。”陈庆的声音里有些激动。 两个小时后,许卓然来到了后海,此时的后海,在岸边酒吧的灯箱、霓虹掩映下泛起波光粼粼,两边的柳树已经开始抽条,古色古香的建筑与时尚感十足的酒吧一条街构成了独特的风景,沧桑而厚重,缤纷却不喧闹。 就像自己那有些复杂的心情。 后海的酒吧已由最初时的星星点点发展到现在越来越火,已经蔓延到前海,荷花池边那家“蓝莲花”是最早的三家之一,陈庆说的应该是这里,记得那年活动圆满结束,他曾经代表公司请许卓然这些策划人和媒体的朋友在这里聚过一次。 门口停着一辆红色的大切,许卓然不禁想到,还真有人开红色的切诺基,以前看到有人开白色和黑色的,自己就曾经想过,其实只有红色才最能体现切诺基的感觉,才能将热情、冲动、越野的感觉彰显得淋漓尽致。 还未推开店门,一个小姑娘就热情地出来相迎,细节决定成败,难怪这里酒吧的生意都不错。一进门,就看见了垂着紫色纱帘的窗前,坐在红色沙发里的陈庆,桌上放着一打儿可罗娜,和一个满是烟蒂的黑色烟灰缸。 许卓然走了过去,脱下红色的裙式风衣,陈庆很体贴地接过来挂在身后的衣架上。递过酒水牌,陈庆问:“吃饭了吗?” “吃了。”许卓然点点头。 “喝点什么?”陈庆下意识地把桌上的烟灰缸拿开,放在旁边的窗台上。 许卓然笑了,眼睛顽皮地一闪,盯着陈庆问:“不抽了?” 陈庆微微一笑,打了一个手势,招呼服务生过来:“加一个果盘,一个薯条,再要两串烤翅,”然后看着许卓然,“喝什么?” 许卓然想了想,本来想喝点热茶,但是想着在酒吧里喝茶怪怪的,于是指了指桌上的可罗娜:“就喝这个吧。” 陈庆看了一眼她,打开酒单说:“来个‘红粉佳人’吧,这天喝啤酒太凉,你胃又不好。” 忽略掉这话语中的细致与体贴,许卓然转过头,仔细看着店内的陈设,一切都好像几年前,没有什么变化。 很快,服务生送来了他们点的东西,两个人四目相对,有些冷场。 陈庆看着许卓然,黑色的一字领毛衣,露着漂亮的锁骨,同样是黑色暗纹,有些闪着小亮点的微喇长裤,配着清汤挂面的长发,而脖子上坠下的银饰和脸上淡紫色的眼影配得恰到好处,就像一个黑夜中的精灵,散发着迷人的魅力。 错过了吗?陈庆不禁这样问自己,认识她的时候自己还没有结婚,虽然那时候身边已经有了一个相处两年的女朋友。但是如果那时候自己积极一些,也许一切都可以改变,不会是今天这个样子。 许卓然喝了一口所谓的红粉佳人,这是一种特别调制的鸡尾酒,鲜红的颜色,在透明的高脚杯里是那么动人心魄,酒气芳香,入口润滑,微甜,然而酒终究是酒,细品还是有辣辣的感觉。 “味道怎么样?”陈庆注视着许卓然,眼中的情意无所顾忌。 许卓然低垂眼帘,似是自言自语:“很好,只是从来都不喜欢鸡尾酒的感觉,要么就是果汁般的甘甜,要么就是白酒的辛辣,这种混沌的感觉我不喜欢。” 陈庆点了点头:“一语双关,我听懂了。” 许卓然抬起眼,看着陈庆有些失落的神情,心中终是有些不忍。 陈庆用叉子叉了一块火龙果,递给许卓然,自己拿起一瓶开启的可罗娜,一口气灌到底。用桌上的餐巾纸擦了擦嘴,盯着对面的人说:“还没跟你说过我的故事呢,有耐心听吗?” 许卓然点了点头。 四目相对,陈庆有些低沉的声音娓娓到来:“我家在宁夏,父母都是北京的知青,留在宁夏就一直没再回来,在他们的期盼中,我以宁夏高考状元的成绩考进北大,这才回到了所谓的老家。身处北大才知道什么是精英云集,进了北京才知道什么叫繁华现代。从大一开始我就四处打工,不为学费,只为了锻炼自己,掌握今后在北京生存的本领,一直到毕业,肯德基、必胜客、广告公司和旅行社,我都做过。后来毕业了,分到区政府,做了一个小科员,其实我很多师哥、师姐都是这么熬出来的,混得好的有做到房地局处长、市府秘书的,本来我也可以走这条路。” 说到此处,陈庆冲许卓然笑了笑,又拿起一瓶酒喝了几口。 许卓然听得很入神,不禁追问:“那后来怎么改行的?” 陈庆有几分无奈地看着她,心里想,卓然虽然很聪明,但是很多时候还是太单纯了,于是又继续往下讲:“走仕途也不是说走就走的,没有背景、不会钻营,光熬年头是没用的,当时耐克在北京大规模招人,我考虑再三,把关系放在人才市场,就跳了。从市场部的文员做起,助理、策划、媒介、调研、公关,各个岗位都做过了,第四年的时候就坐到今天这个位子。” 许卓然点点头,是呀,没有海外学习的背景,专业不对口的陈庆在这样的国际化大公司里,可想而知,要经过多少的努力和拼杀才会有今天营销总监的成绩。自己做了5年,还只是个部门经理,而且所在的公司跟耐克怎么能比呢,于是从内心深处涌起对他的佩服。 陈庆终于从外衣口袋里拿出烟盒,有些歉疚地看着许卓然。 卓然淡淡一笑:“想抽就抽吧。” 陈庆拿起打火机,点燃了一支烟,深深吸了一口,一双眸子幽幽地望着卓然,有些沉重地说:“她是我在区政府时的同事,很单纯的一个人,对我很好,在我刚进耐克、那段蛰伏的日子里陪着我一起过来的,她是北京人,我那时候有些累了,很想在北京有个家。” 卓然心中说不清的滋味,那个女孩的照片她见过,很普通的一个人,但是看得出来很善良。她笑着,对着陈庆的脸说:“我知道,你老婆是那种很善良,比较温和、婉约的女孩,很适合你。” 陈庆盯着卓然的眼睛,他想从她的目光中看出掩饰,但是没有,他看到的是真诚,于是他很是无奈地摇摇头,苦笑着又拿起一瓶啤酒,一口气灌了大半瓶。然后深深地叹了口气:“卓然,你不知道,我这一辈子,考大学、留北京、结婚、生子,没有一样是我自己主动的选择,都是被动的顺从和接受。” 说到这儿,陈庆有些动情,放下酒杯,拉起许卓然的手,紧紧地握着。 许卓然没有像以往很多时候那样果断抽手,就那样任由他握着。 陈庆脸上的表情有些悲伤,很轻地说道:“现在是不是想让我放手,想掉头回家?” 许卓然没有说话,这个男人真的很了解自己,虽然几年才见一面,他却可以一下子洞察她的内心。此时,心里不禁泛起阵阵涟漪,能不感动吗?知己难寻呀。 转念又想起婚纱照里那个笑如夏花般的女子,许卓然狠了狠心,用清冷的声音说道:“陈庆,刚才你那句话,我不赞同,求学、留京、结婚、生子,都不是你主动的选择,那么是谁捆着你做的吗?如果你的潜意识里对这种选择没有认同,你怎么会接受?别用这种话来逃避责任,我不喜欢,是男人就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陈庆紧紧盯着许卓然的眼睛,那双美丽的眸子,衬在黑黑长长的睫毛下面,让人怦然心动。然而此时读出的不是情意,而是绝决。在她来之前,自己就想得很清楚了,不管怎样,都要把自己的感情真实地袒露在她面前,不能空留遗憾了,至于结果,陈庆没有想,他只知道这么多年困扰自己的那个影子,要么让她永远陪伴在自己身边,要么就赶出自己的脑海,不能再这样备受折磨了。 轻轻掸落那长长的烟灰,陈庆喝掉了桌上最后一瓶可罗娜。像等待审判结果一样说:“如果家不是我心灵停泊的港湾,那么,没有心的地方那还是家吗?你告诉我,应该困守在那儿吗?” 许卓然叹了口气,气氛一下子凝重了起来,她喝掉了面前的那杯红粉佳人,人斜靠在沙发里,对着陈庆,像是在轻轻地诉说:“陈庆,我跟你说过我小时候的事,你知道我这一辈子最遗憾的是什么吗?” 陈庆有些茫然,接了句:“是什么?” 许卓然幽幽地说:“不是贫穷、不是艰苦,是没有父亲,我父亲在我四岁的时候去世,没有父亲的孩子就像失去屏障和抵抗力,成长过程中的辛酸是别人不能体会的。”一串晶莹的泪水从她脸上滑落,滴在黑色的毛衣里不见了踪影,看得人有些不忍。 “所以,我可以做没有爱情的婚姻中的第三者,但是我不会选择有孩子的男人,因为没有完整的家庭对于一个孩子来说太残酷了。” 陈庆呆住了,脸上全是惊愕的表情,他向后一靠,重重跌落在沙发里,低着头若有所思,过了好久,他再一次拉起许卓然的手:“所以,我们没有希望了。” 许卓然点了点头。这一次她反而紧紧地握住了那只温暖厚实的手,眼中的意思陈庆立时读懂了,那是朋友间的鼓励,是一种感情的结束以及另一种感情的开始。 两个人都释然了。 陈庆有些说不清的感觉,两个人走出酒吧,在红色切诺基的前边停下,陈庆问:“去哪儿?我送你。” 原来是他的车,许卓然摇了摇头:“我自己打车回去,你先走,我看着你走,我比你坚强。” 陈庆哑然失笑了,这样的女孩子自己终究还是错过了,是可惜还是幸运,此时他也分辨不清了。 即将分别的那一刻,陈庆终于一把将许卓然抱在怀里,紧紧地抱着,仿佛再也不想放手。 许卓然没有挣扎,任由陈庆抱着,她在等着他自己放手,不知过了多长时间,陈庆终于放手了。 脸上的表情写着两个字,就是“了解”。 许卓然给他留下了一个灿烂的笑容,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陈庆上了车,点火,挂挡,给油,看着后视镜里那个穿着红色风衣的身影离自己越来越远,心中只是觉得遗憾。 许卓然冲着渐行渐远的车子挥了挥手,她知道陈庆是看不到的,她这是在纪念自己又一次夭折的感情。天啊,什么时候才能真正谈一次完整的恋爱呢,什么时候才能有一个完全属于自己的爱人呢? 很多时候,卓然都在想,自己是不是太理智了,不是说感情是冲动的吗?可是为什么面对走近自己的男人,面对可能发生的感情,自己从来都是那么理智,仿佛置身事外般地分析利弊,理智分析的结果是没有一段感情可以成型,没有一个人可以走进自己的内心深处。这是为什么,太过冷静地对待感情是不是有点病态?许卓然用力甩了甩头,与其将来伤心后悔倒不如现在严守原则,不开始就不会错,不是吗? 第七章 各奔东西 第七章 各奔东西 此时阳光灿烂,透过高大的落地窗,许卓然看着外面的车水马龙,心里有一点点的感伤。许多曾经在一个战壕里并肩进退的熟悉的同事,一个个先后离开了公司。然而,就像《围城》里那句经典台词说的,有人想走出去,自然就会有人想挤进来。这次提成政策改革,涉及到整个销售部的情绪和工作效率,所以八个地区经理,或是主动或是被动地离开了。 新进公司的员工,带着极大的工作热情积极表现着,与之形成鲜明反差的是许卓然和几个仍然留守的老人。 该何去何从呢?许卓然看了一眼不远处的那张办公桌,那是董琦的,本来以为第一个提出辞职的会是她,没有想到,她恰恰是坚持到最后的。 许卓然打开51job,漫无目的地搜寻着工作信息,有一搭无一搭。本来这次政策调整并没有对自己的收入有太大的影响,然而整体费用的控制,市场部的全年计划和预算都被大大削减,想起前几日与老板开会时,他的最高指示就是少花钱多办事,做一些低投入的推广,于是原来确定的年度计划自然作罢,现在要一切从头开始。看着销售部现在的搭档,许卓然有些郁闷,这批新进人员的工资和待遇与上一拨相比普降了一个档次,所以职业素质和业内经验也差了很多。跟他们配合开展各地的市场活动,一份市场计划,要从4p、品牌营销等最基本的概念给他们讲解和普及,无形中增加了自己很大的工作量,况且这种没有共识和默契的合作真的效率很低,这种境况对于一向追求完美的许卓然来说自然十分郁闷。 今天下午她有一个面试,职位是一家珠宝公司的市场部经理。对于珠宝,她一点认识都没有,那属于奢侈品,所以她正犹豫下午要不要去,对于奢侈品营销她仅限于理论上的感知,与她以前的工作经验没有什么相互借鉴之处,但是直觉告诉她,这会是一个比较有潜力的行业。 所以最终她还是决定去试试。 吃过午饭,打了一辆车,根据网站上的地址来到昆玉河边上的一幢白色三层小楼,这是一座仿欧式风格的建筑,在楼前有一大块开阔的绿地,中间是彩色碎石子铺成的小路,顺着小路一直走进大厅,接待她的是穿着黑色制服的前台小姐,用一个程序化的微笑向许卓然打招呼:“您好。” “你好,我是许卓然,来面试的,约的是两点,我到早了。”许卓然同样回以微笑。 前台小姐拿起电话,拔了几个数字:“潘总,许小姐来了。”电话里好像了什么指令,她仔细听着,然后说:“好的。”放下电话,对许卓然说,“许小姐,请在那边的休息区坐一会儿,潘总现在有个网络会议,还要等一会儿才能结束。” 许卓然点了点头,走到休息区里坐下了,看着大厅的装修和布置,能感觉出老板是一个极有品位的人,连休息区的沙发用的都是伊力诺依的最新款。环顾四周,看到对面几排精致的展品柜和陈列架,有些好奇,起身走过去仔细观看,原来是各种珊瑚饰品,最出色的一笔就是一个海底世界的背景墙,配着潺潺的流水声,看着水中的植物和游动其间的热带鱼,还有珊瑚的起源以及保健作用的说明,觉得很有意思。 许卓然不会知道,此时她的一举一动通过摄像监控设备传输到三层总裁办公室的电视墙上,潘浩儒盯着屏幕,手里是那个跟了自己多年的沉香花梨黑檀制成的烟斗。他的表情有几分玩味,屏幕上的女孩正在聚精会神地盯着自己布置的海底世界,一条蓝底白花的旗袍外面罩了一件白色的小洋装,这样的搭配既雅致又稳重,是时尚和古典完美的统一。她个子不高,肤色也不够白皙,但是精巧的五官和几分优雅的气质,让人觉得这是一个称得上美丽的女人。潘浩儒笑了,看着应聘资料上的记录,她应该只有23岁,还称不上女人,准确地说是个女孩。 潘浩儒又吸了一口烟斗,都说烟斗是为从容的男人准备的,现在这个时代抽烟斗的男人太少了,也正因为稀有,它才成为身份的象征。喜欢烟斗的通常是事业成功、有钱的男人,他们内心孤独、喜欢思考,在吸烟斗的时候,外表看似平静,实际脑子里在思考很多东西,也许还是汹涌澎湃的,这是一种梳理的过程,一斗烟吸完,显露在人前的依然是他们的坚强、韧性和内敛,然而一切的苦痛挣扎都在一斗烟草中。 潘浩儒看了一眼腕上的宝玑,黑色的精钢指针刚好指到2点,他按了桌上的电话:“nicole,请许小姐来我办公室。” 当许卓然走进潘浩儒的办公室时,稍稍有些吃惊,在她所见过的老板的办公室里,这不是最奢华的,却是最有格调的。 整个办公室一明一暗,由檀木的博古架作为隔断,来自宽大阳台直入屋内的光线为这两个空间提供了共同的照明,墙面用的是暖黄色海基布,淡淡的暗纹显得很柔和,右手边墙上悬挂着两扇格子窗。窗子下面是明式风格的古典座椅,本来有些生硬的感觉在添加了柔软的垫子和靠包之后,即刻变为舒适的安坐之处。藕荷色的布艺品为古典样式的椅子增添一抹绮丽遐思的色彩。 椅子和博古架中间的那面墙上挂着一幅字画,苍劲有力的青松,很浓重的历史感,只可惜自己对书画没有什么研究,实在是看不出来是哪位名家的手笔。 博古架下是冲泡工夫茶用的茶案,摆着一套紫砂的茶具,底下的托盘是由整块木料雕琢而成,四周围一圈蔓藤编织的镶边,非常独特,也很少见。 而博古架隔开的另一个空间,是黑与红的世界,潘浩儒坐在刷着闪亮黑漆的大班台后面的高背皮椅中,示意许卓然坐在对面给客人准备的单人红色沙发座椅上,这个空间是一水的伊力诺依风格,倒有些时尚的感觉。许卓然看到桌上那台纯黑的sony笔记本电脑,小巧的鼠标居然放在一个有着东方风格的鼠标垫上。使得原本极度现代化的电脑也受到整个居室的感染,变得古典起来。 当目光扫向桌上那个烟斗时,许卓然没有控制住,嘴角上扬,有些笑意自然地流露出来。 潘浩儒笑了,开口问道:“许卓然,很好的名字,看到烟斗很好笑吗?” 许卓然收敛了笑容,对上潘浩儒有些探究的目光:“这是我第一次看到有人用烟斗,记得鲁迅先生曾经说过,一个摆弄好人生的人才能摆弄好烟斗。” 潘浩儒有些意外,没有想到这个女孩话锋如此凌厉,他甚至很认真地细细品味她的那句话,在认同之后他开始直奔主题:“你对珠宝行业了解吗?” 许卓然坦然回答:“不了解。” 又是有意外,大多数应聘者会说了解一些,然后用从网络上查来的内容来回答他,而如此直白地说“不”的这是第一个,潘浩儒故作严肃地说:“那你为什么来应聘这个职业,如果你对珠宝行业没有概念,怎么能胜任这份工作?” 在许卓然的脸上,未见到一丝慌张,本来就是随便聊聊没抱什么希望,于是她直言以告:“不了解跟不能胜任是两个概念,没有直接的因果关系。” 潘浩儒虽然眉头微皱,但是没有打断她。 “您看过我的简历,我在做眼镜连锁店之前,没有进过眼镜店,我在进丁丁网站之前,对出版行业、对it也一窍不通,但是这些没有成为我工作的阻力,反而成了动力和优势,因为我没有先入为主的判断,没有所谓的经验可以借鉴,所以每一项计划,第一个细节,我都会如履薄冰、全身心地去投入,去拼出一个完美的结果。我应聘的是市场部经理,这个职位的要求是对于市场营销的基本操作手法和程序有熟悉的掌握,而最重要的,工作出色与否,就是敏锐的判断、出奇制胜的策划和严谨的执行能力,这些我都具备。” 许卓然一口气说完,虽然她说的很连贯,但是语速适中,不紧不慢,态度温和,充满亲和力的微笑一直挂在她的脸上,那份镇定与自如,让潘浩儒有些惊讶,他再次拿起她的简历,又确认了一下她的年纪。 有些难以置信的感觉,使他又一次抛出问题:“除了这些,你觉得自己相较于其他应聘者有什么优势?” 许卓然其实心里很反感这样的问题,但是她还是出于礼貌回答了:“我不了解其他应聘者,所以不能妄加评论。” 潘浩儒点点头,心里暗笑自己怎么会问出这样没水准的问题,于是又说:“如果你被录用了,对于这个珠宝产品的市场工作,你准备怎么开展?” 许卓然想了想,说:“必要的程序,比如市调、竞争环境分析、目标群体研究还是要做,而且要仔细考量以前公司所做的市场活动,分析比较效果,然后制订方案。对于珠宝行业,我没有什么了解,但是我知道珠宝行业的市场营销不同于一般奢侈品,我大致的思路是要从女性消费者的情感诉求上做一些推广工作。” 潘浩儒跟了一句:“情感诉求?” 许卓然点了点头:“是的,现在无论哪一个行业,都不可避免要面临一个问题,就是产品的同质化都很严重,如果在款式、花色上下功夫,你做的再与众不同,也只是抢了一个先机。而渠道、卖场环境、交易条件现在基本上是大同小异的,所以要想让消费者在一百个品牌里选中你这款,就要在产品的附加值上下功夫,赋予产品不能为竞争者所复制的情感标签,这样才是有效的市场营销策略。” 潘浩儒很认同她的说法,于是一向在面试时少言寡语的他,主动向许卓然介绍了公司的历史和发展情况,并特别提到:“我是做钻石起家的,就像你说的,现在做钻石的公司太多,一个商场能有十几个钻石品牌,所以我近几年把目光转向了珊瑚,深海珊瑚这是一种有生命的珠宝,我看好这个市场,之前公司所有建制都很全,只是没有市场部,因为这个新的项目我才决定要成立这个部门。但是坦白说,我对市场部的职能和运作方式没有了解,我不知道怎么让它发挥作用,所以这次招聘我很慎重,在众多的应聘资料里我挑了你,是因为你做过眼镜,在我看来,这是离珠宝最近的行业,因为整个珠宝行业设置市场部的公司就很少,我也不想用这个行业里的人。” 许卓然笑了,心想这个老板真有意思,那你刚才还问我有没有这个行业的经验,真是自相矛盾。但是嘴上还是十分诚恳地说:“感谢您的信任。” 潘浩儒笑了,很爽快地说:“一会儿我会让人给你拿一些资料,你回去写一个市场计划,如果没有太大的变化,希望我们可以合作。” 许卓然沉默了一分钟,然后说道:“对不起,潘总,我自己有一个原则,一是不参加广告公司的比稿,二是不给应聘的公司写方案。” 潘浩儒再次感到十分的意外,看着她有些倔强的神情,心中微微不悦,问道:“哦,为什么?” 许卓然未加思索地答道:“我从十八岁起,就给广告公司写方案兼职,很多时候甲方用了我的方案、广告语和创意,甚至一个字都不改,但是会跟我说,我被pass了。所以我后来就不再参加任何公司的比稿。至于面试的公司,那完全出于对双方的尊重,首先我尊重我面试的公司和老板,我不希望在没有充分了解公司所处的市场环境和内部情况的前提下,闭门造车提供的方案会给对方造成误导。同时,我也不愿意做出降低自己专业水准的方案。因为创意和计划很容易做,我一下午就可以写好几个,但是那不符合专业的程序,不是为您量身定做的,由此产生的偏差是我不愿意看到的。所以负责任的方式是进入企业以后,按程序操作。” 许卓然又补了一句:“比如做这个方案。最基本的,我要知道您公司近三年的运营情况,销售数据和利润率,您现在会告诉我吗?” 这是潘浩儒第一次觉得面试会是一件不轻松的事情。男人的面子让他说了一句有些冲动的话:“如果入职以后再写,到时后觉得不合适,这对双方来说都是一种损失和遗憾。” 许卓然心底的那把无名火又烧了起来,有些冲动地说:“这就像两个人谈恋爱,男的说咱们先试婚吧,要不我不知道咱们合不合得来,省得结了再离。我想会有人认同这种方式,只可惜不是我。”说完就站了起来。 潘浩儒注视着对面的女孩,这个女孩真的很特别,如果换成公司的员工或者是其他什么人,他一定会发火,然而现在,他没有一点生气的感觉,反而觉得现在的许卓然比刚刚一直维持着职业笑容和淑女仪态的样子更可爱,因为她很真实。 站起来的许卓然看着潘浩儒依旧保持着风度和笑容,自己才觉得有些过了,她刚刚抱歉地笑笑,忽然透过书柜的玻璃门,看到了身后那一排电视墙,是监视器。她转过身,虽然有些近视,但是仍然可以清晰地看到屏幕上的影像,有大厅、有办公区不同的角度,整个三层办公楼的情景尽收眼底,她有些难以置信,刚刚的一点点歉意消失得无影无踪,于是重新回过头,对着潘浩儒说:“潘总,我觉得我不太适合贵公司,告辞了。” 潘浩儒没有意外,但是他很想验证一下自己的判断,于是问:“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很简单,我不喜欢在监视下工作,这种手段对于有惰性的员工比较适合,但是我不是,我是那种给我一点空间,士为知己者死的人,不用别人看着也会全力以赴的,但是我需要的是信任和尊重。”许卓然那张精致的脸上满是郑重之色,看得潘浩儒有些心悸。 他点了点头,收起了笑容,沉重又有些肃穆地说:“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我以前也这么想,直到为此我损失了三百万。钱也许不算什么,但是我不能让别人践踏我的信任。当然这也是珠宝行业的特殊性,因为三楼有库房,所以在出事以后安了监控设备,也是公安局的建议,如果没有起码的保障措施,出了事,公司还要接受行政处罚。” 这话听起来居然有几分解释的意思,其实他没有必要说的,许卓然想了想,这个老板着实有点古怪,而且今天的谈话也说不上愉快,作为市场部经理,基本上属于老板的“军机处”,如果跟老板都沟通不好,以后这活也没法干,想明白了也就放轻松了,于是说道:“谢谢潘总,感谢您给我的面试机会。” 潘浩儒打断了她,从桌上的木制名片盒里拿起自己的一张名片:“这个职位为你保留一个月,如果你考虑好了,可以打我电话,上面有msn,也可以通过它联络。” 这样的结果让许卓然多少有些意外,她只得说了一句“谢谢”,就离开了。 站在阳台上,看着那个娇小的身影走出大门,拦了一辆出租车,然后消失在视线里,潘浩儒有些怅然,今天这是怎么了,一个小丫头而已,他摇了摇头,又点燃了那只烟斗。 坐在出租车上的许卓然用力地甩了甩头,想想自己跟面试的老板较什么劲呀,还是火候不够,欠修炼。她从包里拿出手机,刚刚一直在震动,也不知道是谁,打开一看,原来是董琦发过来的。“卓卓,还回来不?公司出事了,何总被炒了,交接时间一周。” 许卓然一阵心跳加快,这是怎么回事,前一阵的风云变幻还不够,还要来个彻底洗盘吗?连通过猎头公司高薪请来的老何都给开了,公司这是想干什么呀?不禁心里又暗暗怪自己,刚才应该表现得好一点才是,这下想找个下家都没落实,唉,心里真的很不踏实,于是又给董琦发了一个短信:“我不回去了,晚上打电话吧。” 第八章 歌者不苦 第八章 歌者不苦 安定门内的重庆饭馆“巴国老爹”,丁丁网站的整个营销团队在这里为老何送行。曾经在一起工作的时候,没有觉得他有多特别,然而在突然得知自己被解聘的那一刻,他所表现出来的那份职业经理人特有的镇定与从容,真的很让人尊重。 老何第一次主动举起酒杯,笑着对大家说:“虽然以前我对大家非常严苛,但是我很清楚,无论是专业素质还是业务能力,大家都很出色,在你们的身上我也学到了很多,我敬大家。” 一饮而尽。 整个晚上,气氛都有些凝重。谁说拿着高薪的职业经理人不怕失业,越是高薪,风险越大,年初因为又续签了两年的合同,所以老何刚刚买了房子,并把在沈阳的妻子、儿子接了过来,如今一个大浪打来,忽然被告知失业了,虽然公司给了他两个月的赔偿金,然而这跟他所面临的压力和窘境相比又算得了什么呢? 饭局结束以后,董琦和许卓然相伴边走边聊,想着这几天公司的人事变动,心里就一阵阵发寒,许卓然悠悠地说:“小迪走了、王亮走了、老何走了,下一个会是谁?董琦,你怎么想的?” 董琦稍加停顿,看着桥下混浊的河水,若有所思地说:“我也会走,这种政策挣不着钱,瞎耗什么?不过我不能像王亮和老何那样被动,说走就走了,一点准备都没有。” 这话里似乎另有深意,许卓然停下步子,对上董琦的目光:“什么意思?” “意思很简单,该给我的,一分不少,我都要拿到。”董琦很是肯定地说。 许卓然看着董琦,突然觉得面前的这个人自己有些陌生,琢磨着她话里的意思,隐隐有些摸不着头绪。 董琦又恢复了往日轻松的神态,拍了一下有些发呆的卓然:“行了,别费脑子了,反正你也想不明白。” 夜色中,星光点点,衬着各自无尽的心事。 许卓然突然想起白天接到的那个电话,元亨珠宝公司的潘总,初看到这个陌生的号码,她还有几分犹豫,电话接通以后,第一句,是一个低沉的略带调侃语调的声音:“不惜歌者苦,但伤知音稀。” 许卓然心中一动,这是自己在msn上刚刚更换的签名,因为公司最近的氛围多少有些伤感和压抑,所以这是自己有感而发的一种宣泄。 此时被一个陌生人提及,思绪恰有一时的停滞。 但是很快,对方就切入正题:“我是潘浩儒,我想跟你约个时间,再聊聊。” 许卓然有些意外,本来以为自己的冲动和直爽不会给这位老板留下什么好印象,至于面试结束时说的什么留着位子的话,她也以为是对方礼貌的应酬,没想到还真有了下文。 许卓然不知道自己是该拒绝还是应该接受,就在思忖的瞬间,潘浩儒又说了一句:“咱们好好商量商量,怎么才能做到歌者不苦、知音不稀。” 看似有些玩笑,其实这话背后的意思是虚位以待和诚心相邀,心中的好感一时大增,许卓然说:“好的,您什么时间方便?” “周六下午,地点我发你手机吧。” “好的。”许卓然应着,心中有些说不清的感触。 对于跳槽,很多人都认为这是年轻而有能力的人不安于现状的一种表现,通过每一次更换公司,职位高了,收入多了,然而只有亲身经历的人,才知道这其中又包含着一种怎样的无奈。对于一个全新的环境,面对一个揣摩不清的老板和一群亦敌亦友的新同事,在三个月乃至更长的一段时间里,要如履薄冰、全力以赴地努力工作,谁又愿意老是接受这样动荡的生活呢。 地点约在安定门桥西青年湖公园里的胜蓝轩茶艺苑。许卓然走进公园大门,拐过一个弯,就看到在水那边的“胜蓝轩”,它三面环水,旁有垂柳相伴,远远看去,就像是长在水边一样,与水和垂柳融为一体。 许卓然心想,起名“胜蓝轩”,应该是茶香之透,甚于湖水之蓝的意思,约在这个地方,对于潘浩儒的品位心中暗暗称赞。 进入室内,满眼望去,窗、纱、棱、案、桌、椅均是明清两朝的式样,看做工,不是一般茶艺馆里粗糙的仿制品,都是有些年代和历史痕迹的。 一个穿着蓝色印花布旗袍的服务员前来指引,带着她穿过通幽的曲径,一扇古色古香的木门,推开之后的情景让许卓然有些想笑,潘浩儒已经到了,白色立领的衬衫、悠闲的长裤,不似在办公室里那样沉闷和严肃。然而在许卓然进来的那一刻,潘浩儒正对着花梨圆桌上放着的那台白色苹果笔记本电脑认真地看着。这样一个雅致之所让许卓然仿佛置身古代,然而就是这台时尚的笔记本电脑,却又让人觉得与环境那么格格不入。 “来了,很准时。”潘浩儒笑着说,“喝点什么?” 许卓然坐在他的对面,微微点头示意:“随意吧,我对茶没什么研究。” 潘浩儒点了洞庭碧螺春和几样茶点,很快茶具都摆上了,潘浩儒说了句:“我们自己来。”示意服务员下去,然后熟练地烫壶、置茶、温杯、高冲、低泡、分茶,最后把一杯茶放在许卓然的面前。许卓然知道这是敬茶,虽然自己不能时常在这样高档的茶馆里消费,但是作为一名职场女性,必要的知识和礼节自己还是做足了功课的,于是她手执茶杯,轻轻闻香,这是客人品茶的第一道程序,所谓闻香就是在品茶之前,需要先观其色,闻其香,方可品其味,然后就是品茶,“品”字三个口,一杯茶须分三口品尝,且在品茶之前,目光须注视泡茶师一至两秒,稍带微笑,以示感谢。 当许卓然微笑着注视潘浩儒的时候,忽然觉得有点滑稽,所以本应浅笑的她,笑得有些诡异、又有些嫣然。 “平时喜欢喝茶吗?”潘浩儒看了一眼许卓然,然后有些随意地打开了旁边的一面窗子,他望着窗外的垂柳和平静的湖面,心境自然就变得很清静。 “喝点吧,不过我喝茶是属于牛饮的,没什么技术含量。”许卓然丝毫没有夸张,很写实的话一下子把潘浩儒逗乐了。 “喝茶的艺术在于清、静、活、闲,人的心境通过这种领悟的过程,会变得空灵而飘逸。工夫茶讲究的就是一个火候,当茶喝到恰到好处时,自然也就会体味出其真谛。在这儿开茶社的人,真是‘慧心独具’。”许卓然品着杯里的碧螺春,悠悠地说。 潘浩儒忽然有些滞住了,这个只见过两次面的女孩带给他的震撼太大了,看似不经意的话语往往流露出来的却是蕴有深意的人生感悟,只是这一切于她的年纪是那么不相符,难道是她曾经有过的经历吗? 他有意想考考她,于是说道:“茶道中的‘清、静、闲’都好理解,至于这个‘活’字,你怎么看?” 掉书袋吗?许卓然暗想,撞到我的枪口上来了:“书中记载,苏东坡汲江水煎茶,注重活水、活火。这个活字,就是饮茶之道中的关键。生活要活,要有生气,不是那种马不停蹄式的疲累。人要时常有生气,就需要回气。因此暂时放下手里的事,一啜余香,这就是活。” 许卓然看了一眼潘浩儒,镇定如常的表情中难掩的是一丝惊讶,许卓然有些小得意,又继续卖弄:“茶道代表着一种文人雅士的生活习惯与悠闲自在的生活状态,又吸收了儒、佛、道三家的思想精华,在茶中体味苦寂的同时,最能修身养性。” 潘浩儒对于眼前的这个女孩,真的有些摸不透了,看着一个小鸟依人的模样,然而所表现出来的职业素质和文化修为却是那么与众不同,这番话即便是刻意背诵准备的,而那份怡然的神态又怎么能装得出来。 许卓然手执茶壶,为潘浩儒面前的杯子里添了茶水:“胜蓝轩真是远离尘嚣的好地方。选择碧螺春,在这个季节不仅清热解暑,而且,沏好的碧螺春与窗外的湖水相对,更显清透。潘总也是有心人。” 潘浩儒笑了,为什么自己会觉得在她的面前有些难以隐藏,整个人都变得透彻了。“你看的真清楚,常在茶馆喝茶吧?” 许卓然笑了,随后收敛了笑容:“上小学的时候有一篇课文,是纪念周总理的,说的是总理晚上办公经常到深夜,然后警卫员就会为他沏上一杯绿茶,就着一小碟花生米,充作夜宵,那是中国物质极度匮乏的年代,当时我就想总理真令人尊敬。等到自己长大了,才忽然发现这社会果然都是物质的,一杯清茶、一本好书、片刻的安宁与小憩,都不是没有代价的,只是这代价多少有别罢了,所以对我而言,茶馆太奢侈了,我很少来。” 潘浩儒是双重性格的人,外表刚强有着男子汉的气概,在困难面前不低头,生意场上很多时候难免会虚以委蛇,但是在他刚毅的外表下面却藏着一颗柔软的心,而此时的许卓然就像是在不经意间轻轻拔动着他心底那根琴弦。他忽然觉得应该终止这种苗头,于是结束序曲,切入正题:“我仔细看了你的简历,通过上次的沟通我对你有了一个初步的判断,还想进一步了解一下你以前的工作经历。” 许卓然爽快地点点头:“可以。” “你今年才23岁,但是已经有了5年的工作经历,那么你刚步入社会就获得了北京最大的眼镜连锁公司市场部经理的职位,我很惊讶。”潘浩儒直言不讳。 有人说过破译女人的内心世界不需要字典,全凭男人的一双慧眼,而此时,潘浩儒就希望自己能看穿面前这个女子。 许卓然的眼神很明媚,犹如窗外的景致:“不错,我当时的年纪和资历应聘那个职位,对于我自己而言是一种赌博,对于雇用我的老板来说也有风险。他是退役水球运动员,学力只相当于初中程度,以一百元和几副太阳镜起家,短短几年就拥有过亿的资产,也是非常之人,所以他有着过人的胆识和判断力。记得当时面试的时候抱了一叠我上学期间给广告公司兼职做的各种方案,他从中随意抽出了三本,从最微小的细节考问我,因为一切都是出自我自己的创意,所以我对答如流,他说能在学生期间就接了这么多市场方案,他相信我能够在他的平台上有更好的发展,就把这个工作机会给了我。” 对于自己第一个老板,许卓然一直心存感激,所以很自然地流露出这种情绪。打工打到这种程度,离开几年之后还这么有感情,这让潘浩儒觉得很难得,他点了点头,又问到:“既然老板如此看重你,而你的工作成绩也很出色,为什么在3年后离开了?” 对于每一次面试都会被问到的这个问题,许卓然显然已经习惯了,她极其坦白地说:“如果他一直是这个企业的老板,我会一直做下去。但是所有民营企业都要面临的一个问题,就是家族式管理所带来的弊病,面对妻子一家人的逼宫,他选择退让,带着妻子儿子移民加拿大了,出于对他的尊重,我不会留下来为那些狭隘的逼宫的人打工。” 一席话说得潘浩儒有些胸闷,“逼宫”,她用了这个词,还真精准,把企业内部旷日持久的内耗形象地比喻了。是呀,这是每一个民营企业所不能回避的问题,他的元亨珠宝不也是这么过来的吗。潘浩儒拿出自己那只形影相随的烟斗,装好烟丝,径自点燃,一时轻烟袅袅。 “你的学历?”也许是潜意识里他想找出许卓然的不足,他想让她知道自己没有那么优秀,因为她的神态太骄傲了。 许卓然明白他所指:“国贸和法学两个学位都是工作以后学的。” “为什么当初没有直接升学?”潘浩儒一直是学校里的好孩子,学业优秀的他从国内到国外一直保持着骄人的成绩,所以对于员工的学历他一向是很在意的,曾经很长一段时间他都固执地认为,作为学生学习不好,那综合能力也好不到哪儿去。 许卓然轻轻咬着下唇,目光中闪过一丝犹豫,终于一笑释然。 “我父亲在我四岁的时候就去世了,是母亲把我和姐姐带大的,我们姐妹都坚持,母亲对我们的责任终止到十八岁,以后一切都靠自己,也许因此我们会多走一些弯路,但是我们甘之如饴。” 其实真实的情况哪有嘴上说的那般洒脱呢,年级第一的许卓然放弃正规大学,直接上了一所成人大学,让老师和同学大跌眼镜,而自己的决定在今天看来也不知算不算正确,因为它是每一次面试都会成为障碍的一个问题。 如果一切如她所说,那么坐在自己对面那个娇娇小小的她,真的是很令人敬佩和尊重,这是潘浩儒的第一反应。 潘浩儒递给许卓然两份文件:“是合同,我们先签一年,月薪8000,奖金另计,你看看,有什么意见可以再沟通。” 许卓然多少有些意外,她打开合同,草草一看,福利保障比较齐全,权利与义务也算得上对等,于是说:“没有问题。” 潘浩儒吸了一口烟,缓缓说道:“你在民营企业和外企都做过,所以我就不多说了,元亨也是一家民营企业,虽然有一部分外资,也有几个股东,但是操作方式和管理还是比较落后的,很多中层干部都是跟着我打天下的老人,对于他们,可能在合作起来不是那么顺畅,但是对公司他们都是很有感情的,我希望经过一段时间的磨合,你能和大家相处好。” 许卓然点点头。 于是这样一次别具特色的面试结束了,许卓然先行告辞,而潘浩儒留在茶舍里陷入深深的思考中,不知道这一次的决定会给自己和元亨带来什么样的影响呢? 第九章 缘去随缘 第九章 缘去随缘 阜城门的麦当劳里,宋萱一口气将面前的三个巨无霸吃光,很没有形象地拿起桌上有些皱皱巴巴的餐巾纸胡乱地抹了抹嘴,然而在她精致的唇边还留着一块没有打扫干净的奶酪。都说失恋的女人会疯吃,原来真的是这样的。 坐在斜对面的一个带着半拉丝纯钛眼镜的中年人,正肆无忌惮地盯着宋萱看,他是一个内科医生,职业习惯让他不得不想,这个在转瞬间吃掉三个巨无霸的女人是不是甲亢。 宋萱又猛灌了一气儿可乐,她的心里此时正燃烧着一把火。匆匆走进店里的许卓然看到这一幕,她有些不可置信地眨了眨眼睛,以便她再次确定这个一改往日温婉可人形象的有些疯狂的女人就是宋萱,她知道情形似乎又有些不妙。 “怎么了?又吵架了?经过上次以后不是合好了吗?”连珠炮式的一串发问。许卓然记得在安贞医院走廊里陈东辉那追悔懊恼的样子,相信他们应该可以复合的。 “离了。”宋萱的眼睛冷得怕人,在初夏时节让许卓然打了一个寒战。“2002年6月8日,就是今天上午,红证变绿证了。”宋萱的神情极为惨淡,她从那个gucci的包里拿出离婚证,在许卓然眼前晃动离婚证。“卓然,你知道他们管这个叫什么吗?叫‘解放证书’。”宋萱居然笑了出来。 许卓然不知道该怎么去安慰她,也许现在说什么都是徒劳。过了半晌,看着宋萱脸上的表情渐渐恢复了平静,这才问起:“没想到你们真的离了,本来上次的事情我以为他良心发现,会跟你好好过日子。” “是呀,我也没想到。”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宋萱长长的睫毛下面那一双美丽的眼中终于闪过点点泪花,“他执意要离,他说这一次与上次不同,上次他不了解我,提出离婚是出于自己的自私,而这一次,他是真正想跟我一起好好过,但是全面了解我以后,他更觉得我们不合适。” 原来如此,也许陈东辉是对的,从小经历家庭变故的宋萱需要一个体贴、呵护自己的老公,需要一个稳定安乐的家园,而这些都不是陈东辉给得起的,一切受惠于岳父,所以跟宋萱在一起,他只会觉得压抑,于是就想要逃避。 “缘在惜缘,缘去随缘。”许卓然轻轻地劝道。 宋萱头也未抬,接了句“向来缘浅、奈何情深”。 两个人都沉默了,此时一切的话语都是多余。 坐在不远处的那个中年人将卓然和宋萱的对话尽收眼底,看得明明白白,听得真真切切。心中暗叹,一个情字,困住了这世上有多少痴情男女?想想自己的经历,他苦涩地笑了,说来有谁会信,堂堂三级医院的主任医师,自己的老婆竟然跟楼下开饭馆的好上了,如果不是一次临时调整的夜班,他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家那张印尼风情的大床上还会躺着另外一个男人。红本、绿本,自己也是一个手握绿本的人。 “你现在住在哪儿?”许卓然尽量让自己的语气轻松点,她希望宋萱能够尽快从低谷中走出来。 “就在楼上,租的房子,我是净身出户,除了那套婚妙照,这段婚姻什么都没有给我留下。”终究还是那个善良柔弱的宋萱。 “其实你可以回你爸爸那儿。”话一出口,许卓然就有些后悔,她比任何人都了解宋萱,她的骄傲不允许她那样做。 “我已经成年了,早晚都要独立,这样也好。” 许卓然的手机响了,接通以后,是财务超群的声音:“许卓然,你在哪儿呢?董琦有没有跟你在一块?” “没有呀,怎么了,我都交接了,还有事找我?”许卓然有些不悦,想着自己前几天精心准备的交接报告,各种事项写的那么清楚,就连新来的副总都赞道可以作为交接报告的范本了,可偏偏接替自己的那个新任经理什么都不懂,一天打好几个电话问东问西的,叫人反感。 “大小姐你可别误会,不是找你,是找董琦。”电话那头突然降低了分贝,“她的账有点问题,我好心通知她,老找不着人,月底财务总监查账,到时候就遮不了了。” 挂了电话,许卓然心中暗想:“这小妮子不会闯下什么大祸来吧,就因为公司克扣提成,她会在货款里做小动作?”不会吧,这事情可大可小。想到事情的严重性,立马跟宋萱告别,一个人匆匆出了麦当劳,掏出手机拨通了董琦家里的电话。 电话通了,是董琦母亲的声音。“阿姨,我是许卓然,董琦在吗?” “在,你等一下。”电话转给了董琦。“喂,卓卓,干吗?新单位怎么样,今天想起我来了?” “董琦,跟你说正事,刚才超群给我打了一个电话,说找你,你的账有点问题,怎么回事?” 许卓然急切地问,身边就两个好朋友,一个刚刚遭遇婚姻失败,一个工作上又亮起红灯,怎一个乱字了得。 “他还说什么了?”电话那头的董琦丝毫不见慌乱,依旧是不紧不慢。 晕呀,我让你不急,给你加把火,许卓然心中暗想:“他说月底总监查账,这事情肯定得漏,而且根据惯例,肯定是要报警的。” “呵呵……”电话中传来董琦的一阵阵朗声大笑:“行,卓卓,你改行当编剧了,真能编,别说我没什么事,就是有事,他们也不敢报警,所有账目敢给人看吗?” 噎得许卓然一句话也说不说来。 “行了,你别瞎操心了,在新公司好好干吧,有时间帮我们这些无业游民好好策划策划,干点什么才能投入小、见效快,还不受累。”董琦没事人儿似的调侃着。 许卓然有些气急败坏,这人真有点不识好人心:“做什么投入小、见效快,还不想受累?你当鸡去吧。” 董琦在电话里笑个不停:“嗯,不错,我会慎重考虑你这个提议的,挣了钱给你分点啊。” “呸,挂了吧。”许卓然挂了电话,虽然心中还是有些疑惑,但是董琦的反应让她稍稍安心,应该没有太大的事儿。 一抬手,许卓然打了一辆出租车,直奔国展看场地,来到新公司还不到一个月,还未来得及了解清楚公司内外的状况就已经开始投入战斗了。这个周五开始,在国展有一个为期3天的国际珠宝展,是这个行业三年一度最高规格的招商洽谈会,各地的代理商都会云集于此,所以如同商场里各个品牌的珠宝柜台一样,大家把竞争的平台搬到了展会现场。 这是许卓然进入元亨珠宝组建市场部以后的第一个动作,老板和各部门的元老都在静静观望,所以,于公于私,许卓然都希望把这次活动办好。她是一个追求完美的人,在细节上极其苛刻,对于下属要求也非常严格,不过她的这种严格不是以个人好恶出发的,而是完全从专业角度考虑的。所以部门内的员工,不论是经她手新进入公司的,还是所谓的老人,都有些又怕又敬,对于比公司其他部门的人要付出更多的辛苦和精力,大家虽然多少都会有一些不平衡,但是心中也都很清楚自己能从这位新来的年轻领导身上学到很多东西,所以也就释然了。 来到国展后门,看了看时间,离允许参展商进场布展的时间还有一个多小时,可是门口已经开始聚集了很多公司的车辆。 手机响了,是展览公司的老吴:“吴经理,您到了吗?”许卓然一开口就直奔主题。 “许小姐,我到了,我看见你了。”一个高高胖胖的中年男子拿着手机,一脸阳光的从国展后门跑了出来。 许卓然有些奇怪,问到:“不是四点才让进吗?” “是呀,不过我跟他们展示部的经理关系特铁,每次我都可以提前进去,要不一会儿统一放行,太麻烦。” 许卓然点点头,心想这该花钱的地方是一点都不能省的,本来公司有指定的装修队,负责新开业商场专柜的装修,但是看过他们的报价以及跟他们的负责人聊过以后,许卓然就放弃了,另外找了三家专业的展览公司,经过报价、设计图比拼,最后选中了老吴的这家。合作过程绝对让你舒服,什么要求一讲,立时就能领会,比公司自己的装修队强多了,费了半天的话,活做不到要求的标准,还老想着投机取巧。 进了一号馆,许卓然跟着老吴来到自己公司的展位前,这是一个异形展位,从布局来讲是个非常好的位置,一进大门的右手边第一个展位,很多人都会以为在展会上,靠近入口处的醒目的位置会是a类位置,其实大错特错,因为这样的位置虽然醒目,却很难让人驻足,静下心来跟你洽谈,因为整个展厅还没有看,而代理商看了一圈以后,往往也不会再逆着人流走回入口处跟你攀谈。但是没有办法,这个位置是自己进入公司之前,老板的秘书张大姐定的,这个张大姐酷似苏联影片《办公室的故事》里的那个古怪、刻板的老处女。想起这个人,许卓然就有些头痛,心中暗暗叹了口气。 “怎么样?”老吴看到许卓然有些发阴的面色,连忙问道。这是老吴第一次接珠宝行业的展览,很想一鸣惊人,从而使公司的业务领域扩展更为广泛。 早动手真好,柜台、布景、道具全部都摆好了,而且已经接上电了,虽然还没有完全弄好,但是大体的感觉已经出来了,许卓然点点头:“不错,吴经理,安全开关和冷光源一定要注意。” “我知道,这个可不敢忘,要是出点什么事,我在这圈子里还混不混了?你放心。”老吴拍着胸口答道,心里感叹这个小姑娘真是厉害,很多细节都以文字形式提前抄送给自己,还作为合同的附件,真是很细心。关于冷光源的问题当时就吓得自己一身冷汗,如果按照公司以往的惯例,那放在里面的珠宝还不烤化了,哪一件自己也赔不起呀。这样的甲方真是难得,教学相长了,这活接的,真是不赖。 “玻璃的防爆膜贴了吗?”许卓然一边问,一边用手轻轻地在展柜的接缝处摸索,还好,做工很细,没有任何毛茬。 “贴了,用的最好的,你放心,你提的这些都是我们的软肋,我肯定会注意的。”老吴点着头。 视察了一番,又等到市场部的员工都来了,许卓然给大家开了一个简单的现场会,所有展会期间的分工都早已书面形式明确给各人了,今天把大家约到现场就是要有一个直观的认识。 许卓然最后强调:“第一天展会结束后,各组负责人要把展柜钥匙和价值5万元以上的展品交给卢园园。” 大家纷纷点头,许卓然又对卢园园说:“园园,根据台账,履行签收制度,然后锁好保险柜。” 那个胖胖的长着一双圆圆大眼睛的女孩爽快地说:“放心。”许卓然又拍了拍她:“园园这两天要辛苦一点,肯定要第一个来,最后一个走,这是咱们市场部成立以来的第一个活动,大家要全力以赴,争取一个完美的结果,活动结束以后,给大家倒休。” “呵呵……”众人笑了。 高高瘦瘦的小唐开了句玩笑:“有奖金吗?” 众人都用期待的眼神望着许卓然,许卓然也笑了:“奖金掌握在咱们自己的手里,干得漂亮,就是没有,老板也不好意思不给,但是如果咱们自己干得不好,就是老板给咱们好意思要吗?” 大家都笑了。 “好了。”许卓然开始最后一轮叮嘱,“小唐,你和园园明天任务最重,带着国贸店的店员要在七点前把展品都布置好,要严格按照陈列图摆放。” 两人点点头。 许卓然又转头对着市场部唯一一个男生说道:“程志,你要把舞蹈学院的那批美女搞定,七点前换好衣服化好妆。” 那个阳光帅气的北京男孩程志给了许卓然一个胜利的手势:“放心吧,头儿。” “服装都到位了吗?让她们试过了吧?”许卓然又说了一句。 程志还未来得及回答,旁边的刘迪就插嘴了:“头儿,你真是有强迫症,这个问题前天不就问了吗?” 许卓然瞪了她一眼:“小心无大错,好了,大家今天早点回去,按照流程各自准备吧。” 于是众人都散了,许卓然一直等到其他参展商入场,大概看了一下他们的展厅风格才离开。 知己知彼,商场如战场,这话一点都不假,这8000块一个月挣得还真不轻松呢。她心里叹了口气,唉,为钱而忙,人这一辈子,真是有些无奈。 第十章 精彩亮相 第十章 精彩亮相 夜色降临,华灯初上,展会的第一天晚上,潘浩儒在皇家饭店的会议厅里,看着台上许卓然的精彩介绍,心里有一种说不清的感觉。 就像当初自己在台湾第一次看到来自深海的红珊瑚一样,珊瑚不像钻石那样光华夺目,然而就是那种晶莹的红色,本身就带着神秘的色彩。听做珊瑚生意的台湾老客讲,深海珊瑚是一种有灵性的生物,最初是软体动物,在两三千米的深海中,经过千年岁月的磨砺,而最终成为具有养颜美容、调节肌理功能的神奇宝贝,比起一般的珠宝更具生命的意义。 十年前从房地产转型到以钻石为代表的珠宝行业,今天的资产支持和业内资源,让潘浩儒认为,增加珊瑚的生意,成功是很顺理成章的事情,所以他放心地让许卓然操办,借国际珠宝展的平台,在业内亮相。他没有过多插手,甚至做好了该在什么时候收拾残局的准备,然而一直到现在,什么疏漏都没有发生。 国展的亮相一鸣惊人,展厅布置别具一格,匠心独具。古朴的造型,精美的展示,现场古筝演奏和茶艺表演,非但没有喧宾夺主,反而衬托了珊瑚独特的古典气质和文化底蕴,从舞蹈学院请来的学生,佩戴各种珊瑚饰品,在大厅t型台上的表演,让所有参展代理商耳目一新,留下惊鸿一瞥的深刻印象。无疑,在这一届的珠宝展上,元亨出尽了风头。 在大家纷纷意犹未尽,询问销售政策的时候,销售人员适时发出邀请函,邀请有意向的代理商在展会当晚,参加位于国展西侧的皇家大饭店的产品说明会。 一切程序严谨到位,细微之处的设计更显示了活动组织者的用心良苦。代理商入场后,是介绍珊瑚的宣传片,然后马上来一个与会代理商的有奖知识问答,答对者可以得到一件精致的珊瑚饰品,一时间气氛热烈,响应者众多。为了为数不多的外商,居然还备了一个现场翻译,而且到场的新闻媒体更让会议规格提升了许多。 随后由公司的销售部经理介绍代理商和专卖店政策,同时宣布,当天订货有百分之五的折扣优惠,这一举措大大刺激了在场代理商的订货热情,精心安排的串场活动,既达到了目的又显得温馨和雅致。最后高潮之时,由潘浩儒致辞并邀请代理商参加晚宴。 潘浩儒被东北和内蒙古的几个代理商簇拥着来到宴会厅,刚要落座,又突然发现市场部的职员此时都充当起了义务引位,原来所有座位上都有名卡,一眼扫过去,桌子是按照地区划分的,每一桌都兼顾了新老客户,最让潘浩儒感叹的是,零售商与代理商被远远隔在两个区域。潘浩儒心里暗暗称赞又着实有些奇怪,销售部的经理王立宁是个倔强的内蒙古男人,平时在公司眼睛朝天,除了自己谁都不服,可是看看这整个展示、招商活动中,处处能感受到他对许卓然的配合,细节上的种种安排,如果不是二人事先有着良好的沟通,以许卓然刚刚入职一个月的时间,怎么可能对业务了解得这么熟悉,在细节上安排得这么恰到好处。潘浩儒满心的疑问,找个时间真得好好问问。 推杯换盏,在与代理商的寒暄之中,潘浩儒的眼睛不时地扫向许卓然,此时的她正陪着电视台和几家平面媒体狂聊,说实话,做了这么多年的生意,对于媒体,除了投钱打广告以外,他没有更多的接触,然而当刚才会自己上台发言的时候,那一台台摄像机、闪光灯对着自己的时候,内心还是有些膨胀的感觉。在这些全国各地的代理商面前,那贴着xx电视台台标的摄像机将此次活动的规格无疑提高了一个层次,在许卓然介绍他与那些时尚类媒体认识的时候,心里除了赞叹再没有其他。 “潘总真是大手笔,这场面,我们可都比不了。”福建的代理商老顾举着杯子羡慕地说。 潘浩儒笑了笑:“哪里,是公司市场部组织的,我事前都没过问。”该低调的时候还得低调。别人也许不知道,但是潘浩儒心中清楚,自己给许卓然的预算比起前几年参加珠宝展的惯例,不但没有增加,反而是刻意削减了一成。对于这些所谓的职业策划人,大手大脚惯了的白领,他不想从一开始就给她一个过于奢侈和宽松的环境,不闻不问是因为内心还有着一丝想刁难的意思,然而没有想到,从场面上看这一次是最风光和华丽的。以前没有请专业的布展公司,没有新闻媒体,没有如此高规格的会议和晚宴,也没有那么多的花絮,效果大大出乎自己的想象,更重要的是费用没有超支。这让潘浩儒一方面称赞许卓然的工作能力,一方面又在检视自己以前的钱都是怎么花出去的。 晚宴结束,送走了各方来宾,许卓然跟餐厅签好单,又特意打电话给酒店销售部经理大大感谢了一番,这里的销售部经理是自己在经贸大学进修的同学,所以才能占尽天时地利,在离国展这么近的四星级酒店里,以如此低的价格举办晚宴和会议。 过了一下脑子,应该没有什么事了,叫上在大厅等自己的同事:“小唐,走了,收工了。” 小唐拎着大包小包,乐颠颠地赶过来:“头儿,完事了?” “嗯。”许卓然接过来一包,“真沉。” “头儿,今天真棒,你在台上讲那个珊瑚公主故事的时候,我都泪眼婆娑了,你从哪儿听来的?”小唐一脸艳羡。她是国贸店的销售顾问,高中毕业以后的第一份工作就是在元亨,一直做销售,这次市场部组建从上到下一水儿都是从外面招聘来的新人,听说新来的领导希望能调一名熟悉公司情况又有销售经验的人到市场部,自己就报名了,没想到还真让领导看上了。说实话,自己刚来的时候对这个比自己矮半头的年轻领导,还真有点看不上,然而一个月共事下来,自己是真的服了,人家真的有两把刷子。 “哪听来的,编的。”许卓然一脸沉静,她累了就是这副模样。 “啊!”小唐惊叫,“头儿,你看,潘总还没走呢。” 正对着酒店大门的停车场上,一辆黑色的bmw正亮着车灯,看着她们出来,潘浩儒缓缓地开到门口,车窗放下:“太晚了,我送你们。” 小唐拍手:“太好了,我还没坐过老板的车呢。” 许卓然上前两步说:“我住南四环,跟您南辕北辙,您送小唐吧,她也住北边。” 潘浩儒盯了一眼许卓然,看她虽然一脸倦色,倒是十分诚恳,不似扭捏作态,只好说:“好吧。” 看到潘浩儒的神态,许卓然又补了一句:“我打车啦,给我报销吗?” 潘浩儒笑了,有些无可奈何地说了句:“当然。”在工作中有大将风度的她,在生活中却如同稚子般保持着童趣,这个人啊。 许卓然拉开车门,示意小唐上车,又把东西往车上放。“这是什么?”潘浩儒随口问道。 许卓然笑而不答,小唐接过话:“都是今天展馆里各个厂家的资料,领导说拿回去看看,知己知彼,从这上面可以分析出很多东西呢。” 关好车门,许卓然挥了挥手,自己拦了辆出租就走了。 看着出租车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中,潘浩儒这才开走。 当三天展会结束时,签约额已经超过3000万,这大大超出了潘浩儒的预想。于是他给市场部放了两天假。 周一一到办公室,他就叫来了销售部经理。 销售部经理王立宁是一个生在内蒙古、长在东北的粗犷男子。从潘浩儒创业起就一直跟着他,可谓嫡系。虽然这两天他很是春风得意,还是隐隐地知道潘浩儒找他是为什么。 咚咚,轻轻敲了两下门。 “进来。” 推开门,潘浩儒没有像往常那样坐在自己的大班台后面,而是很随意地坐在小厅里那张明朝木椅上,正端着一杯热气腾腾的茶,看到王立宁进来,忙招呼道:“来,这边坐,尝尝老顾送的铁观音。” “哦,我喝这个失眠。”王立宁老实答道,无论他在外面如何趾高气扬,在潘浩儒的面前总是很温顺。 “瞎说,你哪是喝这个失眠呀。”潘浩儒给王立宁倒了一杯茶,放在案上,王立宁乖乖地拿起来一饮而尽了。 潘浩儒不禁想起与许卓然第一次品茗的情景,嘴角微微上扬,心有所动。 “潘总,找我有事?”王立宁小心翼翼地问,他心里多少有点没底。 “嗯。”潘浩儒盯着王立宁,“说说吧。” 王立宁心里顿时明白了,对于潘浩儒的做事风格,自己这些年虽然不能说完全揣摩透,但是多少还是有一些默契的。对于新来的市场部经理——那个小丫头,潘浩儒没有书面的授权,也没有在每月一次的公司中层办公会上公开地介绍,种种迹象表明,他对她没有太多的青睐和照拂。 所以善于察言观色的各部门领导都不会在工作中主动地给与她太多的帮助。然而这次展会之所以大获成功,大家心中都明镜儿似的,如果没有自己这个销售部经理的鼎立支持,她肯定是孤掌难鸣,但是自己为什么帮她,是老板私下的授意还是自己的一厢情愿,众人都在猜测。 老板此时所问也是这个意思。心中叹了口气,实话实说:“潘总,我起先没想帮她来着。” 潘浩儒眉头微皱,扫了一眼王立宁,心想我就知道你们一贯欺生。 王立宁苦笑道:“谁知道您从哪儿找的这个小丫头,真有两把刷子,找了我几次,商量活动的事,我先开始都没理她。那天倒好,也不知听谁说我在百盛巡店,她也去了,站在边上,也不说话,我以为她什么都不懂呢,也没在意。那天是小宋当班,跑了一个大单,我这儿还没说什么呢,她上来就问小宋,知道为什么跑单吗?” “哦?”潘浩儒微微有些笑意,点燃了烟斗,耐心地听着。 “小宋也不服呀,说那个客人没心买,要不就是购买力差,没钱。您猜那个许卓然说什么,她说这人有钱,肯定会在店里买的,而且不是翡翠就是玉,后来咱们找人跟着看,果然买了老佛爷家的翡翠,3万多呢,这下大家都愣了,就听她说,她说咱们的销售话术有问题,来了客人从第一句就错了。” “哦,怎么错了?”潘浩儒心中一动。 “对呀,我们也这么问,她说,咱们上来就一句“您需要什么”,这就错了,这应该是第三句第四句,或者干脆不问,让客人自己说。第一句,最重要的是应该问您是自己用还是送人。”想起那天的情景,王立宁就由衷地佩服。他滔滔不绝,把许卓然在专卖店里给导购讲的售前、售中、售后话术注意要点以及如何甄别客人的消费特征讲了一遍。 潘浩儒很认真地在听,脑子里浮现出那幅画面,一边是瞪着大眼的王立宁,一边是一脸严肃又引经据典的许卓然,不禁有些哑然。 “更绝的是,她自己当场还演示了一遍,还真开了一单,咱们那款两万八的‘花好月圆’就是她给卖出去的。”王立宁看了看潘浩儒脸上的表情,继续说道,“后来我们俩出来,她就要请我吃饭。” 潘浩儒点点头:“所以你就让人家给同化了?” “哪能呀?我不同意,她说就是新员工请老员工吃顿饭,向我学习,我实在不好推辞就一块去的京港在线,我也没宰她,就是吃的38元套餐。” 嗯,潘浩儒心想,还不知道你有多抠呀,这么多年你从来都是别人请吃饭,没见你请过谁。 “本来我还提防着糖衣炮弹呢,结果一顿饭她根本没提咱们公司的事,尽跟我瞎聊她以前的工作经历了,听着还挺有意思的,跟您以前招的那两个mba可不是一回事,她是实干型的。最后吃完了她跟我说了一句话,就让我下定决心帮她了。”王立宁卖了个关子。 “什么话?”潘浩儒饶有兴致。 “她说这次活动搞砸了,她最多就是换个地方,挣不了八千挣六千,但是对于销售部、对于元亨就是错过了一个重要的销售机会,说我帮不帮她不重要,但是让我明白,晒的到底是谁。” “她这么说?”潘浩儒有些意料之外。 “是,她还说,搞砸了,跌面的是潘浩儒,损失的是销售部,跟她没关系,这行业里根本就没有她这一号,她才不管呢,让我看着办。”王立宁一口气说完,也不看潘浩儒的表情,自己盯着面前的茶杯,如入定一般。 片刻,潘浩儒才说了句:“市场和销售协力,局面才能更好,以前咱们是瘸腿走路,现在好了,有了这次合作,你们要好好配合,下半年的外商洽谈会要全力以赴。” 王立宁立刻明白了老板的意图,连连点头。 “这次定货会的款到账以后,给你百分之一。”潘浩儒云淡风轻地说。 王立宁毫不掩饰自己的欣喜:“谢谢老板。” “好了,去忙吧。” 王立宁乐呵呵地走了。 潘浩儒坐回到电脑前,打开前几日许卓然上报的那份市场计划认真地看起来。说实话,他很少看下属的文字性报告,有事都是直接叫过来聊,说的清楚、明白。所以当初许卓然交上报告的时候,他只是扫了几眼,而现在,他逐字逐句地仔细看,全部看完以后,居然有些压抑。 他不知道这个女孩是不是天赋太好了,还是有什么惊人的洞察能力,短短的时间能提交出这么翔实又具有针对性的方案,这样的才气,这样的能力,如果当初不是自己坚持让她入职,他不敢想象这样的她去了自己竞争对手那儿,会是怎样。 突然,潘浩儒发现了她报告中的一个错别字,这个发现让他心情大好,他在错字下面用红色做了显著的标记。自己又摇了摇头,潘浩儒你这是怎么了,怎么变得这么孩子气,自己看好的人完美一点有什么好郁闷的,非要给人家找点错。唉。 看着落地窗外的明媚阳光,潘浩儒的心情一下子明朗起来。 第十一章 寻寻觅觅 ·第二卷· 为情所困 第十一章 寻寻觅觅 一辆银色的菱帅,在机场高速上不紧不慢地开过。 开车的正是王亮,他不时转过头瞥了一眼坐在副座上的许卓然,嘴里说着:“你这姐们也够神的,这离婚才多长时间呀,就跟新男友出国度假去了?” 许卓然幽幽地叹了口气:“你知道什么呀,宋萱这劲儿老过不来,她爸怕她想不开,这才接她去国外散散心,那男的是老头儿以前的下属,人家是因公出差正好跟宋萱一路做个伴,你别老把人想得那么复杂好不好?” “行,我错了,你说我这请着假,贴着油钱,给你当车夫,还得听着你的数落。”王亮侧过头,盯着许卓然一个劲地看,让许卓然有些不自然。“你好好开车,本来就是新手,还这么不专心。” “我就纳闷了,”王亮似苦思铭想,“你说你的善解人意、体贴关心怎么就不能用在我身上呀?对谁都跟救世主似的,可一遇到我,就横眉冷对,如临大敌?” 一句话倒给许卓然逗笑了,仔细想想,好像王亮说的有几分道理,无论以前同在一家公司,还是后来分开了,每次见面,两个人都要互相讽刺几句,虽然每一次王亮都被自己损得够呛,但是每次接到许卓然的电话,无论是帮忙还是求助都是欣然前往,也真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你买这个车花了多少钱?”许卓然问,一直就不明白,离开丁丁网站以后,王亮通过她姐夫的关系进了一家国营出版社,应该一个月也就两三千的收入,怎么突然买车了。 “全办下来十二万多吧。”王亮答道,多少有点底气不足,离开丁丁以后,自己在东四环上班,而家里住在丰台长辛店,不买车太远了,本来想买辆二手的夏利或者奥拓代步就行了,没想到自己一到汽车市场,心就飞了,死活就看上这辆菱帅了,没辙,只能靠老爸、老妈外加姐姐、姐夫赞助,这才如愿以偿,只是如今自己真的成了一分钱存款没有,月月指着工资的月光族了。 “真够奢侈的,要我就买辆qq得了,不就是代步吗,用得着买十来万的车吗?”许卓然道。 “你不懂,几万的车跟十几万的车养起来花费是一样的,多不划算呀,再说了,这还不是为了接送你给你拔份吗,你现在好歹也是月薪过万的白领呀。”王亮又开始臭贫了。 “得得,你打住吧。”许卓然翻了个白眼,瞪了一眼王亮,“关我屁事,别往我身上瞎扯。” 王亮突然一阵大笑,侧着头调侃道:“你说你们老板要知道你在生活中是这副样子,既不贤惠也不淑女,又刁又横,你说他作何感想?” 许卓然认真想了想,想起自己那位睿智、沉稳,似乎一切都了然于胸的老板,不禁笑了,也是他要是听到自己“呸呀”“屁呀”的口头禅,会怎样呢?那么有风度的一个人估计最多就是眉头微皱吧。 王亮见许卓然若有所思,心中一下子亮起了红灯:“嗯,你不会看上你们老板了吧?” “呸!”许卓然假怒道,“人家有老婆。” “连人家有没有老婆都打听了,看来是真有贼心了。”王亮紧接着惨叫一声。因为许卓然狠狠地在他的右腿上掐了一把。 “你别老掐我,搞得我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回头我妈还以为我被谁强暴了呢。”王亮一本正经地说。 许卓然有点急了,伸出手在王亮脸上晃了晃:“找抽吧。” “行了,别闹了。”王亮接着话茬,“像你们老板这么有钱的,就算有老婆也没关系,给他当个二奶三奶的,也不用你这么艰苦奋斗了。” “你说这话显得你多无知。”许卓然目不斜视,盯着前风挡,一字一句说道,“你以为当二奶容易呀?那得德、才、容、工俱全,既要漂亮又要有才华,还得有过人的心计和智慧,外加胆量,要求多着呢,听说过秦淮八艳吗?得按那个标准来,我,普通人一个,基本条件都不符合。” 王亮频频点头,深表赞同:“您说的对,再说了,放着我们王家大奶不做,去争二奶三奶,这么傻的事你不能够做呀,对不?” 许卓然哭笑不得,甩出一句:“你还真错了,我的理想就是在妻妾成群的时代做一个最得宠的小妾,谁愿意当大老婆呀,一点都不实惠。” 一句话就给王亮噎住了,半晌也没接上来。 “得,让话掉地上了吧。”许卓然有几分得意,“以后少跟我犯贫,长点记性,怎么老是屡败屡战呀,精神虽然可嘉,但水平太差。” 车子停在宣武门附近的三千里烤肉店门口,王亮摘了挡、拉起手刹,熄了火:“估计她们还没到吧。” “嗯。”许卓然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还不到5点,今天是董琦的生日,丁丁的这帮旧同事都约好了要一起过的,就在三千里,时间还早,应该给董琦买个生日礼物。前几天一直忙着展会的事情,忙得晕头转向,要不是昨天王亮打电话通知,自己都给忘记了,于是跟王亮商量:“去sogo看看,给董琦买个什么礼物?” 王亮看着对面的sogo和好利来蛋糕房,随口说了一句:“好利来定个蛋糕得了。” 许卓然白了他一眼:“不行,董琦减肥,不吃甜的。” “瞎减什么呀?再减也到不了你这身材。”王亮七分调侃。 “行了,别贫了,走吧。”许卓然拉着王亮,走进了sogo。 陪女人逛街是一件很累的事情,而陪一个做市场的女人逛街那才是最最累的,这是王亮在接下来的两个小时里最深刻的体会。许卓然会用她专业的眼光、市场的角度去考量每件商品的价格、包装、品质、陈列、促销政策、宣传品甚至是导购小姐的话术和推荐语。与其说是陪她逛商场,倒不如说是一次实地的全方位培训。 王亮心中叫苦不迭。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看着许卓然那又细又高的皮鞋,王亮就不明白了,这鞋怎么那么结实呀,走了这么长时间,这细细的小跟怎么都不断了,心中暗暗感叹。 从一层到五层,用从五层到一层。 最终许卓然在一层的女式皮包专柜,给董琦挑了一个有少数民族风情的印花皮钱包,很别致,而且有促销活动,才285元,许卓然很满意这个成果,对王亮说:“这个就当咱们俩送的。” 王亮马上拿出钱包。 许卓然制止了他:“送宋萱去机场的高速费、过桥费还有油费,就抵这个了,你不用跟我aa了,这下咱两清了。” 王亮心中隐隐有些酸涩,太独立的女性也有不好,就是一点便宜不占你的,跟你泾渭分明,界线划得清清楚楚的。想起上次拉她去十里河挑窗帘,本来自己挺高兴的,找自己帮忙就说明没把咱当外人吗?可是这丫头,最后非请自己吃了顿黄记煌,抢着付了账,真是让自己有点说不出的滋味。 没话找话,王亮随口问道:“刚才一进门你不就看这个钱包了吗,那干吗又逛了两小时最后还回头来买这个。” “咳,这你就不知道了吧,虽然是一见钟情,又总觉得也许还有更好的在后边,所以要纵览全局以后,才能最后下决定。知道吧,这就是大多数理性消费者的购物习惯。”许卓然漫不经心地说道。 “哦。”王亮若有所思,“你就不怕你纵览全局以后,再回头发现这东西也已经卖了吗?” 许卓然细想之下觉得很有道理。刚要开口,只听王亮又说:“其实这就跟找对象一样,总认为还有更好的在后面,却没想到错过了初始的那个,这样说来,理性的人还不如狗熊呢,狗熊掰棒子还知道掰一个,再扔掉手里那个呢。” 看似在不经意间提及的平淡的话语,往往却揭示着生活的真谛,这就是所谓的朴素的真理,许卓然仰起头,第一次很认真地看着这个平常一贯喜欢嬉笑调侃没有一点正形的王亮,忽然觉得心中一阵恍惚,这个人也许不似平常表现的那般平庸呢。 王亮伸出手在许卓然眼前晃了晃:“花痴呀,没见过帅哥呀。” 许卓然笑了笑,恢复了往日的爽快:“走吧。” 王亮走在许卓然身后,心底涌起一个声音:“如果你是理性的选择习惯,那么我就当那个一层的钱包好了,就在那里静静地等着你逛了一圈又一圈,回过头来,你会发现,我还在那里。” 许多年以后王亮才知道,那个晚上对于自己、对于许卓然来说究竟还是错过了。 这时候再进入三千里,丁丁的一帮老同事已经聚齐了。董琦、海滨、小迪、杜姐,还有两个生面孔,一个是坐在董琦身边很眼生的女孩,另一个就是紧挨着海滨坐的估计是新交的网友。 许卓然一进门就被董琦训开了:“卓卓,你太不像话了,现在见你一面也太难了,还学会挂我电话了,憋着劲要训你,你还姗姗来迟,这还不算,还把王亮给拐带了。” 许卓然一脸歉意:“我前两天真的是忙晕了。你想呀,给资本家打工,如履薄冰。你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正开会呢,不过今天你可冤枉我了。”许卓然双手把礼物奉上,看到礼物,董琦脸上立马阴转晴了,拆开包装一看:“哇塞,喜欢。”马上给许卓然来了一个熊抱。 “行了,人都到齐了,点菜吧。”杜姐招呼着大家,于是七嘴八舌地点菜。 海滨喊道:“再加两盘肉!” 小迪瞪了她一眼:“你吃得了吗?” 海滨一脸坦然:“管得着吗,吃不了给我家不点儿打包!” 我晕,王亮把口里的茶水喷了出来,董琦狠狠地敲了一下海滨的头:“你太不像话了,每次出来吃饭都揩大家的油,给你家的狗打包。” 众人一团哄笑,海滨小声嘟嚷着:“一会儿散了,超市都关门了没地方买狗粮。” 小迪说:“怎么每次聚会都赶上你家狗断顿,你家狗还懂计划经济。” “好了好了。”许卓然看到在众人热闹氛围中的两个有些拘谨的生面孔,推了推董琦:“有新人加入呀,给大家介绍介绍!” “行,我只负责介绍这个。”董琦指着坐在她身边的那个短发女孩,“她是高燕,我助理。” “呦,行呀。”小迪拍着手,“离开丁丁,都高升了,董琦现在当领导了,都有助理了。” 董琦一脸得意,不过她聪明得很,立马把矛头指向许卓然:“说真的,咱们这里边混得最好的是卓卓,人家是基本工资八千,咱们工资奖金提成加一块还不到这个标准呢,这说明什么,这说明人家综合素质和能力比咱们高,对不对?”其实这几句话,董琦说的确实是发自肺腑。 小迪接了一句:“是呀,所以咱们杀富济贫,今天让许卓然请客,好不好?” 大家一起起哄,许卓然也挺高兴,说道:“行,没问题。” 还是杜姐厚道,边上劝道:“行了吧你们,大小伙子,好意思吗?还是老规矩,aa。” 王亮及时把话题引开,冲着海滨说:“小海,这哥们是谁呀,也不给我们介绍介绍?” 海滨略带腼腆地说:“这是我男朋友,就是方便面。” “哦,”许卓然拍着手和董琦挤着眼睛,“修成正果了,恭喜恭喜。” 一顿饭,吃的热闹,聊的尽兴。宴罢,大家纷纷散了,王亮承担起送许卓然和董琦的任务,在车上,董琦跟许卓然商量着:“卓,你们家那旧房子,现在处理了没?” 许卓然有些不解:“哪个呀?广安门那简易楼?” “对呀。”董琦说。 “没有呀,现在一直空着呢,我妈隔三岔五还回去住呢。” “啊?”董琦夸张地说,“有新房干吗还住那个旧房子,怎么不租出去,也好减轻点你还贷的压力?” “咳,”许卓然笑笑,“那离法源寺近,我妈初一十五去法源寺拜佛,住那儿方便,再说一个简易楼谁租呀。” 许卓然的母亲年轻守寡,独自抚养两个孩子吃了很多苦,如今一心向佛,十分虔诚,看到母亲有了精神寄托,并且在佛事活动中能够结识很多朋友,能够开开心心地生活,许卓然很支持。 董琦不绕圈子了,直接说道:“如果高燕租,多少钱?” “啊?”不仅许卓然,王亮也吃了一惊。 董琦有些怅然:“高燕也挺惨的,她是安徽人,两口子来北京打工,先开始在五棵松有个服装店,日子过的还可以,可是她那老公太不是个东西,好逸恶劳,还招些不三不四的人,后来店也抵给别人了,所以高燕就到我们公司应聘。她也没什么一技之长,只能打杂。现在跟她老公闹离婚呢,所以想找个住处。” 一席话说得许卓然动了侧隐之心,自己的成长经历让她对于处境堪怜的人很容易有感同身受般的同情,于是她说:“既然这样,就让她先住着吧,一个月五百,水电、电话费另计,但是……” “但是什么?”董琦心中明白,虽然是简易楼,但是临近地铁,又在二环以内,而且房间里的家具、电器、电话一应俱全,这个价格实在是友情大奉送,恐怕许卓然变卦,连忙追问。 “劝合不劝分,要是真过不下去了,我自然可以租给她,但是你千万别鼓动人家离婚。”许卓然恳切地说,心想我妈要是知道我把房子租给一个准备离婚的女人,肯定不干。 董琦放下心:“没事,咱们这是做好事,帮人于危难,我又不傻,我管人家两口子的事干吗,我是不能让她无家可归。” 房子落定了,董琦又拍了拍王亮:“你也别白听了,搬家的时候你得帮忙。” 王亮小声哼了一下,说道:“你离婚我帮你搬家差不多了,我认识她是谁呀。” 董琦冲着王亮的肩捶了一下:“小气,别给北京男人丢脸啊,你有车,帮着拉一趟,我跟卓卓再打辆车就差不多了。” “我呸。”许卓然笑骂道,“王亮,你说咱俩多惨,又出钱又出力的,董琦真会巧支使人。” “就是。”王亮嘴上附和着,对于许卓然那句不经意的“咱俩”,心里美极了。 第十二章 锋芒毕露 第十二章 锋芒毕露 忙忙碌碌中,时间总是过的很快。转眼到了8月1日。 许卓然今天穿了一身白色的中式裙装,上衣是对襟立领四片掐腰小衫,下身是同款的短裙,白色的布料上点缀着几朵黑色的精致绣花。 这样的穿着显得极尽温婉,许卓然的美不是那种张扬的漂亮,而是在细节处,在不动声色间散发的魅力。 正如这样的中式套裙,换作别人,要么是老气横秋,要么是妖艳妩媚,总是有几分做作,些许的夸张。然而穿在她的身上,你会觉得,适合。 潘浩儒这样想,她就是那样的女子,一个跌落在浮华尘世中,带着古典气质的精灵。 今天是许卓然24岁的生日,24岁,对于寻常女孩来说,只是刚刚走出校门、步入社会的年纪,正如新生的花蕾,充满朝气和对生活的憧憬。而对于许卓然来说,24岁是一个坎,在此之前,从18岁开始她已经工作了整整6年,在这6年的时间里她完成了从一个最底层文员到职场白领,中层管理者的角色蜕变。所以,她今天穿上自己最喜欢的衣服,希望能有一个好心情,一个好的开始,在她心底对于名和利没有太多的奢望,只是希望通过自己的努力创造更好的生活状态,让家人过得更好,因为曾经的努力和付出,才更加珍惜现在的一切。 许卓然的市场部在办公楼的二层,一进办公室,她就看见自己桌子上摆着一大束百合,白得耀眼,香气怡人。 办公室里的同事都冲她眨眼,而一向快人快语的园园更是走过来,一通报告:“领导,快看看,哪个追求者送的?一早就有了,你没来我们都没好意思看。” 许卓然笑了笑,女孩子都是虚荣的,对于鲜花,即使不喜欢,但是对于送到办公室里的还是会让人心情大好,她走过去,里边有一张卡片,仔细一看,只有“生日快乐”四个字,居然没有署名。 “谁呀,师傅?”刘迪伸着脖子问。 “没写。”许卓然拿着卡片晃了晃。然后打开电脑,脑子里开始盘点,谁呢?以前的同事,熟悉的媒体朋友?都不像,那些人,吃、拿、卡、要,虽然姐姐妹妹聊得热闹,却也没有这份细心,王亮?更不会了,他才不走这个脑子呢。想来想去没有结果,忽然连着打了两个喷嚏,脸也开始发痒,心中暗暗叹了口气,自己这个命呀,偏偏是花粉过敏,于是敲了敲旁边桌子:“小唐,把花放楼下前台去吧。” “啊?”小唐一脸不解:“仇人送的?” “瞎说,我花粉过敏。”许卓然起身走到窗子前打开窗户通风,“快点,要不然我得请病假了。” “我晕,您这是什么命呀。”小唐开了句玩笑,抱着一大捧百合就下楼了。 园园用笔敲着办公室里唯一的一个男孩程志的头:“程志,领导这是用实际行动给你上了一课,以后追女孩一定要打听清楚,对于花粉过敏的就别送花了,也就是咱领导心眼好,要不然就直接进垃圾筒了。” 程志狠狠地点了点头:“嗯,碰上这样的女孩我就送一颗仙人球,又省钱,又防辐射,还有个性。” 大家都笑了,许卓然也跟着说了一句:“程志,你太没想象力了,好歹送几枝富贵竹什么的,还仙人球,怎么想的?” “刘迪,资料准备好了吗?”许卓然问。 “放心吧。一共8套,全都打印装订好了。”刘迪是许卓然一眼就看中的,在市场部负责平面设计。园园和小唐负责文案,而小帅哥程志负责媒介和活动的执行,这样的分工也是根据内外部资源特点所做的有针对性的安排。 在元亨,除了老板和销售部、物流部门少数几个男性以外,全部是清一色的女性,年龄跨度涵盖了老、中、青三代,女人多的地方,是非也多,协调起来也麻烦,所以很多时候许卓然都是派程志当先锋,而程志也确实不负所托,大姐、阿姨、美眉全都搞定,工作起来顺畅了许多。 然而很多时候,该面对的还是不能逃避,需要许卓然亲自上阵。 就像一个月一次的公司管理层办公会,各部门的经理要汇报工作总结、提交下阶段的计划,然后就是部门间的协调。这样的会议许卓然已经参加了三次,说实话,她很反感会议的氛围。记得第一次开完会以后,她很郁闷,在自己的msn上改了签名,打了一长串的叹号和省略号,很快,老板就在msn上给她回了一句:“希望今天你是愉快的。” 看到这句话,许卓然真的想去撞墙。她不明白,那样睿智、练达的潘总,应该是一切尽在掌握,怎么会把公司搞成这样?让一堆高情商、低智商的人占据着公司重要的部门,话说的漂亮,活干的差劲,效率低不说还争风吃醋、互相拆台。 几个月的时间,许卓然对潘浩儒的了解还是停留在感性层面上。感觉上,她认为他是一个非常有控制力的领导,但是他不会一言堂,不会一锤定音地去表明自己的决定,他会给属下空间,让大家在会议上畅所欲言。然而许卓然能隐隐觉出,最后大家争来争去的那个结果往往是与潘浩儒的初衷相符的,否则,他的一个眼神,就会有人帮他去打压相反的意见,那个人有时是身兼三个部门主管的miss张,有时就是他的爱将——销售部的主管王立宁。但是让许卓然不明白的是,为什么要有这个过程呢,又不是国企,也不是外企,不需要对上级、对股东负责,你是老板,你一言九鼎,干吗要费这个劲走这个过场呢,她实在看不透。 最烦的是这些高管连一点专业的营销意识和市场概念都没有,所以这一次,许卓然要提交下一阶段两个重要的市场计划,为了顺利过关,她不仅做了ppt,还打印了方案,希望能够讨论起来少费点口舌。 在三层的大会议室,会议10点准时开始。 许卓然夹着笔记本和资料提前到场,调试了一下投影仪,一切准备好,各部门的领导都到位了,就等着潘浩儒了。他是一个非常准时的人,许卓然的眼睛瞄着电脑上的时间,9:59,刚跳到10:00,潘浩儒就进来了。今天的他穿了一件黑色立领的衬衫,在这个季节里穿黑色的衬衫真是不多见,但是说实话,很有型,这是许卓然的第一反应,她的脑子里又开始神游,她想起了乐嘉的那本小说《色眼识人》,根据每个人偏好的颜色分析他的性格,自己测过,挺准的。喜欢黑色的男人是什么样的呢? 记不清了,回去应该好好查查,对于自己的老板还是多了解一些比较好,不是说职场成长最重要的一步就是要善于揣测上意吗? 按照惯例,各部门依次讨论总结和计划,8月份是珠宝行业的销售淡季,所以销售部、物流部、产品部、采购部都没有什么大书特书的重要事项,过得很快,接下来就是重要级人物miss张。她身兼行政部、人事部、总经办三个部门的领导,本来这三个部门属于公司的后勤部门,几句话带过就可以了,可是miss张的性格是唯恐天下不乱型的,每次都要借题发挥,小事特说,以显示她在公司的重要地位。 每次轮到她发言的时候,许卓然就开始背诗,从《长恨歌》到《琵琶行》,一般两首长诗背完,再听,什么都不会耽误。 但是今天不同往日。许卓然很敏感,她发现miss张在开口前,目光向自己扫了一眼,这是一种心理暗示。果然,miss张点到自己:“最近行政部在检查公司员工仪表的时候发现,有些员工着装太过暴露,不符合公司的企业文化,尤其是市场部,希望许经理能够约束一下。” 各部门经理的目光齐刷刷地扫向许卓然,许卓然心里稍有不悦,很想忍忍,但是看到miss张那挑衅的目光,不在人前示弱的心理占了上风,于是笑笑,对上miss张的目光,说道:“您说的很对,员工着装是公司形象的一部分,确实很重要,只是,您所说的露,我不太清楚,露多少算符合标准?领口开到脖子以下几寸?裙子在膝盖以上几厘米?如果没有标准,我怕说了也未必服众,还请行政部或者人事部出台一个公司员工的着装标准,我们对照执行,这样比较好,您说呢?” 大家的目光又齐刷刷收了回去,他们没有看miss张,因为他们知道,她脸上定是那种要发作又无从发作的表情。 一阵沉默之后,许卓然站了起来,拿起手中的方案在每个人面前放了一份,没办法,自己入职最晚,所以每次发言都要最后一个,是会议的垃圾时间。但是她知道,一会儿讨论的时候还是会人声鼎沸。唉,新人总是要受打压的。大家打压的是自己的气势,而不在于方案本身,即便清楚地知道这点,许卓然还是按照专业程序做得一丝不苟。 许卓然打开电脑中的ppt,投影仪把方案打在玻璃幕墙上,逐一展示整个方案,这个过程很安静。 会议室中有三个人很认真地在听,一个是销售部的王立宁,之前的合作让他对许卓然信心大增,所以他很关注下阶段的方案能为他的销售部的业绩带来多大增长。 第二个是产品部的主管古韵,她是一个人到中年又风韵犹存的台湾女人,珊瑚从台湾进口过来的都是半成品,要经过产品部的设计加工变成摆在专柜上的精美首饰和摆件。对于许卓然的方案,最初她有几分不屑,然而随着陈述的推进,尤其是当她看到许卓然报告中的设计草图和关于现有产品重新调整产品系列,塑造子品牌推广的建议时,她只能用惊喜来形容自己的感觉了。在这个公司终于有人能够说出产品力、产品线、品牌概念、品牌引力这些专业术语了,自己再也不会觉得孤掌难鸣和明珠暗投了,只是心中又实在有些沮丧,其实这方案中有一半应该是作为产品部经理的自己提出来的,为什么没提?还不是抱着混沌的职场生存法则,不想费神耗力地跟保守派斗争吗? 而第三个人自然就是老板潘浩儒了,说实话,当许卓然抱着笔记本,打开投影仪的那一瞬,自己就有些欣赏了,这些多媒体设备当初是买的最好的,可是在这豪华的会议室里哪一次用过呢?没有,在元亨,有专业的设备、一流的待遇,可是并非都是一流的人才,自己从来没有奢望过,让这些跟着他打天下的元老级员工能够有多大的长进,但是最起码的与时俱近,充充场面的花架子都没学会,有时候真有点头痛。 光凭这专业的架势,就让潘浩儒加分了,随着方案全部介绍完毕,他突然想有一种鼓掌的冲动,但是他抑制住了。 眼光微微一扫,各种表情尽收眼底,他知道,现在还不是表态的时候,于是静静地点燃一支烟,他不是随时随地都抱着烟斗的,尤其在现在,一支伟人曾经钟爱的小熊猫更符合他的心境。 果然,许卓然遭到了炮轰。 他在一旁看着,谁都不能从他的表情中揣度出他的想法,是赞同还是否定。所以,大家凭着惯性,对于许卓然的方案提出了批驳。然而,许卓然的语言表达能力比她的文字更漂亮,犀利又不失风度,机智和幽默并存。 如果不是一个突发事件触及了她的底线,潘浩儒相信,她会把这种风度和涵养持续到最后,但是很好,他终于知道她的底线了。 那是因为预算引发的问题,诚如许卓然所说,市场部是一个花钱的部门,每一个点子多多少少都会用钱,但是多与少,不同的人会有着不同的看法。对于潘浩儒而言,总体预算在他的计划内,他就不会去苛求细节。而且他一向认为自己看人极准,对于许卓然,从一开始就存着一份信任。 然而,行政部门的miss张就活动费用提出了质疑,不是具体事情具体分析的那种,而是含沙射影指出上次国展订货会,许卓然没有用公司内部装修队,反而外请公司制作,花费超标,说后来装修队的主管说了,如果自己做的话比外面的能省两万块钱,暗指市场部有拿回扣的嫌疑。 潘浩儒看到,老张讲这些话的时候,许卓然脸上始终保持的微笑一点点收敛,可以说小脸儿呱嗒掉下来了。他心里很清楚,上次会议许卓然利用她的专业和业内资源,为公司省了不少开支。而且,就算是老张所讲的属实,与活动带来的收益相比,他也觉得不算什么。他此时倒有几分玩味,很想看看受了委屈的许卓然会是什么表情。 就在这个时候,许卓然突然对上了潘浩儒的目光,那眼神中有探究、有挣扎,还有一些说不清的东西,潘浩儒给她回了一个相当温和的表情,他的目光深邃,好像洞悉一切,然而却没有许卓然想要的那份理解和信任。 于是许卓然堂而皇之地拿出手机,众目睽睽之下,公然地打起电话来:“小唐,把我柜子里编号017的文件复印8份,送到三层会议室,立刻。”然后啪地把手机扔在会议桌上,不再说话。 一时间,会议室的气氛有些紧张,而电话里的小唐第一次听到领导这么严肃的语气,吓了一跳,随即很快准备好文件,一溜小跑送到会议室。 推开门,看到公司的大人物都在,小唐用眼睛瞄了瞄自己的领导,许卓然面无表情地说:“给每位领导发一份。” 小唐立马照办。 于是,每个部门经理,包括潘浩儒手中多了一份文件,扫了几眼,潘浩儒笑了,把手里的文件轻轻扔到桌上,目光看着miss张:“把这份报价拿给装修队的老马,让他以后少放空炮。” miss张面部表情有些僵硬,郁郁地点了点头。 对于花钱这种再敏感不过的事情,许卓然一向很谨慎,所以她一直留存着内部装修队老马的报价,刚才给大家发的资料,一份是老马的报价,一份是最后的签约价,同样的项目,总价和单价,都是老马报的高。这就是事实,有力地回击了miss张的诋毁。 其实事情发展到这儿,老板也表态了,应该就此结束,但是许卓然却觉得一口气憋在那里,不吐不快,于是她又开口了:“在座的各位,都是公司的元老,元亨能有今天的局面,凝结着大家的努力,能够跟公司一起成长、一起发展这是一件很幸运的事情,我很羡慕大家有这样的机缘。作为一个新入职的员工,在向大家学习、继承元亨传统的同时,必然会带来一些新的东西,我能够理解大家对公司的感情,就像自己带大的孩子一样,缺点也是优点,看着哪儿都好,但是客户怎么看?竞争对手怎么看?市场怎么看?” 说到这里,许卓然停下来,眼含真诚地望着每一个人,包括那个miss张。最后说道:“作为元亨的一分子,我希望为它的发展贡献力量,公司好了,我们才能挣到钱,这是最简单的道理。我希望在今后,能够得到大家的支持和协助。我最后还想说的是,我只挣我该得的那一份,大家可以评估我的能力,却不能侮辱我的操守。” 说完这句话,许卓然面无表情地关上电脑,自顾自地整理桌上的文件。 这时候有一个人带头鼓起掌来,许卓然抬起头,出乎她的意料,不是潘浩儒、也不是王立宁,而是那个台湾女人古韵。许卓然笑了,带着一丝感动,她知道,自己又得到了一个同盟军。 然而让她更为意外的是潘浩儒在总结发言之后说的那句话:“今天是许卓然的生日,一直没机会说,大家一起祝她生日快乐。” 会议在意外中结束,许卓然在潘浩儒的办公室里又收获了一份意外,24岁生日的第一份礼物。一个静静地躺在黑色包装盒里美轮美奂的琉璃吊坠。 琉璃不同于其他任何宝石的独特之处就在于它能融合各种颜色,变化万千,却依然能够通透晶莹。 这种空灵的美让许卓然有片刻的眩目,本来她以为老板会送自家的钻石、珊瑚之类的产品,但是她没有想到会是琉璃。她喜欢,真的很喜欢。 “有色同寒冰,无物隔纤尘。” 很自然地顺口诵出唐朝元稹《咏琉璃》里的诗句。这让潘浩儒很吃惊,许卓然的可贵之处就是她的才华从来不是有意卖弄的,都是不经意间因境自然流露的。 许卓然盖上盒子,很坦白地说:“我想拒绝,可是我很喜欢。” 潘浩儒笑了,一阵爽快的大笑。 好久没有这样在人前肆意大笑了,潘浩儒望着许卓然说:“那就收下。” 许卓然摇了摇头:“您让我想起了《外来妹》,不用这种感情投资,我也会努力工作的。” 潘浩儒有些哭笑不得,眉毛微微皱起,嘴角却抑制不住地轻轻上扬,无可奈何地说了句:“每个中层干部在生日这天都会得到我亲手送的一份礼物,不只对你,也不算特殊。” “哦,原来如此。”许卓然干净利落地揣起盒子,“那领导还有别的指示吗?没有我吃饭去了?” 潘浩儒点了点头。看着许卓然走出了自己的办公室,他突然有一点惆怅,其实这份礼物虽然不是自己给员工送出的唯一一份生日礼物,但却是最花心思的。以前都是让秘书从公司的产品里选一样送出去,而对于许卓然,这块琉璃是从意大利买的材料,请专人开模定做的。虽然许卓然能够随意地念出咏颂琉璃的诗,但是她一定不知道,琉璃的珍贵之处还在于每一件制品都是独一无二的。 选择琉璃当礼物送给她,也正是这个原因。 潘浩儒心想,她也许不知道,自己的生日也在8月,跟她相差10天,只是这是自己36岁的生日,他们是同一个属相,性格中还真的有很多相近之处呢。 然而,潘浩儒永远也不会知道,就在那天晚上,许卓然回到家就翻箱倒柜,找出了那本《色眼识人》,她迫不及待地翻到喜欢黑色的这一页,然后,抿着嘴乐了。 喜欢黑色的男人,这是最难捉摸的善变男人,他自视甚高,自以为是,喜欢隐藏自己的真性情,却又会不小心流露赤子之心;他不喜欢被人了解、透视,喜欢故作神秘;他拥有一份强烈的疏离感和孤独寂寞,但是又坚持保有自己独特的品位和生活方式,因此,他容易活在自己的王国中,与他人保持安全距离。 最后一句是:他有强烈的占有欲。 看到这一句,许卓然合上了书,不知为何,心里有点突突,不安的感觉随即萦绕,挥之不去。 第十三章 宛若清扬 第十三章 宛若清扬 都说本命年会发生一些事情,但是对于许卓然来说,这一年却是最为平顺的,也许还能称得上小有成就。 在工作上,她已经彻底占据了优势,虽然与那些固执又一向捧高踩低的中年妇女还有一些隔阂,到底是顺畅多了。 在生活中,家里一切都好,而且更让她高兴的是如今她已经有能力满足母亲一切的梦想和希望。比如,去海南为亚洲最高的观音像奠基捐款,去普陀和五台山等佛教圣地参拜祈福。 能够让家人过上更好的生活,这就是许卓然朴素的理想和目标。 就连多年以来一直没有进展的感情生活似乎也有了新动向,与王亮的暧昧一直保持着,虽然两个人谁也没有明说,但是大家都把他俩归在了一起。 王亮有时候会去昆玉河畔,元亨的办公楼外等许卓然下班,然后两个人去后海吃点小吃、散散步,有的时候许卓然加班,王亮也会体贴地送来一些肯德基、麦当劳。惹得市场部的几个人很是羡慕。 这一天下班以后,许卓然陪潘浩儒去电视台录节目,这是财经频道的一档访谈节目《老板的故事》。其实潘浩儒在宣传上一向很低调,很少接受媒体的访问和报道。但是许卓然的公关计划里偏偏有这样一项,就是在适当的场合通过展现老板个人魅力,对广大女性消费者传递元亨的品牌形象。这就是所谓的情感诉求,用许卓然的话来说,炒作老板远比炒作企业见效快,而且费用少。这件事上,潘浩儒虽然有些被动,但是还是支持了,坐在演播厅里,财经频道女主播开始连珠炮般发问,潘浩儒不温不火,精彩对答,举手投足间尽显成熟男人的魅力。 许卓然一直在看,虽然之前她给双方都准备了一份采访提纲,但是显然采访者和受访者都没有按照常理出牌。当女主持人问潘浩儒:“您的企业、你的钻石和珠宝大家都很熟悉了,我想代表广大女性消费者问一些关于您个人的问题,可以吗?” 潘浩儒停顿了一下,眼睛透过主持人望了一眼许卓然,随即说道:“没问题。” 女主持人笑靥如花:“从您的创业故事里,我们感到您是一位非常了解女性的人,您结婚了吗?” 潘浩儒笑了:“结了。” 女主持人马上接道:“您太太从事什么行业的?有小孩了吗?” 潘浩儒又笑了,盯着女持人看了三秒钟:“我太太是搞音乐的,还没有小孩。”他微微一顿,又说道,“我想确认一下,咱们这儿是财经节目吗?不是玫瑰之约吧?” “哈哈。”现场的编导和观众一阵哄笑,就是许卓然也不禁笑出声了。 女主持人反应很快:“太遗憾了,现在优秀的男人怎么结婚都那么早。” 现场又是一阵哄笑,女主持人转过身对编导说:“一会儿这段掐了。” 编导点点头,现场气氛很热烈,采访一直做了两个多小时,中间许卓然的电话一直在震,她看都没看就给按了。 节目结束以后,潘浩儒很有风度地要请主持人和编导去吃饭,可是编导说节目赶着后期制作,谢绝了。潘浩儒和许卓然走到停车场,潘浩儒正想着是不是带许卓然去西海云生,还没开口问,许卓然的电话就又震开了,刚一接通,电话里就传来王亮气极败坏声音:“您在哪儿呢?今天聚会都到齐了,就等你一个人,电话也不接,嘛呢?” 许卓然恍然想起,今天是杜姐和老公的结婚纪念日,说好了请大家去吃饭,自己给忘得死死的。许卓然就是这样的脾气,如果自己错了,那态度是绝对的好,任由电话里王亮和董琦的轮番轰炸,一个劲赔着笑,说着抱歉。 潘浩儒在旁边听着,心想平时那么厉害的许卓然也有如此温和的一面,倒也是少见,他把车开了过来,拉开车门,示意许卓然上车。北京初冬的夜晚寒气袭人,看到许卓然有些怕冷地缩紧了身子,他马上打开了暖风。 “好了好了,我错了,我马上过来吧。”许卓然在无数次的道歉后终于挂了电话。这时才发现自己已经坐在老板的车上了,正想着怎么告别,打个车赶紧走,潘浩儒倒先说话了。 “去哪?” “啊?”许卓然愣愣地看着老板。 “你朋友家在哪儿?我送你过去。”潘浩儒的话怎么听着都有几分的温柔。 “不用了,我打车去就行了,您还没吃饭呢。”许卓然觉得怪怪的,这还是她第一次在工作时间以外和潘浩儒独处,有些不自然。 “你不是赶时间吗?这个点不好打车。”潘浩儒语气温和却又很坚决,“因为加班耽误了聚会,我送你是应该的。” 许卓然觉得自己再推辞就有些做作了,于是说:“东三环,阳光一百。” 潘浩儒开车比较注重坐车人的感受,不会猛给油、猛刹车,从这点上看,已婚的男人真的是比较细心。这段时间是比较沉闷的,许卓然不想没话找话地跟领导瞎贫,她想起以前听过的一个相声,不禁笑了起来。 “笑什么呢?”潘浩儒问。 许卓然说:“我想我这辈子是卖不了保险了!” “哦?” 许卓然有些懒懒地靠在皮座椅上,淡淡地说:“我想起以前听过的一个相声,说一个面试现场,主考官问应聘者的题目是:如果你和老板在电梯里偶遇,只有你们两个人,你会说什么,考虑时间是一分钟,交谈时间也是一分钟。” “嗯。” “结果所有应聘者纷纷被这个问题考住了,答不上来,最后还真有一个人答上来了,他问老板,您买保险了吗?其实生命很脆弱,在电梯里也许下一秒就会发生危险,所以买保险很重要。于是在一分钟里,他把保险卖给了老板。” 潘浩儒笑了,从侧面看去,面部线条犹如雕刻般清晰明朗。夜色之中的他,刚毅中带着一份柔和。潘浩儒直视着前方,看似随意地说:“所有人在跟老板独处的时候,都没有话说,因为他们把他当成老板,而做保险的人却把所有的人当成客户,包括老板,所以他成功了。” 许卓然抿着嘴点了点头:“这种心理素质,这种业务能力,真是比不了。” “嗯,你要是向我推销珊瑚,我也受不了。”潘浩儒笑了,他发现,跟许卓然在一起的时候,自己的笑点格外低,很容易笑,不是那种礼节性的敷衍的笑,而是随心的笑。 晚上不堵车,很快到了。 车子停在阳光一百的地下停车场,潘浩儒从手包里拿出一个盒子递给许卓然,打开一看,是公司的产品——“形影相随”。这还是自己和产品部一起开发的十一婚礼高峰的应季产品,名字还是自己起的呢。此时老板突然拿出来,自己有点奇怪,于是瞪着眼睛望着潘浩儒。 “结婚纪念日,晚来了还空手上去?”潘浩儒随口说道。 “啊!”许卓然惊呼:“我不要。” “为什么?”潘浩儒笑了。 “您肯定不能白送给我,我也不能白要,可是这个送人,也太贵了,超过我的预算了。”许卓然实话实说,一涉及到钱,她极其实在。 潘浩儒敛了笑,故意板着脸说:“从你奖金里扣呀。” “啊?”许卓然立时苦了脸。 “本来今天想做完节目送主持人的,但是那位太神经了,你拿走吧,算加班费了。”潘浩儒不再调侃了。 许卓然心里扑腾了几下,挣扎了几下,随即收下,她知道有的时候是不适合说“no”的。 潘浩儒坚持把许卓然送上电梯,一直到13层,看着她出了电梯,自己才下去。许卓然心想,这么体贴我可受不了。 不用看门牌号码,直奔最热闹的那间,敲开门,是一堆熟悉又夹杂着陌生的面孔。 “才来呀你。”董琦上来就捶了许卓然一拳。 王亮马上把许卓然拉开:“我们卓卓身子骨单薄,你下手太狠。” 一屋子人坏笑不止,连许卓然都有几分不好意思,给杜姐和她老公送上祝福和礼品,杜姐很高兴,连连惊呼漂亮,惹得大家纷纷凑上来看。 “这得多少钱呀?卓卓现在真是大手笔!”小迪连连叹道。 “不是。”许卓然大致地讲了一下经过。说者无意,听者有心,王亮心中有十二万分的不悦,但是看着许卓然的一脸坦白,又很快释然了。 大家在一起聊天,主要的话题还是围绕着杜姐和她老公,她们两人都是来自内蒙古,从小一起长大,大学毕业就结了婚,结婚的时候真是一贫如洗,在租来的房子里,一床写着北工大,一床写着交大的被子摆在一起,就算结婚了。十年的贫贱夫妻,相互扶持,终于迎来了今天的局面,在北京立足,两套房子,一辆私家车,稳定的收入和良好的生活状态。感叹之余,都是羡慕之色。 时间不早了,杜姐说:“卓卓,你和董琦都在北边上班,别回去了,住我这儿,反正房子大有地方,别折腾了。” 许卓然本来还有些犹豫,看董琦脸上尽是期盼的神情,就同意了,于是王亮拉着小迪和高燕,大家各回各家了。 其实这天晚上,杜姐和董琦、许卓然在一间房里,三个人都没怎么睡,杜姐幽幽地对这两个极其羡慕她美满婚姻生活的朋友袒露了自己的心声。 幸福是面上的,个中滋味只有自己体会。十年,生活境遇变了,老公也变了,前段时间,小蜜的电话竟然打到了家里。长达十年的婚姻,两个人却没有要孩子,这就是因为隐含的原因。老公迟迟不要,官面的理由先开始是没钱,如今则变成了双方长得都不好看,怕孩子生出来长得丑,这让杜姐哭笑不得。 “真的不要了吗?”许卓然呆呆地问。 杜姐几分无奈:“即使再过10年,他去找个18岁的,还可以生孩子,可是我呢,即使现在生,那也是高龄产妇。”所以杜姐盯着许卓然,有所指地说了一句:“要盯好属于自己的幸福,不要只盯着挣钱、工作,到时候输了家庭,作为女人,还是什么都不是。” 一席话,说得许卓然鼻子酸酸的。 生活就是这样,看似一切按着既定方向行进,其实它早已在不经意间脱离了轨道。 第十四章 纷乱红尘 第十四章 纷乱红尘 坐落在车水马龙的东长安街北侧的光华长安大厦,它南眺北京火车站,东观建国门立交桥,西望繁华的东单“银街”,更有多幢观光饭店、摩天商厦环列四周,阡陌交通四通八达,人文环境得天独厚。 就在光华长安装饰一新的大戏院里,上演着一台元亨员工自编、自导、自演的新春晚会。这是许卓然的主意。元亨总部、分公司以及下属专卖店的两百多名员工,加上重要的代理商,商场经理以及前一阶段促销活动中的幸运顾客,一共四百多人齐聚一堂。 晚会在总部员工一曲豪迈的《走进新时代》中开场。 台上演出的都是来自一线的公司内部员工,但是所演出的歌舞、器乐、小品,水平均可以和专业团体媲美,因为他们为这一次的活动已经苦练了数月,凝聚汗水和心力的表演往往更加吸引眼球。 坐在第一排嘉宾席里的潘浩儒从来都不知道,原来他的员工是这样的多才多艺。 在一曲优美动听的乐曲中引来了雍容华贵、仪态万千的千手观音,她举手投足,无不呈现安然、祥和的美好心境。就在人们沉浸在这幸福喜悦之中时,主持人恰到好处地解说,这是来自元亨珠宝旗舰店国贸店的员工为大家带来的新年祝福,一时间全场掌声雷动,热闹非凡。 而百盛店的侗族歌舞,销售部的霸王别姬,行政部的古琴演奏,让人简直难以相信这是一场非专业团体的表演。就连公司保安集体表演的硬气功都那么气势如虹,出神入化。 晚会其中还穿插着代理商和贵宾客户的致辞,以及很多即兴的热场节目。 坐在潘浩儒身边的代理商老顾侧过身,连连问道:“老弟,你这场面,没有十万二十万下不来吧?” 潘浩儒笑了笑,伸出四个手指头。 老顾惊讶至极:“四万?不可能吧?” “场地费两万,服装、道具都是跟铁路文工团借的,没几个钱。所有演员都是内部员工,劳务费含在年终奖里了,再加上两万元的自助餐,一共四万。”潘浩儒微微有些得意,以前能用钱解决的问题,他决不心疼,所以公司经营挣得虽多,成本也高。实在没想到,自从许卓然来了以后,带给他很大的震撼,他开始质疑自己以往的用钱观念了。很多事情,市场部做的漂亮,但是花费往往大大低于他最初的预算。 他想起几天前许卓然在他的办公室里,一脸阳光一脸得意地说,她把省钱当乐趣,不管是谁的钱,能省下钱还把事干成了,干漂亮了,觉得特别有成就感。用她的话来说,花钱谁不会呀?但是要花得艺术,花得巧妙,这才是高手。 老顾盯着台上,指着那个穿着一袭黑色滚红边小晚礼的许卓然,问:“是她吧?” “嗯,”潘浩儒有些不解,“怎么?” 老顾用胳膊拱了一下潘浩儒,脸上的表情很是暧昧:“贤内助?红颜知己?” “别瞎扯。”潘浩儒一笑而过。 “真不是?”老顾穷追不舍。 “不是。”潘浩儒略显不悦。 “那就成。”老顾收回身子,舒服地歪在靠背上,悠悠地说了一句,“那我可下手啦。” “嗯?”潘浩儒直视着老顾,“她,跟她们不一样。”然后又把目光投向了舞台,“她有男朋友,快结婚了。” “哈哈……”老顾笑了,拍了拍潘浩儒的肩:“老弟呀,你没事吧。因为不一般,所以才想先弄到公司里,也让她帮我调理调理那个烂摊子。男朋友?就那个小男孩?他俩没戏!” 潘浩儒猛地转过头,瞪着老顾,虽然他知道最近老顾在北京待的时间越来越长,还时不时地往他公司里跑,但实在是没有想到,他会对许卓然这么上心。潘浩儒盯着老顾,他脸上的表情似是而非,像开玩笑又有几分认真。心中十分不快,恨不得立马把王立宁叫过来一顿臭骂,肯定是这厮在老顾面前胡吹臭喷的。 潘浩儒此时的心情就像吞了一只苍蝇,咽也不是,吐也不是,心中有些不快。 偏偏在台上担任主持,不时出来串场的许卓然还是那样笑靥如花,眼波流转,要在平时,潘浩儒一定会给她鼓励和赞赏的目光,而这会儿,他只是希望能够早早收场,于是眼神冷冷的,台上的许卓然看到坐在一层的老板面上越来越冷,目光如炬,心中有了几分忐忑。 本来想请老板上台合作的小节目就临时改了,许卓然对于老板的突然变脸心中十分没底。 好在2003年的新年钟声响起,一曲《相亲相爱》的合唱,响彻光华长安大戏院。 相亲相爱的一家人, 有福就该同享, 有难必然同当, 用相知相守换地久天长, 处处为你用心, 一直最有默契, 请你相信这份感情值得感激。 我们是相亲相爱的一家人。 …… 这首歌在这个时候的潘浩儒听来,是那么悦耳。它所带来的那种满足和快感,远比从事房地产赚来第一桶金时还要令人兴奋和骄傲。 潘浩儒知道,明天,在整个珠宝行业都会传诵着元亨公司别具一格的新春聚会。一场活动,体现了员工的多才多艺,更传达公司的企业文化和凝聚力。答谢了老客户,结识了新朋友,洽谈了合同,确定了合作,为新一年的销售及推广工作奠定了坚实的基础,打开了局面。 于公一举数得。 于私,“处处为你用心”,这句歌词是你的心声吗?潘浩儒默默地问自己,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 幕布后面的许卓然长长出了口气,轻抚着胸口,心想,您可是我的衣食父母,我筹备这么两个月的活动好歹也得换您一张笑脸呀。她现在哪儿知道潘浩儒的心思,她想的是2002年的收关之作圆满呈献,回头得跟老板商量商量涨工资的事情。 潘浩儒和公司的几位经理在光华长安大厦的门口亲自送走各位重量级的贵宾。福建的老顾和东北、内蒙古的几个代理大户都还没有走,他们想拉上潘浩儒再找个地方继续喝上两杯,虽然同在一个行业里,但是一年也见不了几面,这次天南海北的聚在一起,都想不醉不归。 这时候许卓然和市场部的刘迪、小唐一起走了出来,看到门口老板还没走,于是就走过去打个招呼。 潘浩儒还未开口,老顾就先开口了:“这不是你们市场部的吗?都是精英呀,人才呀,带上她们,一块聚聚。”旁边的几个代理商都在边上附和,对于今天的活动大家是由衷赞赏。 此时潘浩儒倒不好说什么了,产品部的古韵和销售部的王立宁都在边上看着呢,还是许卓然机灵:“我们都是小兵,跟各位老板一起吃饭,还不够级别呢。” 东北的代理商孟勇急了:“别呀,你们这么能干,怎么能是小兵呢?你们潘总也太不会用人,走,到我们那儿去,给你个副总当。” “哈哈。”内蒙古的王俊峰,是个典型的草原汉子,最是爽快,“老孟,你真不仗义,公然挖潘总的墙脚,太不像话了。” 潘浩儒略怔了一下,随即说道:“那一起去吧。” 于是四女五男,分了几辆车。 王立宁的帕萨特拉着孟勇和王俊峰。 许卓然很想坐古韵的车,于是带着小唐和刘迪就跟着古韵走了。 剩下就是潘浩儒和老顾。 车子一直往北,许卓然有点纳闷:“韵姐,咱们去哪儿呀?” 古韵说:“估计是王府花园吧。” “王府花园?哪呀?这都几点了?”许卓然真的很郁闷,本来自己就知道今天会工作到很晚,已经跟老妈打过招呼了,准备住在同事小唐的家里,这样第二天上班还近一点。现在都不知道被拉到哪儿去了,几点完事还不一定呢。 古韵略带安抚地说:“唉,你就踏踏实实的吧,今天晚上肯定没戏了。”随即又解释道:“王府是老板以前的一个项目,有别墅和公寓,他自己留了几套。用来招待外地的客户和公司家在外地的高管。里面有会所和24小时餐饮,这个点了肯定是去那儿。” “哦。”刘迪插了句嘴,“古经理,您就住那儿吧?” “是。”古韵接道,“我住公寓,有服务员打扫挺方便的,你们今天肯定也得住下了。” “啊?”一惊一乍喊出声来的是小唐,她揽着许卓然,脸上尽是为难之色:“领导,怎么办?我妈不让我在外面过夜。” 许卓然想了想,很义气地说:“你给你妈打个电话,我跟她说。”小唐的妈是一个很好沟通的人,许卓然也说的婉转客气,所以这个问题就搞定了。 2003年初的亚北地区,还很荒凉,车子在夜色中急驰,不用担心超速,因为这里还没有安装摄像头。所以,很快,到了目的地。在许卓然看来,这一片别墅区就像荒漠中的海市蜃楼。 名字叫“王府花园”,而建筑风格却十分像中世纪的欧洲城堡。“还真像老板的风格呢。”刘迪小声嘟囔了一句。 大家直接进了会所里边的一个特色餐厅。 吃的是火锅,喝的是蒙古王。许卓然领着自己的部下,挨着古韵,说实话,今天一整天都在忙,从中午饭到晚饭都被省略了,所以到现在,估计自己的胃已经休息了,看着满桌的菜,许卓然没吃什么。 这时候,服务生给她倒了一杯滚烫的热露露,她抬起头,看着对面潘浩儒看似无意地一瞥,心里顿时明白了,觉得老板真是体贴,小小地感动了一下。心里还没感动完呢,发现有人一屁股坐在自己和古韵的身边,满身的酒气还夹杂着沁人的香水味,不用回头,许卓然也知道是那个福建代理商老顾,这一群人里就只有他用香水。真是受不了,每次他一来自己的办公室,许卓然就马上开窗通风,因为她的鼻子太敏感了。 老顾拿着蒙古王给许卓然面前的白酒杯里倒了满满一杯,然后举起自己的杯子:“许经理,我对你的才干真是佩服的五体投地,我敬你一杯,希望以后有机会能到我们公司去,给我那些员工好好上上课。” 许卓然刚要推辞,老顾已经一饮而尽了,边上的小唐说了一句:“顾总,我们领导不会喝酒。” 老顾眼睛瞄了一眼小唐,说道:“那我更荣幸了,第一次给我了啊!” “哈哈。”大家都听出他的话外之音,开始起哄。许卓然知道这些都是公司的大客户,她看了一眼王立宁,心想,我这可是为你喝的,王立宁立马明白,给她回了一个大大的笑脸。 许卓然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其实她很想拿餐布捂着,把酒吐在餐布里,毕竟她不是初出茅庐的小丫头,这些挡酒的常识她多少知道一点。但是目光扫向潘浩儒,想了想,她还是全咽进去了,但是这口酒喝的实在是有点急,呛得她一阵咳嗽。 老顾喜笑颜开,美颠颠地走了。 古韵给许卓然夹了一筷子凉菜,体贴地说:“吃口菜,压压酒。” 许卓然一口菜还没嚼完,忽然发现又有一个人坐在自己身边了,仔细一看,是东北的孟勇。不用问,也是来劝酒的,许卓然心想真是枪打出头鸟呀,我认识你是谁呀,就跟我喝,不过想是一回事,做又是另一回事。 她想的很简单,再喝一杯,打发了完事,于是,她喝了孟勇敬的酒,又主动倒了一杯,隔着桌子对另外一个代理商王俊峰说:“王总,不麻烦您过来了,我在这儿敬您吧。”于是主动喝了,内蒙古人是很豪爽的,他们拼酒只对男人,对于女人还是多有回护之情的,所以王俊峰礼貌地应承了。 本来许卓然以为三杯酒打住,完事了,但是她没想到,坐在她身边的孟勇一直不起来,就坐在她身边起腻。“老妹老妹”的叫,许卓然心里的火那个大呀。想打发又碍着面子不好意思说什么。 而老孟呢,愈发放纵起来,嘴里说着:“老妹,你喝了这杯,你不喝,你就是瞧不起哥哥。” 小唐很仗义,挡在许卓然前边,鼓着小脸说道:“孟总,我们领导真的不会喝酒,我替她喝了。” 老孟上下打量小唐,借着酒劲开始胡闹,嘴里嚷着:“行呀,不过,代人喝酒可是有规矩的,你得喝三杯。” 小唐还想硬扛,这时候一直没表态的潘浩儒,给王立宁递了个眼神,王立宁马上过来拉老孟:“来,我陪孟哥喝,这三杯我喝了。” 孟勇还不依不饶的,眼睛一瞪:“你替,你凭什么替?” 许卓然这时候也有几分醉意,一张脸粉红,拿起酒杯,一饮而尽。在众人的诧异下,连干三杯,孟勇拍着手叫好,谁知道,许卓然“哗”的一声,全都吐在了孟勇的身上。 于是,刘迪、小唐,包括王立宁和服务员,打扫的打扫,拉人的拉人,一时间闹闹哄哄的。隔着桌子和满屋子的水蒸气,潘浩儒注视着一切,一丝不易被人查觉的笑容出现在他的脸上,可爱又可恨的小女孩。所谓的心计一定要用苦肉计吗?潘浩儒出面打着圆场:“老孟,以后认妹妹,得找个酒量大点的,她是真不能喝,今天还真给你面子了。” 老孟红着脸,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潘浩儒又说:“行了,咱们也散了吧,回去洗洗睡吧!” 众人哄笑,潘浩儒让王立宁带着几个代理商安排住处去了。这时候的许卓然早就趴在桌上,潘浩儒坐到许卓然身边,轻轻拍了拍她:“没事吧?” 许卓然抬起头,小脸粉红,醉眼迷离,说了一句:“我真后悔中午和晚上没吃什么饭,要不还可以多吐点。” 啊,一边的小唐和刘迪都听傻了,她们觉得领导真是醉了。 潘浩儒一副了然的样子,对古韵说:“你带刘迪回去吧,我带许卓然和小唐回我那儿。” “嗯。”古韵应着,她还真担心老板让这么多人都住在自己的公寓里,她有洁癖,一个人还好应付。 于是小唐扶着许卓然,跟着老板一起进了王府花园里的11号别墅,虽然是老板的房子,但是他有自己的家,这里只是偶尔过来小住。 一进门,小唐就有了一种灰姑娘的感觉,房子好大呀,通透的大厅从二层到一层,足足有五六米的挑高,三层水晶古典宫灯耀眼夺目。 潘浩儒没有叫服务员,他不 第十五章 如沐春风 第十五章 如沐春风 清晨第一缕阳光照进屋子,潘浩儒虽然一夜没睡,但是精神丝毫不见萎靡,先是在跑步机上跑了一会儿,然后又在一层客房的浴室里冲了一个凉水澡,王府花园是温泉入户,24小时供应热水,而潘浩儒比较怪,在冬天通常都是洗冷水澡的。 洗完澡,换上一件干净的t恤,潘浩儒给古韵发了个短信,告诉她们今天放假一天,不用到公司报到了。又打电话叫了早餐,这时候,小唐下楼了,看见老板有些发窘,低着头叫了一句:“潘总早。” 潘浩儒点点头,“坐下吃早点吧。”随后朝楼梯看了一眼,不见许卓然的影子,问道,“许卓然呢?” 小唐对这位老总是又敬又怕,在调入市场部之前,虽然她已经在元亨工作了3年,但是不过见过几面,还都是远远的,所以在潘浩儒面前很拘谨,远远站在一边,说道:“领导昨儿一整天也没吃什么东西,空腹喝了那么多酒,胃不太舒服,早上刚睡着,我没叫她。”小唐嘴上这么说,而事实上是她叫了两遍也没叫醒,要不她才不愿意独自面对老板呢。 “先吃饭吧。”潘浩儒知道小唐有些拘束,扔下她自己到阳光花房浇花去了。小唐吃完,看见老板还没有出来的意思,就拎着包拿着大衣走到花房门口:“潘总,我先走了。” 潘浩儒一回头,几分亲切地说:“这段日子你们都辛苦了,今天放天假,回家休息吧。” 小唐先是十分开心随即又苦着脸说:“我们领导早给我安排好任务了,昨天领导的一个在电视台上班的朋友帮咱们摄的像,今天我得去机房看样带、取片子。” “哦,着急吗?”潘浩儒没觉得这是一件很急的事情。 小唐是百分百维护自己领导的,马上解释:“人家机房是有排期的,领导说要抓紧刻成盘,在一周内给每个客户和公司员工发下去,人手一份,这样才有意义。”长期销售一线的工作经验让小唐很会察言观色,她看到老板若有所思,还以为是钱的问题,马上补了一句:“我们的预算里有,连拍带出所有的盘,一共才两千五,您没看到?” 潘浩儒心想,这小唐还真得了许卓然的真传,这处处算账的毛病到是学得挺快的。点了点头,态度十分和蔼:“你到门口找保安,让他们给你叫辆车。” “哦,潘总再见。”小唐如释重负地一溜烟跑了。 若大的房子里,又归于安静。潘浩儒沏了一杯普洱,空腹喝茶,他的习惯十分独特,品着茶香,他的思绪仿佛又回到了八个多月前,他和许卓然在胜蓝轩里品茗聊天的那个下午,想起了他们的对话。 那时候的许卓然,轻灵乖巧的模样,纯真中带着一点点沧桑的美感,可爱与个性协调地结合在一起,清新的感觉就像茶室外面刚刚抽条的新柳。 潘浩儒想,也许从那时候起,自己的心就莫名地抽搐了一下。随后她进入公司,用她的热情、专业和智慧,为公司开创了新的局面,锦上添花、推波助澜,她用自己的方式赢得了公司大多数人的认可和喜爱。这样的结果,潘浩儒是满意的,与我有荣,慧眼识珠,这是他对自己的评价。然而当许卓然的魅力越来越大,尤其是经历了昨天的酒桌风波之后,潘浩儒分明觉得自己的心境有些变化了,对于许卓然不再是单纯的欣赏或者说喜欢,而是心痛的感觉,甚至有一种冲动,把她藏在自己的羽翼下面,说保护也罢,说收藏也行,总之是一种占有的冲动。 对于女人,对于情爱,潘浩儒早已经是曾经沧海了,他和妻子朱静相识在三里屯的酒吧,那个时候,他从部队转业,投身房地产行业,很轻松地就挖来第一桶金,正是意气风发、年少轻狂的时候,带着一份放荡不羁与朋友们夜夜欢歌,直到在酒吧里遇到在那儿唱歌的朱静,一曲《不要问我从哪里来》,让他怦然心动。与朱静的开始,是三分真心,七分随兴。然而当朱静告诉他怀孕的那一刻,他收心了,他是一个负责任的男人,一场王府饭店的豪华婚礼,成就了她和他的婚姻。然而,好的开始并不意味着过程的甜美和结局的幸福,孩子在三个月的时候夭折了,医生说是因为朱静曾经吸食摇头丸和酗酒造成的。换作一般的男人,会拿一笔分手费了结这段婚姻,但是潘浩儒没有,虽然这些年他在外面也有过别的女人,但是他始终给朱静妻子的待遇,他对朱静说过,只要她不离,一切照旧。 茶早已冷却,潘浩儒是那种想顾忌的时候顾忌,不想顾忌的时候无所顾忌,有些肆意的性格。所以他倒掉那杯冷茶,起身走上二楼,径直走进自己的卧室,轻轻地推开门,目之所及的场景让他哑然。 厚厚的羽绒被有一大半掉在地上,两米二宽的大床上,许卓然蜷缩在床边一角,掩在脸上的长发乱蓬蓬地垂着。潘浩儒从来没有想过,在人前永远精致得体的所谓职场丽人会是这样的睡姿,他甚至觉得下一秒,也许她会摔到地上,于是走过去轻轻抱起她。很轻,她应该不会超过九十斤,放在床中间,把她的头轻轻放在枕头上,捡起地上的被子为她盖好,这个时候,许卓然突然嚷了一句:“色老头,喝死你。”随即一翻身,压着被子又睡着了。 潘浩儒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他轻轻地坐在床边,仔细端详着那张熟睡的脸,叹了口气,心里想着,她分明还是个孩子。 当许卓然醒来的时候,她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然后坐起来,当她睡眼惺忪地在半梦半醒间看到坐在对面沙发里的潘浩儒时,立马傻掉了,好半天也没反应过来。 还是潘浩儒先开的口:“醒了?” “早。”许卓然抓了抓乱蓬蓬的头发,一脸窘色。 “胃怎么样了?还疼吗?”潘浩儒直视着她关切地问。 许卓然真的不习惯这样的情景,坐在床上跟老板对答,低垂眼帘,答了句:“还好。” 然而潘浩儒似乎没有要走的意思,不紧不慢地说:“喝酒不能逞强,酒量是慢慢练出来的。”他停顿了一下,又说:“不过也好,我总算知道你也有不行的地方了。” “啊?”许卓然叫了一句,直脾气又上来了,“我不行的地方多了,我不能喝酒,唱歌走调,动手能力差,边走路边喝水都会被呛到。”突然又觉得自己这是怎么了,哪挨哪儿呀,跟他说得着吗,于是立马闭嘴。 潘浩儒笑了,难怪人人都说女人都是多重性格的,往往在家里和在外面是判若两人的,不过还好,许卓然的这几面,自己都很喜欢。 “收拾一下,下楼吃饭。”潘浩儒终于站起身往外走,走到门口又扔下一句话,“别空腹洗澡,温泉水容易乏力,别再晕里面了。” 许卓然已经听傻了,小声嗯了一声。 终于看到有钱人的生活了,在这间主卧的卫生间里,许卓然大开眼界,卫浴分开不说,居然还有一个桑拿房,尤其是那个浴缸,许卓然足足看了三分钟,太漂亮了,哎,有钱人呀,万恶的有钱人,真是太会享受了。 洗完脸,许卓然梳了一个简单的马尾,素面朝天就下楼了。 早饭是清粥、小菜、牛奶、面包,还有鲜榨的果汁,应该是木瓜汁吧,美容呀,许卓然盯着果汁看了一眼,潘浩儒的声音就响了起来:“果汁你别喝了,伤胃,先喝杯牛奶。”说着又递过来一碗麦片粥,然后就埋下头,自己吃开了。 一顿饭吃得很沉闷,许卓然喝了一碗粥,一杯牛奶,一片面包,就停下筷子了。 潘浩儒拿起桌上的纸巾盒,递给许卓然:“一会儿直接回家吧。” 许卓然望着老板:“今天不去公司了?” “嗯。”潘浩儒站起身:“走吧,我送你。” 许卓然跟在潘浩儒后面出了房门,这才看到整个别墅的景致,潘浩儒从车库里把车开出来,许卓然上了车,这时候手机响了,一看是部门的员工卢园园。 “园园。” “姐。”电话里园园怯怯地喊了一声。 许卓然心里就觉得不好,每次她管自己叫姐的时候准是有事,但是碍于老板坐在车上,还是耐着性子问了一句:“怎么了?” “您现在在哪儿呢?能过来一趟吗?我这儿出了点事。” 不出所料,许卓然压低声音说:“说,怎么回事?” “我今天在公共汽车上跟人打架了,现在在分局呢。” “啊,这么严重?”许卓然没控制好情绪,喊了出来,开着车已经上了安立路的潘浩儒扫了她一眼。 许卓然问清楚了怎么回事,就挂了电话。她不知道怎么跟潘总说,正在编词呢。潘浩儒把车停在路边,侧过头,盯着许卓然问:“什么事?” 许卓然望着潘浩儒:“要是我跟别人在外面打架了,被带到公安局,您管还是不管呀?” 潘浩儒盯着许卓然,足足有三秒:“哪个分局?” “朝阳分局。”许卓然刚说完,潘浩儒就掏出电话要拨号。 许卓然忙说:“不用找人啦,小事情,找人不合算,就说单位领导过去做个证明留个电话,把人带回来就行了。” 潘浩儒点点头,开车直奔朝阳分局。 在朝阳分局外面,车子刚刚停好,许卓然就推开车门,下车就跑。潘浩儒在后面大步跟着,听到脚步声音,许卓然驻了足,回过头说:“您别去了,园园不知道我在您车上,这事儿她肯定不愿意让太多的人知道。” 潘浩儒微微一怔,随即说道:“你自己进去,行吗?” “行,讲道理,又不是劫狱,再说真要是劫狱,也不能连累您呀。”许卓然开着玩笑。 “好,那你进去吧,完事给我发个短信。” “好。”许卓然一溜小跑进了分局。 潘浩儒并没有走,他把车停在马路对面的停车场,坐在车里等着。 半个小时还没有出来,潘浩儒想再等十分钟,十分钟再不出来,自己是直接进去,还是打电话给老杨协调一下呢?还是直接进去吧,弄清现场状况再说。 就是这个时候,他看见许卓然和卢园园出来了,还有一个中年妇女,后边还跟着一个年轻小伙子。那小伙子还不依不饶的,指着卢园园骂骂咧咧,潘浩儒放下车窗,听了一个大概:卢园园和中年妇女在车上由斗嘴发展到动手,一直被拉到总站,中年妇女叫来了儿子,非得让卢园园带着她验伤看病去,有点讹钱的意思,所以才到了公安局。 就听许卓然拉着中年妇女叫了一声阿姨,说,您看这小姑娘比您儿子还小呢,也就是一个孩子,您跟她计较什么呀,这样,我们给您留下电话,您要是觉得身体哪不好,再找我们。说得中年妇女也不再好说什么,带着儿子打了辆车就走了。 许卓然和卢园园走到前边的公交车站,来了一辆406,卢园园先上了车。许卓然在车站上正发呆呢,潘浩儒把车子停到了她旁边:“上车。” 许卓然一愣。 “上车。”潘浩儒下了车,把许卓然拉到副座上,开走了。 许卓然傻傻地问了一句:“您没走呀?” “你刚才不是问我,要是你跟人家打架我管不管吗?我得管呀。”潘浩儒沉着脸说。 “我没跟人家打。”许卓然嘀咕道。 “我候着呢,怕万一打起来,好第一时间出个现场。”潘浩儒半开玩笑地说。 “不可能。”许卓然说。 “怎么不可能?”潘浩儒侧着脸,眼神中有几分玩味。 “我是耗子扛枪窝里横,在外面怂着呢,打不起来。”许卓然本是实话实说,却换来潘浩儒一阵大笑。 “您跟别人打过架吧。”看老板心情好,许卓然也瞎贫起来,不过她一直觉得在老板身上有一种阴狠和血性,只不过是平时隐藏得比较好,她甚至曾经想过,年纪轻轻的老板为什么生意做的如此顺风顺水,没准跟黑社会还有关系呢,她是受香港电影中毒太深。 “打过呀,东北长大的男人谁还没打过架。”潘浩儒心情很好,跟许卓然讲了很多自己小时候的故事。听着像《年轮》又像《梦开始的地方》。 许卓然沉思中,潘浩儒问:“想什么呢?” “我在想您年轻的时候也挺……”许卓然一时没找到合适的形容词。 “挺什么的?”潘浩儒追问。 “嗯,狂野?不太合适。血腥?也不太合适。暴力吧,凑合。”许卓然说。 “哈哈,暴力。”潘浩儒大笑,忽然他收敛了笑容,歪着头盯着许卓然,“你刚才说,我年轻的时候?” “是呀!”许卓然立马反应过来了,真是伴君如伴虎,马上改口,“当然了,您现在也很年轻,我的意思是您年少的时候。”然后又给自己补台,找辙,说:“看来真的不能喝酒,喝酒不仅伤胃还伤脑子,您看,我都傻了。” 潘浩儒没笑,他想,也是,自己比她大十二岁呢,是有点老了。 第十六章 心事成空 第十六章 心事成空 过了元旦,很快就是春节。 又是一年春节的临近。 2003年的春节和2002年有很大的不同,许卓然的那帮旧同事,去年因为公司调薪风波都没有回家过年,所以今年都早早地打点行装,各自返乡了。 只有董琦、海滨和王亮,他们的家都在北京,所以这个时候联系就多了起来。这一天,他们约好在白广路的城堡涮肉馆聚会,王亮、许卓然和董琦早早就到了,左等右等,都不见海滨的影子。 王亮说了一句:“哎,每次吃饭,小海都挺积极的,今天怎么了?” 许卓然掏出手机,给海滨打过去,随即无奈地说:“正在通话中。” 董琦说了一句:“你们俩太不像话了,光顾着自己甜蜜,一点也不顾这帮老朋友了,人家小海跟方便面的事,你们也不关心关心?” 许卓然掐了一把董琦胖胖的圆脸:“别瞎说,谁和谁甜蜜呀?我最近忙得昏天黑地的,哪顾得上呀,小海怎么了?” 董琦打开许卓然的手:“别掐,你这乱掐人的毛病走到哪儿都改不了?”又别有深意地瞪了一眼王亮,“小海不是想今年春天跟方便面结婚吗?” 王亮喝了一口免费茶,吐了吐嘴里的茶叶棍:“好事呀!需要兄弟办什么?找车还是当伴郎,义无反顾,勇往直前……” “行了,行了。”董琦立马打断他:“哪那么简单呀,你们是什么朋友呀,听到人家结婚就起哄,你们怎么不想想,方便面那人到底怎么样?不说劝着点,还推波助澜?” 许卓然若有所思,想起了那个见过几次面的“方便面”,人长得高高大大的,来自江西,曾经在一家电信公司打工,后来听说辞职了。每次聚会那个人说话都不多,挺安静的,也就没有太深的印象,她看着董琦:“到底什么状况呀?” 董琦苦着脸:“唉,没法提,前两天海滨还跟我哭诉呢,她们家不同意。” “嫌他是外地的?”王亮插嘴。 “不是,不光是这个,他从去年10月份辞职以后就一直没上班,没工作,觉得他没什么进取心,还挺好逸恶劳的,所以海爸海妈坚决不同意。”董琦透露内情。 许卓然心里奇怪,嘴上问道:“那还急着结婚?怎么也得等状态好点再结呀,房呢?结婚以后住哪?小海怎么打算的?” 董琦刚要说话,这时候看见海滨斜背着一大书包,一身疲惫,两眼红肿地走进来,一屁股坐在董琦边上,拿过董琦面前的茶杯就猛灌了一大口,喘了口气,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这婚没法结了。” “怎么了?” “啊?” 海滨忽然趴在桌上呜呜地哭了起来,大家面面相觑,不明就理,过了好半天,海滨才抬起头,泪眼婆娑地说:“他本来说年底能拿到五万块钱咨询费,我们打算用这笔钱装修和办婚礼的,这下全泡汤了。” 董琦在旁边接了一句:“这下你爸妈肯定更不乐意了,他们给你出了房子,这结婚男方要是一分钱不出,也确实有点说不过去。” “他不是没钱吗?要是有钱他肯定出。”海滨坚决地维护自己的男友。 “唉。”王亮接了一句,“贫贱夫妻百事哀呀,都是没钱闹的。” 许卓然在桌子下面狠狠地掐了王亮一把,又给了他一个警告的眼神,王亮龇着牙,愣是忍着没有出声儿。 “他什么意见?”许卓然一双眼睛定定地注视着海滨,此情此景,让她想起了自己的好朋友宋萱,她希望小海不要像宋萱那样成为机会婚姻的受害者,也不希望她的方便面像东辉那样。一种理不清的情绪困扰着她,忽然就是一阵的烦躁,为什么要结婚呢?两个人在一起就应该是获得幸福,一加一不是应该大于一吗?为什么她身边的朋友每一个都那么渴望婚姻,又都在婚姻中挣扎和受伤呢?许卓然想不明白,但是她突然发现,自己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排斥婚姻。 海滨有些失神,红肿的眼睛盯着面前冒着热气的炭火锅,那上升的水蒸气,迷湿了她的眼睛,不知道是热气还是泪水,她有些哽咽,喃喃地说道:“他说,要不就再等等。” “再等等是什么意思?”董琦有些愤愤,她和海滨不仅仅是旧时的同事,还是初中时的同学,所以前几天海滨的妈妈已经找过董琦了,再三拜托她要好好劝劝自己的女儿,不要被一个来历不明、前途不清的人所蒙骗。 “他想等挣到钱再结婚。”海滨显然有些底气不足,但是对于方便面,她的爱是那么狂热,如同飞蛾扑火一般,她知道,在父母和朋友的眼中,他不是一个好的人选,外地人,而且是在外地山村以放羊为生的普通农民,他也没有稳定的工作和收入,就如同飘零在北京的一叶浮萍,她很想用自己的爱给他一个家。两个人在结婚的事件中,海滨要主动得多,因为她隐隐地觉得,如果不能结婚,两个人的结局就一定会是分手。 “那你的意见呢?”许卓然问。 “我想结,按原定计划结。”海滨在这一刻更加坚定自己想要结婚的信念。 “先领证?”董琦追问。 “不,装修、领证、婚礼,全套的,可以简单但是不能省略。”海滨仰着头,一脸的坚决。 这份坚决让许卓然的心里一下子沉了,又是一个宋萱,又是一种重复,她叹了一口气,丝豪没有掩饰心中的担心和忧虑:“海滨,你想好了吗?这个人如果是你认可的,其实婚礼、房子都不重要,对于你而言,这是一份纯粹的感情,与金钱无关,但是你想一想,他是不是和你一样都做好了结婚的准备?” 海滨瞪着眼睛看着许卓然,不明白她所指。 许卓然有些黯然:“你对他真的已经了解了吗?短短几个月就谈及婚嫁了?他为你们的婚姻做好精神准备了吗?为你们今后的生活做好打算了吗?现在有没有钱不重要,然而,结婚不是结束,是一个家庭的开始,你确信他可以为你们的家负责任吗?简单地说,他没有钱没关系,但是他有给这个家提供保障的能力和愿望,这些你能确定吗?” 海滨没有说话。 许卓然显然有些激动:“现在你因为他,违背你父母的意见,陷入痛苦和为难的境地,他给你什么帮助了?或者他在这个过程中为你做了什么?还是一直在让你孤军奋斗?” 海滨是一个很大大咧咧的北京女孩,有一点点游戏人生,曾经在这一次之前有过许多的感情经历,但是她是一个很感性的女孩,这一次她认准了,一头栽进去,什么条件、后果、打算都不想了。对于另一个主角,她的男友,她甚至没有一丝要求,仿佛他只要接受就可以了,她尽自己的能量做着一切,她带着他去见自己的朋友、见自己的父母,以他的名义为父母准备礼物,说服父母给自己提供了一套婚房,一切的一切,在这个过程中,他被忽略了,是的,他能吗?海滨诧异了。她陷入一个人的深省中,仿佛周边的一切都与她无关,她被暂时地封闭了。 气氛有几分凝重,王亮轻轻用胳膊碰了一下卓然,小声说道:“过了。” 许卓然不以为然地看了他一眼:“过了吗?” “有点。”王亮用极轻的声音说,“不就是嫌人家穷吗?要是跟你们老板似的,肯定你们都哭着喊着冲上去了吧?那时候就不考虑这个那个了吧?” “呸。”许卓然狠狠掐了一把王亮的脸,王亮夸张地叫了起来,董琦不满地瞪了他俩一眼,又小声安慰着海滨。这时海滨的电话响了。“是方便面。”海滨看了一眼大家,拿着手机跑到外面接电话去了。 没过三分钟,她就如同一阵风跑进来,兴奋地大喊:“我可以结婚了!” “怎么?”大家纷纷围上来,关切地等着下文。 “他给他父母打电话了,说了现在的情况,她妈已经动身了,从家里拿了两万块钱来北京,上我们家提亲来了!”海滨一脸的快乐,眼中漾出了喜悦的泪光。 “那行了,这下你爸妈也不胡思乱想了,双方父母见面,该放心了!”董琦由衷地长舒了口气。 王亮扫了一眼许卓然,几分调侃:“老把别人想得那么不堪,哪那么多坏人?再说了,就是想骗也轮不到小海呀,没钱没色的。” 话音未落就遭到了许卓然的毒手,“哎呀”大叫一声,闪到一边。 终于,这顿饭让大家知道了什么叫苦乐参半,什么叫守得云开见月明,一时间,安慰和祝福涌向了海滨。许卓然心想,只要她能够真的幸福就是自己枉做小人,说了一些不该说的话也值了。 晚上,王亮送许卓然回家,许卓然突然想起,该去高燕那儿收房租了,于是对王亮说:“拐个弯,去高燕那儿。” 王亮显然一愣:“干吗去?” “收房租呀,昨天打电话约的,我差点给忘了。”许卓然白了他一眼。看王亮的样子有点不情愿,“怎么了,不想去呀?那你路边停车,我打车去。” “没有,我哪说不愿意去了,我是觉得有点晚了。”王亮嘟囔了一句。 许卓然笑着看了他一眼:“怜香惜玉呀?” “瞎说,要怜我也得怜你。”王亮接了一句,但是今天的他很老实,头没有向往常那样一直朝许卓然看。 车子停在楼下,许卓然拍了拍王亮:“你别上去了,人家一个女同志多有不便,我自己上去,你在这儿等着就行了。” 王亮点了点头,熄了火,在车里静静地等。他一向很少抽烟,但是并不是不抽,现在他特别想抽,点燃了香烟,忽然想起许卓然很烦烟味,于是索性下了车,靠在车门上,盯着那个黑洞洞的楼道门,又抬头看了看二楼,那个有着昏暗灯光的窗子,心里的烦躁无法排解,一根烟抽完,他把烟头扔在地上,用脚狠狠地碾了碾,胸中觉得抑郁难舒。 许卓然轻盈地跑下楼,看着站在车子外面的王亮,愣了一下,随即说道:“嘛呢?干吗站在外面,多冷呀。”说完马上钻进车里,王亮拍了拍衣服,掸掉身上的烟灰,很随意地问了一句:“没事吧?” “没事。”许卓然盯着王亮看了一眼:“能有什么事?” 王亮没说话,打火,一踩油门,走了。回去的路上,两个人好像各有心事似的,有些沉闷,最后分手的时候,许卓然说了一句:“你还有这么安静的时候,真是不多见。” 王亮望着许卓然,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拉过她的手,轻轻放在自己的大手里,握着,许卓然有一丝的混沌,带着几分怀疑,她想了又想,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第二天一早,许卓然依旧神采奕奕地来到公司。元旦至春节的这段时间,是她来到元亨里最闲的一段日子,新的年度市场计划报上去了,老板还没有批复,这个阶段也就是给媒体的朋友打打电话,问候一下,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工作。 许卓然打开电脑,有些无聊地浏览着新闻网页,忙的时候会觉得时间过的很快,而闲的时候时间还真是难以打发,关心完国际国内大事,许卓然发现还不到10点。唉,要不要给部门员工开个会议,可是开会说些什么呢?前段时间的总结也完了,下一阶段的工作还没法安排,计划还没有批复呢。真是无聊,于是她开始改msn签名。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满池荷叶动秋风,寒起绿波间。” “辛苦最怜天上月,一夕如环,夕夕都如玦。” “酸甜苦辣咸五味人生,我们努力与糖做伴。” 改来改去,都不理想,于是又郁闷地在msn签名上敲了一堆省略号和三个重重的叹号。 这个时候,小唐桌上的电话响了,小唐放下电话,走到许卓然的办公桌前,看了看她的电话,拿起来听了听,又放下:“领导,刚才nicole打电话上来,说让你去一下老板办公室,还问你桌上的电话是不是坏了。” “哦。”许卓然应了一声,“报告可能批下来了,咱们的闲日子到头了,得打起精神干活了。” 二层到三层短短几分钟的路程,许卓然走得很慢,她在努力调整自己的情绪,自从新年晚会以后她都尽量回避与老板的单独见面,能发邮件的绝不用msn,能用msn的时候绝对不打电话,能打电话的时候绝对不面谈。前几天公司的女皇miss张已经警告过她了,恶狠狠地说:“许经理,怎么可以让你的下属去给潘总送文件,审批签字呢?这是对老板的不尊重,我们这样的公司里是很讲级别的……” 如此一来,弄得许卓然十分尴尬,她总不能说她觉得老板对她有点不同寻常吧。她只好半开玩笑地说,老板太帅了,部门的员工都希望有机会面圣。结果自然又引发了老女人的一阵炮轰。 顺其自然,她深深地吸了口气,轻轻敲了敲门。 “进来。”潘浩儒低沉而充满穿透力的声音。 许卓然推开门,坐在潘浩儒的对面,一个程序化的微笑,打开手里的本子,用笔刷刷地写着日期时间,然后便低垂着头,静静地等着老板开口。 始终不见潘浩儒说话,终于,有些按捺不住的她抬起头,正对上潘浩儒那双充满探究的眸子,那神情中有几分专注,还有一些说不清的东西,只是一闪而过。潘浩儒收回了盯在许卓然脸上的目光,打开笔记本电脑中的文件,换上他最常见的表情——面无表情,许卓然又低下了头,盯着自己的本子。只听潘浩儒说道:“计划我看过了,照此执行即可。” “哦。”许卓然应了一句。 “只是你的行程要把3、4月份空出来。”潘浩儒波澜不惊地补了一句。 “啊?”许卓然抬起头,看着他,“您有什么安排?” “有个活动,需要出差。”潘浩儒仿佛在说一件很随意的事情,许卓然心里已经骂了一百句,出差?去哪儿出差?为什么这么长时间?为什么不说得清楚一点?为什么不早说?刚刚答应了要帮海滨弄婚礼,真是一团麻。 “好了,工作的事说完了。”潘浩儒啪的一下合上笔记本电脑,直视着许卓然,让她来不及反应,“最近遇到什么事了?” “什么事?”许卓然不知道他所指的是什么,愣愣地问了句。 潘浩儒说:“msn乱改签名,是什么让你这么烦躁?” 对面这个男人,是不是人?他的洞察力也太强了吧,怎么这么敏感,许卓然困惑了,她呆呆地回了一句:“我没什么事,您还有别的指示吗?”说着,眼睛扫了一下门口。 潘浩儒盯着许卓然,足足有几秒钟,从抽屉里拿出一张卡,递给许卓然。许卓然接过来一看,招行的一卡通,她略带不解地看着潘浩儒。 “奖金。”潘浩儒说,“我代表公司,对你的感谢!” 微微一愣,许卓然挤了一个笑脸:“谢谢潘总。” “还有一份,是我送你的,还要过些日子。”潘浩儒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一贯清冷的神情中夹杂着的那么一点笑容,就像缓开的天色,融化的冰山,原来,潘浩儒也有如此儒雅亲切的一面。 许卓然还是说了一句:“谢谢潘总。” 潘浩儒点点头:“部门其他人的奖金会在这个月的工资卡里发放。” 许卓然心中一暖,这个老板人真的不错,于是回了一个灿烂的笑容,这一次是十二分的由衷。 走出潘浩儒的办公室,许卓然心情大好,她想马上去打电话,看看卡里有多少钱,但是她没想到的是,打完电话,她完全愣住了,进退维谷。这是奖金吗?比她全年工资还要多,这是真的吗?确认了三次以后,她傻了,后来想了又想,是不是找王立宁打听一下,会不会所有的中层都是这么多?也许是自己太少见多怪了,也许根本没有什么也许,一切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这时候手机响了,是董琦。 “卓,昨天晚上给我打电话了?我昨天没听见,今早上到单位又忙晕了,刚想起来,什么事?”董琦的大嗓门。 “哦。”许卓然很踌躇,不知道该怎么问,昨晚是一时冲动,而现在冷静之后倒不知道是不是该问了。 “说呀,我这儿忙着呢。”董琦追问。 许卓然把心一横:“董琦,我上次给你的重庆辣酱‘饭遭殃’,你给谁了吗?” “辣酱?没有哇,我拿回家,一顿就让我哥给撮了,我想跟你再要呢?还有吗?” 许卓然的心一点点下沉,就像一粒石子丢进平静的湖面,溅起阵阵涟漪,一圈一圈,又渐渐晕去,最后又归于平静。 “人呢?还在吗?找我就这破事?”董琦大叫。 “哦,先挂了吧,我现在手头事忙。”许卓然有些茫然地挂了电话。 事情是这样的,昨天晚上她去老房子找高燕收房租的时候,不经意间发现桌子上散落的重庆辣酱“饭遭殃”的包装盒,这种辣酱是重庆的特产,在北京的超市里还买不到,她只是在元旦前和销售部的王立宁一起去重庆出差的时候买了一些,回来以后她分了一些给王亮和董琦。 她当时第一感觉是董琦给高燕的,于是随口问:“董琦给你的?好吃吧?”没料到高燕一脸的惊讶,支吾着说不是。当时就觉得有些奇怪,现在看来应该是王亮给的。但是王亮……想到这里,许卓然的心情变得十分阴郁,他怎么会和她有交往,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想想昨天晚上他的反常,也许真被杜姐说中了,身边的人自己真的忽视了。 许卓然有些黯然,一种失意和伤感的情绪环绕着她,在这个世界上真正在意自己的那个人到底是谁?他现在在哪儿?本来以为会是王亮,本来她已经打算要认认真真地去经营这份感情,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她发现她又没有了对象,就像剧场的幕布刚刚拉开,剧中的女主角赫然发现男主角不见了的那种感觉,除了失意和失望,就是无助和漫无边际的茫然与彷徨。 第十七章 千头万绪 第十七章 千头万绪 机会稍纵即逝,生活的轨迹往往就是在那不经意的一瞬间朝着与初衷相悖的方向转变。 在长椿街国华商场一层的麦当劳里,相对而坐的两个人是王亮和高燕。 高燕低垂着头,双瞳含水,似乎有无限的委屈,不时抬起头望一眼对面的他,眼中是无尽的柔情和依恋。然而她不知道此时的他,心中是多么的无奈和郁闷。 王亮实在有些挠头,他承认自己很有女人缘,从初中起就有女生给他递条子,他乐于这样的青睐,所有的示好照单全收,从来没有出现过什么问题。然而这一次,他真的栽了。不是栽在那个让他暗恋了三年的许卓然手里,而是对面这个有过一次婚姻的女人手里。 是的,栽了。王亮的眉头拧在一块,清冷又有些不羁的眼神扫了一眼高燕。自从那晚以后,许卓然就再也没有跟自己联系过,短信不回,电话不接。他心里明白,他被高燕摆了一道,果然今天一见面,高燕就十分委屈地说,她是如何无心地把吃剩下的辣酱包装放在桌上,如何又被许卓然看到了,面对许卓然的问话又是如何不知所措,无以对答。 他和她的牵绊开始于那次在杜姐家的聚会,那天许卓然姗姗来迟,起初自己只是有些心焦地给她打电话,催促她快点赶过来。然而,许卓然不知道,王亮看到了潘浩儒,看到了他一直把她送到电梯口,对于那个中年男人眼中一闪而过的情愫和宠溺,王亮捕捉到了。 应该说比起同龄的男孩子,王亮是有一些历练和城府的,所以他按捺住了自己想要一问究竟的冲动,什么都没有流露,后来当他看到许卓然送给杜姐结婚纪念日的礼物,并说是老板送的时候,王亮有些失神,那样一个成功的中年男人,睿智、沉稳、风度、成熟,这些优点原本就会吸引女人的眼球,更何况他喜欢她,甚至不忘去讨好她的朋友,这样的用心许卓然能不动心吗? 那个晚上王亮觉得很失意,似乎是一场还未开局就已经预示失败的战争。本来他一直以为,许卓然是慢热的,或者是有几分矜持的,所以在两年多的时间里,他不急不躁也不出招,就在一旁默默地关注,他希望有一天,许卓然蓦然回首时,自己就是那个站在灯火阑珊之处的人。 失意的情绪和不甘,让他有些郁郁寡欢。当天晚上许卓然和董琦留宿在杜姐家中,自己受托去送高燕。不知道为什么一向沉默而怯懦的高燕会突然向他倾诉起自己那个伤感又悲泣的故事。在王亮高大、阳光的俊朗外表之下是一颗善感的心,他安慰着这个孤独无助,徘徊在婚姻边缘的女人。一切是出于惯性,无关感情。 一夜情,就那样发生了,在他和这个只见过寥寥几面的女人之间。就是那个晚上,在许卓然曾经住了二十二年的老房子里,两个失意的人用身体相互慰籍。王亮从来没有想到自己会跟一夜情沾上边,事后他十二万分地抱歉和悔恨。对许卓然的抱歉,对高燕的抱歉,对自己的恨。这种情绪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平复,直到他又一次看到许卓然坦然和明媚的笑容,他知道自己是真的错了,那种莫名的嫉妒让他放纵自己随意找了一个宣泄的出口,其实对于许卓然,那是再平静不过的一个夜晚,一切都仿佛未曾改变。 后来在高燕的要求下,他们又见了几面,每一次都是因为高燕的求助,同样是女人,一个是离过婚的成年女性,却总是那样柔弱,需要帮助;而另一个永远是特立独行,我行我素,坚强而自信。对于高燕而言,男人是必需品,是救火队员。对于许卓然呢,也许是附属品,也许是奢侈品,总之是可有可无,没那么重要。 王亮拿起桌上的冰可乐猛喝了几口,三九的天,他的心里倒像是着了一把火。盯着可乐杯子,他吐出了一直盘踞在心中的那句话:“结束。” 高燕眼中一下子蓄满了泪水,没有说话,盯着王亮任由泪水从脸上滑落。 王亮有些不忍,眼睛转向别处,他不知道从那一秒钟,他就输了,一个男人如果对一个女人开始不忍,就证明他已经被对方张开的无形的网套牢了,从此越挣越紧,难以摆脱。 “我离了婚,一个人在北京。”高燕低声抽泣,说得凄惨无比,“本来我以为自己什么都没有了,想回家,又怕人说,你知道我们家在一个小山村,很传统也很封闭,我现在也没跟父母说我跟他离了。我在北京什么希望都没有了。” 高燕说到动情之处,有些哽咽,停顿了一会儿,又继续:“遇到你,我才知道自己还可以坚持,生活也才有了希望,我知道你喜欢许卓然,如果你和她成了,我只有祝福你。” 王亮听到这儿,忽然觉得心情有些晴朗了,于是他的眼神也温和了些,感激地说:“你能理解最好。” 高燕哀怨地看着他,好像是踌躇之后的绝决:“可是,董琦跟我说过,许卓然她不会选你的,她喜欢……” “打住。”刚刚从心底涌起的那一点点歉意和感激此时荡然无存,王亮没好气地说:“我喜欢聪明的女孩,但不喜欢事事动心眼的,许卓然是什么样的人,我比你清楚。” 高燕眼神一滞,愣在当场,她心里暗暗悔恨,太心急了,王亮是骄傲的,是吃软不吃硬的,打动他的只能是柔顺和委屈,算计的痕迹他不喜欢,不仅是他,谁又喜欢呢?高燕低下了头,沉默了好久。 王亮站起身,丢下一句:“我先走了。” 高燕也不说话,默默地跟着他出了大门,一直跟到停车场,王亮转过头,冷漠的声音响起:“结束了,咱们没有结果。” 高燕仍旧是一副楚楚可怜的表情,但是能在其中发现一份坚定,她轻轻咬着下嘴唇,半晌留下一句话:“如果你和她最终没有结果,你来找我,我等着你。”然后撇下独自发呆的王亮,头也不回地走了。 2003年的春节,是一个没有春的春节,老人都说没有春的年头,年景不好。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如此。许卓然窝在家中的沙发上呆呆地看着电视,拿着遥控器从1到62,一圈一圈地拨,实在是没意思。 她拿起手机,按着删除键,贺年的短信太多了,手机全都满了,刚删了几条,新的短信就露出来了,内容是:“春节快乐,我在海南,想要什么礼物?” 管他是谁发的,总归是自己的朋友,许卓然想都没想就回了过去,“珍珠粉”。 “做什么用?”短信又来了。 “做面膜,增白。”许卓然发了过去。 对方回了一个笑脸。 这时候,许卓然才仔细看了一下号码,自己不认识,真逗,估计是新年邮路堵塞,发错的吧。 而短信那头的正是坐在临海别墅露台上吹着海风喝着红酒的潘浩儒。每年的圣诞节,他都会带朱静去国外度过,逛街、购物或者去旅游胜地游览,这是他承诺她的,每年都会遵守。 然而春节是属于他自己的,一年当中难得的一个人梳理心境的日子,每年都会去海南,这里曾经是他从事房地产业的一个福地,有多少人在这里一夜间暴富,也曾经让无数个房地产商血本无归。而他,是那批幸运儿中的一个。 在这儿他常常会想起自己已经逝去的父母。父亲是为数不多获得中将军衔的军事专家,半生坎坷、半生荣耀,母亲是电视机厂的一个普通工人。他们的感情说不上融洽,有些隔阂和疏离。也许是因为事业的原因,虽然始终维持着婚姻名分,但是名存实亡。很多年父亲都没有走进母亲的房间,在那个多子多生产的年代,居然就只有潘浩儒一个孩子。 潘浩儒很少在人前提及他的父亲,因为他心中有个心结,所有的人都会说他的成功多半是凭借父亲的关系,或者是父亲帮他铺好的金光大道。其实恰恰相反,他的经历与《激情燃烧岁月》中的石磊那样相像,自己的高考成绩明明可以进入梦想中的清华、北大,然而父亲的大笔一挥,却让自己被一所军事院校录取了。逆反心理让他逃出家门,跑到山东威海当了四年的海军,四年的海军生活,把那个狂躁的青春男孩变得深沉内敛,坚韧豁达了。 所以每当他遇到困扰,或者事业停滞不前的时候,他就会来到海边,海风一吹,豁然开朗了。 就像今天,吹着海风,一切思绪都变得清晰了。 仁者乐山,智者乐水。他认为自己不是智者也不够仁慈,但是对于水,海水,他是真正地喜欢。尤其是潜水,在南海中潜水是他每年春节必做的一件事,在清澈的海底,心胸是那么宽广,一切尽在掌握的感觉如此真实。 有机会,一定要带她来这儿,这是潘浩儒此时心底最真实的想法。 每年春节,潘浩儒都会把手机关掉,他不会在这个时候给朋友群发短信,也不在意谁给他发了,因为真正的朋友是那种三五年不联系,然而一个电话就能冲过来扶危助困的。潘浩儒放下烟斗,拿起盛着红酒的高脚杯喝了一口,他觉得有些好笑,思念的情绪竟然如此强烈,这是从来没有过的感觉。在公司里,他和许卓然也不会天天见面,赶上自己或者她出差的时候,也常常十天半个月见不到。可是每天会在网络上,看到她的msn在线,这仿佛也算是见面,心里就会踏实很多。 所以,在自己第五次上网仍然不见她在线时,他不由自主地拿着新换的手机给她发着短信,编辑的时候只是书写自己的心情,就像一个人自言自语,但是一个误操作,信息发出了。那一刻,他有一点忐忑,就像是一个刚刚交考卷的学生,等待着成绩,试图从老师的表情中看出端倪。 没想到,信息很快回来了,一问一答,回复中能够感觉出放松状态下的她,那几分小女孩的娇憨和随意,这种细微的不同往日的变化让他忽然明白,自己换了手机和号码,她是不会知道的,没准当成是哪个不太熟识的朋友了。潘浩儒摇了摇头,杯中的红酒一饮而尽,把头轻轻地靠在躺椅的靠背上,轻叹着,谁说恋爱中只是女人的智商变低,自己竟也糊涂了。 一抬眼,海边的夜色中,腾起簇簇烟花,那样耀眼,让人目眩。 潘浩儒一个人对着灿烂的夜空,眼前浮现出那张闪着灵动的眼眸,有着尖尖下巴和精致五官的脸。他决定了,一旦他做出决定,那结果只有一个,就是如愿。他不能再拖拖拉拉,虽然他有足够的耐心和韧劲,但是那是对事业,对工作。对于女人,尤其是她,他不想再等了。就在这个春天,结束混沌,开始他想要的。 第十八章 峰回路转 第十八章 峰回路转 结束了春节八天长假,恢复正常上班的每个人都很兴奋,节前大家都拿到了意料之中又有些超出期望值的奖金。这是潘浩儒一贯的作风,红包既然一定要发,那么在多发与少发之间,他选择多发,先予再得,员工拿到超出自己期许的奖励,在新的一年里会更加努力,不疼不痒的奖励那还不如不发。对待生意伙伴和自己的员工,他都是如此。 许卓然的办公桌上放着两包东西,一包是老山参,是东北代理商孟勇快递给她的,对上次的劝酒风波致歉,同时也含蓄地表达了一些倾慕的意思。而另外一包就是刚刚发生的那一幕,潘浩儒第一次走进她的办公室,在众人的注视下把这包东西放在许卓然的桌上,许卓然一看,竟然是几盒珍珠粉。 潘浩儒眼中含着笑意,低沉的声音响起:“有内服和外用两种,纯度比较高,效果应该还可以。”不顾许卓然的一脸诧异,留下一句:“不过,我觉得你没必要用。”就径直而去了。 整个过程不到三分钟,呆坐在那儿的许卓然还没反应过来,而市场部内一帮年轻人早已经沸腾了,小唐第一个冲过来,拿着珍珠粉仔细地看:“老板简直帅呆了,头,你说这算情感营销的一种吗?” 那边刘迪和程志也凑过来:“哇塞,又是参,又是珍珠粉,你可别补过了头。” 卢园园插着嘴:“领导,你那个珍珠粉是不是可以分我们一点呀?” 许卓然心里这个乱呀,节后上班的第一个早晨就让她觉得莫名的烦躁,站起身夹着笔记本往会议室走,嘴上恶狠狠地说着“开会”,想了想又加了一句:“桌上的东西,谁愿意要谁要,没人要帮我送给楼下的阿姨。” 剩下几个人面面相觑,摸不清楚什么状况。 开完会,布置完近期的工作,许卓然才觉得心情好了一点,她就是这样,不管什么时候只要是工作上的事情,她都能条理清晰,积极投入。 这时候老板的秘书nicole乐呵呵地走过来,递给许卓然一叠表格。 “这是什么?”许卓然看着,一头雾水。 “办护照的表格呀。”nicole一脸羡慕,随即又解释道:“老板让办的,每年都会有几次国际珠宝展,所以销售部王经理和产品部的古经理都办过了,你赶紧填呀,填完我还得交差呢。” “哦。”许卓然来不及细想,快速地填好交给nicole,她身上的香水味让自己有点受不了,想赶紧打发了。没想到她一点也没有要走的意思,还和市场部的帅哥程志聊起来了。程志问:“nicole,今年珠宝展在香港吧?” nicole说:“是呀,就是下月呀。” “去香港办通行证就行了,不用护照吧?”程志又问,这个小男孩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 两个人又磨叽了一会儿,许卓然用比较有杀伤力的眼神瞪着程志,程志立马闭嘴,nicole也知趣地走开了。唉,这样一个早晨,让人心烦意乱。打开msn,海滨马上发来个信息:“卓,婚车能帮我找到吗?还有司仪和摄像?” 许卓然回了一句:“你想出多少钱了?” 海滨:“不给钱,管饭。” 许卓然给气得简直没脾气了:“没吃过饭呀?缺你这顿饭。” 海滨:“你不知道,方便面她妈到我们家提亲的时候,打开那个裹了三层的布包,里面的两万块钱,都是零钱凑的,破旧皱巴,可见他们家确实是穷得可以,所以我不忍心要,我妈把这两万直接给我了,我就还了一万给他妈。现在我们用那一万和我自己存的一点钱,勉强装完修,镚子没有了,好在我爸说他出酒席的钱,你说我有什么办法?” 许卓然哑然了,打了“!!!!!!!!!!!!!!!!”十几个叹号发了过去。 海滨发了一个哭脸回来。 许卓然想了想:“司仪我来当,摄像我帮你找,找电视台的一个哥们,最低也得一千,要不这样吧,这个钱我出,红包我就不另给了。” 海滨发了一个大大的笑脸给她:“谢谢亲啊。” “婚车?”许卓然有点发愁,“我不认识开好车的人,婚车实在没戏了。” 海滨:“那咋办呀,这堆人里我就寄希望于你,你要没办法我更没办法了,不能让我们家亲威走着去饭店呀。” 许卓然心里一软:“那我想想吧?”她就是这样一个吃软不吃硬的脾气,虽然在工作上很精明,但是生活中的她很简单,简单得能让接触几次的人摸清性格、掌握软肋。 海滨踌躇了许久,本来她一向认为男女间的事别人是不能瞎掺和的,而且事不关已高高挂起这是她的风格,只是许卓然这次这么帮自己,瞒着她始终不太好,于是在电脑上敲敲打打,又发过来这样一段话:“卓,有一件事我想了好长时间,还是应该告诉你。” “什么?”许卓然一边看着销售数据分析,一边有一搭无一搭地跟她聊着。 “董琦不是让我们给高燕找点兼职的活吗?我就让她帮我们社校稿子,有一天我们约好早晨起来我顺路去她那儿拿稿子,结果我看见王亮的车了。” 许卓然盯着屏幕,打了一行字又随即删除了。不知道对此该发表什么评论。 海滨:“我不是八卦啊,我是提醒你。” 许卓然回了一个笑脸,她不知道如果没有这些符号,她该说些什么。埋头工作,今天要完成一个庞大的调研报告,心思全用在数据筛选和趋势分析上,所以一直到了下班时间,办公室的人都走光了,才吿一段落。合上电脑,才想起今天答应海滨的话,婚车,怎么也得奔驰、奥迪,答应得挺痛快,我上哪儿找去呀,于是拿着电话本一个一个打,打了一圈也没有结果,放下电话,看着玻璃窗外的夜色,一种无边的惆怅包围着她。“结婚,为什么要结婚,这么千难万阻的,结个屁呀。”她噘着嘴,恶狠狠地说道。 “就为这个发愁呀?”王立宁的声音响起。 天呢,许卓然从椅子上弹了起来,匆忙之中把腿撞到了文件柜上,龇着牙,没好气地说:“怎么走路没声?吓我一跳。” “你应该庆幸,是我过来,要是潘总听到你刚才说的话……”王立宁调侃的神情,“平时觉得你挺淑女的。” “行了,王总有事没事?”许卓然抬着眼,觉得这个刚被提升为总监的王立宁今天怪怪的。 “别,你可别这么叫,诚心挤对我是不是?”王立宁一笑,小眼都眯成一条缝了,“潘总让我告诉你这次香港展会,带咱俩去,让你提前有个准备。” “啊。”许卓然晕了,“去年不是说这个展会咱们不参展了吗?” “是呀,咱们不设展位,不大规模宣传,但是要去看一看,因为这届主要是钻石工艺展示,咱们去就是把握时尚潮流,没有实际的意义。”王立宁把刚刚从潘浩儒那听来的一番说辞转述给许卓然,他最大的优点就是吸收和理解能力超强,这样才能跟在潘浩儒身边十多年,备受信任。 “哦,知道了。”许卓然心想,如果是这样,应该让古韵去比较合适,毕竟她负责产品设计,但是后来又想到公司现在的研发重心都放在珊瑚上,钻石基本上是外加工,而且古韵好像下个月要回台湾。 “对了,你找婚车的事,我给你帮忙如何?”王立宁盯着许卓然,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问。 “对了,我怎么把王总给忘了,那你帮我搞定。”许卓然喜出望外。 “行呀,不过我得问清楚了谁结婚。要是你结婚我可不管。”王立宁神情严肃地说。 “我?新郎还不知道在哪儿呢。是我最好的朋友,不过我得提前说,没钱,白使,管饭。”许卓然一口气说完。 王立宁瞪着眼睛,有些难以置信:“这话可不像从你嘴里说出来的,你还搞市场的呢。哪儿有这么白使唤人的事。” “没办法,你不知道,摄像还是我出钱请的呢。”许卓然把小海的故事给他讲了个大概。 “呦,你这姐们够勇的,这样的老公还往上扑呢。”王立宁点点头,“我说刚才你那么大的火,也是。” “所以呀,请王总发发慈悲心,做做好事吧,这样积点功德,今年发大财。”许卓然笑嘻嘻地说,因为她知道,王立宁虽然表面上很平庸,但是他的能量不小,掩在潘浩儒的光芒下还能在珠宝业具备一定的声望,在代理商中有良好的口碑和人缘,绝对不是个简单的角色。 “行了,别给我灌迷汤了。”其实这几句话王立宁还是挺受用的。 许卓然把桌上的那包人参塞到王立宁怀里。“什么呀?”王立宁瞪大着眼翻看。 “您那个东北的孟兄寄来的,就当车资了。”许卓然小算盘打的多精,她真不想欠公司同事的人情。 “这个孟勇,真缺心眼,你说哪有给小姑娘送人参的。”王立宁掏出一根参看着,脸上全是赞叹的神色,“不过这参真不错,你看看这形,正宗的六年根呀。” “行了,您拿回家泡酒吧。”许卓然打发着他。 王立宁美颠颠地走了,临了说了一句:“其实你要是找潘总,这事更好办,他自己就有两辆老爷车,再说了,他跟金港汽车公园的老郑关系那么铁,随便就能给你弄来个豪华车队。” “算了吧,还是给我一个感激您的机会吧。” “也是,看在去年你白给我上课的分上,帮你这个忙。” 第十九章 迷茫之旅 第十九章 迷茫之旅 从香港飞往约翰内斯堡的a330-200宽体飞机上,豪华的头等舱内,表面安静的许卓然内心波澜起伏,这次,是她第一次和老板一起出差,感觉只能用眩晕和混沌来形容。 本来一切都是正常的,三天前她和老板、王立宁一起从首都机场出发,直飞香港,当天晚上参加了香港地区珠宝协会的欢迎酒会,第二天是在展厅内走马观花地看,第三天的上午,潘浩儒在本届研讨会上有一个关于钻石新纪元的主题发言。很出乎她的意料,以前在其他的场合她也多次听到过潘浩儒的讲话,都是简短的,公式化的,然而这一次是长达两个小时的演讲,“精彩”,许卓然只能用这两个字来形容。不得不承认,他把一个中年成功男人的风采展现得淋漓尽致,充分展示了东方男子特有的睿智又不失儒雅的个人魅力。而且,她没有想到的是他的英语那么流畅,甚至还能熟练地掌握法语。所以会场内外,他被一堆金发碧眼的女士包围着,甩也甩不掉。 许卓然明白了,为什么他说这届会议不用参展,是的,他自己就把整个企业形象和品牌推广了。许卓然忽然觉得,对于这个老板,自己其实一点都不了解,忽然觉得自己以前的种种策划、推广手段,在他的面前是那么的小儿科,简直不值一提,所以从初到香港时的欣喜变得有些沮丧和失落。 第三天在机场,本来以为就此离开的时候,她才发现,王立宁递过来的两张机票不是回北京的,在大大的意外和惊愕中,她被潘浩儒拉着,走完了安检的全部程序,混混沌沌中踏上了飞往约翰内斯堡的飞机。 来的时候三个人坐的都是公务舱,而现在她是坐在只有十二个座位的豪华的头等舱里。虽然她的脑子是一团麻,但是她很安静,什么都没有问,甚至连一眼都没有看坐在身边的那个人。 有意思的是潘浩儒,也是一句话都不说,仿佛一切的安排都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两个人就那么僵持着。随着时间的推移,许卓然心中的怒火越烧越旺,想起在机场分手的那个王立宁,她心里就开始骂:“这个死人,早就知道自己一个人回北京,为什么之前都不透个风,什么人品。”心里一边骂,一边揉着自己的衣角,生着暗气。 十三个小时的飞机,许卓然第一次坐这么长时间,本来她的身体素质很好,车、船、飞机都不晕,然而这一次,不知道是时间太长还是心中郁闷,她晕机了。最初的时候有些头疼,胸口稍稍有些发闷、脸色绯红。过了一阵子就开始脸色苍白发青、头疼心慌,想要呕吐。 潘浩儒看着她,从脸色开始变得绯红就知道她不舒服了,但是看她自己一直还忍着也就没有采取什么行动,直到这会儿已经出现了比较严重的晕机症状,马上叫来空乘,要了一杯柠檬冰水,又从随身携带的箱子里拿出姜粉胶囊,用命令的口吻让许卓然强灌了下去,又帮她把座位调整到150度,让她轻轻半躺着。 整个过程,许卓然都是被动地服从,但是眼神中流露中的倔强表示着她的不满和抗争。 “还扛。”潘浩儒压低声音,把头轻轻凑近许卓然,看着她虽然紧闭但是睫毛扑闪的表情就有些抑制不住愉悦的心情,连声音中都带着少有的温柔和体贴,“还有八个小时,心态放平和就好了。” 许卓然把头侧向一边,心想:“放平和,我怎么放平和?我没告你拐卖人口就不错了,我没拉着你问东问西,我已经算很有修养了。”慢慢地她好像睡着了,许卓然有一个特别好的地方,就是虽然执着,但是不钻牛角尖,她喜欢《飘》里斯佳丽的那种人生态度,今天想不明白的就先去睡,睡醒了,明天还是一个晴朗的天气。 虽然当她小睡之后醒来时,飞机还是在茫茫夜色中航行,但是心态确实平和了。南非,这是去南非约翰内斯堡的航班,她绞尽脑汁:公司在南非会有什么业务,一想之下还真是豁然开朗,公司的4c钻石产地都是南非。对呀,宣传册里是这样写的:“元亨钻石,4c品质,精选自钻石之都金伯利。”没错没错,她想明白了,原来是自己想复杂了,仍旧是公差而已。她长长松了口气。马上心中又有些内疚,是不是把老板想得有点过了,人家是君子坦荡荡,自己才是真小人,她拿手轻轻拍着自己的脸,真是该打。 她偷偷侧过身,歪着头看着潘浩儒,他好像睡着了,棱角分明的五官在昏暗的灯光下就像一尊雕像,表情还是那最常见的,面无表情。还好还好,没有不高兴。许卓然暗暗偷笑,心想,他要是知道自己把他想的那么龌龊不堪,不定是什么样子呢。于是心情大好,安心地睡着了。 她不知道的是,在她转过身的那一瞬,潘浩儒的嘴角轻轻上扬,露出一丝微笑,有些亲切又有些志在必得。 第二天上午,飞机降落在南非的约翰内斯堡坦博国际机场。 约翰内斯堡是南非经济活动中心,仍保留着很多十七、十八世纪初的古典建筑,城内的餐馆、酒吧和商店,也都烘托出古老的拓荒气氛。 早已等候在这里的专车把他们直接送到了太阳城的失落城皇宫酒店,这是堪称世界上最豪华酒店之一,气势恢宏,豪华气派,酒店内陈设全部仿照欧洲皇宫布置。潘浩儒说每年的世界小姐比赛都在太阳城举行。目瞪口呆的许卓然愣愣就是一句:“你看过?” “什么?”潘浩儒显然没听清楚。 “世界小姐比赛。” “没兴趣。”潘浩儒把许卓然丢到一间豪华的房间里,“南非治安不好,别到处乱走,午饭会送进来,你在房间里补个觉,晚饭我回来跟你吃。” 潘浩儒就住在许卓然的隔壁,简单的洗漱之后,换好衣服,他就走出了酒店。说实话,这次南非之行是他刻意安排的,他把进攻的地点选在南非,因为这里曾经是无数淘金人的天堂,当然对更多的人来说也是地狱。 他不是第一次来南非,在经营上他非常注重钻石的品质,所以钻石的选择与供应商的洽谈都是他一个人把关的,他喜欢这块非洲大陆,原始与现代、狂野与文明、美丽与神秘,一切原本对立的东西在这儿都那么和谐统一。 在这里,能看到壮阔的原野、瑰丽的山峦、起伏的沙漠以及令人震撼的日出和日落,然而一回身就是十七、十八世纪欧洲风格的古典建筑和充满热带风情的浪漫。 对于那样一个看似简单,然而处处透露着聪慧和灵动的许卓然,这个古典又不失现代的女孩子,就应该在这样一个远离一切尘嚣的湛蓝天空下,倾听他内心深处的私语。 但是他毕竟不是一个只追求浪漫没有原则的人,他比任何人都有原则,所以该办的公事,该敲定的生意他还是要去做。在这个下午,他很忙,偶尔想起独自待在酒店茫然无措的那个她,他实在有些抱歉,然而转念一想,这样也好,总要有个过渡。 待在酒店里的许卓然有些发蒙,就像误入舞会的灰姑娘那样,从来没有过这样无助和无奈的时候,自己的英语只是半吊子,在这儿满眼外国人的地盘上,除了潘浩儒,她没有人可以依靠。然而那是自己的老板,又不能让他太小看自己,所以自然不能事事问他。只是觉得无趣得很,中午穿着制服帅气的不得了的侍者把午餐送进了房间,摆好餐具,放好菜品,说了一大串听不明白的话以后就退出去了。 自己吃饭,当然不会亏待自己,于是她把所有的疑问、忐忑、不安都化成了食量,吃得惊天动地,风卷残云。然后小睡了一会儿,看看时间还早,就在那豪华的宫廷浴缸里泡了个澡,把自己收拾得十分清爽。南非跟北京的节气正好相反,北京的三四月份正值春意盎然,而这里应该是夏末初秋,她挑了一件高领无袖的黑色连衣裙,穿上之后觉得跟这色彩斑斓的热带风光有些不搭调,于是又随便找了一条丁丁当当的腰链系在腰间。珠链时尚美丽、仿水晶流苏动感十足。带在腰间,整个衣服的品位立刻提升了上去,一件普通的衣服也变成时髦了。头发就那样随意披着,不是正式的晚宴,穿黑色的衣服再盘个头发就太正统了,会有点傻傻的感觉。 夕阳西下的时候,潘浩儒回来了。 当他看到许卓然的装扮时,有些赞赏,也随即改变了自己最初的安排。 豪华的红地毯,两名帅气的黑人男孩用小提琴演奏着古典欧洲音乐,穿戴整齐的侍者不断穿梭往来,送上香槟和饮料。 “我感觉自己是不是误入了时空隧道,这简直是欧洲皇室的晚宴。”许卓然开着玩笑,解开心结之后的她又恢复了以往的明丽与开朗。 水晶酒杯,摇曳的烛光,西班牙宫廷式的布置,雪白的餐布,浪漫的窗帘,如果不是对面坐着那个冷峻又熟悉的老板,许卓然想,这一定是长途飞行之后的一个美丽的梦境。 只是,我的梦里应该不会有他。 许卓然笑得一脸灿烂,还有些诡异。 她的心事,潘浩儒不知是不是能够洞察,他拿起南非特产的pinotage红酒,看着已经微醉薄醺的她:“要尝尝吗?” 许卓然点点头。 没有用侍者,潘浩儒亲自走到桌子的这边,用雪白的餐布包起瓶壁,拿了一个新的高脚杯浅浅地倒了一点,然后用食指和中指夹住杯脚,整个手掌平贴杯底,将杯底压在桌面如同磨墨般地轻轻旋转,最后才递到许卓然面前。“尝尝。” 好的红酒闻起来味道会很“厚”,让人感觉它很浓很复杂,浅浅一口,含在口中,用舌尖将酒液推向口腔的四周,尽可能让所有味觉细胞都感受一下。味道还真是很特别,感觉香味越来越浓,浓到后来让人有点舍不得喝。 “奢华的有钱人的生活。”许卓然暗暗地想。 恰到好处的微醺感觉,品尝着富有南非特色的菜肴和饮料,不管是头盘、主菜,还是甜品,都非常考究和可口。 最后,丰盛的晚餐以一杯南非特产的rooibos香茶而告结束。 原本潘浩儒很想带她去看看这里的街景,领略一下南非特有的夜生活,可是看着她那有些微醉又带着一点点兴奋的神情,就改了主意。把她送回房间,在门口分别,她直视着他,只是觉得与平常不太一样,没有清冷和严肃,始终保持着淡然的微笑,眼神深邃得让人有些看不透,稍显沧桑的面颊上,露出一点点没有清理干净的须根,但是却并没有让人觉得不自然,反而轻易地将他独立出时下所流行的白面小生之外。 一个极具魅力的男人,一个性感的男人,自然也是一个危险的男人。她一时说漏了嘴。 “什么?”今天的潘浩儒没有平时那种距离感,让人自然生出几分亲近。 “危险。”许卓然大声说着,望着他。两个人在走廊上对视着,离的很近。许卓然从来没有这样仔细地看过他,典型的国字脸,眉毛很重,一双洞悉万物的眼睛不太大,当然也不算太小,鼻梁高耸,嘴唇不太厚也不太薄,糟糕,怎么形容呢?她显然有些醉态。 在这种醺醺然状态下的人是最自然的,会放下平时为自己穿起的盔甲。 当然,也很可爱。 潘浩儒紧紧盯着她,许卓然在他的注视下一个踉跄,有些站不稳,潘浩儒适时地伸出那双厚厚的大手,出人意料的是并没有把她揽在怀中,而是一手打开房门,一手攥着她的手臂,有些用力地拉着她走进房间,然后又是出人意料的,把她一个人扔到床上,随即带上房门,走了。 因为,他在她的眼神里看到了茫然和一丝挣扎,所以,一个美好的晚上,最终是以省略号代替了叹号。 第二十章 非洲之傲 第二十章 非洲之傲 第二天,许卓然很早就醒来,想想这几天的境遇一切都像梦一场。 房间里古老的电话机响起一阵铃声,是潘浩儒。他告诉她收拾好行李,用过早餐之后要去另外一个地方。那是一个许卓然从来都没听说过的地名。 从约翰内斯堡出发,在高速公路上飞驰了40分钟后,他们来到了南非的行政首都,被称为“紫薇之城”的茨瓦内。接待他们的汽车最后停在一栋优雅的维多利亚风格的木质大房子前,许卓然以为这会是一个新的住宿地点,然而很快她就知道自己错了。 他说,这就是闻名世界的“蓝火车”的总部站台。 香槟、音乐、侍者林立的登车仪式开始之后,一位漂亮的服务小姐亲自引导,十几个客人踏着红地毯进入车厢。 “我叫金迪。”服务小姐热情地做着自我介绍,她拉开车厢过道中的一扇木门说,“这是你们的房间。” 许卓然完全被眼前的一切惊呆了,恍惚间感觉时光像是倒流至十九世纪的欧洲。 这间十几平方米的套房里显露出浓厚的贵族气息,车厢内饰全部是木质的,豪华的木质地板下面带有加热系统。 五扇大窗可以随意开启,房间内光线充足,一张超大号床位于房间一侧,带有美丽花卉图案的床单整齐地铺在床上。一张摆放着鲜花的小桌和沙发位于房间中央,桌子下面还有一个装满食品和饮料的小冰箱。 她瞪着眼睛,就那么一直站着,看着潘浩儒,仿佛是在看一个怪物。 今天她穿了一条紫色的蓬蓬裙,紫色高雅迷人,下摆的小蓬蓬正流行,合体的款式也突出了修身的效果,腰带系成一个蝴蝶结,样式很漂亮。 潘浩儒打量着她:“你预备要站两天一夜吗?”看着有些发呆的她,又说,“我们先去金伯利,然后去开普敦。” 听到金伯利——钻石之都,许卓然才长长舒了口气,她远远地坐在沙发的一角。 潘浩儒又说:“蓝火车历史悠久,1930年就开始启动,是全南非最豪华的火车,虽然可以搭飞机,但是这样可以欣赏到沿途很多的美景,而且比较舒适。” 潘浩儒紧紧盯着许卓然:“火车上一切设施如同五星级酒店,不会不方便的,只是只有九节这样的房间,现在是旺季,我们只定到一间。” 许卓然从沙发上弹起来:“你是故意的吧。” 潘浩儒笑了:“是,我想省点钱。” 许卓然无语,愤愤然。 “我要是你,就好好欣赏这难得的景致,随遇而安才能看到最美的风景。”潘浩儒别有深意的说。 许卓然坐在窗边,她赫然发现了两只鸵鸟和很多的羚羊,还有天空中很多叫不上名字的大鸟。在经过一个很大的湖泊时,她居然看到了一大片火烈鸟。 原野上数不清的各种野生动物让她根本就没办法停下本已疲惫的眼睛。一群群羚羊和角马不时地出现,间或还有几只斑马,大象、可爱的河马,一切是那么新奇。以至于在用餐的时候,潘浩儒不得不放下了窗帘。许卓然再一次把仇恨的眼神投向他,他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吃饭。” 吃完午饭,贴身管家为他们端来各式茶点,一瓶香槟酒和新鲜的水果。 绝对绝对不能喝酒,这是许卓然残存的一点点意识。 车窗外的景致完全震撼了她,她想起一句歌词“不能呼吸”,就是这一刻她最真实的感受。 潘浩儒一直半躺在床上,喝着香槟,看着杂志,许卓然心想,这么美的景致,他居然不看,他不是想霸占那张床吧,许卓然看了看自己坐着的沙发,如果在这上边睡一夜自己也还能对付,只是他不会这么没有风度吧。 一个下午,在许卓然的胡思乱想和饱览沿途的景色中很快度过。一阵清脆的摇铃声在车厢中由远而近地传来。“这是列车长在用特别的方式提醒大家准备吃晚餐了。”潘浩儒解释着。他换上一件休闲西服。 然后带着许卓然来到餐车,一进大门,车长便大声地喊出他们的名字,欢迎他们来用餐,并随手将一枝玫瑰花别在了潘浩儒休闲西服胸前。餐车简直就像一个华丽的宫殿,铺着白色桌布摆放着水晶酒杯的餐桌足有三四十张,许卓然这才发现原来就餐的人都穿着正装。她赶紧看了看自己,好像有些随意了。“这条裙子正好。”潘浩儒像是读懂了她的心事。 晚餐后他们来到列车尾部的观景台,推开玻璃门,感觉就像置身车外了。许卓然不由得喊出声来。满天的星斗仿佛近在咫尺,一条由数以万计的小星星组成的银河也清晰可见。 “在如此清澈而浩瀚的星空下,觉得自己好渺小。”许卓然自言自语。 浪漫的环境不一定有浪漫的事情发生,当天晚上许卓然如愿地睡在那张舒适的大床上,而潘浩儒则是在沙发上靠了一夜。这一趟出来,钱没少花,可是福真的没想到,潘浩儒有些无奈,虽然一切都在他的计划之中,但是似乎总觉得还差了一点点。 清晨,许卓然早早醒来,看着靠在沙发里有些倦意的潘浩儒,心中涌起一阵感动和一点点的内疚,不是我的错,这些不是我造成的,她在心里一次次地重复,坚定着自己的坚定。 第二天上午10点左右,列车到达南非著名的钻石之城——金伯利。 在参观完德比尔斯公司总部,潘浩儒给一些矿主下了订单以后,他们又去了金伯利矿业博物馆院内的“大洞”,这是世界上最大的人工开挖井坑。 “女人喜欢钻石,却不知道这钻石的背后要付出多少血汗甚至是生命的代价。”许卓然叹了口气。 在赫尔佐格广场纪念碑前,潘浩儒掏出一个锦盒,示意许卓然打开看看。 但是她拒绝了,不管是项链还是戒指,应该都是钻石,这不是她想要的,也不是她能要得起的。 “说说拒绝的理由。”潘浩儒似乎并不意外,仿佛拒绝才是唯一的可能。 许卓然转过身,背对着他,盯着那座纪念碑。 “我在网上看到过一个关于钻石的故事。” “说来听听。”潘浩儒站在她的身后,看着微风轻轻拂起她的长发。 “说的是一个住在非洲的农夫发现钻石的故事。农夫听到一位远方的游客说,有人在外乡发现了钻石田,赚了好几百万美元,农夫非常动心,于是他果断地卖掉农场,离乡背井去找钻石。结果他走遍了非洲大陆,没有发现任何钻石,最后他身无分文,还生了病,于是他心灰意冷地跳河自杀了。 “但是买下他农场的那个人,在流经农场的一条河的河床上,发现了一颗罕见的透明的大石头,他把它当成宝贝藏在斗笠中。过了一阵子,先前那个游客又来到农场,他仔细察看那颗透明的石头,告诉农场的新主人,这是世界上最大的钻石,价值连城。令游客更加惊讶的是,新主人说:‘喔,整个农场上都覆盖着同样的石头。’” 许卓然回过头,看着潘浩儒,她的声音听起来很平静,但是她知道自己内心的汹涌,甚至可以说是激烈的斗争。 “第一位农夫把农场卖掉,只为了寻找钻石,他没想到原来自己的农场就是世界上最富饶的钻石矿区。”她最后说道。 “你想说什么?”潘浩儒伸出手,放在许卓然的肩上,直视着她。 “我想说,这个故事告诉我们,第一个农夫早已拥有钻石田,却看不清自己已经拥有什么,他盲目地追求,结果铸成大错。其实我们每个人都像第一个农夫一样,因为真正的钻石就在你家后院,你早就拥有了它。”许卓然不再回避,她的故事首先感染了自己,对上潘浩儒的目光,“在我眼里,你就是拥有钻石的新主人,而不是那个盲目放弃现在,追寻梦境的农夫。而我,不过就是一块石头。” 许卓然有些说不下去了,但是她还是坚持着,虽然不知道眼中的泪花为何闪烁,但是她坚持没有让它流出:“这几天,是我人生中最美好的记忆,我会把它珍藏起来。” 沉默,一直耐心听许卓然讲故事的潘浩儒在片刻的沉默之后说道:“南非的一些钻石年龄都在45亿年左右,这说明这些钻石在地球诞生后不久便已开始存在了,所以用它来代表爱情,不仅仅是硬度和价值的问题,还有时间和耐心,而我有足够的耐心。” 潘浩儒打开那个锦盒,是一颗裸露的钻石,没有任何的镶嵌,他说:“这就是耐心。”当一个男人愿意为一个女人付出全部的耐心时,那就不仅仅是单纯的爱情,还有宠溺、包容和怜惜。他把它塞进她的手里:“拿着,如果,我是说如果我等不到那一天,随便你拿它去做成什么,当成我送给你的非洲之旅的纪念物。” 许多年以后,许卓然才知道,那颗钻石就是那一年金伯利的钻石评比中的极品,业内人士称它为“非洲之傲”。 第二十一章 自然之梦 ·第三卷· 混沌情事 第二十一章 自然之梦 在之后的几天里,潘浩儒带许卓然去了企鹅岛、好望角和开普敦。自从那天的表白和拒绝之后,许卓然的心情大好,尽情地享受这难得的非常之旅。看到她心情很好,潘浩儒不管内心当中真实的想法如何,从表面上看也是兴致勃勃。 企鹅岛水清沙细、天空蔚蓝。可爱的企鹅让许卓然在这里留下最多的欢笑。 而位于印度洋和大西洋交界的好望角,在这个季节满眼望去都是彩色的野花,非常漂亮。登上远望台,可以俯瞰印度洋与大西洋交汇处海浪汹涌的浩瀚风光,一望无际,那种独立于天地间的感觉真的太棒了。 开普敦是阳光爱好者的胜地,拥有美丽的白沙滩,景色天成的桌山。乘船赴海狮岛,可以观赏上百只海狮聚集在一起嬉戏的自然生态景象。 其中有一天,潘浩儒还亲自开着路虎带着许卓然在世界上最大的野生动物保护区里近距离地观赏动物。 一切的一切,在自然的原生态的非洲大陆里,许卓然觉得一切快乐就像梦。 最后他们来到维因尼亨,这是位于约翰内斯堡南六十公里的一个小城,市内人口大约三四十万。城市沿南非第三大河——法尔河而建,东西延伸十来公里。 法尔河是干旱的南非高原上一道最为亮丽的风景线,在南非中北部创造了一条天然的带状绿洲,这里常年水量丰沛,或疏或密的树林和翠绿如茵的草地,让人流连忘返。所以人们来到此处,都会住上两三天,河畔边就有一家很具规模的四星级酒店。 然而潘浩儒却选择了一家家庭旅馆。这是一家外观很难与普通民居区别的袖珍旅馆,它折射的不是繁华和热闹,而是深藏在浓荫深处的温馨与宁静。 房子的建筑风格很古老,白墙灰瓦,木质门窗,应该说它就是一座普通民宅,房子周围古木参天,绿荫蔽地,游泳池畔的白色遮阳伞下,摆着几只藤制躺椅,一群鸽子在修剪整齐的草坪上悠闲踱步。 主人在几棵树上为鸟儿吊挂了几个食盘,盛着谷粒和向日葵籽,引来满院的鸟鸣。 看到这样的情景,许卓然内心雀跃无比。奢华之后的回归,总是让人更加钟情。 这里只有几间客房,布置得更像家庭。窗帘、床罩等布艺品非常生活化,墙上一捆金黄的麦穗,桌上几朵妩媚的小花,连卫生间里都恰到好处地点缀着一些小摆设,使人感到温馨而惬意。 看着许卓然坐在院子里的草地上,和店主人家的小孙女用不太连贯的英语连比画带说地聊着天,那种怡然和快乐,让潘浩儒觉得确实不虚此行。 吃过晚饭,许卓然和小女孩在房间里聊天,潘浩儒则在自己的房间收着电子邮件。虽然是各忙各的,但是他心里还是在惦记着她。十点多,潘浩儒听到隔壁房间还有嬉笑的声音,于是走进去,抱走了一直缠着许卓然的小女孩。 许卓然有些扫兴:“难得我找到一个水平相当的人可以练习口语,我要争分夺秒,领导怎么还不支持呢。” 潘浩儒忍住笑:“你可以找我练习。” “不行,水平相当才能有进步,跟你练习我有心理压力。”这是许卓然发自内心的真实想法,事实上这些天她觉得自己从一下飞机就成了白痴,如果没有潘浩儒,她简直不敢想。但是她又不能不去想,如果,如果……然而没有如果,所以每天都在挣扎和矛盾中痛苦着。 洗完澡,换上最爱的那件垂着长长荷叶边的藕色丝制睡袍,她躺在柔软的大床上,好久不能入睡。在不知道数到第几千只羊的时候,窸窸窣窣的好像听到什么声音,她有些害怕,这里的房间是不能上锁的,主人说小城治安很好,夜不闭户,所以她很害怕。在床上翻了好久,最后才下定决心,摸索着找到床头的台灯,然而忽然好像手触及到了一个软软的有些冰凉的东西,当她终于摸到台灯开关,打开台灯,然后接下来的情景,就是一声凄惨的尖叫划破宁静的夜晚,响彻整栋房子。 当潘浩儒赶过来的时候,他发现一脸惨白的穿着睡袍的许卓然光着脚站在墙边,而床头一边的台灯旁边是一条青花的胖胖的吐着信子的蛇。 还没等他采取行动,许卓然已经一头栽进他的怀里。 而随后跑来的房间主人告诉他,这是他们的小孙女养的宠物。无数的抱歉和解释,都不能安抚受到惊吓的许卓然。最后,没办法,潘浩儒抱起那个在他怀中瑟瑟发抖的她,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他没想到许卓然会是这么胆小,但是她的一脸惨白和有些失神的眼神,以及冰凉的身体,让他知道,这个惊吓着实不小。 “其实,那条蛇没有毒牙。”潘浩儒试图安抚她那颗受到惊吓的心。 没想到这句话反而把许卓然惹哭了,眼泪纵横,肆意流淌,弄湿了他胸前的睡衣,于是,潘浩儒托起她的脸,将自己有些霸道又带着温润的吻印在那一片泪水之中。 没有在计划之中的浪漫就那样毫无前兆地开始了。 一个原本就被爱恋和占有的欲望折磨着的男人和一个一直挣扎在矛盾中的女孩,因为一个意外,而终于成为缠绕在一起的藤萝和青木,难舍难分,如胶似漆了。 当许卓然明白过来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晚了。 第二十二章 鸳梦初醒 第二十二章 鸳梦初醒 她转过身去,把头深深地埋在被子里,潘浩儒在她身后,轻轻拍了拍她,什么都没说,只是用手一直环绕着她,亲吻着她。直到她昏昏地睡去。 有人说过,当做爱以后,最先转身的那个人是相对薄情的,在两个人的相处中,那个人是强势的。 清晨,在鸟叫声中醒来的许卓然发现,自己正躺在那个一直想要逃避的男人怀里,有些悲凉的感觉,防范了的事情还是会发生,而且居然好像还是自己送上门的,想想就只有苦笑的份了。她很是小心地坐起来,裹紧身上的睡袍,走进浴室,她需要清醒一下。 动作很轻,她怕潘浩儒醒过来,她不知道该怎样去面对他。然而她不知道的是,这一切都在潘浩儒的眼中,一个动作,一个眼神,一声叹息都没有遗漏。 潘浩儒坐起身,穿上上衣,拿起一支烟,坐在床边的沙发上。忽然,他看到雪白床单上的落红点点。一时间,有些愣住了,直到烟灰掉到他的手指上,才猛然觉醒。虽然昨天晚上他就隐约知道,但是当一切被证实的时候,还是会有些意外,有些惊喜。虽然所有的男人面对自己真正喜欢的那个女人时,她是不是第一次,每个男人都说他们不会太计较。然而如果答案是肯定的,被你所钟爱的那个女人的第一次是属于你的,那么这种欣喜自然是难免的,正如现在的潘浩儒,只觉得满足和感动。 他忽然想起什么,几步走到浴室门口,轻轻敲了敲门。“卓然,”他叫了一下,没有人应,他又敲,“简单冲个澡就好了,别泡浴缸。” 里面依旧没有回应。 对着镜子愣神的许卓然已经听明白了。她不会傻到认为他和自己是一样的,那样的他,一定是在花海中纵横流连,有过无数次的经历和体验,也许在情场上,他亦如商战中那般自如和常胜。那么自己,是他新的战利品吗?许卓然用力甩了甩头,她知道,她的骄傲,她的自尊都受到了沉重的打击,她痛恨自己陷入了这样的境地,从茫然到不知所措,到此时此刻的厌恶与痛恨自己。 她打开浴室的门,湿漉漉的头发没有生气地垂在肩上,怯怯的,柔弱极了,潘浩儒显然没有见过这样颓废和无助的她。在他眼里,她是一个积极的,乐观的,坚定的,有着无数奇怪想法的小精灵,然而此刻,他被吓倒了,一下拥住了她,轻轻拍着她的后背:“什么都不要想,在这块自然而原始的土地上,我们只不过是顺其自然,接受彼此。” 他从浴室里拿来吹风机,给许卓然吹着头发。忽然,许卓然把头轻轻地靠在他的怀里,嘴里说了一句,很小声,但是他听到了,“我们做错事了,怎么办?”然后是发自心底的一声叹息。 潘浩儒抚摸着她的长发:“没有对错,没有昨天,也会有明天,后天,从第一眼见到你,你就不可能逃走了。” 许卓然抬起头,惊诧地看着他,有些不敢相信。 “傻丫头。”潘浩儒笑了,有些出神地说,“一切有我,别多想,轻松点。”然后又一次把她紧紧拥住。 此后的几天,他们都住在这家平民化的家庭旅馆里,相依相偎,许卓然就像是一个做错事的孩子,又像是一棵失去生气的植物。而潘浩儒在这几天,极尽温柔,迁就着她,宠溺着她。每天夜里拥着她入睡,然而她睡的一直不好,经常会在噩梦中醒来。 终于在一天夜里,又一次被噩梦惊醒的许卓然第一次主动地抱着他,这种主动给了潘浩儒最大的鼓励,全部的热情都在那个晚上释放。然而,当激情退却的时候,许卓然冷冷地说了一句:“我想回家了。”潘浩儒心中一动,不好的感觉一闪而过,随即答应。 一路上,她都很安静,安静得出奇。 在机场贵宾休息室里,站在透明的落地窗前,许卓然低语了一句:“湛蓝的天空,说不出的辽阔,可是这一份辽阔却难以承载我的心事。” 潘浩儒一直都觉得她是一个有些洒脱又有些义气的女孩子,不像一般的小女孩那样娇柔。然而这一次他才深深体会到,原来她也是如此善感,如此心重。 回来的时候直飞北京,一出关,就看到来接机的王立宁,王立宁接过行李,冲着许卓然一笑,笑得别有深意,许卓然面上一红,心中有点不是滋味。 坐在车里,一出机场高速,许卓然的手机电话响了。 是董琦:“卓然,你在哪儿,出差回来了吗?” “刚出机场。”许卓然说。 “告诉你一件事,你最好别激动。”董琦不是卖关子,而是真不知道该怎么说,但是没办法,谁让自己受人之托呢,更何况自己还是他们三个人共同的朋友。于是狠了狠心说:“今天王亮结婚,在大方酒店。” 许卓然的心抽搐了一下,仿佛有些意外,然而细想之下又觉得早有预感,她没有说话,不知道怎么回答,但是坐在旁边的潘浩儒却听得清清楚楚了。他曾经在自己办公室的落地窗前看到过那个来接她下班的男孩,也许在她的同龄人当中,他是个不错的选择,可是潘浩儒知道,他不懂她,甚至不配去牵她的手,然而今天居然是他先甩了她,这多多少少让潘浩儒有些意外,同样也有一些不忿。他的目光扫过许卓然,看着她一脸平静的表情,心中更是有点不是滋味。 听到电话里没有应答,董琦又说:“新娘是高燕,卓,这其中有些事情是你不知道的,但是王亮希望你今天能来,我也希望你能来。” 许卓然依旧没有说话。 潘浩儒在边上听了一个大概,他把右手覆在许卓然的左手上,以示安抚。 王立宁从后视镜里看到这一幕,心中暗乐。 “是西站南广场的那个大方酒店吗?”许卓然的语气很平静,平静得让董琦和潘浩儒都有些意外。 “是,是,这么说你来了?”董琦十分兴奋,卓卓就是不同凡响,心胸宽阔嘛,多有气度。她心中暗暗赞道。 挂了电话。许卓然向后轻轻一靠,闭上了眼睛。 “去大方酒店。”潘浩儒告诉王立宁。 第二十三章 恨泪轻垂 第二十三章 恨泪轻垂 正好是周六,所以从机杨到市区一路畅通。11点半的时候,车子停在了西客站南广场附近的大方酒店门口。 车子停了,许卓然倒有几分迟疑,潘浩儒下了车,从另一侧打开车门,看着许卓然有些犹豫的神色,劝道:“去吧,心意表达了就出来,坐了十多个小时的飞机,朋友们会理解的。” 许卓然点了点头,终于走进了大厅。 大厅一层是王亮和高燕的巨幅结婚照,通往二层的楼梯栏杆上缠着彩色的气球,喜气洋洋,许卓然一步一步走上台阶,刚进入二层宴会厅,就看到迎面而来的董琦。“来了,来了,刚开席。”说着就拉着许卓然走到离中心舞台最近的那桌,小迪、海滨、杜姐、超群,一帮老同事都在这桌。 许卓然坐在董琦边上,海滨就凑过来:“卓卓,你好好看看人家王亮这婚礼,看看有什么可以借鉴的,我的婚礼可没几天了,你可得上点儿心。” 董琦瞪了她一眼:“卓卓出差刚到北京,接到我电话从机场赶过来的,你不说给人家倒杯水,马上就给人派活,用人真够狠的。” “也是。”海滨马上给许卓然倒了一杯果汁。 许卓然抬眼望去,一对新人正在唱《知心爱人》。王亮唱歌很好听,素有麦霸之称,一袭红裙的高燕正在用心演绎这首情歌。她记得自己曾经跟王亮说过,如果是自己的婚礼,她会选《牵手》,那才是《诗经》里“执子之手,与子携老”的感觉。 台上的王亮显然已经看到了许卓然,一件白色的半袖毛衣,一条黑色的长裤,仍然是那么优雅,只是脸上的表情有几分幽怨,是因为我吗?王亮在心中说了一句抱歉。 王亮的一迟疑,调子慢了一拍,高燕很敏感,她也看到了许卓然。于是作为新娘子,她展开了自己最诚挚的笑容,然而那笑容中究竟还是带着些许的得意和骄傲,与当初孤寂时的怯懦简直判若两人。 杜姐看在眼里,摇了摇头,悄悄地坐在许卓然的身边,小声说:“那次在我家,我就觉得这个女孩不简单,她看王亮的眼神就很有内容,是企图还是喜欢,我也说不上,所以才提醒你。本来还以为自己枉作小人,瞎担心了,没承想突然就接到他们的喜帖了。” 许卓然笑了笑,感激地看了看这个在公司内外一直对自己关照有加的大姐,问道:“你们有空的红包吗?我来得匆忙,什么都没准备。” “我这儿有。”小迪立马凑过来,递给许卓然一叠空红包,许卓然有些哭笑不得:“你倒真是王亮的好哥们,只是这红包我只能给一份。”打开钱包,许卓然点出六张一百,六六大顺,讨个口彩吧,封好了红包。 这时候旁边桌子上站起来一位阿姨,在五十岁左右,虽然脸上已经有了不少皱纹,但是面色很好,也很和蔼,冲着他们这桌就走了过来,小迪忙打着招呼:“阿姨好!” 原来她就是王亮的母亲,大家纷纷跟老人打招呼,只见她走近许卓然,十分亲切地说:“你是许卓然吗?” “是我,阿姨,您好!”许卓然马上站起来。 王亮的母亲拉着许卓然:“孩子,跟我到那边坐坐。” 许卓然看了一眼杜姐,又看了一眼董琦,二人也是莫名其妙。但是老人的要求是无法拒绝的,许卓然随着她来到了新娘换装的单间里。 王亮的母亲从包里拿出一张照片,递给许卓然。 许卓然一看,正是自己。 那是背靠大海的一张照片,被风拂起的发稍,灿烂的笑容和湛蓝的海天一色的景致。应该是那年春节大家一起去烟台照的,许卓然满脑子的问号,想要开口问这照片怎么会在阿姨的手里。 王亮的母亲指着照片说:“是我在王亮的书里发现的,当时这孩子指着这张照片对我说,这就是我的儿媳妇。” “阿姨。”许卓然心中有些发紧。 “他告诉我你的名字,你的性格,所有你喜欢的和你不喜欢的,他还说你是一个特别善良又特别孝顺的孩子,我一定会喜欢你的。所以我一直以为,他带回家的会是你。” 许卓然无言以对。 “这张照片他保存了两年,忽然有一天他跟我说,高燕有了孩子。” 许卓然睁大眼睛,如果是别人告诉她,她一定不会相信,因为在她眼里,王亮是一个阳光的,懂得分寸的好男孩。 “我们虽然是很传统的家庭,我们老两口也早就想抱孙子,但是我们绝不会为了孙子不顾儿子一生的幸福,所以在他们决定结婚前,我跟王亮深谈了一次,王亮说这么快结婚虽然不是他的本意,但也不完全是出于被迫。他说你太优秀了,优秀得让他在你面前有一种无形的压力,那个高燕,虽然有一些算计,有些浅薄,但是却是满心装着他的。” 许卓然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她不想在人家大喜的日子,在一位慈祥的老人面前落泪,所以她一直强撑着。 王亮的母亲看着许卓然,心想自己的儿子果然看得透彻,这个女孩确实比高燕出色的多:“王亮说高燕想要的,以他的能力都能满足,而对于你,他显得很无力。所以,他放弃了。” 许卓然深深吸了一口气,眼圈微微有些发红,勉强露出一丝笑容:“阿姨,谢谢您。” 这时候,门“咣”的一下被推开了,进来的是王亮和高燕,见到屋里的情景,两人都是一愣,王亮看到母亲手中的照片,脸上神情有些不自然。 许卓然赶紧从包里拿出红包,双手递给王亮,虽然有些心酸,但还是尽量维持着笑容:“恭喜,祝你们百年好合。” 王亮呆在当场,没有伸手去接那个红包,仿佛它是有毒的。 而站在他身后的高燕上前几步,笑吟吟地说了声谢谢,接过红包,又说道:“其实我和王亮最想听到的就是你的祝福,今天你能来,我们很高兴。”许卓然从来没有想到一向极为普通的高燕会有如此凌厉的一面,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王亮的母亲拉着高燕:“刚才你大舅母说想看看你这裙子,她们家小三也要做一条。”适时地把高燕拉走了,留下面面相对的许卓然和王亮。 王亮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的沉默和严肃,他天生一张圆脸,看着就是笑眯眯的,再加上平时开朗、随和的性格,所以留在许卓然印象中的都是两人逗贫的场景。 许卓然好像想起了那次两个人去逛sogo,为了给董琦挑一件生日礼物,从一层到五层,又从五层到一层,最后买了第一眼看中的那个钱包。当时王亮问过自己一句话:这样的选择方式,如果到最后,发现自己最喜欢的原来是第一眼看上的,再回过头去找,那个东西卖完了怎么办?没想到,那个小小的生活场景竟然预示着今天发生的一切。 是呀,你是谁呀,再普通不过的一个女孩子,谁会永远在原地等着你? 第二十四章 青涩味道 第二十四章 青涩味道 眼泪在许卓然的眼眶里打转。 王亮心里也是十分难受,他说出了一直以来,特别想在今天说给她听的那句话:“你,一定要幸福。”王亮握着许卓然的肩,有些隐忍的表情,他也在试图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只有你幸福了,我的生活才能没有缺憾。” 许卓然强忍着,竭力控制着自己,有些哽咽地说:“你想说,放手也是一种成全,也是一种美,是不是?” 王亮摇了摇头,他心底的声音告诉他,其实之前的一切全都是扯蛋,他们是在不经意间错过了,这一种让人心痛的错。 许卓然轻轻叹息:“有舍才会有得,失之桑榆,收之东隅,因为你的放手,你才会收获一份属于你的意外之喜,我还是那句话,祝你们幸福。” 说完,她头也不回地走了。 没有跟任何人打招呼,穿过大厅,一个人在大家的错愕叹息中走了。 董琦站起来就要去追,被杜姐一把拉住:“算了,许卓然是多么骄傲的一个人,对她而言,安慰和同情反而是负担,让她去吧。” 董琦想想,大姐的话实在是有理。 许卓然跑出大厅,眼泪终于飞了出来。 潘浩儒远远迎了上来,许卓然泪眼蒙眬,泣声说道:“一次旅行,追了我三年的朋友娶了另外一个人,而我倒成了别人的第三者。” 潘浩儒张开双臂,把她搂在怀里,在她的耳边留下一句话:“所以,对于感情,等待未必是件好事。” 在家里休息了一个周末,对于许卓然来说这是在桎梏中的两天。 面对比预计时间超出十多天的这趟出差,她总不能对家人说她一直待在香港,于是她告诉母亲,自己和同事去了南非,目的是采购钻石,同时借此机会让她这个新人更加全面地了解钻石的专业知识,结识更多的业内人士。 面对母亲,许卓然不能流露出一点的不自然,这些天的矛盾与挣扎,伤感和失意,都被小心地掩藏起来。因为从懂事起,许卓然就知道自己的存在对于母亲来说就是一种负担,所以她不能再给这种负担增加一点点重量。 因此,从小到大,她养成了报喜不报忧的习惯,无论在外面经历什么,受到何种打击,只要回到家里,确切地说,只要走进小区,她就必须是一脸明媚的,因为她知道,母亲会在窗子那里望着她,会从她轻快的步子和脸上的笑容中,放下那颗悬着的心。那是一个坚强的母亲,在物质极其匮乏的年代,以柔弱的双肩独自抚养两个女儿,让她们健康、出色地成长,这实在是一件很难的事情,其中的艰难与酸涩是外人无法体会的,只有相依为命的母女才能知道,然而那一段经历对她们来说是被刻意尘封在记忆深处的,所以现在,谁都不会去提起。过去,对于她们来说不堪回首,自然也是精神的禁区。 但是许卓然不知道,经历过痛苦和失去的人,往往很敏感。母亲分明从许卓然偶尔闪烁的眼神中发现了什么,但是她什么也没有问。因为她相信,这个从十八岁起就独自面对人生的孩子,升学、工作,面对种种挑战她都能做出最正确的决定,而且即便要为此付出代价,她也是有韧性和勇气承受的。 母亲眼中不时闪过的担心,让许卓然非常内疚,只是这实在是无可奈何的事情,她的心中也是一团乱麻。 虽然她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公司里的种种,面对可能出现的议论和别有深意的眼神,但是与其在家里的强颜欢笑,她宁愿去面对那些。因为那些人都是她不曾在意的,只要不伤害她的家人,不让母亲伤心,其他的实在算不了什么。 于是,当她出现在办公室里的时候,她还是那个干练的职场丽人。 “早上好,怎么没多休息两天?”楼道里nicole跟许卓然打着招呼。 许卓然灿烂一笑:“一会儿来我们办公室,有礼物给你。” “真的?”nicole很兴奋,“还是你好,那个王立宁什么都没给我们带,典型一个葛朗台。” “哎,男人嘛,不能对他们要求太高。”许卓然拍了拍nicole,她是自己在元亨认识的第一个人,从内心里很喜欢这个开朗时尚的年轻女孩,永远是开开心心的,关心的范围很小,就是发型呀,服装呀,所以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从来没有忧愁。许卓然一直都很羡慕她,听说她家境很好,每天上下班都开着一辆飞度,她是二外毕业的英语八级高才生,但是却甘心在元亨做一个普通的文员。用她的话来说,工作嘛,不是用来挣钱的,是用来开心的,元亨的工作氛围很好,她直接听命于潘浩儒,一个帅气又有风度的老板,侍候起来不费心,所以一直很安于现状。 上了二层,推开办公室的门,大家都围上来了。 “头儿,晒黑啦?没抹防晒霜呀?”园园第一个冲上来。 “是吗,黑了吗?我没觉得,来看看领导给我们带什么好东东了?”刘迪永远是那么实际。 许卓然把一个纸袋“哗”的一下倒在桌子上,“哇塞!”众人都惊呼了起来,都是带着浓郁非洲色彩的工艺品,鸵鸟皮钱包、丛林探险帽、绘有非洲图案的水杯,还有在香港买的时尚彩妆。 “唉。”小唐搂着许卓然的肩说,“真叫人羡慕呀,梦想中的非洲,哪年哪月我才能去呢?” 园园轻轻拍了一下她的脸:“有什么可羡慕的,国内的很多地方都很好呀,根本没必要把钱花在别人的地盘上。” “切。”小唐不屑地瞥了她一眼,“孤陋寡闻了不是?没听过吗?没钱的人国内游,有钱的去韩日,有大钱的去欧美,视金钱如粪土的去非洲,那里才是富人的乐园。知道吗你。” “好了好了。”许卓然招呼大家,“程志,你去把那顶帽子给nicole送去,我记得她有一件牛仔连衣裙,跟这个很配,其他人准备一下,都去会议室开会,我得看看你们这段时间有没有偷懒,要是活没干好,这礼物呀只能看,不能拿。” “哎呀!”一片夸张的叹息,都各归各位了。 第二十五章 意料之外 第二十五章 意料之外 在许卓然的内部会议开了一半的时候,接到通知,下午要开一个各部门经理的会议,许卓然有些紧张,不知道在下午的会议上该如何面对潘浩儒。最重要的是平时就盯着自己,不断找麻烦的miss张和其他几个部门领导会是什么态度呢?三个人一起出差,先回来了一个,而自己和老板在非洲待了半个月,想想就够让人联想的了。 许卓然有些头痛,想来想去理不清头绪,最后有点阿q地自我安慰,大不了当驼鸟好了,只要不是指着我鼻子骂,管它什么眼神什么含沙射影呢,麻木一点、迟钝一点挨过去算了。不禁又感叹,人人都鄙视第三者,谁能知道她这个第三者当的是多么辛苦,潘浩儒啊潘浩儒,你很无聊吗,没事开什么会? 下午2点,在大会议室里,元亨的中层骨干都到了。 依照惯例,潘浩儒认真地听取各部门的汇报。轮到许卓然的时候,她刚要开口,忽然被潘浩儒打断了。 “等一下。” 许卓然不得不把目光投向潘浩儒,那张熟悉的面孔没有任何不同往常的情绪流露,而是一贯的严肃沉静。 潘浩儒与许卓然对视了一眼,忽略了她眼神中的疑问,面向大家,依旧是低沉的声音:“这次去南非,签下了两个新的供应商,品质不错,价格也适中,今后我们国际采购的通道更宽了,在市场部汇报之前,我想先给大家看一下这个。” 于是,大家的目光都投向大屏幕。 潘浩儒自己放着ppt:“这是今年从金伯利新采购的钻石。”一边放着照片,潘浩儒亲自做着讲解。介绍着这批钻石的经典之处、描绘着它们即将镶嵌在戒指、项链或者是其他饰物上的感觉。 大家纷纷称赞,这批钻石真的是大手笔,但是又都不太明白老板为什么会突然向大家做起这样的介绍来。 放完最后一张ppt,潘浩儒说:“这次跟市场部的许经理一起出差,对我的经营观念有很大的冲击,元亨在国内钻石业做了十年,一直处于领跑的地位。记得十年前,我们刚做钻石的时候,冒着很大的风险,那时候全中国的人都只认黄金,然而十年的时间,我们不仅仅是这个行业的先行者,更收获了成功。在第十一个年头,我们应该有新的突破,这个突破是许经理给我的启发,市场的先行者,就是要引导市场,教育消费者,形成新的消费观念。所以这批钻石与我们以前的采购、生产定位都不同,我选择的都是高价位的顶级钻石。把元亨的概念向更高端市场提升,也就是说,我们将率先出售和拍卖裸钻,然后为买主量身定做。我相信,这样的操作不仅会给元亨带来新的发展契机,也必将开创中国钻石市场的新纪元。” 一席话说得在场的这些公司骨干纷纷热血沸腾,他们觉得老板永远是那么不同反响,不管是蛰伏期的沉静还是一出手时的锋利,都那么让人信服和感佩。 miss张第一个带头鼓掌,许卓然也有几分盲从地拍起手来。 潘浩儒一个手势,掌声停息了。 潘浩儒给了miss张一个眼神,miss张立即意会,从文件夹里拿出一张任命书。 许卓然蒙了,miss张念的正是关于自己的任命书。 副总经理,分管市场部、产品部、销售部。 她一向认为潘浩儒是一个公私分明,很有原则的人,这也是她今天还来上班,而没有马上辞职的原因。如果说先前潘浩儒的那番讲话,公然为他们的非洲之行镀金,堵住了众多的猜测和不必要的纷扰,她还能理解。但是马上这样一个任命,简直让她无从理解,更无从接受,这不是又把自己扔在风口浪尖,放在火上烤吗? 所以,当miss张念完那张任命书以后,她马上表态。 许卓然站起身,瞪着潘浩儒,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感谢潘总的厚爱,但是我实在没有这个能力,在元亨我还是一个新人,还在学习,我实在难以胜任。” 潘浩儒微微一笑,仿佛一切都早已料到。 这时候王立宁开口了:“许总就不要谦虚了,其实职位跟年纪和资历没有关系,潘总一向是不拘一格降人才的。说实话,对于你的工作能力我很佩服,对于销售的管理我也是个外行,去年你给我们做的几次培训带给我很大的启发,我相信我们会配合的很好。” 许卓然愣在那儿了,这番话居然是从王立宁嘴里说出来的,我什么时候给你培训了,我最多就是跟你贫了几句。 产品部的古韵也开口了:“是呀,关于产品系列和增加子品牌的工作,我一直也没什么头绪,也是在跟你讨论以后才豁然开朗的,所以今后你直接指导,我想我们的工作效率也会提高很多。” 两个资历颇深的同级纷纷表态,愿意成为自己的下属,这个时候许卓然再拒绝就只能是做作了。 潘浩儒非常适时地说道:“大家祝贺一下吧,我相信许总不会让大家失望的。” 会议在众人的掌声中结束了。 许卓然在会议结束以后直接冲进了潘浩儒的办公室。 她憋在心里所有的怨气与委屈,此时都只想立即统统发泄出来。 而此时潘浩儒似乎正准备出门,他拿起桌上的车钥匙,看见一脸怒气、好像要兴师问罪的许卓然:“来得正好,跟我出去一趟。” 许卓然没有动,潘浩儒走过来,一只手抓着她的胳膊:“想说什么路上说。” 下楼的时候碰上了nicole,nicole半开玩笑半认真地打着招呼:“潘总好、许总好。” 潘浩儒点点头,许卓然则是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吓得nicole连忙吐了一下舌头。 坐在车里,潘浩儒一边发动车子,一边说道:“刚才态度不好呀,怎么也得保持一下领导的风度。” 许卓然盯着他的脸:“你知道吗,我今天本来应该辞职的。” 潘浩儒把车子开上了三环:“我知道。” “你知道?”许卓然的声音提高了若干分贝。 “嘘——”潘浩儒目视正前方,“别影响司机啊,安全第一。” 行,许卓然想,你真行。 潘浩儒在一家宝马4s店停下了,看着还是一脸不高兴的许卓然,简单干脆地说道:“下车。” 这时候4s店的接待人员已经迎了上来:“潘先生,您来了。” 潘浩儒点点头:“今天可以试驾吗?” “可以。”接待人员说,“我去给您拿车钥匙,还是上次看的那款吗?” “是的。”潘浩儒指着身后的许卓然,“她开,不过她可能没带驾照。” “没关系。”接待人员说,“我去办一下手续,您二位在休息区坐一下。” “好的。”潘浩儒今天的心情很好,“卓然,我挑来挑去,还是觉得这款mini比较适合你。” 许卓然现在已经是出离愤怒了:“真好,潘总您才是真正的策划高手,做珠宝真是有些偏行了,您应该开个点子公司才合适。” “呵呵。”潘浩儒笑了,“是个不错的建议,我会考虑的。” “你!”许卓然刚要发作,看着那个一脸笑容双手递过钥匙的店员,还是忍住了,她的脾气再怎么不好,也会看场合,所以她又忍下了。 潘浩儒拉着犯着别扭、脸上写着一百个不愿意的许卓然坐在mini cooper上,又帮她系好安全带:“我记得你简历上写着有c本,一会儿慢点开。” 许卓然很想说“我不乐意”,但是车后面还跟着4s店员,只好被迫试了一小圈,她自从出了驾校就根本没摸过车,所以很不熟练,动作生硬,油门踩的也狠,这让跟着的4s店员很心疼,但是想想还是没敢吱声,这辆车关系自己这个月的奖金呢。 第二十六章 陀螺飞舞 第二十六章 陀螺飞舞 许卓然试车结束后,潘浩儒对身后的店员说:“就它吧。” 小伙子长长舒了一口气,心想“财神爷”呀,好在自己刚才没多嘴,要不惹着人家不高兴,送上门的这单还不跑了。 小伙子满心欢喜地去办手续。 许卓然终于发作了:“你别跟我说这车是给我买的。” “好。”潘浩儒答应得很快,“是送给你的。” 许卓然一跺脚,气急败坏地说:“你有病吧?你以折磨人为乐趣吗?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你这是精神虐待!” 潘浩儒没有说话,但是温和的表情依旧。 “什么副总,什么宝马迷你,我要了吗?”许卓然十分激动,她觉得自己掉进了一个泥潭,越是想要挣脱就越是泥足深陷。 “我一直以为你是公私分明的,所以我今天才会去上班。”许卓然越说越气,终于抑制不住地抽泣开了,晶莹的泪滴一颗一颗滴落下来,这一个月里流的眼泪比过去二十多年还要多,她发现人之所以会哭,实在是没有办法的一种宣泄。 “你在自己的王国里,可以为所欲为,但是为什么要选我?为什么?”许卓然此时已经全乱了,一直在矛盾中挣扎,然而没有她想要的结果和清晰的思绪,越是想当机立断,越是欲罢不能,她惶恐了,无助的感觉深深包围着她。 潘浩儒与她对峙着,笑容依旧,只是多了一些认真和严肃:“到现在我也觉得我做到了公私分明,怎么,你对自己的工作能力这么不自信? “至于感情,你可以说出一百条拒绝我的理由,但是在我看来,那些都不成立,我不可能一张白纸地等着遇见你,也不可能因为自己曾经的经历而放弃你,我做不到。”潘浩儒斩钉截铁地说,从来不会对女人说情话的他实在没想到,自己今生的第一段情话会在这么一个满是火药味的场合说出来。 许卓然的手机响了,她不想接,因为她已经不能思考了,但是电话一遍遍执着地打,她只好接通了。“头儿,”是程志,“咱们新版的那个广告有点麻烦,刚才台里来电话,说要撤下来,你赶紧回来吧。” 许卓然擦了擦眼泪,下意识地说着“好”,然而刚刚答应完,她就立即后悔了,刚刚自己还想辞职,想一走了之,没想到当自己遇到工作上的问题时,竟然还是根据多年的惯性,想着先去救火。 “就是,知道自己有多重要了吧。”潘浩儒刮了一个许卓然的鼻子,“不要妄自菲薄,也不要胡思乱想,你只要做到顺其自然就好了,一切我会安排的。” 也不知潘浩儒的话,许卓然听进去了多少,反正回到公司以后,想要辞职,想要理清思绪的她,被接踵而来的工作忙得团团转。 而潘浩儒反而像消失了一样,一连几天都没有到公司里来。 许卓然除了市场部积压的工作,还被王立宁和古韵压了一大堆项目,虽然对于工作上的挑战,许卓然兴致满满,但是忙碌之余她有一个念头:他是不是故意的,让王立宁和古韵拿一大堆工作来把她缠得死死的,就像一个想要停下来的舞动中的陀螺,总是在即将停息的时候被重新抽上一鞭子,随即又不由自主地舞动起来。 第二十七章 巧作安排 第二十七章 巧作安排 这是一个周六,王府花园的11号别墅里,潘浩儒4点多就睡不着了,从18岁起就过上军旅生活的他一直保持着早起的习惯,但即便是这样,今天还是醒得太早了。 来到书房,打开电脑,他开始整理在南非拍的照片。除了钻石的,就是她的。在金伯利的雕像前、在好望角的花海中、在约翰内斯堡的古典建筑里,每一张都是那么快乐和兴奋,她真的很爱笑,每一张都是尽展笑颜的。但是有几张难掩的忧郁,脸上写着淡淡的愁绪和彷徨,那是在维因尼亨,在经历了他们意料之外的那个初夜之后。 对着照片,潘浩儒自言自语:“傻丫头,有什么可惶恐和怀疑的,如果不是真的爱你,如果不是确定你心里也有我,我怎么可能会强迫你呢?” 他一向认为自己虽然风流,但是并不下作,即便是在应酬场合的逢场作戏,他都要做到两情相悦,换句话说,对于风尘女子他都是有几分尊重的,更何况是她。这个在自己临近中年才偶然发现的她,如此珍视,并不是草率和单纯的占有,潘浩儒想,她只是现在还没有看清自己的心而已,在她的心里现在一定是被所谓的道德观念所占据着,以至于忽略了早已占据一定位置的那个自己。 看着电脑里的照片,潘浩儒在想,关于朱静,那个一直被自己当作情人一样养着的妻子,是不是到了该了结的时候。这张结婚证对潘浩儒来说真的很讽刺。对于朱静,除了名分以外,按月的支出,跟一个被包养的情人的境遇差不多,朱静住在大连,和她的家人一起,一座豪华的海边别墅,满足她所有的物质需要,不定期的探望,仅此而已。 为什么还一直保持着这段婚姻? 也许是因为朱静从来没有妨碍过他,两个人各取所需,互不干涉。 也许还是一种怜惜,朱静曾经有一副好嗓子,最初的动心也是因为她的一曲惊人,与她同时在三里屯唱歌的朋友如今都已经成名了,活跃在流行乐坛上,而她因为嫁给了自己,就再没有机会登台了。 那是因为当时父亲还在世,一个保密部门中将的儿媳妇怎么能在娱乐场所卖唱呢? 叛逆的他,这段婚姻在父母眼中更是被看作一文不名,以至于朱静从来没有去拜会过他的父母,直到父亲去世以后,潘浩儒曾经想过要帮朱静出唱片,在乐坛发展,只是那时的她除了颓废什么都不剩了。孩子的夭折给她带来沉重的打击,而永远跟不上心爱男人的频率又让她患得患失,所以镇定药、摇头丸、饮酒,侵蚀了她的嗓子和身体,也使潘浩儒从心底真正疏远了她。 所以把她送回父母身边,给她们豪华的生活,让一家人的天伦之乐慢慢为她疗伤,潘浩儒自认为他做了该做的一切。 所以后来的种种风流,曾经的女人,她不过问,他也不内疚。但是现在,他觉得,如果不能给许卓然一个完整的婚姻,他会心疼,会觉得愧疚,所以现在,他开始考虑如何让朱静接受这样一个事实和以后的安排。 桌上电话响了,打断了潘浩儒的思绪。 是王立宁。“哥。”王立宁的声音微微有点发窘,也不再是办公室里的称呼。 这个时候打来,一上来又是这样的称呼,潘浩儒第一反应就是有事,于是他直接、简明地回道:“说事。” “有件事我给办砸了。”电话里的王立宁虽然有些踌躇,但还是能听得出来十分急切,“我帮人家找婚车,本来都办妥了,没承想关键时刻掉链子,刚刚怡海的成子给我来电话,说他那车出了点问题,今天来不了了,他可是头车,我这全瞎了。” “找个婚庆公司几千块钱的事。”潘浩儒没太在意,心想,一年分你那么多钱,怎么还这么抠,真是没有三代培养不出一个贵族。 “现在说什么都晚了。”王立宁是真急了,“这不非典闹的吗,婚庆公司都不营业了,再说一会儿七点半我就得去新郎家,十点接新娘,现在干什么都来不及了。” “你痛快点,让我干什么?”潘浩儒有些不耐烦,心想你小子可别让我去当司机。 “要是别人的事也就算了,”王立宁使出了杀手锏,“这可是许卓然第一次求我办事。” “哦。”潘浩儒眉头一皱,“怎么回事?” 第二十八章 又逢喜宴 第二十八章 又逢喜宴 王立宁把大概经过讲了一遍,又秉承自己一贯的添油加醋的作风,什么新娘如何悲情,新郎如何窝囊没用,许卓然如何仗义相帮,自己本来也想充回义气揽了这活又如何卖力。 “行了,别废话了。”潘浩儒打断了他,“怎么没早说?从金港找车多省事。” “许卓然不让呀,她不愿意麻烦您。”王立宁抱怨。 “告诉我时间、地点。”潘浩儒心里明白,也就是为了朋友的事,要是为了自己,依许卓然的性格恐怕连王立宁都不会求的。 一辆进口白色豪华敞蓬老爷车和八辆奥迪a6驶入新娘家的时候,时间刚刚好,看着海滨告别父母,被新郎抱起走下楼,作为婚礼总指挥的许卓然长长舒了一口气,第一阶段圆满结束。 然而当新郎抱着新娘走到头车边上,许卓然惊愕地发现,为新人开车门的司机竟然是潘浩儒。 直到新郎新娘都上了车,许卓然还在惊愕中不知所措。她有些抓狂地跑到在第三辆车上准备开车的王立宁,刚要开口,王立宁就给她来了一句:“告不告诉你,应该比有没有头车重要多了吧?” 这时杜姐走了过来:“卓,咱俩得先去饭店,他们还得在四环上绕半圈。”许卓然这才想起,今天自己还有更重要的任务,那就是婚礼的司仪。她用手指了指王立宁,把要说的话咽了下去。 在婚礼进行曲中,一双新人缓缓走在红毯上,走进了大家的视线。 来宾们都在赞叹,新郎是那么高大英俊,而新娘的容貌则很一般,不知道的人还会以为豪华的婚礼、英俊的新郎,是平庸的新娘高攀了。 许卓然收拾好心情,用最得体的话语,做着引导和主持。 介绍新人的时候,她是这样说的:“美丽而善良的新娘以一双慧眼,找到自己生命中的另一半,不论他的境遇如何,始终以无比的坚定、和包容之心一直鼓励着他、支持着他。而英俊的新郎,他来自江西一个贫穷的小山村,贫穷磨砺了他的性格,积累了他的能量,他以优异的成绩考入北京一所著名的大学,然后用自己智慧和勇气,留在了这里,他曾经在外企任职高层,也受雇于国企、私企很多知名的公司,然而现在,他选择了自己创业,他希望用自己的努力为新娘海滨拼出一片天空。让我们为一对新人奉上最真挚的祝福吧。” 闻者莫不动容。 王立宁嘀咕了一句:“她这张嘴,简直是黑白颠倒,瞧把那小子夸的,要是不知内情,现在我都得仰视他。” 坐在旁边的潘浩儒扫了他一眼,脸上露出一丝笑容。这一番话,让他对许卓然有了另外的解读,她是那么善良,又是那么聪明,她用她的聪明给处境不堪的新郎做出了一个高尚的解释,不但保全了新人的面子,还让一对新人意识到彼此间曾经的付出和今后的责任。她的聪明使她的善良更好地发挥了作用。潘浩儒心中有了一种新的感觉,就是佩服。 婚礼仪式一项项进行,潘浩儒觉得今天真的不虚此行,因为在今天,让他更加全面地了解了许卓然。台上的她,一条蓝色的露肩长裙勾勒出美好的线条,高高挽起的长发让她平添了几分高贵,出于职业习惯,原本觉得有些光秃秃的脖子,让潘浩儒觉得应该给她配条钻石项链,然而越看越觉得空无一物的锁骨是那么美好而充满魅力。 当新人交换戒指的时候,许卓然是这样说的:“不懂爱的人会说戒指是用来圈住对方的幸福的枷锁,而懂得爱的人会说,那是两人相伴一生,执子携老的誓言。从为对方戴上这枚婚戒时起,无论今后面对何种境遇,面对何种坎坷和诱惑,他们都能永远牵手,永远珍爱对方,彼此忠诚……” 潘浩儒分明能感觉到许卓然说到“忠诚”二字的时候,声音明显抖了一下,那时候他忽然明白了,许卓然的抗拒不是因为不爱,而是因为对婚姻的尊重,不管是潘浩儒的婚姻还是其他什么人的婚姻,她认为那是美好的不容侵犯的。所以她才会那样地抗拒和自责,不是女人的那种嫉妒和占有,而只是面对一方净土的保护和尊重。 自以为一切尽在掌握,完全了解她的潘浩儒在此时才真正豁然了。他知道阻隔在他们之间的关键在哪儿了。 第二十九章 君心我心 第二十九章 君心我心 仪式在点燃同心烛和开启香槟后结束,婚宴正式开始。 这时候的许卓然才真正松了口气,总算不辱使命。 然而当她从台上走下来的时候,发现两桌人都在向她招手,一桌是婚车司机所在的那席,招手的是王立宁。另外一桌就是女方亲朋,自己的那一帮朋友。 她想了想,还是先走到司机这桌,从桌上拿起一个空杯,倒了一点酒,举起酒杯:“在座的都是王总的朋友,我代表新人感谢各位的鼎力帮忙,没有大家我们真的瞎了。”一饮而尽,众人也都客套了几句。 有里有面,这是许卓然的风格。但是不包括对他,从始至终,许卓然都没看潘浩儒一眼,敬完酒就回到自己朋友们那桌去了。 王立宁脸上有些讪讪,很是过意不去,于是小声对潘浩儒说:“哥,对不起呀。” 潘浩儒笑了:“她说的没错,都是你的朋友,难道我不是?” 王立宁一愣,立马表态:“是,当然,当然了。”心想,这小妞真厉害,还没怎么着呢,就让潘总如此钟情,一句话都要出面维护,真是可怕的爱情。他脑子立即闪过了“红颜祸水”四个字,想起了历史上种种因为女子而乱政的故事,浮想联翩。 而回到朋友这桌的许卓然,则坐在董琦的身边,董琦立即体贴地给她夹了两个南瓜饼:“卓呀,这婚礼可够拔份的,你真牛。” “是呀。”小迪坐在对面,所以在嘈杂的环境里不得不扯着嗓子:“我看你以后开个婚庆公司得了,这场面整的。” 还没说完,海滨和海爸爸就过来了。海滨说:“卓卓,我爸非说要过来谢谢你。” 许卓然赶紧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站起来:“不用,不用客气。” 海滨的父亲是一个很朴实的北京人,在北京土生土长,嫁女儿很讲究北京的老理儿,然而因为海滨嫁的那个人条件实在是太差了,所以很多所谓的“理儿”都没能实现,老头子一直就憋着一口气。本来以为这次婚礼,用北京话来说,是放了个哑炮,因为婚庆公司也没请,车呀什么的都是找朋友攒的,所以做好了简陋的准备,没承想,车队一来,全小区都震了,老邻居们艳羡得不得了,自己也觉得面上有光,不仅如此,在婚礼现场,那带着电视台台标的摄像机那么一拍,所有的人又竖起了大拇指,这可是有钱也请不来的。 特别是整个婚礼仪式兼顾了中西、传统与现代的风俗,井然有序,雅而不俗,比大价钱请的婚庆公司举办的婚礼还强。尤其是老人听了许卓然编的那些祝词,心里也感动了,他觉得一定要来亲自谢谢女儿这个朋友。 海爸爸端着一杯酒,说:“海滨从小就很中庸,说不上聪明,成绩也一般,没什么能力,但是傻人有傻福,一直都是有个好人缘,今天要不是你们这帮朋友帮忙,我们怎么可能这么风风光光地把她嫁了,所以,我感谢大家。”然后郑重地饮下这杯酒。 气氛很感人,又有几分凝重,看到海滨眼里有泪花闪过,许卓然连忙调节气氛,她亲热地挽着海爸爸,说:“您可别高兴太早了,我们这么出力可都是有目的的,您看看这一桌子可都是今年要结婚的,您数数有几个,得从现在开始就给我们准备红包啊。” “呵,好,一定一定。”海爸畅快地笑着,“别人我不管,我就给你准备一个大的红包。” 大家一起哄笑,许卓然也笑了,有几分羞涩和无可奈何,她冲海滨挤了挤眼睛,“唉,好人难当呀,一不小心,又当了靶子。” “谁叫你那么出色,占尽了风头呢。”董琦恨恨地说了一句。 大家很开心,新郎也凑过来敬酒,一时热闹无比。 第三十章 我心纠葛 第三十章 我心纠葛 王立宁若有所思,故作思考状,扯着潘浩儒闲聊:“唉,您说现在的女孩里,怎么还能有这么善解人意的,哎,怎么我碰不上呀。”此语一出,忽然又觉得说漏了嘴,连忙举起酒杯,“喝酒,喝酒。” “你少喝点,别一会儿出门被警察捏住,再让我捞你去。”潘浩儒今天的心情很好,谈话间很是放松,也开起了玩笑。 这时候司机师傅们纷纷辞行。 “宁子,哥们先走了,我这回头还得去机场接人呢。” “就是,今儿我们来一趟,也受教育了,下午我得好好表现表现,陪我媳妇逛商场购物去。” 众人纷纷调侃着。 “行,谢了,哥几个。”王立宁起身相送,旁边桌上的许卓然远远地看到这一桌的人都起身了,立即拉着新娘嘀咕了几句,然后拎着裙子跑进更衣室,抱了一堆花花绿绿的东西追了出来。 “什么呀?”王立宁接过来愣愣地问。 “喜糖和喜烟,是这么个意思,别嫌礼轻啊。”许卓然有些气喘,心里有点过意不去,要不是碍着潘浩儒在这桌儿,她早该过来照应的。她就是这样的性格,如果是自己的疏忽和错误,就会内疚、会不安,于是一脸的抱歉,跟大家寒暄着,说着客套话。 而这一份亲和与客套在潘浩儒看来,又是别样的风景,原来她除了在工作上面面俱到以外,在生活中也会有如此八面玲珑的一面,只是在自己面前,她更多是表现出她的小性格和倔脾气。潘浩儒笑了,他忽然想起前不久看的那部电视剧《大宅门》,他很喜欢里面的白景琦,当他面对姨太太的质问,说为什么香秀一个小丫头能对大老爷趾高气昂地比手画脚,他回答得干脆又幽默:“因为她知道我喜欢她。” 想到这儿,潘浩儒脸上浮现起了幽幽的笑容,她是知道她在自己心中的分量,才会跟自己耍小性子的,如果对自己恭敬客气,那也不是她了,不过她要是知道此时,自己把她联想成那个《大宅门》里的小丫头香秀,不知道又是怎么生气呢。 “噢。”王立宁帮着许卓然把喜糖和喜烟给众人分了,又把大家送到大门口。再回来,看见在过道上潘浩儒正拉着许卓然说什么,于是想了想,自己也撤了。 潘浩儒靠在金龙盘旋的柱子上,拽着许卓然的胳膊:“当了半天司机,一个好脸色都不给我?” 许卓然看着他,挤出一个笑脸,连带那颗小虎牙一起露了出来。潘浩儒伸出手,冲着许卓然的脸就去了,许卓然刚要挣脱,潘浩儒的手指已经在她嘴边抹了一下,然后举给她看,是一点甜面酱:“刚才吃烤鸭了?”潘浩儒逗着她。 许卓然马上伸出手,在嘴边擦了又擦。 “没有了,就这一点。”潘浩儒忽然伸出手把许卓然揽在怀里,“别老跟我闹别扭。” 许卓然在心里默数五下以后,猛地挣开了他的怀抱,拔腿就走。 潘浩儒在后面喊:“我在外面等你。” 第三十一章 往事如昔 ·第四卷· 缘起缘灭 第三十一章 往事如昔 婚宴结束以后,许卓然觉得特别累,昨天布置会场一直到凌晨2点多,而今天一早5点就起床了,所以她没跟大家一起去闹洞房,现在只想回家好好睡个觉。 但是就这样一个小小的愿望也没能达成,一出酒店,她就被潘浩儒捉进了车子。 本来她以为潘浩儒会送自己直接回家,所以实在困倦的她睡着了。 当她被潘浩儒唤醒的时候,她又呆了,在一个有草地,有树木,有池塘的地方,一所古典风格的别墅前,她看到了院子里的那辆宝马迷你。 然后她有些茫然地回头望着潘浩儒。 潘浩儒没有多说一句话,只说它叫“紫园”。 紫园的一切,完全超出许卓然的想象,最初她以为不过如王府花园的那间别墅一样,奢华而已。然而目之所及完全是自己梦中最爱的颜色,一切只能用优雅才可以形容。紫色的窗帘、紫色的沙发,还有卧室里那张垂着紫色幔帐的印尼风情的大床,满眼都是紫色。 是的,自己是喜欢紫色,因为那是梦的颜色,但是自己的衣服中紫色的并不多,公司里最常穿的就是黑色、白色和蓝色。然而,在这里,全部都是紫色,是巧合还是他真的那么洞察一切,或者说他懂我,连我心底隐藏的感觉他都懂吗? 满脑子的问号,脱口而出就是一句:“你这么煞费苦心,就不怕我拒绝?” 潘浩儒笑了笑:“怕,但是不能因为怕你拒绝就什么都不做了,让自己爱的人生活得好一点没什么错,工作的目的不就是这个吗?” 很随意的一句话,却带给许卓然巨大的震撼和惊喜。是的,一直以来自己拼命工作、卖力表现的目的就是为了升职、加薪,有更多可以自由支配的钱,来让家人过得更好,他也会有这样的想法?是不谋而合吗?是默契吗? 一连串的问号,没有答案。 看到房间里随手可得的可爱抱枕和许多玩偶,比如kitty猫、流氓兔和洋娃娃,她有些迟疑的目光投向潘浩儒。 潘浩儒此时点燃了手中的烟斗,坐在沙发上,云淡风轻地说道:“在香港的时候,你不像别的女孩那样盯着时装和化妆品看个没完,而是每当看到橱窗里的各种玩偶,就走不动道了,不过我只是奇怪,喜欢为什么不买回来呢?” 许卓然愣了一下,然后慢慢地走到窗前,拉开那紫色的纱帘,注视着窗外,悠然说道:“我在上初二以前,几乎从来没有过新衣服,我的衣服和书包都是用姐姐剩的,但是我从来不会因为这些自卑,因为在学校里,我有更让自己骄傲的武器,这武器就是成绩,永远是年级第一的成绩,而且我的作文、演讲和朗诵总会在区、市的比赛中获奖。 “但是,你知道吗?我心里一直都有一个遗憾,小时候家里生活状况不好,我从来没有一件玩具,但是我特别喜欢小朋友手中漂亮的洋娃娃,喜欢,羡慕,想要,但是我不会开口跟母亲去要的,因为在我看来那实在是太奢侈了。” 潘浩儒放下手里的烟斗,走过来,站在许卓然的身后,用手臂环住了她。 把头轻轻靠在他的怀里,很温暖的感觉,依然是注视着窗外的景色,许卓然今天的兴致很高,沉浸在回忆里:“每次小朋友一起玩过家家的时候,我的手上都是空空的,所以我只能扮医生,扮老师,而不能扮妈妈,因为我没有娃娃。” 稍稍停顿之后,她又继续:“直到有一天,我在我家附近捡到了一只小猫咪,那是一只狸花猫,我才有了娃娃。” 第三十二章 缘来是你 第三十二章 缘来是你 她转过身,看着潘浩儒,眼里竟然是欢快的表情:“你知道吗?我给它起名叫小狸,然后再玩过家家的时候,我就可以当妈妈了,因为我把小狸裹在毛巾里,包一个蜡烛包,就像一个婴儿那样,虽然它没有娃娃漂亮,但是它有体温,她会动。” 潘浩儒一直在静静地听,他知道这个晚上是许卓然向自己敞开心扉的一个晚上,所以他很乐于当一个听众。 “小狸给我的童年带来很多的乐趣,它很乖,现在想想我当时的玩法可能对它来说是一种折磨,并不舒服,但是她很配合,于是,我又成了大家的焦点。其实现在想想,那时候我就挺虚荣的。”许卓然沉默了,是的,当听到别人在说某某某是个爱慕虚荣的人时,大家都会以为那是负面的评价,是不好的品质,但是很多时候,细想下来,有谁能一点都不虚荣吗? 是的,很多时候,人们都认为一个漂亮的女孩选择一个有钱人,是虚荣,是爱慕金钱的表现,就是所谓的拜金主义,真的是那样吗? 看小说的时候,我们为什么会喜欢扶危济困的大侠?那是因为跟大侠在一起,你会有安全感,在众人投来的崇拜与尊敬的目光里,那一刻,你能说,自己不是喜欢虚荣的? 许卓然喃喃低语:“曾经在年轻女孩当中有过一场激烈的讨论,当一个穷人把口袋里最后一块钱买了一枝玫瑰花送给你,而另外一个有钱的男人,送给你一幢房子,哪一个才是真爱,哪一个才应该选择?大家都会说,当然是要玫瑰花了。” 潘浩儒心中一沉,有些莫名的紧张。 “她们会说,因为穷人给她的是全部,而富人给她的是n分之一,其实,爱情是这样衡量的吗?需要用等式计算出来的吗?”许卓然自问自答,这是她的老毛病了,当她困扰的时候,她就会这样给自己分析。“其实,我不是这样想的,穷人在自己不能顾及温饱的时候,没有给自己和家人留任何出路,而将全部的赌注押在了爱情上,在我看来,是一种不成熟的表现,严重地说,有些不负责任,有钱,现在这个社会,钱是天上掉下来的吗?没有世袭的官职和大额的遗产,所有的钱财都是自己打拼来的,这是一种生存能力的体现,所以,我不认为拜金有什么不对,只是,如果说没钱的爱情更高尚,那么有钱的爱情,更艰难或者说更迷茫,因为从一开始,困扰和牵绊,疑惑和猜忌甚至是旁人的鄙夷,都会让这段情更曲折,你说是吗?” 潘浩儒没有说话,原来许卓然的脑袋里隐藏着这么多莫名奇妙的念头,他有些哑然,只是觉得气氛有些凝重。 “小狸还在吗?”潘浩儒用手拂了一下许卓然额前的碎发。 她摇了摇头:“后来它走失了,我为此哭了两天,姐姐说它是找伴去了,但是我还是很伤心。” “本来我想自己上班以后挣到的第一笔钱,一定去买一堆娃娃,好补偿自己缺失的童年。”许卓然为自己以前的幼稚想法感到有些好笑,“但是真的挣到钱以后,才发现有比买娃娃更重要的事情,我要让家人拥有更好的生活状态,这是我这么多年辛苦工作的目标。” 她抬起头,热切的目光注视着潘浩儒:“所以,刚才你那句话,把我感动了,把我完完全全征服了,我不再矜持了,不再做作了,也不再患得患失,顾这个顾那个了。” “因为,不仅仅是爱情,在这茫茫人海中,你更是我的知己。”许卓然的目光里是一份激动,一份热情,还有赤裸裸的爱慕。 潘浩儒被震撼了,如果说是他征服了许卓然,倒不如说是他被折服了,他的心被面前这个比自己小十二岁的女孩占得满满的,不仅仅因为爱,更因为他们是心灵相通的知己。 他们的人生观和价值观是那么惊人的一致。就像迷失在一个语言不通的陌生国度里,找到操着同样语言的那唯一的一个熟悉的人,那种感觉,只能是发自内心深处的狂喜。 第三十三章 白色恐怖 第三十三章 白色恐怖 许卓然盯着屏幕上的销售报表,心情有些沉重,对于这样一场突如其来的非典,谁能有先见之明呢? 商场里专卖店的租金与店员的工资是一分钱都不能少的,可是这阵子销售额太过惨淡了,这三十家店的周销售额还抵不上过去一家店的日销售额,这样下去,今年的业绩就太惨了。本来想着大干一场的,广告和各种宣传的投入比往年都有大幅度的增加,这样下去简直亏死了。 这个潘浩儒,这么关键的时刻居然不露面了,真是过分。许卓然“啪”一下扣上了笔记本电脑,办公室里的几个手下都面面相觑,程志索性站起身,探着头问道:“头儿,怎么了?” “咱们去会议室,商量一下有什么办法,可以拉一拉销售。”许卓然夹着电脑先出去了,剩下的人对视一番,心直口快的园园嘟囔着:“有什么法子?现在商场都没人,天安门广场上都寂静一片,咱们上哪儿拉人去?” “你少说两句,怎么这么没眼力见儿,你没看领导不悦吗?”小唐捅了一下园园。 “行了,别背后说人,咱们领导不错,当了副总,有了自己的办公室,还天天在咱们部门,多照顾咱们,走吧。”刘迪这句话说得有些阴阳不定,耐人琢磨。 程志翻着眼睛瞪着天花板:“女人多的地方真是复杂,不是有位哲人说过吗?做女人难,做管女人的人更难,而最最难的还是管女人的女人。” 会议室里,许卓然简单地跟大家说了一下各个卖场的情况,中心思想就是开动脑筋,看看有没有法子能够扭转危局,化腐朽为神奇。 “领导,你们出差这段时间,其实北京就已经很紧张了。”程志试图从国际国内形势说起,婉转地告诉许卓然,不要再对提高销售抱有幻想,“你们也就是早回来两周,现在北京机场火车站,都禁止入内了。” “真的假的?”许卓然很吃惊,自从回来以后,自己的状态是一团麻,除了忙着上新广告,搞产品创新,剩下的时间就是忙着海滨的婚事,一塌糊涂,晕头转向,所以听程志如此一说,只觉得更加恐惧:“这么严重?” “是呀是呀。”园园也附和着,眼睛偷偷看着许卓然,心想,完美主义的强人领导,这下看你怎么办,与人斗,与事斗,难道您还能与天斗? “这下糟了。”许卓然暗暗发愁,不光是直营专卖店的压力,去年年底代理商大批进货,就指着今年五一、十一,配合总部的市场计划,大卖一番,现在都砸在手里,会不会退货呢? “唉,钻石卖的就是婚礼,现在北京的酒店全部不允许举办婚宴,很多人的婚礼都取消了,婚姻登记处都没人了,咱们这钻石是没戏了。”刘迪深表惋惜,她早就看好了公司的一款五十分八心八箭的钻戒,本来还想托许卓然以内部价买呢,现在自己的婚礼也无限期延后了,男朋友居然拿买婚戒的钱去买游戏机了,真是过分。 许卓然打开电脑,仔细看着各个店各个产品的销售数据,看着看着,她心中一动,立即有了主意。“你们分一下,立即给各个店长打电话,问一下这款产品,为什么卖得好,请当班的导购回忆一下,买这款产品的顾客都有什么特征,当时的推荐语是怎么说的?” 大家虽然不明白领导为什么这么分配任务,但是都了解许卓然的工作作风,于是没有二话,下去照办。 许卓然回到办公室拿起包,交代了一句就向外走去,刚走到二楼,就被nicole拦了下来:“去哪儿呀,一会儿该吃饭了。” “我想去一趟新东安。”许卓然嘴上应着,脑子已经开始走神了。 “嘿,人家现在都不上街,就你傻不啦唧的还往人多的地方扎,你怎么去呀?现在路上出租车特少。”nicole拉着许卓然,“潘总可吩咐了,你要外出,让司机小冯送你。” “得了吧,他,整个一个话痨,就天天早上接我这一趟,我就快崩溃了,你可别让他跟着我。”许卓然逃也似的甩开nicole,“打车,要是没车,我就坐公共汽车去,反正现在车上也没俩人。” “等会儿,我给你拿一口罩。”nicole转身就向自己的办公室走去。 “得了吧,我又没病。”许卓然一阵风似的跑了。 第三十四章 暗自筹谋 第三十四章 暗自筹谋 阳光明媚,一个没有风沙的春天,在北京,真的很难得,只是路上行人都神色紧张,步履匆匆,每个人,无论男女老少都戴着厚厚的白色口罩,有的还戴着墨镜与帽子,许卓然坐在出租车里,看着街上的人群,有些失笑,是防非典吗?感觉像是电影里1937年的上海,恐怖。 因为人少,车少,所以不堵车,从公司到新东安,再返回公司,除去在商场里的一个小时,路上的时间一共才用了40分钟,太难得了,这样清静高效的北京。 车子停在公司楼下,许卓然递给司机钱,司机说了一句:“如果要票请您自己撕,现在大家都很在意,我就不代劳了。” 许卓然笑了,微一迟疑:“算了,不要了。”以至于对司机手里找回的2块钱零钱,她也没要,走进办公楼,许卓然暗自鄙视了一下自己,终于知道商场里的人为什么那么少了,大家都很惜命,自己也是如此。 与前台美女打着招呼,自从nicole荣升为潘浩儒的秘书搬到总办以后,前台又添了一个小美女,才十八,真是十八岁无丑女,青春逼人。 “许总出去了?”小姑娘一脸笑意,还有些佩服的神色。 许卓然哑然,点了点头。上了楼,推开办公室的门,大家都在自己座位上打着电话,很好,都是与各店店长在沟通,许卓然把包扔在桌子上,突然发现自己的办公桌上有一大包用纸包着的东西,她凑过去闻了闻,立即发作。“谁的东西,又乱放,我最烦医院里拿回来的东西了,还放我桌上?” 小唐最是乖巧,立即放下手里的电话,凑了上来:“领导,不要错怪好人哟。” “什么意思?”许卓然侧目环视,居然发现每个人桌上都堆着一大包同样的东西,她更是不解。 “嗯,领导,你回来洗手了没有?”园园盯着许卓然,像看一个怪物。 果然小唐也夸张地退后几步:“你快点洗手去,回来再跟你说,洗手间有滴露,还有‘84’,你好好洗洗。” “什么跟什么呀,平时老说我有洁癖,现在外面刚刚有个风吹草动,你们就紧张成这样,这点心里素质。”许卓然嘴上虽然嘀咕着,还是去洗手间认认真真洗了洗手。 一进屋,刘迪就拿着一个喷雾器冲着她的鞋子一通猛喷。 一股消毒水的味,许卓然有点哭笑不得。“行,现在一让你们外出就推三阻四的,我自己去吧,回来以后你们还给我消毒,真行。” 许卓然坐回自己的座位上,刚伸手想从包里拿东西,边上的程志立即递过一包消毒纸巾:“擦擦您那书包带和拉锁,这地方最容易藏细菌。” 许卓然忍了又忍,终于按此照做,“行了,说吧,怎么回事?” 小唐又凑了过来:“这是行政部发的,从同仁堂买的抗非典的药,每人一份,根据员工登记表,连家庭成员都有份,你说咱们老板真有人情味儿,心真细,真体恤下属,真善解人意……” “你停,瞧你那花痴样,就差以身相许了吧。”园园在一旁取笑。 “那怎么了,他要是接受,我就敢许。”小唐也不示弱。 许卓然心里一抽,有点不是滋味:“行了,你们,扯哪儿去了。” “头儿,你说北京不会就此陷入水深火热中吧?不会就此引发中国经济大衰退,由此引起东西方局势的变化?”程志浮想联翩。 “你战争小说看多了吧,胡说什么!”许卓然有些不快,她发现最近自己情绪特别不稳定,说急就急,还特爱挂脸,此话一出,程志耸了耸肩,坐回自己的位子,不再说话了。 许卓然有些歉意,于是打着圆场:“这是北京,历朝历代的首都,过去的皇帝都讲究风水呀,所以没什么大事,肯定会过去的。” “来,咱们汇总一下今天的收获。”许卓然招呼大家聚在一起,汇总起来的消息验证了她最初的感觉,她把自己的想法简单地说给大家听。 众人都惊愕了,许迪与小唐拍手称赞,程志也说这是好办法,此举一行必然在北京引来瞩目,堪称这场非典恐怖中危机公关的经典案例,只是一向快人快语的园园小声嘀咕了一句:“会不会是发国难财?” “瞎说什么呢。”小唐狠狠踩了一脚园园。 许卓然笑了:“应该不算吧,就像这同仁堂的中药,其实成分不过是板蓝根之类清热解毒的药材,它一定对非典有特效吗?我看未必,不过是一种心理暗示,但是谁能说同仁堂是在发国难财?我们听到的可都是对他们在危难间伸出援手的赞评呢!” 大家点了点头,许卓然立即分工,然后自己亲自打开电脑,开始打着计划,直到快下班了,她才收工。将报告通过邮件发给王立宁和潘浩儒,许卓然才长长松了一口气,她可不愿意让别人说自己这个副总是徒有虚名,总得要体现出自己存在的价值,不管以后是不是留下,这是许卓然对自己不断强调的信念。 第三十五章 趋利避害 第三十五章 趋利避害 第二天一大早,许卓然刚进办公室,就被通知去潘总办公室面圣,许卓然心中说不清是什么滋味,只觉得步子变得有些沉重,好像这是回来以后,他第一次叫自己去办公室。说是已经从心底接受了,可是,在公司里还是觉得怪怪的。 一进门,看到坐在沙发里的王立宁,许卓然才偷偷松了口气,一脸常态地问好,落座。 潘浩儒开门见山,直奔主题:“昨天你的计划,我和立宁都看过了,晚上也跟老孟他们几个代理商沟通了一下,很大胆的想法,你有十足的把握吗?” 许卓然看了一眼王立宁,王立宁脸上不见往日的嬉笑神情,十分严肃,她反而笑了:“没有。” 王立宁立即瞪大眼睛:“您说什么?许总,我没听错吧?” “没有,我没有十足的把握,硬要量化的说,只有六成。”许卓然表情冷峻,眼光扫过潘浩儒,出乎意料的,他没有意外,也没有生气,而是眼中含着笑意。许卓然一愣,随即把头又转向王立宁:“所以才作为计划报给你们二位,由你们决断好了。” “啊!”王立宁惊呼。 潘浩儒倒是一阵爽声大笑:“这样责任就由我们来承担了。” 许卓然没有笑:“不管成败,即使我说我承担责任,收获与损失也都是你的,所以应该由你来决定。” 潘浩儒收敛了笑容,他不得不重新审视面前这个娇小的女孩,他很奇怪,自以为很了解,但是往往会带给他新的震撼,他有些恍惚了,忽然觉得这个女孩仿佛不是他能掌握的。 王立宁轻咳一声:“这也太悬了,我有点担心,现在我们损失的只是销售额,是经济效益,如果依许总的计划,棋行险招,万一结果不如预期那样,恐怕连社会效益和品牌价值也丢了。” 潘浩儒笑了:“立宁说的不错。”然而很快又接上一句,“不过,我愿意试一下。” 许卓然有些意外,看着潘浩儒,心跳稍稍加快:“胜局不是试出来的,如果做,就要全力以赴,只能成功。” 潘浩儒没有说话,但是接下来的时间里,他用行动全力配合着许卓然。 于是,三天之内,各大门户网站女性频道上都开始发起这样一项主题活动“讲述非典中我的爱情”,一天跟帖数量超过千万,在这样一个充满“白色恐怖”的日子里,这样一个欲婚不能的城市中,讲述自己的故事,迎取克拉大钻的公益活动开始了。 这项活动使得元亨钻石的门店在所处的商场内成为支撑销售的中流砥柱,那一年的春天,你可以没有婚礼,你可以没有爱情,但是一定会有一枚钻戒。因为大家对生命的无常,有了新的、更为深刻的认识,当你身边昨天还是生龙活虎的朋友,突然被送进高热门诊,进而被隔离,被宣布感染,直至死亡时,那份恐惧,让大家更为珍视现在的一切。所以一枚钻戒不管它是克拉大钻还是只有几分的碎钻,都是那段日子最好的见证。 同时,元亨珠宝将数千款深海红珊瑚饰品送给抗击非典第一线的医护人员,让她们贴身佩带,以来自万米海底,具有千年生命的灵性宝石,可以避邪并调理人体机能的概念迅速风靡京城。当各大媒体上刊出白衣天使佩戴红珊瑚胸针和耳钉、吊坠的照片时,在空荡荡的商场里,总会有一个区域人头攒动,那就是元亨珠宝的红珊瑚专卖店,不仅仅是千元左右的饰品,就连两三万一条的珊瑚珠链,十几万元的珊瑚摆件都走俏一时,人们在惶恐的时候,告诉他有一种物品能够带来吉祥,能够为人们趋利弊害,那么还有谁会吝惜钱呢? 第三十六章 非典疑似 第三十六章 非典疑似 下班了,许卓然还没有走,她一个人对着电脑发呆,在网上搜索着非典最初的症状。神情专注,又有些无奈。不知道是最近太忙了,还是前几天去医院给医护人员献爱心的时候被晃点了,从上午开始,自己就有些头疼,有点低烧的感觉。 在目前谈“热”色变的“白色恐怖”状态下,她也有点神经质。 “高热,乏力,恶心,头晕。”许卓然越看越觉得紧张,她立即抓起电话给老妈打了过去,“妈,您没事吧?” “怎么了?”许卓然的妈妈被女儿愣头愣脑的一句问得有些莫名奇妙。 “没有什么发烧的症状?”许卓然问道。 “没有啊。” “其他的呢,有没有哪儿不舒服?”许卓然还是不放心。 “没有。”老太太这才明白了,“怎么,是不是?卓儿,你怎么了?” “哦,没事。”许卓然放下心来,“我晚上不回去了,我回老房子。” “行,我正要跟你说呢,你姐去小汤山支援去了,我这心里七上八下的,我得去她家,替她看着小雅去。”许卓然的姐姐是宣武医院的一名年轻医生,这次也被派往一线支援,走的时候许卓然还去送了,真有些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感觉,小雅是她的女儿,老妈从小带大的。 “行,您就好好看着小雅就行了,别管我了,现在路上也没什么车,我懒得回南三环,就住这边了。”许卓然敷衍着妈妈。 挂了电话,许卓然心情更加沉重,要是姐姐还在城里就好了,可以去她所在的医院走个后门什么的,现在怎么办呢? 桌上的电话又响了,许卓然拿起来,“您好。” “是我,”潘浩儒问,“还没走?” “嗯。”许卓然应了一声。 “走吧,我送你。” “不用了。”许卓然慌了,这才想到现在自己应该去发热门诊看一下,只怕明天得让阿姨拿消毒液在办公室好好清理一番。 “怎么了?”潘浩儒很敏感,自从那天两人敞开心扉以后,许卓然不怎么拒绝自己了,今天情绪又是怪怪的。 “没怎么了,你先走吧,我发个邮件。”许卓然随口应付着。 “好,别太晚了。”潘浩儒挂了电话,对着监视器有点愣神,想了想,还没有打开。这个监视器安好以后,就没怎么发挥作用,自从去年许卓然来面试,看到监视器以后强烈的反应,自己就很少开着它。 想想从初见的那时起,自己就好像一直在妥协,潘浩儒笑了,摇了摇头,叼起烟斗,默默点燃,站在窗前,看着外面的车水马龙,忽然觉得一种前所未有的温馨的感觉,随即放下烟斗,拿起桌上的车钥匙,下了楼。 许卓然站在窗子前,看到潘浩儒走出办公楼,发动了车子,开出大门,这才叹了口气,抱着笔记本电脑拎上自己的包,又环顾了一下办公室,也下了楼。走出大门,站在大门口就开始发呆,是打车呢,还是坐公共汽车呢,好像都不太好,但是总不能走回家吧。 就在她第无数次地叹气之后,那辆熟悉的黑色bmw居然从对面车道直接开了过来,停在她面前,潘浩儒放下车窗:“上车。” 但是许卓然没有动。 潘浩儒皱着眉,下了车,伸手就拽,而许卓然突然向后退了两步。 “怎么了?”潘浩儒的脸沉了下来,不知道她又是犯了什么毛病,只觉得对着这个女孩,自己的耐心总是在经受考验。 “我发烧了。”许卓然踌躇着,终于还是说了。 潘浩儒初时一愣,继而脸上缓了又缓,走上前,一把将许卓然揽在怀里,用手在她背上轻轻拍着。“没事。”然后又伸手在她额上摸了一下,表情一滞,随即拉着她上了车。 “去医院吗?”许卓然傻傻地问道。 潘浩儒沉吟了一下:“不去。” “啊?”许卓然惊愕地看着他。 “你还有哪儿不舒服的?”潘浩儒侧着脸盯着她问道。 “就是觉得混身发热,嗓子痛,头疼。”其实还有一点恶心和乏力,只是许卓然没有说,她怕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别紧张,没准儿就是感冒。”潘浩儒开车直接上了四环,“现在不能一发烧就去医院,医院目前太混乱,只要是发热,全都隔离,患者放在一块,不管是不是,先按非典治,等不是了再排除,罪也没少受,况且,传染的风险更大。” “真的?”许卓然听着觉得很恐怖,不过姐姐好像也说过,其实医院对非典并没有什么特效药,情况确实如此。“我今天上网看资料了,如果不去医院,也得自我隔离,要不太没公德心。” 潘浩儒没表态,看了一眼许卓然:“没事,别担心,你就是前阵子太累了,抵抗力下降,休息下就好了。” “去哪儿?”一上四环,许卓然就发现没有在四季青桥下左转,向西南开,而是右转上了西北四环。 “不是隔离吗?得找个舒服点的地方。”潘浩儒语气轻松,透着一丝调侃。 “你不怕呀?我现在是非典疑似,我要是站在大街上一喊,立即有人打110报警。”许卓然觉得有点失衡,自己担心了一天,备受折磨了一天的头等大事,他怎么那么轻视呢? 第三十七章 紫园情事 第三十七章 紫园情事 两人回到紫园,潘浩儒就把许卓然带到楼上的主卧室。“你先休息一会儿,今天太晚了,咱们打电话订餐,吃完饭,量个体温,先观察两天再说。” 许卓然点了点头,潘浩儒拉开卧室柜门:“里边的衣服、浴巾、毛巾都是新的,随便用。” 许卓然有些糊涂了,愣愣地说道:“电影里的情节,你别说是给我准备的?” 潘浩儒望着她,似笑非笑:“不是,前一个女人留下的。” “我不信。”许卓然只觉得头更疼了,索性歪在床上,闭上眼睛不再说话,而心里却波澜已起。这算什么呢,难道真的要成为他的情人,开始同居了吗?自己一直是感性思考,理性行动的人,所以,虽然几天前,就在这里,在感动之余,她说了解开心结,放下矜持要与潘浩儒在一起的话,但是要真的行动,她觉得自己还没有足够的心理准备。 潘浩儒打开窗子,拉上窗帘,打开角落里的壁灯,帮许卓然拿出一条凉被,然后就下楼去了。 躺在床上,许卓然才知道自己是如此地惜命,不知道是心理作用,还是其他什么原因,她觉得更难受了。鼻子严重堵塞,只能张着嘴像鱼用鳃那样呼吸,而嗓子更是又痒又痛,头也昏昏沉沉的,想睡又睡不着,正在床上翻来滚去的时候,潘浩儒上来了:“吃饭吧,订的宏状元的粥和小菜。” 许卓然嘟囔了一句:“不想吃了,你吃去吧。” 潘浩儒看着她,确实脸色有些红,伸手在她额上摸了一下,随即从隔壁房间找出家用医药箱,拿着一支体温计用力甩了甩,看到水银线在36c以下,这才递给她:“先试试表。” 许卓然接过来夹在腋下,刚刚放好,就听见手机在响,伸手就要去拿,体温表立即滚了出来,潘浩儒猛地伸出手接住,瞪了她一眼。“小心点。”自己走过去把包拿来放到她手上。 是宋萱。“喂。”许卓然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如常,但是还是有些嘶哑。 宋萱很敏感:“卓卓,你怎么了?我打电话到你家也没人接,你在哪儿呢?” “我,”许卓然看了一眼潘浩儒,潘浩儒索性走出去,把门轻轻带上,“我在同事家里。” “啊,你们同事够伟大的,现在还敢收留你?”宋萱大笑,“我可就惨了,签证到期了,想回来也回不来,真够烦的。” 许卓然心不在焉地应着:“越洋电话,姐姐,你省省钱吧,不会打电话就找我聊天吧?” “当然不是,我关心你,昨天在msn上跟董琦聊了两句,说起了你的事,我怕你心里不舒服,所以说打电话安慰安慰你。”宋萱叹了口气,“卓,你说咱们俩怎么都这么不顺呀,都是情路曲折,唉。” 宋萱是许卓然的好朋友,两个人无话不谈,许卓然心中有些犹豫,自己的事要不要告诉她呢,正在踌躇之间,只听宋萱又说:“算了,我这次出国散心,学到一句名言,说给你听:‘中华儿女千千万万,不行咱就换。’千万别在一棵树上吊死。” “好了,姐姐,我难受着呢,你别烦我了。” “啊,对了,你怎么了,听声音有点不对呀。”宋萱的声音立马高了八度。 “我实话告诉你,我现在是非典疑似,在地坛医院隔离呢,你没事赶紧挂了吧。”许卓然一板一眼说得真真的。 “啊,真的假的?你又编剧呢吧,我知道这是你的业余爱好。”许卓然的话让宋萱听来很是有些难以置信,想了想忽然一阵大笑,“瞎说,在医院隔离还能接打手机?别骗人了,说正经事,你去长辛店帮我看一下我妈,我打了好几次电话,也没联系上,现在看新闻,国内的情况挺紧张的,我特担心她。” “我……”许卓然无从拒绝,宋萱电话里说的妈,是她的亲妈,和她父亲离婚以后一直独居,现在宋萱和她的父亲与继母都在国外,自然最牵挂的就是她。“好,你放心吧。”许卓然终于还是答应了。 放下电话才觉得很为难,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愣神儿的过程中,潘浩儒端着饭走了进来,放在沙发前的矮几上,“来,把粥喝了。” 许卓然走过去,看着好几种粥品有些奇怪。 “菠菜鸡肉粥,百合莲子还有南瓜香米,皮蛋瘦肉粥,想喝哪个?”潘浩儒把盖子一个个打开,许卓然只觉得一阵恶心,抑制不住地跑到卫生间里干呕了起来。当她抬起头时,看到镜子里潘浩儒若有所思的神情,连忙解释:“不是,我没有,你别想歪了。” 没头没脑的话说得潘浩儒忍俊不禁。“我没想歪,是你想歪了。”说着即恢复了一脸的常态,又拿过一条毛巾体贴地给她擦着嘴角,许卓然毫无防备,一时有点傻掉了的感觉。 “要是不想喝粥,就得多等一会儿,我给你煮点面。”看着她有些干裂的嘴唇,通红的面色,毫无精神的眸子,潘浩儒眼中闪过一丝怜惜,伸手拂过许卓然有些零乱的长发,像是在刻意地安慰她:“没事,你太紧张了。” “算了,还是喝粥吧,我喝那个百合的,你把肉的喝了,我最受不了粥里放肉了,看着就恶心。”说完,又觉得很是不妥,抬眼偷偷看了一下潘浩儒,只见他微微一笑:“行,恶心的我来喝。” 许卓然暗自鄙视了一下自己,原来这就是语无伦次。 真是食不言,两个人非常安静地吃完饭,潘浩儒默默地收拾妥当,又按着许卓然试了体温,39c。 “物理降温吧,现在也不知道具体情况,不能吃退烧和消炎的药。”潘浩儒用毛巾包着冰块敷在许卓然的额头上,许卓然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也不知睡了多久,当她醒来的时候,看到潘浩儒睁着一双亮亮的眼睛正凝视着自己,心里立时像被电了一下,刚想说话,就觉得嗓子又干又疼,而潘浩儒适时地从保温壶里倒出一杯水,刚刚好,不是很烫,温的,就像此时那种温暖的感觉。许卓然什么也没有说,喝了水,闭上了眼睛,把头扭向一侧,她在心里想着:“这样的好,这样的体贴,会维持多久?” 许卓然窝在紫园的沙发里,手里的摇控器按了n圈,对着无聊的电视节目叹着气,而潘浩儒在书房里上网,如今两个人真的过起与世隔绝的日子来了。 每天王立宁会根据潘浩儒在电话里的指示,买来一大堆食物用品放在门口,然后按一下门铃就赶紧跑开了,真的把他们当成非典疑似患者了,居然紧张得连个照面都不敢打。 潘浩儒也真的是一个好老板,公司里的职员全部带薪放假,而店里留守的导购都是拿着三倍工资,同时还可以在以后享受双重年假。 而且,他不仅是一个好老板,客观地说,还是一个好情人,许卓然想到这个词的时候,心里严重鄙视自己,并且暗暗脸红。在紫园的第一个晚上,潘浩儒整整在她的床边陪了一夜,一夜未眠,不时地用手摸着她的额头,每隔两个小时叫醒她,强迫她喝下一大杯白开水,然后定时量体温。当第二天早上,体温降到38c以下,而自己接二连三地打起喷嚏,鼻涕如雨下的时候,潘浩儒才如释重负:“没事,所有的症状出来了,只是感冒而已。” 接下来的日子看起来很轻松,潘浩儒也很体谅地住在楼下卧室里,没有越雷池半步,但是许卓然知道,每天夜里当她睡熟以后,他会上来帮自己捡起掉在地上的枕头,拉好垂在床边的被子,会在床头柜上放上一个保温杯,那里边永远是随时可以喝到的温水。 许卓然独自发呆的时候,潘浩儒从书房走出来了:“怎么,好点没有?” 许卓然点了点头:“好点了吧。” 潘浩儒看着桌上的体温计:“还没量呢?” “好了,没事了。”许卓然目不斜视,盯着电视屏幕,在说小汤山非典医院的事情。“也不知道我姐现在怎么了,不能打电话,发短信怎么也不回呀。” “应该没事,这个时候没消息就是好事。”潘浩儒坐在她的身边,把手轻轻放在她的手上。 “我想下午出去一趟。”许卓然突然说道。 “怎么?”潘浩儒看着她,“刚好一点,就待不住了?” “不是,有个朋友现在国外,一时也回不来,想让我去看看她母亲。”许卓然简单地说了一下宋萱的情况。 “哦。”潘浩儒点了点头,“叫立宁去吧,隔离得七天呢,现在才三天,你这时候出去好像有点没有公德心。” 许卓然一脸惊讶,难以置信地望着潘浩儒:“潘总,您是在开玩笑吗?居然在学我说话。” 潘浩儒初时还尽量绷着,随即发出一阵爽朗的大笑。他的眼中闪着笑意,注视着许卓然,突然把她拉在怀里,在她脸上重重地印上一个吻,而许卓然接下来的动作更加让他爆笑不止,她伸出手用手背用力地在脸上擦了又擦,嘴里说了一句:“都亲脏了。” 许卓然甩开潘浩儒像钳子一样的臂膀,独自走上楼去,重重地往床上一躺,天呢,我真是误入歧途,泥足深陷,如今想要逃也逃不掉了。 而追随而来的潘浩儒,居然心情极好地也躺在她身边,他歪着头对上许卓然的眼睛,眸子中闪着的情爱与欲望让许卓然有些退缩和胆怯,她刚坐起身,又被潘浩儒从身后拉倒,“怎么,又想逃了?” “我要擤鼻涕。”许卓然恶作剧地说着,“你不嫌恶心吗?非礼勿视,请你回避一下。” “哈哈。”潘浩儒又是一阵大笑,他伸手将许卓然抱在怀里,“衣服给你擦,这比纸巾环保。” “你,”许卓然刚想反驳,随即被潘浩儒俘虏了,她使劲挣扎着,“我非典。” “那更需要运动,可以增加抵抗力。”潘浩儒笑着,嘴上和手上却没有闲着,幽静的紫园在这样一个人心惶惶萧条空寂的反常日子里,格外散发着一种挥之不去的浪漫与诱惑。 当许卓然真正住进紫园后,潘浩儒已经把她的照片做成相框,放在房间里、楼道里各个显眼之处,都是她的笑颜。她忽然觉得,他为她所做的一切,哪怕是让她在下一刻坠入深渊也在所不惜,所以,她抱着义无反顾、飞蛾扑火的心境走进了他的生活。 当她真正走进潘浩儒的时候,许卓然才赫然发现这个男人简直就像一个未曾被挖掘的宝库。他细腻,温存、有些霸道又很可爱,有的时候像严肃的长者,而有的时候又像一个倔强的小男孩。而这些,都只袒露在她的面前。 比如,有天晚上潘浩儒开着宝马迷你,和许卓然来到亦庄空旷的路上,初衷是想让许卓然多多练习,然而许卓然只是开了一小段,就被他勒令停止了。 许卓然很奇怪,问他为什么。 潘浩儒说:“第一,你油门给的太狠。第二,你在马路上画龙,第三,你看见红灯还加速。而关键是你根本不觉得危险。” 许卓然很生气,她觉得自己只是练得少而已,根本没什么大不了,多练练就好了,而潘浩儒似乎不这么想,他把车钥匙藏了起来。因为那天晚上,当许卓然在车道上画龙的时候,险些跟一辆厢式货车蹭上,他第一次觉得心跳得那么厉害,他很害怕。 这种感觉是以前从来没有过的,他甚至觉得自己就不该给她买车。想想以前,朱静开车也是自己教会的,当时她都没有上驾校学过,是他教会以后从外地买的本。那时候对着朱静,他会发脾气,会骂人,但是骂过之后他还是会鼓励她开。然而对于许卓然,每当他一想起以后她有可能在马路上这样开车,他的心就绞在一起,有些承受不了。于是,他公然地剥夺了她开车的权利。 但是现在他又很乖,在厨房里任劳任怨地做着营养晚餐,而许卓然在客厅里看着《蓝精灵》,她现在特别喜欢看以前小时候似乎总是没能看全的动画片,所以潘浩儒给她找来一堆那个年代的动画片,《聪明的一休》《花仙子》《鼹鼠的故事》…… 许卓然轻手轻脚地溜进厨房,她看见潘浩儒举着一棵大白萝卜在案板上拍拍打打,觉得很奇怪,“你干吗呢?” 潘浩儒没回头:“考考你的观察力,你说我干吗呢。” 许卓然凑近一看,案板上放着一条不知道是什么品种的大鱼,而潘浩儒正握着萝卜打那条鱼,还是不明白:“打鱼?” 潘浩儒愣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笑得前仰后合,最后忍着笑说:“真笨,我这是用萝卜把鱼里的刺吸收出来,然后给你做鱼肉馅饺子。” “啊?”许卓然还是没太明白。 “行了,你出去吧。”潘浩儒加快了手里的频率。 许卓然吐了吐舌头。鱼肉馅饺子那能吃吗?得多腥呀,万一有一根刺卡在喉咙里,还得上医院,她想着,潘浩儒总是喜欢做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大都是在外面吃,偶尔潘浩儒会陪着她一起去逛超市,然后买回来由许卓然做,许卓然的老家虽然在宁波,但是她做菜却是集百家之长,尤其以川菜做得最好,很小的时候许卓然就学会了做饭。 在这一点上,她和他又有一个共同点,就是精致生活不假他人之手,不用保姆、不找小时工,自己动手享受这其中的乐趣。如果不是共同生活在一起,她实在无法想象,潘浩儒这样的人竟然会趴在地上像日本女人一样擦地,给地板打蜡。 两个人都很注意卫生,不会为做家务起争执,除了一点,潘浩儒的衬衣都是熨过之后才穿的,以前他都是拿去外边的洗衣店弄,现在他坚持让许卓然给她熨衣服,而在所有的家务活里,许卓然最不喜欢也最不擅长的就是这个了。况且潘浩儒的衬衣是天天换,熨的频率很高,当许卓然的耐心被磨光以后,终于有一天,她扔掉熨斗,搂着他的脖子说:“其实根本不用熨的,你的衬衫品质都很好,就算有点小褶子,穿穿也就平了。”弄得潘浩儒很是有些哭笑不得。 那天晚上,许卓然第一次吃到鱼肉馅的饺子,还有鲜蛤蛋羹,味道很不错,满屋飘香,用许卓然的话来说,这样的美味不能常常做,因为它一定会把隐藏在角落里的小强呀,老鼠呀等其他有嗅觉的小动物招来的。 潘浩儒比较拿手的就是海鲜餐,那是因为当海军的时候,在岛上,在舰艇上只能吃到这些。当他看着许卓然吃得津津有味,不亦乐乎的时候,心里的满足和幸福是那么真实。这个时候,他常常会喝点红酒,叼着烟斗,看着她吃。 6月的北京,碧空如洗,艳阳高照。一周前,世界卫生组织在日内瓦正式宣布取消了对北京的旅行警告,同时将北京从有疫情传播地区的名单上删除。 看着电视里的新闻,许卓然心情大好,北京“双解除”的消息传遍大街小巷,所有的人都充满着喜悦之情,欢欣鼓舞。 这一个多月的日子里,虽然温馨而甜蜜,但许卓然总是被一种说不清的隐隐的不安萦绕着,是自责还是内疚,她也分辨不清,只是觉得这幸福来的太快,一切都那么不真实。是的,从小到大,所有想要的东西,都是自己努力打拼而来的,她从来没有奢望过有一天,她可以这样轻易得到这些在常人眼中是那么令人羡慕的幸福。 马上就要开饭了,潘浩儒接了一个电话,然后一脸愧疚地对许卓然说:“她来了,我得过去安排一下。” 这个“她”指的自然是她的妻子。 这些日子沉浸在潘浩儒营造的爱巢中,让她仿佛遗忘了她们之间这道不可逾越的鸿沟。她有一些失神,潘浩儒捏了一下她的脸:“她跟你完全不同,她……” 许卓然把手盖在潘浩儒嘴上:“别说,你把她说得太好,我会自卑,你把她说得不好,我会鄙视你。” 潘浩儒抓着她的手:“我会跟她好好谈的,可能回来晚点,你先睡吧,开着灯睡。”潘浩儒知道许卓然很胆小,也很怕黑,体贴地安排着。 “晚了你就别回来了,我让宋萱过来陪我。”许卓然大度地说。 潘浩儒拍拍她的脸,假装不悦:“胡说,没你的时候都分居好几年了,有了你我还跟她过夜?”然后拿着车钥匙就往外走,看着一直跟到门口的许卓然,又说道,“叫宋萱过来也好,反正你明天不是也约了她一起逛街吗?那,我回来就睡楼下,不上去了。” 许卓然点点头。 自己和潘浩儒的关系除了王立宁以外,最清楚的就是宋萱了,宋萱上周回国的时候是潘浩儒陪她去接的。然后两个人在一起说了很长时间的悄悄话,包括宋萱在国外的经历,当然也有许卓然现在的情况。 接到电话的宋萱开着她的polo很快来到紫园。 看着一桌子没动的饭菜和默默发呆的许卓然,宋萱说:“我怎么突然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以前一直是你安慰我,鼓励我,给我出主意,怎么我出了一趟国,回来以后发现你成了怨妇?” “呸,谁是怨妇呀。”许卓然笑了。 “吃吧,还是你有口福。”许卓然给宋萱盛了一碗汤。 “什么汤呀,我可不敢瞎喝你们俩的补汤,我现在可是一个人,喝完没地方泄火去。”宋萱开着玩笑。 “再瞎说我撕你的嘴。”许卓然狠狠瞪了她一眼,“你说你出了一趟国,怎么由淑女变成荡妇了?” 宋萱咯咯笑了半天,胃口大开。 吃完饭,洗完澡,两个人躺在许卓然的那张印尼风情的大床上聊着心事。“卓,你现在到底还有什么可愁的,还有什么不满的,我要是你,有这么一个人宠着,好好享受就是了,想那么多干吗?”宋萱看着垂下的纱幔,悠悠地说。 “唉,感觉这种幸福一点都不真实,像从别人手里偷来的。”许卓然深深叹息。 “唉。”宋萱声音提升了八度,“我这次出国,遇到高人指点,对爱情有了新的认识,那就是得今朝有酒今朝醉,活在当下的感觉,你懂不懂?” “不懂。” “笨。”宋萱坐了起来,拿起一个米妮靠垫抱在怀里,“你说这历史上、小说里,惊天动地的爱情故事,哪个是发生在男未娶女未嫁的主角身上,就说说唐明皇和杨玉环,顺治和董鄂妃,汉武帝和李夫人,查尔斯和卡米拉,就是秦淮八艳,这些才艺双绝的女子,最终嫁的风流才俊都是大小老婆一堆的人。所以,爱就爱了,这就是活在当下的感觉,懂吗?” 第三十八章 换位 ·第五卷· 放手高飞 第三十八章 换位 好朋友的话在许卓然听来,虽然有几分道理,但还是立即回了一句:“瞎扯。” “不是瞎扯,是引经据典,经过我认真分析后得出的一个真理,爱情如果放在天平上称过了,符合斤两,符合这样那样的要求和规范,那还有意思吗?还是爱情吗?”宋萱振振有词。 “奇怪,你受什么刺激了?怎么性格突变,我现在都怀疑你是被别人使了什么移魂大法了,就这副皮囊还是你的,可是灵魂分明就是换了一个人的。”许卓然还是有些提不起兴致,反而对宋萱的变化很不适应。 “是呀,我就是明白的太晚了,所以才受了那么长时间的精神折磨。”宋萱拉起许卓然的手,“我最失意伤心的时候是你陪我度过的,所以我特别看重我们之间的友谊,我从心里希望你能过的好,生怕你错过什么,到头来后悔也于事无补。” 许卓然坐了起来:“对不起,萱萱,本来你好好的,是我不好,偏让你想起以前的事。” “没有。”宋萱说,“我那时候是掉进死胡同了,现在换个角度就想明白了,其实,没有谁负了我,是我先爱上的他,我俘虏了他,征服了他,然后又放掉了他,这是我的爱情。在这场爱情游戏中,我是主角,我拥有了过程,这是最重要的。如果我一直在想他爱我没有我爱他那么多,他不喜欢我,他挣脱了我,那我还是会痛苦死的,所以事情就是有两面性的,换个角度看就看开了。” 许卓然看着好朋友,她真的释怀了,真好,她的转变让她变得开朗了,快乐了。 “卓儿。”宋萱真挚地说:“其实我特羡慕你,老潘对你多好呀,像他那样的男人,包个明星也是轻而易举的事,可是他对你是那么真心真意,你有没有想过,他为你做了那么多,他为的是什么?求的是什么?” 许卓然摇摇头。 “笨呀。”宋萱用靠垫打了一下许卓然,“他这样的男人,他做的一切,你只要接受、享受就好了,他就会觉得开心、觉得值。” “是吗?”许卓然轻轻地问。 “当然。” 两个人在谈话中慢慢睡着了。 而就在此时,在市区东部的一所高档公寓里,潘浩儒和妻子朱静的那场对话远不像她们这般轻松和愉快。 第三十九章 较量 第三十九章 较量 朱静的突然到来,让潘浩儒多少有些意外。他一直想等许卓然过完25岁生日,两个人彻底稳定下来,再回大连跟朱静摊牌。然而朱静的到来打乱了他的计划。 “你不会告诉我,这次是玩真的吧?”朱静今年刚刚步入三十五岁,酗酒和熬夜让她比同龄人显得老,然而眼角处细细的皱纹、沧桑的感觉,都不能掩盖她曾经的美丽,依旧白皙的皮肤,和那双明媚的大眼睛,彰显着成熟女人的气质和风韵。拿出一支细细的女士香烟叼在嘴上,用打火机点燃,报以一个若有若无的微笑,整套动作娴熟而潇洒,橙黄色的灯光在她的脸上涂了层柔和的光彩。 潘浩儒背转过身,同样点燃了一支烟:“我要的是一张离婚证书,而你要的一切我都可以满足。” “呵呵。”朱静笑了,花枝乱颤,声音有些激动,“我要的,我要你全部的财产,你给吗?” “别太贪心。”潘浩儒转过身,盯着那张曾经让自己动心的脸,“我保证你的一切待遇都不会变,还可以给你一些房地产公司的股份。” 朱静从包里拿出一个纸袋,“啪”地扔在茶几上。“你的财产有一半都是我的,加上这些,我要四分之三应该不难吧。” 潘浩儒打开纸袋,居然是自己和许卓然的照片,还有出入境部门记录,南非酒店的入住登记。面前这个女人,自己真的有点不认识了。潘浩儒把照片摔在地上:“什么意思?” 朱静吸了一口烟,吐出一个烟圈:“做了你十年的老婆,怎么也得有点长进才行,不然哪配得上你?” “别跟我说你找人跟踪我。”潘浩儒清冷的眼神盯着朱静,他有些怒不可遏。 “是呀,不然你以为你给我的那么多钱,我只是用来打牌,做美容?”朱静有些得意,“告诉你吧,这次我不是针对那个许卓然,是我的例行检查。” “什么例行检查?”潘浩儒没明白。 “你以前的那些莺莺燕燕,风流韵事,我手里都有这样一本账。”朱静的眼睛这时候就像是要喷出火来,“这次的照片是最干净的,但是你和以前那些女人,我手里的可是什么姿势、什么场景的都有。” 朱静把烟蒂轻轻碾在烟灰缸里:“以前那些,你虽然做得过分,但是总归是逢场作戏,你不提我也不会提,但是这次你想跟我离婚,咱们就好好算算总账。” 这样一席话,潘浩儒听完以后反而冷静下来,他心中不免有些苦涩。原来自己可怜了十年,忍让了十年的妻子竟然有这样的心计和阴狠,他只是觉得有些可惜,本来自己还有些犹豫,这样更好。“十年了,你还是不了解我,我想做的事,有半道中止的吗?” 朱静笑了:“潘总,潘老大,你大概忘了我们第一次相遇是在哪儿吧?那样一个大染缸里出来的,我本来就不是一个没有还击之力,一味被动挨打的普通女人。再说了,这几年你把我扔在外面,你知道我都结交了些什么人?坦白告诉你,现在只要我一句话,桌上放的就不是你和她的照片,就会是你的新宠和别的男人的,你信不信?” “你什么意思?”潘浩儒几步走过来,紧紧箍着朱静的肩。 “没什么意思,你好好想想吧,我累了。”朱静拎着包走进卧室,“砰”地把门关上了。 潘浩儒第一次感觉有些无力,他走出公寓,开车回了紫园,看到楼上的灯已经关了,他知道一定是宋萱在上面,所以自己进了一层的客房,倒在床上,他轻轻揉着太阳穴,好好想想,真得好好想想了。 宋萱在旁边早已睡熟,小呼噜吵得许卓然一直似睡非睡,更何况她心里一直惦记着,不知道潘浩儒那边的情况如何。当她听到楼下的脚步声时,就起身轻手轻脚地走下楼,推开客房的门,黑漆漆的,她悄悄走到床边,伸出手在潘浩儒的脸上晃了晃,估计他是睡着了。她不禁有些发愁,因为潘浩儒是一个很爱干净的人,这样从外面回来不洗澡,不换衣服就直接就寝,简直太不可思议了,可想而之,两人相见的局面定是糟糕的很。就在她轻轻叹息的时候,一双手伸过来抱住了她,她靠在潘浩儒的身上,听着他的心跳,忽然就有一点想哭的感觉。 “不该你烦的别多想。”潘浩儒刻意安慰着她。 许卓然没说话,她只是不由自主地抱紧了他。 第二天一早,许卓然很早就醒了,她走进厨房,悄悄准备着早餐,虽然和宋萱约好今天要去伊力诺依帮她选几件藤制家具,但是许卓然突然改变了主意。 当早餐准备就绪的时候,她回到客房,听见卫生间里哗哗的水声,知道潘浩儒已经起来了,正在洗澡,于是转而上楼从卧室里拿来衬衣和毛巾放在浴室门口,又连哄带轰地送走了宋萱,一个人在餐桌前默默发呆。 潘浩儒换好衣服,走了出来:“今天表现这么好。”说着坐下来,拿起面包,夹了一个煎蛋,大口地吃了起来。他心情看起来不错,一切如常,但是许卓然的心不知怎的就是静不下来,总是有些不安。 “怎么不吃?”潘浩儒盯着她的眼睛问,他的眼睛可以洞悉一切,他知道应该把昨天的情况告诉她,让她安心,但是他很明白,不能说。本来最初被她吸引,喜欢她的就是她的坚强、独立和自信,然后两个人真正在一起的时候,他才发现,许卓然没有外表看起来那样洒脱和坚强,在感情上有些胆怯和畏惧,在工作上她可以雷厉风行,而感情生活中,她单纯得如同稚子一般,所以此时,他并不想把朱静的情况告诉她。 “我吃了一点。”许卓然心不在焉地应着,顺手拿起一杯果汁就往嘴里送,啪地一下被潘浩儒夺了过去。 许卓然这才意识到自己拿错了,果汁是为潘浩儒鲜榨的,而自己每天早晨喝的都是牛奶,那是因为自己的胃不好,排斥一切刺激性的东西。 “宋萱呢?”潘浩儒问。 “走了。” “走了?不去逛街了?”潘浩儒虽然有些意外,但仍是一脸轻松。 “没事,不想去了,想去公司。”许卓然忽然有一种恐惧,她觉得此前的幸福与平静马上就要被打破,所以她宁愿珍惜一切可能的时间,和他待在一起。 “你们部门这周安排去外埠做市调,你要没什么要紧的事情,多陪陪朋友逛逛街不是很好吗?”潘浩儒说完这句话,又立即有些后悔。昨天朱静的话并非只是恐吓,突然感觉有些紧张,随即又说道:“不过也好,正好去公司跟张主任商量一下安排优秀员工旅游的事情。” “旅游?”许卓然显然没听明白。 “最近怎么了?总是走神?”潘浩儒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不是你年初提的计划吗?春游和年底奖励优秀员工的旅游,因为非典今年春游没搞成,现在解禁了,也是时候兑现奖励和承诺了,所以你和行政部商量一下,拟个方案。春游的出行时间就定下周,至于奖励性的外埠游,出境的手续来不及办了,所以今年就放在深圳、珠海南方几地吧,也在这个月办了。” 潘浩儒看似随口一说,但是时间、地点和形式已然确定,许卓然知道,工作上的事情,老板交代到这个份儿上,就是没有更改的余地了,剩下的只是行动方案和具体执行了。不过心中倒是有些奇怪,之前他都没有提过半句,而突然提起,既是已然定案,顾不上仔细琢磨,马上就要抓紧时间落实细节,准备实施了。 第四十章 似是而非 第四十章 似是而非 春游的地点就在京西门头沟潭柘寺畔的潭柘山庄,这个地点是许卓然精心选定的。 “先有潭柘寺,后有北京城。”闻名于世的潭柘寺始建于西晋年间,初为嘉福寺,后来在清时才改称潭柘寺,院内古树参天,佛塔林立,香烟缭绕,钟声阵阵,极为清幽雅静。 而建于潭柘寺不远处的仿古代建筑群潭柘山庄,全是一水儿的四合院,庭院幽幽,楼阁小径、花园、湖泊俱全,草地上还有随处可见的白鸽,山庄后面是自家种的菜地、果园和羊圈,真是一座回归自然的园林式建筑。 三四百人住于此,也不显拥挤和局促,山上山下几处院子,各部门和所属专卖店的员工分院而居,白天统一外出,由十辆大金龙载着去往附近的几处浏览圣地,世界著名的地下岩溶洞穴“石花洞”,自然天成的京西最高峰、有着藏族风情特色的“灵山”,还有香客云集的金顶妙峰山。 拾阶而上,妙峰山上庙宇的金顶清晰可见,许卓然走得很慢,公司的同事一个一个走到了她前边,远远地冲她招着手,她也使劲挥了挥手:“先走吧,我没劲了,慢慢走,山顶会合。” 然而走到半山腰,那座八脚观景亭内,一身休闲服的潘浩儒正坐在石墩上,望着缓步而上的许卓然,一脸笑意地说:“早知道应该把小泉带来,有它在,你还能爬得快些。” 小泉是潭柘山庄看门的大黑狗,第一天夜里许卓然被园园和刘迪她们拉着,说是要在湖边赏月,结果被突然蹿出来的大狗吓得哇哇大哭,一时间在整个山庄内、几百名员工中传为笑谈。 “算了吧,就是在我后面放只藏獒,走不快还是走不快。”许卓然接过潘浩儒递过来的矿泉水一口气灌了半瓶,也坐在了石墩之上。 两个人又歇了好一会儿,中间有好几拨员工路过。“潘总,许总”地打个招呼就继续向上走去。许卓然站起身,掸了掸裤子:“走吧。” “歇够了?”潘浩儒笑了,“你先走,一个小时以后我再走,这样才能同时到达山顶。” 许卓然听后,狠狠瞪了一眼潘浩儒:“走吧,咱们坐在这儿,别人想歇会都不好意思进来坐,走吧,我保证一会儿一气呵成,不再停下来。” “好。”潘浩儒应着。 两个人一同向上,沿着石阶小路向山顶走。 许卓然很安静,潘浩儒随口问道:“想什么呢?” “以前看过一本书《蒋经国与章亚若之恋》。”许卓然微微有些气喘,香汗淋漓,潘浩儒递来一张纸巾,许卓然笑了,为了减负,自己的包都在同事程志那儿背着呢,如今真是要什么没什么,好在有个潘潘可以依赖。 “哦。”潘浩儒微微思索,“没看过。” “蒋经国从苏联留学后归国,因为政见不同,蒋介石没有在南京国民政府重用他,而是将他下派到赣南,主管那里的行政工作。三十年代的赣南原是一个极其封闭的小城,因为蒋经国的新派作风,带来一股清新之气,城中的机关都在积极进行着改良,因而变得生机勃勃,而在这个时候,蒋经国与章亚若结识了。” 许卓然一面爬一面说,有些断断续续,潘浩儒伸过手来,半挽着她,而许卓然看了看山路上的人,还是挣脱了。“章亚若也算是一位才貌双全、接受新思潮的新女性,已婚并育有一子的她仍然不顾家庭的阻扰,去蒋经国的办公厅应征,成了他的秘书,二人相见恨晚,引为知己。” 听到此处,潘浩儒明白了,他微微一笑,什么也没说,一直静静地倾听。 “章亚若在蒋经国没有明确表态的情况下,依然向她的丈夫提出离婚,此事在赣南引起不小的风波,而她的丈夫,是书香世家的一位饱学儒士,不知是出于对妻子的爱,为了成全她,还是因为受不了世俗的眼光,在一个夜里,留下新婚时为妻子吹奏的那支长笛,自尽了。”说到这儿,许卓然脚下一滑,有些踉跄,潘浩儒一伸手,紧紧地将她拉在怀里。 “他们也像咱们一样,在一起了。”许卓然笑了,只是那笑容里全都是伤感,“后来,章亚若怀孕了,她为蒋经国生下一对有着中国血统的双胞胎,产后不久,她为了给孩子祈福,特意穿上一双高跟皮鞋,去山上的寺院进香,上到山顶,脚都磨破了,而蒋经国问她为何如此,她说因为自知身有罪孽,须以此才能心安,才能去企求菩萨原谅。” “卓。”潘浩儒紧紧拉着她,这样的女孩被自己遇到,是幸运还是不幸,他有些恍惚,“那后来呢?” 许卓然甩开他的手,继续向上走去。“孩子出生的消息传到老蒋那里,急召蒋经国前去训话,蒋经国的原配是苏联人,当时国共与苏联和美国的关系极为敏感,所以无论如何,是不可能让蒋经国休弃原配而娶章亚若的,最后蒋介石亲自提笔为孩子命名‘孝严’‘孝慈’,蒋经国看到此命名,用的是蒋家的辈分排序,初时大为欣喜,以为他和章亚若的这段情父亲终于默许了。 “然而,他没有注意到,名字之前并没有一个‘蒋’字,当蒋经国回到赣南以后,才得知,章亚若已死,孩子不知所终。” 潘浩儒面色沉重,想要开口,又不知如何开口。 而许卓然却突然回眸一笑:“后来这两个孩子被坚强的外婆带大,没有蒋家的庇护,却成长得极其出色,一个是台湾东吴大学的校长,一个是台湾外交部的部长,而蒋家自蒋经国以后竟然没有一个优秀的人物可以承继他们的蒋家王朝。” 潘浩儒伸手拂了一下她的长发。“那个时代有那个时代的故事,今天听来只是悲泣感叹而已,时过境迁,没有什么借鉴意义,你能举出这样一个因为婚外情而不幸的例子,我就能举出无数个虽然相见恨晚,却幸福一生的事实,远的不说,就说同一时代的张学良与赵四,在世间传诵的多是他们共患难、苦中有乐的爱情,有谁在谴责他们不应该在一起吗?” 许卓然笑了,指着潘浩儒:“你怎么跟小孩似的,没想到您老人家这么敏感,我是刚刚爬山太累了,自己一身运动装,还这么累,就想起人家章亚若穿着旗袍、高跟皮鞋爬山的故事来,由衷钦佩而已。” 说完一甩手,加快了步子向山上跑去,看着她的背影,潘浩儒有些哑然,想要抽烟,又看到满山的草地,于是忍下,也继续前行。 第四十一章 潭柘风波 第四十一章 潭柘风波 夜晚来临,洗去一天的尘土与疲惫,换上清爽的衣裙,坐在仿红木的镜台前梳理着长发,同处一室的同事园园和小唐兴致勃勃地拿着相机去庭院里拍照了,确实,这样的院落,古色古香,有着参天的古树和满园的花草,还有古朴的建筑,虽然是在晚间,但是到处燃起的火烛与大红灯笼,更给它增添了一抹迤逦的色彩,在这样的环境里游逛、拍照,应该是一件很惬意的事情。 “头儿。”园园一阵风似的拉着小唐跑了进来,气喘吁吁,“你错过了一场好戏。” 许卓然转过头:“什么好戏,怎么疯疯癫癫的。” 园园眨着大眼睛,故弄玄虚:“你都想象不到,刚才我们俩一出门就看到了惊人的一幕,某男和某女在池塘边kiss。” “行了吧,你。”许卓然笑着,把梳子丢了过去,“别杜撰了,有点正经的吧,怎么一到晚上就这么闹腾呀?” “真的。”小唐也在一边答腔,“真的,好多人都看见了。” 小唐是一个乖宝宝,她的话许卓然听来倒有几分相信:“谁和谁呀?” “你猜呀?”两人都卖着关子,许卓然索性往床上一躺:“爱说不说,我困了,我睡了,你们慢慢八卦吧,我不care。” 虽然门并没有完全关上,但是王立宁还是在门口敲了敲门。 “请进。”园园总是那么大大咧咧,“王总,怎么有时间光临女生宿舍了?” 王立宁探头一看,许卓然立即从床上弹了起来,王立宁干笑两声:“许总,有点事,出来商量一下。” “啊?”三人都很惊讶。 “你和我商量,现在?”许卓然虽然很奇怪,但还是穿上鞋,跟着王立宁走出房间,穿过院内的花坛,一直出了小跨院的门,王立宁还不停步,只是一个劲地往前走,许卓然在后面跟着,忽然停了步子:“去哪儿呀,什么事这么神神秘秘的?” 王立宁也停了步子,转回身,脸上居然有些尴尬的神情:“出了点事,潘总让咱们俩过去商量一下。” “什么事,很重要吗?”许卓然皱起眉头,这么晚了,再说,出来玩还能有什么要紧事? “你还不知道?”王立宁打量着许卓然,似是不信。 “知道什么呀,我回来以后特累,睡了一觉就洗澡去了,到底怎么了?” “算了,我也没法跟你说,走吧,一会儿就知道了。”王立宁连说带劝,带着许卓然来到山庄东北角的行宫苑。 在套房的小厅里,潘浩儒正在往烟斗里装烟丝,看见许卓然和王立宁进屋,就很自然地把烟斗放在茶几上,“坐。” 许卓然看了一眼潘浩儒脸上的表情,没发现有什么特别异常的神色,心中更为奇怪。 不知是故意还是碰巧,此时王立宁的电话响了,他拿起电话,冲潘浩儒点了点头,就推开门到外面接电话去了,潘浩儒给许卓然面前的茶杯里添上水,嘴里说着:“不请你,还不过来了?” “啊?”许卓然愣了一下,顺嘴说道,“避嫌呀。” “呵。”潘浩儒有点忍俊不禁,“你倒知道避嫌,怎么也不教教自己的手下?哪儿人多往哪儿去,真成。” “什么?”许卓然听潘浩儒此语,立时觉得一头雾水,“你说什么呢?” 这时候王立宁接完电话走了进来,一脸的为难:“潘总,老太太又给我打电话,冲我一通乱吼,让我拿个主意呢,您说我怎么办?” “你们说什么呢?”许卓然急了,“不说我走了。”说着就不耐烦地站起身。 “许总,你是想在这儿跟我们商量,还是回去找老太太商量呢。”王立宁一脸的不怀好意,“少安毋燥,我告诉你,你们部门的程志和我们sogo的小店长,就在刚才,在院子里kiss,让老太太给看见了。”王立宁煞有介事地渲染着。 “立宁,别老太太老太太的叫,注意点。”潘浩儒瞪了他一眼。 “哦,行政部的miss张,张大主任。”王立宁立即用恭敬的语气重复了一遍。 许卓然这才明白,原来刚刚园园她们欲言又止想要说的,和王立宁他们说的是一回事,就是自己部门的小帅哥和sogo的小店长好上了,只是她有些不明白,这是事吗?于是她瞪着那两个大男人、同样也是领导,问:“怎么了?这有什么问题吗?” 此语一出,潘浩儒眼里闪烁着笑意,暗自忍着,把头别过去看着王立宁,王立宁一脸苦笑:“你没看员工守则呀,在公司里谈恋爱,结婚,必须有一个人离开公司,也就是两口子不能同时在公司里供职,明白了吧?” “是吗?没太注意,我就关心年假和奖励制度了。”许卓然说完以后面无表情地看着潘浩儒,心想这规定是你定的?也太不人性化了,再说了这也算是上梁不正下梁歪,不许发生办公室恋情,那你自己又是怎么回事? 潘浩儒自然读出了她的意思,也没说话,而王立宁则大声疾呼:“这个你就不知道了,先开始咱们公司也没管,但是确实因为这个事付出过惨痛的代价。算了,反正现在是这样,正好这事被张主任看见,根据公司规定必须得走一个,咱俩商量一下,走哪个吧,而且今天晚上还不止这一件事,刚才张主任跟我说,还有一个更恶劣的呢,我们部门的小崔和潘总的司机,在停车场……” “立宁。”潘浩儒瞪了他一眼,似乎是在制止他往下说,而许卓然反而一再追问:“在停车场怎么了?” “就是,哎,就是那个吧。”王立宁说完也觉得有些尴尬,拿起茶杯猛灌一气。 许卓然没说话,这时候门外有人敲门,王立宁立即起身一看,是miss张:“张主任,你都追到这儿来了。” miss张看了一眼王立宁,又看了一眼许卓然,脸上表情很是阴郁:“那是,找你们都找不着,这事怎么办,得赶紧拿个处理意见,最好明天一早就公布,省得时间一长,大家议论纷纷的,有损公司形象。” 许卓然的脸也阴了起来,她是典型的抗上护下型的领导,可以跟领导据理力争,但是对于下属一向是很护犊子的,更何况程志很能干,在工作中更是可以独当一面,所以她根本不认可因为这么一点小事和所谓的制度就让程志离开,所以她没说话。只把目光投向了王立宁,而王立宁立即说道:“你别看我啊,sogo那可是咱们公司销售额排在前三的店,现在让我因为这事把店长换了,没戏,想都别想。” miss张点了点头,随即转向许卓然:“其实我也是这么想的,撇开工作性质不谈,以前咱们公司的先例是,两个人谈恋爱,都是男方主动离职,所以我看还是你和程志谈谈,让他自动离职吧,这样于公于私都好。” 许卓然依旧没说话,但是她的表情已经说明一切,就是不买账,同样没戏。miss张明显不悦了,把头立即转向潘浩儒:“潘总,咱们元亨可是一向有章必行的,更何况这次这两起事件影响这么恶劣,必须得严肃处理,要不然,我以后就没法管了。” 潘浩儒笑了:“没那么严重,别着急,我们刚才也正说着呢。”潘浩儒看似不经意地扫了一眼许卓然,又转而看着王立宁,“处理肯定得处理,但是我的意见是缓两天,毕竟是出来放松,弄得太严肃了也不太好,事与愿违。这样吧,这事张主任和立宁商量着定吧,卓然毕竟年轻,处理这样的事情经验不足。” “好的。”miss张立即阴转晴,美颠颠地走了,许卓然也腾地一下站起来。“你留一下。”潘浩儒声音低沉但是很有力度,王立宁见势不好:“那潘总我先走了。”就溜了。 潘浩儒点燃了烟斗,烟雾徐徐飘散开来,声音柔柔的:“别闹别扭了,这事让他们处理,你别管了。” “州官。”许卓然小声嘟囔了一句,倒给潘浩儒逗笑了:“你说什么?” “你要是真的照章办事,一视同仁,现在该走的不是你就是我。”许卓然丢下这句话,头也不回地走了。 第四十二章 所谓闺密 第四十二章 所谓闺密 此次出游中的桃色事件,最终的结果是根据公司制度,两位男性当事人都被劝退,离开了元亨,而在这样铁面无私的公开处置下,事实上潘浩儒将两位男主角——市场部的程志与司机都调入自己的房地产公司供职。 这不得不说是潘浩儒的一次柔性政策,也是他的一次妥协,此举既维护了公司制度的严肃性,又保存了销售骨干和公司精英,在很大程度上,这一次的柔性做法更为他赢得了一片叫好与赞叹之声。 对此,许卓然不得不承认,潘浩儒的平衡能力之高,驭下手段之多样化,姜还是老的辣这句话真的是很适用于他,却不适用于行政部那个拿着放大镜天天找寻同事短处的miss张。 想到此,许卓然就暗自偷笑,看着老太太一副壮志未酬的憋屈样子,她就忍不住想笑,然而笑过之后,又有一种难以排解的感慨与郁闷,老太太为什么会这样?如果她家庭幸福,有爱她的丈夫,有孝顺的子女,那么她还会如此吗? 听nicole说过,她的丈夫长年在美国,是一家著名中资机构的资深专家,能干、有才且充满魅力,只是可惜,夫妻不睦,所以即使有探亲假也不回国。于是她成了手握结婚证书的失婚女人,一个人独立抚养女儿,而女儿的性格又极其顽劣、充满叛逆,家庭的失意让原本就极其骄傲、自负的她变得更为独断、孤僻和斤斤计较,难怪人们都说,幸福的女人是一眼就可以看出来的。家庭幸福,有人宠着、爱着,她在家以外的环境中就会很平和,很豁达,因为她没有什么可争的。反之,一个在外面处处较真,对一切都很苛刻的人,必然有着许多不为人知的痛苦与故事。 就像现在,坐在阜成门万通边上的避风塘里,许卓然、海滨与董琦,三个好友难得的一次相聚,又成了诉苦大会。刚刚新婚的海滨愁容满面,一点也不见一个新娘子该有的幸福,此刻的她很失落。 “行了,你说来说去,都是一点小事,两个人在一起是这样的。”许卓然与董琦对视了一眼,与其说出言相劝,倒不如说是敷衍。 董琦也随声附和:“小海,你行了,他也就这样了,你自己看开点比什么都强。”董琦是天生的大大咧咧的性格,劝人也很粗犷实际,但是这样直白的语言却让海滨有些受不了。 她的眼圈一下子就红了:“你说他怎么这样呀,以前没工作,成天瞎晃,就说是先立业后成家,现在我们俩婚也结了,房子也是现成的,连贷款都不用还,他该全心全意找工作干事业了吧。嘿,可是现在天天除了上网打游戏,连碗都不刷。你说我在单位累了一天了,回家以后洗菜、做饭、收拾,都成了一条龙服务了,他连搭把手都不搭,我上周痛经,两天没刷碗,你们猜怎么着?好嘛,第三天我回家做饭,连个干净碗都没有,他就那么看着,没给我气死!” 董琦轻哼一声:“要我说,就是你惯的,就你侍候老公那奴颜婢膝的样子,你就是再换一个,也得让你改造成这样。” 许卓然在桌子底下悄悄踢了一下董琦,董琦立即夸张地大叫:“踢我干吗?我说的是事实。” 海滨本来就是想找两个闺密吐吐苦水,没想到一聊,不但没有得到同情,反而更觉得委屈,眼泪终于瞬间决堤。 许卓然赶紧从包里拿出纸巾:“行了,别委屈了,你们俩现在磨合期,你想让他做什么,你就直接提要求,他不做是他不对,可是你老是憋在心里,但是行动上呢,活还是该怎么干就怎么干了,这人家哪儿知道呀,人家没准还觉得你就愿意无条件为他服务呢。” “呸,我贱呀,我受虐狂呀。”海滨狠狠地说道,说完之后自己先乐了。 董琦立即拍了拍手:“还是咱们卓卓会说话,一会儿就阴转晴了,本来我还想跟服务员要个碗接小海的眼泪呢,拿回家浇花去,肯定长得好。” “呸,你们俩什么人呀,我这儿水深火热的,合着净给你们添乐来啦。”海滨鼓着腮,一脸怨气。 “呵呵。”董琦与许卓然一脸的无奈,哎,这婚结的,也不知道是对还是错,这对怨偶,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能够百年好合。 海滨眼睛一转,忽然瞪着许卓然说道:“对了,前段时间超忙,我都没顾得上审你,那天婚礼上,你跟那个头车司机是怎么回事?” “对对对。”董琦也一脸好奇,兴致大起,“说说,什么情况?” 许卓然苦笑着,心道要是能说,早就跟你们说了。她这一沉默,那两个人都不干了:“快点说啊,什么情况?” 董琦用手撑着下巴,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盯着许卓然不怀好意地说:“虽然开的车不错,长得也还行,可是终归是给人家开车的,我觉得你得慎重考虑考虑,咱们丁丁三朵花,已经有一朵插牛粪上了,你可别……” 她这话还没说完,海滨可不干了,立即拿起面前的一盘铁蚕豆砸了过来。董琦伸手一挡,大半都掉到地上了,立即走来了服务员,一脸严肃地说:“小姐,虽然我们是自助茶吧,饮料和小食品是免费的,但是也不能浪费。” 董琦用更为严肃的语言回敬她:“没错,那你们看看吧,该怎么罚?不过得看清楚了,罚款找她。”一边说还一边用手指着海滨,许卓然连忙打着圆场,对服务员说:“不好意思,我们闹着玩儿呢,一会儿我们捡起来。” “没事,我们收拾就行了。”服务员真的是训练有素,有理有节,态度良好,许卓然心里暗赞了一下,这培训工作真到位。 而缓过神来的海滨拉着许卓然继续刚才的话题:“董琦虽然话糙,也是那么个意思,我也就这样了,肯定也不能离婚,你可得想清楚了,你不会真跟那老司机好上了吧。” 许卓然看着两个朋友发自内心的关切,终于还是敞开了心扉:“他要真的只是个司机就好了,可惜他是我们老板。” “啊。”董琦两眼发光,“那个钻石?晕呢,终于让你给钓上了?” “啊。”海滨也大声惊呼,“现代版灰姑娘?哇塞,那你不是成了富婆了吗?早知道刚才就让你买单了,还a什么呀。” “晕。”许卓然两手蒙着眼睛,“都是些什么人呀?朋友,损友还差不多?” 而两个人一左一右地摇晃着她:“快说说,说说细节。” “晕。”许卓然欲哭无泪,“你们这是关心我呢,还是八卦心理作怪,猎奇呢?” “关心。”董琦拍着心口说,“关心的同时也很八卦,毕竟你是我们认识的,是活生生的傍大款的例子,快说说,真的很有现实意义。” “晕。”许卓然苦笑着,“大姐,两位大姐,就当我什么都没说,我怎么会认识你们俩呢?”许卓然站起身就往外走,而董琦和海滨立即从椅子上弹了起来,紧紧跟随,口中还说着:“嗯,说说,说说呀,怎么这么吊人胃口呢?” 第四十三章 丢盔弃甲 第四十三章 丢盔弃甲 许卓然一个人在紫园里默默发呆,今天是她第一次在没有潘浩儒的陪伴下,一个人悄然回到这里。 这里会是自己的家吗?经历了非典中的相依相守,再回首盘点自己这段有些半推半就、被动与迷茫的感情经历时,她突然有一种想壮士断腕的感觉,抽身而退。 是的,就是抽身而退,回想到朋友间的那次谈话,虽然多是玩笑之词,但她还是被刺激了,也随之清醒了,不管如何,她应该先回避,给潘浩儒时间和空间,这样对于他们三个人来说,都要公平些。 只是这时候,门铃声很意外地响起,她有些奇怪,潘浩儒在她不在的时候,通常是不会来这里的,而且也实在用不着按门铃呀,迟疑中她开了门,走进来的果然是一位不速之客。 潘浩儒不会想到,许卓然也没有想到,朱静会突然来到他们的紫园。 “我是朱静,潘浩儒的老婆。”朱静开门见山。 许卓然在愣了三秒钟之后,把她请进了屋,在两个女人的对视中,许卓然发现,身材高挑,皮肤白皙的朱静虽然有些美人迟暮的感觉,但是依然可以看出,年轻时的她该是多么出众。 而朱静在扫了一眼许卓然之后,开始环视整个房子的布局和陈设,潘浩儒身边的女人她不介意,她介意的是潘浩儒为她们花了多少钱,而这些是不是在她的心理底线之内。 刚刚在院子里看到那辆宝马迷你,现在又环顾了整栋房子的装修、陈设,她心中粗略估算了一下,然后就很难再维持计划中所谓的风度了。于是她用凌厉的眼神盯着许卓然:“我想知道,当一个情儿遇到人家正牌太太的时候,心里是怎么想的?”说完眉毛一挑,眼睛盯着不远处边桌上的青花瓷瓶,面上怒火满天,仿佛下一秒钟,就会把它摔成碎片。 许卓然有几分肃穆地看着她:“我也很想知道,这位太太是想砸这房子还是想砸我?” 朱静原本是想在气势上压住她,然而听到这句回答,特别是看到许卓然脸上的倔强,她立时就改变了主意。 她优雅地坐在沙发上:“不给我倒杯水吗?” 对于她的转变,许卓然显然有些意外,她只好拿出一个新的没有用过的陶制艺术杯子,沏了一杯碧螺春。“只有这个。” 朱静笑了,扫着酒柜上的陈品:“如果浩儒在,会给我调一杯红粉。” 许卓然没说话,坐在她对面,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浩儒有个特别的爱好,房子、车和女人,他喜欢收藏这些。”朱静想看看她的反应,也许一会儿她就会把那些搜集来的潘浩儒和其他女人的照片拿出来。 许卓然看着朱静,这个女人带给她的不仅仅是惊艳,还有太多的意外,但是她说的话丝毫不会影响自己对潘浩儒的判断。她很平静,没做任何表态,这让朱静再一次改变了主意,她从包里拿出一张照片,递给许卓然。 那是一个婴儿,很小很瘦,一张小脸皱在一起,看不出是在笑还是在哭。“这是我们的孩子。”朱静说。 许卓然完全愣住了,她只知道潘浩儒有妻子,而且常年分居,但是她真的不知道他有孩子,她一下子变得很激动,她站了起来。 朱静笑了笑,伸手示意她坐下,有些苦涩地说:“是我们的孩子,不过他在这个世上只活了三个月就永远地离开了我们。” 屋子里立即寂静了。 过了好半天,朱静问许卓然:“在我之后,在你之前,他曾经有过很多女人,但是他一直对我很好,从来没有要和我离婚,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许卓然摇了摇头。 “因为,我是他孩子的母亲,虽然孩子离开了,但是这个事实永远不会改变,那个孩子永远活在浩儒的心里。”说到这儿,朱静停下来,她环顾房间,指着那些散落在地上和美人榻上的玩偶,“他一定跟你说,这些玩偶是买给你的吧?其实,在他的每一个家里,都会有这些。浩儒说过,有小孩,有玩具的家才是家。” 朱静看着许卓然脸上涌起的茫然和酸楚,这就是她要的效果:“别以为他在宠你,他是在悼念那个孩子。” 许卓然不能回应了,就算她再怎么词锋锐利,她都不想也不能回嘴,因为她已经陷入了深深的内疚之中。 长久的沉默之后,朱静用更为悲泣的声音说:“你可以不去怜悯一个即将失去丈夫的妻子,但是你一定会同情一个失去孩子的母亲,况且,这个母亲再也不能有孩子了,面对这样一个残缺的可怜人,你预备怎么做呢?” 这句话彻底瓦解了许卓然好不容易在矛盾和挣扎中积累起来的坚定,在那一瞬间她决定放弃了,丢盔弃甲,她只想逃走。 “我会离开的。”她说。 朱静从包里拿出眉笔,在那张孩子照片的背面写下一串数字,递给许卓然:“我不想用钱来感谢你,那样对你会是一种伤害,我把我的手机号码写在照片后边,以后如果你有任何需要都可以来找我。”态度亲和,举止娴静,亲切得就像邻家的大姐。 许卓然接过照片:“你的大度让我无地自容,我不会再给你添任何麻烦了,这张照片我留下,它会提醒我曾经犯下的错误。” “谢谢。”朱静紧紧拥抱了她。 许卓然只觉得木然和战栗。 而此时在亚运村上岛咖啡里的潘浩儒已经等得不耐烦了,朱静的手机一直关机,约了自己却迟迟不到,潘浩儒觉得自己对这个女人的耐心已经没有了,在他准备起身的那一刻,他的手机响了,是朱静。 “你到哪儿了?”潘浩儒的声音中带着不悦。 “哦,我不太舒服,不想过去了。”朱静慵懒地说,“你要是有兴趣,你可以过来。” 潘浩儒把电话挂了,他觉得根本没什么好谈的了,这几天他已经想得很清楚了,以他对朱静的把握,他觉得,她的威胁有一半成分是在虚张声势,况且就算一切都是真的,他又怎么会真的受她的威胁。 “愚蠢。”潘浩儒在心里骂了一句就起身走出咖啡店。 电话又响了,还是朱静。 他接了,但是还未等对方开口,他就斩钉截铁地抢先说道:“我现在不想跟你谈了,我给你三天时间,要么你签字,我说的条件不变;要么你就等法院传票吧。顺便告诉你,我那些前女友都是有情有意的人,她们可以出面做证,是被你买通的,目的是敲诈,你好自为之吧。” 电话那边,听到这番话的朱静忽地笑了,她实在太了解自己的老公了,她知道这些自然吓不倒他,所以她才会在今天急着去搞定许卓然,所以一切尽在掌握的她,在电话里说着:“好,那我就祝你称心如意吧。” 潘浩儒有一点点的意外,然而现在有些心情烦躁的他已经顾不上这个了。 第四十四章 梦醒时分 第四十四章 梦醒时分 许卓然默默地环视整个紫园,想要收拾但却无从收拾,所以,她没有带走这里的任何一件物品,包括自己的衣物与饰品,她想,走了,就是要走的干干净净,彻底地结束与放弃,不再停歇也不再犹豫。 走出这间大房子,她的心里没有一丝的感伤,只有感恩。 是的,感恩。 因为她曾经拥有了一个童话般的爱情,圆了她从小就期冀的那个梦。 在那个梦里,她是他的公主,在他的王国里,她得到了呵护与厚爱,这一切让她觉得温暖和甜蜜,是的,从此她可以有属于自己的紫色回忆。 也许,这就足够了,带着一丝淡淡的笑容,她离开了紫园。 而与此同时,已经回到王府花园里的潘浩儒,心里总是有些不安和忐忑,在掐灭第三支烟以后,他起身拿起车钥匙,直奔紫园,在空无一人的室内,潘浩儒看到了许卓然写给他的第一封也是最后一封信。 信中没有称呼,因为许卓然实在不知道该如何称呼他,是潘总还是最近几个月以来两人独处时的溺称,所以她选择了忽略。 信的内容很简单,与其说是信,倒不如说成是许卓然此时的一段心境描写。信是这样写的: “人生中我们注定会经历数不清的离别,会面对许许多多的挫折和挑战,我们会为此难过,会有很多的不忍,然而也就是在这许多的难过和不忍间,慢慢地沉淀了下来,也许这就是成长。 人生,就像一列沿途缤纷而曲折的火车,它不可能为了谁驻留或呼啸,该停的总会停,该行的总会行。 面对离别,我们应该很高兴,高兴途经这里,驿路缤纷,疲惫有些,不过快乐更多。 对于你,相识500天,在紫园的60多个日子,我心怀感激,并将永远珍藏在记忆深处。 道一声珍重,从此相忘于江湖。” 潘浩儒一遍遍地看着这封信,说不清心中的滋味,她走了,潇洒?任性? 他摇了摇头,理智告诉自己,这才是她的作为,如果事不关已,一切都是发生在别人身上的故事,他倒是真想为她喝彩。只是此念一起,又觉得窒息,心中实在抑郁难平。 第四十五章 黯然回首 第四十五章 黯然回首 看着她留下的字迹,潘浩儒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挫败感。 他走过房间的每一个角落,处处都有她留下的痕迹。书房里的笔记本电脑旁留着她看了一半的小说,卧室中那张印尼风情的大床上,玫瑰色的枕头下面,他找到了她掉的一只耳钉。浴室里那只牛角梳上还留着几根她的长发。阳台上、玻璃瓶中是她随意插的几枝富贵竹。看着那碧绿的颜色,潘浩儒想起,几天前,就在这里,他们的对话。 那是一个周末的傍晚,许卓然在附近的花店买了几枝富贵竹,兴趣盎然地养在花瓶里,潘浩儒看了随口问道:“喜欢这个?” 潘浩儒拥着她,在二层的阳台上,看着小区内亮起的地灯,星星点点,甚是好看。 许卓然说:“我喜欢灿烂明快的各色太阳花,喜欢映在绿色枝叶中的栀子花,更喜欢那浪漫的紫色鸢尾。然而,花开花败,虽是再自然不过的自然现象,心中还是会有不舍和难过。每一次,不管我是不是在水里放了盐,也不管我是不是费劲心思地想把它们制成干花,只是想保留那一抹颜色,然而它们终归是要干枯、烂掉,逃不脱被丢弃的命运。” 语气中有几分凄凉,这让潘浩儒不由自主拥紧了她。 许卓然抬起眼,眼神清澈而灵动,看了良久,然后把头深深地埋进潘浩儒的怀里,这第一次的主动亲呢,让潘浩儒十分欣喜和激动。 过了好久,许卓然悠悠地问起:“你看过琼瑶的《莬丝花》吗?” 潘浩儒摇了摇头,抚着许卓然一头顺滑的长发,目光中极尽宠溺和温柔。 许卓然忽然叹了口气:“人人都说琼瑶的故事是写给多愁善感的小女孩看的,她的小说我都看过,只有这一部,我认为应该让所有的男人去看,这里面的故事,我永远都记得。” 然后,许卓然娓娓道来。 故事发生在民国初年的黔西,一个坚强的女子,拯救了一个柔弱的患病女孩,然而被救的女孩却在有意无意间,俘获了她的丈夫。老套的故事,琼瑶给了不一样的启示。 原来是个出轨的故事,潘浩儒听到这里,心中一动,他知道许卓然一直心存芥蒂,不知道怎样才能让她释怀,刚要开口,许卓然阻止了他,继续往下讲。 故事里变心的丈夫对妻子说,男人是松树,女人是莬丝花。莬丝花只有依附、缠绕在松树上才能成活。而妻子个性太独立,能力太强了,所以也是松树,两棵松树在一起的感觉怪怪的,像朋友、像兄弟,却不能让丈夫产生包容、保护的大男人的感觉。所以他自然而然地爱上那个病弱的女孩,说她就是一株菟丝花,松树和莬丝花只要缠在一起,就只能一起生一起灭,再不分开了。 故事讲到这里,许卓然停下来,安静地靠在他的怀里。潘浩儒若有所思,他发现在这个晚上,自己有点跟不上许卓然的思绪了,他眉头深锁,许卓然伸出手,轻轻地展开他的眉,潘浩儒随即抓住她的手,紧紧地握着。 第四十六章 放手高飞 第四十六章 放手高飞 许卓然凝视着瓶子中的绿竹,轻轻说道:“自从看过那本书以后,我就不再喜欢花了,也不喜欢像花一样的女人,我对自己说:我就是要做松树,靠自己活不是更纯粹吗? “自那以后,我就开始喜欢一切绿色的植物,因为它们坚强、独立、有坚韧、高洁的品质,也有顽强的生命力。” 潘浩儒没有说话,在那个晚上,他只是一个听众,静静地,倾听许卓然心中的一切。 记得那天,许卓然最后问过自己一句话:“如果故事里的男主角先遇上了病弱的女孩,然后才遇到坚强自立的女主角,那么会不会有另外的结局和说辞呢?是不是就如同我们现在?” 潘浩儒不想骗许卓然,也不想轻易许诺。离婚虽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但是他还是可以做到,朱静也并不是离开他就不能生存的莬丝花,但是这一刻,他确实恍惚了。他明白许卓然的意思,白玫瑰和红玫瑰,没有优劣之分,男人也并非是真的钟爱其中的一种,往往是在拥有了白玫瑰之后还要窥探红玫瑰,反之亦然,这也许就是男人的劣根性在作怪吧。 那个晚上,许卓然有一点伤感,在那以后的好几天里,她都很反常地格外依赖他,就像长在潘浩儒身上的树袋熊宝宝,这让潘浩儒很欣喜,就在他准备要和朱静离婚,好好计划自己和许卓然的将来的时候,她突然走了,永远地离开了他的视线。 这一切有些突然,让潘浩儒十分窝火,甚至有些委屈。许卓然的脾气和性格,潘浩儒一向自信满满,能够掌握和把控,然而现在,一切都失控了,她说过她是零和一百的性格,要么百分之百地投入,要么就不做,没有凑合和折中,那么现在,她是把自己删除了? 不仅仅是气闷,还有失败和说不清道不明的一种深深的愁绪困扰着他。 直到看到这些养在花瓶里的绿竹,想起那天两人的对话,潘浩儒这才恍然明白,也许从一开始,许卓然就打定了主意。 一直以为,对于许卓然自己是了解的,但是在这一刻,潘浩儒才真正领教了她性格里隐含的那一面,也才明白她曾经说过的每一句话都不是随意说说的,就像她口中的“绝对”,不是零就是一百,要么百分百地接受,要么全盘否定,没有过渡、没有凑合、也没有模棱两可。 他明白了。 她给了自己和潘浩儒一个蜜月期,在短短两个月的亲密相处之后,一切如同白驹过隙,一晃而过,然后戛然而止,就此放下。 潘浩儒坐在沙发里,点燃了烟斗,深深地嘬了一口,盯着沙发边上那个一米多高的流氓兔,问了一句:“你真能放下吗?” (上册 完) 第一章 独自品茗 六年的时间,也许对很多人来讲,那只是转瞬即逝;然而,对于潘浩儒和许卓然来讲,是交织着苦涩与甜蜜的浮生若梦。 ·第一卷· 闪婚生涯 第一章 独自品茗 潘浩儒对着电脑,屏幕上是一封打开的电子邮件,是她发来的。还好,没有出乎自己的判断,她从来就不是一个任性而为、不负责任的小女生。这是一份详细的交接报告,市场和产品部门下一阶段工作计划和中期的规划方案,还有媒体名单以及相关资料明细清单,最后附了一封写给各部门经理和同事的公开信。 这是一份声明,因为个人原因,她选择离开元亨,但是她永远记得在元亨两年的时间里,她所收获的一切,职业成长与如师如友的同事。她感谢大家在这两年里对她的关照和帮助,特别感谢古韵和王立宁,同时也感谢自己这个老总给她的成长的空间和机会,最后祝愿大家和元亨一切顺利! 她说,虽然她相信潘总可以处理好她留下来的烂摊子,可以将她给工作带来的麻烦降至最低,但是作为一个成熟的职业经理人,她觉得愧对元亨,也愧对她的同事和下属。 潘浩儒本来并不想对大家有任何的交代,因为在他看来,这一切都不重要,但是她却想到了,也做了,她把自己的后路断得如此干净。潘浩儒怔怔地对着屏幕,一言不发,眉头紧紧地拧在一起,苦涩的味道唯有独自品茗。 有人敲门。 潘浩儒表情一缓:“进来!” 是nicole。“潘总,今天的例会还开吗?”她问得小心翼翼,神情有些怯懦。 潘浩儒点了点头:“当然。” 10点,在公司的会议室里,气氛有些沉重,各部门经理都到位了,潘浩儒依旧是最后一个准时步入会场,他走到自己的位子前,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左侧那个曾经属于她的位置,空空如也。他表情一顿随即坐下:“开会。”依旧是风淡云清,任谁也不能从他的脸上看出端倪。 各部门依次汇报完毕,行政部的miss张看了看在座的各位,最后把目光投向了他:“潘总,我们都收到了许总的邮件,那么她的工作由谁接替?还有,是否需要人事部门着手安排新的招聘?” 潘浩儒眉毛一挑,点了点头:“是的,许总因为个人原因,要暂时离开一阵儿,但是她会回来的,所以没有新的招聘的必要,她分管的工作我会直接来抓。” 包括miss张在内,大家都有些意外,面面相觑之下,都不由低下了头。 “散会。”潘浩儒掷地有声,甩下这句话就第一个起身,出了会议室。 而王立宁紧随其后,古韵等人也都站起来,各自离去,剩下miss张一个人,对着空空的会议室,频频摇头。 跟着潘浩儒进了办公室,王立宁立即帮他拿过烟斗,装好烟丝,递给他。又开始准备泡茶,潘浩儒看着有些惶恐的王立宁,微微一笑:“瞎忙活什么?有什么要说的,直接说。” 王立宁坐在他的对面,看了看他的神情,再三斟酌了自己的语言,才开口:“怎么回事?这么突然?” 潘浩儒点燃了烟斗:“不知道。” “不知道?”王立宁的声音不由自主地高了八度。 “你喊什么?”潘浩儒走到窗前,推开窗子,外面的新鲜空气与嘈杂的声音一下子涌了进来。 “那,我是问,她真的还会回来?”王立宁这个时候不知为什么,突然有些不忍,是的,是不忍。跟着潘浩儒十多年,也经历了不少风风雨雨,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沮丧,看着他那分明有些失意和受伤的眼神,心里也跟着难过起来。 潘浩儒沉默良久,最后才从嘴里挤出两个字:“当然!” 许卓然曾经工作过的市场部办公室里,此时正喧闹一片,几个小姑娘早已无心工作,凑在一起议论纷纷。 小唐撑着脑袋,面上尽是不解之色:“好奇怪呀,说走就走,这不是领导的风格呀,怎么也得请咱们吃顿饭,当面告别,交代清楚之后再走呀。” 园园也随声附和:“就是,我估计肯定是有什么事,她不说了吗,因为个人原因,没准家里有什么事,或者是跟老太太斗气,一气之下愤然离职的!” “对,没错,上次程志调走那事,就是老太太牵头搞的,当时领导就挺抵触的。”小唐立即附和。 “哼。”刘谨冷冷一笑,“你们俩可真逗!” “怎么了?”小唐与园园回头看着她,“什么表情?你要知道什么内幕就赶紧说,别跟这儿卖关子。” 刘谨立即凑过去:“我听说,咱们领导去国外给老板生孩子去了。” “屁!”园园是个暴脾气一听就火了,“什么屁话?” “真的。”刘谨煞有介事,又走到门口把门关上,放低声音说:“你们不知道吧?我听保安小马说的,每天下班咱们头儿都是坐老板车走的。” “那又怎么了?”小唐有些不服气,“我还坐过呢。” “去,边去,别提你了。”刘谨继续说道,“独家秘闻,绝不外传,你们还记得咱们上次春游吧,上山的时候,老板跟咱们领导一块儿走,中间老板还搂了一下呢。” “我晕。”园园笑道,“你没事吧,搂跟搂还有本质区别呢,那是咱们领导脚底滑了一下,老板伸手搀了一下,我也看见了。我觉得挺正常的,你们就是捕风捉影,无聊!” “哎。”刘谨摇了摇头,叹息一声,“这才叫真作假时假亦真,我这真实情况你们还不信。行,咱们呀,等着看好了。” 下班以后,潘浩儒打了一个电话,约了海淀分局的老杨,在北三环的德川家见面。 在门口停车的时候,就看见老杨的车了。停好车走到门口,老杨正从里边出来。 “换地儿,这地儿不行。”老杨是潘浩儒当兵时的战友,转业以后分到海淀分局,如今已经成刑侦处的头儿。 “怎么不行呀?”潘浩儒莫名其妙。 “这地儿,你请我媳妇来还差不多,日料,我吃不饱。”老杨拉着潘浩儒就上了警车。 “去哪儿,你在前边开着,我跟着还不行,还非得让我坐你这警车。”潘浩儒坐在副驾驶座上,无可奈何。 “算了吧,你那车到那边没地儿停。”老杨把潘浩儒直接拉到颐和园附近的一个露天串吧。 “这儿吧,喝两杯扎啤,来点儿烤串、烤鱼,这多舒坦!”老杨就跟到了自己家里似的,他刚一过来,服务员立即上前招呼:“杨队,好几天没来了!” “嗯!”老杨扫了一下场子,没有空位。 服务员立即招呼:“没事,我后院还有几桌,让后院喝去。” 落座,点了东西,上了凉菜,端上啤酒,老杨一边吃一边问:“怎么了?跟霜打了似的?” “谁呀,我?”潘浩儒解开衬衫领口和袖口的扣子,入乡随俗,挽起袖子,敞着怀,举起杯与老杨碰了一下,一口气喝了半杯。 “说说吧,你一般不找我,找我就没好事,说吧,这回让我帮你做什么事?”老杨接过服务员递过的十串肉筋,分了一半给潘浩儒,剩下的左右开工,就往嘴里送。 潘浩儒挠了挠头:“帮我找个人”。 “什么人?欠钱的?”老杨举起杯子,跟潘浩儒碰了一下,又盯着他的眼睛。 潘浩儒没说话,从衬衫口袋里拿出一张照片,递给老杨:“后面是她的身份证号和手机号,不过手机已经停机了。” 老杨接过照片一看,就乐了,打趣道:“看来不是欠钱的,不过也像是欠债的,情债?” “别扯了。”潘浩儒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收手吧。”老杨拍了拍潘浩儒的肩头,“朱静找过我。” “她找你干什么?”潘浩儒眼神阴郁,额上青筋直暴。 “你先消消气。”老杨招呼服务员,“再来两扎。” “你说她找我干什么?你们俩要是好好过日子,人家用得着找我吗?”老杨瞪着潘浩儒,“朱静也挺不容易的,你说你这些年在外面彩旗飘飘,人家不也睁只眼闭只眼吗?这要是换成你嫂子,肯定得把我撕碎了。” “我们的情况跟你们不一样。”虽然是哥们儿,但是潘浩儒也并不想把自己和朱静的恩恩怨怨以及许卓然的事情尽数相告。只是没有想到,朱静居然去找了老杨。不仅仅是憋气,潘浩儒更觉得后悔,自己真不应该让这段早已有名无实的婚姻持续到今天,以至于最终与许卓然失之交臂。不值,真的不值。 潘浩儒拿起桌上老杨的中南海,点了一支。 “兄弟,”老杨看着潘浩儒患得患失的神情,这才有了几分认真,“怎么,这回是动心了,认准这姑娘了?” 潘浩儒点了点头。 “朱静能去找你,”潘浩儒豁然开朗,“我明白了,她突然走肯定是有原因的,如果我没猜错,朱静应该找过她。” 潘浩儒立即站起身,就往外走。 “老弟,”老杨一把拽住他,“你干吗去?你别冲动!” 潘浩儒扳开紧紧攥着自己手臂的老杨的手:“帮我找她,拜托了。”然后就扬长而去,留下老杨怔在当场,自言自语:“这小子,装情圣?真动了心了?” 第二章 突逢变故 第二章 突逢变故 东三环朱静的公寓里,朱静打开门,看到一脸怒气、随时有可能挥起拳头的潘浩儒,竟幽雅地微微一笑:“请进。” 说罢,就腰肢轻摇,闪身走进屋内。 潘浩儒重重一摔,门咣当一声关上了。 然而当他走进室内,却终于无法发怒。 客厅里的墙上摆着儿子满月的照片,很大,有一面墙,应该是喷绘的,整整一幅。 地上是用红蜡烛摆着的一个心型,还有一堆的玩具和一个三层蛋糕。 朱静对着照片,脸上是母性的光辉,很动人,她说:“儿子,今天是你的生日,爸爸妈妈都在,让爸爸给你切蛋糕好吗?” 朱静从桌上拿起餐刀,递给潘浩儒,她的手轻轻拂过他的脸,动作轻柔充满爱意,“你可以用它来给儿子切蛋糕,也可以用它捅了我,然后,我们就都解脱了。” 潘浩儒没有说话,眼前这个女子在烛光下依旧是那么动人的容颜,又看到墙上那个瘦瘦小小的儿子的照片,他独自攥紧了拳头,啪的一声,餐刀落在地上,他转过身丢下一句话:“我们法庭见。” 说完,头也不回,走出门去。 朱静笑了,笑得花容惨淡。 泪水在她眼中漾出。 “好,你好狠心。”朱静笑了,“如今再也没有什么能让你回头了。” “很好,很好!”朱静笑着,笑着,如痴如狂。 汇园公寓一层的茶馆里。 潘浩儒阴沉着脸,在看到推门而入的宋萱时,终于缓和了。 “喝点什么?”潘浩儒问。 “随便。”宋萱坐在他的对面,看着神色间满是倦怠的那个男人,心里为许卓然暗暗可惜。 倒了一杯热茶,递给宋萱,潘浩儒直视着她:“她在哪儿?” 这段日子以来,他忽然觉得原来一切都不在自己的掌握之中,许卓然不仅离开了紫园,而且离开了元亨,现在他甚至已经确信,她居然离开了北京。 自己曾经连续半个月在她家楼下、她姐姐的单位和家附近等候,结果一切迹象表明,她没在那些地方出现,于是他才真的慌了,才想起了这个唯一知道他们关系的卓然的好朋友。 宋萱看着他:“我不知道。”看他有些不信的表情,又说,“你错了,她如果要走一定不会告诉我的?” “为什么?”潘浩儒觉得自己这些天智商变低了,变得不能思考也不愿意去思考了。 “因为我是支持她和你在一起的,在她矛盾和挣扎的时候,我是竭力怂恿和鼓励的。”宋萱实话实说。 “哦?”潘浩儒不得不重新认真地打量起这个女孩,凭着自己多年的阅人经历,他相信她所说的话。 “所以,她知道如果她告诉我了,我会阻拦,会破坏,会跟你通风报信的。”宋萱看着潘浩儒,心里说了很多句的可惜。 潘浩儒点点头。 “我想,以她的个性,走了就是走了,不是欲擒故纵,短期内应该不会回来的。” 潘浩儒眉头微皱:“我知道。” “如果,我是说如果一年、两年以后,我有她的消息了,那时候你还要吗?”宋萱问得有些小心翼翼。 “会,无论多久。”潘浩儒坚定地说。 宋萱摇了摇头:“卓儿太傻了,你会怪她吗?” 潘浩儒掐灭了手里那支未吸完的香烟,头都未抬:“我现在只想把她抓回来,吊起来打。” 宋萱笑了:“你不会的。” 潘浩儒拿起茶壶给宋萱续了点水:“怎么讲?” “因为你看她的眼神,是我追逐了一生,然而在婚姻内外,都不曾收获的。” “这么深刻?”潘浩儒忽然觉得这是这些天唯一让自己放松心情的一个下午。 “是呀,所以我会帮你的。”宋萱站起来,“谢谢你的茶!” 潘浩儒也站了起来:“客气。”潘浩儒端起杯子,喝完最后一杯茶,起身向外走去。在停车场,刚刚走到自己的车前。 立即有三四个人一拥而上:“是潘浩儒吗?” “我是。”潘浩儒点了点头。 “你涉嫌谋杀,这是拘捕令。”其中一人将一纸公函在他眼前一晃。 然而没等他有任何的反应,就被押解上警车,带走了。 在审讯室里,潘浩儒看到了老杨。 “兄弟,这案子我回避了。”老杨递给他一包换洗的衣物,别有深意的看了他一眼,然后就走了。 主审的是两个年轻的小伙子,“9月2日晚上,你在哪儿?” “我和朋友去吃饭,大约9点多的时候去了东三环东区国际。”潘浩儒据实回答。 “说具体点。” “东区国际a区2号楼b506。”潘浩儒闭上了眼睛,他隐隐地知道了这其中的缘由。 朱静用那把餐刀捅向了自己,而一层大厅和电梯间的监控录像可以表明,自己有作案时间,那把餐刀上也留着自己的指纹,他明白了。原来,这两个女人,一个是他是深爱的,一个是爱着他的,他都不曾真正的了解,也都没有把握住,他笑了,苦涩的笑。 “你有什么要说的?”审讯员问。 “我只能说我去过那儿。”潘浩儒不知道此时除了实话实说,还能如何。 “你跟受害者有争执吗?”审讯员盯着他的眼神,抛出了后面的问题, “有。”其实那天他们之间算不上争执,但是潘浩儒知道此时多一句注解都会被看作故意为自己开脱,毫无意义。 “所以争执中,你就动手杀了你的妻子?”审讯员到底还是年轻,终于没忍住。 潘浩儒笑了:“小同志,你这是在诱供。” 审讯员面上一窘:“你有作案时间,也有作案动机。”他递给潘浩儒几张照片。 潘浩儒看过之后,又还给审讯员:“但是事实上,动机和时间并不能说明我做了案,只是有嫌疑,对吗?” 审讯员没有说话。 “我想知道,她现在什么情况?”潘浩儒跟上一句,此时他居然无比镇定。 “还在抢救。”审讯员又留下一句,“看在你跟我们杨头儿是战友的分上,我明告诉你吧,她死了,你就是故意杀人,她活过来,那就是故意伤害。” “为什么不能是自杀呢?”潘浩儒盯着审讯员的眼睛,“小同志,你还没结婚吧,你不知道女人狠起来,往往比男人更狠。” 第三章 喜马拉雅 第三章 喜马拉雅 就是同一天,许卓然正在中国西部辽阔的青藏高原上。青藏高原——那是一片辽阔苍茫的神圣之地,从小,许卓然就对她充满着向往,她喜欢旅游,不论是出差还是专程安排。她走过很多地方,她去过“小桥、流水、人家”的苏州,去过天上人间的西湖,去过繁华的上海和珠江三角洲,看过长白山的天池和晋商的乔家大院,到过天涯海角的海南和五朵金花的故乡大理。然而,青藏高原一直是她足迹始终未曾到过的地方,那里遥远而神秘,一直令她魂牵梦萦。 当她逃离紫园、逃离潘浩儒的时候,她只想去那儿,仿佛只有青藏高原那种远离城市的繁华与喧嚣,原始的安宁和纯净人才会洗涤她的心灵,安抚她的忧伤。对她而言这是一次自我放逐,其实流放也是一种状态。 在临行前,她和母亲有一次长谈,关于她的感情,母亲只是给她讲了一个关于缘分的故事。 故事里他和她相爱了,在结婚的时候她嫁给了别人。被痛苦折磨的他就要死去的时候,一个僧人让他看一面神奇镜子,里面是一个赤身裸体的女人的尸体被弃在荒野。第一个路过的人看了一眼走了;第二个人路过时,为她披上了自己的衣服;第三个人最终将她埋葬。最后的画面是他深爱的女人的脸。僧人对他说,这个女人就是你未婚妻的前世,而你就是那个为她披上衣服的男人。她为了今生报答你,会给你一段美好的恋情,但她最终要嫁给埋葬她的男人。 母亲说缘分有的时候不一定是一对一,缘分也会有纵横交错的时候,所以对于许卓然和潘浩儒的这段感情,母亲没有太多的苛责,母亲只是说,维系两个人在一起的很多时候除了感情还有责任,而有时候责任比感情更重要,所以对于许卓然的放弃,母亲表示支持。 这次谈话也带给许卓然很大的启发。她想明白了,自己才只有25岁,未来的路不仅仅只有爱情,还有很多事情等着她去做。她首先就是想满足自己多年的愿望,去拉萨、去青海湖,去那片人间净土,让自己的心情得到彻底的放松和调试。 于是她背起行囊,以自助游的方式,开始了她的青藏之行。当她踏上这片净土,每一天都在收获感动,她被深深地震撼着,也由此做出了影响她一生的决定。 在拉萨,她遇到了陈庆。 那是一个晴朗的午后,她准备参观雄伟的布达拉宫。在拉萨的市中心矗立的布达拉宫是这座雪域之都乃至整个青藏高原的象征。这座世界上海拔最高、最雄伟的宫殿是藏文化最灿烂的象征。 许卓然用手中的相机不停的拍照,身上带的胶卷很快就用完了,虽然数码相机现在已经开始流行起来,但她还是喜欢使用自己这台老式的佳能傻瓜,她喜欢那种按动快门的声音。环顾四周,她看到一家门脸不小的彩扩店,于是走了进去:“小姐,给我拿两卷柯达100。”顺便看着墙上的冲洗价格。 店里有一个美丽的穿着藏袍的女孩,递上两卷胶卷。 “多少钱?”小女孩还没来得及开口,一个男人的声音从后来传来:“一百美金。” “晕。”许卓然的第一反应是挨宰了,她猛地回过头,然后一下就怔住了。 “陈庆。”许卓然有些惊喜,“你怎么在这儿?你从美国回来了?” 陈庆眼里都是笑:“我陪你在街上逛逛,还是想先听我的经历?” “边逛边聊吧。”许卓然说,然后就开始掏钱包。 陈庆拉着她就往外走,许卓然忙说道:“等会儿,还没给人家钱呢” “不用。”陈庆帮她把胶卷换上,“这是我的小店。” “啊。”大大的意外写在许卓然的脸上。 陈庆和许卓然走在拉萨的街上,现在正是一年之中相对的淡季,所以没有所谓的熙熙攘攘,很舒服。漫无目的地走到了有名的八廓街,满眼都是琳琅满目的纪念品小摊,这是通往大昭寺的路,所以偶尔可以看到穿着藏袍虔诚地磕长头的人。对于她们,许卓然由衷地敬佩:“有信仰真的是一种幸福。” “是呀。”陈庆告诉许卓然,他在美国获得了运动营销专业博士学位后归国了,突然发现学到的东西跟中国的体育产品市场中很难实现有机的结合,这种差距实在太大了。去年底他带着公司市场部来到拉萨拍摄新产品广告,那种听着“天路”,开着越野吉普在青藏高原上驰骋的快感让他放弃了在北京的一切,留在这儿,开了一个小店,每天只是淡然的享受生活。 这种经历许卓然已前也听到过,在丽江、在大理有很多年轻人都是曾经纵横职场的精英人士,然而最终在一次旅游之后,他们在让自己心动的地方停泊下来,简单的营生,很少的收入,但是却很满足的这种闲淡的生活。 对于他们的决定,许卓然很欣赏,但是她做不到,对于物欲对于浮华并不是我们真的有那么多的贪念,而是我们的选择不一样,我们体味收获的标准不一样。 直到陈庆带许卓然去了这里的一个由北京外企职工捐助的希望小学后,在看到高原娃娃脸上被阳光灼伤的“高原红”和那种渴望知识的眼神,那种心疼的感觉让许卓然觉醒了,从此心中多了一份分量,多了一份责任。 “我的童年没有玩具、没有图书、没有新衣服。我一直想学会写我的名字……”在遥远的青藏高原,有这样一些孩子:因为贫穷他们不能拥有同我们身边大多数孩子一样丰富多彩的童年,不能走进他们朝思暮想的校园……陈庆说:“我也是从贫穷的甘肃走出来的,这其中的努力和艰难不亚于过去秀才的十年寒窗苦读,所以我成立了一个网站,为青海、西藏的失学儿童利用网络寻求捐赠,我觉得仿佛只有这样我的生活才有意义。” 许卓然一直以来的观点是,一个人要善良就不能成为别人的负担,要努力靠自己去打拼,所以她长期以来养成了自立、独立的性格,对于那些助学的爱心活动,她一向都是不赞成的,因为她觉得靠别人馈赠得来的钱财去求学,一方面增加了捐赠者的负担,一方面并不能让受赠的孩子获得在艰难困境中努力拼搏,挣扎进取的生存能力,这样对他们的成长未必是一种好事。因为她一直觉得自己之所以比很多同龄人出色,就是因为自己小时候贫寒的家境,很多优秀的品质都是在逆境中锻造出来的。 但是当她在牧区,看到拾起牛粪的冻裂的小手时,看到那些失学儿童那种渴望的眼神时,她改变了自己多年的看法。她在北京,即使家庭条件再不好,然而基本的保障还有,而她们什么都没有,自己当年用来勤工俭学的那些方法和手段,在这里都不可能实现,不是吗?给出版社打字、在麦当劳打工,给广告公司做市场调查、写方案,甚至是卖报纸,这些在这里都是不可能实现的。 那么,让幼小的她们去为自己挣得一份学费,是太不现实了。 所以,她加入了陈庆发起的“格桑花”青藏高原助学活动。在小学校里教书,筹集捐赠,联系师资培训,巡回路演。从此开始了她生命中最有意义的支教生活。 北京,走出看守所的潘浩儒面对那个越发清冷沧桑的女人,定定地,一句话也没有说,浮光掠影,曾经的爱恨与纠缠,他觉得一切都应该就此结束。 在对峙中,朱静一步一步走近他,未曾开口泪水已然满盈:“我想与你同归于尽,但是上天不让我如愿,我活过来了,所以,我不能让你一个人在里面。” 潘浩儒盯着她,像是凝视,又仿佛面前空无一物般的淡然与空寂。 “我想让你一无所有,输的干干净净,但是……”朱静眼眸微微一闪,苦笑着,“我舍不得。” 他表情冷峻,有几分木然,依旧一语不发。 “走吧。”朱静微微一笑,打开车门。 他眉头微挑。 “去民政局。”朱静从包里拿出结婚证还有身份证,“一切都在今天结束。” 他如如不动,面上表情依旧,没有喜悦,亦没有意外,微微点了点头,只是眼中的冷漠一点点散去。 第四章 享受孤独 第四章 享受孤独 怎样才能吸引更多的人把目光投向西部这片贫困的土地。怎么才能让全社会都来关注这些可爱的失学儿童呢。 许卓然在青海最贫穷的玉树牧区,在陈庆捐助的一所希望小学里,她留下了,亲自教了孩子们数学和语文。当她每天看到那些满是尘土和泥垢的小脸,看到他们那种对知识的渴望和复学后的珍惜,那种与他们年龄毫不相衬的小心翼翼和乖巧,许卓然心里很酸楚,也很无力。她想起了潘浩儒,想起了紫园和迷你宝马,还有那豪华的非洲之旅。 在她的脑海中,那些东西都可以换成货币,换来很多孩子学习的机会。但是只能是想想,她相信,如果他的视线能够看到这里,潘浩儒一定不会吝啬。她也相信,像潘浩儒这样的有钱人一定会不少。 现在的社会中,有一部分人“恋富”,对富人很追捧,希望能够分享他们的财富。而另一部分人则是“仇富”,认为有钱人都是为富不仁的。有句话不是说过吗——无奸不商,单纯而善良的人又怎么能富起来呢? 但是许卓然不这么认为,从来都不是,古往今来能够在商战中拼杀出来,在生意场上收获成功的人,智商和情商都低不了,不管是沽名钓誉还是真的厚德载物、心存善良,公益事业都是他们热衷和关注的。 在这片辽阔而宁静的土地上,她暂时封闭了自己,除了陈庆没再没有一个熟悉的人,除了每周给家里打回的电话,她仿佛如同穿越了时空一般,一个人默默的享受着这份孤独。 直到有一天,陈庆来小学校看她,两人对视了好久,陈庆说:“你脸上长斑了。” 许卓然点了点头:“是呀。” “知道为什么长斑吗?”陈庆盯着她的眼睛,似有深意。 许卓然摇了摇头。 “因为心情郁闷,内分泌失调,再加上高原的日晒和特殊气候,你的皮肤在内因外因共同作用下的结果。”陈庆如同医生一般说出他的诊断,惹的许卓然不禁笑道:“你别逗了。” 陈庆眼色一黯:“我没开玩笑,说说吧,你来了这么久,咱们都没有好好聊过,跟我说说的你的事情,为什么要离开北京?为什么要逃到这里?” 许卓然脸上的笑容渐渐淡去,代之是一种隐隐的悲伤,望着辽阔的草原,仿佛自言自语地说:“我爱上了一个人。” 陈庆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只是,他不属于我。”许卓然终于扭过头去,她的眼中已然有了泪光,是的,半年了,她一直刻意的在回避那个人,回避那段短暂的感情,但是没有想到,此时当她不得不提及的时候,居然很想哭。 “所以,你选择了逃避?”陈庆心中暗想,她一直想要的就是一份全心全意的爱情,但是这样的她却偏偏不能如愿,不知是替她惋惜还是替自己难过。 “逃避?”许卓然重复着这个词,有些恍惚,“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他,我怕自己见到他就会投降,就会管不住自己,但是这样是不行的,我们在一起没有结果。” “可是现在这样,有用吗?”陈庆一语点破要害,“你的人在这里,远隔千里的青藏高原,可是你的心呢?你的心在哪里?” “我……”许卓然语迟了。 “我每年夏秋在这里,做着自己喜欢的事情,但是其他的时间我必须回去,回到北京,去做我该做的事情,对于妻子、儿子,家庭、事业,还有一份应尽的责任,而你,也一样。”陈庆伸出手轻轻放在许卓然的肩头,看着她,神情郑重而有些忧心忡忡。 许卓然想笑,却没有笑出来。 “我需要点时间。”许卓然最后还是挤出一丝笑容。 “好。”陈庆淡然一笑,“我们是朋友,我很庆幸,这段时间我在你身边。”他递给许卓然一张名片。 许卓然接过来一看:“水漾化妆品公司?” 陈庆点了点头:“这是一家美国的化妆品公司,正准备在国内运作,我的一个朋友拿了总代,正在招人,我觉得你可以去试试。” “廖永红?老板是女的?”许卓然仔细看着名片,若有所思。 “是的,对了,她目前就在拉萨,如果你有兴趣,我安排你们见上一面。”陈庆看似随口提及,实则是早已替许卓然安排好了一切,他希望她能够重新回到以前那个积极、忙碌的职场。 如他所愿,许卓然与小学校里的孩子和老师们依依惜别,她离开了这里,与陈庆一同来到拉萨,在这儿的雅汀舍丽花园酒店大堂咖啡厅里,见到了廖永红。 雅汀舍丽花园酒店位于拉萨市金珠西路,宛如碧玉翡翠镶嵌在美丽的拉萨河畔,与拉萨火车站隔河相望,毗邻西藏博物馆,距闻名遐迩的布达拉宫仅5公里。门市价是2058,许卓然心中一沉,住在这里,但是偏偏是带着志愿者的钱物来捐赠的,她心里就有些不舒服。 而坐在对面那个一身休闲服打扮的中年女子,就是廖永红,她笑了,直言不讳:“我喜欢这儿的咖啡厅,环境比较好,适合谈事情,所以把你约过来了,我平时住在青年旅舍,那是四层高的传统藏式四合院,也很好,只是处于闹市比较喧嚣。” 许卓然面上一红,随即爽朗的笑了:“廖总眼光真独,我心中想什么,你一眼就看穿了。” 廖永红微微一笑:“没办法,常言道:女人本身就敏感,而做生意的女人就更加敏感,我给这话补充一句‘做女人生意的女人才是最敏感的’。” 许卓然伸出手,竖起拇指:“精辟!” 简单的介绍了一下公司的情况,又了解了一下许卓然过往的工作经历,廖永红直奔主题:“我听陈庆讲过你以前的工作经历,之前也上网查了你之前做过的一些活动,坦白地讲,我相信你有能力做好,但是我的担心,”廖永红突然一顿,“我怕你做不长!” 许卓然有些奇怪:“为什么?” “你以前所在的公司都是很具规模的,在一定基础之上的,有前期积累的资源和影响,但是我这里不同,一切都刚刚起步,我能给你的也很有限,三个月为限,工资6000元,转正以后,工资8000元,享受总提成的百分之十,销售、市场、产品,全权负责。”廖永红说的极为干脆,“职位是副总,但是待遇可能与你以前当主管时是一样的,主要就看业绩,业绩好,提成是不封顶的。” “好。”许卓然没有丝毫犹豫,“很有挑战,我愿意努力去做。” 一切看似偶然,然而这偶然之后又蕴含着多少必然。 2004年元旦前夕,许卓然回到了离开半年之久的北京。一出北京站,她都觉得有些恍惚。 驻足等了一会儿,看着往来的人群,焦急的接站人,拥抱在一起的重逢的亲人,她笑了笑,在等什么?电影里的奇迹不会出现在自己身上的,不会有人知道她回来了。 于是招手拦了一辆出租坐上车,感觉真好,离开了半年,北京一切没变。 家门口,打开房门的母亲看着许卓然,那个漂亮娇美的小女儿,因为高原日晒,脸上已经起了很多斑点,变得粗糙而暗淡。老太太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一把将女儿揽在怀里。 回到家的感觉真的很好,吃完饭,洗了澡,坐在自己的床上,许卓然找出那颗钻石,这是她唯一留下的他送给自己的礼物,现在她已经知道了它的价值,要不要把它卖了去资助更多的人呢?许卓然有些矛盾。她打开电脑,很长时间没有用了,试了好几次才想起开机密码。 在网络收藏夹里,有海滨和宋萱博客的地址,许卓然点了进去。 在她们的网页上看到朋友们聚会的照片,还有王亮孩子的照片,小家伙很可爱,温馨的照片让许卓然有一种想哭的冲动,宋萱的博客上有一篇文章是《迷失了自己的小孩,你在哪儿?》。 那是写给自己看的,许卓然哭了,是网络让我们跨越地域、忽略时间的感受重逢。 许卓然在宋萱的博客里匿名留下这样一段话:“感谢网络,虽然我们好久没有见面了,但是因为网络、因为博客,我们能够知道彼此的生活状态,好不好,有了怎样的发展和变化。于是少了一份牵挂,多了一些幸福的分享。” 然后,她打开了自己的博客。 没有想到,她在这儿看到了朋友们的留言。 所有的人,说着同样的话。就是一年前在王亮的婚礼上,他说的那句“希望你幸福”。 眼泪再次留出来,许卓然对自己说,在这个世界上,你已经是很幸福的了,亲情、友情、爱情,事业、健康,无一缺失。所以今天之后,你的泪不应该再为自己流。 她再一次更新自己的博客。 一张西藏的照片,一段励志的话语。 “幸福应该就是一种知足,幸福应该还是一种感恩,对于现在所得的一切,我们由衷的满足,并抱着一种感恩的心态去享受。于是,孤独也成了一种幸福。享受孤独,这样生活才更加开阔,才能够收获更多的快乐。 第五章 从头再来 第五章 从头再来 在家里呆了三天,1月4日,许卓然再一次收拾起行装,这一次是坐飞机,目的地是深圳。 随着飞机降落在深圳的跑道上,许卓然的心也随之颤抖,终于又来到了这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地方。这是自己第三次来深圳了,与以往出差或者旅游的性质完全不同,这一次是来工作的,虽然廖永红没有明确说一定要工作多久,但是至少一年吧。 一月的深圳,有些潮湿阴沉,经历了青藏高原半年的洗礼,自己应该很快适应这里的环境。心情依旧有些沉重,以前每次去外地出差、旅游都很兴奋,但这次心底还是有一点点犹豫,不知该不该来,前途渺茫,心情麻木。不知是为了友谊,应朋友之邀前来上班,还是为了逃避,但是可以肯定的是,什么都可以逃避,心是逃不掉的。 飞机终于停下,机舱门开启,许卓然再一次给自己打气儿,离开了北京那片熟悉的土地,没有了所谓的北京人的天时、地利,自己依然是最出色的。 既然来了,就应该全力以赴。 她带着淡淡的微笑,快步走出闸口。 一出关,就看到前来接机的廖永红。 “廖总,为什么把水漾的大陆首发,定在深圳呢?”许卓然一直认为,北京和上海应该是一个新的化妆品品牌启动的最佳地点。 “走吧,先上车,车上说。”廖永红是东北女人,很能干,走到一辆黑色路虎边上,拎过许卓然的箱子放在后备厢内,发动了车子,开上环路,这才说道:“水漾在国外,是功能性化妆品,走的是药妆的路线,不进商场,只走药店,而北京和上海的药店,你也知道,真是药店。” “那么,深圳的药店?”许卓然心中奇怪,难道深圳的药店不是药店吗。 “你自己看了就知道了。”廖永红扭头看了一眼许卓然,“对了,我给你拿了一套极致淡斑的,你先试试。” 许卓然嗯了一声,这两天在家全部的时间都用来上网了,搜寻了所有化妆品的功能、特点,好好的恶补了一下这方面的知识。知道这斑一长上,就如影随形了,很难单纯的靠外用化妆品去除。 直接来到位于罗湖大厦的十三层的办公室,一个开阔的办公间,桌椅不少,但是现在都是空着,只有三两个小姑娘低头对着电脑看似紧张忙碌着,而最里面是两间用玻璃隔断打出来的办公室。 “这是你的办公室。”廖永红说:“一会我让秘书把资料给你送过去,你先熟悉熟悉情况。” “好。”许卓然应着,而廖永红则走进了紧临的自己的办公室。 看着电脑里秘书传过来的资料,许卓然渐渐有了头绪。 廖永红特意约许卓然一起共进午餐,自然没有放过难得的沟通的机会。 许卓然说:“深圳人口过千万,有近6000家药店,平均约2000人共同拥有1家药店,远远高出理论上的每6000人拥有1家药店的理想比例,这种药店密度也远远高于国内其他城市,可见深圳药品零售行业竞争之激烈。” 廖永红点了点头。 “所以,如果水漾在深圳的药妆市场可以生存,那么在北京、上海和其他各地区,就不足为惧了,反之,如果在深圳做死,重新转变打法,进入北京、上海的高档商场,走传统渠道,也构成不了什么不良的影响。” 廖永红笑了:“看来我真是捡到了一块宝,不错,你说得很对,要知道,作为一个代理机构,不仅仅是要做出业绩那么简单。什么时候,什么地点,做出什么样的业绩,才能让总公司给认可你,给你最大的支持,这才是关键。” 从一下飞机就开始正式上班,新的工作环境多少让她有些局促,和廖永红谈过话以后,突然感觉压力很大。 “那又怎么样呢?想找一个没有压力、没有数据、没有指标的工作。那是不可能的。”她笑着自言自语,“人就是矛盾的动物,让你闲下来,作一个小女人,被人养着,你又不甘寂寞,想驰骋疆场。如今面临新的局面,又有些胆怯,真是难以两全。” 日子仿佛就这样一天天过去,许卓然又恢复了以往积极乐观的状态,全身心地投入到工作中。 深圳是一个很适合生活的地方,白天虽然喧嚣,然而夜晚的时候又总是那般宁静。她 第六章 痛彻心底 第六章 痛彻心底 今天是糟透了的一天,先是为了产品进店的事情,守在海王辰辉等他们的老总,傻傻地等了4个小时,也没见到人影。然后接到公司电话,说是一致药店有顾客投诉,据说是使用水漾的神奇调理水过敏,整张脸几乎毁容,于是许卓然又风风火火地跑到一致药店,像119一样熄灭了顾客的冲天怒火,又安抚了备受委屈的导购小姐,带着顾客上医院皮肤科看病出诊断证明。 随后又回到公司给新入职的销售做了两个小时的培训,直讲得眼冒金星,口干舌燥。当5点半下班铃响过以后,这才坐在电脑前边,把一周的报表过了一遍,发了一个电子邮件给廖永红。 最后才托着疲惫的身子,回宿舍去。 路过格兰云天大酒店的时候,她突然想到,就在这附近的药店里,水漾专柜的销售一直起不来量,分析来分析去,也找不到原因。而就在此时,她突发奇想,如果在格兰云天的露天花园搞上几期大促,说不定会有效果。于是兴冲冲地走进酒店,从公关部到销售部,找了一圈,谈了一圈,终于达成所愿。 此时她兴致盎然,也不觉得饿,坐在一层大厅的休息区,看着大厅里进进出出的各色人等,看着玻璃窗外的车水马龙,不知不觉地,心里那个一直不能抹去的身影又渐渐浮现在眼前。 任她怎样去挥赶,都不能将他从自己脑海中清除。 所以,她腾的一下子站起身,大步向外面走出去。 在大门口,突然就与一个人迎面相撞。 那是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满嘴酒气,看着许卓然,嘴里居然就冒出一句:“多少钱?” 许卓然一下就蒙了:“什么?” “什么什么呀?”那男的上来就拉住许卓然的胳膊,“问你多少钱,陪我,陪我那啥。” 这一撞本就让许卓然有点憋气,而现在如此粗鄙的一问,更将她今天一整日的疲惫和委屈都激了出来,也不知是天性使然,还是意气用事,许卓然微微一笑,上前两步,对着那肥头大耳就是一记响亮的耳光。 虽然是夜晚的深圳,往来的人不似白天那么多,但是这样一幕,依然吸引了许多人驻足。 那醉汉被打蒙了,然而醒过味以后,立即血往上涌,扯着嗓子破口大骂:“不要脸的贱货!当个坐台小姐也这么拽!敢打老子,你以为老子没钱?老子有钱!看一会儿老子不整死你。”说着便上来欲拉许卓然的手。 许卓然气得浑身发抖,她再有急智,也应付不了这样的场面,只是气急败坏地喊道:“谁是小姐?我是你妈!” 啪的一声,那人如同熊掌般的大手就像许卓然脸上扇去,许卓然下意识地闭上眼睛,仿佛都没有去躲。 然而,那“啪”的声响虽然动静不小,但是丝毫也不觉得疼,因为他没有打在许卓然的脸上。 许卓然睁开了眼睛,看到身侧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男子,浓眉大眼,一张长圆脸,中等身材,目光诡异,此时扫过许卓然,神情中透着一丝嘲弄与不屑,是他,用自己的手臂挡下了这一掌。 “老藏,又上哪儿喝了黄汤,跑这儿撒野来了!” “哦,凡哥呀!”那个醉醺醺丑态百出的醉汉,上前拉住后来的男人,“离了,我媳妇跟我离了!” “行了,别跟这儿折腾了!”被称作凡哥的人扫了一眼围观的群众,“散了,都散了,喝高了,没什么好看的!” 凡哥拉着醉汉转身走进酒店:“走,上去呆会儿!” 那醉汉拧着不动,一手指着许卓然:“凡哥,把这妞儿给我带上,看我一会儿不整死她,跟我倔,还打我!” 凡哥半拽半扶着醉汉:“行了,一个小姐,你跟她较什么劲?一会儿哥哥给你找个好的!” 本来许卓然看在凡哥替自己挡下一掌的分上,只想忍下胸中这口恶气,只是此时,又怒不可遏,不由大喊一声:“你说谁是小姐?你哪只眼睛看我就是小姐?他是喝多了,我不跟他一般见识,你呢?你脑子是被猪踢了,还是让门碾了?进水了?有病呀?” 恨恨的,一口气把多年未用上的骂人的话全用上了,只是觉得痛快。 那凡哥停了步子,盯着许卓然,皱着眉头,像是想说什么,又终于忍下,把手伸进口袋里,拿出皮夹,掏出二百块钱,递给许卓然:“够了吧?” 许卓然简直气晕了,她点了点头:“你行!” 说着从包里掏出手机,迅速的按了三个数字,110。 电话接通了,许卓然立即说道:“在格兰云天酒店门口,有两名男子,当街污辱良家女子,还要嫖娼,这还是社会主义国家吗?你们赶紧过来看看吧!” “报案人姓名,联系方式?”电话里值勤民警问着程序化的问题。 “许卓然,手机是13900217878。” 在整个过程中,那个凡哥只是冷冷的注视着她,嘴角微微浮起一丝冷笑,他扶着醉汉,指着许卓然一字一句的说道:“我先把他扶上去,否则一会发生什么流血事件,我概不负责,有本事,你别走,就在这儿等着,我一会儿回来跟你算账!” 许卓然轻哼一声:“我不会走的,你们这种一夜陡富的人,拿多余的钱去干点什么不好,你知道吗,你手中的这五百块钱,在青海可以够一个孩子三年的学费,而你们却拿着它来找小姐,我就不明白了,找小姐满足你们生理上的欲望,有那么重要吗?这跟动物有什么区别?你们就没有什么姐妹姑婶?怎么会如此轻贱女人?”不知为什么,许卓然十分激动,她眼中是难以抑制的泪光闪动,她想起了他,现在的他或者是曾经的他,是不是在这纸醉金迷的南方开放城市也有过如何的行径呢? 心痛的感觉无以言表,终于一滴清泪掉下,泪落无声。 凡哥眉头紧皱,扶着醉汉走进酒店,只说了一句:“行了,斗什么气儿,散了,一会警察来了,你还得费半天话,累不累?” 许卓然看着他们的身影,此时才有几分的踌躇,是呀,他们走了,是追上去还是等在此地?仿佛都很不妥,追上去吧,自己一个女孩子,这里是人生地不熟的深圳,出点儿什么事自己就真的傻眼了,而留在此地,一会儿警察来了,这一个人的独角戏怎么唱呢? 于是苦笑着,摇了摇头,有些丧气地走开了。 第七章 如此遭遇 第七章 如此遭遇 睡醒一觉,冲了一个澡,洗去混沌、洗去烦躁,将自己的心情重新调试好,是的,我是打不死的小强,超级无敌乐天派,不管面对怎样的境遇,不仅仅是随遇而安,随境而转,而是要有超强的适应力,活得积极主动些,人的一生,不过百年,三万多个日日夜夜,所以,要开心,要乐观。 于是许卓然从冰箱里拿了一瓶矿泉水,又拿了一袋面包,拎着包就出了宿舍。这是一个两居室,是公司租的,许卓然一个人住,最初的时候还会有些害怕,因为害怕,所以她选择住在小卧室里,狭小的空间似乎能多一些安全感。每天晚上睡觉前,她都会很仔细地检查门窗,并且都会开着过道里的灯,可是即使如此,在最初的一周里,她都几乎难以成眠。 现在好了,每天累的一回到家,倒头就睡,有的时候连晚饭都懒得做,最多的时候就是煮一袋方便面,心情好的时候,会在面里放一个西红柿,放一点儿紫菜、一把海米。因为她讨厌一个人在厨房炒菜做饭的感觉,那时自然就会想起当初在紫园中的点点滴滴,一经想起,对着再香的饭菜,便再也没有食欲。 她打定了主意,来到金田路与福中三路交汇处的诺德中心,先在楼下打了个电话,然后直接上了十八层,海王辰辉的办公区,采购部的董超看到许卓然来了,立即一脸歉意:“许总,不好意思,我们林总还没到,你们的材料上周我就报上去了,您实在不用天天过来,有消息我肯定第一时间通知您!” 许卓然点了点头,微微一笑,故作愁状:“哎,着急呀,你们是深圳最大的药店连锁,一天不能进店,我对老板和总部都没法交代,要不我在你们这儿坐班得了,你有什么活我帮你干!” “呦,那我可不敢!”董超一脸诡笑。 许卓然早有准备,跟董超和采购部的人侃了几句,就不停地看表,仿佛很焦急的样子。 最终起身告辞。 董超一直给她送到电梯间:“许总走好!” “求求你了,别这么叫,我比你还小呢,你喊我名字就行了!”许卓然回首一笑,盯着董超,“你们老板怎么这么忙,天天都不来公司?” “哎!”董超苦笑:“也不是,一般的药品和保健品采购,我们部门经理就能做主,可是你们这类化妆品进店,破天荒头一遭,这事我们都有点儿吃不准,不敢做第一个吃螃蟹的人,所以就得往上报,最后等老板的意思!” “哦!”许卓然点了点头:“所以呀,要一般的药店,我们公司也是有业务员、销售经理去跑,就是高度重视你们海王,我才一趟趟的往这儿跑,可是多少次了,还没见到人!” 董超有些尴尬,欲言又止:“哎,说实话吧,大家对你们这事都不太感冒,认为不一定能有多大销量,但是麻烦不少,所以我估计你就是见了老板也不一定能如愿,还是踏实的回去等消息吧,您老往这儿跑,我也觉得过意不去!” “你要觉得过意不去,等你们老板在的时候,你就给我打电话!” “我不敢。好嘛,您这不是让我当奸细吗?”董超嘿嘿一笑,眼珠乱转。 许卓然看似随意的一问:“嗯,你们老板开什么车呀?” “奥迪a8,怎么啦?” “根据车可以分析人的性格,我回去分析分析,看看下次遇上了,怎么跟他谈!”许卓然调侃着,看似无心。 “电梯来了,那我就不送了!”董超伸出手,帮许卓然拦着电梯门,南方男人的细致与体贴倒是所传不虚。 然而电梯里的许卓然并没有按1,而是按了b1,直接去了地下车库。 到了地库,找了一个和气保安,满面堆笑地跟人家聊了好一会儿,该打探的都打探清楚了,然后就坐在一个空车位上,如如不动地等待。 一个小时以后,好心的保安给她送过来一个小板凳。这样总算可以坐得舒服点,喝着自带的矿泉水,吃着面包,许卓然想的是,明天应该再带一小袋咸菜来。 又过了一个半小时,一辆黑色的奥迪a8驶了过来,许卓然站起身,把板凳放在一旁。 车在她前面一米处停下。 车窗缓缓放下,一个戴着墨镜的中年男子探出头来,仔细打量着她。 许卓然心想,阴天还戴墨镜,真是够自恋的,以为自己是明星吗?她淡淡一笑,迎了上去:“您好!是海王的林总吗?” 那人显然有些诧异:“你是?” 许卓然从包里拿出一个小小的红色名片夹,从里面拿起一张名片,双手递上。 “水漾化妆品公司副总许卓然。”那人突然不可遏制的一阵大笑。 笑的十分诡异,也很让人反感。 他随即摘下了墨镜:“原来是许总,24小时内相遇两次,咱们真是有缘!” 许卓然一瞥之后,顿时愣在当场,太嘲讽了,竟然会是他。 她有些负气的转过身,很想一走了之。 然而,只是一瞬间的挣扎,她就改变了主意,她不能公私不分,这是工作,她是职业经理人,要对公司负责,于是她又腾地一下转过身。 “真是相约不如偶遇,能否请林总给我一点时间,谈一下水漾的事情!”她态度谦和,看不出有丝毫的别扭与压抑。 然而那握着拎包的略显僵硬的手,却暴露了她的隐忍。 林启凡,海王辰辉的老板,也就是许卓然费劲心思找了半个月的深圳医药连锁业的巨头,同时也是昨天晚上在格兰云天门口发生争执的那个凡哥。 他点了点头:“好啊,看在你这么有心的分上,居然知道在停车场堵我,好,我给你半个小时,半小时之内你如果可以说服我,我就考虑你们的计划!” “半个小时”!许卓然仿佛想起那一年自己在潘浩儒的车上讲的那个电梯间一分钟推荐保险的故事,曾经以为自己的性格不够坚强,不适合做sales,谁曾想,今日自己偏偏就在做着这样一份仰人鼻息的工作。 “半小时,够了!”她想的是,这样的人,跟他在一起半个小时就足矣了,多一分钟都不想多做停留。 第八章 博弈斡旋 第八章 博弈斡旋 诺德中心三层名典咖啡临窗的位子上,许卓然与林启凡面面相对。 落地玻璃上挂着清澈的水帘,一下子就把自己与俗事喧嚣隔开了,是个幽静怡人的好地方。而且座位还是那种藤状的秋千,只是可惜,相对的人。 许卓然用5分钟的时间,强调了三件事,品牌、质量、利润空间,然后话锋一转:“我想知道林总的意见!” 林启凡嘿嘿一笑,从烟盒里掏出一支烟,看了许卓然一眼,不知是做作还是真的绅士:“我可以吸烟吗?” 许卓然面无表情:“把我当成生意伙伴,您当然可以自便,如果不是,那么我是女性,你就应该保持风度,不抽!” “哈哈!”林启凡一阵大笑,笑的有些肆意。许卓然微微皱眉,环视了一下四周,安静的富有情调的环境,他太张狂了,这样的人让人很难不反感。 林启凡把烟放下了,打量着许卓然:“廖永红也有看走眼的时候,让你给当她副手,真是不太合适!” 许卓然很是诧异,但是她想也未想,脱口而出:“我不知道您和廖总的交情,但是这件事情是廖总交由我负责的,所以我自然会竭尽全力!” 林启凡再一次重新认真的审视许卓然。 许卓然对着林启凡,很难有一颗平常心,于是她忽略掉所谓的谈判时应该注意的博弈的技巧,而是采取的最原始的“开门见山,直奔主题”的方式:“我想知道林总反对我们进店的原因!” 这时候服务生将他们点的饮品端上,林启凡点是一杯黑咖啡,而许卓然则要了一杯柚子茶,这些天麻烦事凑在一起,直觉得火太大需要降降火气。 一杯香浓的热咖啡,一个精致器皿中的盛着的牛奶,还有两小包砂糖。 林启凡动作潇洒的把那两包糖放在了一边,也没有在咖啡中兑入牛奶,只是用碟子中的小银勺搅动了几下咖啡,然后端起来喝了一口。许卓然皱了下眉,略带吃惊的看着,却没有作声。 盯着他直到那杯咖啡被完全喝完…… 然后一丝不易被察觉的微笑悄悄浮现在唇边。却被林启凡捕捉到了,他看了一下表,神色一凛:“你还有十五分钟!” 许卓然把身子向后一靠,随着秋千惯性的轻轻荡着:“说说拒绝的理由!” “很简单,海王现在不需要标新立异,我们不想做第一个吃螃蟹的人,而且我也不认为在药店里做化妆品能有多大的销量。如果你们轰轰烈烈的进来了,然后无声无息地死了,你们撤了无所谓,反正也没有多大的名气,可是我不一样,举手投足,整个广东药行都在观望,我没必要承担这个风险!”林启凡说的是实话。 这个原因许卓然一早就知道,于是她早有准备,从包里拿出一本报告,递给林启凡。 在他皱眉的同时,抢先说道:“请看第一页和最后一页!” 十几页的报告,林启凡自然没有耐心去看,然而翻开第一页,他的目光停留在上面的一段引言,随即便被吸引,没有如许卓然所说的直接去看最后一页,而是翻到第二页,第三页,一页一页看了下去。 最后当他合上报告的时候,面色居然有几分沉重。 “这是你做的?”说实话,不仅仅是意外,还有一点震撼。 许卓然点了点头:“我听说您以前不是做医药行业出身的,那么当初接手海王,在传统的医药行业短短几年就让人耳目一新,以专卖店的管理和服务来整合药店,本身就是一个创新。所以我相信对于新鲜事物,新的产品,新的营销模式,您只是谨慎而不是守旧,我相信,只要我呈现给您令人信服的事实,您会考虑接受的!” 林启凡再一次认真审视对面这个年轻的女孩,本来这一次的谈话,完全是一种敷衍,他知道廖永红,也知道她现在所做的项目,但是他从来没有认真对待此事。 许卓然话音又起:“海王辰辉,您当初选择这个名字的时候,定是希望海纳百川,星罗棋布,在中国的医药行业占据举足轻重的地位,成为领军企业,所以创新与开拓应该是您一路走来企业的风格和惯性。那么,今天就请您为水漾开一善方便之门,让我们共同见证这新的行业增长点!” 林启凡沉默了,许卓然突然发现,沉默时的他似乎没那么讨厌,沉默表示他在思考,思考就表示有被说服的可能。 “如果您实在觉得有风险,可以选择保守的合作方式,就是地租,我们给您固定的租金,而销售收入就自然与您无关了,以后即使是亏损,海王在合同期内的利益也可以得到保证。当然,如果选择流水倒扣的方式,刚刚的数据您也看到了,利润空间与保底都是其他药品和保健品不能比拟的!” 林启凡身子向后一靠,从烟盒里掏出一支烟,在许卓然的注视下点燃,深深吸了一口,一个大大的烟圈吐出,渐渐散开,他似笑非笑,看着许卓然:“你怎么那么肯定我就答应了?” 许卓然没有笑,依旧一脸严肃,她喝了一口面前的柚子茶,用手指了指林启凡面前的咖啡。 林启凡有些莫名,皱起眉头,轻轻掸落了长长的烟灰。 许卓然心情愉快,态度十分轻松,带着几分玩笑地说道:“很高兴这次沟通是在这儿,而不是在办公室里。美国心理学会的研究人员指出,咖啡中含有的咖啡因,能令人比较容易妥协,即咖啡可以让人放松心情,放下戒备,使人‘耳软’。亚马逊畅销书《销售明星秘诀》中也说,在你‘攻克’一个难缠的客户时,不妨请他喝咖啡,这样可以增强自己说话的吸引力,有助于达成合作,所以,今天的咖啡,我请客!” 林启凡没有说话,他着实有些意外,将半支没有吸完的烟掐灭在烟灰缸里,看了一下手机,30分钟,在30分钟内,自己真的被说服了。“好,明天下午,我会让采购部的经理联系你!” 许卓然立即展颜一笑,长长松了口气。 林启凡仿佛见不得她开心似的,一双亦正亦邪的眼睛肆意的瞪着她:“别高兴太早,我先给你五家店,三个月为限,如果是你报告上销售额的两倍,再谈全面引进合作的事情!” 许卓然的脸立即垮了下来,她承认,跟中年老男人,尤其是生意场上的中年老男人博弈,她确实还欠火候。 林启凡站起身,扫了一眼许卓然,头也不回的先走了。 许卓然很是有些憋气,冲着吧台招了招手:“服务员,结账!” 服务生显然有些意外,盯着她看了一眼,然后礼节的笑了笑:“林总在这里是记账的,您不用付钱,可以走了!” “晕,万恶的有钱人,又不是村里的小卖部,连锁咖啡店还能记账?”许卓然忿忿然,也走出店门。 第九章 浮生冉冉 第九章 浮生冉冉 在廖永红的办公室里。 听完许卓然的汇报,廖永红面上满是赞许,只是许卓然自己十分的气馁,于是廖永红开口相劝:“不错,没想到你能约到他,亲自跟他敲定合作,以后的进展就会很顺利,五家店已经是不错的结果,我们在春节前把五家店做好,做成样板店,到那时再谈条件的时候,也许又是另外一番光景!” 姜还是老的辣,这几句话让许卓然猛然惊醒,她有些崇拜的看着廖永红,廖永红笑了。 而在海王的第一会议室内。 采购部、销售部的经理主管围坐一圈,对着一份报告怔怔发呆,面面相觑,不知老板是什么意思。 林启凡把报告扔给他们,用少有的训斥的态度对他们开讲:“你们都是在医药行业摸爬滚打了多少年的业内资深老人儿,看看这个,有什么想法?” 采购部的经理,微微有些谢顶的老于,扫了一眼众人,第一个当了炮灰:“这个品牌我们一直在观望,也把她的资料报给销售部了,想听听销售部门的意见,再看看林总的指示,决定是否引进?” “我不是就事论事!不单只是这个牌子的事情!”林启凡想起下午那个丫头的小小的得意的那副嘴脸,就感觉气不打一处来,劈头盖脸就是一通臭批,“看看人家这销售报告,这调研数据,人家居然站在咱们的店门口,数客流,把咱们主力店的销售时间段,销售的产品类别、价位趋势,客流特征全都掌握了。还有咱们竞争对手的,什么“一致”这些小店,你们谁把他们放在眼里了,可是你们看看,这个牌子在这样的小店里的销售,这要是放在咱们的店里,这不就是你们的销售增长点吗?” 林启凡确实没有想到,一个销售额十来万元的60平方米的小药店,水漾专柜上市第一个月能卖到5万,占销售额的50%,而且化妆品的利润空间显然比药品要大多了,再加上那些精美的专柜,漂亮的导购小姐,无疑会提升药店的品质与档次,增加客流那是一定的。所以当下午许卓然递给自己这份图文并茂、数据详实的报告时,不管是理智还是感性,引进这个品牌,他当下就做了决定,只是男人的自尊心让他不好直接开口允诺,于是她那个关于喝咖啡能使人妥协的调侃之词就变得恰到好处了。 对于这一切,林启凡只是觉得很是恼火。 采购部的经理老于与销售部的钱经理偷偷交换着眼色,里面内容满满,老板已经好久没发过脾气了。这是一个雷厉风行、果敢坚毅的男人,做事情一贯是铁腕,对待下属虽然一向不薄,但是对于身边这几个追随自己多年的老人,却时常不假辞色,经常会劈头盖脸地训斥一番的,只是最近一次发火好像还是半年多以前,本以为生意越做越大,各项事务日渐转入正轨以后,老板转性了,不会再发火了,没成想,江山易改,禀性难移,还是这幅德性。 他们这里暗自皆叹,而林启凡仿佛还是不解气般的仍在训诫,一直到过了下班时间,林启凡的手机响了,会议这才不得不结束。 许卓然结束了手头的工作,才发现办公室里空无一人,原来大家都下班了,她也刚要收拾东西走人,忽然听到前台总机电话响了,本来没想接,但是那电话铃声一直执着地响着,于是她用桌上的电话切换过来:“您好,水漾护肤品公司。” “您好!”一个很明快的女孩的声音:“您好,我是来应聘的,因为路上发生了点意外,我迟到了,请问我现在过来,还来得及吗?” “哦,你是应聘什么职位的?叫什么名字?”许卓然下午的时候面试了几个导购,都不是十分理想,所以她还是珍惜每一个应聘者,希望不放过一个适合的人选。 “我叫陈晓颖,应聘导购!”女孩的声音很好听,应该是一个容貌清丽,爽快开朗的女孩。 许卓然在桌上翻着简历,虽然一时没有找到这个叫陈晓颖的应聘资料,她还是说:“你还需要多长时间到公司?” “大约半个小时!”听的出来,她的声音中有一种兴奋。 这种兴奋显然赢得了许卓然的好感,珍惜面试机会,自然也会珍惜职位,努力工作的,于是说道:“可以,我等你,你直接上来就好了!” “太好了,谢谢您,请问您贵姓,我怎么称呼您?”女孩虽然很兴奋,仍然很理性。 这更让许卓然心生好感:“我姓许,是公司的副总。” “好的,谢谢许总,我半小时内一定赶到,一会儿见!” “好!”说实话,每当同事称呼自己许总的时候,她都会不由自主地想起北京,昆玉河畔的元亨,在那里,她也是许总呢。 是的,如今她依然是,虽然水漾比元亨小很多,在这里她也不是主管三个部门三百名员工的真正意义上的许总,很多时候从战略层面、战术组合到细枝末节,甚至小小的促销海报与导购培训,她都要亲历亲为。也许她的工作更多的是一个销售主管,但是她干得心甘情愿,每天都觉得很充实,很有成就感。 这是为什么呢? 用力甩了甩头,许卓然走到饮水机边上,拿了一包立顿红茶,放上两颗方糖,注入热腾腾的沸水,然后端着水杯站在高大的落地窗前,看着楼下的车水马龙,思绪缥缈。他是喜欢喝茶的,喜欢喝碧螺春,喜欢功夫茶。 每一次在茶案前摆弄半天,端给自己的时候,自己都如同牛饮那般。 他看在眼里,默默记在心上,两人第一次逛超市时,他看似随意地在购物车里放入一盒红茶和一盒太古方糖,随口说着:“女人应该多喝红茶。” 从此爱上红茶,爱上这份混合着淡淡甜味的茶苦,就像生活中的每一天,苦与乐从来都是如影相随,不分彼此。 缘在惜缘,缘去随缘。 浮生如云,活在当下,时刻记得善待自己: 累了,就好好休息; 错了,别埋怨自己; 烦了,暂时放下。 …… 门禁的铃声,将她从回忆里拉回到现实生活中。 第十章 何为美丑 第十章 何为美丑 放好水杯,快步走了出来,反手伸到前台下面按动开关,玻璃门解锁,自动打开。 随后迎了出去。 “您好,我是来应聘的,请问许总的办公室在哪一间?”一个穿着黑白条毛衫,蓝色牛仔裙的女生站在门口,神情怯懦地问道。 说实话,许卓然有些吃惊,这是刚刚和她通电话的女孩儿,她没有想到,声音如此好听的女孩长得会是这样。 一直以为这世上根本没有长得丑的女人,只是不擅打扮,不会扬长避短罢了。 然而现在,她相信,造物主确实有疏忽的时候。 这个女孩,衣着很朴素。 短短的头发,鼻梁上架着一幅小小的黑框眼镜,脸上有些清晰可见的雀斑,而最重要的是,她的嘴,说话的时候上颌前凸,这就是老人说的地包天。 许卓然现在懂了,其实很多时候,一见钟情或者说一见而定乾坤,是那么自然而然的事情,就像现在,她在第一时间就似乎已经决定,这个女孩,不适合,她不适合做化妆品导购,因为她长得确实有些困难。 但是那女孩眼中闪过的一丝失望,那一丝失望,让许卓然暗暗的鄙视了自己,成熟的职业经理人,心事还是让人一眼望穿,于是她心底一软:“我是许卓然,刚刚我们通过电话,跟我到会议室吧。” 那女孩的眼睛闪烁着,仿佛难以置信。 于是跟着许卓然进了会议室。 开始之前,许卓然有些抱歉的笑了笑:“我给你倒杯水吧!” “不用,您别忙了!”她与电话里给许卓然的感觉截然不同,电话里的她是爽朗的,坚定的,而现在的她是忐忑的,小心翼翼的。 许卓然笑了笑,依旧走出去拿一次性杯子接了半杯热水半杯凉水,走进会议室,放在她的面前。 “陈晓颖!”许卓然开口了,“你应聘导购?” “是!”那女孩微微一怔,随即点了点头,她望着许卓然,眼色一黯,“我知道,我的形象做不了化妆品导购,我看到你们的招聘广告,是在药店里,我本来以为药店里,也许要求没有商场导购那么高,所以,我才会来试试,对不起。” 心理否定是一回事儿,而面对这样一个敏感朴实的女孩,直接的拒绝和打击,许卓然做不到。尤其是听到她说“对不起”,自己更是心中一颤。 “不是,导购跟形象是有一定的关系,更重要的是产品知识和销售技巧,你以前是做什么工作的?”许卓然抱歉的笑了笑,“不好意思,我没有找到你的简历,可能在行政部那儿,现在下班了,所以……” “我以前在一家出版公司,做录入和排版!”那女孩提起往日的工作显得很兴奋,“我五笔一分钟一百三十个字,是我们公司最出活儿的!” “那你现在是已经离职了吗?” “是,刚刚离职!”她神色一黯,转瞬即逝,随之是一脸的明快。 许卓然点点头。 “我没有做过导购,但是我喜欢卖东西,卖东西有成就感,尤其是化妆品,我特羡慕商场里化妆品专柜的小姐,不仅自己打扮得很时尚、漂亮,还把漂亮的产品推荐给适合的人,这是一项传播美的职业!” “一项传播美的职业!”许卓然心中一动,多好的解读。这个女孩在她黯然的外表下,居然还有一颗如此细腻和善良的心。 许卓然变的有些为难,水漾虽然刚刚进入中国,名气不大,但毕竟是国际品牌,如果让她站在专柜前边,即使过了自己这一关,药店那边未必能过,即使可以顺利上岗,对于正在推广期的新品牌,导购的形象往往关系着产品的效果和档次,所以,不合适,况且影响销售的话,那最终会被淘汰。 “你为什么离职?”话锋一转,许卓然问出了这个她自认为很没水位的问题。 “因为,不公平!”她脸上表现出一种愤然的情绪:“我做事从来不怕苦不怕累,而且干活不用别人盯着,总是努力把领导交代的工作做好,可是,我们那里不根据绩效和工作量来考核,只是看谁会说,会拍,讨领导喜欢,谁就可以升职加薪。那样的环境里,我学不到东西,也发挥不了什么,而且还很压抑,我想找一份自己努力了就可以有相应回报的工作,不用看别人的脸色,不用因为自己长得丑,就受人欺负,低人一等!” 说到最后一句,她抬起头,对上许卓然的眼睛,没有躲闪。 许卓然点了点头,是的,丑女孩的待遇,她也曾经感同身受,从小到大,因为家贫,她都是捡姐姐穿旧的改过的衣服,因为没有时间照顾她,母亲总是把她的头发剪得短短的,如同一个男孩子,那时的她又黑又瘦。因为如此,她也曾经感觉到深深的自卑和不平。当她有能力打扮了,她才发现原来自己在男人眼中,也是可以用美丽来形容的,那时心里的落差真的是很大,所以,陈小颖的感受,她知道。 “你是本地人吗?”许卓然随意问道。 “不是,我是山东的!” “那你现在是一个人在深圳?你住在哪儿?” “我,”陈小颖挣扎了一下,“我现在一个人在深圳,我和父亲住,他过世了!” 室内一下子寂静一片。 “是不是让您为难了?如果没有机会,请您直接告诉我!”她紧紧抿起嘴唇,眼睛微微闪动,期待又有些忐忑。 许卓然仿佛在那一瞬间释然了:“是,坦率地讲,导购这个职位,不适合你!” “那谢谢您,耽误您时间了!”陈小颖站起身,眼中是难掩的伤心,慌乱中将桌上的水打翻在地。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她立即从包里掏出一块手帕去擦桌子。 “不用。”许卓然从外面拿来擦布,陈晓颖抢着接过来,将桌上的水擦拭干净。 又进入卫生间把擦布又清水浸湿,拧干,晾好。 最后站在门口与许卓然告别:“谢谢您,那我先走了!” “等一下!”许卓然叫住了她,“我刚才的意思是导购不适合你,不过,我们是一家新成立的公司,还有别的职位,不知道你是不是感兴趣?” “真的吗?”陈晓颖喜出望外,定定地注视着许卓然。 “是,我现在能想的就是销售助理,你电脑不错,可以做数据统计,然后做做巡店的工作。”许卓然看着她,由衷的想帮她,“不过会比较辛苦,有的时候需要加班,需要在外面跑来跑去的,各个店地检查督导的工作,不知道你是不是愿意?” “我愿意,我愿意,我不怕吃苦!”陈小颖充满感激地看着许卓然,第一次对漂亮的女人有了好感。 第十一章 思念的痛 第十一章 思念的痛 思念北京的冬天,漫天飞舞的雪花,窗户上是白茫茫的一片,用手指在上面画一个猪头,或者是一只小老鼠,再恶作剧般的轻轻的哈一口气,看它们一点一点淡去,消失的无影无踪。 然后透过重获明净的窗户,抬眼望去,整个城市都覆盖在白雪皑皑之中,那样一份纯净与舒适的感受,在远隔千里的深圳,是不曾拥有的。 深圳的冬天是一个干燥的季节,透不过气来的压抑,还有那种灰蒙蒙的天际。不太明显的季节变化,很容易让人迷失在自己的时光里,而不知不觉间,窗外,早已如白驹过隙…… 月行空中,虽有星星相伴,始终是孤寂的,人生在世,若无知己相随,亦免不了孤独。 许卓然窝在自己的卧室里,裹着被子,抱着一个暖宝,有些自嘲地想,还挺像坐月子的感觉。哎,是胃疼,老毛病了,来深圳两个月,忙得头晕转向,根本没有正常地按顿吃饭,所以,她的胃罢工了,疼痛痉挛之后,去医院打了两个小时的点滴,才觉得自己又恢复了意识。 回到家,倒头躺在床上,只想好好地睡上一觉。 然而,片刻的偷闲都是不能的,春节,要给客户发信息拜年。 按到手软,才想起,要不要给在北京的那帮朋友发信息呢? 为了断得彻底,刚到深圳,她就换了号码。此时她突然有一种冲动,就是把原来的sim卡装上,只是一想到,那些可能看到的名字和短信内容的时候,她又犹豫了。 潘浩儒,8个多月了,为什么还不能将你忘记呢? 她用力地甩了甩头。 “卓儿姐!” 是陈晓颖,她现在成了许卓然的亲随,不仅在公司里能帮许卓然料理很多事务性的工作,而且,许卓然怜惜她也是孤身一人,就让她一同住进了廖永红为自己租的公寓里。 “进来!” 陈晓颖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馄饨:“昨天折腾了一天,夜里又出去输液,快把这馄饨吃了!” 许卓然伸手接了过来,碗中的热气拂面,温暖的感觉。 “卓儿姐,春节你为什么不回家呢?”陈晓颖看着她,暗暗叹了口气,“我是孤家寡人,我妈改嫁了,相依为命的老爸,又过世了,无依无靠,也无家可归,你呢?” “我?”许卓然喝了一口热汤,“这么忙,一下子开这么多店,上这么多专柜,哪里顾得上呢,再说,所有导购和业务员都只放三天假,我怎么好请长假回家?” “卓儿姐,我一直以为女强人都很强悍的,没想到你……”陈晓颖吐了一下舌头,感觉说溜了嘴。 “怎么?我不强悍,我柔弱?”许卓然苦笑着,“你没看我一箱一箱跟他们一起搬货的时候了,这么快就忘记了?” “呵呵,您是外表强悍,其实内心极其脆弱,渴望让人保护的小女生的感觉!”陈晓颖煞有介事地说。 “什么呀?”许卓然吃完最后一个馄饨,“真舒服,这是我来深圳以后吃的最舒服的一餐,谢谢你,晓颖!” “说什么呢?我能住这么好的公寓,能有现在稳定的收入,您说,我是不是每天应该对您谢个不停?”陈晓颖现在如同换了一个人,热情开朗,活得很积极,这一点,许多时候,许卓然都自叹不如。 夜晚来临,许卓然躺在床上,辗转难眠,想起昨天白天的事情,就气不打一处来。 春节之前,自己特意交代业务主管要给海王辰辉和其他连锁店备足了货,就是怕节日期间断货。 可是快到午饭时间,海王的采购经理老于突然打来电话,说有断货,要求全面补货,许卓然一看要货清单,一共二十多箱。 送货的司机都提前放假返乡了,这么多箱也不可能打车送货。 而海王的送货又是有时间要求的,一定要在下午2点前把货送到库房。 许卓然这个急呀,无奈之下,自己抓了车钥匙,带上业务主管杜江和陈晓颖,把货搬上车,金杯呀,从来没开过。 自己在驾校学的是捷达,出了驾校偶尔的几次上车机会,就是那辆宝马迷你,现在居然上来就开金杯,她自己都觉得很猛。 “许总,要不,要不咱们叫几个业务员回来,多打几辆车,分头送吧!”业务主管杜江是一人清秀的四川男孩,看许卓然起步的时候,熄了两次火,心里就开始打鼓了。 “没事,我慢点开,海王是大客户,得罪不起,不过这也给你一个教训,我交代的事情别给我打折扣,客户不懂,也不专业,所以才要说服他们,要不然最后吃苦受累不落好的还是咱们自己!” “嗯,知道了,这回可长记性了!” 春节前的深圳街头很冷清,车少,人少,即使如此,许卓然还是满头大汗,紧张不已,她感觉自己踏着油门的脚都在瑟瑟发抖。 然而经过一个红灯时候,她突然发现,此车竟无手刹车,一点都没有!!她的脚死死踩在刹车上,如同钉在上面,不敢有丝毫的闪失。 而这个红灯偏偏是设在坡上,许卓然真的知道了什么叫屋漏偏逢连夜雨了。 她从后视镜里向后一望,当场没晕倒——后面紧跟着一辆沃尔沃s80! 一时闪过无数的场面,这辆金杯蹭了,撞了,廖永红应该是不会让她赔的。 但是那个s80? 容不得多想,黄灯一闪,绿灯了,前面的车动了。 她只好凭着回忆中当初在驾校教练的教导,先把离合慢慢的抬起,车刚一动,急忙换脚加油,她认为她的动作很连贯,但是结果依然是令人崩溃:熄火! 而且在手忙脚乱中还向后溜车了0.5米,离s80仅30厘米了。 “卓姐!别慌!”鼓励的话出自陈晓颖。 但是此时让许卓然不慌,那简直是梦语。 再次起步,还是熄火。 不过还好在这次没溜车。 后面的s80感觉有点不对劲,伸出来脑袋看着。好像比自己还紧张。 杜江犹豫了半天,终于开口:“许总,要不我下去,我跟后面车说一下,让他往后倒倒!” “好啊好啊!”许卓然立即应允。 杜江拉开车门,跳下车,跑到后面跟s80的司机说着,还用手指了指前面的车,好在这个时候路口等红绿灯的车不多,s80很配合的倒车,离金杯足足有3米开外!接着居然笑眯眯的走下车来,来到许卓然面前:“别急,要不我帮你开过去?!” 狂汗,许卓然连忙摆手:“除非您帮我开到目的地,要不我现在下车,肯定晕倒,再也不敢摸这车了” “那还是您自己来吧!”s80的司机是位小帅哥,站在一旁看着许卓然,“你别紧张,不就是刚才怕溜车,怕蹭着我吗,现在没事,安全了,你放松点儿,肯定没事!” 好人!好人呐! 许卓然咬着牙,第三次,起步,终于成功。 第十二章 勇者无敌 第十二章 勇者无敌 庆幸呀,终于再拐过两条街,就到海王的库房了,可是,老天真是帮忙,一直阴沉的天终于有了结果,黄豆大的雨点瞬间噼噼啪啪地掉下来。 “雨刷器,雨刷器在哪儿?”许卓然大叫。 坐在副座上的杜江,这次表现得很男人,按了一下仪表盘上的什么东东,雨刷器动了起来。 然而很快,前风挡就被雾气遮挡,前边的视线越来越不好,许卓然都快哭了,“空调,我记得教练说过,下雨的时候车窗起雾要开空调,冷风一吹就没事了,空调在哪儿?” 她目不斜视,紧紧抓着方向盘,然而这问题确是抛起身边的杜江的。 杜江倒吸了一口冷气,“这个我真不知道,那雨刷器是因为上次跟老郑一起送货,看他弄过,空调没见他开过!” “啊,那怎么办呀?”许卓然打起了双闪,现在只有慢慢开,保证别人看见自己的车,不撞上来就是万幸了。 “杜江,给你!”坐在后面的陈小颖递过一包纸巾,“你帮着在旁边擦不就行了吗?” “哎,对呀!”杜江接过来以后,在前风挡上一抹,眼前的视线就霍然清楚了,不仅是许卓然,三个人都同时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车子终于驶进了海王库房的大门。 根据门口保安的提示,停到指定位置,许卓然熄了火,拔下钥匙,一开车门,跳下车。靠着车门,如同身处云端的感觉,一个字“晕!” 陈晓颖和杜江也下了车,杜江拿着进货单去找收货部的人协调收货。 陈晓颖打开伞,替许卓然撑着。 在雨中,许卓然从里到外,凉的极其彻底。 杜江远远的带着几个人过来了,于是开始搬货。 所有货品先搬到收货组,然后送到质检中心,检查包装、生产批号和外观。一切ok,最后才入库。 就在搬货的过程中,一辆黑色的奥迪a8驶入库区,走下车的正是林启凡。 他显然对在这里看到许卓然很是奇怪,于是走了过来,探究的目光在许卓然脸上停留片刻:“怎么?送货这样的事情,许总都亲历亲为?” 许卓然苍白的脸色上挤出一抹淡淡的笑容:“没办法,店大欺客,11点50,我们公司马上就开始会餐了,贵公司一声令下,我们就得马上执行,饭桌上,我叫谁来合适?只能自己来,再叫上她们两个任劳任怨的跟着我一起杀过来了!” 林启凡看着许卓然,又扫了一眼正在验收的货品和院里停着的金杯车,显然有些意外。脸上表情有些讪讪的,终于没有再说什么。 “那么,林总怎么会在节前,还亲自来库房视察工作?”许卓然似乎觉得刚刚说话的语气有些生硬,于是尽量委婉的弥补,没话找话的闲聊。 他目光阴冷,面色酷如冰霜,从包里掏出几个红包,亲自发到质检中心工人的手中。 原来,节前最后一天,是来发红包的。 许卓然心里偷笑,直接打卡里不就行了吗?非要亲自发到员工手里,让人家对着你感恩戴德吗?真是农民企业家,很地主的做法。 她和杜江、陈晓颖远远地站在边上,看着他们寒暄,客套。员工感激地说着表决心的话,而林启凡默默地接受,坦然而受用。 等林启凡发完红包就转而去别的办公室时,在这里,拿到红包的员工显然比刚才干劲十足,动作很快,当最后一箱化妆品检验完毕封箱入库后,正好是下午2点。 这个时候,许卓然才感觉到饿,感觉到胃里一阵一阵的绞痛,有些难以忍受。 回到院里,走到车前,此时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许卓然有些发怵,她真的不想也不敢把车开回去了。 “许总,要不,我跟他们说一下,把车先暂存在停车场,咱们打车回去?”杜江问的小心翼翼,不愧是干销售的,懂得察言观色,许卓然在心里赞了一下,点了点头。于是杜江又一溜小跑,跑进了库房。 许卓然锁好车门,等杜江回来,与陈晓颖三人撑着一把伞,站在海王大院门口等出租车。 节前很多出租车都提前收车回家了,所以路上车很少,偶尔驶过一辆,里面还有人。 大约等了二十分钟,许卓然看着三个人都差不多淋湿了,狠了狠心说道:“算了,开车走吧,我还不信了,能给它开来,我自然也能给它开回去!” 说着转身就往院里走,正碰上开车从里面出来的林启风,他放下车窗:“怎么啦?还没走?” “想打车走,等了半天,没有车!” “哦?院里的车不是你们的吗?”林启凡没搞清楚状况。 哪壶不开提哪壶,许卓然这个懊恼呀,立即火了:“林总,那车是我开来的,我是c本,而且出了驾校都没摸过两回车,今天没办法,您这边催得急,我们司机都放假了,我硬着头皮开出来的,现在腿还发抖呢,实在不敢开回去了!” “哦?”林启凡好像觉得很有意思,“那你挺幸运的,没遇上警察!” 许卓然瞪着他,觉得这个人怎么这么可恶。 “走吧!上车,我给你们带出去”林启凡好像很大发的样子。 感情上讲许卓然想一口回绝,然而理智让她说了声:“谢谢,那就不跟您客气了!” 回头冲两个人招了招手,上了车。 “去哪儿?”林启凡问。 “我想去一趟华茂店,你们俩呢?”许卓然扭过头问陈晓颖和杜江。 “没什么其他安排,回公司吧!”杜江说。 “那麻烦您了,林总,就把我们放在罗湖吧!”许卓然看了眼林启凡,发现下着雨,他居然还在开车的时候戴着墨镜,不由心中暗笑。 “好!”林启凡打开cd。 音乐响起。 “那是你的眼神,明亮又美丽……” 居然是蔡琴的“你的眼神”! 许卓然靠在椅背上,听着蔡琴的美妙的音色,忍着一阵重过一阵的胃痛,渐渐昏睡过去。 第十三章 疲于奔命 第十三章 疲于奔命 当她再醒来的时候,发现车子已经停了。 她猛地抬起头,扭脸一看。 正对上林启凡戴着墨镜的望着自己的脸。 她赶紧向后排望去,却发现陈晓颖和杜江不知什么时候下的车,此时都不见了踪影。 “刚才把他们放在罗湖了,你不是要去华茂吗?从停车场出去,坐电梯上去就是!”看不清墨镜后面他的神色,只是语言中不带一丝的情绪与温度。 许卓然有些茫然,但依旧按照惯性说了声“谢谢”。 然后就下了车,上到五层,直奔水漾的专柜,慰问了一下当值的导购,了解了一下这周的销售,又给店经理塞了过节费,这才宣告今天工作的结束,自然也是这一年工作的结束,明天是三十,接着初一、初二休息三天,然后又得开始上班了。 她忽然想起也不知道陈晓颖这时候从公司回到宿舍了没有,于是想掏出手机,打个电话问问,这才发现手机找不着了,包完好无损,不可能是被人偷了。 “许总,找什么呢?”导购看她把包翻了一个底朝天,好心过来问个究竟。 “手机呢,不知道落哪儿了,最后一天有点忙,没事,你忙你的!”许卓然一转身,居然又看到了他。 他眉角轻皱,目光冷峻,冲她一晃,手里拿着的正是她的三星m608。 原来是掉在他车上了。 许卓然走了过去,伸手要拿。 而林启凡却把手一收,放回自己休闲西服的内兜里。 “刚才搭我车,你说了声谢谢,现在我帮你捡回手机,你连谢谢都懒得说了?”他盯着许卓然,目不转睛,而眼神儿却是一贯的凌力,也不是其他的情绪。 “谢谢!”许卓然伸出手。 林启凡出人意料的转过身,旁若无人的走了。 许卓然一愣之下,紧紧追了上去。 “林总!” 进了电梯,林启凡也不说话,直接按18,顶层。 许卓然很诧异。 电梯门开了,她下意识地跟着大步往前走的林启凡,原来是“一茶一坐”茶餐厅。 林启凡找了一张靠窗子的两个人的位子,坐了。 这里的位子都是舒适的沙发,港式茶餐厅的感觉。 气氛很好,可是许卓然的心情、身体、情绪都很不好。 “两位晚上好!”服务生先是给他们呈上柠檬姜茶水,然后递上菜单。 林启凡自顾自地点了一份套餐,然后递给许卓然:“请我吃顿晚饭,谢我帮你捡回手机,合理吗?” “合理!”许卓然一脸无奈,看了眼菜单,有气无力地说:“我要一杯热巧克力奶!” 服务生微微有些诧异,他重复了一遍:“一客生煎牛排套餐,一杯热巧克力奶,还要别的吗?” 许卓然看着林启凡:“林总还要别的吗?” 林启凡拿起面前的茶杯,浅浅抿了一口:“你没带钱?还是想省钱?不会是想减肥吧?” 许卓然看了他一眼,冲着服务生说,“先这样吧,如果有需要我们再加!” “好。”服务生下去了。 不多时,饭菜饮料上全。 许卓然搅拌着杯中的热巧克力奶,低着头,长长的头发,遮住了她苍白的脸,眉头越皱越紧,额上渐渐布满汗珠儿。 “你,怎么了?”他淡淡地说着,掸了掸烟灰。 她愣愣地摇了摇头,看着他手中的烟一点点燃尽。 她想,疼痛的频率越来越高,应该可以坚持到他吃完饭,然后自己去药店买一点胃药。所以她还在挨着,坚持着,一天没吃东西而已,喝点热巧克力,应该会好些,她这样安慰着自己。 面前的牛排饭,他仿佛动也没动,忽然他移开了唇边的烟,用中指熟练的掸了掸烟灰,薄薄的,轻飘飘。 “走吧。”他用手推了推许卓然的肩膀。 因为她已经有些昏沉沉的,渐渐失去了意识。 “去哪儿?” 她摇摇晃晃地站起身,随即用手紧紧按着自己的胃,仿佛只有用力的按压,才能让疼痛减轻一些。 他用手拽着她的胳膊,仿佛是架着她那般,向外走去,在门口,放下两张百元纸币。 怎么进的电梯,怎么进的停车场,怎么上的他的车,许卓然仿佛都不记得了。 当她清醒过来的时候,她正躺在市医院的急诊病房里,手臂上插着针头,输液。是的,两大瓶,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她醒来的时候,只输了小半瓶。 “真行,要不是亲眼所见,我都不相信现在还会有为了工作而废寝忘食,弄出胃痉挛的人!”林启凡坐在她的床边。 此时的他,摘去了墨镜,近距离的对视,许卓然才发现,原来他的眼睛,一个是单眼皮,一个是双眼皮,许卓然不由微微扬起嘴角,想笑又忍住了。 “很丑,是吗?”林启凡显然注意到了,目光一凛,有些不悦。 许卓然笑了,有些虚弱,仍是执意说着:“记得曾经在一本书上看到一段话,说这一世的丑,是对上一世罪孽的惩罚。因此,不知道从哪天开始,我坚持每天做一件好事,也许日行一善,可以让我的下一世变得美丽,也许善行的累计,会感动老天,就在这一世的某一个夜晚,忽然让睡梦中的我,换一副美轮美奂的脸。所以呀,你只要日行一善,丑也会变美的!” “扯!”林启凡轻哼一声,“我今天送你,捡回你的手机,又送你上医院,我是日行三善,我明天早上好好看看,我是不是变美了!” “呵呵!”许卓然用手抚着胃,她止不住想笑,然而一笑,就自然会牵动胃,又是撕撕拉拉的疼痛。 “还疼?医生说输完液应该没问题了!”林启凡下意识地瞥了一眼许卓然,那眼神中居然有一线柔和。 “对了!”许卓然突然想起同住的陈晓颖,“手机!” 林启凡掏出手机递给许卓然。 “哎,没电了!”许卓然神色一紧。 “怎么,用我的!”林启凡又伸进口袋拿出自己的手机。 “不是,我想给一起住的同事打个电话,我怕她着急,可是我从来不记电话号码的,都在手机里,现在没电了,也没办法打了!” 林启凡看了一眼许卓然,也没作声,只是拿过她的手机,打开后盖,拿出sim卡,随即又打开自己的手机,取出sim卡,换上许卓然的。 然后递给她。 许卓然正在犹豫,不知道他的手机该怎么找通讯录,这时电话响了。 拿过来一接,正是陈晓颖。 “卓姐,你在哪儿呢,还不回来,我做了好多菜,都快饿死了!”陈小颖在家里的时候,就像赖着许卓然的小妹妹,既乖巧又贴心,就是有点黏人。 “我,我在医院呢!”许卓然看了一眼林启凡。 “啊,哪家医院,你怎么了?我看你下午脸色就不好,是不是痛经又犯了?” 我晕,许卓然脸腾地一下就红了,而林启凡则知趣地闪到门口去了。 “没事,你别大惊小怪的,我胃病犯了,老毛病,输液呢,估计再有两个小时就回去了,你先睡吧,我带着钥匙呢!”许卓然没等陈晓颖开起下一轮攻势前就挂断了手机。 “还有多久呀?”许卓然很困,头很沉,想睡又觉得对着这个只见过三次面的陌生人,不太合适。 “还有一个半小时吧!”林启凡看了一下时间,“你睡一会儿,输完了我叫你!” “林总,我……”许卓然想说谢谢,想让他先回去,但是却没有说出口。 最终意志敌不过体力,她还是睡着了。 当再次被林启凡唤醒的时候,他扶着她走出医院,上了车。林启凡居然帮她拉过安全带,许卓然有些许的不适应:“我自己来!”她拿出安全带,然而交错之间,两人的手碰到了一处。 如同被电了一下,许卓然立即缩了回去,而安全带也自然“嗖”的一下弹了回去。 林启凡没说话,开动了车子。“住哪儿?” “罗湖后面的青年公寓!”其实许卓然知道自己应该拒绝,应该打车回去,毕竟自己跟他真的不能算熟悉。 但是,夜色中,开车的他,从侧面看上去,那神情,居然与她的潘潘有那么一点点的相似,所以,她沉默了,没有拒绝,也没有过分的客套。 到了楼下,他把手机中的sim卡取出,帮许卓然换好,然后打开车门。 “我送你上去!” “不用了”,回到家的许卓然仿佛一下子清冷了,她向后退了几步,“林总”,刚要说谢谢。 林启凡打断了她:“其实我们三次见面,都很有戏剧性,也许这就是缘吧,以后,你可以叫我凡哥!” “缘分?”许卓然听到这个词,心中立时乱成一团。 她脸上有些漠然,转过身缓缓走进楼门。 林启轩望着她的背影,从第一眼见到她的时候,他就知道她是一个有故事的人。 许卓然不知道的是,这个凡哥将给她的生活带来多大的困惑与麻烦。 但是她知道,很多时候,在许多事情面前,个人主观的意识,真的什么也控制不了,该来的阻止不了,害怕的也不能回避。 长长地叹了口气,看着窗外的风景,抱着怀中渐渐失去温度的暖宝,她终于进入梦乡。 第十四章 新欢旧爱 第十四章 新欢旧爱 春节三天假期转瞬即逝。 大年初四伊始,许卓然所做的第一件工作就是巡店,带着一份关心和体贴,在三十多家专卖店一一慰问到人,水漾的导购们对这位完美主义者的领导都是又敬又怕,当然还有一份发自内心的嫉妒,年轻,漂亮,高职,也自然有人把她当成了自己奋斗的目标,要做到像她一样的成功。 当陈晓颖把底层员工这些议论的话题转述给许卓然的时候,许卓然心头唯有苦涩,这样的成功?这就是成功吗? “卓姐,你有男朋友吗?”陈晓颖好奇地问着。 “没有!”许卓然面无表情,这是她的禁区,她在内心中极力逃避的话题,不管是谁,一旦触及,都不会得到什么好脸色。 陈晓颖立即封上了口,走完最后一家店,略显疲惫的许卓然和陈晓颖回到了办公室。 办公室里显得很冷清,这种代理性质的公司,除了每周一召集各专卖店的导购回公司开会的时候会比较热闹,平时都是如此。 只有前台,文秘,两个负责促销的小姑娘,再有就是库管和司机了。 许卓然回到自己的办公室,习惯的打开桌上的电脑,看着给美国总部的要货清单,好在有个金山词霸,要不然自己这个“英语盲”可就惨了。 就在离这儿不远的福田的一家早茶馆里。 面对面坐着的,正是许卓然的老板,廖永红和海王的boss林启凡。 “怎么?亲自出马了?你不是有个能干的副总吗?怎么没让她来找我?”林启凡往不远处的黑色陶制烟灰缸里潇洒地掸了掸烟灰,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地独自抽着烟,话语中透着一丝戏谑和调侃。 廖永红究竟不是许卓然,她比许卓然老道太多了,她从包里拿出一盒女士香烟,细长的香烟夹在指上,轻轻往前一伸,林启凡从桌上拿起打火机,很绅士地为她点燃,她深深吸了一口烟,然后轻轻吐出来,形成一个一个缥缈的烟圈,又看着它们一点一点散开。 “怎么,你想见她?”廖永红微微一笑,眼中的意思耐人寻味,林启凡不得不承认,虽然年华不再,但是她依然是一个魅力十足,性感而富有味道的女人。 “是呀,我想见!”林启凡没有回避,居然直言不讳。 这多少让廖永红有些吃惊,她微微扬起修剪的十分精致的眉毛:“是玩玩儿,还是动真的?” “咦,这在你眼中,有区别吗”林启凡冷笑了几声,接着他的话锋一转单刀直入的问道,“说吧,找我的目的是什么?” “我准备跟美国那边再进一批货,现在手上流动资金不够,想跟你调两百万,半年还清,条件是货品结算的时候我可以再给你降5个点!”廖永红看着林启凡,一番话说的极其轻松,仿佛她不是在借钱,而只不过是让对面的人递给她一张纸巾,信手而就的一桩再小不过的小事儿。 “哈!”林启凡用手指在桌上轻轻叩了两下,“两百万?” “我知道两百万对林总是个小数目,所以我都不好意思开口,相信林总不会让我失望吧?”廖永红微微一笑,眼中含着一丝说不分明的情绪,是挑逗还是挑衅,仿佛只是她自己清楚。 林启凡点了点头:“两百万虽然不是一个小数目,但是我还是能拿的出来,我只是奇怪,第一,你为什么会跟我借钱?第二……”林启凡微微停顿,他在斟酌着语言,毕竟这里是公众场合,他不可能像在夜店那般无所顾忌。 廖永红脸上的笑容更浓了,桌下的一只脚脱去鞋子,轻轻在他的腿上蹭着,然后又轻盈的放在他的腿上。 他表情一滞,扭头看了看邻座,并没有人往他们这桌张望,这才微微一侧身,伸手抓住了她的脚,重重往下一摔,而廖永红仿佛早知道他会如此一般,一点也不见生气和失望,掐灭了半只未吸完的香烟,向前微微探着身子:“因为我认识的有钱人里,只有你还稍稍有一点儿良心!” “我记得做你们这行的应该把白天和夜晚分的很清楚,你不会这么没操守吧?”林启凡脸上的寒意更深了,他微微皱起眉头,神情似乎有些不悦。 “好了,不逗你了,说真的,那些人,我跟他们调两百万没什么问题,但是我早就跟他们没联系了,我现在也不想再回头,一门心思就想正正经经的做生意,跟你借钱,是因为我在开口前就已经想的很清楚了。第一,拿钱出来的人都担心借钱的人到时候不还钱,而你,不用有这样的担心。我那么多货押在你那里,你不是还没给我结款呢吗?就算我不还钱,现在销售收入都在你那儿,只多不少,所以你没有风险。第二,本来化妆品就是现金进货的,我却给你做成了实销实结,已经很够意思了,所以就当是你出钱,我们屯大宗,一起进货而已,怎么样?公平安全吧?”廖永红收起了那份女人特有的妩媚,转瞬间就是一个干练老道的职场丽人,一番话也分析的丝丝入扣,有理有节。 沉默之后,林启凡忽开尊口:“可以!” 廖永红嫣然一笑:“谢啦!” “我开好支票,你让她来拿!”林启凡身子向后一靠,眼睛瞥着她,志在必得的意思表露无遗。 廖永红脸上的笑容渐渐退去。“乘人之危?这可不是你凡哥的做法,要是传了出去,大家会怎么看你?” “随你!”林启凡吸了口烟,随后一团烟雾袅袅升腾上来,眼中的神色是那样的清冷与凌力,“别跟我说,堂堂的红姐真的洗手不干,退出江湖了!” 廖永红的脸憋得通红,不发一语。 “你现在做化妆品跟你以前,其实都一样,都是做女人的生意,不过你要记住,不管你卖什么?重要的要找对主顾!”林启凡的轻蔑深深刺痛了廖永红,她腾地一下站起来,“她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也不可能让她重走我的老路!” “我知道,所以,才更感兴趣,我只是没有耐心玩老鹰捉小鸡的游戏,所以才会给你一个机会,一举两得,你自己看着办吧!”林启凡说完,掐灭了烟蒂,自顾自吃起了早餐。 廖永红站在那里,犹如一道风景,很多人的目光向这边望来,而服务生也走过来:“小姐,需要什么吗?” 廖永红只觉得那一声称呼,那两个字眼,是那般的刺耳,她狠狠瞪了他一眼:“不用!” 服务生怔了一下,讪讪退开了。 廖永红重新坐下,她看着默默用餐的林启凡,看着他一脸的冷漠与无情,心中情绪一时有些激荡,然而她毕竟不再年轻了,冲动与感情用事都不再适合自己,她咬了咬牙,挤出一句话:“你准备怎么对她?” 林启凡头都未抬:“与你无关!” 廖永红站起身,她的手微微颤抖着,没有再说什么,而是转身离开。 开着车飞驰在环路上,眼泪不知何时从她眼中溢出,谁的眼泪在飞?廖永红任由泪水模糊了双眼,因为模糊的世界远比清楚的时候可爱。 就在此时,手机响了,她伸手去接。“喂?廖姐,我是卓然,您今天到公司来吗?” 廖永红平复了一下心情:“我今天不过去了,公司有你,我很放心!” “呵呵!”许卓然招牌式的笑声,“那好,明天例会,您别忘了,新年的第一次例会开完以后,去‘北海渔村’会餐,一定要来啊!” “好,你们先开会,我中午直接到酒店!”廖永红挂断了电话。 第十五章 小题大做 第十五章 小题大做 中午12点,北海渔村的亮百合包厢里,一共四桌,30多名导购加上办公室的人员,一共42人,一眼望去全是美女,本来就青春亮丽,再加上刻意的装扮,更显得出众打眼。 廖永红准时来临,作为老板给大家说了几句感谢和激励的话,然后开餐,别看都是女孩儿,不喝酒,所以更能吃。一时间热闹异常,气氛热烈。 许卓然看着陈晓颖阴沉着脸,一脸的不高兴,也不怎么吃东西,仿佛心事重重的,于是借着给大家夹菜寒暄的机会,把她叫出了包间。 “怎么了?愁眉苦脸的?”许卓然关切的问着。 “领导,我想不通!”陈晓颖挣扎了一下,终于将心事全盘脱出,“上次发促销奖金,因为有两个导购没来,我帮她们暂领了,放在包里,后来到晚上就少了五百,我没吱声,自己补上了。今天发礼品表,我明明数了好几次,从库房领出来数还是对的,发完一圈,又少了两只,我,我觉得憋屈!” “奖金是什么时候的事?当时怎么没跟我说?”许卓然一听,也是顿感不爽,内盗,钱不算多,关键是恶心。 “春节之前,因为钱是我代领的,又放在我的包里,我怕说了,大家也未必相信,反而好像我贼喊捉贼,所以就没说,自己补上了。可是这次又这样,我都怕了,要是,那以后我怎么弄呀!”陈晓颖现在是销售助理,给导购发提成和促销品、礼品的事情通常是她在负责,确实是,许卓然点了点头。 “你仔细想想,今天发表的时候有什么异样吗?”许卓然心里的警笛立即拉起。 “没有呀,每个人领了都在单子上签字,因为有两种,她们有的时候领完了,又过来找我换,我就是怕乱了,所以特别小心,都是收回一块,再给她们拿一块,应该不会乱!”陈晓颖皱着眉,仔细回忆,“别的就真的没什么了,就是想不明白,所以才闹心呢!” “好了,没事,总会查清楚的,你先进去吃饭!”许卓然面上一缓,出言安慰。 “那您呢?”陈晓颖还是心情低落,领导越是不说什么,自己越自责。 “我打一个电话,你先进去吧!”许卓然拍了拍陈晓颖。 陈晓颖回到包间,而许卓然在包间门关上的那一刻,就转身出了酒店。 伸手拦了一辆出租车,很快,她回到了公司。打开门,空无一人,公司所有的人都去会餐了,环视着空荡荡的办公室,眼睛停留在三个桌子上,她走过去。桌子下的抽屉上面都挂着钥匙,她想了想,终于还是伸手,拉开抽屉。 10分钟以后,许卓然一脸常态的回到北海渔村的包间里,谈笑如常,谁也没有在她脸上发现异样。 吃完饭,导购直接回家。因为周一上午开会,下午休息。几乎所有的零售业都是如此,六日是不可能让她们休息的。 而办公室的人都回到公司。 一进门,许卓然进了廖永红的办公室:“廖总,我想开个会!” 廖永红有些莫名:“哦?什么议题?需要我参加吗?” 许卓然点了点头。 于是召集公司所有的办公室人员在会议室开会。 许卓然打算开门见山,她并不想在这件事上多作周旋,考虑措辞。 “今天这个会是临时召开的,不是销售和市场方面的,我也想过,要不要开这个会,但是最终还是觉得大家在一起工作,最重要的是透明和信任,所以把大家召集起来。中午吃饭的时候,陈晓颖告诉我,给大家发的手表,少了两块。”许卓然说到此处,微微一顿,目光扫过每一个人,没有在谁的脸上多做停留,仿佛一视同仁。 只有两个人微微皱起眉头,一个是陈晓颖,另外一个就是廖永红。 其他人居然是一脸常态,许卓然继续说道:“我想知道,有谁看见了,或者在换表的时候,忘记把原来领的那块放回去了?” 大家面面相觑,无一人表态。 “好,那我就直接说了,中午的时候,我回来了,我看到有两个人的抽屉不只是一块手表,我想请他解释一下!” 果然,此话一出,众人哗然。 杜江站了出来:“许总,我抽屉里是三块表,我是给小赵和小吴领的,他们俩不是没买着火车票,说晚几天回来吗?” “是”陈晓颖立即出言证实:“杜经理是领的三块,我这儿有签字,他写的是代领!” “好!”许卓然点了点头:“那么剩下那位呢?有什么理由?晓颖,你的领取登记表上,还有没有代领超过一块的?” “没有了!”陈晓颖拿出登记表又仔细看了一遍:“真的没有了!” “好!”许卓然脸了一沉,环视大家:“我首先要向大家道歉,因为没有征得大家的允许,也没有在第二人在场的情况下,我翻了大家的抽屉,不仅仅是逾理,还好像有点伪法。” 有人低声笑了出来。 许卓然也笑了,继续说道:“但是我很着急,也很难过,因为廖总这么信任我,让我管理公司的销售、货品、甚至是货款,财、权、物、人,四权在手。这样的信任,让我很惶恐,所以我不允许我们的团队里,出现这样的事情,本来我还在犹豫,是不是跟大家说一声,悄悄把表送回去,这样也不伤了面子,一团和气,这有多好,但是转念又一想,不行,这样等于是让大家背了黑锅,从此我会提防每一个人,我不想这样,我相信大家也不想这样,所以中午吃饭的时候我回来了,我看到了,我心中有数!” “许总!”第二个人终于坐不住,开口了,大家的目光齐刷刷的望去,谁也没想到,是司机老郑,他脸憋得通红:“这算个事吗?是我多拿了两块,我想给我们家的两丫头寄回去,让她们高兴高兴,本来就是促销品,也不值什么钱,你这么大动干戈的,至于吗?” 老郑嗓门比较大,仿佛街头吵架似的,尤其是他的脸涨的通红,额上青筋直蹦。看起来有些吓人,于是一时间会议室里的气氛有些凝重。 许卓然直视着老郑,心底那一点点儿的歉意和不安消失的干干净净:“从价格上讲,这不算什么,但是,是性质。你跟我说,或者跟廖总说,我们多给你两块,不算什么。但是你没有,拿,是的,我现在还用拿这个词,你是在哪儿拿的?陈晓颖的带锁的办公桌里拿的。你拿的时候跟她说了吗?她着急,她自责,她难过的吃不下饭的时候,你干吗呢?” “许总!”这一次开口的是廖永红,她脸上是淡淡的笑容,温煦和蔼,“好了,事情水落石出,接下来的处理,我们商量一下再决定,今天是节后的第二天,我希望大家不要受这件事情影响,能够更坦承的合作,努力工作,争取我们的销售更上台阶,这样下个月的奖金自然就多了!” 廖永红的话一出,立即扭转了整个会议的气氛,“哈哈!”有人附和,有人会心一笑。 许卓然也接语道:“是,今天虽然是自暴家丑,那也是因为我们是一个团队,是一个家,哪个成员出了错,我们肯定要打、要罚,要管,为的是这个家庭更和睦,更健康,好了,散会!” 众人纷纷离去。 廖永红把许卓然叫到自己的办公室,关上门,许卓然第一次在她的脸上看到了沉重,似乎还有一点责备的神情。 “廖总!”许卓然刚待开口,廖永红就制止了她:“你先听我说!” “如果我事先知道你今天开会是因为这件事,我不支持你!”仿佛是盖棺定论那般肯定,不容有丝毫的置疑。 “这件事你可以处理的更漂亮,不让他恨你,而是让他感激你,将他收为心腹,为你所用,这样不好吗?而且也不用公布于众,让大家议论纷纷!” “现在好啦,大家都清楚老郑是内贼,你说接下来咱们怎么办呢?把他开了,另外找人?你能保证今天没偷的人,以后就安全?新招的人就一定可靠?” 廖永红盯着许卓然,右手拇指与中指相交,打了一个响哨,微微一笑:“现在,你说怎么办?或者说,你原本打算怎么办?” 廖永红的话似乎很有道理,但是长久以来事非分明的观点支持着她,许卓然依旧执意坚持自己的决定:“廖总,这一次我似乎是小题大做,那是因为在此前还有一次!” “哦?”廖永红拿起桌上的水杯,喝了几口水,一幅愿闻其详的样子。 “陈晓颖春节前发提成的时候,就丢了五百元,是她自己补上的,时隔不到半个月,又出现了丢表的事情,所以我才会如此重视,我担心如果咱们不近早处理,怕以后酿成大祸。” “你能肯定,这次拿表的人就一定是上次偷钱的?”廖永红再一次端起杯子,浅浅抿了一口。 许卓然神色一黯:“我不能,但是即使是公安局破案,也会考虑逻辑关系和运作推理的手段,所以,这一次能抓到现形,就不能姑息了!” “你的意思,是要开了老郑?”廖永红摊开双手,放在桌上,许卓然知道,这是一种心理暗示,是放手的意思。 “是的,开除!”许卓然说的极其坚决。 “好!”出人意料的,廖永红表示赞同,但是她最后说道:“卓然,你还很年轻,其实很多时候不能只看结果,你有没有想过老郑为什么会拿表?或者连上次也算上,他为什么会偷钱?” 听到廖永红如此一问,许卓然确实有些发蒙,她摇了摇头,因为她真的没有想过。 “好啦,你去吧!”廖永红笑了,面色恢复了常态。 许卓然暗暗奇怪,只是也不便多问,走出了她的办公室。 廖永红拿起桌上的电话。 “喂?”是林启凡。 “林总,是我!”廖永红脸上是有些莫测的笑容,看着玻璃门外许卓然的身影,仿佛终于下定决心。 “哦?”林启凡应了一声。 “支票准备好了吗?”廖永红的声音甜的有些腻人。 “随时可以来取!”林启凡的声音里没有意料中的欣喜,从他的声音中听不出任何情绪。 “好,时间?地点?”廖永红点着头,“记下了,放心吧!”随即放下电话,站到窗前,凭窗远望,心事无限。 “是的,你太年轻,你懂什么?为了孩子,做父母的,哪怕是偷,是抢,是设计,都会去做的!”仿佛自言自语,然而,她的心事,无人能晓。 第十六章 红粉佳人 第十六章 红粉佳人 初春的深圳,带着咸湿海风的空气开始显得有些闷热。 忙了一天的许卓然和陈晓颖在青年公寓楼下的快餐店里吃着晚餐,许卓然是千篇一律的香菇面筋饭,而陈晓颖则没有像往常那样要一个鸡腿盖饭,而是改要了一碗乌冬面。 许卓然看着正全力对付那碗热气腾腾面条的陈晓颖,因为被上升的水蒸气弄花了镜片,她随意的摘下了那个黑框眼镜放在一边,认真的吃着面条。 许卓然忽然发现,其实不戴眼镜的陈晓颖,在柔和的灯光下,也不那么难看,至少她是宁静的,平和的,仔细看去,也许可以说的上清秀,如果有很好的家境,去口腔整形医院把牙齿弄一下,应该可以算的上是一个耐看的女孩子。 长相,容貌,真的很重要。 短短三个月,“水漾’已经进入遍布深圳最好的药店,而且,看到短短时间在深圳一地的销售数据,又经过廖永红的全力斡旋,居然拿到了水漾商场的代理权,接下来的日子还有一场硬仗要打,不过有了前期工作的铺垫,一切应该不会太难。 上一周许卓然走访了深圳几家大商场的采购部经理,基本达成了合作意向。 不能不说,陈晓颖功不可没。 许卓然心中明白,自己虽然长得不错,称得上是美女,但也不是倾城之貌,然而,当她和陈晓颖一同出现在男性采购部经理面前的时候,这种落差与对比,自然会使她平添了几分亮丽。 而且遇到女经理的时候,许卓然通常都不会出现,而是让陈晓颖一马当先,堵在前面,女人是最容易怜惜不如自己的人,所以,一切顺利。 如今,面对着她,许卓然心中竟然有些内疚。 于是她又要了一盘炸鸡翅和烤鳗鱼。 “怎么了?是不是这月工资都花了,挨不到月底了?”许卓然看着陈晓颖,就像对着自己的小妹妹,而不是同事之间所谓的上下级。 “没有,我这么精打细算的人怎么可能会是月光族呢?”陈晓颖端起碗,把面汤喝的干干净净,“我是想着多省点钱,想以后做个整形美容,变个美女!” 许卓然微微有些吃惊,她把菜往陈晓颖面前推了推:“是整牙吗?如果整牙,没有多少钱,我可以借给你!” 陈晓颖夹起一块鳗鱼,瞪大眼睛看着许卓然:“千万别!我现在吃住都在蹭你的油,你再借我钱,算了吧,我无以为报,又不能以身相许!我还是自己慢慢攒吧,反正我也不着急!” “呵呵!”许卓然隔着桌子在她头上敲了一下:“瞎说,怎么不急呀,早点弄完了,变漂亮了,好长个帅哥,早点把自己嫁了,也省的老黏着我!” “不是,这你就不明白了吧,我就是钱够了,也不现在弄!”陈晓颖目光中透着一丝诡异,有些闪烁不定。 “为什么?”许卓然瞪着眼睛盯着她瞅个没完。 “哎!”陈晓颖消灭完了盘子里的鳗鱼,扔了筷子,喝了一口水,像看外星人一样看着许卓然,悠然说道:“你肯定不明白,丑女心中的自卑和无奈,我就是想以这幅模样找到一个真正爱我的人,他不嫌弃我,不在乎我的外表,然后,我再去做整形,给他一个惊喜!” “我明白了,你要的是真实的纯粹的感情!”许卓然点了点头,极为赞许,第一次从内心中开始真正喜欢这个女孩,她很坚强,也很有想法。 “好了,吃饱了,走吧,回去洗个澡,浑身都黏了!”陈晓颖故意夸张的说着,许卓然知道很多时候,人们都在刻意的以一种情绪而掩盖自己的另外一种情绪,比如心里越悲伤,往往脸上的笑意更浓,也许,这就是所谓的成熟吧。 洗完澡,穿着一件豆绿色的真丝吊带睡裙,静静地立于窗前。 憋了一天,终于下雨了,烟雨蒙蒙的夜晚,冰凉的清风夹着雨水带着微寒,滴答地敲打着玻璃窗,仿佛敲打着自己的心。 手机响了,许卓然从床头柜上拿起手机,看了下号码,是廖永红。 “卓然!”廖永红的声音有些急切,不同往日的镇定,而且电话里噪音很大,仿佛置身在室外的雨中。 “廖姐,你在哪儿?怎么了?”许卓然关切地问道,对于这个孤身一人在深圳创业的东北女人,许卓然在心中始终存着一份敬佩与尊重。 “我在珠海呢,这边的两家商场都谈的差不多了,可是现在雨太大,我车又坏在高速上了,今天肯定回不去了!”廖永红焦急的说着。 “那,我和司机过去接你?”许卓然的第一反应就是带着公司新招的司机小木,一同去珠海接她。 “咳,不用,别折腾了,我找了这边的朋友,不过本来我今晚约了海王的林总,咱们跟他调的一张支票,明天一早得入账,然后给总部那边打过去,这事不能耽搁,要不,你替我去一趟?”廖永红的语气分明很着急,但是意思却是在跟许卓然商量。 这令她很感动,都说女老板不好侍候,颐指气使的,可是廖永红从来就不这样,许卓然心中一热,立即说道:“没问题,约的哪儿?” “8点半,在彩田南路中深花园,他家在那附近,说好了到了打电话,再找个咖啡馆见面,我一会给他打个电话,再把具体地址给你!”廖永红好像满是歉意,仿佛给许卓然添了多大的麻烦似的。 许卓然说:“没事,我先过去,然后到了直接给他打电话吧,不过我没有他手机号,您一会儿把他手机号发个短信给我,就行了!” “好!”廖永红特意又叮嘱了一句,“你让晓颖跟你一块去吧,做个伴儿!” “好,没事,我这边儿你就不用担心了,我明天一早就把支票给财务去入账,您自己小心。”许卓然说完,挂上电话,从柜子里拿了一件咖啡色的毛衣长裙,又在外面加了一件小风衣,随意把拢了拢还没有完全干透的长发,拿起桌上的包,走出卧室,经过客厅,听到大卧室卫生间里传来哗哗的水声,知道陈晓颖正在洗澡,所以想了想改变了主意觉得这个时候把人家提了出来去公干似乎不太合适,于是冲着里面喊了句:“晓颖,我有点事儿,出去一趟,我带着钥匙呢,你自己先睡吧!” “什么?”哗哗的水声隔着,好像陈晓颖是应着,还是说着什么,许卓然凑在门上听了听,又看了看时间,于是从门口柜子上拿了一把透明的雨伞,走出门去。 站在楼下,才发现下雨天打车,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还好穿了一件风衣,不然冻死了,她哆哆嗦嗦站了二十多分钟,才好不容易拦了一辆车。 “师傅,去彩田南路中深花园。”许卓然坐在后排,说出地址。 那司机师傅从后视镜里刻意看了一眼。 许卓然有点莫名其妙,索性不去理会,看着窗外,雨越来越大,啪啪地打在窗子上,有点吓人。 第十七章 谁是猎物 第十七章 谁是猎物 大约8点25的时候,车子停在中深花园大门口。 许卓然拿出手机,找到廖永红发来的信息,播着林启凡的电话号码,通了:“林总,您好!不好意思,廖总在珠海耽搁了,车坏在路上了,不能赶过来了。她让我过来,我现在已经到了中深花园门口,您看咱们在哪儿见面?” “我现在在圣保罗,你直接过来,到前台说找我就可以!”林启凡仿佛有些不耐烦,说完就把电话挂了。 许卓然心里把他骂了一百遍,“圣保罗”?什么地方?她只好问出租车司机:“圣保罗在哪儿?” 那司机看了她一眼,表情怪异的说道:“就前面,是开过去?还是你这儿下车,走过去?” 许卓然远远地看到一个灯火通明的古堡,看了看外面如瀑的大雨,说道:“开过去吧!” 下了车,进入店内。 许卓然这才明白,为什么司机看自己的眼神儿那样的怪异,原来,“圣保罗”是一家夜总会。类似北京的“天上人间”吧,只是为什么起这样一个带有异域风情的名字呢? 许卓然知道,圣保罗是南美洲巴西最大的城市,它不仅是巴西的文化中心,其文化、艺术、民俗风情都极具特点,也是南美洲文化艺术的典型代表,热情奔放、情浓、浪漫,如同其盛产的咖啡浓香怡人。 想必这家娱乐公司以圣保罗而命名,旨在体现热情浪漫的南美风情吧,这就是她的职业特点,走到哪儿都会自然而然地考虑它的品牌、经营、销售模式和服务。 室内金碧辉煌,看介绍,居然整个室内墙面上的装饰都是用的黄金,一万五千两黄金的精雕细琢,国际著名的设计师独具匠心的演绎,真是具有皇者之尊,满眼奢华,让人瞠目结舌。 在前台刚刚说出林启凡的名字,真的居然被人引着,在如同迷宫般的房间中穿来穿去,最终来到一家日式包厢内。 推开门,许卓然一下就愣住了。 室内几乎没有任何装潢,只有一幅古画、一株盆栽,以及一个装饰花瓶,室内很凉爽,然而正中一个鲜花簇拥的展台上,是一个女人。 女体盛。 在杂志上看到过,“女体盛”是日本社会里供职于高级餐馆的艺伎。这些艺伎首先必须是处女,且长得要漂亮,身材还得特别好。 每逢食客点用“女体盛”上菜时,“女体盛”经过严格的净身程序后,赤裸着身体在客人用餐的房间中间躺下,摆好固定姿势。由助工根据寿司原料的作用而放在“女体盛”身体的一定部位,让食客夹着吃。 当时自己看了,就觉得变态和恶心,没成想,今时今日,得以亲眼而见。 没有像杂志中描绘的那样,她不是全裸,胸部用白色的布包裹着,私处是一条黑色蕾丝的内裤,洁白的胴体在幽暗的散发着惑人意味的光芒映衬下,是那样的邪恶与妖媚。 初看之下,许卓然不免大惊失色。 然而目光一扫,看到室内拿着盘子站在女体盛周围分食寿司的食客,他们皆是衣冠楚楚,她一再的暗示自己要镇静,要镇静。 然而当她在不远处的矮榻上,看到盘腿坐在蒲团上的林启凡,他那带着有些嘲弄的眼神儿,深深惹毛了她。她走过去,面若寒冰,刚待开口,林启凡反而先说话了:“要么一起吃点儿,要么就等我吃完,一会儿再说!” 许卓然强压着心中的怨气,转过身去:“我在外面等您!” 说着,头也不回地走了,关上门的一瞬间,她听到室内仿佛有人说了一句什么,随后一阵大笑,粗鄙而令人厌恶! 走到过道中,满耳听到的都是喧嚣的乐声,声声冲击着人正常的思绪。 站在这里,可以看到大厅里的热舞表演。 是的,也许有人会管它叫做脱衣舞或者是艳舞。但是许卓然宁愿称呼它为热舞。 记得在南非的时候,有一次潘浩儒带着她在小镇里去看那里的露天热舞表演。初时是一个年轻艳丽的舞娘,穿着亮闪闪的衣服,露出可爱的娇俏的小蛮腰,不停的飞舞着,旋转着,散发的是她的飞扬的青春,如火的热情,和一种积极的态度。 那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舞蹈,没有传说中的淫荡与黄色。 令人心动的舞曲,不停飞舞的漂亮舞娘,与自然风光融为一体,只是让人感觉那是一种接近生活,原始状态下的情绪的流露。 也许是一种欲望,但是那仿佛是在古老的时代,人们庆祝生命或者丰收时自发的一种美好情绪的宣泄。 后来,曲子停了,年轻的舞娘香汗淋漓,有些微微喘息的退到一边,随即出场的是一位在浓妆下依然难掩一脸皱纹的舞者。 可能她是先前那位年轻女子的师傅,也可能是她的母亲,看不出她是五十岁还是四十岁,只是眼中的沧桑与脸上和颈部的皱纹说明,她已然不再年轻。然而乐声大作,她在乐声中翩翩起舞,不得不承认,年纪和美貌在此时被忽略了,所有的人都被她感染,因为她的旋转,她的韵动,她的舞姿更加出众。 那时,许卓然才第一次领略到舞蹈的魅力,是的,好的舞者不仅仅可以令男人动情,更可以让女人动容,不论老少,感染所有的观者。 尤其,热舞是一种新奇的舞蹈,是民间自然形成的一种流派;是煽情的称得上艺术的朴实的表演:她以性感为表,以热情为里,接近人性,随着节奏表达的是一种欲望;一种生命的欲望。 而现在,在这家富丽堂皇供男人取悦娱乐的夜总会里上演的艳舞与脱衣舞无异。 正在感叹之余,身后传来一个声音:“喜欢看艳舞?” 头也未回,顶了一句:“喜欢看真正的艳舞,因为它艳而不脱,脱而不露,露而不裸。洋溢的是一种热情,传递的是一种积极的原始的美,而这里的艳舞,不过是纯色情的舞蹈表演。只能娱乐那些脑满肠肥,穷得只剩下钱的俗人!” “呦!凡哥,这是从哪儿找来一朵仙人掌呀!”带着浓浓的港式普通话,一股令人作呕的酒气从身后传来,许卓然转过身,看着三两人簇拥着的林启凡:“林总吃好了,我们的事情可以谈了吧!” 林启凡还没开口,一个干瘦的留着小胡子的好似黑社会打手的男人拍了拍林启凡:“我说凡哥怎么今天这么魂不守舍的,原来是佳人有约,还有节目,那咱们也别在这儿碍事了,自己找乐去吧!” 众人一齐哄笑,不怀好意的看着许卓然,许卓然紧紧抿着嘴,压抑着,提醒自己,这里是深圳,不是北京,逞强是没有半分好处的。 林启凡回头跟那两个人低声交代了几句,走到许卓然面前,说了句:“走吧!” 出了大门,有代客泊车的人把他那辆奥迪a8驶到门口,服务生撑着伞,小心地把他们送上车。 林启凡开动了车子,许卓然这才意识到应该问一下:“去哪?” 林启凡没有说话。而是打开了cd。 雨越下越大,犹如瓢泼。 许卓然下意识的从包里掏出手机,林启凡瞥了她一眼:“又准备报警?” 许卓然的手轻微地震颤了一下,是的,她有一点儿害怕,但是害怕什么呢,直觉告诉他,这样的男人,想要什么,可以花钱去买,不必用强的,况且自己又不是真的沉鱼落雁,就像刚刚置身在圣保罗,满眼都是身材超棒的美女,自己估计在那儿,只能端盘子,想到此,又放下了心。 然而,林启凡接下来的举动,又让她刚刚放下的心立即跳到嗓子眼,因为林启凡把手按在了她的手上,不是轻轻地按,而是霸道地用力握。 她脑子一片空白,跟有钱男人打交道的经历,只限于潘浩儒,而潘浩儒人如其名,他是儒雅的,他是温和、体贴的。与林启凡的霸道与眼中时时闪过的暴虐不同,所以她不由得打了一个寒战。 而片刻中,他又抽回了自己的手:“放心,只是找个地方坐一会儿!”他指了指上衣口袋,那一件皮制的休闲西服,“支票就在这儿,不会让你交不了差的!” 说不清的情绪,许卓然把头扭向一边,看着如墨的夜色,和大雨,有一点儿害怕。 车子仿佛开到了海边。 在一栋别墅边上停下。 林启凡下了车,“砰”的一声关上了车门。 许卓然有几分的踌躇,坐在车里,还是下车,进去?看了看周围的环境,她无奈地笑了,如果他真要怎么样的话,坐在车里管什么用呢? 于是打开车门,跟在他的后面,进了房间。 柔和的色调,柔和的灯光,自然的装潢及成色,与它豪华的外表不同,这栋别墅的内部是自然的,朴素的。 客厅里铺着碎花的地毯,墙壁上是一幅热带丛林的照片,那上面有一个身背猎枪的行猎者,许卓然走了过去,细细端详,是他。 而林启凡则走到酒柜里拿出两瓶酒,又从杯架上拿了两个高脚杯,不一会儿,就勾兑出一杯淡淡的有着粉红色可爱影子的酒,从冰箱里拿出冰块,在其中一个杯子里放上几块,然后将没放冰的那杯递给许卓然。 许卓然没有伸手去接。 她指着墙上的画儿:“ 第十八章 餐谁秀色 第十八章 餐谁秀色 林启凡有些意外,他承认,他是一个欲望强烈的男人,他喜欢把漂亮的女人当成猎物,但是他不喜欢追逐的过程,他喜欢的是围捕、残食和占有。 从第一眼在格兰云天门口,看到她,说实话,是的,把她当成新的猎物,但是一个月内,三次见面,每一次都在置疑自己的想法。 这样的女孩儿,是不是应该值得自己认真对待呢?游戏人世大半生,是不是应该有一个真正意义的家呢? 如果是,那么她应该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只是她不应该,一次又一次地藐视自己,林启凡手执酒杯,缓缓饮了一口。 “你现在是不是在想,也许我会在酒里下药,也许不用那么麻烦,我直接用强,逼你就犯,你现在脑子里想的就是这些吧?我怎么陷害你,而你怎么千方百计的要逃跑?”林启凡将杯中之物一饮而尽,又打开酒瓶,倒了一杯。 许卓然看着他:“上一次,我是感谢你的,所以我希望你能让我保持这份感谢,同时,作为合作伙伴,我也希望,我有尊重你的理由!” 林启凡将身子陷在沙发里,找了一个合适的角度,从茶几上拿起一个精致小巧的遥控器,轻轻一按,随即客厅里的大灯灭了,只有角落里几盏微弱的地灯,散发着幽暗的淡淡的光。 许卓然立即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别走!”林启凡的声音响起,啪的一声,一个皮质的东西摔在玉质台面的茶几上。 是支票夹。 许卓然拿过来,转身就要走。 “你不看看吗?不当面验收,不怕里面是张白纸?”冰冷的声音,在黑暗中让人寒蝉连连。 许卓然打开支票夹,里面是一张支票,两百万,是廖永红说的数目。然而随着支票,还掉出来一个东西,许卓然从地毯上拾起一看,是一张卡。 “也是两百万!”他手中微微一按,屋里响起了巴赫的钢琴曲。 在她略微的迟疑中,他已经走到她的身后,用手紧紧地箍住了她:“是给你的,留下,就是你的!” 她刚要开口,而他带着烟草味道的粗壮的手指已经按在她的唇上:“嘘,听完这首曲子,如果你要走,我送你!” 许卓然全身都僵硬了,被他紧紧箍着的身体有些瑟瑟发抖。在悠扬的钢琴曲中,他的手渐渐不安分起来,抚着她的脸,抚着她的身体,突然,他低下了头,黑暗中仍然可以看到他眼中充斥的情欲,他的唇似乎在下一秒中就要触及到自己。许卓然猛然惊醒,死死地用手抵着他的胸,为自己和他撑开最后一点点距离,只是任她怎么挣扎,最大的距离不过如此,他牢牢禁锢着她。 让她动弹不得。 是三分钟还是五分钟,许卓然自己也不知道,只是觉得仿佛是漫长的一个世纪,曲子停了。 他突然松开了手,许卓然有些脱力,勉强才站稳。 而他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坐回到沙发里,手中轻轻一按,整个房子立即一片光明。 许卓然知道自己此时定是满脸通红,她转过身去,眼泪在眼中打圈,强忍着情绪不要失控,把那张卡放在桌上,向外走去。 推开门,置身在风雨之中,一个人倔强的在雨中走着。 雨水很快打湿了她的风衣,冷,深圳的春天似乎比北京的春天还冷。 后面是车子发动的声音,大灯从身后照来,车子从她身边停下:“上车!” 她没上,还是向前走着。 “这条路上不太安全,你要是这样走回去,碰上什么坏人,那还不如便宜了我!”他在车里喊着。 许卓然停下来,狠狠地瞪着他,这样的人,她都没有语言可以来回击,只能用眼神表示着内心的愤慨。 “如果支票弄湿了,我可不给你们补!”他居然火上浇油。 许卓然猛地拽开车门,一身雨水的坐了上去。 车子急速前行,他真的如约,把她送回了青年公寓。 第十九章 寂寞之城 第十九章 寂寞之城 初春的北京,出人意料的没有了黄沙漫天的沙尘暴,居然像南方一样,开始了连绵的阴雨天。 宋萱在紫园中,盯着认真打扫着房间各个角落的小时工。在走廊里,盯着许卓然那张笑妍如花的照片,心中说不清是难过还是幽怨。 “你真狠心,走得这样干净彻底,多年的朋友,连我都不联系了吗?”宋萱摇了摇头,默默叹息一声,就信步走进了书房。这是潘浩儒的书房,在这个满眼尽是紫色的别墅里,只有这间屋子,是黑色的,黑色的书架,黑色的书桌,甚至是黑色的抽象装饰画和黑色的玻璃烟灰缸。宋萱记得,这个烟灰缸还是她们一起在伊力诺依淘来的呢,当时许卓然对她说,潘潘喜欢黑色。宋萱仿佛在突然间就明白了:虽然潘潘是喜欢黑色的,但是因为卓卓,所以他为她营造了一个紫色浪漫的宫殿,然而在她的紫色氛围中,仍然为自己留下了一抹黑色的空间。 为什么呢?难道他对她的爱,并不是全心全意的? 宋萱心中微微一颤,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闪过这样一个念头。而且,她居然为这个一闪而过的念头心慌不已。 就在微微发怔的当口,楼下响起汽车熄火的声音。 风尘仆仆地从外面进来的,是提着行李的王立宁和一脸常态的潘浩儒。 看到宋萱,王立宁微微有些意外。而潘浩儒则是和缓地笑了笑,打着招呼:“宋萱来了?” “是,知道你们今天回来,正好找人过来打扫一下!”宋萱脸上也露出淡淡的笑容,只是稍显尴尬,本来是很坦然的一件事,潘浩儒出国前,把紫园的钥匙留给自己,拜托自己常常过来看看,也许他认为说不定哪一天许卓然会突然回到这里,所以在国内的时候,他就住在这儿,而不得不出国公干的时候,也会请人来定期打扫。 这样的用心,这样的长情,宋萱早已感动的一塌糊涂。在她眼里,潘浩儒无疑是上苍遗落在凡间的一个完美的几乎绝迹的好男人。 宋萱收起自己的思绪:“你们先休息一下,一会儿可以开饭了!” 她转身走进厨房。 王立宁盯着她的背影,立即紧挨着坐在潘浩儒的身边,他压低声音说:“什么意思?姐妹阋墙?见缝插针?横刀夺爱?还是您…..” 潘浩儒眉头微皱,扫了他一眼,掏出一支烟,王立宁立即拿出打火机凑过去,帮他点燃。 “胡说什么?是我拜托她常常过来看看,花房里的花和那些富贵竹,都需要换水,房间也得定期清扫,而且,说不定哪天那丫头就突然回来了!”吞云吐雾之间,潘浩儒缓缓说道,好像有些累了,他把头向后一仰,靠在沙发上,闭上了眼睛。 王立宁轻轻哼了一声:“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如果你再找一个人,也正常!” 潘浩儒一动不动,但是语气分明有些不悦:“瞎扯!” “本来嘛,你说她突然消失,这都快一年了吧,中间别说电话了,短信给你发过一个没有?春节的时候你还让我去她家里送礼,好,她妈也是一个高人,态度真是和蔼可亲,可就是半点儿风都不透,只说谢谢你的好意,聚散随缘。搞的我晕头转向的!”王立宁看似是在抱怨,而很大程度上是在替潘浩儒不值,替他委屈。 “好了!”潘浩儒心事满满,对于许卓然,他现在已经不仅仅是单纯的爱恋与思念,只是觉得她是他的女人,他的亲人,他的快乐。她突然离去,他能理解。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心里渐渐地有些失衡了,他变得焦虑和不安,曾经他固执的以为,放她出去闯一闯,历经千帆过后,她还是会回来的。 可是现在,他越来越没有把握了。 第二十章 诱惑之夜 第二十章 诱惑之夜 晚饭是宋萱亲手做的,六菜一汤,丰盛而色香味俱全。 看着颜色鲜艳的菜品,潘浩儒很自然就想起了他们的曾经,曾经在紫园的厨房里,他为她做饭的情景,那时的她是调皮的,也是懒懒的,缩在沙发里看着动画片,总是等饭菜上桌以后,自己三请五请才去吃的,而且不管她吃的有多开心,还总是会刻意挑剔的,提出各种各样的改良意见。 那时的她,是多么生动地存在于自己的生活中。 许卓然是那种不做则已,一做即一名惊人的性格,每到她做饭时,买菜、择菜、洗、切、烹,从不假他人之手,因为她说过,最后出锅的是成品,而之前的每一个细节都会决定成品的味道,她是一个很注重细节的人,不过她一餐饭做出来,精致是精致,美味是美味,就是等的时间会稍长。 看着她娴熟而精心地对待每一道工序,潘浩儒除了感动还有心疼,因为比起同龄的女孩子,她太过出色了,他知道,为了这样的出色,她曾经一定吃了不少苦。 但是她从来没有提及过自己以前的经历,偶尔触及,也只会说一句:“任何一种经历都是财富。”就一笑而过。 那么现在,她在哪儿,她过的是否辛苦?潘浩儒对着满桌饭菜,如同嚼蜡。 王立宁倒是一边吃,一边赞:“是宋萱吧?菜做得不错!” 宋萱笑了笑:“真的?不是明褒暗贬吧,我做菜可不如卓卓,以前老被她数落,说我做饭太糙!” 潘浩儒拿着汤匙的手微微轻颤了一下,然而面上仍旧是风淡云清,一派和色,而宋萱显然注意到了,她叹息着,看着潘浩儒:“怎么可能回避的了呢,她曾经那样鲜明的存在于我们的生活当中,虽然她说走就走了,可是我们怎么能够把她真正从记忆中删除,又怎么能避而不谈,永远不去提到她呢?” 潘浩儒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想要开口又最终不发一语,只是以笑相掩。 王立宁立即把话题岔开:“嗯,宋萱,冒昧地问一句,你结婚了吗?有朋友了吗?” “啊?”宋萱瞪着眼睛望着他,“还真是挺冒昧的,不过我乐于回答你,我结过婚,现在单身,没朋友!” 王立宁的嘴立即张成一个“o”形,怔怔的,没有接语。 宋萱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着,终是一笑而过:“那么你为什么要问我这个问题?难道是想给我介绍男朋友?” 王立宁用手挠挠了头:“我认识的人没有什么优秀的,这事儿你找错人了,你应该找潘总,他身边全是多金的好男人!” “是吗?”宋萱努努嘴,拧了拧眉心,转而望着潘浩儒,她发现,在柔和灯光下的他真的很吸引人,或者说是性感,她对上他的眼眸:“那潘总,我的终身大事和后半生的幸福,就拜托您了!” 潘浩儒放下筷子,宋萱从桌上的纸巾盒里抽出一张纸巾,递给他。他将纸巾对折,抹了一下嘴,然后看着宋萱:“说说你想找个什么样的,我很乐于帮忙!” 她笑了:“我很现实哟,要有钱、有房、有能力、有地位、性格好、长得帅、温柔又体贴,专一而长情,豁达、开朗、包容的男人!” 潘浩儒也笑了,笑而不语。 王立宁嗔目皆舌:“你说的是人吗?在现实生活中存在吗?做梦呢吧!” 宋萱瞥了他一眼:“当然存在,眼前就有一个,潘总不就是吗,样板中的样板!” 此语一出,三个人都暂时的沉默了,潘浩儒站起身走进房间,不一会儿又回到餐厅,将一个小小的礼品袋放在桌上,递给宋萱:“不是什么贵重的礼物,一点心意!” 宋蒙拆开包装一看,笑了:“香水,卓卓最讨厌的东西,你真有心,是不是知道卓卓讨厌香水,所以日后送所有女人的礼物你都选香水了?” 潘浩儒没有直接回答,只是看着王立宁:“立宁,一会儿你帮我送一下宋萱!” 王立宁随即明白了,这两个人,心思都表露的如此直白,他似乎知道自己该如何去做了。 紫园门口,坐在王立宁的车中,宋萱有些患得患失。 王立宁突然说道:“你喜欢潘总?” 宋萱扭过头瞪着他。 “否认?你可以否认!”王立宁并没有开玩笑,他直愣愣地盯着坐在副座上的宋萱,说心里话,他不喜欢这个女人,因为她是许卓然的闺蜜,所以才会有机会结识潘浩儒,也会得到他的信任,了解他的心事。可是她居然对潘浩儒心生爱慕,王立宁有一种说不上来的反感。 “是,我喜欢他,像他这样的男人,谁能不动心?”宋萱一脸沉静,终于将自己心底的那个声音释放了出来。 王立宁初而有些愕然,她的坦白反而让他有些无措,但是稍后,他心思一转:“下车!” “啊?你让我自己走回家?”宋萱笑了,“没事儿吧你?我喜欢潘浩儒碍你什么事了?全天下只有一个人可以批判我,那是许卓然,不是你!” 王立宁下了车,拉开另外一侧的车门:“我是说你下车,现在回去,对于你是一个机会!” “机会?”宋萱愣住了,但是很快,她显然明白了王立宁的意思,秀眉一挑,“你?我以为你是站在许卓然那边的!” 王立宁绷着脸:“我是站在潘总这边的,许卓然是他心中所爱,能给他带来快乐,所以我力挺她。但是现在,我只想让这一切结束,让潘总心情尽快恢复,正常起来!” 宋萱笑了:“我们这对所谓的朋友,看来真的是损友!” 王立宁没有说话,看着她下了车,走到大门口,轻轻地推开了那扇门。王立宁坐在车子,一加油仿佛逃也似的离开了那里,他在想,会不会有什么事情发生呢?自己心中到底是希望发生还是不希望发生呢,他不确定,只是希望大家可以最终各得其所。 宋萱悄无声息地走进客厅,空无一人,她想了想,最终推开了书房的门。 背对着窗子,一个孤寂的背影,只是室内缭绕的烟雾,与他手上那只袅袅生烟的烟斗,还能够为这幽暗的房间带来一丝生气。 那个孤独的身影,彻底征服了她。 宋萱不是一个单纯的不经情事的女孩儿,她是一个曾经有过婚姻的女人,所以她知道该怎样去抚慰一个男人。 她脱掉脚上的鞋子,因为她不想让那细细的高跟鞋走在地板上的尖锐声音惊扰了他,破坏了现在的气氛。她赤着脚一步一步轻轻地走近他,然后悄悄地伸出双手,自身后环住了他,将自己的脸静静地贴在他的背上。 轻柔得像一只小猫。 她感觉他的身体微微颤抖了一下,他并没有回转过头,他没有拒绝?宋萱又惊又喜,她曾经做好了他一手将自己甩开的准备,但是他在微微的轻颤之后,便再无反应。 她心中暗想,是的,你再长情,究竟还是一个正常的男人。 宋萱的手缓缓地向上攀去,抚过他的肩,抚过他的颈,最终轻轻的放在他的脸上。 他的脸很温润,宋萱微微移了一小步,走到了他的侧面,悄悄踮起脚尖,仰起了脸。 出人意料的,他一开口便大煞风景。 “宋萱,是落下什么东西了吗?”潘浩儒神色一变,目光有些清冷,向后一闪,躲开了她。 而宋萱并不气馁,她伸出手,轻轻地放在潘浩儒的心房上:“丢了心,你帮我找回来?” 潘浩儒微微皱眉,他有些奇怪,是从什么时候起,宋萱对自己产生了这样的感情?他看着面前比自己矮一头的她,没有许卓然的清丽灵静,却有着一份女人的妩媚,而且,她的手指很漂亮,修长如玉。她显然很清楚自己的优势,此刻,她伸出手指轻轻掠过他的下巴,神情有些媚惑。 “她不在了,你胡子刮得都没有以前干净了!”宋萱仿佛被什么附上了身,与白天的贤惠亲切截然不同,此时的她像一株开在暗夜里的罂粟花,有些让人难以琢磨。 在她的目光里,潘浩儒看到了情欲,他移开了自己的脸。 如果是别的女人,他会毫不客气地一掌挥过去,然后请她出门。但是对宋萱,不能这样。她是许卓然的朋友,对于这样的身份和定位,他对她是存着一份尊重和忍让的,也许就是所谓的爱屋及乌吧。 潘浩儒转过身,背对着她:“我不是一个君子,但是也不是一个随性滥情的人,我知道你也不是,所以,刚刚的事情我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 宋萱的眼神渐渐暗淡了下去:“你有没有想过,此时此刻,她在做什么?” 潘浩儒放下烟斗,推开了窗子,新鲜空气一下子涌入室内,大家都清醒了许多。他说:“我很想知道,但是我不会去做无意义的揣测!” “已经一年了,如果两年以后,三年以后,她还不回来,你就真的这样一直一个人吗?”宋萱的声音有些激动,“我可以,我可以在她不在的日子里,陪你,你放心,我不会纠缠不清,也不会想要取而代之,我们同样孤独,同样是失婚的人,需要异性间的体贴与慰藉,等她回来,我会走,而现在,我想留下,可以吗?” 潘浩儒不假思索地果断地回绝了她:“不行!” “为什么?”宋萱喊了出来,“你在以后的日子里能一直做到清心寡欲,不近女色吗?” 潘浩儒头也未回地答道:“以后的事情我不知道,但是我很清楚,第一,现在我不会去找女人。第二,不会找你!” “为什么?”宋萱的情绪终于有些失控。 潘浩儒眉角轻皱,目光冷峻凌厉,宋萱突然发现,短短不到一年的时间里,他的肤色变得黯淡了,凝眸而视的时候眼角边居然有了浅显的皱纹。他,他真的如此痴情吗? 宋萱走近他,靠在他的怀里,轻轻地,又有些放肆地抚弄他的胸口。 潘浩儒显然很绅士,没有拒绝,也不是接受,他只是如同雕像一般看着她,那目光冷冷的,甚至在唇边浮起一丝笑容,他笑得很真诚,没有半点邪意。 当宋萱开始伸手去解他衬衫上第一颗扣子的时候,他开口了:“忘了吗?你是她的朋友!” 只此一句,就让宋萱从头凉到脚。 “你是她的朋友!”潘浩儒丢下这句话,就走出了书房,也走出了紫园。 宋萱一个人怔怔地站在原地,不能思考和分辩。 但是她知道,她的心再次为一个男人不可遏制地痛了起来。 第二十一章 醉心工作 第二十一章 醉心工作 一大早,一脸颓废的许卓然将支票交到财务。她朝廖永红的办公室看了一眼,门关着,她还没来。默默叹息了一声。 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打开电脑,看着各店的销售数据,随着新一轮推广计划的展开,接下来要全面进军本市的高档商场和中心地区的药店,就意味着要同时上马三十几个专柜。于是招聘、培训,与生产厂家联系定制专柜,布货和促销,一系列的工作忙下来,她仿佛已然顾不上其他。 拿起桌上的电话,拨通了分机号:“杜江,你过来一下!” 外貌俊朗、略显清秀的销售部经理杜江拿着笔记本,走进了许卓然的办公室:“许总!” “坐!”许卓然盯着电脑,头也未抬,“今天下午的面试我跟你一起,这次是进商场的导购,是咱们水漾第一次在大众渠道亮相,所以人选很重要,这一次我再帮你展一眼,下次可就是你自己把关了。” 杜江点着头。 “你手下两个业务,觉的怎么样?”许卓然的眼睛终于离开屏幕,转向了杜江。 “还好!”杜江脸上洋溢着暖暖的笑容。 许卓然也笑了,瞪了他一眼:“什么叫还好?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我跟你说,做业务只有合适或者不合适,没有凑合,这人要是不顺手,到时候拉业绩掉链子就是你这个当经理的失误!” “我知道!”杜江连连点着头。 “对于商场的促销计划,你有什么思路?”许卓然盯着他,希望能从他的嘴里得到一些有价值的信息。 “一般新进店的品牌都会推出一新优惠活动,来吸引新顾客,比如参加商场的返券,直接的折扣,买赠或者是会员积分,我们也可以试一试!”杜江看着许卓然,好像有点儿紧张,又低头看着自己手上的笔记本。 “还有呢?”许卓然启发着他,“别人常用的手段和方式,我们自然可以借鉴,甚至是拿过来就用,但是,如果是别人没用过的,可以出奇制胜的,那样也许效果更好!” “别人没用过的?”杜江陷入了沉思,一脸的茫然,最后摇了摇头,“我暂时还没想到!” “哎!”许卓然叹了口气,“去,给你一周的时候,和推广部的小米、张蔓,去各大商场,算了,随便你们去哪儿,下周一给我们促销计划!” “好!”杜江合起笔记本,站起身,看了一眼许卓然,“那我出去了!” 许卓然又补上一句:“记住,要新颖,不要其他品牌惯用的方式,同时要考虑现实资源和可行性,去吧!” 杜江把门轻轻带上,回到外面开放式的办公间里。 “小米、张蔓,许总安排咱们去做市调,一周的时间,下周一交新的促销计划!”杜江如同鹦鹉学舌,招呼着推广部的两个小美眉。 “啊!”小米是深圳本地的女孩,很漂亮,短短的头发,染着紫葡萄色,酷酷的造型,做事很爽快,“木有问题啦,帅哥什么时候有时间?本小姐随传随到!” 而张蔓是推广部的主管,与杜江一道,来自四川,蜀地出美女,这话一点儿不假,身材匀称,皮肤白皙,更难得的是性情很好,略带羞涩,因为她与杜江是老乡,所以自然走得比较近,公司里都公认他俩是一对儿。只是可惜,虽然她们是来公司前就认识的,但是,用句时尚的话来说,是哥们,是朋友,太熟悉了就是不来“电”,所以反而是小米缠杜江更紧一些。 许卓然对着电脑在做计划。 三十五个专柜,柜台制作费就是将近一百万。 而每个柜台的布货最少是五万,这样的话,加上公司的安全库存至少要备出二百万的货。 而三十五家店的保证金,和员工的工资,也要一百多万。 而商场,以前在元亨做珠宝的经验告诉她,至少前两个月是不能结账的,至少要从第三个月开始结账,那就六月份以后了,而跟美国总部拿货,都提前打款,款到发货。 再加上海关、报税房租和各种费用,光一个深圳,六月份之前就至少要垫进去七八百万。 她预估了一下这些店的销售,估计到六月份销售收入差不多是这些,可是扣去与商场的分成,如果单算毛利,至少要到年底才可以将最初的投资收回,这还是最好的状态。 流动资金,要是没有新的流动资金进来,如果万一有什么闪失,公司就转不动了。她盯着电脑,有些头疼,这样的话,如果廖永红暂时不追加新的投资,光深圳一地的运作都很吃力,更不要说在北京、上海和其他地区快速推进了,那么自己真的是一两年之内回不了北京了。 正在算着,廖永红推门而入,穿的还是昨天那身衣服,显得有些疲惫。进门就问:“昨天怎么样?还顺利吗?” 看她的样子应该是从珠海回来直接就来公司了,许卓然心里一软,想着昨天的事情一时也说不清,说出来了反而是添乱,于是就一带而过:“还好,林总和朋友在吃饭,等了一会儿,就把支票给我了,早晨交给胡会计了!” “哦,行,那我就放心了!”廖永红长长松了口气,盯了许卓然一眼,看她一脸常态,虽然心里有些奇怪,嘴上仍说着,“公司没什么事吧?要没事,我先回去了,冲个澡,昨晚折腾了一夜,给我累坏了!” 许卓然笑了笑:“没事儿,回去休息吧!公司一切正常,这两天集中面试,然后安排培训,对了,柜子合同拿回来了,等你签字以后,打了定金就可以制作了,等下个月货到了,就安排进店,一切顺利!” “好,有你在,我可省心了!”廖永红由衷赞着,转身带上门,走了。 许卓然继续看她的财务报表,对了,还有推广的费用,好在推广的费用总部报销,要不然真的吃不消,真是隔行如隔山,没想到商场里林立的化妆品专柜,原来每一个品牌都要少则几千万支撑,即使是几亿,也不算什么惊人的数字。看来自己要想以后创业是没戏了,这钱压的太多了,难怪廖永红会跟林启凡借钱,只是奇怪,林启凡很有钱吗? 在许卓然的印象里,药店,即使是连锁药店,也不会那么有钱呀?看林启凡的车和穿着,以及他们豪华的办公场所,还有他的消费习惯,好像做房地产起家的钻石巨头潘浩儒都没有他奢侈。 不会是捞偏门、洗黑钱的吧?许卓然隐隐的觉得,这个人不仅仅是一个药店企业的老板那么简单。 正在胡思乱想之际,许卓然的手机响了。 她看了一眼,居然是林启凡打来的。 接还是不接?许卓然在心里小小地挣扎了一下。最后还是理智战胜了感性,工作时间,他是自己的客户,不是吗?不管他怎么想,自己只是把他定义成客户就好了。于是她终于接通了电话。 “林总,你好!”她语气极为自然,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样,用对待客户的一贯的亲切大方的态度应承着。 “不错,我还以为你会不接我电话呢!”林启凡笑着说道。 许卓然心想:以为我不接,你还打来,你有病呀!可是嘴上还得说:“林总有事情吗?” “今天是我生日,我想跟你一起过!”他说的直接、干脆,又那么不容置疑。 而比他的干脆更为干脆的,是许卓然:“不行!” 林启凡在电话里又是一阵大笑:“早知道你肯定说不行,怕了我了是不是?以为我是洪水猛兽,看见一个女孩就想上,所以避之还唯恐不及,对不对?” 许卓然心里骂了一句“无聊”,嘴上答了一句:“不好意思,我什么‘以为’都没有,因为在我看来,您只是我合作公司的老板,所以除了公事上的,我不会有任何的‘以为’!” 说完,她就挂断了电话。 “有病,这算是追求吗?”许卓然摇了摇头,看着自己的手机,再一次想起了那个远在北京的潘潘,想起他,心里就是一阵绞痛,同样是成功的中年男人,可是人与人的差异为什么会这么大呢? 埋头工作永远是最好的疗伤手段,一上午都在对着电脑,看数据,做计划,虽然枯燥,但是因为全神贯注,所以忘记了周遭的一切。 当计划做完的时候,才看到qq头像不停的闪烁,有新信息。许卓然点开一看,是陈晓颖,她的qq名是“等爱的木棉花”。 等爱的木棉花说:卓姐,吃什么?我帮你订! 许卓然的qq签名是小叶子,她回着:“没什么想法,随便吧!” 等爱的木棉花又说:炒牛河?米线?盖饭? 小叶子想了想回了句:菠萝饭吧! 等爱的木棉花说:好的! 关上qq,许卓然有些怅然若失,以前在北京的时候她用msn,在msn上她有很多朋友,有一百多个联系人,然而最重要的是他,潘潘,他也用msn。而且很有意思,他在msn上用真名,就是潘浩儒。 而图片是一只黑色的烟斗。 每当烟斗一闪,自己就知道是他。 而现在再也不用msn了,换了城市,换了行业,离开了亲人、朋友、一切重新开始,犹如一个新生的许卓然。 在深圳,大家都习惯用qq,也好,一切从头开始。 记得陈晓颖帮自己下载完qq的时候,还帮自己申请了一个qq号,她问自己:“你用什么网名?” 她想也没想,就脱口而出:“青青子衿!” 而陈晓颖不知是没有听清还是不会打那个字,又问了一遍:“什么?” 她这才清醒过来,又连忙否定了自己,“青青子衿,悠悠我心”,如今离开了他,还用什么青青子衿? 心中一片苦涩,犹如一叶飘萍,又想起在紫园的时候最后看的那部动画片《一休》里的小叶子,于是随意说道:“就用‘小叶子’吧!” 所以,一切的一切,连同网名,都更新了。 吃完饭,又给深圳的几个大报的记者打了电话,落实了下一期的公关稿的见报时间。整个下午都在会议室中度过,为了新店开业的集中面试,一个个年轻漂亮的女孩自信地展示着自己,让许卓然忽然就意识到自己老了,是心境的苍老,而不是生理上的。 第二十二章 何处相逢 第二十二章 何处相逢 夜色中的深圳,散发着一种说不出来的奢靡与梦幻。 有人说,深圳是男人的天堂,是男人寻求刺激和找寻快乐,肆意放纵的地方,真的是这样吗? 看着舞台中心区那些纵情狂欢,搂在一起和着节拍舞动的男男女女,许卓然困惑了,所谓的绅士和职场白领丽人,在几番推杯换盏过后,隐藏在面具后的嬉笑怒骂、疯言疯语、与媚态娇纵便显露无遗。 许卓然坐在昏暗的角落里,就像一个不合群的小怪物,她脸上的神情忽明忽暗,但是她唯一能做的,就是保持清醒,所以她手上的那杯红酒,仿佛只是用来润泽唇彩的,整个晚上,都不见杯中的红影渐渐变小。 林启凡远远地坐在一边,与身旁的三两好友畅谈着,然而目光却不时地盯着那个昏暗的角落。 眼神儿是那样的耐人寻味。 他终于站起身,向她走去,然而一个人影挡在了前面,是廖永红。 他笑了:“我就知道你会把她带来的!” 廖永红眉头一挑:“我知道你的心思,我已经帮了你两次了,可是我看的出来,你没得逞,我劝你还是算了吧,她不适合你!” 林启凡轻哼一声:“她不适合?难道你适合?” 廖永红脸上有些不自然,她突然压低声音说道:“你还在为那件事恨我?” 林启凡目光清冷,面如冰霜,注视着廖永红:“我不该恨你吗?” 廖永红微微一怔,她叹了口气,神色有些缓和:“过去了那么久,你还念念不忘,这样,你永远都不会快乐!” 林启凡仿如不闻,将她置于一旁,直接走到了许卓然的身边,紧挨着她坐了下来。许卓然下意识地往边上挪了挪,反而激起了林启凡的不快,他索性伸出手,将她钳在怀中。 两个人挨得很近,他身上的酒气与浓重的烟味让许卓然几乎窒息,她没有挣扎,只是冷冷地说着:“放手!” 林启凡同样清冷的口气回应:“放了手,你肯定弹起来就冲到大门口,跑了,对吗!” 许卓然不说话,紧紧皱着眉头,小脸紧绷着,如同寒冰。 林启凡紧紧搂着她,靠近她的头,低语着:“我喜欢你!” 许卓然还是不说话。 林启凡伸出一只手,轻轻触及她的脸庞:“为什么会这么排斥男人?是曾经受过伤害,还是根本就没有经历过男人?” 他的话说的极其露骨,许卓然涨红了脸,感觉一种前所未有的屈辱,她对上他的眼,一字一句地说道:“让你失望了,我不是什么纯情玉女,更不是处女,我的爱人比你不知强上多少倍,我是排斥你,因为我从来没有见过像你这么龌龊的男人!” 林启凡显得有些意外,他收回了抚在她脸上的那只手,然而仿佛只是一秒钟的事情,他钳住她的头,对上她的唇,狠狠地吻了下去。 一个霸道的,丝毫说不上缠绵的吻,许卓然用力挣扎着,甚至用牙齿咬着。然而没有用,当嘴里有了一丝血腥的味道,他还是没有放开她。 直到身边响起了有节奏的击掌声,他才放开她,那些人有些是他的朋友,有些是生意场上的伙伴,他居然在他的生日派对上这样肆无忌惮地强吻了她。 对于这样一幕,那些狐朋狗友鼓掌叫好,起着哄,还有说:“林总小心呀,明天搞不好会上头条的!” 林启凡笑了,拿起桌上的酒灌了几口:“好呀,哪个报纸报道,以后海王的广告就投在哪个报纸上!” “哈哈!” 许卓然站起身,手里拿起桌上那杯一直没喝的红酒,从林启凡的头上兜头浇了下去,红色的液体从他的头上,流到脸上,又滴到衣服上。 然后看了看围观的人,拍了拍手:“戏码要上全,才对得起大家,对吧?” 说完,拿起包,在众人的惊愕中走出酒吧。 廖永红的嘴边浮起一丝淡淡的笑容,她看了一眼林启凡,耸了耸肩,一幅爱莫能助的表情,也紧跟着许卓然走出了大门。 坐在廖永红的车上,许卓然面无表情地说:“对不起,廖姐!” 廖永红看了她一眼:“别傻了,用不着跟我道歉,也怪我,不该带你来,可是他一再邀请,我本来想过来坐一会儿,意思意思就走,没想到……” 两个人都有片刻的沉默。 廖永红又说:“不过,妹妹,林启凡就是面恶心善,看起来霸道,其实人还是不错的,你是不是考虑一下?” “不可能!”许卓然极为干脆地答着。 廖永红笑了笑,便不再说话。 第二十三章 职场精英 第二十三章 职场精英 周五下班以后,许卓然走出办公室的时候,发现陈晓颖还没有走,还在等她,而办公室里还有一个人,杜江,他也没走。 许卓然拍了拍杜江:“怎么样?想出好办法了没有?” 杜江抬头看了她一眼:“周一给你报告,还有两天,我周末再到商场找找感觉!” 许卓然看着他一脸笃定,又有些稚气的神情,突然就笑了:“走吧,咱们一块下楼吃点东西吧,顺便聊聊,给你抛点儿砖!” 杜江仿佛有些难以置信,而一边的陈晓颖则立即欢呼雀跃:“太好了,今天不用做晚饭了,卓姐,是aa还是你请呀?” 许卓然瞪了她一眼:“你aa,我请杜江!” “啊?”陈晓颖立即苦着一张脸,夸张地说,“怎么会这样呢?真是厚此薄彼,看来长得帅真是吃香呀!” 说得杜江有些许的不自然。 许卓然拉着陈晓颖:“行了,走吧,还能真让你掏钱呀!” 又回头嘱咐杜江:“把门锁好!” “嗯!”杜江应着。 三个人出了公司,直接来到大厦三层的食街。 “你们想吃什么”许卓然笑着,“我可不请你们吃大餐,别太下黑手啊!” “那就吉野家吧,吃完了赶紧回家睡觉去!”陈晓颖真是许卓然的贴心小棉袄,这个建议正中下怀。 进入吉野家,许卓然点了一个鸡肉饭,陈晓颖是肥牛饭,而杜江还在犹豫,许卓然说:“你点个双拼吧,那个份量大,要不你吃不饱!” 杜江心里有些感动,点了点头。 端着饭找了一个清静的座位,三个人开始吃。 “呦,忘记拿姜丝了!”许卓然站起身又重新走到收银台,去拿红姜丝。 这时候陈晓颖冲着杜江一乐,笑的别有深义。 “你笑什么?”杜江问。 “卓姐对你多好!”陈晓颖有些羡慕。 “咳,她对谁都很好!”杜江说着,夹起一块鸡肉放在嘴里,慢慢嚼着。 “就是,我对谁都挺好的!”许卓然回到座位上,推了一下陈晓颖,“我对你不好?” “好,好得不能再好了,管我吃,管我喝,让我有地方住,遇到你,我真是遇到圣人了!”陈晓颖夸张地说。 “讨厌!赶紧吃吧!”许卓然拆开一包红姜丝,放在饮料的盖上,摆在桌子中间。 杜江吃得比较快,此时已经吃完了,他抬起头看着许卓然:“关于商场的上市推广计划,您有什么建议?” 许卓然放下筷子,喝了一口水,拿起纸巾擦了擦嘴,没有直接回答他,反而问道:“你想过反其道而行吗?” “啊?”杜江皱着眉头,显然没明白她的所指。 “杜江,你有没有从那天的面试中悟出什么来?”许卓然拿起面前的柠檬茶,小口喝着,不时停下来盯着杜江。 陈晓颖很有分寸,他们聊工作的时候,她不随便插嘴,此时正心无旁骛地吃着碗里的饭,很安静,但是她会不时偷偷抬头扫一眼杜江,然后不动声色地微微一笑。 杜江不由想起前两天面试的场景了。 那天采取的是集中面试的方式,一个半小时一拨,一下午安排了三拨儿,20人一组,进入会议室,先播放宣传片,介绍水漾的公司情况、职位要求和待遇。 然后每个人三分钟,在众人的审视下,依次走到台前,进行自我介绍,包括个人优势和职业规划,同时每个人还要回答两个随机问题,这样的面试形式,能够在最短的时间里看出一个人的心理素质、应变能力,好坏优劣,一目了然,是最为直接有效的面试方式。 前两轮都按部就班地完成了,然而第三轮出人意料,居然会进来一个酷酷的小男生。 杜江明明记得自己在筛选简历的时候把这个男性应聘者剔除了,可是为什么助理还会通知他过来呢?正在一头雾水之际,许卓然轻声对他说:“算了,正常开始!” 于是一切照常。 那个男生,置身在一群女孩中,显得那么突兀,轮到他了,他不慌不忙走上前去:“大家好,我是赵喆,喆是两个吉祥的吉字放在一起,这个名字很多人都会念成赵吉,还有人故意叫我‘着急’,其实名字只是一个代号,叫错了不重要。我想说的是,我今天来应聘化妆品导购,这绝对不是一个错误,我是认真的,其实我一直在想,为什么一般商场的一层化妆品专柜和三层的女装柜台全是一水儿的小姑娘呢?不知道这些品牌的经营者有没有想过一个想到朴素的真理:那就是‘异性相惜,同性相斥’的道理!” 他话还没说完,底下的女孩子已经乐不可支,笑出了声。连许卓然和杜江相视之下,也笑了。 “嘿,别笑,严肃点!”赵喆脸上丝毫不见笑意,他一脸严肃,“我是说真的,你们想想,你们买了新衣服,化了妆,是给谁看的?给姐妹?给姑姑姨妈?当然不是,是给男同事,男朋友,情人,老公,街上的男人看的,对不对?” “哈哈,真逗,这人!”女孩子们已经从轻声的低笑,变成不可抑制的阵阵大笑。 惹得紧挨着会议室的办公区里的小米和张蔓也走过来向会议室里张望。 而赵喆自己还是一本正经地继续说道:“大家想一下,要是一个男的,比如说像我这样的,长得比较耐看的男生站在你面前,推荐给你一款擦脸油,说,美女,你用了这个一定肤如凝脂,倾城倾国,你们想象一下,你会不会买?” “切!”大家纷纷鄙夷,甚至有人高喊:“不买!” “嘿,怎么这么不客观呢!”赵喆指着其中一个叫的最凶的女孩儿说,“你,就是你,你去发廊弄头发,有一个男的大工,一个女的大工,你选哪个?” 那女孩转了转眼睛,想了想,肯定地说:“那弄头发,当然是男的大工技术要好一些了!” “就是!”赵喆伸出大拇指,“何止是头发,就说造型师,化妆师,服装设计师,凡是跟女人臭美有关系的职业,做得出色的,哪个不是男的?” “也是,有点道理!” “对呀,那个吉米,还有毛什么的,给刘晓庆化成少女的那个人,都是男的!” “就是!” 大家开始了小声的议论,对这样的场面,杜江显然有些意外,他看着许卓然,耸了耸肩,表示不知道如何是好。 于是许卓然开口了:“你说得很对,赵喆,我很欣赏你的见地和思维方式。只是你刚才所举的例子,他们之所以优秀和出众,不仅仅因为他们的性别,更重要的是他们在各自的领域里确实技高一筹。你说得对,化妆品导购不一定要有性别的限定,可是任何一种现象存在就有它必然的理由,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现在所有的商场都在女性用品上选用女性导购?” “因循守旧呀!”赵喆想也未想,脱口而出。 许卓然摇了摇头:“不仅如此,最重要的是作为服务行业,从性格特征上讲,女人比男人更适合。首先,女人有耐心,面对十几样产品的一一试用,你不能着急,不能催促,你要始终面带微笑的帮她试用,帮她比较和分析。然而,很有可能,最后的结果,她还是不买,走了。这时候,因为女人有韧性,更能经受挫折,所以她不仅不能生气,还要笑脸相送,用亲切的口吻说‘欢迎您再来’。同样,导购是根据销售业绩拿提成的,要扛着很大的精神压力,而有的时候面对投诉,面对顾客的刁难甚至是辱骂,要忍,要笑。这些,女性比男性从心理、生理特点上,更适合。” 会议室里安静极了,大家都齐刷刷的盯着许卓然,不仅是赵喆,就是那些女孩子们,也没有想到在她的口中,这份职业有这样的与众不同,仿佛是那么的神圣。 而许卓然看着赵喆,微笑着又说道:“再有就是基础层面上的,你刚才举例子的时候说到‘擦脸油’……” 许卓然抿着嘴,忍着笑,顿了一下,继续说:“你所说的擦脸油,从状态上讲可以分为乳液、水儿、霜、膏、露、蜜、粉,仅其中的一项‘水儿’,就可以分为调理水、柔肤水、卸装水、化妆水,爽肤水,精华液。而这一张脸,从眼睛到面部、鼻子,不同的部位、不同的肤质特点,都有不同的护肤品。而如果从功能上讲就更复杂了,所以在水漾,我们要求每一个导购对公司的五大系列一百三十八种护肤品都要适用,要身有体会,才能更准确的为顾客介绍,而这些,我相信对于男孩儿来讲弄清楚这些产品的分类、作用是很困难的,如果再让你去试用,就更加为难了。所以,不是我们不招男性,而是,勇敢而富有挑战精神的男性同时又要有耐心和毅力的,有志加入这个行业的男性实不不多。” 一席话说完,大家都把目光收了回来,又齐刷刷的投放到赵喆的脸上,看着他,有些期待又有些疑惑。 会义室外面招手的是陈晓颖,她示意许卓然5点半到了,该下班了。 许卓然点了点头,随即说道:“怎么样?赵喆,如果你愿意,我现在就可以录取你!” “啊,能不能现在录取我呀?” “我呢?” 有女生开始小声议论。 赵喆看着许卓然,脸上的最初的那种玩世不恭的神色不见了,转而是一种深沉和思索,他点了点头:“我愿意!” 杜江显然愣了,他扭过头看着许卓然,而许卓然则带头鼓起掌来,她说:“大家一起给赵喆一点儿鼓励吧,他这一步是非常有意义的一步!” 大家把热烈而真挚的掌声送给了赵喆,而有人是把这掌声送给了她。 第二十四章 女人心事 第二十四章 女人心事 杜江收回思绪,想了半天,才开口问道:“你是说?” 许卓然点了点头,鼓励他继续往下说。 “以男导购,首开先河,自然比打折买赠吸引力更大,而且女性顾客的猎奇心理作怪,定然会争相观望,这样会吸引很大一部分客流,对于一个新的品牌,也许这是很好的方式,但是,我担心……”杜江面露难色,“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许卓然笑了,像男人间的相处方式那样,赞许地拍了拍杜江的肩膀:“你分析得很准,你的担心也是我的担心,但这也正是咱们目前可以尝试的低成本推广的最有效的方式。我想控制好培训,尽量培养一个就立住一个。而且,男导购只是一种姿态,还是要每个店配一两名女导购,优势统合,实现最佳效果!” 杜江点了点头,忽然问道:“许总,我能问您一个问题吗?” 许卓然一笑:“当然可以啦,今天怎么这么客气?” 杜江一脸郑重:“这个公司,您有股份吗?” “什么?”许卓然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说,您有股份吗?”杜江突然将声音提高了八度。 “没有!”许卓然尽管有些诧异,依然是直截了当的回答问题。 “那么,您为什么这么卖力地工作?全心全意为公司着想,每一件事,都细扣成本和资源,最少的钱争取最大的效果,而这其中是以自己付出更多的辛苦作为代价,我挺不明白的!”杜江脸上是少有的坚定。 许卓然第一次发现这个清秀的小男生,居然也有硬朗的时候,微微一怔之后,她坦言道:“可能是惯性吧,我的职业习惯如此,因为我觉得她录用了我,提供给我这个平台和职位,就是一份信任,我不能辜负她,也不能辜负自己。因为我们每一个人,做事、做人,其实都在用行动书写着自己的履历,也许应聘时的个人简历可以做假、可以美化,但是,我们自己知道,真正的人生履历是改变不了的,我希望自己的每一天都没有虚度,没有敷衍,没有混沌,也许这样会很累,但是我乐在其中!” 杜江沉默了,他没有再说什么,她的答案已经够了。他直视着她,第一次,那样直接而大胆,没有闪烁也没有犹疑,只有坚定。 吃完饭,和许卓然一起回到宿舍的张晓颖,有些怅然若失,闷闷不乐,有一个太过出色的上司兼朋友在身边,究竟是幸运还是不幸呢? 想起自己的身世和今后的出路,不禁心事沉重起来。 杜江,自己一直对他都很有好感,一个虽然外表俊朗,但是很朴实内向的男孩,他应该是一个不错的人选,只是可惜,这样的他,他的视线里有过自己吗? 陈晓颖郁闷了,带着无尽的心事默默睡去。 而许卓然则在卧室里用笔记本电脑,将自己今天和杜江讨论的结果记录下来,并细化成行动方案。 一边考虑着细节,一边暗笑,想象着帮女人介绍化妆品的帅小伙,这样的一幕会不会在商场和整个业界带来一股冲击波呢? 第二十五章 相亲遭遇 第二十五章 相亲遭遇 站在镜子前面有些不自信的陈晓颖,回过头看着许卓然:“卓姐,我穿这裙子是不是有点儿不合适?” 许卓然笑了:“有什么不合适的?” 这是一件黑绿相间的韩版连衣裙,柔软的衣料让人看起来就有些缥缈的感觉,而上短下长的造型更起到延长腿型的效果,穿着这条裙子,再换上一双银灰色的高跟皮凉鞋,陈晓颖也变得亭亭玉立起来。 许卓然仔细看着,总觉得哪儿有点不对劲:“晓颖,你转个圈,让我看看!” “嗯!”陈晓颖轻盈地在她面前转了一圈。 许卓然仿佛明白了,她走过去将用别针别在腰间的黑色绸缎蝴蝶结取了下来,斜着别在她的左胸上侧,又退后几步看了看:“嗯,这样才好!” 陈晓颖的脸一下子就红了,是的,作为一个女人,她不仅没有漂亮的脸蛋,更没有凹凸有致的玲珑身材,许卓然的巧手打扮,恰恰让她扬长避短了。 她从心底感谢她,因为她记得许卓然说过,女人的鞋子和衣服,就像男人的老婆一样,不能借给别人的,她有心理上的洁癖。但是这一次,为了自己的相亲,她却一无反顾,打开她的衣橱,所有的衣服和鞋子任自己挑选。 “卓姐,我看还是算了吧,你跟那人说一下,我不想去了,去了也没戏,白白浪费感情!”陈晓颖有点儿想打退堂鼓的意思。 许卓然立即瞪着她:“为什么不去呀,放心,这个刘涛人很好,虽然在《深圳日报》也算是小有名气的编辑,可是人很朴实,给咱们发了新闻通稿,我给他红包,他都不收。我跟他说了,你也是一个普通人,虽然不是沉渔落雁,但是也很耐看呀。人家说了,只想找一个踏踏实实的女孩做朋友,长相不重要,重要是性格好!” 许卓然拍了拍陈晓颖:“放心,我能害你吗?小伙子不错,你不是一向自夸性格有多好,有多可爱的吗?甭怕,放轻松点儿,好好谈,肯定有戏!” 陈晓颖点了点头,虽然心里还是有点儿忐忑,终于还是在许卓然的鼓动下出了门。还没走到楼下,电话就响了。 “晓颖,你打车去啊。别坐公共汽车,要不路上一折腾,我给你画的妆就瞎了,知道吗?”是许卓然。 “知道了!”挂了电话,有一种说不出的感动在心底盘旋。她真的很完美,陈晓颖心想,体贴真诚地对待身边的每一个人,对待同事和下属从来没有任何防范之心,毫无保留地去教、去带,她真是一个好人。 打了一辆车,来到台湾大厦首层的肯德基门口。 见面的地点也是许卓然定的,她说,在咖啡厅里幽静的氛围不太合适相亲,那会让人更加拘束,而中餐馆又显得嘈杂或者过于隆重了,只有在肯德基或者麦当劳里比较合适,只因为自己比较喜欢吃烤翅,所以她特意定了这里。 稍稍的迟疑,陈晓颖看了看时间,还有五分钟。许卓然嘱咐过她,不要在门口随意地张望,或者做各种小动作,因为说不准那个男士就在某个玻璃窗后面,直愣愣地盯着她看呢。相亲中的男主角大都愿意早早来到现场,然后找个有利地形,悄悄地打量与观察对方。 记得当时陈晓颖有些好奇地问了一句:“卓姐,你怎么这么有经验呀?你相过很多次亲吗?” 许卓然的神情让陈晓颖有些意外,是一种忧伤和失落,她笑了:“曾经吧,被老妈逼着,被老姐赶着,可是现在,没有人催我了!” “为什么?现在越来越大了,应该催得更厉害才对?”陈晓颖好奇地问。 可是许卓然没有回答。 她一定有一个凄美的爱情故事,陈晓颖对此百分之百地肯定。 看看时间差不多了,陈晓颖给对方发了一个短信:“你好!我已到,你还在路上吗?” 短信很快回来了:“我已经到了,靠窗的第三张桌子!” 陈晓颖揣起手机,淡淡一笑,卓姐说的果然不差,于是定了定神儿,推门而入。 目光一扫,长着一张圆润脸庞的年轻小伙子礼貌地站起来,冲她微微点头示意,于是陈晓颖走了过去。 “你是刘涛?”陈晓颖问。 “是,你是晓颖?”他看起来很亲切,而省去姓氏的称呼,更让陈晓颖微微有些被电到的感觉。 “你早就到了?怎么不给我打电话呢?”陈晓颖开门见山,很直爽。 而男孩反而有些羞涩:“反正时间还早,所以就想再等等,对了,你吃什么?我去买!”他再一次站起身。 陈晓颖想了想:“鸡腿堡和新奥尔良烤翅!” “好”男孩点了点头,向那排着长长队伍的点餐柜台走去。 过了二十几分钟,他端着满满的托盘走了过来。除了陈晓颖点了腿堡和烤翅,还有许多其他可爱的食品,粟米棒、鸡肉卷、四季鲜蔬、沙拉、新地、薯条还有蛋挞。 陈晓颖大跌眼镜,虽然她今天没戴那幅黑框眼镜,而是换上了一幅隐形,但是仍然表情很夸张,她飞快地转着脑筋,这一托盘的消费应该是在145~150元之间。晕呢,他这样大方,是不是已经一见钟情,看上了自己了呢?一时间,她的脸变得有些通红,立马芳心荡漾了起来,于是面对一桌子的美食,也只好淑女地,小口小口矜持地慢慢吃了。 可是那个刘涛则仿佛食欲大开,风卷残云,有些太过随意了。 陈晓颖看着他的吃相,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你笑什么?”刘涛问。 “你吃东西的样子挺可爱的!”陈晓颖忍着笑,看着留在他唇边的一抹芝士,给他递过一张餐巾纸。 “可爱?”刘涛一怔,“你是说我粗鲁吧!” “不是”陈晓颖连连更正,“是真的可爱,我没有说反话。我觉得吃饭就应该有个吃饭的样子,大大方方的,民以食为天呀,这样爽利地吃,看着才香。要是吃肯德基都那么斯文,就有点作了!” “啊?”刘涛很意外,他不得不认真地重新打量起面前的这个女孩。说实话,第一眼,他没看上,所以才会买回来一大堆吃的,想以不雅的吃相让对方反感,先淘汰自己,这样总算顾及了女方的自尊心,也没有伤了介绍人许卓然的面子。可是没想到,这个女孩还真天真。 “你很喜欢肯德基?”陈晓颖有些没话找话。 刘涛点了点头:“我以前在这儿打过工,上学的时候!” “真的吗?”陈晓颖显得很有兴趣听下去。 刘涛看着那依旧排着长长队伍的前台,笑着说道:“3.5元一小时,我每天来四个小时。这儿就是一个社会的缩影,特别有意思!” “有意思?”陈晓颖喃喃地重复着他的话。 “是呀,天天都有故事!”刘涛拿起桌上的可乐喝了一口,“刚开始推出早餐粥的时候,有一天一个男的来买了一碗皮蛋瘦肉粥,然后又跟我要咸菜!” “啊?要咸菜?”陈晓颖显得很惊讶。 “是,然后我说,对不起先生,这里没有咸菜!”刘涛脸上淡淡的,并没有笑,“结果他说,没咸菜卖什么粥呀,真是!” “啊?”陈晓颖有些瞠目。 “这还不算奇的!”刘涛笑了,好像想起了什么有意思的事情,“我曾经遇到过一个男的,一进店就说,给我来50个甜筒。我说:‘甜筒可以外带,但是您要这么多怎么拿呢?’那个男人说:‘你没看我拿个暖壶啊?把它都装进暖壶!’ “最后,经理叫人将圣代机调好流速,按照打50个甜筒的时间,将冰激凌打进暖壶,还免费送了他一个全家桶的空桶,将50个脆皮装进去,盖好。男人非常开心地举着暖壶,拿着桶走了。” 陈晓颖的嘴已经张成了“o”形。 刘涛看着她,又说道:“强人多着呢,有家长指挥小孩子来跟我们要番茄酱的,一下子就要20袋,我们说小朋友你要这么多做什么呀?小孩说我妈妈今天晚上给我做番茄炒肉!” 陈晓颖已经笑喷了。他真幽默,她想。 看着她笑得很开心,刘涛又讲了好几个类似的故事。 最后,当陈晓颖咯咯笑个不停的时候,刘涛看了看表,他体贴的说:“你跟同事住在一起,不要回去太晚了,这样影响人家的休息,我送你回去吧!” 体贴的好男人,陈晓颖一直在给他加分,此时已然到了满分。 听到房门打开的声音,许卓然第一时间从卧室里冲了出来,看到陈晓颖从外面走进来,她也不说话,只是上下打量着陈晓颖的神色:面色红润,有些娇羞。许卓然立即双手合十,无比虔诚地说道:“感谢老天,看来是佳偶天成了?” 陈晓颖嘿嘿一笑:“卓姐,你说的没错,这人真的很不错!” 她换了鞋子走进卧室,拉着许卓然坐到沙发上,有些夸张地说:“可是,我不是在做梦吧?我怎么都觉得那么不真实呢?这样的好事,这样的好男人,就突然从天而降,砸在我身上?” 许卓然看着她,一脸充满内容的笑意:“晓颖,看来你对他是比较满意的了?” “嗯!”陈晓颖点了点头,“他很幽默,也很体贴,还很绅士,长得也不错,可是……” “可是什么?” “可是,也不知道人家看上我了没有?”陈晓颖苦着脸,往后一躺,“心里有点儿没底,七上八下的。” 许卓然转动着那双灵动的眼眸,仔细看着陈晓颖的表情,什么叫一见钟情,什么叫芳心暗许,她现在全明白了,看来这小妞是看上刘涛了,她又问:“你们两聊了多长时间,有没有超过半小时?” “半小时?”陈晓颖想了想,“肯定超过了,应该是一个多小时!” “你看他表情怎么样,跟你聊天的时候,是不是很愉快的表情?”许卓然又问。 “是呀,他一直在跟我讲他以前打工的经历,还有现在在报社上班的一些趣闻,挺有意思的!”陈晓颖一脸沉醉,美不自禁。 “那就行了,肯定是对你有意思,才会跟你聊一个多小时,还聊得那么开心,尽讲他自己的事情,就是想让你多了解他,放心,据我分析,他应该对你感觉不错!”许卓然笃定地说,难怪人家说女人是天生的媒婆,果然如此。 躺在床上的陈晓颖悠悠地说了一句:“卓姐,谢谢你,我现在才知道什么是恋爱的感觉了,那就是甜蜜,幸福,和晕眩!” “啊?”许卓然拍了拍她,“你早点儿休息吧,明天我给刘涛打一个电话,再落实一下,真希望你们能有一个很好的开始!” “谢谢你,卓姐!” 许卓然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刚刚关上门,就听到床上自己的手机不停地在震动,她拿起来一看,是刘涛,这小子,心真急,许卓然靠在床上,找了一个舒服的姿势,接通了电话。 “姐姐,你害我!”这是刘涛说的第一句话。 “晕,别瞎叫,我比你小!”许卓然立即更正。 “别,我还得叫你姐姐,你给我介绍的什么人呀?”刘涛的情绪有些激动,反应也比较夸张,以至于许卓然认为他在开玩笑。 “怎么了,人挺好的,性格好,心地善良,温柔大方,贤良淑德,符合你择偶的要求呀!”许卓然一本正经地答着。 “什么呀,你跟我说长相普通,是一般人,那叫一般人吗?”刘涛气呼呼地喊着,“我就没见过比她更丑的!” “刘涛!”许卓然不高兴了,“怎么说话呢,晓颖长得是不出众,但是也只能说是平常,怎么能说人家丑呢?况且,你怎么也以貌取人呀?” “我怎么就不能以貌取人了?我条件比人家差吗?”透过手机,许卓然都能感觉出刘涛的强烈情绪,应该是双手叉腰,瞪着那双牛眼瞅着自己,像对待一个敌人,“你是不是故意的?整一个傻妞来戏弄我来了?” “我神经呀?”许卓然听了,又好气又好笑,“你没看上人家,还那么上心,一个劲地献殷勤,聊了那么久,又讲笑话逗人开心,人家晓颖以为你对她特满意呢!” “那是她傻,我点了那么多东西,一个劲地猛吃,吃没吃相,坐没坐相,不惜牺牲自己的形象,还讲着从网上看的乱七八糟的笑话,就是想让她看不上我,主动甩了我。可是她呢,还都当真了!照单全收,最后实在没辙了,我才提议送她回来。姐姐,卓姐姐,真的不行,没戏!” 许卓然立即郁闷了,那边一片芳心,已然动情,而这边又坚决地不同意,这让她怎么跟晓颖说呀。 电话那头的刘涛听到她没声音了,一个劲儿地叫:“卓姐,卓姐!” “我在听!”许卓然应了一声,叹了口气,“让我怎么跟晓颖说呢,人家对你特满意。而且,刘涛,我劝你要不再交往一段时间看看,晓颖人特别好,相处久了,你肯定会喜欢她的!” 这回轮到刘涛沉默了。 许卓然又说:“她人很好,也很敏感,这还是她第一次相亲,是我怂恿了半天,她才鼓足勇气去的,她很敏感,我真怕伤害了她!” 刘涛心想,我也很敏感,你怎么不怕伤害了我。 许卓然见刘涛没说话,微微思索了一下:“刘涛,我拜托你,能不能像普通朋友那样先交往一段时间,或许你会在交往中发现她的好,也或者让她自己觉察出来,这样对她的伤害会小一点儿!” 刘涛听到一向果断爽快的许卓然居然会如此为难,不由心一软开口说道:“你真觉得这样好吗?长痛不如短痛,你就不怕时间越长,给她的伤害越大吗?” 许卓然无语了,理智告诉她刘涛说的没错,可是…… “好了,要不过两天我再约她一次,我自己处理吧,真没想到,你也有为难的时候!”刘涛说着。 “我为难的事情多了!”许卓然长叹一声,挂了电话。 躺在床上,闭上了眼睛,然而门就在此时被悄悄推开了,陈晓颖走了进来:“卓姐,是不是让你为难了?” “啊?”许卓然从床上弹了起来,看着她的神情,还好,很平静,应该没有听到电话里的内容,她出言安慰着,“你说什么呢?” “卓姐,我没那么脆弱,你告诉我吧,是不是人家对方不同意?”陈晓颖站在床边,定定地望着许卓然。 许卓然心思百转,最终还是把心一横,是的,如果这是她注定要经历和承受的,她有权力知道详情,自己不能代替她做任何的决定,瞒着她,对她并不公平。她对上了陈晓颖的眼睛,拉着她坐在床边:“晓颖,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所以我只好实话实说,刘涛他还没找到感觉。其实一次见面,对于双方彼此了解和确定关系来说,确实不充分,所以我建议你们多交往一段时间,再做决定,他也答应了。” 这是许卓然思索再三,觉得在此时最为恰当的措辞了。 陈晓颖看着许卓然突然就笑了:“卓姐,你真善良,其实你直接说人家没相上我,我能接受。咱俩之间,还用你费心思考虑措辞吗?真是的,你也太小看我了,我又不是林妹妹,敏感虽然敏感,但是我身体强健,不用担心!” 陈晓颖反过来倒像是在安慰许卓然,她拍了拍许卓然的手:“好了,放心睡觉着,一觉醒来,明天还是一个艳阳天,我会积极乐观地等着我的真命天子出现的,不要为我担心!” 说完,她就走出卧室,又帮许卓然轻轻地带上了房门。 随着那几乎不可闻的“砰”的一声关门声,许卓然才猛然品过味来,原来是自己枉作小人,自寻烦恼了。陈晓颖比她想象的要坚强,要豁达,这样一个好女孩,为什么男人总是先要考虑视觉感受呢? 她实在搞不明白,可是她想起了潘浩儒,他当初又是爱上自己什么呢? 于是,痛苦又像潮水般涌来,一夜未眠。 第二十六章 谁曾忆君 第二十六章 谁曾忆君 北京后海,董琦和海滨坐在临湖的露天酒吧的藤椅上,面前的小桌上摆着一排生力啤酒。 “小海,你老公怎么样?还跟家待着呢?”董琦从桌上拿起啤酒,喝了一口,看着海滨,无奈地撇了撇嘴。 海滨伸手打了响哨:“服务员,给我拿根吸管来!” “好的,马上!”服务员立即送上一支喝果汁用的吸管,海滨打开一瓶啤酒,从碟子里拿起一片柠檬,用吸管从中间穿了过去,然后把柠檬片塞到啤酒瓶里,用吸管“吸溜吸溜”地嘬起啤酒来了。 董琦叹了口气,把脸扭向别处,看着那蜿蜒的河道,水面上载着观景的游客的小船,游客们兴致盎然,拿着相机不停地拍照,记录着两岸的景色,却不知他们自己也成了一道风景。记得第一次来后海,那还是许卓然推荐的呢,她是一个有点儿小资又有些爱幻想的女孩,现在她在哪儿呢?董琦心情有些郁闷,她应该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否则不会这样突然在大家的视线中消失的,那么,会是什么事情让她如此绝然呢?甚至连自己这帮朋友都弃之不理了,实在想不明白。 “你说,卓卓现在在哪儿?”董琦问着。 “问我?”海滨耸了耸肩,“我也很想知道!” 两个人拿起手中的酒瓶轻轻碰了一下,各自饮下瓶中的酒。 “有时候真羡慕她,能够随心所欲地生活,没有任何的牵绊,活得真潇洒!”海滨一脸的羡慕。 董琦瞪了她一眼:“你算是白认识她了!” “怎么?”海滨歪着头,一脸疑惑地看着董琦。 董琦叹了口气:“她外表洒脱,其实她是最瞻前顾后,犹豫多虑的人,她要是真的洒脱,今天也不会走了,她就是放不开,顾及的东西太多,太理性了,要不然,她早出头了!” “啊?”海滨显然没听懂,“什么意思,她现在不好吗?你有她的消息?” 董琦摇了摇头:“我没有,朋友是用来做什么的呢?有了事,遇到难处,为什么不跟咱们讲?自己一个人避开了,她就是这样,有时候我都觉得她这人太奇怪,也太要强了,状态好的时候可以帮朋友,状态不好的时候就躲起来,那要朋友为的是什么?” 海滨听董琦一讲,也想起了昔日三个好友在丁丁网站一起同进同出,嘻嘻哈哈的快乐日子,现在好像大家都变了。想当初自己结婚,许卓然忙前忙后,四下张罗帮衬着自己撑着场面,办了一场风风光光的婚礼,可是浮华背后,这段婚姻中,自己每天都在患得患失,其中的冷暖只有独自品味了。 而她也离开了。海滨又用吸管嘬了一口啤酒,她看着董琦:“你说,许卓然的走,会不会跟那个‘钻石’有关系?” “你是说潘浩儒?”董琦点点头,“是,我听宋萱说过,因为要避开他,所以才走的!” “避开他?你是说,是卓卓主动放弃的?”海滨有些难以置信,“为什么呀?那‘钻石’长得又帅又多金,她傻了?眼光也太高了吧,到底想找个什么样的呀?我真搞不懂!” 董琦瞪了她一眼:“你知道什么呀?好像那个人有老婆!” “什么?小三儿呀?”海滨恍然大悟,“得了,我明白了,咱们卓卓那么骄傲,怎么可能甘心给他当小三儿呢,肯定没戏,所以才撤了!” “好像那男的后来还是离了,而且一直等着卓卓,挺长情的!”董琦觉得很遗憾,因为宋萱在提起那个人的时候,一脸的崇拜,把他夸得跟朵花似的,虽然宋萱看男人的眼光有些问题,但是董琦相信,曾经被许卓然爱过的男人应该很出色。 可惜了,固执又倔强的卓儿,又在不经意间错过了一个看似不错的男人。 第二十七章 会场风波 第二十七章 会场风波 一件墨绿色的旗袍,高高盘起的秀发,既干练又有些古典韵味,端坐在人群中,看着被媒体记者包围的林启凡与那些商场经理,许卓然很沉默。 这个新闻发布会,是林启凡出钱赞助的,也是他执意要开的。说实话,许卓然并不赞同,一方面是因为预算,另外一方面就是她和廖永红都不想出头露面。 她不想露面是因为进军深圳珠海两地商场的水漾,名气越来越大,已经渐渐引起业界的关注,而这两地顶级商场中都有元亨的专卖店,所以对于商场的业务,她一直在刻意回避着。因为当初在元亨组织年会的时候,她曾经高调出场主持过,很多来自全国各地的代理商和商场经理应该对她都有印象,她担心自己也许在某一天某个场合,会被人认出来,然后消息迅速传递到潘浩儒的耳中,那样自己的离开,就有些矫情做作了。 而廖永红,出人意料的是,那样果断干练,又风度卓绝的她,居然也不想露面。 于是这场新闻发布会别开生面的不是由厂家出面介绍和推广产品,而是一开始,就是由终端顾客即普通的女性消费者在代言,她们在镜头前自信的展示自己的皮肤,讲述自己选择水漾的原因,以及使用以后的效果和感言,这样的安排比厂家自己的介绍更具说服力,媒体记者频频聚焦,对这些顾客做了一场真实的面对面的访问。 接下来就是最初与水漾合作的海王的掌门人林启凡,而他的发言更让记者们大有内容可以写,因为海王将与水漾联手,打造中国的药妆市场。 发布会很成功,林启凡与潘浩儒不同,林启凡的发言是激昂的演讲式的。而潘浩儒是风淡云清的,他是儒雅而睿智的,他的发言是幽默的、动听的,是以自身的风度和气质,以及理智的分析与判断,独特的视觉和前瞻性的见地令人折服的。 而林启凡是不同的,他是极具影响力的,具有很强的现场表现力,他的宣讲可以让大家群情振奋,热血沸腾,即使他说的是错的,是没有道理的,但是他的气势、他的渲染,也会让你晕头转向,只能听之任之了。 许卓然摇了摇头,站起身,拍了拍身边的杜江:“后边交给你了,我出去透透气儿!” 杜江点了点头:“放心吧!” 走出多功能厅,来到楼道里,许卓然掏出手机,打给廖永红:“廖姐,发布会很成功,已经接近尾声了,你真的不过来了吗?” 廖永红电话那边很安静,好像是在家里,她说:“我不过去了,我说过,这种场合我不太喜欢,而且有你在,我放心!” “那么,一会儿的晚宴你也不来了?”许卓然有些期盼又有点儿担心。 “我不去了,你在就行了,正好可以让他们知道在咱们水漾,你这个副总是可以全权代表我的!”廖永红态度平和,说不上高兴也说不让不高兴,电话里突然传出一阵孩子的哭声。 许卓然立即说道:“廖姐,我打扰你了?孩子在哭呢,你先忙吧,我挂了!” 廖永红的声音微微一顿,嗯了一声,就挂断了电话。 正在发呆的时候,电梯门开了,许卓然立即闪到一边去,然而一个身影一晃,吓了她一大跳。 “是你?”居然是那个被她开掉的司机老郑,许卓然微微有些诧异,“这么巧,你在这儿上班吗?” “哼”老郑瞪着许卓然,“上班?我上什么班了?因为那么屁大点儿的事,你把我开了,我还上哪儿找工作去?” 许卓然立即蒙了:“你到现在还没有找到工作?” 老郑扫了她一眼:“公司今天在这儿开发布会,这么热闹,我来看看!”说完,迈着大步就往多功能厅里走。 许卓然这才明白,这就是所谓的睚眦必报吧,老郑是来搅局的。她想都没想立即紧走两步,伸手就拉住了他:“老郑,你什么意思呀,有什么事情咱们可以好好谈!” “好好谈?谈什么呀?谈谈你为什么把我开了?还是谈谈你们那些水漾的化妆品进口批文都是怎么弄来的?”老郑见许卓然脸色微变,有些紧张的神情,更加肆无忌惮,猛地用力,一下子甩开了许卓然的手。 许卓然一个踉跄,险些摔倒。 老郑显然是有备而来,他冷笑一声,大步走向多功能厅。 许卓然想都没想就喊了出来:“老郑,开你是我一个人的决定,你要撒气找我就可以,不要毁了公司!” “冲你撒气?打你两嘴巴还是踹你两脚?管个屁用?”老郑丢下这句话,就进了多功能厅。 许卓然的脸已然吓白了,完了,这是她自上班以后,面对突发事件中最棘手、也是最力应对的一次。 事到如今,她没有一点儿应对之策,如果老郑只是因为公司开除他的事情闹,那么凭着自己的巧言擅令,一切还可周旋。然而他竟然要拿海关批文说话,许卓然觉得自己根本没有招架之力了。 她现在突然希望自己能昏过去,可是偏偏自己的神智还这样清醒,咬了咬牙,不管什么样的乱摊子,也不可以当一个逃兵,她定了定神儿,走了进去。 当她走进多功能厅的时候,整个大厅一片安静,所有的镁光灯都对着她,老郑正在台上一手拿着话筒,一只手指着自己。 而他的旁边站着的正是大惊失色的杜江。 “说说吧,她就是水漾的副总,许卓然,一个心机很重的女人,刚才我都说了,她们的产品海关批文都是伪造的,不仅侵犯了消费者的权益,也是犯法。看她怎么说?” 许卓然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定了定神,她一步一步走向嘉宾席,走到老郑面前:“你说完了?” “对,我说完了,怎么着?”老郑梗着脖子,瞪着许卓然。 “那请把话筒借我用一下,好吗?”许卓然的声音很柔和,其实她内心无比冲动,她只想接过话筒,狠狠地砸向老郑。 老郑把话筒丢给她,依旧站在台上。 第二十八章 周旋应对 第二十八章 周旋应对 在开口之前,脑海中还是一片空白。 一开口,她先笑了:“说实话,刚刚走上台的感觉,让我想起了那些艺人走过的星光大道,原来被人注视,面对闪光灯的频频晃点,这感觉真的没有看起来那么好!” 台下沉重的环境因为这样的一句话变的有些缓和了,但是那些记者不会因为这样的一句话也当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于是,有人开口了。 “我是深圳特区报的记者,我想请问一下许总,刚刚这位郑先生所说的事情是真的吗?” 许卓然看着他,又看了看老郑,微微皱了一下眉:“抱歉,我刚刚进来的时候,只听到尾声,没有听全……” “装什么蒜呀,人家说你们的海关进口检验批文是假的,自己做的!”一个女记者喊了起来。 那些先前被请来的会员也急了:“不会吧,我用了好几个月了,会不会有什么毒副作用呢?” 一时间全场又是一片沸腾。 许卓然皱着眉头,因为她无言以对。 这时候她看到坐在台下的林启凡站了起来,她知道他肯定会上台来帮自己,不是个人原因,而是为了救市。 但是,她根本不想接受他的好意,如果让他为自己解了围,那么以后,更加只会纠缠不清了。 许卓然伸出双手做了一个稍安的手势,然后走到旁边的产品展示架上,随便拿了一瓶乳液,打开盖子,拆掉上面的密封条,又拔下密封塞,然后一仰脖儿,喝了一口。 全场一下子安静了。 许卓然说:“前不久我看杂志上,有一个卖环保涂料的厂家为了证明他们的涂料是安全的,曾经让一只猫喝他们的涂料,但是适得其反,大家虽然相信他们的材料是环保的,但是却认为他们虐待动物,而抵制他们的产品!” “是呀,这条消息是我们网站首发的!” “对,我们卫视也报道过!” 有人纷纷附和。 许卓然这个时候渐渐有了主意:“不做检验,或者是检验不符合要求,才会伪造检验证书。那样一定是事出有因,就是产品质量不合格、不过关,或者与说明书不一致,有夸大其词的成分,才需要去做假。水漾的原材料是采用美国的活泉水和天然物质,所以效果才会那样显著,在没有大规模广告和媒体宣传的情况下,甚至没有在传统流通渠道,只在客流是大卖场千分之一的药店里就会有如此骄人的业绩,大家说,如果质量不过关,检验证书是假的,那可能吗?” “对呀,有道理,那么多人用过了,也没听说怎么样呀!” “可是要一点问题没有,怎么会有人告呢?” 虽然大家的反应没有刚刚那么大了,可是依旧有不少人置疑。 许卓然转而看着老郑:“老郑,你现在离开,我会当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否则,我就必须向大家解释,你为什么会站在这里了?” 老郑怒目而视:“你说呀,我怕你说吗?” “不会有劳资纠纷吧?” “是呀,是不是拖欠员工工资?” 众说纷纭。 许卓然又说:“这位郑先生是公司刚成立的时候招聘的第一拔员工,前不久因为有违纪行为,所以被公司劝退了,确切地说,是被我开除了” “许总能不能说的清楚一点儿,什么违纪行为?” 许卓然笑了笑:“抱歉,这个我不能说,因为我相信他是一时心情不好,才会想着过来闹一闹。事情已经过去了,我不希望这个事情会给他以后的择业带来困扰。” “你不用说得那么好听!我不就是拿了公司两块促销表吗?总计不到一百块钱,至于吗?”老郑反而委屈极了,开始语无伦次地咆哮与絮叨。 然而大家都明白了。 “那她们公司管得够严的,就因为两块表…..” “这不是价格多少的问题,这是一个道德品质的问题……” 老郑这时有些乱了阵脚,他不知道为什么事情会发生逆转,本来刚刚是差点将她们逼入绝境的,为什么场面现在又成了自己的批判会? 看着老郑的表情,许卓然这时才明白了当初廖永红说的话,果然是有道理,许卓然对着话筒,语气突然放缓,她说:“其实这事情也是我没有处理好,太武断了,只想着从结果去判断,所以就直接采取了比较严厉的处罚决定,后来我才知道老郑是因为想把表送给在老家的孩子,而且他也是为了孩子才一个人在深圳打工的,也许是我太冷酷了,我向你道歉!” 老郑很意外,瞪着许卓然,从她脸上看不到做作和虚伪,可是,他还是很恨她,老郑噔噔地跑到台下,从人群中逃也似的走开了。 许卓然看着在场的众人,深深地鞠了躬,一脸歉意地说:“真的非常抱歉,水漾在中国,在深圳,是一个太年轻的企业,而我自己也很年轻,没有什么经验,所以很多时候都会力不从心,做事情也会有偏颇,也会出错。” 说到这儿,不知为什么,她有些动容,眼中不能抑制地有泪光闪过,她第一次在人前哽咽了,她说:“前不久,我们在深圳的商场里率先聘用的男导购,引来大家很多议论和猜测,说我们标新立异、哗众取宠,其实不是这样的,是因为在很多行业里做的优秀的其实还是男性,同样的平台,同样的目标,女人永远要付出更多,要更辛苦。在水漾成立之初,每一次送货都是我们这些女孩子一箱一箱搬出来的,不管是烈日下还是冷雨中,在每一场露天推荐会上,卖力地介绍,发着传单的,都是我们,所以有的时候,我们也会累,也会希望在这样一个传播美丽的领域里,有更多的男孩子加入……” “对于今天发布会的小插曲,我再次深表歉意!”许卓然再次深深地鞠躬致意。 随即掌声如潮。 第二十九章 原是弱者 第二十九章 原是弱者 在大厦一层凭窗临海的餐厅里正举行着水漾答谢媒体记者的招待酒会,经过下午的老郑那么一闹,终于出现在人前的许卓然再也不可能回避和低调,她很自然地成为了酒会的焦点人物。 除了关于水漾本身,大家似乎对这位年轻的职场白领更感兴趣,《财经人物》《经理人文摘》等媒体甚至都在跟她约专访的时间。 对此许卓然一笑而过,她说自己只是运气好,没有什么可以讲出来跟大家分享,给人启迪的经历。 应酬对答,穿梭往来,虽然看似风光,却实在无聊的很。她做得很有分寸,当所有的人都打过招呼,寒暄过以后,她走进了宴会厅边上的一间休息室,陈晓颖和杜江还有推广部的小米、张蔓正在这里准备分发的礼品。 “许总!”杜江的心情很复杂,他从来不是那种能独当一面的男人,可是今天发生的一切让他很内疚,也有些汗颜,所以他情绪很低落。 许卓然什么都没说,只是用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去吧,把礼品发了,每个人走的时候,都送到门外,知道吗?” “好,放心吧!”杜江招了招手,带着他的手下拎着大包小包走出了休息室。 张晓颖看许卓然的神色,虽然一切如常,但总觉得有些异样,她止了步子:“卓姐,你还好吧?” 许卓然微微扯动嘴角,挤出一丝笑容:“没事儿,有点儿不舒服,肚子有点儿痛,我在这儿休息一会儿,不用管我,你出去帮忙吧!” 张晓颖点了点头,随手带上了门。 林启凡的目光一直追逐着许卓然,整个晚上,她都在他的视线中。他看到水漾公司的人都从休息室中走出,却唯独少了她一个人的时候,他走了进去。 当林启凡走进这间休息室的时候,他看到的是许卓然趴在桌子上,轻轻地抽泣,他惊讶地发现,她哭了。 林启凡伸出自己的手,轻轻地放在她的肩膀上,他说:“其实还原女人的本色,你会更可爱,该让男人扛的,就让男人来扛。” 许卓然没有回应。 林启凡又问:“喝那东西,用不用去医院洗胃呢? 许卓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头也没回,只说了一句:“你这人真无聊!” 回过头,对上林启凡的目光,许卓然有些担忧:“那批文,当时就跟你说不行,你非要我们伪造,今天虽然糊弄过去了,可是以后怎么办呢?” 林启凡想了想:“我后来也找人问过了,因为药店对于药品的规定很严格,一定要有同批次的检验报告,而对于化妆品,没有明确的规定,我当初是为了慎重起见,才那么要求你们的,不过是怕有人来查,现在上面对于药妆适用的行业规定还没出来,我看你们下一阶段就不要伪造了” 许卓然大怒,狠狠瞪了他一眼:“以前跟你讲你都听不明白,明明我们一批进口的,只有一个批文和检验证书,可是你非要我们把所有的日期的产品都要配齐材料,根本就不符合化妆品的行业特点,才害的我们要伪造来配合你,现在你找人问了,明白了,早干吗去了?” 这时候,张晓颖拿着一杯热水推门而入:“卓姐,喝点儿热水!”, 林启凡看着张晓颖又看了看许卓然,开口说了句:“怪不得人家说女生来那个,千万别理她,真是至理名言!” 宴会结束,所有的人都走了,许卓然等杜江她们收拾完场地,清了场,一切ok的时候,才跟大家一起走出大厦。 林启凡还没有走,他迎了上来:“我送你们!” “不用了”开口相拒的不是许卓然,居然是杜江,他冲林启凡点头示意,“我们都很近,就不用麻烦林总了!” 林启凡没有说话,看了看杜江,又把目光投向许卓然,仿佛在等着她开口。 许卓然想了想:“那就多谢林总了,请帮我送她们吧,小米她们拿的东西比较多!”她指了指抱着大包小包的推广部的小米和张蔓。 林启凡笑容可掬:“没问题!” 说着便接过小米手上的一些东西,向停车场走去。 “哇,好酷呀!”小米美颠颠地跟上了,嘴里还嘀咕着,“谢谢领导给我们这个机会!” 张蔓冲大家挥了挥手,也跟在后面,一起上了林启凡的车。 看着她们走远了,许卓然瞪了一眼杜江:“还愣着呢,打个车赶紧回家,明天早上还有培训,别晚了!” “嗯!”杜江应了一声,一伸手拦了一辆出租车,打开车门,“你们先走吧!” “也好!”许卓然拉着陈晓颖上了车。 回到家,许卓然第一次极其没有形象地甩掉高跟鞋,趴在床上,不知为什么,就是很累的感觉,身心俱疲。 生理期的疼痛也让她很难过,将头埋在枕头上,她又哭了,她想起曾经跟潘浩儒在一起的时候,那几天他常常会盯着自己,一点儿凉水不沾,连刷牙用的水都是他兑好的温水。当她疼起来的时候,他会从身后搂着她,一只手温润地捂在她的腹部,就像一个暖宝一样,整夜都是恰当好处地温暖着她。 后来,生理期的日子他比自己记得还准,会在提前几天,就开始煮红豆糖水逼着自己喝下去,喝了以后果然就不再痛了。 潘浩儒曾经说过,只要坚持喝红豆糖水,痛经是可以袪根的。 当时自己还一脸不高兴,不知他这样的经验和知识是从哪儿得来的。潘浩儒细声细气地哄着:“从网上查的!” 当初的点点滴滴原来早已牢牢地镌刻在自己心中,许卓然知道,自己这一辈子都不可能忘了他,那么,自己这么辛苦的在异地打拼,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林启凡虽然很讨厌,但是他有一句话说得很对,那就是“还原女人的本色会更可爱,该让男人扛的,就让男人来扛。” 自己的出逃,到底会不会让潘浩儒心痛神伤呢。 他和朱静现在有没有复合呢? 许卓然抑制不住,终于又哭了,眼泪无声无息地落在枕头里,仿佛有再多的泪水,它也能吸纳。可是自己的辛苦与委屈呢?谁能体会,谁来安慰呢? 为什么要这么逞强?自己是不是太钻牛角尖了? 一早出现在公司的许卓然仍旧是一脸常态,积极乐观的职业女性,她亲切温和地跟同事们打着招呼,然后又神采奕奕地给新员工做完两个小时的培训。临近中午的时候,被廖永红叫到了办公室。 “卓然,昨天的事情,林启凡打电话跟我说了,难为你了!”廖永红很是有些歉意,“我有点不安,因为我没到场,这样的风波让你独自面对,很对不住你!” “廖姐!”许卓然刚要开口,廖永红摇了摇头,阻止了她。 “可是我又一起,如果我在场,那样的场面,我未必能比你处理的好!”廖永红目光极其真挚,望着许卓然,她不由轻叹,“妹妹,你真叫我佩服,有了你,我看我可以退休了!” “廖姐,我是赶鸭子上架,棋行险招,只是幸运!”许卓然并不是刻意谦虚,她真的觉得自己在职场上很多时候,是太过幸运了。 廖永红充满笑意地看着她,有些别有深意:“林总对你赞不绝口,我看他好像对你有意思!” “打住,廖姐,我对他是避之不及,你可别想歪了!”许卓然立即澄清。她太知道了,做媒是女人的天性,而桃色更是大家娱乐的焦点,她可不想让自己跟那个林启凡在别人眼中有任何的牵连。 “你反应还真强烈!”廖永红从桌上拿起一支烟点燃,吞云吐雾间,神情变得有些幽怨,看着许卓然,她神色一黯,“妹妹,从公司的立场,我当然希望你不谈恋爱、不结婚,永远全力以赴地为公司打拼,可是从我自己的角度,我欣赏你、喜欢你,我希望你有一个好归宿。” 许卓然点了点头,一丝苦笑浮上脸庞。 “我看你最近也挺累的,春节也没回家,现在给你一个机会!”廖永红从抽屉里拿出一个文件袋,递给许卓然,“这是新品的资料,之前我报到北京的商检部门了,这次你回趟北京,去卫生部检疫部门催一下新品的批文,还有去海关相关部门咨询一下,看看咱们在药店的手续到底该不该从药品,从药品对咱们来说不太适合,可是又没有其他的相关规定,咱们确实是进入了两难之境,总要呼吁一下,引起他们的重视,也算备个案,以后再出什么问题,我们也好应对!” “廖姐,谢谢你,我知道以前这些事情都是你亲自办的,这次如果是为了让我就近回家,到也不必这么费心安排!” “虽然咱们以前有分工,你负责销售和市场,我负责产品和美国总部的接洽,但是我现在改主意了,上游的事情我也会逐渐交给你,你掌握的越全面,以后开展工作越得心应手,我也可以放开手了!”廖永红又拍了拍许卓然。 许卓然知道,话已至此,一定都不用再说了。 北京,没想到这么快就要回来了。 这一次回去,一切会有转机吗? 你想要有吗?许卓然在心里问着自己,但是一样的没有结果。 第三十章 他还是他 第三十章 他还是他 潘浩儒开着那辆黑色的bmw驶进小区,远远地看到紫园的灯亮着,他有些迟疑,一脚刹车停在路边,不会是许卓然,因为她没有拿走紫园的钥匙。那么,应该是宋萱了。 潘浩儒面上一沉,随即倒车调头,又开出了小区。 从紫园出来一直往南,他去了胜蓝轩,依旧选了那个临湖的座位,要了一壶茶,慢慢地品茗,回想着以前就是在这里,两个人第二次见面时的对话,笑容渐渐将他脸上的郁气化解,本应是心痛和遗憾的感觉,但是每一次独处时想起她,就会不由自主地觉得很开心。 她是一个别扭的小孩。 一个外表精致,看似理性,其实有些简单又有些固执的小女人。 他点燃了一支烟,静静地吸着,烟雾袅袅飘散开来,徐徐地拂过他的脸颊,他的眼眸,深邃、清澈的眼神中透着一种孤独和寂寞,在那份淡定的神情中,有一种说不清的苦,让人看了不免心痛。 当一支烟吸完的时候,他又点燃了一支,潘浩儒的唇边浮起一丝笑容,她说过,最喜欢自己的就是吸烟时的表情,因为像极了《爱上女主播》里边的张东健,整个片子她不知看过多少遍,只因为其中一个镜头,就是张东健扮演的学长在失意时一个人在昏暗的居室里,坐在一把躺椅上默默抽烟的感觉。许卓然说过,轻烟淡淡的飘起,像载满了他惆怅的心事,他的眼睛里满是落寞、孤独,于是她的心就变的很痛很痛,坚强的男人一个黯淡的眼神往往比失声痛哭更让人心悸。 那么现在,你看到我的眼神了吗? 潘浩儒伸出手揉了揉眉心,因为他知道,它们又皱在一起了,这是她最不喜欢的。 手机有短信提示。 “我刚刚看到你了,想不到为了躲我,你居然过家门而不入?” “你回来吧,我走了” 两条信息都是宋萱发的。 潘浩儒没有回,因为他知道,冷处理是最好的解决方式,现在的宋萱是固执的,仿佛染了上毒瘾一样越缠越紧,所以他只有回避。 信息又来了:“你这么肯定,你一定可以等到她???” 潘浩儒突然很烦,他写好一条短信:“当然,因为她拿走了我送他的那颗非洲之傲,那是我的耐心,她知道我会等她的。” 但是在发送之前,他笑了,这样证言似的告白用不着对别人说,于是他又按了删除键,索性关了手机。 走出胜蓝轩,他没有回紫园,而是去了王府花园。 元亨珠宝公司,定期的例会结束之后,潘浩儒没有像往常一样第一个离去,而是等大家都走了,还一个人静静地坐在办公室里,看着那个曾经属于她的位子,又想起她刚来的时候,在这个会议室里,那个充满朝气与活力,带着一份热情、专业而严谨地宣讲着她的计划与打算,感染了许多人,包括曾经对她置疑,曾经不喜欢她的人。 那么现在,她在哪儿呢。 对于她的工作能力,潘浩儒从来就没有怀疑过,那么自己在担心什么呢? “潘总!”一声轻唤,将潘浩儒从一个人的深省中拉了出来。 是产品部的经理古韵,人如其名,那个婉约温和的台湾女人。 “有事?”潘浩儒看她手上拿着一撂杂志还有报纸。 古韵不露声色,把手中的资料放在潘浩儒面前,微微一笑,就走了出去。 潘浩儒有些奇怪,最上面是一本女性月刊,潘浩儒最初没有在意,但是在杂志上夹了一张小贴式,写着“请见35p”,他顺手翻至35页,一扫之下,立即变色。 “书写中国专业化妆品奇迹的职场女性” “中国的药妆产业距世界还有多远?” 原来是媒体对于她的报道,确切地说是对那个化妆品的品牌宣传,只是在字里行间,有她的名字和信息。 潘浩儒的手紧紧地握成拳,嘴角微微上扬,终于发自内心的笑了。 只要有蛛丝马迹,就一定会找到你,当我出现在你面前的时候,你会怎样呢? 潘浩儒脸上的笑意渐浓。 他抱着一撂资料,快步走回了自己的办公室,立即拿起电话:“是《深圳日报》吗?我找一位叫刘涛的编辑!” 第三十一章 踏上归途 第三十一章 踏上归途 当飞机降落在首都机场时,许卓然最后一个走出机舱,北京,没有离开很久,又回来了。 坐上机场大巴,她没有通知任何人,甚至是家里人,以前一直嫌电视剧里安排的意外团聚的惊喜场面假,但是现在她有些理解了,不是不想打电话,而是真的近乡情怯。 回到家里,按了半天门铃,居然都没有人开门,用钥匙打开以后,才发现家里没有人。 放好行李,有些郁闷地给姐姐打着电话,她是急诊科的医生,不知道现在有没有空接电话。 播了第三通,电话才有人接:“姐,妈上哪儿去了?怎么不在家?” 姐姐许卓云在电话里明显愣了一下:“你给家里打电话了?妈在我们家呢,可能送明雅去少年宫学长笛去了!” “哦,没事,行,我知道了,我先挂了!”许卓然挂了电话,立即拿着礼物,下了楼打了一辆车,来到少年宫。 果然一上二楼,就看到老妈坐在走廊里拿着一瓶水和一个小书包跟一群老头老太太聊天,哎,想当初自己小时候从来都没有享受过被人接送上学的待遇,真是隔代人要宝贝的多。 许卓然走了过去,从身后轻轻拍了一下老妈:“阿姨,几点了?” 老太太本来聊的正起兴,下意识地一抬表,然后一回头,立即就惊了:“你?这丫头,你从哪儿钻出来的?” “我呀?”许卓然刚想贫上几句,这时候下课铃一打,一帮拿着长笛,背着小号的小朋友像一群蜜蜂一样涌了出来,嗡嗡地,让人有些崩溃。 “小姨!”明雅眼尖,看到许卓然,立即冲上前来了一个熊抱。 “看,你的王子和芭比!”许卓然将礼物一晃,立即惹来一阵香吻。 “哇塞,还有衣服,还有梳妆台,还有衣柜呀?”明雅看着这些宝贝,眼睛亮闪闪的,兴奋的不得了。 “还有两个kitty,送给上次跆拳道比赛被你把牙踢掉的那个小朋友!”许卓然又掏出一个玩偶。 “啊?你还记得?”明雅跳起了脚,“小姨真可爱!” “是,可惜没人爱!”许卓然接了句。 公主坟必胜客里,在撒满阳光的午后,看着吃得不亦乐乎的外甥女,许卓然也一脸愉悦地喝着杯中的红茶,细品甜点的同时,不时地与小朋友逗上几句,气氛极其温馨。 “小然,这次回来还走吗?”老妈从见面以后,一直忍着,此时终于才问出口。 许卓然点了点头:“还得走,这次是回来用公司在检验部门办一些手续,办好了还要回去!” 老妈有些失望,但是很快便掩饰过去。 “小姨,我还想要一个浓香烤翅!”明雅挥舞着叉子,满是期望地看着许卓然。 “好呀,还想吃什么,不用客气!”许卓然拍了拍她,“不过,别像那年似的,吃得太多,一出门就吐了,我可不跟你丢那人啊!” “小姨,你还记得?真是过分,一件小事,就抓住不放,这么不宽容,难怪现在还没嫁出去!” “小雅!”老妈在她头上敲了一下,“又吃美了吧,得意忘形,怎么这么说你小姨!” 明雅吐了吐舌头:“对了,我忘了,小姨很凶的,我还是个婴儿的时候,她就对我又掐又拧的,还打过我,我都记得!” “瞎说!”许卓然差点喷了出来,“你那时候除了吃和睡,你还知道什么?你怎么不说你一岁的时候就财迷,趁我抱你的时候,你就揪我的耳环,死拽着不撒手,把我耳朵差点拉豁了!” “啊?真的吗?”明雅忽闪着大眼睛,看了看许卓然又望着姥姥,“姥姥,小姨说的是真的吗?” “是呀!”老太太笑了,“你们俩呀,从小就掐,她不知道让着你,可是你,比她还厉害!” 呵呵,许卓然和明雅都笑了,明雅的笑是明媚的,爽朗的,当然也是天真的。可是许卓然的笑则淡淡的,带着一丝伤感,曾经与家人相处的点点滴滴,曾经的欢乐与温馨都渐渐地离她远去了,离开家人、朋友,一个人在异地打拼,那份挥之不去的紧紧缠绕在心底的孤独与失落,是那样的真切,那样的具有伤杀力,短短时间里,甚至让自己的性格发生了变化,曾经的开朗与坚定,好像都不复存在了。 第三十二章 突然而至 第三十二章 突然而至 结束了比萨店里的欢乐午餐,和老妈将明雅送回姐姐家,又一起等姐姐、姐夫下了班,吃了晚饭,许卓然才和老妈回到了位于南三环自己的家。 进了门,许卓然直奔浴室洗了个澡,换上在家穿的休闲服,舒舒服服地坐在客厅落地窗前的地台上,打开箱子,刚把给老妈买的礼物拿出来,就听到有人按门铃。 “谁呀?”许卓然头也没抬,问了一句。老妈从厨房端了一碗银耳雪梨汤放在桌上:“我去开门!” 许卓然看了一眼梨汤,心里就感觉暖暖的,下午只不过咳嗽了两声,老妈一回家就直奔厨房,怪不得人人都说,亲情是任何感情都无法相比的,自己也真狠心,竟然真的离开老妈一个人去外面闯荡。 哎,她刚刚叹了口气。扭过头,看着老妈领进客厅的那个人影,就一下子呆住了。 “你?你是人是鬼?”她开口愣愣地问了一句。 他笑嘻嘻的没有答话,而老妈可不高兴了,立即训了她一句:“这孩子,怎么说话呢!”又转而对他客气地说道,“请坐吧!” 他穿着一件灰色t恤和黑色的休闲裤子,像换了一个人似的,满脸都是和煦的笑容,温和而亲切,他没说话,只是盯着许卓然瞅个没完。然后冲许卓然的母亲说道:“实在是太唐突了,本来我早就想和卓卓一起来回来看您,可是她一直都有点儿不好意思,总说还不是时候。正巧这次公司派她回来,我想来想去,还是觉得应该来看看您,也好让您放心,在深圳有我照顾她!” “那是小然不懂事,应该早点儿请你来家里坐坐!”老妈殷勤地让林启凡坐下,又开始张罗着,“你先坐,我去泡茶!” “您别忙了,我坐坐就走!”他连忙又站起身,态度极其恭敬,彬彬有礼。 老妈乐呵呵地走进厨房。 许卓然从刚刚看见他脑子里就一片空白,所以一直还傻傻地坐在地上,手里还拿着一件睡衣,如今听他这样说,立即从地上弹了起来:“林启凡,你叫谁‘卓卓’呢?叫得还挺亲,我跟你什么关系呀?再说了,你从哪儿冒出来的,你怎么会来我们家,你……你凭什么来我们家?” 许卓然此时的情绪已经不能用愤怒和生气来形容了,简直就是滑稽、就是荒唐,太可笑了,这是哪跟哪的事呀。 她穿着一件白色的长长的泡泡衫,头发简单地扎了一个马尾,下面是一条黑色紧身的弹力裤,双手叉腰,虽然有些凶,但是那样子看起来可爱极了。林启凡冲她微微一笑,对她的话置若罔闻,全然不顾。 许卓然在生活中处理突发事件的应变能力显然不如在职场上的表现。 她完全没有招架之力。 老妈端着茶水、水果走了出来,热情地招待着林启凡,在许卓然的诧异中,林启凡指了指放在门口的几个红艳艳的礼品箱,对许卓然的母亲说:“阿姨,我知道北京人对于女婿第一次上门有很多礼数,所以我也不知道准备得对不对,你看看!” “什么女婿,别犯神经病呀!”许卓然走到门口,目光一扫,我的天呀,两盒稻香村的点心,两条小熊猫、两瓶茅台、两桶茶叶、两盒礼品装的巧克力,居然还有两个苹果。 许卓然的母亲清点着礼物,乐得合不拢嘴,礼物不在轻重,关键是应了北京的讲究,于是连连称赞着:“想不到北京的这些老理儿,你都懂,比小然都强呢,她什么都不知道!” 许母看着林启凡,不住地点头,看样子颇为中意。 此情此景,让许卓然万般无奈,只好伸出手在老妈面前晃了晃:“醒醒,清醒点儿,这位林启凡先生,是我们公司的客户,他精神有点儿不正常,这次是来北京看病的,您可千万别让他给带沟里去!” 林启凡不住地笑,许母看看许卓然又看看林启凡,显然有些糊涂了。 林启凡开口解释:“阿姨,前两天我们闹了点小别扭,她还生气呢!” “哦,我说呢,怎么看起来怪怪的!”许母拍了拍许卓然,“你这丫头,哪儿都好,就是性子又倔又拧,人家大老远的陪你从深圳回来,你气还没消呢?” “什么跟什么呀,谁陪谁呀?”许卓然几乎要咆哮起来了。 林启凡立即说道:“是是,不是陪,是追,是我从深圳追你追到北京来了。” “你?”许卓然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如今才明白什么叫“事实胜于雄辩”,什么叫“莫须有”,她索性往沙发上一坐,翻着白眼瞪着林启凡,脸上的表情是,行,看你怎么接下来怎么作? 许母一面看着他们笑,一面问道:“林,你姓林是吧?” “是,阿姨,你就叫我启凡或者小林都可以!”林启凡笑着说道。 卓然只觉得鸡皮疙瘩掉了一地,“小林”?叫你“恶心”还差不多。 “好,那就叫小林了!”许母看着林启凡,细细地端详,五官四四方方的,很端庄,看起来也是很有福相的样子,只是,许母觉得他和许卓然放在一起,好像差了点什么。 “阿姨,想问什么你就尽管开口!”林启凡仿佛读出了许卓然母亲的心事。 许母点了点头,看了一眼许卓然,才说道:“我们小然这孩子学习工作都好,都不用我操心,就有一样,对于感情方面,不是特别灵光,有点迟钝,所以她一直没有跟我说过你,我本来还担心她呢,想不到你们已经开始交往了?” “什么交往,妈,你还真信呀?”许卓然开口喊着。 许母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很平常,但是许卓然却再清楚不过了,就是让她闭嘴。 “小林,你今年多大了?家里父母身体还好吧?”许母剥了一根香蕉递给林启凡。 林启凡居然也不推辞,大大方方地接了过来:“我今年38岁,比许卓然大不少,一开始我也很犹豫,因为年龄的差距,会有很多实际的问题和障碍,但是后来,随着我们彼此了解的深入,我发现她比同龄人要成熟的多,坦白地讲,我非常喜欢她!” 38岁,许卓然今年才25,许母心中一沉,可是随即又想到,年龄不是问题,只是他38了,难道还没结婚,念头一起,老太太心里立即亮起了红灯:“小林,可能阿姨不该问,你以前?” 林启凡收敛了笑容,郑重地点了点头:“阿姨,我知道您想问什么,是的,我结过婚!” “呵呵!”许卓然轻声哼着,撞枪口上了吧,我妈最怕的就是这个。 林启凡瞥了她一眼,目光转向许母,十分诚挚地说道:“我很少提及以前的事,就是许卓然,她没问,我也没说过,但是我了解作为母亲的担心,所以我会坦白地告诉您,我和我前妻是同学、同事,她人很好,很贤惠,我们一起度过了在深圳艰苦创业的日子,不知是我福薄,还是我们缘分太浅,事业成功以后,她却去世了。” 说到此处,他的声音变的很低沉,许卓然凝视着他,不像是装的,故事也应该是真的,因为他的眼中真的有悲痛和沉重。 想不到他还也有过这样一番情感经历。 许母点了点头,目光中有些担忧,担忧什么,她一时也说不上来。 第三十三章 赢得嘉许 第三十三章 赢得嘉许 林启凡面色渐渐缓和,他说:“我年龄比许卓然大,又结过婚,我知道,对她而言,我不是一个最佳的对象,但是我实在是很喜欢她,她在职场的拼劲,那份辛苦和努力让我佩服,也让我萌生了好好照顾她,不让她受委屈的想法。也正是因为我们之间的差距,所以我才特别想来看看您,让您了解我,接受我,这样我才能坦然地跟她交往。” 许母沉默了,这样的事情,自己是不能替女儿做主的。 对面这个人,虽然不是理想的对象,但是看得出来,他对女儿是认真的,也是诚恳的。年龄和婚史倒还在其次,重要是他能体贴女儿,两个人能好好的过日子,老太太的想法很朴素。 林启凡又说:“其实对于我以前的婚姻和经历,我很坦然,也把它当成一种财富,因为曾经拥有过,也失去过,才会特别渴望一个家,也会极其珍惜的,所以请您放心的,让我们交往吧!” 他诚挚的话语深深打动了许母,老太太点了点头,不住地说:“多经历些事是好的。你们可以多接触接触,脾气秉性都了解了、适应了,再看看是不是适合在一块儿?婚姻的事情得格外慎重。” “是,我也是这个意思!”林启凡连连点头。 林启凡看了看表,扫了一眼许卓然,又看看许母:“阿姨,我请你们一起吃晚饭吧!” “晚饭?”许母笑了,“我们都吃过了,下午去她姐姐家,家里有小孩儿,吃得早,怎么?你还没吃晚饭?” 林启凡点了点头:“你们吃过了,我就放心了,那我就先告辞了!” 说完,他就站起身。 “咳,看我,你一进来就跟你聊个没完,也没问你吃没吃饭,既然没吃呢,怎么能走?我给你做一点儿,一会就得!”许母连连挽留,林启凡居然毫不客气,点头就留下了。 一会儿,一大碗鸡丝香菇热汤面上桌,外加许母自己渍的小菜,酸萝卜和腌冬瓜。 林启凡吃得大呼过瘾,一边吃一边赞,跟老太太聊得很起劲,也把老人家哄得很高兴,吃完以后又抢着收拾桌子,刷锅洗碗,这一切让许母看在眼里,又加了不少分。 饭后吃着水果,林启凡还在跟老太太聊。 许卓然终于插了一句:“差不多得了,我困了!” 林启凡立即说了句抱歉,起身告辞了。 许母从沙发上拽起许卓然,偏要她送他到楼下。 电梯里门关上以后,许卓然立即爆发:“林启凡,你怎么有我们家的地址?” 林启凡笑了笑:“想知道?我偏不告诉你!” “嘿,你怎么变脸变的这么快,刚刚那孝子贤孙的嘴脸呢?”许卓然现在才知道,如果在这世上每个人都会有一个克星的话,那么林启凡就是她的克星,她命中的小人,防不胜防,头痛不已。 到了一层,林启凡一把拉起许卓然,四目相对,他的眼睛亮闪闪的,情欲是那样的赤裸:“嫁给我!” 但是他低下的唇刚要碰到许卓然的时候,楼道里有人经过。 许卓然一把推开了他:“感谢您的青睐,可是咱们就像两条平行线,永远不可能有交集!” “小丫头,嘴别这么硬!”林启凡用手指刮了一下她的鼻子。 “我知道你明天要去商检局,后天去海关,我会陪你的,先把工作处理好,然后再说咱们的事!”说完他扭头就走。头也不回地伸出一只手,冲自己挥了挥手。 那个背影,依旧是那样的桀骜不驯。 “两面派,典型的小人!”许卓然嘀咕了一句,又上了电梯。 第三十四章 意外之喜 第三十四章 意外之喜 送走林启凡,进了屋,本来以为老妈会拉着自己问东问西的,可是没想到老妈什么也没问,只是看了一眼她的神色,就说了句,早点睡觉。 于是,她回到自己房间,躺在自己那张久违的床上,翻来覆去,却怎么也睡不着了。 心思百转,她终于坐起身,拉开床头柜的抽屉,那个小小的盒子还静静地躺在那里,在青海的时候,她带着它,不管有多苦,有多难过,每当她打开盒子,那璀璨的光芒带给她太多的慰藉与支撑。 “这是一个男人的耐心、爱心,如果我们没有那一天,就让它当作我们非洲之行的纪念吧” 言犹在耳。 可是人与事皆非。 当自己一个人去深圳的时候,许卓然没有带上它。 因为它像一个神咒,透过它,自己被潘浩儒抓的牢牢的,让自己几乎喘不过气来。 可是牵挂与思念,痛苦与伤感并没有因为它的留下而有丝毫的减轻。 眼泪瞬间滴落,就滴落在那盒中璀璨的钻石之上,这也算是以泪浇灌吧?又一个顽石与降珠仙草的故事? 就在许卓然心碎神伤的时候,老妈推开了房门。 许卓然刚要抹去脸上的泪水,老妈就开口了:“眼泪不是给别人看的,也不怕别人看,关键是你心中是不是有泪?” “妈?”许卓然神色微黯,“对不起,我都这么大了,还让您操心。” 老妈摇了摇头,挨着许卓然坐下:“小然,从小到大,你就是一个独立的懂事的孩子,你比你姐姐还让我省心。” 许卓然沉默了,是的,除了和潘浩儒的感情是失控的以外,升学、上班,每一件人生中的重要选择,都是自己独自面对的,也都一次一次证明自己的正确,出色的结果,让老妈对自己极为放心。 可是现在,她疑惑了。 “小然,春节的时候,你原来单位,来了一个同事!”老妈的声音缓缓的。 而许卓然的心立即提到了嗓子眼:“他来了?他来家里了?” “是一个姓王的小伙子,王利宁!” 听到王利宁的名字,许卓然的心情才稍稍平复。 “他来做什么?” 老妈递给许卓然一个东西,居然是一个ems的信封。 “这是?”她满脸惊讶。 “他当时什么都没说,只说奉老板之命,来看看我,留下两箱水果,本来我不想收的,可是他放下就走了!”老妈叹了口气,“我也怕他为难,毕竟是给人家打工的。哪知道打开箱子以后才发现这个信封,我也一直没敢拆开,怕是钱呀什么的,回头都说不清了!” “钱?”许卓然愣了,“不会是钱的!”许卓然没有告诉老妈,她原来在元亨上班时的那张工资卡,每个月都有钱入账,只是她从来没有取过。而且她的保险和档案还在元亨,而保险也一直在交费。 这些,应该都是他交代的。 那么这个信封里会是什么呢? 许卓然撕开以后,从里面掉出一个小本。 她一下子就愣了,绿色的! 老妈拾起来打开一看,立即惊慌地盯着许卓然:“小然,是离婚证,他和他老婆还是离了?” 老妈脸上是沉痛和复杂的情绪,朴素的道德观念束缚着她,不管怎么说,破坏别人的婚姻终究是错的。 而许卓然更是完全在意料之外,她呆住了,脑子里只是那个绿色的离婚证,根本不能思考。 过了好久,老妈叹了口气,神情一缓,对许卓然说:“小然,既然如此,你还是应该见见他,如果你还跟他有情分,就跟他一起好好过子吧。咱们不能害人家竹篮打水一场空,两边都没着落。如果你不想再跟他了,也要跟他讲清楚,知道吗?不能再这样,既耽误了自己,又耽误了别人!” “我知道。”许卓然应了这样一句,老妈刚刚放下心来。 谁知许卓然立即站起身,换了一件衣服,拿起包冲出门外:“我现在就去见他!” “现在?现在几点了?”老妈跟在后面喊着。然而此时,谁还能拦得住她? 第三十五章 重逢在即 第三十五章 重逢在即 许卓然怀着满心的兴奋,打了一辆车直奔紫园,一路上她都在想象着自己突然出现在潘浩儒视线中,他的那种神情。 肯定是面不改色,矜持而有风度的张开手臂,而自己应该会一头扎进他的怀里吧? 许卓然暗暗想着,脸上已然乐开了花。 可是欣喜之余,又不免想起朱静,想到朱静就自然想到那张照片,那个瘦小病弱的孩子。 心中又被不忍和内疚填的满满的,许卓然不知道,潘浩儒做了什么?会让朱静最终同意离婚。虽然现在自己和潘浩儒之间再没有了那道鸿沟。可是,自己真的做实了破坏人家婚姻的第三者,不管如何粉饰,结果都是一样。 而他真的因为自己而离婚,放弃了曾经的家,也背离的曾经的爱人。 想到此,许卓然的心又痛了起来。 她很犹豫,自己是不是应该这么冲动去见他呢? 理智告诉她,这样,不应该。 但是许卓然打开包包,看到那个小盒子,她仿佛又有了勇气,许卓然,她在心中喊着自己的名字,你就随了自己的心,冲动一回吧。 于是,在犹犹豫豫中,车子停在了小区门口,许卓然缓步走到他们的紫园外面,远远的就看到灯亮着,许卓然微微露出一丝笑容,是的,她知道他的心,也知道自己的心,他会在这里等自己的,许卓然不由自主地攥起了手中的小盒子,一会儿要把这“耐心”还给他,让他去做成一枚戒指,可是这颗钻石做成戒指好像太大了,太夸张了,还是做成吊坠,整天挂在脖子上也挺好的,在胡思乱想中,她按了门铃。 里面传出一阵飞快的步子,门“哗”的一下打开了。 心仿佛就要从嗓子眼中跃出,但是,谁能想到,开门的会是宋萱。 两个昔日的好友都感觉极其意外,然而在彼此的对视中,眼波流转,暗流涌过,一切仿佛都在不言中。 许卓然的心从波涛汹涌,到沉入谷底,好不容易,才渐渐平静。她不停地做着深呼吸,暗视自己要冷静。静静地注视着宋萱,此时,自己今后是幸福还是悲哀,只听她一句话。 时间一点儿一点流逝,沉默中较量,宋萱显然有些慌张,她的脸微微有些发红,长长的睫毛不停地扑朔着。 许卓然的心一点儿、一点儿下沉,几乎窒息。 站在门口,一个人在门里,一个人在门外。 许卓然没有向前移步,而宋萱居然也没有请她进去的意思,事情似乎很明了。依照自己的性格,许卓然觉得她现在应该转身离去,但是,她忍下了,她心中还抱有一丝幻想,她在等,等宋萱开口,打消自己的假设与幻想。 “我还以为是他回来了!”宋萱终于开口了,她怅然一笑,“卓儿,对不起!” “对不起?”许卓然的眼泪差点夺眶而出。她强忍着,那眼泪在眼眶中萦绕,但是最终却没有流出来,最后那泪水变得无影无踪,而唇边浮起淡淡的一丝笑容,也许这就是所谓的成熟。是的,她笑了:“不要说对不起,我们之间用不着!” 许卓然走过去,张开手臂,拥抱了宋萱。 眼泪从宋萱脸上滑落:“对不起,卓儿,是我不好,是我对不起你!” 许卓然拍了拍她的背,放开了手。 注视着自己的好友,她想,也许这是上天的安排,这样最好。 “别告诉他我来过!”许卓然转过身,准备离去。 “卓卓,你等等,你不想见他吗?真的不想见了?那你为何会回到紫园?”宋萱很是动情,也很矛盾,她不知道自己为何在看到许卓然的第一眼时,会开口说一句“对不起”,虽然话是发自内心的,但是话一出口,就好像变了味道,她知道许卓然误会了,可是要解开吗?宋萱迟疑着,挣扎着。 “我?”许卓然眼神有些闪烁,心中一沉。她终于下了决定:“告诉他,我要结婚了!” “啊?你要结婚了?”宋萱一脸的惊讶,随即一阵狂喜,“真的吗?真的吗?” 许卓然点了点头,对上宋萱的眼,她说:“萱萱,你们,好好的!” 许卓然伸出手,上面是一个小盒子,她递给宋萱:“这个,帮我还给他。” “这是什么?”宋萱接了过来,打开之后,她又惊又喜,“这就是你们的那颗‘非洲之傲’?” 许卓然点了点头,是“非洲之傲”,也是他曾经许给自己的所谓的耐心。 她笑了,那笑容中的凄美与苦涩,让人看了忍不住怜惜。 一切尽在不言中,宋萱心中又喜又愧:“卓卓,我们还是好朋友吗?” 许卓然深深吸了一口气:“当然,我们还是最好的朋友!” 她拍了拍宋萱。 转身离去。 第三十六章 心碎神伤 ·第二卷· 闪婚之痛 第三十六章 心碎神伤 夜色中,有谁能想到,她会从位于北五环的紫园一直走回南三环的家。 看着路上的路标,许卓然心想,在北京,原来两个人的家相隔了38公里。 而北京和深圳有多远呢?有上千公里吗? 泪水在她脸上不停地滑落。 恨吗?怨吗? 许卓然在心中不停地问自己,许卓然,你终究是高估了自己,你有什么了不起的,凭什么让潘浩儒等你?凭什么? 她不能想,也不敢想,当初的种种,她一直以为,潘浩儒是爱她的。他们之间不是常人眼中不堪的婚外恋,而是真正的相见恨晚,是心灵的契合。 是真情,是挚爱。 然而现在呢,以今天的结果去看当初的种种,那么一切不过是梦一场。 而自己也不过是潘浩儒众多红粉女伴中的一个。 只是自己比较傻,自己当真了。 那么宋萱呢?她会是最后一个吗?许卓然笑了,是与不是,与自己有什么关系呢?为什么现在还在替他们担心呢?她伸出手重重地扇了自己一个耳光,许卓然,你记住,有钱的男人不能给你真心的爱情。 她坐在三环马路边上,将头埋进臂弯里,肆意地哭了。 寂静的夜色中笼罩着她娇小的身影,那样的孤单与无助。 就在此时,许卓然的电话响了。 本来在这个时候,她不想接任何人的电话,但是她又担心电话是老妈打来的,于是止了泪从包里掏出了手机。 一个熟悉而陌生的号码印入眼前。 陌生是因为它并没有存储在手机电话簿中,在长达一年的时间里这个电话自己从没有打过,而换了手机号以后,它自然也不可能打进来。 可是现在,它打来了,这个藏在许卓然心中的号码彻底刺痛了她,许卓然如同火山爆发一样,想都没想,就把手机狠狠地扔了出去。 摔在三环主路上,在寂静的夜中,啪的一声,是那样的震耳惊心,手机的质量真的很好,居然还一直在响,许卓然木然地任眼泪在脸上流淌,此时的她已经不能正常的思考和判断。飞驰而来的一辆小车从那只手机上碾过,如同碾在她的心上,她知道,她的心碎了,碎的很彻底,不是碎片,而是粉末,一阵风袭来,那粉末化作烟尘,随风而去了。 与此同时,在深圳的一间咖啡馆里,潘浩儒还在一遍一遍地播着电话。 坐在对面的刘涛神色从容,他弹了弹烟灰,耸了耸肩:“办公室电话和手机电话都给你了,可是还找不到人!” 潘浩儒的神情微微有些阴郁,与刘涛通完电话以后,得知她的工作单位之后,他想都没想就直飞深圳,虽然得到了她的手机号,但是他并不想让两个人的重逢是在电话里,他就是想突然出现在她面前,狠狠地训她一通,然后在把她拉进怀里,好好的温存片刻。 可是到了办公室,同事居然说她出差了,而且是回北京。 难道两个人就这样错过了吗? 潘浩儒的第一反应就是直奔机场,但是一上车,他又改了主意,万一俩人再次错过呢?不行,他不要这样的万一,于是他决定留在深圳,等她回来,不过多等几天而已,那么久都等了,还在乎这几天吗? 所以利用下午的时间,他转了转深圳的商场和药店,又特别关注了一下那个叫水漾的化妆品品牌,专柜的风格、印刷品的设计,导购的服务,从细节中的点点滴滴,他都能体会到许卓然的独具匠心,她做的真的很好,很出色。 潘浩儒特意买了一套水漾礼品装,他想,当他拿着这样的礼物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会怎么样呢? 晚上的时候,为了答谢刘涛的帮助,他请刘涛吃了个饭,顺便接受了刘涛见缝插针般的一个专访,除了关于元亨——这个钻石行业的领军企业以外,刘涛显然对他和许卓然很感兴趣。 当刘涛在报社最初接到潘浩儒的电话时,只是对他的恳切所打动,告诉了他许卓然的电话,可是后来放下电话,他才觉得这个名字很熟悉,于是上网查了“潘浩儒”这三个字,他赫然发现,这居然就是他曾经想采访却没有机会采访到钻石和房地产两个行业的奇才。 于是他当即决定约一个访问,借机跟潘浩儒畅聊一番。 虽然潘浩儒此时的心情有些心猿意马,不在状态,但是他还是很配合,尽量帮刘涛完成了采访任务。 对于刘涛最后提出想拍张照片的希望,他也欣然同意。 只是刘涛看着数码相机中的照片,又看了看潘浩儒,不由得笑了,笑的很有内容。 潘浩儒也笑了:“怎么?照片有问题?” 刘涛打开烟盒递给潘浩儒,潘浩儒从中取了一支,刘涛又用打火机帮他点燃:“我一直以为潘总是意气风发的,没想到原来是如此平和又带着一丝忧郁气质的人。我在想,这忧郁是不是与许卓然有关?” 潘浩儒端起面前的咖啡喝了一口,直视着刘涛,笑了笑:“你是经济版的记者,应该不会有挖花边新闻的任务吧?” 刘涛笑了,他连连摆手:“不会、不会,潘总别误会,我只是好奇,十三亿中国人的通病,这也是花边新闻永远比经济新闻抢眼,而跑娱乐口的记者永远比经济版记者收入高的原因!” 潘浩儒点了点头,轻轻弹了弹烟灰,又深深吸了一口,许卓然也是如此,闲的时候就喜欢看娱乐报道,还喜欢在网上看那些八褂新闻,然后再添油加醋地给自己绘声绘色地描述一番,那感觉就仿佛是她亲眼看见的,她的渲染能力更是极其出众,很多电影和电视剧自己没有看过,都是听她讲的,听完以后觉得很精彩值得一看。可是当自己买来盘看完之后才发现,通常都会失望,后来自己才明白,原来自己喜欢的是许卓然眉飞色舞地讲着,并加入许多自己观点与评价的那种场景。 很普通或者无味的事情,因为有了她,才会不同。 “打个电话给她,告诉她你在深圳!”刘涛突然变得严肃了。因为整个晚上,虽然潘浩儒很少主动聊到许卓然,但是刘涛依旧能感觉到这个外表沉静的男人,他心底蕴含的激情,他对许卓然应该是爱得很深。 潘浩儒终于拿起电话,当刘涛第一次告诉他这个号码的时候,他就牢牢地记在心里了,此时直接播了出来。电话通了,潘浩儒握着手机的手居然轻微的颤动了一下,他相信她会和自己一样,清晰地记住彼此的电话号码,可是电话一直在响,直到断了,她是还没有接。 以至于拨了三遍,她依旧没有接。 潘浩儒有些糊涂了,她回到北京,自然是会回到家里,那么她母亲一定会把自己的离婚证拿给她看,那她自然就会知道,两个人之间的障碍早已消除。这个时候,她应该不会再排斥自己,可是为什么还是不接呢? 潘浩儒的面色渐渐地凝重起来,隐隐地觉得一阵心慌,这份心慌是以前所未有过的。即使在紫园看到她出走时留下的那封信,他的内心也是平静的,因为他相信,分开是暂时的。可是现在,不知为何,他觉得自己没有把握了。 这个夜晚,潘浩儒在深圳,许卓然在北京,远隔千里,一个是郁郁寡欢,一个是心碎神伤,两个人都睁着眼睛到天明,度过了一个不眠之夜。 当许卓然走到家里的时候,已经是凌晨4点了,四月的北京,还是有点儿冷,她坐在黑漆漆的小区里的石椅上,正犹豫着要不要上楼,如果现在上楼肯定会吵醒妈妈,可是如果不上去,等天亮了再现身,老妈看到自己红肿的眼睛,一副狼狈不堪的样子,又该担心了。 想到此许卓然还是向楼里走去,上了楼,停在门口,掏出钥匙正在踌躇的时候,门就开了,老妈看了一眼她,在她肩膀上拍了拍,什么都没说,就走回了自己的房间。 许卓然强忍着眼泪才没有流出来,老妈真的是世界上最善解人意的母亲,她居然什么都没有问,如果自己此时还要面对老妈的考问,还要编故事来应付她,让她安心,那么自己真的是要疯掉了。 走进浴室,用凉水洗了把脸。 回到卧室躺在床上,才想起接下来自己一天的行程,安排的满满的,实在没有时间来凭吊自己夭折的恋情。而且,许卓然突然想起,刚才一时激动扔掉了手机,要是廖永红和深圳的同事找我该怎么办呢? 许卓然再一次陷入深深的自责之中。“不过如此”,她在心里对自己说,许卓然,没了潘浩儒的感情,你活不下去了吗?你要像电视里的小女人那样自怜自艾,寻死觅活吗? 不要,许卓然摇了摇头,是的,既然当初是两情相悦,你侬我侬,那么如今就不要有怨恨。 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只要自己洒脱一点儿,一切都会好的。 她不停地开导着自己,可是最后,她还是蒙着被子,哭了起来。 7点半,许卓然掀开被子的那一瞬,又恢复了平静。 她站起身,整理好床铺,推开门,进入卫生间,一番梳洗之后,换上一件青碧色而下摆坠着黑色荷叶边的三层塔裙,上面穿了一件白色的小洋装,拎起包包,拿好相关的文件,准备出门。 她来到厨房,老妈正在煮粥,见她已经一切准备就绪,略微有些惊讶:“不吃早饭了?” “不吃了,8点半要赶到卫生部,不能晚了!”许卓然歉意地笑了笑:“妈,抱歉,昨天晚上的事情,我们都当作没发生吧,可能我的缘分还没到,一时半会儿还嫁不出去,只能赖上您了!” 老妈嘴角抽搐了一下,想要说什么,但是最终没有说出口,她又转过身,用勺子搅着锅里的粥,不知是锅中涌起的水蒸气熏了眼睛,还是心中真的难过,老妈的眼睛湿润了。 许卓然从身后抱了一下老妈,她说:“妈,你放心,你那么坚强乐观,女儿只有青出于蓝,更胜一筹。不会那么脆弱的,所以不用为我担心,再说,没有了潘浩儒,还有一个超级候补跟那儿排队呢,你女儿很吃香的,不怕嫁不出去!” “你呀,只要你不委屈了自己,我怎么都好!”老妈有些哽咽了。 许卓然也觉得鼻子酸酸的,她又拍了拍老妈:“好了,我走了,晚上回来吃饭,给我做好吃的!” 老妈没有回头,只是点了点头:“早点儿回来!” “知道了,放心!”许卓然刻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比较欢快,她快步走出了家门,确切的说是逃出了家门。 走出楼门,她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过去了,一切都过去。 赫思嘉说得对极了,明天,明天一切都会好的。 走出小区的大门,刚要伸手打车,一辆黑色的a8驶了过来,在许卓然的惊愕中,林启凡下了车:“走吧,去哪儿?我送你!” 许卓然看了看小区周围遛狗的邻居,多做纠缠只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于是她二话没说就上了车:“去西直门,从这儿到西直门是17公里,打车走表的话是28块钱,我一会儿给你50!” “好,谢谢!”林启凡看了她一眼,便发动了车子,一给油,很快上了三环,“怎么了?一晚上没见就相思成疾了,想我想得眼睛都肿了!” “林启凡,”许卓然的语气突然变缓和了,“你是喜欢我,在追我,是吗?” “对呀,你才发现呀?真够迟钝的!”林启凡目视前方,“北京真堵,早知道应该买个双人自行车!” 许卓然没有理会他所谓的冷幽默,一字一句极其认真地说道:“你对我的喜欢、青睐,我万分荣幸也十分感动,可是,没用的,林启凡,我不会再恋爱了,而且,即使我会找一个人结婚,那对象也不是你,所以,你不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 林启凡方向盘猛地一打,一个漂亮的并线,在一个车的空当下超过了前面那辆车:“我说他怎么那么慢呢,你看,司机正刮胡子呢!” 许卓然向旁边扫了一眼,果然如林启凡所说。回过神来,她瞪着林启凡:“我说的话,你听到没有?” 林启凡哼了一声:“我最讨厌这种人,占着快行道不快点儿开,不是打手机就是刮胡子,简直就是浪费资源,谋财害命。”他侧过脸看着许卓然,“但是你猜他为什么要在开车的时候刮胡子?很简单,要去接女朋友,怕迟到,又怕影响形象!” 许卓然对上他的眼:“你究竟想说什么?” 林启凡扬起嘴角,笑了:“你这么聪明,你体会不出来?好,我告诉你,每个人做事情都是有理由的,这个理由只要自己认为充分就可以。我喜欢你,我追你,我有理由让自己乐于如此,跟别人没关系。” “哈!”这番说辞在许卓然听来是那样的滑稽,“你这个人还真是异类,我是别人吗?你喜欢我,我不愿意接受,我是当事人,我的意见算是别人?没关系吗?不重要吗?你脑子进水了吧!” “好了,好了,北京本来就干燥,别上火,啊!”林启凡伸出右手在许卓然手上轻轻拍了拍。许卓然刚要用力甩开,而在前一秒中,他已经把手抽了回去,林启凡又笑了:“你有没有想过,其实我们真的很配。你对任何人都很有分寸,也都应付自如,可是每次遇到我,要么是气鼓鼓的,要么是理亏词穷,而我这样一个坏脾气的人在你面前也最具有耐心的,不是吗?” “耐心?”这个词让许卓然心中涌起强烈的反弹,“别跟我说耐心,男人的耐心……” 许卓然的眼圈又红了,她紧紧攥着拳头,长长的指甲掐进手心里,却丝毫感觉不到疼。 林启凡再一次握着她的手,稍稍用力就掰开了她紧攥的拳。 “自残?”林启凡脸上是有些蔑视的笑,拐了一个弯,猛地一脚刹车,许卓然差一点撞在前风挡上。 “你干吗?”许卓然恶狠狠地瞪着他。 “到了!”林启凡摊开手,拔下车钥匙,“下车吧!” 许卓然向外望去,果然是西直门卫生部检疫中心,于是她也下了车,拿着文件和包包走进大楼,林启凡居然也跟了进来。 “林启凡,我是来办公事的!”许卓然压低声音,耐着性子说。 “我知道,我也是!”林启凡抢先几步按了电梯,“你化妆品在三层,我在一层,一会儿停车场见!” 许卓然进了电梯,很快把门关上。 事情办的很顺利,拿到了新品的批文又将公司后续的材料续报,填了一大堆的表格,也咨询了关于化妆品进入药店应该遵循的相关政策与手续。一切妥当办完以后,已经过了一个多小时,许卓然走出大楼的时候心想,那个林启凡不会真的还在停车场等吧。 第三十七章 醉梦重游 第三十七章 醉梦重游 心思刚起,林启凡的身影就出现在眼前。 “你手机怎么没开机?”他问,眉头皱得紧紧的。 许卓然这才想起,怪不得一上午这么安静,原来手机被自己扔了。 “丢了!”她轻描淡写地说出这两个字。 “丢了?”林启凡看着她,像老鹰捉小鸡一样,把她拎上了车。 “这车是哪来的?”许卓然问。同样是黑色的a8,许卓然有些好奇:“不会是从深圳开车过来的吧?” 林启凡嘴角扬起一个夸张的弧线:“行,终于知道关心我了,当然不是,买的。” “啊?”许卓然看着他,“你很有钱吗?每到一地,就买一辆车代步?还居然都是a8?” 林启凡的手又不安分地放在许卓然的腿上:“这说明我长情,对车都是永远一个选择,对人也一样。关于我的财政状况,如果你感兴趣,哪天可以跟你好好汇报一下。总之一句话,嫁给我,就不用你再去上班了,不指着你那点儿钱!” “把你的手拿开!”许卓然不想跟他动手动脚地在车上折腾,她的语气很冷。 林启凡笑了,抽回了自己的手:“知道吗,你在北京跟在深圳的时候不太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的?”许卓然随口问道。 林启凡却没有回答,而是把车停在了车公庄中国移动营业大厅门口。 “下车!”依旧是命令的口吻。 许卓然看了一眼,仿佛明白了,这个男人倒也是粗中有细,只是,许卓然的心早已冷了,任谁也不能将她捂热。 她没有下车,因为她知道他的意思,肯定是要买一部手机送给自己。虽然这对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可是自己不能收,从现在起,拒绝一切走近自己的男人,许卓然下定了决心。 “你不进去自己选,我就帮你选了?”林启凡敲了敲车窗,见许卓然纹丝不动地坐在车上,他自嘲地说了一句,“行,这么信任我?好,我帮你挑一款好的!” 许卓然看到林启凡的背影进了营业大厅,她就打开车门下了车。 想了想,她用口红在车窗上面写了几个字:“谢谢!可是我不能承受!” 然后就走到马路边打了一个车,直奔建国门海关大楼。 从海关办完事情,在出了电梯以后,四下张望,还好,没有看到那个林启凡的影子,稍稍放心之后,许卓然出了海关大楼,直接在附近的民航售票点买了回程的机票。又找了一个公用电话亭拨通了廖永红的电话。 “廖姐,事情办得很顺利,都办妥了,我明天可以回来!机票已经买了,明天下午3点到深圳。”许卓然语气很平静。 廖永红微微有些诧异:“那很好。只是你应该在家多呆几天,这么快就回来了?” “嗯,是,回来还有很多事情,新店的推广和公关宣传的落实,还有珠海的商场也要开始新一轮的谈判,都不能耽搁!”许卓然知道这一切不过都是借口。其实如果昨天晚上,紫园中开门的那个人不是宋萱而是潘浩儒,那么自己还回不回深圳,都在两可之间,所以她为自己在那一刻的冲动和不顾一切而惭愧,只想赶紧回到深圳,让接踵而来的工作麻痹自己,忘记曾经的痛。 “那好吧!”廖永红的声音有稍许的不同往常,但是许卓然也没有多问。 “对了,廖姐,我的手机丢了,要重新换一个,现在还没有买好,所以我就不跟你联络了,反正明天也回去了!”许卓然心想,没有手机真的很麻烦。 “好,知道了,你自己小心!”廖永红挂了电话。 看了看坐在对面的人,她笑了:“恭喜,她明天就回来了,本来我还以为至少是一周,看来你们真的是心有灵犀” 潘浩儒也笑了:“非常抱歉,我真不应该这么冒昧地来找你!” 廖永红看着潘浩儒:“你走进来的时候,我才知道在深圳面对那么多的机会,那么多的追求者,卓然为何还能心如止水,不为所动,原来你这么出色,也值得她等!” 潘浩儒没有接话,他和许卓然之间,到底是谁在等谁,如今,自己也说不清了。 “明天下午3点到深圳!”廖永红写了一个纸条递给潘浩儒,“这是航班号。” “多谢!”潘浩儒从来没有想到自己会为了她,做这么多违背自己性格和处事原则的事情。 人家孟姜女是千里寻夫,而自己呢?他苦笑着,这个丫头,真是自己的克星。 许卓然走在建国门大街上,有些神情恍惚,顺着街道一直走、一直走,也不知走了多久,她发现自己居然走到了后海。 荷花市场边上的那个酒吧。 许卓然记得这里,两年前,就在这里,那是一个晚上,湖水在霓虹和广告灯箱的掩映下泛起波光凛凛,那时正值阳春时节,两边的柳树已经开始抽条,古色古香的建筑与时尚感十足的酒吧一条街构成了独特的风景,沧桑而厚重,缤纷却不喧闹。 相同的季节,相同的地点,唯一不同的便是现在正值午后,阳光下的后海宁静得让人害怕。 推开那间酒吧的门,里面空荡荡的,没有一个客人,许卓然走到那扇垂着紫色纱帘的窗前,依旧坐在那张红色的沙发里。 是的,在这里她拒绝过陈庆,不是因为他不好,也不是因为不喜欢,仅仅是因为使君有妇。 所以一席谈话之后,埋葬了彼此朦胧的情意,将它转化为友情。 是呀,那时自己是多么理智而清醒,所以没有伤害到别人,而自己也得以全身而退。 可是,现在呢? 她笑了,这就是所谓的报应吧,她接受了潘浩儒的爱,成了他的“情儿”,可是今天呢?自食其果。 一个小姑娘从吧台后面走了出来,一边拿着酒水牌,一边揉着眼睛,显然是许卓然搅了她的午觉。 “半打科罗娜。”许卓然说。 小姑娘微微迟疑了一下:“要不要尝尝我们调的果酒饮料,很好喝的!” 许卓然想起了曾经就在这里,那一次见面的时候,陈庆为她点的“红粉佳人”,那是一种特别调制的鸡尾酒,鲜红的颜色,放在透明的高脚杯里是那么动人心魄,她还记得那酒的味道,酒气芳香,入口润滑。 记得当时陈庆问她:“味道怎么样?” 自己是那样回答的:“味道很好,但是我从来都不喜欢鸡尾酒的感觉,要么就是果汁般的甘甜,要么就是白酒的辛辣,这种混沌的感觉我不喜欢。” 是呀,混沌的感觉,许卓然收回思绪,眼睛扫了一眼服务员:“还是科罗娜吧!” 小姑娘应声下去,不多时,就端上了啤酒。 当许卓然喝完第六瓶的时候,看着那一排空空的啤酒瓶,她哭了,不是泪落无痕,而是趴在桌上哇哇大哭。 也不知哭了多长时间,感觉有人在拍她的肩膀,她抬起头,不过以为是服务生,于是脱口就是一句:“对不起!” 可是说完以后,才看清,那个人是林启凡。 许卓然像受到了什么刺激一样,站了起来,用手指着他:“我跟你说过了,别老跟着我!” 说完,她从掏出钱包,从里面拿出一张百元纸币放在桌上,向外走去,林启凡在后面扶了她一把,被她用力甩开。 然而一出门,清新的小风一吹,许卓然才觉得头痛晕眩,哇地一声便蹲在路边吐了起来。 林启凡站在她身后,冷冷地看着她,从早上一见面就感觉她很不对劲,所以林启凡才会一直跟着她。可是想不到中间却被她甩了,他知道她会去海关,于是就在附近等,看到她办完事情从楼里出来,林启凡改变了策略,并没有上前见面,而是一直跟着她。 看着她定了机票,又看着她从建国门失魂落魄的一直走到这里。 只是他没有想到,她也会来酒吧买醉,但是他并没有出面制止,他很想看看她醉了以后会是什么样子。 只是现在,他有点儿后悔,因为这一幕并不是他乐于见到的。 这样心碎神伤的表情,他自然明白这背后的原因,为情所困吗?一直就知道她是有故事的,但是却没有想到,她会伤得这么深,现在林启凡倒很想知道,那个男人是谁,凭什么让许卓然这样沉醉痛心。 远远地跑过来一个手臂上戴着红袖标的老大妈,人还没有到跟前,嘴上已经开始唠叨了:“现在的年轻人,怎么这么没有公德,旁边就是公共厕所,你在这儿哇哇地吐,你这不是破坏环境吗?” 许卓然勉强站起身,连连说着对不起。 而老大妈还是不依不饶地说个不停,而且居然要罚款。 “罚多少?”林启凡走了过去,递给老大妈一百块钱,“够了吗?” 老大妈接过钱:“够了!” 林启凡拽起许卓然就走。 “等会,等我开完罚款单,还得找你五十呢!”老大妈掏出一本票据正在上面写着。 林启凡扫了她一眼:“您自己留着吧!” 拉着许卓然走出了后海。来到自己的车前打开车门,把她丢了上去。 铁青着脸就发动了车子。 “我不回家!”这是许卓然在清醒的时候说的最后一句话,是的,她不能这样带着一身酒气,醉醺醺地回家。 夕阳西下,当最后一抹余晖渐渐退去的时候。 许卓然醒了。 用手挠了挠头,头很疼,也很烫,整个人昏昏沉沉的,然而,她掀开身上的被子,突然惊醒了,床上,她怎么会在床上,这是谁的床上。 她立即从床上坐了起来,瞪大眼睛惊恐地张望,还好,室内空无一人,自己的衣服完好的穿在身上,这应该是酒店的套房。 许卓然下了床,在床头柜上看到一个装着手机的包装盒,还有一张纸条,上面写着:“我出去办点事,否则对着你,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控制不住……林启凡” 许卓然的脸唰的一下红了,她想起前两次林启凡对她的强吻和拥抱,她将那张纸条揉成一团,远远地丢了出去,逃也似的冲出了房间。 回到家,许母已经做好了饭,许卓然刻意装出的开心,每个菜都吃的很多,真的是化悲愤为食量了,许母终于还是没有忍住,她说:“孩子,过去了的事情就不要再想了,错过了就是错过了,很多时候,是回不到原点的!” 许卓然喝着碗里的汤,默默品味着母亲的话,终于还是郑重地点了点头。 “那个小林,可以试着交往一下,我看他还算实在!”许母一面看着许卓然的神色,一面小心翼翼地探着口风。 许卓然很想出言辩驳,但是最终她什么都没说,很多时候自己心里明白就好,没有必要让老妈跟着一起伤心难过,担心不安,她觉得林启凡好,自己就顺着她好了。 许母见她如此,才略为放心。 吃过晚饭,看许卓然收拾着行李,许母不禁有些伤感:“你这孩子,以前是最不愿意离开家的,现在可到好,在家里反而呆不住了!” 许卓然扣好箱子,撒娇地搂住许母,脸上还笑嘻嘻的,嘴里说着:“我知道你舍不得我,可是没办法,要创业呀,又不能呆在家里当米虫,放心好了,我们现在发展势头很猛,说不定下半年就在北京开店了,这样我就可以回来长住了,放心、放心,再说了,还有一个多月,一转眼就是五一,五一过了就是十一,然后就是春节,我会回来看您的,不过就是太心疼路费了!” 许卓然夸张地说着,就是为了让老妈的心思变轻松些。 老妈也笑了:“你这孩子,回来的路费老妈给你报销,真是个扣门的丫头!” “呵呵!”许卓然开心地笑了,能把老妈哄高兴了,自己的心里就好受多了。 第三十八章 重逢时分 第三十八章 重逢时分 意料之外又仿佛是意料之中,许卓然在机场的候机大厅中遇到了林启凡。 上了飞机以后,许卓然很庆幸,因为他们的票不挨着,并没有坐在一起,他们中间还隔了两个人。但是很快林启凡就拍了拍许卓然身边的那位男士:“老兄,换个位子,我们一起的!” 他指了指许卓然。许卓然翻了一个白眼给他:“谁跟你是一起的?”林启凡丝毫不见尴尬,只是耸了耸肩,做了一个无奈的表情。 “好,没问题!”隔壁的人很有趣,居然说了一句,“闹别扭了吧,我媳妇也是这样,翻脸比翻书还快,好好哄哄吧!” 于是,林启凡还是坐到了许卓然的身边。 许卓然盯着林启凡看。 林启凡看着她:“好好看看,人家都说咱们俩有夫妻脸!” 许卓然把头靠在靠背上,闭上了眼睛:“你的名字还真是适合你!” “什么意思?”林启凡问。 “林启凡,遇到你的人岂会不烦呀,烦的我直想撞墙!”许卓然说,差一点儿就要喊出“呜呼、哀哉!” 林启凡嘿嘿地笑了:“你还真是有点儿歪才,本来挺好的名字让你这么一解释,也确实有点儿怪怪的。” “林启凡!”许卓然很郑重地唤着他的名字。 “嗯!”林启凡应着。 “没用的,别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我们没有结果的!”说完这句话以后,再此后将近三个小时的飞行航程中,许卓然没有开口再说过一个字。 她的小脸一直紧紧绷着,表情凝重,一副心事满满的样子。 林启凡看着她笃定的神情,志在必得的愿望更是越演越烈。 当飞机再一次降落在深圳机场的时候,许卓然才睁开眼睛,此时的她,神色从容,是的,再一次离开北京,将那个阴影永远地留在北京,在深圳,海阔天空,一切都不再提起。 她暗暗地告诫着自己,放下,只有放下才能真正得到解脱。 当她和林启凡并肩走出通道的时候,林启凡突然开口:“那个人,你认识吗?” “什么?”许卓然没反应过来。 而林启凡已经停下了步子,顺着他的目光许卓然抬眼望去。 那是怎样的一双眼睛,仿佛能够洞穿人的心灵,又仿佛可以将人一点一点凌迟,此时的他目光深邃,带着脉脉柔情,温柔得可以化去北极的寒冰。 许卓然的眼睛渐渐的湿润了。是潘浩儒,是她的潘潘呀。她仿佛醉了一般,不能思考,不能呼吸,千言万语,爱恨怨恼,此时只想化作一阵冲动,她想跑过去,扑进他的怀里,狠狠地掐着他,拧着他,捶着他,问他为什么没有早点儿过来找自己,问他为什么最终要辜负了自己。 辜负?宋萱? 想到这儿,眼泪不争气地从眼中流了出来,一滴又一滴,掉在白色的百褶裙里,不见了踪影。 是眼泪让她突然清醒了,她脸色一变,扭过脸去,将手伸进了林启凡的臂弯中,亲密的挽着他的手。从许卓然的和那个男人的表情中,林启凡自然明白了一切,他眉头紧皱,骄傲的他不想在这个时候充当这样的角色,但是他看到许卓然这样的一个动作之后,那个男人脸上的表情时,心里竟然会有一种说不出的痛快。 于是他抽出一只手,紧紧的将许卓然拥在怀里,走出了机场。 当他们从他身边经过的时候,两个男人的目光交错着,一时间闪过太多的情绪。 就是这时,林启凡停下了,他拍了拍许卓然,指着潘浩儒:“既然遇到,就好好聊聊,把话讲清楚,我在外面等你!” 说完,他带着淡淡的笑意看了一眼潘浩儒,走了。是大度吗?林启凡比任何人都知道,不是,这只不过是一种炫耀和羞辱,此举只能更加证明他和许卓然关系的密切程度和他的自信。只能再一次打击到那个突然出现的男人。 他林启凡是谁?做任何事情都不会是没有目的的。 “卓然!”他开口了,他的声音还是那样充满磁性,许卓然暗暗地鄙视着自己。 她突然捂起耳朵:“不要说,你什么都不要说!” 没有看他的眼睛,不听他说话,她只是捂着耳朵,盯着自己的鞋尖:“结束了,我们早都结束了,你有你的新欢,我也有我选择,我们,真的结束了!” 最后一句话还没说完,她就跑了出去。 潘浩儒看着她的背影,完全糊涂了。 满怀重逢的期待,积蓄了一年的相思与爱恋,满腔的柔情,与两天两夜寝食难安的等待,就在这一刻,如同打翻了五味瓶,这个丫头,她在说什么? 他很想追上去问个清楚,但是许卓然激动的情绪,和她身边那个虎视眈眈的男人,让他驻足了,潘浩儒做了一个深呼吸,告诫自己一定要冷静,人已经找到了,没有什么事情是不能解决的。 这一次,不管是什么问题横亘在他们之间,潘浩儒下定决心,一定要妥善解决,不能再有半点差池。 坐在出租车上,顾不得林启凡在场,许卓然已经泪流满面,为什么自己这么没用,明明已经下定决心,都结束了,可是当他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时候,为什么自己的心还会这么痛。 林启凡看着许卓然,心里的气就不打一处来。 一直以为她不解风情,在感情方面极其迟钝,没有想到那只是对自己。原来那样清冷又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她,居然也会这样热烈的感情。 不仅会为情所困,还会因情而买醉,拿自己当挡箭牌不说,居然到现在还没有形象地,不顾一切地哇哇哭个不停。 到了青年公寓楼下,林启凡把许卓然拉下车,又从后备箱里取出箱子,终于忍无可忍地指着许卓然咆哮开来:“你跟那个男人的事情,我没兴趣管,可是你给我听好了,我喜欢你,我想娶你,但是我绝对不给别人顶包!” 说完,自己上了车,啪的一声重重地将车门关上,扬长而去。 许卓然站在楼下,又哭了好一会儿,才木然地提着箱子上了楼,回到自己的房间里,还好小颖还在上班,没有回来,不然自己这副模样实在无法跟她解释。 没有洗脸、没有洗澡,也没有换衣服,一头倒在床上,许卓然想,如果家里有安眠药就好了,吃上几颗,睡上几天几夜,一切都不必这么痛苦了,此时她才能够体会当初宋萱自杀时的心情,许卓然一直认为自杀是一件很恐怖的事情,但是她没想到的是,只是未到伤心处,如果伤心到了一定的境地,那么寻死觅活,真的就是一件最自然的事情,用不着什么勇气。 也不知自己瞪着眼睛看着天花板,看了多久,听到有人敲门,会是晓颖吗?许卓然晕乎乎地从床上爬起来,打开房门。 抬眼一看,她立即下意识地要去关门。 而潘浩儒用力抵着,他说:“别闹,卓儿,我们之间有什么事情,是不能谈的吗?” 他的声音充满魔力,许卓然的力气仿佛一下子被抽走了。 她用不上劲儿,索性松开了手,房门打开。潘浩儒看着她:“这房子是跟同事合住的?” 许卓然点了点头。 “那我们出去谈吧,别在这儿影响人家!”潘浩儒永远是那么周到得体。 许卓然跟着潘浩儒走出门,在电梯里,短短的几秒钟,却像过了一个世纪,许卓然猛然就想起曾经自己给潘浩儒讲的那个笑话,没想到,她和潘浩儒也会有相对无言的时候。 露天咖啡馆里。 潘浩儒看着许卓然,半晌开口,便是一句:“你瘦了,脸都尖了!” 许卓然一直低垂着眼眸,不去看他。 潘浩儒伸出手,似乎是想要去握许卓然的手,可是她慌张地闪开了,他眉头轻皱:“我不知道我们之间为什么会这样,在媒体上看到你的消息以后,我第一时间就赶了过来,没想到你却反而回到北京,我想就在深圳等你回来,我等到了,可是,卓卓,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发生了什么?”许卓然喃喃低语,眼泪又流了出来。 潘浩儒目光中尽是疼惜之色,他递给她一张纸巾:“怎么现在变的这么爱哭,以前除了看电视剧的时候,你会哭,平时都是笑嘻嘻的!” “以前?”许卓然止了泪,依旧低着头,“因为以前笑的太多了,所以现在得到惩罚,以后不会再笑了!” “为什么这么说?”潘浩儒一脸严峻,“你怎么了?” “我没怎么!”许卓然低头看着面前那杯渐渐冷却的奶茶,这就是潘浩儒。他还记得她胃不好,所以不会给自己点任何带有刺激性的饮料,比如咖啡和果汁,他一直就很在意。许卓然用勺子搅动着杯里的液体,看着奶茶中那些可爱的珍珠颗粒,她不禁暗暗地鄙视自己:许卓然,现在是什么情况?你还在追忆你们的曾经吗?想到此,她终于抬起头,对上了潘浩儒的脸。 他的神色依旧是那么温柔亲切,眼神儿中透着宠爱,全都是贴心与呵护,完美的轮廓,淡淡的微笑,成熟男人的强烈魅力全都书写在脸上,外表酷酷的、英俊而潇洒,而内心又是那样温柔,曾经以为这样的他对待爱情定是会一丝不苟,专注执着持久,没想到,自己还是错了。 许卓然的眼神儿由痴痴的注视,突然黯淡了下去,在她眼眸低垂的一瞬,潘浩儒感觉心里突然轻微地震颤了一下,而手上那支烟的烟灰也随之突兀地震落,掉在了桌上。 潘浩儒抱歉的笑了笑,是的,那样一丝不苟永远完美的他,确实是失态了。 许卓然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盯着面前的杯子,而没有去看他的脸,因为那样,她难以完整的、清醒地跟他对话,她终于开口了:“宋萱是个很好的人,她在感情上曾经受过伤,她很脆弱,曾经为了那个心思不在她身上的男人自杀过……” 潘浩儒的眉头微微皱起,他在面前的陶制烟灰缸里掸了掸烟灰,面色虽然有些难看,眼神儿也越来越凝重,但是他依然盯着许卓然,并没有打断她的意思。 许卓然的眼睛依旧是盯着面前的杯子,她的声音很轻,但依然可以听到她的声音微微有些发颤,应该是在强忍着哭意,她说:“那一次,是我亲眼所见,也是我把她送到医院的,你知道我当时的感受吗?我被吓坏了,那一刻,我才知道生命的脆弱,女人的脆弱!” 许卓然紧紧咬着嘴唇,脸上努力浮起一丝笑容:“所以,你要好好待她!” “你说什么?”潘浩儒的声音不大,但是许卓然知道,他的声音里明显带着不悦,似乎还有一点儿怒气,这是他第一次在自己面前用这样重的语气,他为什么生气?许卓然迷惑了,她抬起头,看着他。 他眉头紧皱,目光阴冷,面色酷如冰霜,线条分明的脸一如寒冷。 曾经自己爱极了他的那双眼睛,那里面有洞察世情的冷静,有宠辱不惊的悠然,还有灵动的智慧和一股冷峻尊贵的气质。 她一直以为,虽然他是一个成功的有钱的商人,但是浮华背后,他也是一个懂得爱和享受爱的极为平凡的男人。而那平凡的一面,亲和、温柔、体贴,不是在每个人面前都表露的,那曾经是专属于她的。 可是现在她在想,也许正是因为他平凡的一面,所以他才会犯下每个平凡男人都会犯的错误。 不是,许卓然摇了摇头,不是错误。 于是她又说:“以前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你对我很好,所以我没有遗憾,也从不后悔。”她看着他手中的那支烟,面无表情地说道,“是我先离开的,所以你和宋萱,我只有祝福没有怨恨。” 潘浩儒把没有吸完的半支烟狠狠地掐灭在烟灰缸里,他不知此时是应该气愤还是高兴,许卓然的反应可以理解为吃醋吗?他简直是哭笑不得,自己忠贞的简直可以去申请树立贞节牌坊了,可是居然会陷入这样的境遇,他淡然地笑了一声,目光仍旧停留在她的脸上:“你真大方,这样就把我拱手相送了?” 许卓然突然站起身,看了他一眼,这一眼她看的很仔细,他的眼眸,他的眉毛,他的鼻子,和他的嘴唇,这是最后一次这样清楚地看他。 “有了宋萱,你为什么还来找我?之前对于朱静,我糊里糊涂地伤害了她,而现在是宋萱,她是我的朋友,我不可能重蹈覆辙,被一块石头绊倒两次!” “把我比成石头吗?”潘浩儒紧紧盯着她,心想,如果不是在大庭广众之下,他真想一把将她拉在怀里,用一个强悍的吻封住她的嘴,不让她去说那些乱七八糟、没头没脑但又十分伤人的话。 他端起面前的咖啡,浅浅抿了一口:“还想说什么?” 许卓然转过身:“你走吧,以后不要再来了,我可以在你视线中逃离一次,也可以有第二次,中国这么大,总会有我容身之所。不过,一个人在异地,真的很难,所以,你走吧,就让我留在深圳,我们不必再见了!” 她拿起包,迈步离开,潘浩儒从身后抓住了她的手臂:“你就不怕冤枉我?” 许卓然没有回头,也没有说话。 “还是你对我们的感情这么没信心?”潘浩儒真的生气了,之前他还在耐心地听她讲,因为他不知道为什么两个人的重逢会带给许卓然这么大的反弹,不是欣喜,而是伤心,所以他想弄清楚,但是现在,他突然不想解释了,因为他觉得自己根本没有什么可解释的。 许卓然用力挣开了他的禁锢,她之所以能如愿,那仅仅是因为潘浩儒并不想用体力跟她在街上纠缠。 “我们结束了!”她真的就这样走了。 看着她的背影,潘浩儒面若寒冰,就在此时,手机响了,是王立宁。 “潘总,你在哪儿呢?”王立宁的声音很急切。 潘浩儒这才想起,自己突然离开北京来到深圳,恐怕除了古韵,谁都不知道,公司里还留下一大堆事务等着他处理。 果然,王立宁跟他汇报了几件事情,提醒他最近几天的日程安排,怀柔开发区的别墅项目的奠基仪式,市里的领导都要出席,他不可能不露面。还有在大连的外商洽谈会,在福建的珠宝博览会,行程都不能耽误。 潘浩儒挂了电话,他想了想,许卓然从北京回来,见到自己情绪变化这么大,又提起宋萱,显然是宋萱跟她说了什么,许卓然的脾气自己最清楚,吃软不吃硬,现在自己再怎么说恐怕都是火上浇油,最好还是回京找宋萱问一问,看看这其中的误会在哪儿,然后再让宋萱出面解释清楚,解铃还需系铃人。 “小丫头,等事情弄清楚了,看你怎么内疚!”潘浩儒叹了口气,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好事多磨吗。 第三十九章 重新审视 第三十九章 重新审视 3月8日,来自美国,采用天然温泉水为原料的最大的功能性护肤品国际品牌水漾,全面登陆深圳各大高档商场,以其时尚亮丽的专柜形象和一水儿整齐的男性帅气导购,为深圳的商场形成了一道炫目的风景。 开业一个多月以来,销售业绩一路攀升,超过了娇兰、cd、ea、兰蔻、美宝莲等众多传统知名品牌。 看着网站和各大媒体的新闻报道稿,许卓然再一次体味到了成功的感觉。是的,一个新的品牌,几个月的时间,低成本运营的方式,没有电视等强势媒体广告的宣传攻势,只凭着渠道策略而最终立住了,这无疑是化妆品行业的一个奇迹,同时也开辟了功能性化妆品在中国的新纪元。 她兴冲冲地走进廖永红办公室,看到的是那依旧风淡云清,看不到喜悦也不见悲伤,只是再平静不过的一脸常态的廖永红。 对面而坐、四目相对,女人间的欣赏和尊重在这一刻传递得是那么的清晰与直接。 许卓然说:“这样的波澜不惊,如如不动的心态,我真的学不来,接到媒体和商场经理的电话,我还能尽量克制着自己以平静的语气对答,然而,挂断电话以后,我会捂着嘴偷笑,我会兴奋得难以自抑,成功的感觉,收获的喜悦,满溢!” “呵呵!”廖永红笑了,许卓然第一次发现,她真是令人欣慰而悦目的,她长得很美,一双乌黑的眼睛深深地镶嵌在脸庞上,高高的鼻梁修长地挺拔着,和着那头披散的染成亚麻色的长发,周身透出一股莫名的令人愉快的幽雅。 是的,成功的、漂亮的、幽雅的女人。 而廖永红开口说的是:“到了我这样的年纪,经历过我曾经的经历,你会比我出色的多!” 许卓然一愣,想要客套的推辞,又觉得似乎没这个必要,因为那样实在有些做作,以后的事,谁能说的准呢?到时候再看吧。 “对了,晚上海王有个活动,你和杜江去吧!”廖永红布置完下一步的工作,又随意地交代了一句。 许卓然微微皱眉:“什么活动?” “就是这个,店庆吧!”廖永红递给许卓然一张请柬。 许卓然接过来一看:“4月28日是他们公司纪念日?哎,这就是药店,要是换作商场肯定又得跟咱们要赞助了,还是药店好,采购朴实,没那么多心思,你知道吗?今天杜江从国贸拿回来一张发票,5000,说是采购部的高经理给他的,让咱们直接把现金打卡里,因为五一他们店庆,真是头疼,只是一个‘五一’,到‘十一’、‘春节’还不知道怎么招呢,没法说!” 廖永红说:“没办法,人家的地盘,只要别太过分,就批了吧!” 许卓然点了点头。 廖永红突然问道:“过两天就是五一了,你打算回北京吗?” 许卓然表情一滞,北京,她现在真的不想回去。于是她笑了笑:“五一还是算了吧,五一、十一都是咱们比较忙的时候,春节再说吧!” “也好,本来我也打算明年开北京和上海市场,春节给你假期长一些,你也好在那边摸摸底,为上市做些准备!”廖永红顿了一下,继续说道,“其实你可以让你母亲过来,反正我在海边还有一套房子空着,到时候你可以一起搬过去住!” 许卓然心中一热,有些感动,如今的她也终于能体会当初那些漂在北京的朋友的心情了,回家或者不回,很多时候也是一种艰难的选择,她最终一笑而过:“谢了,不过,我妈现在帮我姐带孩子,肯定舍不得离开,到时候再说吧!” “好。随你!”廖永红补了一句,“这两天把该给大家的提成、奖金算好,争取五一前发下去,你的,我已经打在卡里了!” “谢谢廖姐!”许卓然点了点头,刚要站起身,廖永红又示意她坐下。 廖永红走到玻璃隔断前,放下百叶帘,这样从外面就看不到她们了。 “卓然,你来了这么长时间,我都没有关心过你的个人生活,说来真有点对不住你!”廖永红说。 “廖姐!”许卓然突然意识到,她要说些什么。 那次见面以后,潘浩儒真的消失了。 自己病了一场,高烧了两天,身边除了陈晓颖,就再没有别人了,潘浩儒和林启凡,都从自己的生活中淡出了。 两天以后,当自己上班的时候,一切都被她深深地埋藏起来。 她把自己的工作安排得满满的,不让自己有一时的喘息。 因为她知道工作是最好的疗伤手段,而对于这一切,廖永红默默地看在眼里,没有问过一句。但是许卓然知道,林启凡跑去北京陪她出差,而潘浩儒能够找到她,这一切,廖永红自然是知情的。 所以许卓然笑了,她说:“廖姐,你想问什么就问吧,我现在已经过了最难受的那段日子,可以坦然面对,笑谈过去了!” 见她如此说,廖永红反而有些惊讶,她打量着许卓然:“妹妹,老实说,没见到潘总之前,我看好你和林启凡,后来见到潘总,这个人,我以前也听过他的名号,见到以后,我的第一感觉是,你真的很幸运,这么出色的男人,追你都追到深圳来了!” 许卓然眼神儿忽明忽暗,微微顿了一下,才笑了笑,淡淡地说道:“是幸运吗?也许吧,不过都过去了,我们已经讲清楚了,都结束了!” “哦?真的吗?”廖永红摇了摇头,“我不信,我看那位潘总不是那么轻易放弃的人!” 许卓然的笑容中夹杂着一丝苦涩,她抿着嘴唇,歪着头想了一会儿,眼底便浮现出一抹淡淡的释然:“真的,往事随风,都结束了!” 廖永红有些诧异,她还想劝说什么,但是看着许卓然的神情,忽然便有一点儿心痛,所以她最后什么都没有说:“好了,你能想开最好,本来姐姐是想跟你说,这两个男人,随便哪一个,都会给你幸福的,你自己不要挑花眼,最后两个都没留住,现在好了,出局了一个,剩下那个好好把握吧!” 许卓然眼睛瞪着老大:“廖姐,我真的拜托你,我跟林启凡真的没戏,而且,我现在真的不想谈感情的事情,求你以后别再提了!” “好了,好了,说得我跟媒婆一样,还不是为你瞎操心,你去忙吧!”廖永红觉得这样的话点到即可,多说无益。 许卓然应了一声,便推门出去了。 下午3点,许卓然桌上的电话响了,是陈晓颖:“卓姐,有你一个快递!” “哦,你帮我收了吧!”许卓然正忙着手里的事情,一边飞快地打字,一边用肩和脖子夹着电话答着。 “人家说要本人签收!”陈晓颖补了一句。 “你就签了,人家也不知道谁是真的本人,真笨!”许卓然按了两下删除键,真的不能一心二用,都打错了。 “好吧,收完我给你送过来!”陈晓颖很无奈。 许卓然应了一声,把电话放下。 不一会儿,陈晓颖推门而入,许卓然头也没抬。 陈晓颖径直走到她办公桌前面,把一个大大的盒子往桌上一放。 许卓然随口问了一句:“什么呀?” “没拆开看呢!”陈晓颖也很好奇,平时替她收的都是往来的合同和文件,这一次居然是个大家伙,“是不是你家里寄来的?” “不可能,我妈都不知道怎么发快递,她只会去邮局寄包裹!”许卓然扫了一眼,“你拆吧,看看是什么,我这儿还差一点儿,一会出去办事,我得在4点前把报表做好发给老板,要不你们的奖金五一前就没戏了!” “行,那您赶紧专心做吧,千万别做错了,少个零什么的!”陈晓颖嘴上开着玩笑,而手里也没闲着,立即开始对着盒子大卸八块。 “天哪!”陈晓颖的一声惊呼。 许卓然这才停下手,抬眼望去。 一件白色的露肩晚礼服,还有一款小巧可爱的手包。 许卓然立即把手伸进盒子里,翻来翻去,仿佛在找着什么东西。 “你找什么呢?”孙晓颖问。 “看看有没有卡片什么的?”许卓然找了一圈,未果,什么也没有。于是又问:“快递单子呢,看看是哪儿寄出的?” “我看了,好像是某某店,没有寄件人和地址!” 许卓然低头不语,沉思了一会儿,不会是林启凡吧,如果真的是他,那不仅是这衣服不能收,今天晚上的活动,她都不想去。 只是,也许不是他呢,那样的人,未必会有这样的心思。难道是潘浩儒?不可能,不年不节的,他也没有顺风耳,不知道自己今晚有活动。 于是她拿起电话,播了分机号801,电话响了好长时间,没人接,陈晓颖说:“廖总出去了!” “哦,什么时候走的?” “中午吧!” “哦”,许卓然又拨通了廖永红的手机号,“廖姐,你在外面?” 廖永红说:“是!” “那个,你?”许卓然突然觉得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沉吟了一会儿,索性直接说道:“我收了一个包裹,是一件礼服,是你买的吗?” 廖永红在电话里一阵爽快的笑声:“是,你看看合适不合适?今天晚上的场合,应该隆重点。” “哦,好,谢谢啦!”许卓然这才如解重负,语气一下子轻松了许多。 第四十章 置身险境 第四十章 置身险境 沿着环海大道,车子一路飞驰向南山方向开去,晚上7点,许卓然与杜江到达了举办此次海王公司庆典的美伦会所。 对于会所,她从来没有什么概念,只是觉得那仿佛是香港电视剧中,一群有钱、有闲人聚会消遣组织派对和酒会的地方,也许类似于夜总会或者酒吧,总是多多少少会有一点媚俗的感觉。 而今天亲眼所见,如果用一个词语来形容的话,那就是雍容。 美伦会所的雍容,不仅因为它的欧式建筑风格,还因为它位于大南山麓,依山面海的地位本身便造就了一种不凡的气度,更有半山海景别墅、鲸山别墅、龟山别墅等高尚别墅群环抱四周,坐落于风流水转之地,兼为名流出入之所,其泱泱大气自然而生。 下了车,许卓然才知道,为什么廖永红会让司机开着她的路虎来送她们。 确实,在这里,就是林启凡的a8好像都不算顶级。 进入大门,金碧辉煌,映入眼帘的是铺着黄呢缎面长达五米宽的签到台,她们刚一近前,立即有人上前指引签到。 “许总,你好,这是奖券,请您拿好,一会儿有抽奖活动,我们有大奖呀!”礼仪小姐彬彬有礼,态度亲切,让人感觉很舒服。 随后被领入宴会厅。 不出意料,果然是西式自助的风格。 菜品非常奢华,全乳猪、鱼翅、鲍鱼、龙虾全部上席,各种叫不出名的酒水,精致可爱的甜品,令人目眩。 宴会厅内出人意料的是,音乐不是dj放出来的,而是多种形式的现场演奏,包括小提琴合奏、芭蕾舞表演、古筝演奏、和钢琴独奏。 许卓然置身其中,仿佛有些不适应,那舒缓的乐曲安抚了她的局促与不安。 她一眼望去,除了几个深圳药行举足轻重的人物以外,全是陌生人。 不过这样也很好,谁也不认识,自然也就不用周旋应对。 接过杜江递来的一碟水果,她笑了:“你不用管我了,自己去吃吧!” 她靠在一个角落里,注视着那架钢琴,沉浸在琴师手指间流淌出来的动人的乐曲。有片刻的恍惚。 从人群中走来的林启凡,从酒水台上拿起一杯酒,远远地走过来,然而并没有走到她身边,只是静静的注视着。 今晚,她的亮相着实叫人惊艳,白色绣纹的贴体晚礼服,简单中蕴含了高贵与清纯,充满公主般的优雅气息,加上黑色束胸小佩饰,完全衬托出了白皙如玉的肌肤,高高盘起的秀发,随意散落在颈上的几缕发丝,以及圆润的香肩,迷人的锁骨代替了奢华的珠宝钻饰,黑色小手袋很讨巧,这样一身装束,为清纯亮丽和性感做出最佳的诠释。 他停步了,让她在自己的视线之中,但是并没有走近。 这时候从深圳卫视请来的美女主持开始热情洋溢的开场,介绍着到场的嘉宾,当介绍到许卓然的时候,她上前微微几步,举手示意,颔首而视,举止幽雅,于是自然成为场中的一个亮点。 作为海王的老板,林启凡也上台致辞,与潘浩儒的睿智、幽默、儒雅、风趣不同,他的讲话直白简单,一字千金,寥寥几句而已,就结束了,可是所获得的掌声依然如雷。 晚宴之中,许卓然再一次看到上次在格兰云天门口看到的那个醉汉,老藏。 原来他是深圳一家房地产公司的老总,今天的他人模狗样的,西装笔挺,很是道貌岸然。 刚刚介绍嘉宾的时候,就知道了彼此的身份,如今更是走过来,拉着许卓然攀谈。 许卓然的态度极为冷淡,四目相对的时候,他微微有些吃惊,瞪着眼睛看了许卓然半天,然后咧嘴一笑,低声说道:“原来是许总,咱们也真是巧遇!” 许卓然转过身去,理也没理。 老藏立即一个大窝脖,脸突然挎了下来:“还拿样呢?哎,聊两句呀!” 刚要再作纠缠,杜江端着盘子走了过来:“许总,吃点东西!”。 许卓然接了过来,端着盘子找了一张空着餐台,招呼杜江一起坐。 “那人是谁呀?”杜江眼睛扫着老藏,“看起来挺腻味人的!” “神经病,别理他!”许卓然夹起一块生鱼片,突然发现没有青芥,杜江脸上尴尬一笑,说了句:“我去拿!” “好,谢啦!”许卓然笑着点了点头。 就在杜江起身之后,老藏又坐在了她的身边。 许卓然刚待开口,正巧海王的采购部经理老于从身边经过:“于经理!” “许总!”老于立时停步,坐了下来,“不好意思,今天人太多,招呼不周,多包含!” “没事!”许卓然礼节性的笑笑,“我们明天一早还有安排,要去珠海,所以,一会儿我和杜江就提前撤了,跟你打个招呼,别见怪呀!” “别呀!”老于有些意外,连忙挽留,“多呆会儿,一会还有抽奖活动呢!再说,我跟你们同路,一会儿顺道送你们。” “不用了!”许卓然正待推辞,此时灯光一暗,射灯都把所有的光束都投到中心舞台,主持人又重新登场:“各位来宾,我们现在开始第一轮的抽奖环节,首先有请水漾化妆品公司的许总,作为第一轮的开奖嘉宾,有请!” 许卓然微微一愣,转头看着杜江,杜江也是一幅毫不知情的神色,而身边的老于一直在催,许卓然只好站起身,款款步入中心舞台。 “您好!请开奖。”主持人在旁边引导,而礼仪小姐端上一个水晶罐子,里面都是粉红色的纸卷。 主持人示意许卓然把手伸进去搅了又搅,然后从中抽出一张。 许卓然将纸卷展开,递给主持人。 “31号!” “31号!” 主持人用激扬的语调连着说了两遍:“请各位来宾看一下手中的奖券,31号哟,大奖就在手中!” 然而时间一点一点过去了,依然没有人上前,主持人略显尴尬,而许卓然站在台上也有些局促,她与主持人相视一笑。 这时候底下一个声音响起:“请嘉宾看一下自己的奖券,没准儿是‘骑马找马’呢!” “对呀!” 一片附和之声。 许卓然这才打开手包,从里面拿出那张被自己折起的奖券,一看之下,不由愣住了。主持人从她手中接过来,立即笑逐颜开,高举着奖券走到前排来宾面前展示一圈:“真是太有意思了,第一轮开奖嘉宾抽中的竟然是自己!” 礼仪小姐将礼品奉上,是一块欧米茄最新款的女表。 主持人不知是突发奇想,还是事先安排好的台词:“嘉宾自己抽到自己,真是很巧,这样我们请海王的老总,林启凡先生为许总颁奖好不好?” 掌声又起。 林启凡走了上来,从托盘中拿起盒子递给许卓然。 这时底下有人起哄:“带上!” 主持人也立即会意:“请林先生给许小姐带上吧,这样比较有意义!” 林启凡似笑非笑,扫了一眼台下的众人,有一点游戏人生的感觉,打开盒子,拿起那块表,又很自然的抬起左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意思是许卓然把手伸给他。 而许卓然眼眸一闪,也似笑非笑,伸出了手,却不是递给他,而是飞快的从他手上把那块表拿了过来,当然,在观者的角度,似乎用“抢”这个词更合适。 于是底下又有人起哄,又有人大笑,林启起耸了耸肩,故意做出很无奈的表情。 这时候主持人把话筒递给许卓然:“许总很能搞呀,为什么不让林先生帮您戴上呢?” 很无聊的话题,但是许卓然必须得应付,她接过话筒,看着漂亮的女主持:“因为这块表不属于我!” “啊?怎么讲?”主持人一脸疑惑。 “这表不适合我,它太昂贵了,而且今天在海王的公司庆典上得到的这么有意义的表,应该让他的价值得到更好的发挥,所以我想把它卖了,在青海,360块钱可以资助一个学生完成一年的学业,我们水漾每年都会拿出销售收入的一部分去捐助这些失学的儿童,所以,今天,我想把这块表卖了,因为它至少可以捐助30个孩子!” 一席话说完,是一片沉寂。 随即响起一片热烈的掌声,这掌声是真挚的,还是做作的,谁也无从分辨,就像许卓然的那番话,也许有人会认为是沽名钓誉,但是也有人会相信那是真的。 “我买!”有人开口了。 于是价格一路攀升,很快超过了此表本身的市值。 而主持人很机警,居然很快的转换角色,演绎起了拍卖师。 最后价高者得的不是别人,竟然是老藏。 许卓然显然愣了。 老藏说:“既然是助学活动,应该不会选择买主吧!” 许卓然点了点头:“那当然!” 而站在台上冷冷看着这一切的林启凡瞪了一眼走上台的老藏,豪气冲天,又一言九鼎:“如果今天有人拍走了这块表,所出的钱用于捐资助学,那么就是狠狠地扇了我林启凡一个耳光,所以,最后拍价的2倍,我出!” “那我不跟你争了!”老藏立马又下去了。 于是在一阵热烈的掌声中,气氛达到高潮。 曲终人散,许卓然和杜江搭老于的车返回市区。 在夜色中,车子开的很快。 老于一边开车,一边跟她们聊天:“许总,您今天可有点伤我们林总的面子!” “是吗?”许卓然打了一个哈欠,很自然也很随意的笑笑:“没有吧,他应该不是那么小气的人,再说了,我说的可都是实情,一点虚假成分都没有,你想呀,你一声令下,我还开着金杯给你送货搬货呢,要是带着那么名贵的表,你还好意思支使我?” “瞎说!”老于摸了摸自己已经谢的差不多的光秃秃的脑门,又扭头看了一眼杜江,“杜江,你真不够意思,上次临时让你送趟货,您竟然敢劳烦许总,结果害我被林总狠批了一顿,我还没找你算账呢!” 杜江一脸无辜。 “你别怪他,你要的那么急,又是春节前最后一天,司机都放假了,你说怎么办?没办法,只要硬扛了,幸亏没什么事,我现在想起来都后怕!”许卓然伸手拍了拍杜江,以示安抚。 然而就在此时,突如其来的紧急刹车。车轮与地面尖锐的摩擦声,在夜色中是那样的吓人。 许卓然只觉得身子猛地往前一撞,重重地撞到前排座椅背上,接着是玻璃破碎的声音。然后车子就横在了路中央。 她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人,因为坐在后排,伤势较轻。她想开车门,可是中控落了锁,打不开,她伸手去拍老于:“老于,老于,开车门!” 而老于显然已经蒙了,还是杜江伸出手在仪表盘上按了一下,这才打开了车门。 然而一冲下车,许卓然就惊叫了一声,立即转过身不敢再看。 杜江也下了车,看了一眼,立即掏出手机报警。 三个人都傻了。 前挡风玻璃全部破碎,前杠有些变形,老于额头撞破了,一直在流血,而杜江的伤势要比老于轻一些,他脸上黑肿,左臂血迹斑斑。 而此时他拿着纸巾递给许卓然,许卓然这才意识到她的胳膊被溅起的玻璃碎片划伤,也在滴血。 “怎么会这样?”老于已经完全呆住了,地上躺着一个人,不用说,在夜深人静横穿高速,就是碰上谁,要想紧急制动,刹车或者躲避,都很难,而且当时三个人在说话,可能分心也是一个原因。 很快,警察来了,120急救中心也来了。 拍照,简单的笔录,然后就送她们去了市人民医院。 许卓然的伤最轻,除了左臂上的划伤,额头上的一块淤青,轻微的脑震荡以外并没有其他地方不适应,她坐在急救室的外面,头靠在墙上,看着白白的墙,一闭上眼就是一摊血迹,害怕,她吓坏了,可是杜江和老于还在里面处理伤口,而且老于的额上还要缝针。 走廊里一阵通通的有力的步子急匆匆的传来,林启凡出现她面前。 俯下身子,一把拉起她。 看着她的额头和缠着纱布的左臂,面上才有些缓和:“他们呢?” “在里边!”她有些木然,显然吓坏了。 林启凡看了她一眼,走进急诊室,看了杜江和老于的伤势,这才又重新走出来,坐在她的身边。 此时的她,裸露的双肩,零乱的垂在颈上的碎发,苍白的面色,让人看着有些心痛。她的眼神有些空茫而落寞。看起来是那么孤独无助,又有些不可捉摸。 他伸出手,不容置疑的坚定的把她拉进怀里。 她的身子轻微地震颤了一下,这样的微微一颤,让他的心随之荡漾。 这时候走过来两个警察:“你是别客车上的乘客吗?” 许卓然挣开了他的怀抱,站起身回话:“是!” “伤口处理完了,一会儿统一跟我们回局里做笔录!”警察神情冷峻。 “那个人?”许卓然不敢问。 “被撞的行人?”警察漠然答着:“死了!” “啊!”许卓然一阵战栗,颓然地跌到长椅上,林启凡一把扶住了她,用手在她肩上拍了拍:“镇定点!” 随后,拉着警察走到一边,好像小声说着什么。 许卓然只听到最后一句:“丧葬费、抚恤金,家属安置以及后期一切的赔偿都好谈,这是我的名片,司机是我们公司的员工,一向谨慎,所以只要是钱能解决的,一切不成问题,我来承担。” 这是第一次遇到车祸,也是第一次眼睁睁的看到一个鲜活的生命瞬间消失。 她很害怕。 因为害怕,她卸去了平时所有的武装和盔甲。 老于和杜江处理完伤口,林启凡开车,将他们送到了警局。 第四十一章 心事幽幽 第四十一章 心事幽幽 下车的时候,林启凡从车上拿了一件休闲西服披在许卓然的身上,陪着他们进了警局,录完口供,又准备送他们回家。 警局门口,神色已经渐渐缓和的老于说:“林总,我和杜江打车回去就行了,您送许总吧,绕三个地方天就该亮了!” 林启凡点了点头。 许卓然说:“我也打车走吧,今天的事情真的很抱歉,如果不是于经理送我们,如果我们在路上没说话,也许,这事情就不会发生!” 老于眼神一黯,摇了摇头:“跟你们没关系,是我,喝了点酒,反应到底是慢了!” 林启凡拍了拍老于:“行了,没事,驾照吊销了,以后给你请个司机,后面的事别担心,我会找罗律师善后,你别管了,好好在家休息两天,五一以后,8号再上班吧!” 老于感激的点了点头,有些哽咽:“凡哥!” “好了,来车了!”林启凡伸手拦了一辆空车,老于和杜江上了车,先走了。 林启凡伸手攥着许卓然的胳膊,许卓然吃痛地哼了一声,林启凡立即松开了手:“抱歉,我忘了,你胳膊上有伤!” “没事!”许卓然脸色惨白,看起来真是吓的够呛。 上了车,许卓然突然说了一句:“其实你这人似乎也不太坏!” “嗯!”林启凡看了她一脸,帮她系好安全带。 他和她的脸挨得很近,额头几乎抵着,目光相对,许卓然是有些茫然,而他的眼中不见了往日的阴郁,代之的是一团燃烧的火,他低下头,狠狠地在她唇上咬了一下。 她想挣扎,然而被安全带和他的手臂,双重禁锢得牢牢的,她不能动弹。 激情在他体内燃烧,他不能自持,也不想自持,顺着她的脸,她的脖子,她的锁骨,一路肆虐的吻下去,怀抱中的她被一袭白色小礼服裹覆着的嫩滑的肢体,让他疯狂. 然而最终他突然罢手,那是因为她的表情,她痛苦地紧皱着双眉,横流的泪水漫过了苍白的脸庞,是委屈还是什么,他不知道,只是觉得她痛苦的表情比肢体的挣扎与抵抗更有杀伤力,让他不得不罢手。 他转过身,重新坐好,理了理衬衫,发动了车子。 一路无言,到门口的时候,他只说了一句:“嫁给我!” 许卓然愣住了,一直以为自己在他眼里不过是一个新的猎物,而他那样放荡不羁的男人,只是把女人当猎物,当玩物,不会真的对感情、对婚姻认真的,之前的种种,包括追到北京,登门拜访,不过是一种手段罢了,但是即使如此,在今天这个不同寻常的晚上听到此语,许卓然还是立时有些呆住了。 “好好考虑一下!”林启凡调头走了。 许卓然站在公寓楼下,有些茫然地转过身,看着飞驰而去a8,心里莫名地痛了一下,意识混乱地走进大厅,按了电梯,又混混谔谔地拿出钥匙,开了门,脱了鞋子,光着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没有发出一点儿声响,静悄悄的像一只猫儿,进了卧室,一头倒在床上,昏昏睡去。 仿佛刚刚睡着,就有人敲门,是陈晓颖。 “进来!”许卓然窝在床上,神情疲惫。 “卓儿姐,你今天还去公司吗?”陈晓颖问得小心翼翼,因为在她看来,今天的许卓然很反常。平时不管晚上她加班到多晚,第二天7点前肯定起床,收拾得干净清爽,精神焕发地去上班,然而今天显然都过了7点半,这才不得不过来喊她。 “我,”许卓然翻了一个身,心想,真不想去,想就这样睡一个24小时,什么都不管,可是不行,“5分钟,5分钟以后我起床,对了,昨天我们晚上发生点事故,杜江受了点轻伤,你给他打一个电话,就让他在家休息吧,今天你跟我去珠海!” “去珠海!太好了,我还没去过呢,去几天?”陈晓颖很兴奋。 “今天去,明天肯定得回来,不过,后天是五一,你要是想在那边玩,也可以多呆两天!”许卓然在心里盘算着:“反正就是去三家商场,看一下场地,和商场经理沟通一下开业的事情!” “行,明白了!”陈晓颖美滋滋的出去了,然而在关门的那一瞬,像发现了什么新大陆似的,一阵惊呼:“你那个?你那,怎么回事?” 许卓然也没放在心上,随口说道:“昨天回来,遇到车祸,撞了一下,不严重,放心!”,说着摸了摸自己的额头。 “啊?”陈晓颖一脸惊讶,“车祸?我说的是你脖子上的、胸前的,吻痕!” “啊!”这回轮到许卓然惊讶了,她立即站起身,跑到卫生间里对着镜子一看,脸马上就绿了。 果然,脖子和胸前有两处青紫,很明显。 与额头上的淤青不同,显而易见是热吻激情后留下的痕迹。 许卓然气不打一处来,黑着脸关上卫生间的门,把淋浴的水流开到最大,怀着无比仇视的心情把自己从上到下,洗了个干干净净,彻彻底底。 坐上去珠海的大巴,三个小时,就到了。 先去了拱北的友谊商场、香洲的茂业百货和珠都国际广场。 许卓然做事的风格就是如此,雷厉风行,把要办的事情都办完,然后富余的时间再自行打发。她打了一辆车,带陈晓颖去看著名的渔女像和情人路。 置身在夜色的海边,灯光闪烁的情人路上,两个单身的女人,各有各的心事。 “卓姐,有人在追你?”陈晓颖憋了一天的心事,终于忍不住还是问了。如果说许卓然是她的领导,是公司的副总,那么她不该问,但是,从那次面试到后来的相处,基本上她们是同吃、同住、同劳动的关系。她喜欢许卓然的性格,也佩服羡慕她的才干与能力。当然,在内心深处还有一点点的嫉妒,但是这都不影响,她把许卓然当成自己的朋友,所以才会忍不住关心她。 “我不知道这算不算是追求!”许卓然看着情人路上依偎在一起的一对儿对儿的恋人,心中更是无限惆怅。 “啊?追就是追呀,怎么会不知道呢?”陈晓颖拽着许卓然,不小心碰到她手上的伤。 “嘶,疼!”许卓然想岔开话题。 偏偏陈晓颖是不达目的不罢休,打破砂锅问到底的类型,依旧抓住这个话题不放:“是不是海王的林总?” “啊?”这下轮到许卓然惊讶了。她停下脚下,盯着陈晓颖,“你怎么会想到他?” “感觉呀!”陈晓颖一脸得意:“怎么样?让我猜着了吧!那天,春节前,咱们一起去海王库房送货,我就感觉出来了!” “切,瞎说,他公司的员工,过节前一天,下着大雨还折腾咱们一趟,非得让咱们赶着送货,那他碰见了,还不应该送送咱们呀?”许卓然踢着脚下的石子,仿佛有些漫不经心。 “是,他送咱们是没有错,可是后来,有点怪怪的!” “怪什么?哪儿怪了?”许卓然莫名其妙。 “你后来在车上睡着了,到咱们公司楼下,我刚要叫你,他就说别叫了,说他直接给你送过去,让我们先下车,那感觉怎么说呢?”陈晓颖用手撑着下巴,好像很认真地思考着,半晌才一字一顿地说着,“感觉不一样,怪怪的!” “怪你个头!”许卓然拧了一下她的脸,“瞧你一脸花痴的,那样的人,根本不要考虑,看着就够了!” “为什么?我觉得他挺男人的,而且很酷!”陈晓颖故作深思状,“而且最重要的是,他很有钱,听说他们马上要盖自己的大厦了,这样的钻石人选,你一定要好好把握!你畅想一下,到那时候咱们就不用在这南海的海边散步,而是在夏威夷或者太平洋上的什么美丽的岛国上驾驶着自家的游艇兜风呢!” “行了吧,你,别畅想了,就他那样,我看他早就儿孙满堂了,我可不想进门就当奶奶!”跟陈晓颖聊天,往往能让许卓然从愁绪中解脱出来,可以暂时轻松一点儿。 “什么呀?你看不上人家也没必要这么损人家,我看他也就40多岁,肯定没超过45,正当年!” “好好好,正当年,正当年,那你上吧,别拉着我!” “我倒是想,你先借我二十万去日本整容去,等我回来嫁了钻石,把财产分你一半儿,怎么样?这可比投资期货、股市强多了!”陈晓颖说得煞有介事。 许卓然忍俊不禁:“行了吧你,别说我没那闲钱,就是有那闲钱我也不支持你。你忘记了前一阵是怎么说的,要找到真心爱你的人,然后才为悦己者容去弄牙的吗?现在都直接上升到整容了?怎么?有目标了?” “有了!”陈晓颖一脸郑重,点了点头。 “啊?”许卓然又是一惊,“真的?谁呀?没发现你最近有什么新动向呀?难道是刘涛?” “哎,你呀,眼睛长在天上,身边的好男人一个也看不上,我可就不同了,整天戴着高度数的眼睛就盯着咱们这一亩三分地里那几个男人,越看越中意,越看越喜欢!”陈晓颖说得真真的,只是在许卓然感觉那么像在调侃。 “这么说就不是刘涛了,那是谁?咱们办公室的?真的假的?”许卓然推了她一把。 “真的,我才不像你呢,磨磨叽叽,遮遮掩掩,我就不这样,喜欢就是喜欢,看上了就是看上了!”陈晓颖瞥了她一眼,似怨非怨,又叹了口气,“不过,只是单恋一支草,人家眼里没我!” “这么悬?到底是谁呀?透露一下,我帮你参谋一下!”许卓然来了兴致,拉着陈晓颖坐在路边的一个休闲观光椅上。 “咱们公司的男的,你用手指头数,三根就够了,你说是谁?”陈晓颖脸上终于有了几分羞涩的神情。 许卓然眼睛眨了眨,立即拍手喊道:“杜江!” “你喊什么呀?”陈晓颖白了她一眼,“我还想喊呢,都没舍得!” “哈哈!”许卓然笑成一团,“不错,有眼光,这孩子不错!” “什么呀?说的自己跟老太太似的,杜江也没比你小多少!”陈晓颖的嘴撅了起来,仰天长叹,“只是可惜,现在他在小米和张蔓的粉色包围圈中迷得晕晕糊糊的,根本没注意我!” “别担心、别担心!”许卓然搂过陈晓颖的肩,“这个事情我知道,当初面试杜江的时候,我就问过他,因为他和张蔓是同乡又是同学,我当时就担心她们是恋人的关系,以后不好管理,所以特意跟他讲了,他说不是,两人就是死党,不来‘电’,这是杜江的原话,放心吧!” “真的吗?”陈晓颖将信将疑。 “真的!”许卓然连连点头,做着保证。 “那还有小米呢,这个更不好对付!”陈晓颖拉着脸,神情很是沮丧。 许卓然想刻意安慰她,于是只有在心中说了一句抱歉,牺牲小米妹妹了:“小米吧,疯疯癫癫的。杜江是个很内敛、谦和的男孩儿,人又朴实,他肯定不喜欢那种张扬的女孩子。而且聪明的男孩儿都喜欢性格好、善良、有内秀的姑娘,放心,你肯定有机会!” “真的吗?”陈晓颖看着许卓然,眼睛一眨不眨,满是期望。 许卓然再一次郑重地点了点头。 女孩的心事,总是与男孩儿和感情有关,两个人都有片刻的沉默,看着灯光中夜幕下的大海,听着远远的不那么真切的涛声,心事幽幽。 第二天一早,退了房,许卓然带陈晓颖来到了圆明新园。 园明新园在1997年2月2日正式建成并开放,它坐落于珠海九州大道石林山下,占地面积为1.39平方公里,以北京圆明园为原稿,按1:1比例精选圆明园四十景中的十八景修建而成,投资6亿元人民币,是我国首批4a级景区之一。它以其浓厚的清朝文化、精雅别致的亭、台、楼、阁和气势磅礴的大型舞蹈表演吸引了无数国内外游客。 许卓然有着浓重的历史情结,每到一地,相比自然景观,她更喜欢这种富有历史底蕴和文化内涵的景点。 圆明新园融古代皇家建筑群、江南古典园林建筑群和西洋建筑群为一体,再现了清朝曾经的盛世风华。 园内西部,是独具高贵气质的西洋建筑群,白色的大理石墙身,精致的殿内装饰,让人仿佛置身于古老的欧洲宫殿。 而正大光明殿、九州清宴等景区布局庄严、方正,黄色的琉璃器宇轩昂,整个景观体现着浓郁的皇族气派。 “上下天光”景如其名,前有清澈如镜的水池,天色相映看起来宛若天连天,地连地。桥梁极其活泼地通向左右,上面还有六角亭和四角亭,均为结构精巧之作。楼房不高,登上楼房却可一览左右胜景。 “卓姐,你在想什么?”看许卓然陷入深思之中,陈晓颖开口相问。 “置身在这里,不禁想起北京的那座废墟遗址,心中实在感慨,世事无常,曾经那样一座巧夺天工,付出万千工匠心血的历史名园,就那样被一把大火毁了,而现在的圆明新园中,到处可见的是那么多金发碧眼的八国联军的子孙,他们还在这里拍照留念,真是滑稽!” “卓姐,没想到你还这么多愁善感!”陈晓颖叹息了一声,“知道吗?卓姐,是你让我对白领丽人这四个字有了新的认识。我以前总以为所谓的白领丽人,就是三高,工资高、学历高、眼睛高,因为她们眼睛朝天,总是趾高气昂的,漂亮也许漂亮,但是太高傲了,不可爱。可是认识你以后,我发现,其实你不是那样的,你比她们可爱,比她们善良,比她们懂得多!” “晕,你的奖金是杜江定的,可不归我管,不用给我夸得晕晕的!”许卓然开着玩笑,心情好了很多。 圆明新园除了景观,还有娱乐表演。 在中心剧场,有清宫庆典、京剧折子戏和编钟乐舞等。这些表演精彩纷呈,令人赞不绝口。 看完表演,两个人随便吃了点东西,坐上回深圳的大巴返程。 第四十二章 踌躇难为 第四十二章 踌躇难为 在福州返回北京的飞机上,潘浩儒一直在闭目养神,而他的心事不难参透,因为全部都浮现在脸上。 坐在他身边的古韵轻轻碰了一下他的胳膊。 潘浩儒睁开眼:“有事?” 古韵笑了:“找到她了?” 潘浩儒自然知道古韵口中的这个她,指的是谁,他点了点头。 “那么,为什么还愁眉不展的,她不肯回来吗?”古韵微微有些莫名,曾经的同事生涯,让她一直看好潘浩儒和许卓然,也一直希望他们会有守得云开见日明的日子。只是好像事事总与愿望相违,不能得偿。 潘浩儒点了点头。 “为什么?她应该知道你已经是自由之身了。”古韵有些不解。 “因为一点儿误会!”潘浩儒叹了口气,而此时身边另外一侧的王立宁开口了:“什么误会?她另结新欢了?” “瞎说!”潘浩儒瞪了他一眼,这个大嘴巴,真欠抽。 “不是她,难道是你?”王立宁瞪大眼睛,难以置信的表情,“那个宋萱不是色诱了半天都没成功吗?都把你逼到王府去住了,还会有谁能有这么大的魅力,居然能做你的新欢!” “不知道宋萱跟她说了什么,她可能误会了。”潘浩儒情绪实在有些低沉。 王立宁与古韵对视了一眼,王立宁不敢再说了,闭上了眼睛开始假寐。 而古韵则说:“潘总一直在说是误会,既然是误会,解开它不就好了,除非是您不愿意解!” 古韵真是人如其名,婉约而内秀,一语点醒了潘浩儒,是呀,难道自己潜意识里不想去解决?已经过去两星期了,这种事情不能拖,拖得越久,越不好解释了。 可是为什么要解释,解释什么?潘浩儒觉得既无辜又无聊。 古韵浅浅一笑:“我突然就想起我弟弟小时候的事情,他很聪明,也很用功,只是有些太自负了,有一次考了好成绩,回家以后我父母没有表扬他,他足足气了大半个学期!” 听到这儿,王立宁突然睁开眼睛,插嘴道:“没错,就像咱们潘总一样,本来以为自己守身如玉,一片痴心,结果那位许大小姐呢,既不领情又没表扬,反而还遭到怀疑和批评,得,心里肯定憋屈呀,所以明明可以很快解释清楚的误会,他也抻着不去澄清。” 潘浩儒听了,也只有淡然一笑。 而王立宁显然来了兴致,他拍了拍潘浩儒的肩膀:“哥哥,你不会是想等着有一天,许卓然自己知道真相,知道她错怪你了,然后回过头来,跑到你这儿痛哭流涕,追悔莫急,你现在就等着那天的到来吧!” 潘浩儒嘴角不由自主地微微上扬,这一次才是发自内心的笑了:“去,没事儿又拿我调侃!” 然而笑过之后,潘浩儒静心一想,好像自己潜意识里真的如她们所说。他叹了口气,许卓然,真的是一点儿办法也没有,明明被你误会,受委屈的是我,到头来我还得自己去取证,去证明自己的清白,求你原谅,真是爱到深处无怨由。 他又笑了,心中暗想:等这次出差回到北京,一定要好好抓紧时间把这事给办了。 五一是七天长假的开始,早上起来,许卓然就给家里打了个电话,老妈在姐姐家帮她带孩子,所以她的电话直接打到姐姐家,姐姐现在是在职研究生最后半年,在人民医院实习,忙得晕头转向的,所以没说两句就把电话交给了老妈。 老妈说来说去就是那几句,什么近况好不好?要注意身体,要是太累了或者不适应就干脆回北京之类的话,许卓然耐心地听着,时不常地应着,然而最后要收线的时候,老妈突然压低声音说:“小然,宋萱给家里打过好几次电话!” “哦!”宋萱终究是自己的好朋友,还知道往家里打电话,关心一下老妈,真的很难得,许卓然在心里默默感激了一下。 想到宋萱,自然会想到潘浩儒,那句话说的真对,没有永远的恋人,却会有一辈子的朋友。正在感慨之余,听到老妈又说: “你跟她说你要结婚了?”老妈有点迟疑。 “啊?”许卓然装作信号不好,她想起来了,那是自己一时为了坚定信念的托词。 “小然,你可不要乱来,要是结婚得带回家让妈妈看看!”老妈有些着急了,声音也大了起来。 “没有的事!”她的心仿佛被扎了一下,结婚?自己可能结婚吗! 她只好哄着:“我的意思是,我要嫁也得回北京,不可能在深圳就把自己打发了,您放心好了,别听她瞎说!” 老妈还要追问,许卓然心中一阵酸楚,她故作轻松道:“行了,老太太,别管我的事了,我现在挺好的,你管好我姐,管好她们家的宝贝丫头就行了!” 挂了电话,心里挺烦的。 这时候手机又响了,她看了一眼,是廖永红。 “廖姐!” “卓然,今天有安排吗?”廖永红问。 “没有,本来想在家睡觉的!”许卓然随口答道。 “睡什么觉,这么好的天,跟我出去散散心!” “去哪儿?” “你别管了,带上游泳衣、两身休闲的衣服,十分钟以后楼下等我!对了,别带你的小跟班啊。”廖永红风风火火说完,就挂了。 许卓然扔掉手机,往床上一躺,眼睛盯着天花板:“天呢,我卖给你了?连五一都要被剥削掉,真是过分!” 可是说归说,做归做。 许卓然立即从床上爬起来,收拾东西。 陈晓颖不在,出去买东西去了,于是她留了一个条儿,十分钟以后准时下楼。 北京亚运村汇园公寓一层的茶座里,面对面坐着的,是潘浩儒与宋萱。 潘浩儒帮宋萱倒了一杯茶,盯着她的眼睛仔细地看着。 宋萱有些不好意思,她笑了笑,清亮的眸子里忽然闪出迷茫的神色:“你在看什么?”她有些不自然,也有些不自信。 潘浩儒端起面前的茶杯:“我在看你与她有什么不同?”他喝了一口茶,身子靠在椅背上,冷冷的眼神紧紧注视着对面的人,目光是那样的犀利,让宋萱有些局促。 宋萱有些不甘心,刚要开口,潘浩儒便阻止了她:“还记得吗?在一年前,就在这儿,你曾经对我说过的话?” 宋萱微微一愣,思绪回到一年前的那个下午,就在这里,自己承诺,一有许卓然的消息就会告诉他,可是自己没有,自己隐瞒了这个消息。 甚至为此,这半个月以来,她都没有再去紫园等潘浩儒。 今天突然接到他的电话,她有一阵惊喜,她以为她等到了,潘浩儒终于放弃了对许卓然的痴恋,转而想起了她。 可是两个人见面以后,潘浩儒寥寥的两句话,她就全都明白了。 宋萱索性放弃了小心翼翼,对上了潘浩儒的眼睛:“我说过,一年、两年以后,或者更多年以后,如果我有了她的消息,你还要吗?” 潘浩儒扫了她一眼,往自己杯子里续了些茶水:“你应该还记得我当时的回答!” 宋萱点了点头,眼神儿有些飘忽,她狠了狠心:“你说要,对吗。现在还是如此吗?” “当然!”潘浩儒直视着她,极其肯定。 “好!”宋萱从包里拿出一个首饰盒,放在桌上,推到潘浩儒面前。 盯着那个盒子,潘浩儒点燃了一支烟,他现在抽烟越来越勤了,所以连烟斗都不用了。记得许卓然曾经说过,用烟斗的男人是淡定的,是一切尽在掌握的,可是现在呢,潘浩儒终于打开了那个盒子。但是很快,几乎只是看了一眼,他狠狠地扣上了盒子,那颗钻石,即使没有这个盒子,只需一眼,他就可以认出。 “怎么会在你这儿?”潘浩儒瞪着她。 “对呀,你的耐心和承诺怎么会在我这儿呢?”宋萱此时反而不慌了,似乎胜券在握,她笑了,“是许卓然亲自交给我的,她让我还给你,顺便告诉你,她要结婚了!” 结婚?他根本不信,可是,这又怎么解释?潘浩儒把目光投向那个盒子,眼神儿有些吓人,宋萱甚至担心,他会把它顺着窗子扔出去。他手上的烟一点一点燃着,当最后那一点火星烧到他的手指时,他才微微皱了一下眉头,随即把那个烟头丢进烟灰缸。 潘浩儒伸手打开烟盒,仿佛要再拿一支来抽,但是他的手稍稍一顿,最终狠狠地把烟盒捏在手中,揉烂了,扔在一边。 当他再次把目光投向宋萱的时候,面色居然已经如常了。 “我刚才说,我在看你和许卓然有什么地方不同,你没有问我,为什么不问呢?”潘浩儒绅士地给宋萱添了些茶水,他的声音柔柔的,“你的眼神儿里有很多内容,眼睛也很漂亮,睫毛很长,而她不是。她曾经跟我说,她最遗憾的就是她的睫毛,太短了,眼睛也不够大,她特别羡慕你的眼睛。” 宋萱看着潘浩儒,若有所思,她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个时候,他却要对她说这样一番话。 而潘浩儒显然没有说完,他还在继续:“其实她不知道,我最喜欢的就是她的眼睛,许卓然的眼神儿是灵动的,虽然不大,但是它清澈见底,明亮得没有一丝瑕疵,她笑起来很可爱,眼睛也跟着仿佛在笑。她很爱笑,那是发自内心的笑,因为她善良。” 宋萱仿佛有些懂了,她的脸微微有些发烫。 潘浩儒微微地停顿之后,又说道:“我不知道你们在北京见面,你跟她说了什么,让她对我产生了一些误会,但是我们在深圳已经见过面了!” “什么?你们见过面了?”宋萱极其意外,她的脸立即红了起来,“她跟你说了什么?” 潘浩儒冷笑了一声:“她说,你心地善良,温柔又脆弱,她让我一定好好待你!” “她这么说?她是这么说的?”宋萱闭上了眼睛,两只手轻轻捶着额头,她仿佛被电到一样,是清醒还是震惊,她也无从分辨。她只知道,不管发生了什么,许卓然依旧还是把自己当成朋友,还是在替自己考虑,而自己呢? 不仅背弃了朋友,也违反了当初在这里,自己给潘浩儒的承诺。 自己没有在帮他们,反而拆了他们。 是被什么蒙了心智,自己究竟怎么了?为什么会做下这样的糊涂事? 泪水止不住地流了出来,也不知过了多久,宋萱才抬起头,看着潘浩儒:“那天晚上,我在紫园等你,其实不只是那天晚上,一连好多天,我都在紫园等你,我是疯了吗?可是那一天,我听到有人按门铃,我以为我等到了,然而一开门,我没想到会是许卓然!” 潘浩儒紧紧皱着眉头,听到这儿,他仿佛明白了,许卓然一定是回到家,看到自己托王立宁交给她母亲的那个离婚证,一定是满心欢喜、兴冲冲地跑到紫园去找他,可是开门的居然会是宋萱。 潘浩儒觉得他的心已然绞在一起,痛,是的,他能体会许卓然在那一刻所受到的伤害。本来他还在生气,因为宋萱的几句鬼话,她就不信任自己,所以他还放不下所谓的自尊心。但是现在,他心里全是心痛和内疚,原来她曾经遇到这样的场面,那么在深圳重逢,她没有冲上来扇自己一个耳光,还能面对面跟自己说话,如此的克制与隐忍,她心里该有多难受。 潘浩儒闭上眼睛,仿佛能真切的看到那一幕,那个场面,那个所谓的事实,真比千言万语更具有杀伤力。 看他面色如此难看,宋萱忐忑地说:“可是,我什么都没说,我真的什么都没说,我只说了一句‘对不起’!” 此话一出,潘浩儒一拳重重地击在桌上,茶碗啪地倒了,茶水洒了一地。 宋萱哭了:“对不起,对不起,我没想到她会回来,太突然了,所以,我……” 潘浩儒站起身:“如果你还当她是朋友,就和我一道去深圳,跟她说清楚!” 潘浩儒指着那个盒子:“我希望你能亲手把它还给许卓然!”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第四十三章 沦入陷阱 第四十三章 沦入陷阱 深圳的午后,阳光真好。 许卓然走出青年公寓,远远的看见停在马路边的路虎,招了招手,紧走过去,上了车。 许卓然穿了一件白色贴身的斜肩掐腰小衫,配了件裙摆上有绿色扎染图案的紫色裙子,看起来别致又清爽。 一上车,廖永红就赞了一句:“不错的配搭,办公室里老穿正装,其实你穿休闲服挺好看的!” “真的?在办公室没办法,我得装得成熟点!”在别人面前许卓然是“卓姐姐”,是“许总”,而在廖永红面前就成了真正的小妹妹,所以说话间也放松了,没有往常的故作沉稳。 “手上的伤是那天晚上撞的?”廖永红突然问道。 “是呀!”许卓然做了个鬼脸,“别提了,那天真是吓得我灵魂出窍!” “我昨天听杜江说了,我也吓了一跳,没想到会出这种事情!”廖永红目视前方,上了盐坝高速,车速很快。 “晕,我不给你说话了,省着让你分神儿!”许卓然现在都有些恐惧症了。 “哈!”廖永红瞪了她一眼,“别瞎说啊,我又没酒后驾驶,那天的事也怪我,应该让司机等你们活动完了,送你们回去就好了!” “咳,怎么能怪您呢?谁也想不到的事情!” “所以我说,要不公司再添一台车,你好好练练,以后自己开着也方便点!”廖永红说的情真意切,发自内心。 许卓然连忙摆了摆手:“算了吧,我可不敢,再说明年初我不就回北京了吗?” “也对!”廖永红应着,阳光有些刺眼,她拿起太阳镜戴上,继续说,“那会儿我听陈庆说,你好像因为感情的事情,暂时想换个环境,所以才离开北京的,想必那故事中的男主角就是潘总了,那么重新回去,我是说,你做好心里准备了?都在商场上,说不定哪天还要见面,不可能躲一辈子的!” 虽然跟廖永红一起配合工作已经有半年了,但是她们之间的谈话似乎从来没有涉及过私事,尤其是私人感情问题。 许卓然是一个人,一团麻的感情。 而廖永红也是一个人,仿佛也有一段不为人知不愿提及的经历。 所以两个人相处小心翼翼,谁也不去触及那个禁区,而今天是廖永红第二次主动提起,许卓然有些意外,所以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道:“是想躲开他,只是人虽然避开了,可是心里怎么也放不下,不过,我相信自己可以处理好,再说,毕竟我家在那里,迟早也得回去!” 廖永红点了点头:“那么,他呢,回去以后,有复合的可能呢?” “他?”许卓然迟疑了,“他,我不知道,但是,我是不能回头,也不想回头了!” “明白了!”廖永红看了一眼许卓然,看着她有些迷茫的样子,廖永红仿佛是在劝慰,“我看你这个样子,也是断了的好,虽然我不知道你们的详细情形,但是我是过来人,我告诉你,要是嫁人,就嫁一个他爱你比你爱他多的人,其实作为我们女人,爱不爱没关系,结了婚生了孩子,自然心就在他身上了,可是男人不一样,他爱你,你的日子才好过,反而是你,要是这样牵肠挂肚的,以后不好办!” “也是,好多人都这么说!”许卓然应了一句。 “况且,你现在正是最好的时候,要睁大眼睛好好挑一个条件好的、爱你的,嫁好了比我们这样辛辛苦苦自己谋生的状态要强太多了!”廖永红像是在劝人又像是在说自己。 许卓然点了点头。 车子在深圳的东南面,大鹏半岛终端的南澳镇,南澳鑫海度假村内停下。 “你来了这么长时间,还没带你好好放松一下呢,这是深圳著名的水头沙海滨,素有‘深圳夏威夷’的美称。”廖永红停好车,从后座上拿起旅行袋,叫许卓然下车。 走进宾馆开了两个单人间,许卓然微微有诧异,但是随即想到,个人有个人的生活习惯,自己是节省惯了,可是未必所有的人都愿意与别人一同住标准间。 拿了房卡,廖永红说:“我有点累,先睡一觉,晚上一起吃饭,你先自己转转!” “好!”许卓然拿着房卡进入房间,放好物品,在裸露的皮肤上面抹了一层防晒霜就下楼了。 度假村依海而建,前瞰白沙碧海,背倚着传说中的七娘山,山中飞瀑流泉、层翠交叠、鸟语花香。 这里远离大都市的喧嚣浮躁,是一个集山水之精灵,海之神韵于一身的“世外桃源”。 看来廖永红真的很会找地方。 一个人走到海边,白色的沙滩被阳光晒得暖暖的,她脱了鞋子,拎在手上,踩着柔软平缓的海沙,看着清澈碧蓝的海水,岸边绿树成荫,这一刻是那么的舒适,尽情享受着健康的阳光、细柔的沙滩和洁净的海浪带来的惬意,抛开所有的烦恼,投入大海的怀抱。 这应该是一个好美的下午,许卓然在一片绿树下,坐了下来,享受着这难得的宁静。 远远的,度假村的露台上,两个人在注视着她,谈论着她,而她则浑然不知。 廖永红面无表情,直直的盯着他:“你想怎么做?” “怎么做?该怎么做就怎么做?怎么,你想教我?”他反问。 “你要挟我?”廖永红掐灭了手中的香烟,“我说过,她跟那些人不一样,我早就洗手了!” “我知道!”他也掐灭了手中的香烟,远远的从空中抛下,伸出一只手搭在她的肩上,“所以,我才想要,才这么迫切!” “其实,她心很软,你好好的对她,慢慢地跟她交往,也许,可以得到她的心,比现在这样好多了!”廖永红还在试图说服她。 “慢慢的?多慢?多长时间?我见过的女人不比你少,什么样的方式对她这个类型的更有效,我比你清楚,而且那天晚上的事,让我很后怕。如果那天晚上真的出点什么事,她就这样在我身边消失了,你说,那时候,我后悔有什么用?”他恨恨地说着,“所以,快刀斩乱麻,别费那劲了,直接上,你放心,没事儿!” “我还是觉得有点不妥,她是那种外柔内刚型的,我怕!”廖永红面上有些犹豫。 “错了,她是外强中干型的!”他把目光从海边那抹绿色的身影上收回来,盯着廖永红,“你现在真是心软了,想当初珠海的红姐,让多少良家女孩一夜成名,培养了多少百万富翁。怎么,一经收手,连当初那点豪气也没了?” “你总拿当初那点破事要挟我?”廖永红瞪了他一眼,“行,我不管了,你自己搞定吧,你就折腾吧,非折腾出点大事来!” 廖永红转身走进屋子,躺在床上。 而他依旧把目光投向海边,嘴角渐渐有了一丝笑容。 傍晚时分,许卓然和廖永红一起来到餐厅吃饭,在落地窗前,喝着红酒,吃着海鲜,聊着工作,慢慢的,有些微醉的感觉,许卓然觉得这个晚上是她一年以来最为开心舒适的一个晚上,原来醉的感觉是这样的美妙,至少在今天,她没有想起他。 然而,那个不受欢迎的人突然的出现,打破了这平静的一切。 “林总,这么巧?你也在这儿?”廖永红首先看到了在隔壁桌子上独自用餐的林启凡,热络的打着招呼。 林启凡走过来看了看廖永红又看了看许卓然:“是呀,真巧!” “您一个人?要不一起吃吧!”廖永红热情相邀,而许卓然面如冰霜,林启凡看了一眼,说道:“算了吧,我已经点了,还是各吃各的吧!” “那也好!”廖永红瞪了一眼许卓然。等林启凡离开后,才说道:“你呀,心里怎么想也不能全都表现在面上,让人家林总多下不来台。” “我知道,就是觉得他这人不太正经,不想跟他多说话!”许卓然小声嘟囔着。 “不正经,对你不正经了?”廖永红轻笑着,“就他那样,在深圳的成功商人里,他就算不错的了。对了,你这好像不是第一次,我都听说了,庆典那天,你就当着那么多商界名流不给人家面子,又生事来着,是不是?” “不算吧,我给咱们格桑花募捐来着!”许卓然仰着脸,一脸的得意。 “行了吧你,还美呢,也就是他,要是换一个人,你试试,明天就给你清场,退货!”廖永红还想再说些什么,这时候手机突然响了,她站起身走到一边去接。 不多时一脸紧张的回来了:“你自己慢慢吃,我有点事儿出去一趟,几个朋友从外地过来了,我去应酬一下!” “那,要不我也走吧!”许卓然用纸巾擦了擦嘴,站起身。 “别,太晚了,我不回市里没法送你,我过去打个招呼就回来,明天还有正事跟你商量呢,这两天在这儿好好把下阶段的思路理一理!”廖永红说完,就风风火火地走了。 第四十四章 原罪之夜 第四十四章 原罪之夜 许卓然对着一桌子没怎么动的菜,本着不浪费的原则,开始风卷残云。 一个人吃饭总是吃得格外香,因为舒坦,不会担心别人看到你吃相,也不会小心措辞地跟人家应酬对答,所以她喜欢一个人。 噩梦起于何时呢?也许是从那个人坐在她对面时开始的,他指了指那个几乎已经见底的红酒瓶子:“我以为你真的滴酒不沾呢,你们俩也没少喝呀!” “喝酒得看对面坐的是谁!”许卓然头也没抬,顶了一句。 “你就不能好好跟我说话吗?”林启凡突然握住她的手,按在桌子上。 许卓然啪地一下扔掉筷子。 “每次我刚对你印象好一点的时候,我就发现你更讨厌!”借着酒劲,许卓然终于说出内心真实的感觉。 还想再说,突然觉得一阵头晕。 下一秒,就被他拉在怀中。 “你别乘人之危!”这是许卓然在清醒时说的最后一句话。 恍惚中被他半搂着,上了楼,进了房间。 显然是走进他的房间,这是一间豪华的套房,一进门,最抢眼的居然是那只安置在阳台的浴缸,也许设计者的初衷是让住在这里的人一面享受舒畅的花瓣浴,一面享受清风、聆听虫鸣,眺望闪闪的星空,将碧波绵延的海景尽收眼底。 如果,身边的这个人,不是他,而是他,那该是怎样浪漫而温馨的一个晚上? 然而现实中,荒唐而又可笑的场景是,她犹如一只受惊的小猫蜷缩在沙发上,而他是一个猎者,守候在一旁,欣赏着嘴边的猎物,仿佛很享受般的,任时间一点一点流逝,却并不急于张开那血盆大口蚕食他面前的美味。 他的目光是那样的肆意,仿佛一点一点凌迟掉她的外衣,让她仿佛透明般的裸露在他的面前,无所遁形。 他一直没说话,只是一双眼睛盯着她瞅个没完。许卓然定了定神,强迫自己站起身,向外走去。然而没走出几步,就被他自身后一把拽住,一抬眼就看到他在幽暗中泛着欲火的眼睛,她连忙闭上眼睛,希望这只是一个噩梦。 也许续梦中再也不会见到他如此无时无刻注视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目光。 只是她失望了,确切地说应该是绝望。 他把她抵在墙上,一个霸道的残忍的吻狠狠地袭击了她。 她拼尽全力抵抗着,弄得浑身是汗,然而没有用,丝毫没有改变他对她的挟持。反而激起了他更强烈的欲望。 许卓然的手已经被他牢牢地固定住,她闭上了眼睛,用嘴狠狠地咬了下去,直到嘴中有了血腥。然而,依旧是没有任何的改变,他没有因为痛一把甩开他,也没有因为痛而放缓对她的侵犯。 “停,林启凡,你这是在干什么?如果你想要,你可以拿钱去解决,不要找我!” 她喊着。 而他依旧没有停手。 “我不是,我不是!”许卓然喊了出来,眼泪随即淌落下来。 他微微一颤,下意识的放慢了动作,用手撑起她的脸:“不是什么?” “我知道你不是随便的女孩儿,不是小姐,所以我说过,嫁给我!”他的语气很坚定,说话的时候,一阵热气吹散到她的脸上。 她摇着头,拼命地摇着头:“我不是一张白纸,我有爱人,所以,你放过我!” 林启凡松开了手,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许卓然立即下意识地将已经被解开的上衣系好,她是慌乱的,她是怯弱的。 而他显然看出了她的软弱,他走到茶几上拿起香烟和打火机,点燃了一支烟:“是那天在机场那个男人吧?爱人?他是你的爱人?我不信,你说说,如果是真的,我就放了你!” 许卓然转过身去,背对着他:“那是我和他的事,我没有必要跟第三个人说起!” “是吗?” 许卓然没说话,向门口走去。 而他在下一秒中,将那支只吸了一口的烟狠狠地掐灭在烟灰缸里,站起身,一把将她拽了回来,狠狠地钳着她,像在审问一个犯人:“他是你的爱人?你们恩恩爱爱的,那你又为什么一个人来深圳?那么长的时间,都没有见面?这算爱人吗?最多也就是旧爱。从北京回来以后,我给了你一段冷静的时间,你心情总该平复了吧?” “爱一个人,并不需要时时刻刻相守在一起,也不一定要有结果,但是,他始终都在我心里!”许卓然把手放在心口上,表情有些凝重又有些悲凉。这是怎么了,到现在,她居然像宣誓一样在向另外一个男人来表达对潘浩儒坚定不移的爱情,自己是醉了,还是傻了? 林启凡被她的话气得火往上涌,狠狠瞪着她。而她则用力甩开他,想走,但是眩晕的感觉再次袭来,她绵软的身体没有一点力气,终于倒在他的怀里。 他的唇边渐渐涌起一丝笑容,一把将她抱起,走进卧室。 扔,是的,重重地扔在床上。 这样重重的一摔,让她彻底清醒了,她反而冷静了:“你不是真的准备乘人之危吧!”他没说话,只是仔细地看着她。 娇柔玲珑的躯体裹在墨绿色的紧身衣裙中,映在雪白的床单上,那样的诱惑,让人不能自已。 酒醉后的皮肤晕染着一层娇柔的红,在柔和的床头灯的掩映下,脸上显得分外朦胧撩人…… 仔细看着她的眉毛,她的眼睛,她的神情…… 林启凡心中明白,自己是喜欢她的,但是不是该在这种情况下要她,他犹豫了。 他伏下身子,低下头,原本只想轻轻拂过她眼前的发丝,可是她惊恐的眼神,突然伸出手扇了他一个响亮而清脆的耳光,虽然没有一句话,但是那神情是鄙视,是不屑,是恨。 他在那一刻,坚定了自己的初衷,这样桀骜不驯的女孩儿,即使现在放手,她也未必会因此对自己心生好感,这样的女孩,更激起了他想要驯服的欲望。 他终于歁身而上,在体力的较量中,她很快支撑不住。 她闭上了眼睛,虽然无力,但是始终没有放弃抵抗。 看到她面上的表情,那种痛苦,更点燃他的欲念。 轻声的抽泣,与毫无作用的挣扎,让他的欲火愈加强烈…… 她羞愧难当,始终没有睁开眼睛,泪水一次一次在她的脸上流淌。 而在他看来,那一片晶莹中的她更具魅力。 她已无力思考,沉重的疲惫与酒醉的眩晕让她彻底融软在他的怀里,失去知觉终于陷入了沉沉的睡眠之中。 黎明时分,许卓然渐渐恢复了意识。 她清醒了,看到身边那个赤裸的男人,没有震惊,没有哭泣,只是木然地穿好衣服,从地上捡起包,向门口走去。 “等一下!”他走过去,一把将她拽了回来。 一扬手,一个耳光重重地打在他的脸上。 他眼睛都没有眨一下:“如果你想,可以再多打几下!” 她没说话。就那么僵硬地站在那里。 “我很想知道,接下来你会怎么做?”他伸手轻轻抚了一下她的头发,她没有动,任由他的抚触,只是眼睛冷冷的。 “会去告我?好像忘记带证据了?”他笑着卷起床上的床单,递给她。 她没有接,床单掉落在地上:“我不会!” “哈哈!”他一阵大笑,坐在床上,一把将她拉过来,紧紧压在身下,“我就知道,你这样的女孩,就是嘴硬心软,好了,我会娶你的!” 她微微一挣,眉毛一挑:“你错了,因为你不是第一个,所以我不在乎,对于你,我只觉得如同一场游戏,或者也可以说,是你愉悦了我,对了,我要不要给你小费呢?给你多少好呢?二百?五百?好像你也不怎么样,也就值二百吧!” 许卓然很清楚,这样的男人,应该怎么去羞辱他,打击他。果然,她的话发生作用了。 他脸上的笑意一点一点退去,面部和身体都明显变得僵硬,她趁机推开了他,站起身,走出房间,仿佛是一个骄傲的女神,而他只不过是愉悦她的男宠。 林启凡怒不可遏,抄起床头柜上的烟灰缸狠狠地冲着房门砸了过去,啪的一声,落在地上,摔得粉碎。 “可恶,这个丫头!”林启凡对着房门,满心的怒火无从发泄。 看着一片狼藉的床榻,想起昨夜的种种,她的娇柔,她的无力,她的青涩与稚嫩,渐渐的他的火气消退了,是的,那样骄傲的她,怎么会甘心被人设计,沦入自己的陷阱?经历的女人无数,什么是守身如玉的好女孩,什么是假纯情真风骚,他自然辨得清清楚楚,他笑了,有意思,倔,他喜欢,倔强固执的女孩儿,有个性。 也许真应该好好地爱她,慢慢地由浅入深地展开追求攻势,与她携手在珠海的情人路上,海风拂面,应该是很不错的感觉。他相信,最终她还是会顺从,会爱上自己。然而,那样的感受,那样的过程,他不 第四十五章 不能回头 第四十五章 不能回头 回到自己的房间,许卓然一头扎进浴室,冰凉的水冲在身上,肌肤上立即浮起一层米粒,仿佛清晰得可以看到自己身上那细小的汗毛,带着晶莹的水珠直挺挺地立着。是的,冷水,她第一次用冷水冲凉,从头到脚,只是希望自己还可以镇定。然而从里到外的冷,让她战栗着,不停地哆嗦着,她哭了,原本无从分辨。 但是,泪水是暖的。流在脸上,滴在胸前,与冰冷的水流不同,点点滴滴,带着她的温度。 “潘浩儒!”在这一刻,她只想到了他,她觉得对不起他。 曾经以为,自己会为他,为了他们曾经的美好、那短暂的甜蜜而去坚守,坚守自己的心,自己的身体,然而,所有的一切都在昨晚结束,她现在真的是彻头彻尾的背弃了他。 是的,当自己在紫园中见到宋萱的时候,她伤心欲碎,但是她也并没有想因此就转而投入另外一个男人的怀抱,因为在她心底,还在坚守着曾经的爱,和那个紫色的梦。 可是现在,这一切,都碎了。许卓然,你也不过如此,你凭什么要求潘浩儒守身如玉的等着你,痴恋着你?你自己都沦落了…… 完美主义者的残缺的痛,有谁能体会呢? 由无声的流泪,到放声痛哭,她把压抑在心中将近一年的悲苦与深深的思念和自责都化作泪水,再也没有忍耐,再也不要所谓的掩藏和坚强。 “潘浩儒!”在此时,她居然比任何时候都想念他! 越想他,就越会觉得委屈,觉得难过。想他有什么用呢,他从来都不属于自己,以前不是,现在更不是。 很久,她才浴室中出来,湿漉漉的头发滴着水,一滴一滴,滴落在地板上。她穿了一件白色的睡袍,一头倒在床上,只希望一切是噩梦一场,再次醒来的时候,什么也没有发生。 床头电话一遍一遍地响着,她伸出手抓过话筒,按下挂断键,又把话筒扔到一边。这是度假村的内线电话,许卓然心里明白,能打这个电话的,不过就是两个人。 林启凡和廖永红,而这两个人,无论是谁,她现在都不想见。 凉水让她彻底清醒了,她想起跟林启凡的初遇、再遇,第一次是偶遇,一个错误的开始,前两次是因为工作她自己主动找上他的,而后面的几次。 一次是晚上,廖永红因故不能前往,让自己去找他拿支票,那一晚,虽然没有发生状况,但是如果发生了,也是很自然的事情。 然后就是回北京,自己的行程,他那么清楚,还有居然能找到她的家,当时因为潘浩儒和宋萱的事情,她没有顾得上细想,可是如今,全明白了。 还有第三次,就是前几天他们公司的周年庆典,如果不是老于殷勤的相送,恐怕,后果也同样如此。 而昨天的事情,从头到脚就是一个套儿,一个局。 她不傻,她只是不愿,也不敢相信廖永红会帮他做这个套儿,布这个局,一次一次的将自己推入陷阱之中。 突然一阵心悸,许卓然的脸“唰”的一下变白了,她立即从床上弹了起来,冲到洗手间看了一下台面上洁具盒里的东西。是的,她看到了,在这种度假村里都会有免费的“避孕套”,以前每次看到,她都会觉得很无聊很恶心,但是现在,她才明白,很多时候,如果没有它,那便不是惨,而是很惨。 她回想着昨晚,细节她已经记不清了,但是她知道,林启凡不会这么好心,他不是潘浩儒。潘浩儒会小心地保护她,甚至告诉她应该怎样去计算安全期,因为他曾经说过,孩子应该是在父母做好准备,共同期盼下来临的,而不是仓促间形成的意外。 他还说过,等他们可以要孩子了,他会戒烟,也会拉着自己天天去晨跑,会让她提前半年吃蛋白粉和叶酸。 曾经的曾经,对于今天,都毫无意义可言。 恨,是的,心中有恨,却不知该去恨谁,林启凡可恨,但是自己似乎更可恨。此时,她想到了那个字眼,是的,那就是“贱”。 她紧紧咬着嘴唇,带着阴冷的神情走到一层商品部,不顾及服务员打量的神色,买走了“孕停”,一次一颗,24小时内两颗,许卓然索性把两颗都放进嘴里,没有用水,硬是咽了下去。 她笑了,曾经她的潘潘说过,女孩子永远不要吃这些东西,副作用太大,不好,一切措施他会负责。现在想想,只是觉得可笑。 傍晚的霞彩,迎着灰色的天空,泼洒着娇柔的红晕,在粉色天光的耀映下,她的脸上笼着一层朦胧。 长款宽松又飘逸的白布衬衫,加上一条牛仔裹裙,时而代表着高贵的气质,时而又摇曳出反叛的气息。 头发随意的披着,有些零乱,又恰到好处,拎着一个小巧的旅行袋。走出室内,走出大厅。 然而,在停车场,看到了倚在a8边上的他。 迎着他,走了过去,一开口,已经不再昨夜的软弱与娇柔:“你拿什么要挟廖永红的?” 他微微一怔。 “或者说你给了她什么好处,给了她多少钱?让她帮你设计我?”许卓然一脸平静,没有愤怒,也没有悲伤,然而红肿的眼睛,苍白的面色,暴露了她的脆弱和勉强维持的坚定。 他伸出手,一把将她搂在怀里:“好了,5月8日是个好日子,我们去登记!” 她一动不动,仿佛雕像,他松了手,她直视着:“我不想再问你第二次!” “好吧,我告诉你!”林启凡低头凝视着她,“没有钱,没有交易,不过,我承认,她给我提供了一些方便,让我能够接近你,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许卓然抽搐了一下嘴角,她不再说话,甩开了他的手,拎着包向大门口走去。 看着她的背影,林启凡的神色有些幽暗,靠在车上,他点燃了一支烟:“倔,我就看看你能有多倔?” 沿着下山的路一直走去,许卓然觉得极其滑稽,自己到底是聪明还是愚蠢呢?想想自己身边的朋友。曾经同事两年,暗生情愫的王亮,会在一夜之间,就跟另外一个认识不到两三个月的女孩闪婚。 宋萱呢,从读书时代就凝结起的友谊,居然会是她,不知不觉地俘获了潘浩儒,让她心碎,却不能怨恨。 而廖永红,自己当成大姐的她,亦师亦友,知遇之恩,当成偶像一般来崇拜的她,居然会这样的陷害自己。 我做错了什么?为什么你们要这样对待我? 许卓然不想哭,她已经哭够了,她只是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要面对这样的一切。 走到山脚的时候,能见度好了很多,这里没有市区内的摩天大楼,却最具滨海韵味,群山相拥,大海相伴。终于有出租车经过,许卓然招了招手,车子停在面前,她坐了上去。 回到家,没有理会陈晓颖连珠炮似的发问,直接回到卧室,倒头就睡。 第二天一早,陈晓颖小心翼翼地推开门,打量着她的神色:“卓姐,廖总来电话了,说你手机没开,她找你有事情!” “有事情!”许卓然冷冷地哼了一声,看到陈晓颖有些不知所措的样子,神情稍稍缓和了一下,“没事儿,你忙你的,我心情不太好!” “卓姐,昨天杜江来了,拿了一箱从他家里寄来的枇杷,你吃吗?”陈晓颖似乎有话要和许卓然说。 “我不吃,你吃吧!”许卓然招了招手,“有话跟我说?” 陈晓颖走过来,坐在床边:“嗯,昨天我们见面了,我跟他表白了!” “昨天?表白?”许卓然有些失神儿,随即明白过来,“怎么,他怎么说?” “他说,我是一个好女孩儿。他说,他现在不能给我任何的承诺,他希望我们只是同事,朋友!”陈晓颖表情很沉重,也有些难过,低垂的头,难掩的失望。 许卓然不知该怎么去安慰她,只是拍了拍她的肩。 “卓姐,你说杜江是不是心里有人了?”陈晓颖突然抬起头,眼中全是问询。 许卓然摇了摇头:“应该不会,现在这么忙,也没看他出去约会或者打私人电话,应该不是,可能他是属于慢热型的,你别着急,多给他点时间,你们还有的是机会!” “卓姐,昨天我们在街上,遇到一件事,我们有了分歧,我发现,他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完美!”陈晓颖缓缓讲着他们昨天在超市门口遇到的一件事,“我们看到一个小姑娘,脖子上挂着一块牌子,满脸的污垢,牌子上写的是,他父亲得了肾病,需要换肾,好不容易配型成功,但是又筹不到钱,所以……” “你给她钱了?”许卓然心中突然有一种厌恶的情绪,她脱口而出,“我这辈子最恨的就是利用别人善良的骗子,骗子可恨就可恨在,你不如明抢明要,偏偏用骗的!” “卓姐,杜江也说她可能是骗子,可是我不信,我看那小姑娘的眼睛特别清澈,语言可以骗人,但是眼睛不会,所以我给她钱了!”陈晓颖看着许卓然有些忐忑。 “你给了?你给了多少?”许卓然有些失态。 “八千!” “什么?八千?”许卓然彻底怒了,“你傻啦?那是你这半年的奖金和全部积蓄吧?是你用来整牙的钱吧?你给她?你还不如给我捐给青海的失学儿童呢?你可真是的!善良肆意用在骗子的身上,也是一种助纣为虐!” 陈晓颖沉默了。 许卓然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情绪失控了,她拉过陈晓颖的手:“晓颖,对不起,我知道你是善良的,一切出自好心,只是,我怕你被骗,我说的你别放在心上!” 陈晓颖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其实我当时没有给她钱,因为这件事还和杜江起了争执,然后我自己回到家,想了好长时间,就拿了卡去楼下取了钱,我想,如果她还在那里,我就把钱给她,那女孩儿真的不像骗子,她还跟我要了手机号码,要了我的姓名,她说她长大了,有能力了,这钱,每一笔,她都要亲自奉还! “也许她是骗子,她骗了我,但是当我把钱交到她手上的时候,看着她小心翼翼的用一件旧衣服包好,又在小本上工工整整写下我的名字和电话的时候,我真的感觉很开心,因为一直以来,我觉得自己是生活在这个城市最底层的、可怜的小人物,想不到,居然有一天,我也可以帮助别人,我觉得幸福!”陈晓颖仿佛是在自言自语。 她不知道,正是她的一番话,让许卓然从泥潭中走了出来,重新振作起来。 吃完晚饭,各自回房休息。 许卓然打开手机,拨通了她的电话。 “卓然,你在哪儿呢?让我找了一天,我回去的时候,发现你已经走了!”廖永红说的极其坦然,仿佛真的什么也不曾发生,而她也毫不知情那样。 “廖姐,我想跟你聊聊!”许卓然的语气很平淡,没有特别的亲切,也说不上冷淡。 “好,就在你们楼下的茶馆吧!”廖永红显然很自然,没有半分的意外。 “不,去公司,在公司见!”许卓然第一次,拂逆了她的意思。 她微微一顿,仿佛有些惊讶,然而很快即回着:“好!” 半个小时以后,在廖永红的办公室里。 廖永红与许卓然面对面坐着,神情十分的严峻,仿佛在对弈,又仿佛在决战。 是许卓然先开的口:“昨天的事情,我很想把它想着是一个意外,是一个巧合,但是,又实在心存疑虑,如果不弄清楚,我没办法继续呆在这里!” 廖永红从小冰柜里拿出一听椰汁放在许卓然的面前,一幅耐心倾听的样子。 许卓然盯着她,移开面前的那听饮料:“我一直是尊敬你的,我佩服你在生意场上的魄力与干练,更欣赏你的眼光和智慧,你的成熟、你的美丽甚至是你的一言一行,都让我折服,我心甘情愿的为你打拼,为你付出超过工资本身的辛劳,为的就是,因为你也是女人,一个独自在商海中浮沉的孤独的女人。我以为我们之间不仅仅是单纯的雇佣关系,还有一份知遇之恩和知己之情,但是,我没有想到,你会是这样的人!” 廖永红点燃了一支烟,吞云吐雾间,一团迷雾袅袅升腾,阻隔了彼此的视线,她索性站起来,走到窗子前面,俯瞰着楼下的街景。 声音缓慢而低沉:“我知道,你会怪我,会恨我,我也不想瞒你,我是帮了林启凡,但是,谈不上设计,更不是陷害,你还记得自己来深圳的目的是什么?” 许卓然抿着嘴唇,半晌无语。 “你来这儿,是想忘记一个不属于你的男人,不是吗?”廖永红回眸一笑,随即又转过身去,对着窗子自说自话,“只有敞开心扉,开始接受另外一个男人,你才能真正忘记先前的那个!” “如此,你想说,你这样做的目的,不仅是为了取悦林启凡,还是为了成全我?”许卓然冷笑着。 “其实林启凡没有什么不好的,如果他只是一般的图个新鲜,想玩玩儿,那么我不会管的,相反,我还会保护你。但是,我知道,他这次是认真的,他喜欢你,其实,你嫁给他,是一件两全其美的事情!” 廖永红不等许卓然出言辩驳,又继续说道:“讲个故事给你听,你自然就明白了!” “十年前,一个女孩儿刚刚大学毕业,存着一份对理想的憧憬与抱负,她满怀热忱的来到深圳,文秘、销售、导购、医药代表,什么工作她的尝试过,但是她发现,她的老板和她的客户只对她的容貌感兴趣,而根本不管她对工作是多么的努力。后来,一个机会,她去了珠海,在那里,她知道什么是一脚在地狱,一脚在天堂,被同乡陷害,她下海了,是自甘堕落吗?不是,她只是知道,仿佛只有这样,才真正的做到了公平交易,按劳取酬。 “不要小看这些小姐,深圳、珠海,乃至其他沿海特区,如果没有这些小姐,恐怕也不会有今日的繁华。1997年新上任的珠海市长,是一个很廉政的人,他下令珠海所有的娱乐场所,不许从事色情交易,清除所有的小姐,可是,你知道结果吗?” 廖永红笑了:“珠海的银行,迎来了一场突如其来的挤兑风潮,一夜之间,所有的储备金都被提现,而且还有缺口,所以,很快,市长下令,取消之前对娱乐场所的禁令。而经过这一次的风波,还是有很多人收手了,她们累了,也在这一次的事件中知道,自己始终是见不得光的,所以带着她们用身体和青春创造的财富,回到了她们的家乡。于是那两年,在各地涌现出不少的女企业家,这个时代本来就是笑贫不笑娼的时代,大众看到的是你拿着钱在家乡投资办厂的光鲜的一面,没有看到的是这海滨城市每到夜幕时分上演的物欲纵横的男欢女爱!” “这里面,有你,是吗?”许卓然看着她的背影,猜出了一些,一个女人,她的钱不是丈夫给的,不是继承的,那么累积财富最快的方式,也许正是如此。 廖永红没有直接回答:“那个女孩儿也回家了,后来认识了他的老公,两个人结婚以后很快有了孩子,因为女孩曾经的经历,男方家里一直极力反对,正是因为怀孕,才渐渐缓和,后来生产了,是个4斤5两的男孩儿,婆婆很高兴,当天就把家里的房产证和地契、存款交给了媳妇,只是幸福只维持了两天,孩子被诊断出来,是脑瘫。” 廖永红说到这儿的时候,停下了。依旧是望着窗外,依旧是没有回头。 许卓然知道,廖永红自己就在这个故事里,但是,她还是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情节,很残忍,对于一个女人,一个母亲,面对这样的经历,许卓然不知道现在是不是该同情和安慰她。 “最后,老公离开他了,她曾经想抱着她的孩子,离开这个世界,但是最终,她没有,因为孩子什么都不知道,她又重新回到珠海,变了一种生活方式,更加隐蔽,只为少数高尚人士提供秘密情人,这样她才能够挣到孩子复健所需的高昂的费用!” “再后来,”廖永红转过身,看着许卓然,微微一笑,“再后来的事情你应该也猜到了?” “再后来,你用最初累积的资金,投资了今天的水漾,你想跟过去告别,做正当的生意,你捐资助学,多做善事,是希望为自己和孩子积点福泽!”许卓然只觉得压抑的喘不过气来。 “对不起,我承认在林启凡的事情上,我做得很不地道。但是,没有办法,公司的情况你很清楚,销售额一路攀升,进货和开店需要大量的流动资金,我自己的力量有限,没有林启凡的支持,我过不了这一关。而最重要的是,以我跟他以前的交往和了解,我还是那句话,他是真的喜欢你,你可以试着考虑一下他!我今天之所以告诉你我以前的事,就是希望你能够找一个爱你的人,当然条件要好,这是最重要的,这样我们就不用这么辛苦了!你说,女人拼来拼去,究竟是为什么呢,体现个人价值?其实从你嫁的男人身上这是最直接的体现!” 许卓然有些茫然无措地走出办公室,一个人走在闹市中,只觉得孤单,路边有一个航空订票中心,她直接走了进去。 是的,她想走了,这一刻,她只想离开这里,或者说暂时离开这里。 第四十六章 昏昏而婚 第四十六章 昏昏而婚 第二天一早,她收拾好东西,给陈晓颖留了一张纸条,拿着简单的行李,直奔机场,在候机厅里,她给廖永红发了一条短信:“我能理解你,但是我不能面对自己,我要暂时离开一段时间,谢谢你在这半年里给予我的一切!” 透过候机大厅的玻璃,可以看到外面湛蓝的天空,万里无云,艳阳高照,可是她的心情为什么如此阴暗呢,手机提示收到一条信息,是廖永红:“我没有想过你会这样离开,我只当你是暂时放假。两周以后,我希望在珠海商场的开业仪式上见到你。从北京逃到深圳,又从深圳逃回北京,每当你遇到解决不了的问题,你都要选择逃避吗?” 她用手机编辑了一条短信:“告诉我,我现在该怎么做?”但是随即又删除了,因为她根本不知道这条信息应该发给谁。 拿出机票,走到服务台前,排在长长的队尾,准备换登机牌。 木然地跟着队伍缓缓向前移动着步子,当终于轮到自己的时候,递上机票和身份证,然而,就在服务人员的诧异中,一只从背后伸出的手,拿走了她的机票和身份证。 她转过身,居然又是他。 他把她的机票和身份证揣在口袋里,像老鹰捉小鸡那样,把她拎出了队伍。 “林启凡!”她气得直哆嗦,“我怕了你了,我走还不行吗?” 林启凡并不说话,拽着她走出机场,打开车门,把她扔进车内,开车就走,一路疾驰,面色很难看,许卓然也脸色发青,不发一语,因为她想起了那天晚上的车祸,她害怕,所以她保持安静,没有闹。 车子停在福田区民政局门口。 他拉起她的手,看着她的眼睛:“我是真的喜欢你,别倔了,嫁给我,好吗?” 许卓然盯着他,说不出是恨还是怨,只是觉得很累,不想纠缠。但是她知道,就像深陷泥潭,会越挣越紧,也许这样的男人,从一开始自己就应该躲得远远的,现在,她忽然有一种游戏人生的感觉。 “好!”她吐出一个字,打开车门,向民政局走过去。 而林启凡仿佛在意料之内,又仿佛有几分惊喜,紧走几步,一把拉起她的手。 走进民政局,因为今天是5月3日,一个单日子,没什么人,很快就到了她们。 从办事员手中,接过表,林启凡全都代劳了,填好表交上去,办事员问道:“照片呢?” “没有!”许卓然刚刚开口,而林启凡则从钱包中掏出两张照片,递给办事员,许卓然感到很意外,立即凑上前去,一看才明白,看那身白色礼服,应该是那晚在庆典仪式上拍的,可能又ps了一下,所以看起来居然很适合做结婚照。 “你是有预谋的?”她问。 林启凡还没有回答,办事员反而笑了:“这样你多省心呀!” “好了,按照程序,我必须要问一下,你们是自愿结婚的吗?”办事员问,面上和颜悦色。 林启凡微微一笑:“是!” 许卓然面无表情:“不是,是他拉着我来的!” “呵呵,这小姑娘真逗!”办事员看着林启凡,“是不是没给人家买戒指呀,人家小姑娘不高兴了!” 嘴上说着,可是手上却丝毫不耽误干活,在照片上抹上胶水,贴在两个红本本上,拿起钢印啪啪两下,得,齐活了! 办事员递给林启凡一本:“这是你的!”又递给许卓然一本,“这是你的!” 许卓然吓傻了,这时候才反应过来,难道这样就成了?她刚才明明说的不是自愿呀,怎么还会给自己扣上戳呢? 林启凡把她那本也接了过来,两本一并收好,放在口袋里。 “走吧,小新娘!”林启凡拍了拍已经傻掉了的新娘,而这时候办事员才觉得似乎有些不妥,她把林启凡叫到一边,指了指许卓然,压低声音说:“她是不是智力有问题?你们做婚检了吗?” 林启凡呵呵一乐:“阿姨,她没问题,只是害羞!” “哦,那你们是自愿的吧?”办事员这时候反而倒踌躇了。 “是!”林启凡大声说着,拉起许卓然向外走去,这时的许卓然反而冷静了。 上了他的车,许卓然说:“想不到现在结婚这么简单,你说,离婚的手续会不会更简单?” 潘浩儒一愣,伸手拍了拍她的脸:“好了,宝贝,别闹了,婚都结了,好好的当你的林太太,别再耍小性子了!我的耐心可是有限度的!” 许卓然叹了口气:“有的时候孽缘也是一种缘,事到如今,我什么都不想说了,只是你必须要给我一点儿时间,我需要调整一下心情。这段时间里,我们还维持现状,我回我的宿舍,你呢,也请一切自便!” “那以后呢?”林启凡瞪着她。 “以后,顺其自然!”她紧绷着脸,“如果你再强迫我,我想离婚的手续,应该不会很复杂,婚可以结,自然也可以离!” 甩下这句话,她下了车,走进了公寓。 林启凡嘿嘿一笑,掏出口袋里的结婚证,是的,不管你嘴上怎么说,还不是跟我去领证了,现在已经是被我打上标签的非卖品,成了自己受法律保护的老婆了,倔,有什么用?现在他心里是说不出的舒畅,拿起电话叫上老藏和几个铁哥们,找地方狂欢庆祝去了。 走进楼道里,刚刚按了电梯,手机就响了,许卓然拿起一看居然是陈晓颖,接通以后没等晓颖开口,许卓然就说道:“好了,我在楼下,一分钟以后进门!” 这个陈晓颖,一大早就给她留了条子,现在才看到,才知道打个电话问问自己的行踪,真是过分。 当她拎着行李推开门,看到沙发上的两个人时,一下子表情就僵住了。 陈晓颖看了看许卓然,又看了看他们,忐忑地说:“卓姐,是你的朋友吗,等了一会儿了!” 宋萱看到许卓然差点哭了出来,而潘浩儒则从沙发站起身,走到她面前,手里拿着的正是自己留给陈晓颖的那张字条。 “差一点又错过了,你在跟我玩捉迷藏吗?”他的脸上漾着淡淡的笑容,那神情把许卓然弄糊涂了。 “走,去楼下咖啡馆说吧!”潘浩儒的眼睛始终都没有离开许卓然。 陈晓颖用胳膊碰了碰已经完全木然的许卓然:“卓姐,我泡好茶了,就在厨房,你们聊,我正好约了小米逛街,我先走了!” “晓颖!”许卓然仿佛想阻止,可是陈晓颖早就一溜烟儿地出了门。 随着房门关上的那一刻,许卓然才似乎从刚刚的惊愕中醒了过来,她走进厨房,将两杯泡着茶的玻璃杯放在客厅的茶几上。 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平常些:“没想到你们会来,喝茶吧!” 潘浩儒走到阳台上,点燃了一支烟,把客厅的空间留给她们。 许卓然挨着宋萱坐下:“怎么,你们怎么会来深圳,是来旅游还是?” 宋萱眼中蓄满了泪水,拉着许卓然,还未开口已然哽咽了:“卓卓,对不起,是我不好,我对潘潘动了歪心,我真不应该!” 许卓然看着满脸悔意的宋萱,又看了看阳台上那个伟岸而孤寂的背影,完全糊涂了:“萱萱,你怎么了,我们不是说过了吗?感情的事情,没有先后,也没有抱歉,你喜欢他,而他也接受了你,这是很自然的,而我们,错过了,不能回头了,所以我不怪你,你不信我?” “卓卓!”宋萱紧紧拥着许卓然,“你听我说,不是你想的那样,不是,我承认,我喜欢他,真的很喜欢,你不知道,在你走以后,发生了许多事情!” 宋萱将朱静的陷害,潘浩儒的被关,以及朱静觉醒过来以后,他们的和平分手。还有潘浩儒是如何拜托自己留意许卓然的消息娓娓道来。 许卓然听傻了,她呆呆地扭过头看着那个背影,他曾经为自己承受过这些,又做过这些,那样完美的他居然会在看守所里关了十天。 那该是怎样的十天呢? “卓卓!”宋萱拉起她的手,“对不起,我是鬼迷心窍了,我在旁边冷眼观看,不知不觉就喜欢上他了,我甚至很气你,也替他不平,先开始只是在他出差的时候去紫园帮你们打扫一下房间,照顾一下那些花花草草,因为他总觉得有一天你会突然回去,所以才会给我钥匙的。可是你知道吗,越是这样,我心里就像是烧着一把火,就想为他做点儿什么,所以我想接近他,甚至想以身相许!” “萱萱,你别说了!”事到如今,许卓然已经大致明白,可是她不想也不敢听到那个所谓的真相。 “不,你一定听我说完,可能你会觉得我很没脸,可是我也不知道怎么,我居然去色诱他,可是你知道吗?你的潘潘,他连我一个手指头都没有动,遭到拒绝以后,我特别不平衡,所以一连几天我都在紫园等他。可是他呢,索性不回来了,那天我在紫园突然看到你,惊讶、惭愧、又觉得自己输的太彻底了,所以我才会那么说,才会让你误会了他,其实,我们什么都没有!” 许卓然的心中不知是苦还是甜,这一次,她没有哭,她的眼中一滴泪都没有。 恨,今天的局面,她该去恨谁? 宋萱从包里掏出那个盒子放在茶几上:“这是他的耐心、爱心和承诺,从来没有变过,也不应该离开你!” 许卓然目之所及,终于崩溃,她伸出手想去拿又觉得自己不配,于是又慌张地抽回手,就在这一伸一抽之间,把杯子带到了地上。 “砰”的一声,杯子碎了,许卓然的心也碎了。 “血!”宋萱大喊一声。引来了潘浩儒,一地的碎片与狼藉,他一把拽开了许卓然。 许卓然穿了一条白色的牛仔短裙,玻璃杯的碎片刚巧溅到她的腿上,鲜红的血正顺着洁白的肌肤流淌下来。 潘浩儒脸色铁青,立即将许卓然抱到卧室里,一手按着伤口,一边问道:“药箱呢?家里有药箱吗?” 许卓然痴痴地望着他,如同傻了一般,泪水在眼圈里打着转转,就是没有流下。潘浩儒大喊:“宋萱,打电话叫急救中心!” “好!”宋萱颤抖着声音立即拨通了电话。 潘浩儒又是心痛又是着急,看着许卓然,想要责备又说不出口,只是一只手用力地按着伤口,又转而看着室内,他看到不远处的纸巾盒,刚起站起来去拿。 而许卓然突然从身后一把死死地抱住了他,没有哭声,带是那眼泪很快便浸湿了他的衬衫。 在医院急诊室处理完伤口,潘浩儒搀扶着许卓然走了出来,在大门口等候的正是惴惴不安的宋萱。潘浩儒说:“你先回酒店吧,我送她回去。” 宋萱眼中噙着泪:“卓卓,你怪我吧,你骂我一句也好!” 许卓然只痴痴地说了一句:“萱萱,你说得对,我不配!” 宋萱还要说什么,潘浩儒皱了皱眉,于是她止住了,伸手拦了一辆出租,看着他们上了车,才满心愧疚地离开。 坐在出租车上,许卓然一直紧紧地依偎在潘浩儒的怀里,眼泪就没有断过。 潘浩儒突然觉得心情很沉重,这不是许卓然的性格,他曾经设想过,当宋萱跟她解释清楚以后,她应该会是像一只小鸟一样欢快地扑进自己的怀抱,也应该会大度的拍拍宋萱,说几句冷幽默的话调侃而过。 然后再和自己慢慢温存。 也许她会讨巧地撅起嘴反而怪自己为什么不在上一次见面的时候说清楚,再无理取闹的撒撒娇,这才是他的许卓然。 一切都会以积极乐观的方式去解决,然而现在,对于这个伏在自己怀中,默默流泪不发一语的她,潘浩儒的感觉非常的不好,他隐隐觉得许卓然正承受着什么巨大的压力或者是苦衷,而这些又将是横亘在他们之中新的障碍。 第四十七章 尴尬情事 第四十七章 尴尬情事 搀着许卓然回到家,将她放在床上,潘浩儒尽量让自己面色如常的坐在她床边。 许卓然忽然伸出手,抚上潘浩儒的脸,摸着他的眉毛,他的眼睛,他的嘴唇。 她笑了,最终竟然是自己做了负心人,是自己辜负了他。 潘浩儒凝视着她的眼眸,波光涟漪,清丽中闪过妩媚。他下意识地伸出手将她的垂下的头发绾到耳后,这样便露出整张俊俏的脸庞来。 许卓然仰起脸,笑意盈盈。她伸出手,搂着他的脖子,一点一点地接近。 这时的她就像清晨一枝含露的梨花,纯真无邪,可爱极了,娇媚极了,只是那双眼睛藏着多少心事呢? 这一次,是许卓然主动的,当她略带冰冷的唇触及到他的面颊的时候,潘浩儒的全部激情仿佛都被点燃,缠绵的天长地久忘却一切的一个吻。 那是怎样的一个吻,在潘浩儒看来,那是蕴在苦涩中的甜蜜,仿佛是长时间沙漠中行走后遇到的一壶甘琼。 许卓然的手轻轻抚着他的背,又抚着他的后颈,记得从网上看过,男人最喜欢的就是女人抚摸她这个位置,因为从出生起,母亲每次抱他都会托这个位置,这是最可以唤起男人柔情的地方。 果然,潘浩儒身体微微一颤,只是他很快松开了许卓然,用手在她脸上掐了一下:“怎么,想我了?” 若是换作以前,许卓然听到这样别有意义的情话,脸一定会红起来,但是现在她不会,她没说话,只是将自己的脸又贴在他的脸上,用自己的唇吻着那脸上的五官,最后,她轻轻地用唇触及他的唇,潘浩儒牢牢地按住她的肩膀,让她和自己保持一尺的距离:“我也想你,可是你再这样逗我,我真的什么都不管了,不管你腿上的伤,也不管你同事是不是可能突然回来,我都要……” 许卓然盯着他,清亮的眸子里忽然闪出梦幻般神色,她喃喃低语:“你还要我吗?” 潘浩儒简直疯了,这个傻丫头,要不是顾及她腿上刚刚包好的伤,自己怎么会这么艰难的克制,他瞪了一眼许卓然,站起身走到门口锁好了门,又拉上了窗帘,然后坐到许卓然身边,定定地望着她:“傻丫头,想你想得都快疯了,你还在怀疑我吗?” 许卓然缓缓地把头埋在他的怀里,紧紧地抱着他:“抱抱我,让我知道这不是梦,你真的在我身边!” 潘浩儒仿佛受到鼓励了,他抚摸着怀里的许卓然,动作轻柔而细腻,仿佛她是一个易碎的瓷器,是那样的珍重而小心。 他一面吻着,一面低声的诉说,他有多爱她,这一年来,没有她的日子又是多么难熬,许卓然始终没有说话,她只是用她全部的柔情回报了他。 那一夜,他和她,好像是疯了一般,沉浸在彼此的爱抚与欲望中,不在乎时间,不在乎地点,忽略了所有的人。 清晨,当潘浩儒醒来的时候,他发现许卓然正歪着头看着他,只是眼中全都是泪水。 “怎么了?”潘浩儒心中一紧,一把将她拉到怀里。 许卓然没说话,趴在他赤裸的胸口,默默地哭了。 “好了!”潘浩儒拍了拍她,托起她的脸,“告诉我,发生什么事情了,别怕,任何事情都可以解决,只是,你一定要告诉我,不能自己一个人硬扛,知道吗?” 许卓然把头扭开,她说:“你忘了我吧,就当从来没有遇见过我,我们没有将来!” 潘浩儒没有笑,他当然不会以为许卓然在说笑话或者是在考验他,于是再一次扳过她的脸,逼她与自己对视:“告诉我,怎么了?是不是那个林启凡?” 林启凡三个字从潘浩儒嘴中说出,许卓然立即醒了,自己在做什么呢?为什么一心只想求全求好,不想伤害任何人的她,会面临今天的境遇。 潘浩儒是她所爱,也为她付出了太多。 可是林启凡,不仅仅侵占了她的身体,更成为了她法律上的丈夫。 “我想死!”许卓然突然脱口而出。 潘浩儒捏着她的脸微微用力,低吼了一声:“胡说什么?” 这时候听到外面大门开门的声音,还有两个人的对话声。 陈晓颖:“林总,卓姐还没醒!” “我知道,所以我才这么早过来,给她送早餐!” 潘浩儒松开了许卓然。 他伸手从床头柜上拿起衣服,迅速地套在身上,他扫了一眼许卓然,她似乎很镇静,既没有慌张也没有穿衣服,潘浩儒何其聪明,一丝不易被察觉的笑容浮现在脸上,他似乎明白了,也许这一切正是许卓然故意的,这样可以让那个难缠的追求者知难而退,于是他也放慢了动作。 衬衫的扣子还未系上的时候,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 “卓卓,起床了吗?”林启凡的大嗓门喊了起来。 潘浩儒看了一眼依旧是无动于衷的许卓然,走到门口打开了房门。 站在门口拎着早点的林启凡,与系着扣子一脸淡然的潘浩儒,第二次见面,场面比第一次要难堪多了。 林启凡看到了半躺在床上的许卓然,虽然用床单包着身体,但是那裸露的肌肤,和室内的凌乱,再明显不过了。 林启凡只觉得脑子嗡地一声就炸开了,手里的早点啪的一下冲着许卓然扔了过去,而她呢,不躲不闪,任那些汤汤水水都浇在自己身上,脸上,胳膊上立时红了起来。 林启凡见状更是火正往上涌,挥起一拳就向潘浩儒砸去,潘浩儒有四年当兵的经历,平时又一直再练散打,所以一下子便闪过了,他把手按在林启凡的肩上,说了一句:“稍安!” 说完,就几步走到许卓然面前,把她拎了起来:“傻了,不知道躲,烫到没有?” 林启凡像困兽一样在屋里转着圈,突然咆哮了起来:“好,许卓然你真好,我还以为昨天你转性了,居然那么痛快就答应跟我去登记结婚,没想到转过脸,你就给我戴绿帽子!这是你的报复吗?你在报复我?” 正在给许卓然擦着脸的潘浩儒的手明显顿了一下,他直愣愣地盯着许卓然:“他说的,是真的吗?” 许卓然看着潘浩儒,没有说话。 而林启凡则冲上去,指着她的鼻子骂:“你怎么不跟你的旧爱说呀,说我是怎么欺负你的,怎么乘人之危,趁你伤心欲绝,醉得不省人事的时候强暴了你,然后又逼你去跟我结婚的?你没跟他诉苦呀?” 潘浩儒听到这儿,看着许卓然的表情,想起昨天她的反常,一下子全明白了。 原来有些事情真的不能拖,许卓然也不是坚强到面对各种困境和委屈都能理智处理,全身而退。只是,潘浩儒回过头,一拳狠狠地挥在林启凡的脸上,正中眼眶。 “是男人,你就不要怪她,接下来的事情咱们俩解决!”潘浩儒咬着牙从口中挤出这句话,许卓然突然扑在床上,哭了起来:“走,你们都给我出去!谁要不要管我,我谁也不要见,都走!” “你哭,你还有脸哭!”林启凡想要冲上来把许卓然揪起来,却被潘浩儒拦住了。 连拉带拽,他们终于走出房间。 陈晓颖到此时才悄悄走进屋,看看依旧趴在床上伤心痛哭的许卓然:“卓姐,你没事儿吧!” 许卓然抬起头,看着陈晓颖:“晓颖,你是不是觉得我很无耻!” 陈晓颖睁大了眼睛,一面帮许卓然理着头发,一面给她抹去脸上的泪水:“没有,我只是在想,这么两个顶极钻石男人都为你着了迷,羡慕还羡慕不过来呢!” “讨厌!”许卓然破涕为笑,“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打趣我!” “卓姐,你先去洗一洗,我把你把房间收拾一下!”陈晓颖说。 在这一刻,许卓然觉得对于陈晓颖的喜爱超过了任何人,包括潘浩儒,因为她真的是那么的善解人意,对于这样惊悚又艳俗的八卦情事,都没有问一句,也许,这才是真正的朋友吧。 可是这样的好女孩,却因为容貌的问题,而耽搁了青春,无人问津,真是可惜亦可叹。 刚刚的一闹,反而让许卓然心中积郁的委屈与痛苦宣泄了一大半,走进浴室,想洗个澡,又看到腿上包着的纱布,还是算了。只是忽然想到,依林启凡那样凶悍的个性,在深圳黑白两道通吃,交友那么广,而潘浩儒虽然单打独斗不惧他,可是如果林启凡恼羞成怒,找来一帮人群殴他,那在人生地不熟的深圳,潘浩儒肯定要吃亏的。 想到这儿,她立即简单地梳洗之后,换上一件白色t恤,下面穿了一件长及脚面的阔口裙裤,就准备出门。 “卓姐,你还要出去呀?”陈晓颖从厨房中探出脑袋问。 许卓然叹了口气:“那个乱摊子还不知怎么收拾呢,他们俩也不知道会不会真的打起来,我担心得要命!” “卓姐,你心里的那个人是潘总吧!”陈晓颖眼中含着笑。 许卓然点了点头:“可是……林启凡……” “对呀,林总也不错,对了,他刚才说的是真的吗?你真的和他领了结婚证?”陈晓颖眨着眼睛。 许卓然依旧点了点头,事到如今,她真的是一点办法都没有了。 半天,或者是一天。如果没有在度假村的那个晚上,该有多好,那么自己和潘浩儒该是多么完美的一个结局。 可是现在,算什么呢?负了潘浩儒,又惹上了林启凡。 她跌坐在沙发上,又没了主意。 “卓姐,我给你出个主意,你要是不喜欢林总,就直接跟他离了吧,反正也没办事,知道的人也不多!”陈晓颖果然是旁观者清。 许卓然摇了摇头:“他不是那么好说话的人,不会痛痛快快地放了我的!” “要不,你让潘总给他赔偿点精神损失!”陈晓颖异想天开,很快她自己否定了自己,“估计也不行。给得少吧,林总不稀罕,可是要是他狮子大开口,那么潘总要是为此破了产,你以后日子也不好过!” “有了!”陈晓颖突然惊呼一声,“要不你就委屈一下,跟他办个婚礼,然后在新婚之夜,把他给折磨死!我在网上看的,有一个年轻小伙子嫁给一个有钱的老太太,就是在新婚之夜,给她绑起来,在她脚上抹上糖,然后让一只羊去不停地舔,结果给她笑死了!” “晕,晓颖,我知道你是故意逗我开心,可是我现在真的笑不出来!”许卓然拿起电话,直接拨通了那个一年都没有打过,但是又牢牢记在心里的号码。 潘浩儒接了:“喂!” 电话接通了,许卓然反而不知该说什么好了,她鼓起勇气问:“你还好吗?” 听起来潘浩儒的声音没有什么特别:“没事,你好好的,别多想!” 许卓然还想说什么,可是潘浩儒却挂断了电话,这是他第一次抢先挂断自己的电话。 其实早在昨天重逢之后,许卓然就在心里做了最坏的打算,即使知道真相会让潘浩儒永远离开自己,她也要向他坦白,因为只有坦白,才能对得起他对自己的一片心意。所以她才会主动联系潘浩儒,因为她想给自己添上一个完整的结局。 所以不管潘浩儒怎样对她,她都能坦然面对。 反而是林启凡,如果不是潘浩儒和宋萱带给她的真相,也许她真的会抱着认命的心态跟他结婚,从此好好过日子。 遇上一个人,从此就认定是他。 如果不能与他相守,那么其他所有的人都会是凑合。 既然是凑合,也就没必要去在意和分辨。 这就是她昨天的心态。 第四十八章 男人的对弈 第四十八章 男人的对弈 海边某酒吧。 潘浩儒和林启凡的桌子上除了装满烟蒂的烟灰缸和两杯冰水,什么也没有,虽然在酒吧里,但是此时此刻,两个人都不想喝的醉醺醺的,因为那样根本不能解决问题。 经过了最初的震怒以后,两个男人都有些尴尬,如何开始接下来话题,谁心里也没谱。 只有面面相对,一支一支抽着烟。 当潘浩儒的手机响了,接起来正是许卓然的电话时,两个人的神情才发生变化。潘浩儒是渐渐缓和,虽然很愤怒,但是那怒气不是对许卓然,当他从宋萱口中知道许卓然曾经在紫园见到她时,他就明白了,也做好了接受一切惩罚的准备。 因为他知道,虽然不是他的原因,但是他的许卓然真的是受了重创和沉重的打击。所以,就不难理解,在她伤心失望、委屈无助的时候,会被有心人趁机钻了空子,他也知道,依许卓然的个性,要想回到原点,重拾旧好,不那么容易。完美主义者的个性,往往对自己要比别人苛刻的多,所以即便自己可以不在乎,她却永远不能原谅自己,那么昨天晚上她的热情,就是想要一个温存的告别,然后与自己绝决。 但是现在能接到她的电话,他这才稍稍安心,她的心还是那么软,怕自己受伤,不管不顾的打来电话,却不知她现在此举无疑是在火上浇油。 所以潘浩儒的情绪缓和了,平复了。 而林启凡则是眉头紧皱,青筋直蹦,怒视着潘浩儒,他开口了:“好,真好,无所顾忌到了这种程度,被老公捉奸在床,居然还当着我的面来打电话慰问奸夫,我真的不知道她还有这两下子!” 潘浩儒吸了一口烟,袅袅的烟雾飘散开来,他说:“兄弟,冷静点,应该是我比较难过才对,从第一眼爱上,我追了两年,在一起才不过几个月,她突然就跑了,然后我苦苦等了一年,好不容易才刚刚见面,她却成了你的老婆,要发火,好像也应该是我!” “哼!”林启凡的脸青一阵白一阵,“你既然知道她现在是我的老婆,你就有多远走多远,别让我再看见你!” 潘浩儒拿起面前的冰水,喝了一口:“许卓然是个很优秀的女孩子,有人喜欢,有人追求根本没有什么好奇怪的,但是她很自律,也很固执,我也相信她的操守,如果不是什么特殊的原因,她不会嫁给你的!” 啪的一声,林启凡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指着潘浩儒:“你什么意思?” 潘浩儒掐灭了手中的烟,盯着林启凡,说道:“我的意思是,你心里很清楚,你是怎么得到她的,这个婚,虽然结了,但是她不情愿,即使我昨天没有去找她,她还是一个人住在自己的宿舍里,昨天是你们所谓的新婚之夜吧,为什么你们没在一起呢?” 林启凡想要发火,又实在是无言以对,是,他说得对。只是这口气实在难以咽下,咬着牙按捺住心中的怒火,他连连点头:“没错,她不愿意,是我强迫的,可是你也不想想,为什么我能得逞?没有看住她,让我得逞了,那是你无能,当初放弃了,现在又回过头来抢食,没那么便宜的事情!” 林启凡的话说的很难听,潘浩儒面色阴沉,隐忍不发,但是也几乎到了底线,他沉思片刻开口说道:“老兄,能不能不要义气用势,我和她以前的事,我也不方便跟你说,既然阴错阳差到了今天这一步,我们都只能往前看!” 这时候服务生端着一大钵冰水走了过来,给他们的杯子里又续上了水,林启凡瞪了一眼服务生:“我叫你了吗?无事献殷勤,不叫你,别过来!” 语气很重,服务生微微一怔,随即点了点头。 这样一个暴躁又自以为是的人,潘浩儒心中说不出的厌恶,但是又不得不面对面谈话。 林启凡又点燃了一支烟,吐了一个大大的烟圈,他说:“好呀,我林启凡也不是小肚鸡肠的人,今天的事我咽下了,你离开深圳,以后不要出现在我们面前,我可以放你一马!”说完,他站起身,从钱包里掏出一张百元纸币放在桌上,就要离去。 潘浩儒一把按住了他:“老兄,话还没说完呢!” “好,你说!”林启凡又坐了回来。 “抛开颜面和所谓的男人的自尊心,我爱许卓然,刚才你那最后一句话,也让我相信,你对她也是真心的,那么作为男人,我们应该尊重她的心意,所以,放手吧,只要你放手,咱们一切都好谈!”潘浩儒十分小心自己的用词,他真怕这个林启凡在公众场合突然暴跳如雷,大打出手,虽然自己不惧他,但是毕竟都是公众人物,稍微有个风吹草动,受伤的还是卓卓。 “一切都好谈?”林启凡一阵冷笑:“钱吗?我知道你很有钱,可是我林启凡是要饭的吗?我需要拿自己的老婆去换钱吗?” 他声音很大,潘浩儒微微皱眉,因为不远处已经有人在窃窃私语,并向他们这边张望。 潘浩儒刚待开口,林启凡再次站了起来:“离婚永远比结婚要难,而在我这儿,是根本不可能的。不想让许卓然吃苦头,就离她远一点儿!” 抛下这句充满威胁意味的话,林启凡扬长而去。 潘浩儒眉头紧皱,立即拨通了许卓然的电话:“卓儿,你现在下楼,打个车直接到丽都酒店,我在大堂等你!” “啊?”许卓然有些诧异。 “听话!”潘浩儒挂了电话,如果说这个林启凡会对许卓然使用家庭暴力,他一点儿也不意外,所以只有让许卓然跟在自己身边,才能安心。 许卓然放下电话,有些一头雾水,但是她知道潘浩儒的安排一定是对自己有利,于是她拿起包,跟陈晓颖交代了一句,就打车直奔丽都。 出租车刚刚驶到酒店停车坪,就看到潘浩儒走了过来,帮她拉开车门,那紧张的神情让她有些微微诧异。 潘浩儒给出租车司机结了账,搀着许卓然进入酒店。 直接上了十三层自己的房间。 “宋萱也住在这儿吗?”许卓然问。 潘浩儒关好门,瞪了她一眼,没有回答。 “怎么了?”许卓然没头没脑。 “都是她惹出来的事,我还敢跟她住在一个酒店,不过是在紫园见到她,你就跑去嫁人了,要是看到我们在一家酒店同进同出,你还不得跑去跳海!”潘浩儒再好的脾气,此时也发作了。 他坐在沙发里,扭过脸去,一个人生着闷气。 许卓然红着脸,紧绷着嘴,手足无措,此时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潘浩儒叹了口气,冲她招了招手:“过来!” 许卓然一瘸一拐地走了过去,像一个温顺的小猫,又像是做错事的孩子,伏在潘浩儒的怀里。潘浩儒轻轻在她脸上打了一下:“好,咱们强悍的女权主义者这下子心理平衡了,这回我也当了一回第三者,而你也成了有婚族,这下彻底拉平了?” 许卓然怔了怔,她喃喃低语:“我没想过要平衡,我从来没想过,可是,我也不知道怎么会这样,我……” “好了,逗你呢,没事。”潘浩儒抚着她的头发,“你呀,就是太逞强,当时要是不走,咱们儿子都会说话了!” 本来是一句玩笑话,可是许卓然却流下了眼泪:“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好了,怎么现在这么爱哭?”潘浩儒拍了拍她,“这些天你就住在这儿,我会跟那个林启凡交涉的!” 许卓然止了泪,望着潘浩儒,一脸坚决:“不,你回北京去,我自己可以处理,只是……”她神色一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潘浩儒连忙追问:“只是什么?别瞎说了,那个人那么难缠,你自己怎么处理,弄不好越陷越深!” 许卓然鼓足勇气:“是我对不起你,你太完美了,而我根本配不上你。 “我是要离婚,因为那是我当时一时的冲动,被他逼得无路可走。我在想,没有了你,随便什么林启凡、张启凡,谁都一样,跟谁都是搭伙过日子。现在想想,我这辈子,唯一的一次冲动,便是万劫不复了。”她长长叹了口气,“因为冲动,我害人害己,所以,我一定要结束这个错误!” 许卓然的脸上又恢复了往日的镇静,她话锋一转:“但是,我不能把我的问题强加给你,让你去帮我解决,我这两天真是昏了头了,做了这么多错事,自己酿的苦酒我自己喝,潘,你在我眼中完美的如同一个神话,如果我离了婚,再跟你再一起,就是给这个神话抹黑,我不要,我宁愿这个完美的神话永远留在我心里,所以你回去吧,我自己的事情我自己处理。” 糟糕,这就是潘浩儒最怕的,她的完美主义真的让自己很头痛。 他拉过许卓然,扳过她的脸,脸上早晨被汤水烫过的地方此时已由红色变成了褐色,潘浩儒轻轻用手抚着那里,忍不住又是一阵心痛:“痛吗?要不要去医院看看,开点药膏什么的?这两天真是不顺,昨天伤了腿,今天又烫了脸!” 许卓然把自己的手悄悄覆在他的手上,心中是一份酸楚。一个声音强烈的喊过,他真的很好,很完美,辜负,谁让你辜负她的。 “对不起,潘!”许卓然深深吸了口气,避开了他的眼睛,“我爱你,我真的很爱很爱你,可是,如今我错了,有些错误是可以改过来的,而有些,就是永远也没有机会再改的,在近乎完美的你面前,我只是觉得惭愧。” 潘浩儒再一次将眉头微拧,神色严峻,语气也重了些:“说什么傻话呢?怎么越大越孩子气,在外面历练了一年反而变傻了,没有你,谈什么完美?你总是在说你怎么想,你怎么认为,可是你知道吗?在我眼里,只有我们两个人在一起,才是完美,知道吗?” 许卓然看着潘浩儒:“你真的一点儿都不在意吗?我跟他,以后每一次我们亲热的时候,你都会想起,这里,他曾经摸过,这里,他曾经亲过,这里……” “好了!”潘浩儒制止了她。 “你忘了,在维因尼亨,我们的初夜,你的第一次,那么美好,你把它给了我,对我而言这就是最珍贵的!”潘浩儒的眼中闪烁着诚挚的情谊。 他说的很动情,许卓然仿佛又想起了在南非的日子。 是呀,在南非,第一次,也是潘浩儒主动的,但是他与林启凡的粗暴的占有完全不同,他细腻而温柔,带着她第一次领略了男欢女爱,体会到情与欲的统一。 那时候自己也是有些被动的,不情愿的,可是心里还是会有一种淡淡的甜蜜与欢喜。 想到这儿,许卓然的脸渐渐地红了起来。 潘浩儒笑了,是呀,他们的南非之旅,真的很美好,那短短十几天的日子慰藉了他在这一年里寂寞难挨的夜晚。 他伸出手将许卓然在怀里:“好了,卓儿,你听我说,以前每一次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你有没有想过,这个潘潘以前是不是这样亲别的女人,是不是用这只手这样去摸别人呢?” 许卓然摇了摇头:“每次,我都很紧张,心里被你填的满满的,根本不可能去想什么!” “所以呀,你没有想,我也不会想,我们本来就是全心全意相待,在那个时候,更是只有彼此,不会有其他!”潘浩儒轻声的安慰,此时他想的是,曾经有人说过,所谓的纯洁,不是一张白纸的纯洁,而是经历种种之后,依旧能够保持那份纯真和执着,那才是真的纯洁,在许卓然的身上,他深切地体会到这一点。 他将一个吻印在许卓然的额上,很轻,但是极其郑重,意味深远。 如果说那颗“非洲之傲”是耐心,是爱心。 那么这个像父亲一样印在女儿额头上的吻礼,就是包容和永恒。 第四十九章 艰难的谈判 第四十九章 艰难的谈判 缠绵与温存中,时间总是过的很快,许卓然从潘浩儒的怀里钻了出来:“我还是想回去,我不回去,如果林启凡找不到人,到我公司去闹或者找我的同事,就不可收拾了,而且我确实欠他一个解释,应该跟他好好讲清楚。” “先下楼吃饭,一会儿再说!”潘浩儒抚了抚她的头发。 “我不想吃!”许卓然靠在他的怀里,说不出的慵懒与倦怠,还有满眼的心事。 “从昨天晚上到现在,都没吃东西,你这一年就是这样过来的?”潘浩儒仔细凝视着她的眼眸,是怨还是怜,他只觉得胸口有些发闷,有点儿不痛快。 “没有,别把我想的跟灾民似的,你都不知道,我是元旦以后才来深圳的,之前我去了西藏,就像歌词里描写的那样,那儿的天空说不出的辽阔,不管你心里有多少烦闷,只要到了那儿,人就会变的开朗了。”许卓然又想起了刚刚离开北京到拉萨的日子,她露出微微的笑意,揽着潘浩儒的胳膊跟他讲了自己在拉萨街头偶遇陈庆,然后加入了他的格桑花助学活动,又在青海玉树做了半年希望小学的老师。 潘浩儒认真地听着,心中感慨不已,能与这样的女孩相遇,这本身就是一种完美。 “你知道吗?”许卓然呵呵一笑,笑的有些诡秘,“我当时差点儿想把你给我的‘非洲之傲’给卖了,可以救助好多学生呢!” 潘浩儒神色凝重,拿手在她脸上轻轻拍了一下:“真想狠狠抽你一顿,亏你想的出来,你要是敢把它卖了,看我怎么收拾你!” “不是没卖吗?”许卓然撇了撇嘴,“通过这件事,我才知道自己原来是这么自私,唉……” 就在这个时候,手机响了,许卓然从包里掏出手机看了看那个号码,脸色微变,犹豫再三,刚要接通。便被潘浩儒拦了下来:“想好怎么跟他谈了吗?要是没有,就先冷冷!” 许卓然咬着唇,真的没了主意,她仰着脸看着潘浩儒:“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个请求!” “不能!”潘浩儒仿佛早早就料定了他会问什么一样,“当初我和朱静,就是我太武断了,我认为自己可以办妥一切,不用你操心,所以才会让她钻了空子,害你远走,青海也好,深圳也罢,你看作一种经历,但是在我看来更是一种折磨。所以,今后的一切,每一天,每一件事,我们必须要商量,要沟通,要一起面对,我不主观地干涉你,替你做决定,但是我一定要在你身边!” “可是……”许卓然还想再说什么。 就被潘浩儒拉了起来:“先下去吃饭,有什么事情,吃完饭再说!” 原盅醉花菇,咸蛋黄焗蟹,清蒸多宝鱼,还有几只榄菜素包,都是昔日最爱的菜品,可是许卓然看着依旧是没有什么食欲:“忽然就想吃你做的鲜蛤蛋羹,还有香辣牛肉粒!” 潘浩儒没有说话,只是用筷子拨开鱼上面的葱丝与红椒丝,夹起一筷子鱼,小心地除去了上面原本就不多的刺,放到许卓然面前的碟子里:“吃饭!” “好!”许卓然笑了,勉强自己吃得很开心,因为她知道,有些时候,在有些事情上,潘浩儒也是很固执的,所以不再找任何的理由,先让他暂时安心罢了。 吃完饭,许卓然放下筷子,用餐巾纸擦了擦嘴,眼睛瞄着门口,有些愣神儿,她说:“我先回去了!” 潘浩儒伸手招呼服务员结完账,然后扶着许卓然走出餐厅,来到室外,伸手拦了一辆出租车。拉开车门,扶许卓然坐了上去,给自己也紧跟着坐在她身旁。 许卓然看着他:“你跟我一起回去,跟留在这里有什么分别,我说过,我得自己面对!” “师傅,去人民医院!”潘浩儒伸出手将许卓然拉在怀里,“先去换药,回来再说!” 许卓然心中一热,曾经的那份体贴与感动,仿佛一时间又回来了,淡淡的喜悦萦绕着,包围着她,幸福其实很简单,就是你爱的那个人在你身边,不论他做什么,说什么,你都会觉得舒服。 就在这个时候,手机又响了,这一次,许卓然第一时间接通,没有等对方开口,她抢先说道:“3点,在华侨城的咖啡馆见面,我有话跟你说!”这似乎是第一次,她用如此温和的口吻跟林启凡对话。 林启凡就是有满腔怒火,在此时,也全都咽下了,所有的情绪涌到嘴边,只化作一个字:“好!” 潘浩儒看了一眼许卓然,现在的情绪显然比昨天要稳定多了,他心中默默踌躇,不知道接下来的事件中自己该采取什么样的态度,理智告诉他,只要许卓然冷静下来,她应该可以处理好。但是一想到那个林启凡,心中的不平与担心就接踵而来:“换完药,我陪你去!” “不要,我自己能解决!”许卓然的倔劲又上来了。 “我坚持,卓儿,我不会再放你走了!”潘浩儒的脸色和语气都很沉重,似乎以前,从来没有看到过他这样。 许卓然沉吟片刻,她把手轻轻放在潘浩儒的胸口上:“求你,让我自己解决吧,否则,对你和他,都不好!” 午后,许卓然如愿的能够一个人来到华侨城的spr咖啡馆。 它位于幽静的水岸之边,不管是在室外的休闲椅上,还是坐在临窗的室内,都可以坐拥水波潋滟。5月的深圳,午后的这里,极其安静,抬眼是高远的天空,低头是一泓静谧的湖水。满眼的湛蓝与翠绿,让人的心情不由自主变得平静。 这里会让许卓然自然而然地想起了胜蓝轩,想起了她和潘浩儒的第二次见面,他说过:“歌者不苦,知音不稀。”因为这句话,她才会答应跟他见面,也才会走进元亨,又在不知不觉中走进他的生活。 现在想来,原来早在那个时候,自己就似乎被他吸引,被他打动了。 想象一下,一个仪表堂堂,伟岸儒雅的男人对你用温和又带着有些戏谑的神情说:“来,咱们想一想,怎么才能做到歌者不苦、知音不稀呢?” 就像一把沉寂千年的古琴,不经意间被人拨动了琴弦,那曲音悦然而出,便是最自然的一件事情。 许卓然笑了,为什么要约林启凡来这里谈呢? 这个地方,还是初来深圳的时候有一次和廖永红谈事情发现的,从此她为数不多的休息日便常常消磨在这里,在这儿一个人默默祭奠与缅怀她和潘浩儒的曾经。 今天,之所以会约林启凡在这里,因为它确实是一个谈话的好地方,希望这里的氛围可以让他暴躁易怒的情绪得到控制,能够心平气和的好好谈清楚。 许卓然看了看时间,刚刚两点半,记得自己以前给销售培训的时候说过,从赴约的时间可以看到一个人对于接下来要谈的事情的态度,早到很多,说明她重视这个约会,也很紧张,所以一开始便输了先机。 准时的人是淡定的,掌控能力很强,也很认真。 而晚到的,自然就是处于强势的一方,他很笃定,也具有一定的心理优势。 所以根据与你约会的人到达的时间,就可以大致知道他的心态,当然,偶然性因素除外。 许卓然在露天找了一张桌子,静静地坐在那儿等,绿色的遮阳伞为她遮挡着耀眼的阳光,十来米外就是湛蓝的大海。背对着入口,因为不知道如何去面对即将出现的那个他。 不远处的那桌儿应该是一对恋人,女孩儿的卷发染成酒红色,裸露的肌肤上是串串丁丁当当的夸张的饰品,打扮极其入时,而男方则是一个大腹便便,已经谢顶的叔叔,坐在户外,晒着太阳,看着海景,边喝咖啡边吃蛋糕,惬意的生活。 只是那个男的手不安分地放在女孩儿的腿上,一点一点向上摸去,女孩也不推却,反而甩掉脚上的鞋子,光着脚放在男人的腿上。而那个老男人居然无所顾忌地伸出手从她的脚趾开始按摩起,一面放肆地戏弄她的身体,一面又信誓旦旦自己有多么爱她。 许卓然搅动着杯子里的吸管,看的有些痴了,那个女孩原本是低着头在细细品味着杯中的咖啡,长长的卷发,遮住了她明丽娇美的脸,可是似乎是觉察到有人在看着她,她仰起脸把目光投向许卓然,略微露出一丝笑容。 “爱?”许卓然冷冷地哼了一声,这也是爱? 一个影子投在自己面前,还未及回头,一双大手就放在她的肩膀上,确切说是在捏,很用力,许卓然眉头紧皱,如果他能够以此解气,即使将自己的肩头捏碎又有何妨呢? 就这样僵持了有五分钟,林启凡终于坐在了她对面。 “先生要喝点儿什么?”侍者彬彬有礼。 “黑咖啡!”许卓然替他答道。 林启凡眉头深锁,黑咖啡,是的,她还知道自己是喝黑咖啡的,原来她也并非完全无心,只是她永远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咖啡馆中会只喝黑咖啡,想到这儿,心中全是苦涩。 “你想听个故事吗?”许卓然鼓起勇气,直觉告诉他,如果林启凡知道她的故事,也许就能够理解她和潘浩儒的感情,也许就会很男人地放手。 林启凡伸出手在她面前极其不悦地挥了挥:“我没兴趣听你的情史,我今天过来,就是要告诉你!”他面色阴沉,阴冷的眼神儿狠狠盯着许卓然,那眼中的怒火几乎让她有些害怕,他用手指着她:“第一,离婚,绝对没可能。第二,昨天晚上的事情,就当成是那天我勉强你,你对我的报复,我咽了,别再有下一次。否则,我让他残着回北京。第三,婚礼定在6月8日,除了一心一意做新娘,你没有别的选择!” “你在威胁我?”许卓然心中暗暗发冷,心中存着的少许的歉意此时完全消失殆尽。 “随你怎么想!”林启凡瞪着她,“今天,从现在开始,跟我回到你该去的地方去,尽好你为人妻子的本分!” 就是这样一句话,让许卓然又想起了那个近乎于屈辱的晚上,她瞪着林启凡:“你觉得这样有意思吗?结婚、成家的意义何在呢?难道不是一个休闲的港湾吗?不是一个舒服温馨的氛围吗?勉强和一个不爱你的人生活在一起,有意义吗?” 林启凡伸出手,捏住许卓然的下巴:“不爱的人?你爱上我,只是一个时间问题,对此,我根本不担心,其实你很傻,你根本不知道自己适合什么样的男人,也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样的男人?你以为你现在跟我离婚了,回到他身边就圆满了?根本不可能,没有哪一个男人会真正不在乎。像他那伪善的人心里越是在乎,嘴上越不说,回到他身边,心里却还是会埋下一根刺,时时发作,那个时候,你怎么办吗?回来找我?” 许卓然打开他的手,并没有回嘴,在潘浩儒面前,自己就已经很内疚了,只是考虑到他的感受,才强颜欢笑,只要从他身边离开,这种感觉就越演越烈,她真的有点儿不知所措了。 “坦白地说,跟你去领证,我整个人晕晕的,没有他,我也会清醒过来,也会跟你……”许卓然低着头,眼睛盯着林启凡面前的那杯咖啡,幽幽地说着。 “也会什么?没有他,你肯定会收了心,跟我好好相处的,你晕晕的?你神志再不清楚,你怎么没和别人结婚,而是跟了我?别给自己找借口了,许卓然,你不是很孝顺吗?想想你的家人!你结婚,对他们来说是惊喜,可是离婚呢,恐怕就是惊梦了!” 许卓然腾地一下站了起来,她的脸色微微有些异样:“林启凡,你给我听好,你怎么对我都没有关系,如果你因此去打扰我的家人,我也不会再做什么淑女!” 说完,没等林启凡反应,她扭头就走,真的没有想到,一直以为自己最擅辞令,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必要的时候再以泪相向,应该可以让他动容,没想到他居然会将自己的家人搬出来。许卓然慌了,是的,经历了和潘浩儒的情感纠葛,如果和林启凡闪婚闪离,让家人知道了,她不敢去想,会给老妈带来多大的冲击。 “走哪儿去?”林启凡自身后钳住了她。 “你管得着吗?”许卓然硬生生地回着嘴。 林启凡点了点头:“好,很好,你不知道我管得着、管不着,行,我现在就让你知道!” 林启凡拽起许卓然就走,许卓然用力挣脱:“你疯了?这是公共场所!” “我当然知道,如果不是,我不可能让你说那么多废话!”拉着许卓然向自己的车走去。 “林启凡,你别动粗,你……” 林启凡将许卓然扔上车,立即下了锁。 “你要带我上哪儿?”许卓然有些慌了,她跟潘浩儒约好,如果一个小时以后,潘浩儒接不到她的电话,肯定会急死。 “回家!”林启凡冷着脸,“不会一有机会就想着会情夫吧?” 许卓然一阵心跳加快,好不容易定了定神儿:“我回宿舍,我保证不去见他,咱们不是说好了吗?先保持原状,给彼此点儿时间,你答应过我的!” 林启凡上了高速,一路飞驰,他冷冷地哼了一声:“我给你时间,是让你做好准备,怎么当一个林太太,不是让你与情夫偷情,商量着怎么离婚!” 许卓然此时真的慌了,她伸出手去找中控上的操作按钮。 她想只要打开锁,就是跳也要跳下车去。 林启凡一挥手就把她的手打开,推了回来:“坐好,你想死呀!” “如果死能让你放心,我宁愿如此!”许卓然彻底无望了,她把头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看似平静,可是心中如同长了草。 潘浩儒该怎么办,他肯定急死了。 许卓然的手悄悄摸进包里,而就在下一秒中,一只大手伸了过来,她的小包被一下子扔到后座上。 “最好消停一点儿,现在是在高速上!”林启凡的声音极其恐怖。 车子开到了海边,这一次是白天,当车子驶进小区的时候,许卓然清晰地看到“云深别墅”这几个字。 别墅区坐落于梧桐山上,山不算高,但是极为清幽,进入小区以后,便是一条一公里左右的林荫道。 苍翠之中掩衬着造型时尚的别墅,倚山临海,景色天然。 第五十章 往事莫再提 第五十章 往事莫再提 林启凡将车子停到一栋两层别墅前面,放下车窗,用遥控器按了一下,白色的铁艺大门缓缓打开,车子直接开进院中,此时的他仿佛再也无所顾忌,硬生生地拎着许卓然下了车。 “云深别墅?你当初买这房子,应该也是存着一份观山、观海、观天下的超然胸襟,那么,能不能……”许卓然还在试图说服他。 林启凡没等她说完,就拽着她走进房间,还是之前的格局,仿佛没有变化。 还是柔和的色调,自然的装潢,客厅里依旧是碎花的地毯,只是墙壁上那幅猎者的照片被换上了她的照片,白色的礼服,抓拍的照片,居然毫不突兀,与这里极其协调。 许卓然仿佛明白了:“那天是你安排的?裙子、抽奖,所有的一切,都是你安排的?” 林启凡坐在沙发上,从茶几下面拿出一条烟,自顾拆开,当第一口烟雾迷漫开来的时候,他瞥了一眼许卓然:“上楼去!” 许卓然看了眼楼梯,楼上应该是卧室,难道一切还要重复吗? “你说,怎么才能让你放手?我自信没有那么大的魅力让你真正爱上我,不过是新鲜罢了,你已经得到了,我求求你,结束这一切,好吗?”许卓然不得不低声下气,她真的一点儿办法都没有了。 林启凡看都没有看她:“你是自己上去,还是我抱你上去?” 许卓然想撞墙的心都有了,眼睛瞄着不远处的电话。 林启凡冷冷地哼一声,走过去拔掉了电话线,又将电话咣当扔到门口。这时他的手机响了,皱着眉头接了起来:“老藏,嗯,我现在走不开……” 许卓然就在他微微分神儿的时候,跑到酒柜前面,林启凡立即放下电话,追了过来,然而显然晚了一步,她已经从酒架上拿起一瓶酒,啪的一声,狠狠摔在酒柜上,葡萄色的液体流了一地,许卓然手中握着半个碎酒瓶。 “还跟我逞强?居然给我玩这个?”林启凡真的急了,面部表情很狰狞,眼神儿中的怒火简直可以把人灼伤,许卓然把心一横,仿佛是出自本能想也没想就对准了自己的腹部。 是的,理智告诉她,如果在手腕上划伤,他可以冲过来按住,仍然还要受他的挟制,所以只能置身死地。 疼,手很痛,血,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的血,可是她却没有昏过去。 因为那血不是她的,林启凡冲过来,狠狠抓着那碎酒瓶,瞬间手上就鲜红一片。 “死,死了也是林太太!”林启凡的眼中充满血丝,两人离得很近,几乎气息可闻。 许卓然的意识终于渐渐混沌:“我从来没有想过要伤害任何人,我知道你对我好,他也对我好,我谁也对不起,可是,你……” 林启凡扬起手,是的,他想重重地扇一个耳光给她,但是他忍住了。 触目惊心的血,让许卓然吓傻了,带着颤音,带着哭腔:“去医院,咱们去医院!” “去医院?”林启凡几乎是在吼,“你是想借机会跑吧!” 林启凡伸出手捏着许卓然的脸:“你到底有没有心?” 许卓然一个踉跄,跌坐在地上,随即痛苦地“啊”的一声,林启凡这才意识到地上全是玻璃碎片,他立即伸手将许卓然拽了起来:“怎么样?” 计卓然咬着牙,没有说话,林启凡低头一看,橙色的裙裤上除了片片酒红色以外,还有点点鲜红。 林启凡伸手就去拉她的衣服:“我看看!” 许卓然突然抱着林启凡的手哭了:“求求你,上医院吧,我不闹了,咱们别闹了!” 心碎神伤,又是满面泪痕。 林启凡心中如同倒了五味瓶,不知是个什么滋味。 林启凡坐在外科诊室外面,许卓然的伤在腿上,现在正在里面处理。 他陷入了对往事的回忆中。 林启凡最早是做房地产起家的,他和妻子是同一所大学毕业的,又同时分配到公路局做起了同事,他们正是所谓的办公室恋情。 对于办公室恋情,有人反对,有人支持。支持的人会说:“如果你和她在一起感到舒服,何必要在乎形式呢?办公室正是了解彼此的最佳环境。” 年轻的时候总觉得一见钟情很刺激,现在觉得还是在长期的接触中建立起的感情更牢靠、也更有魅力。因为侧面观察一个人往往比较客观。约会的时候,双方都会有很多假象,要掩饰很多东西,包括缺点。而办公室里发展起来的恋情就不是这样,因为大家彼此了解。 林启凡想,当初和妻子,是谁先喜欢上谁的?他已经记不起来了。 也许最初没有想到将来会成为恋人,所以身处异乡的两个年轻人彼此的关心都是真诚的,不是刻意表现的东西,走到一起,就成了很自然的事情。总之在九十年初,打拼在深圳的两个年青人,都很辛苦,很不容易,他们同样都来自农村,所以相同的自卑感、与想要出人头地的愿望是那么的一致,所以,他们相爱了,很快同居了,结婚了,两个人在一起总比一个人要好。 可以省一份房租、可以一起带饭、一起用最廉价的方式获得温暖和快乐。也许在现在看来,那不是爱,只是两个不太讨厌的人在一起搭帮过日子。 他的生日在八月,而七八月份是他们一年中最穷的一段日子,因为一年的积蓄都要在这个月寄回家去。因为在家里他是长兄、她是长姐,弟弟妹妹们也渴望像她们一样,通过求学离开那偏僻落后的农村,所以所有的钱要寄给她们,去交学费。 那一年他过生日,两个人只有一百块钱,还要支撑到月底。 所以他说,咱们不过生日。 可是她说,不,我一定要给你过。 于是那一晚,他吃到了她亲手抻的面条,是黄花木耳肉丝的卤,喝到了她发明的“碧海明月汤”,其实不过就是海带、鸡蛋煮的汤,她还特意做了一个大大的肉包子,里面足足放了三四两肉,包子上桌的时候,她特意在上面插了一支削成蜡烛样子的胡萝卜。 她说,我们的爱情就像碧海明月汤一样,圆圆满满。我们的生活也一定会像那支胡萝卜一样红红火火,而那碗面,自然就是健康、长寿的寓意。 想到这儿,林启凡心里一阵难过。 那个时候,在那样窘迫的条件下,她能够做出这样一顿为自己庆贺生日的饭,真是难为她了。 后来,他辞职下海了,快餐公司、保洁公司、房地产,所有的行业他都尝试过了,最后,在珠海,他成功了。 房地产使他一夜暴富。同时,也让他膨胀了。不是男人有钱就变坏,而是因为有了钱,很多时候便身不由己。 他们的条件好了,住进了别墅,妻子也辞职专心呆在家里,一心一意想给他生一个宝宝。 然而那时,他的心已经不在她的身上了。 同样是在办公室,他是年轻女下属们眼中垂涎欲滴的猎物。 那时深圳的老板圈子里流行这样一句话:“身边有个犯贱的、家里有个做饭的、远方有个想念的、办公室有个好看的。”据说这是男人的四大愿望。对男人而言,办公室有个漂亮的,永远都是工作中的兴奋点。 但是林启凡很明白,办公室里的女人不能碰。因为那些女下属总是太贪心,她们不仅仅是想方设法让男上司拜倒在她们的石榴裙下,更重要的是——她们想要变成这间办公室里的女主人。兔子不吃窝边草呀!眼前长着那么一片绿油油的草,赏心悦目,一旦有一天把它吞进肚子里,咀嚼过程可能是满口生香,咀嚼过后,你的眼前就没有美景可赏了,反而多了一双眼睛,让你失去自由,这不可怕吗?所以,林启凡牢记一个原则:只要你不把办公室变成卧室,就可以爱谁谁! 九十年代中后期的珠江三角洲,处处充满着诱惑,到处是一夜暴富的男人,到处是张着手,衣着暴露,当街卖笑的女人。是逢场作戏还是为了满足自己的欲望体现自己的身份,他也不知道,只是后来,他渐渐的疏远了妻子,渐渐的夜不归宿。 尽管如此,他也从来没有想过要抛弃她,要跟她离婚。 直到有一天,他的项目被突然叫停,所有钱都血本无归的时候,昔日的朋友与红颜知己都离他远去,求了多少人最终都被拒绝的时候,他累了,他绝望了,当他拖着疲倦的身子回到家里的时候。 他突然发现,他的妻子也背弃了她。 门口是一双男人的鞋子。 而那个人,他不认识,当他仓皇地从他面前衣衫不整的逃走的时候。他笑了,他对妻子说:“因为,那年的那个生日,你为我做的那顿饭,我不怪你,我们离婚!” 妻子没有说话,走进厨房。 他也跟了进去,才发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家里的厨房中多了一套煮咖啡的器具。 她熟练的将咖啡豆放进手摇磨豆机里,并用手心按住压杆,垂直与壶底向下匀速直线用力,很快那些可爱的咖啡豆被磨成了粉末。 接下来是预热咖啡壶。她小心的在咖啡机漏斗内放一张相匹配的过滤纸,又将大约10克左右的咖啡粉放入过滤纸内,接着关好漏斗门。用量杯盛了一大杯水,加入水槽后开启了电源。 整个过程,动作娴熟而严谨,林启凡相信为此,她练习了无数次,他知道在这无数次当中,那苦涩的混沌的液体一定让她为此吃尽了苦头。 最后浓郁而纯正的黑咖啡出品了,什么都没有放,她倒了两杯,一杯给他,一杯给自己。 她说:“我知道你喜欢去咖啡馆,喜欢喝黑咖啡,我不明白这苦苦的东西有什么好喝的,所以,我去名典、去本色、星巴克和上岛,每到一家,每一种咖啡我都要一杯来尝尝。后来我才懂了,其实,还是这黑咖啡最好喝,因为它朴实、它原始、它没有经过雕琢和加工,它就是咖啡最初的味道!” 林启凡很惊讶,最初喜欢喝黑咖啡,不过是因为他在飞机上的杂志上看到:“喝黑咖啡的人是有勇气的,爱喝黑咖啡的人是勇者中的勇者。”所以他才会喝。 妻子又说:“黑咖啡是不加任何修饰的咖啡,黑咖啡带来的是品味咖啡的原始感受。它集合了咖啡香、甘、醇、酸、苦五味的特点,原始而粗犷,深邃而耐人寻味。” 林启凡明白了,妻子是在告诉他,不管他如何的忽略她,冷淡她,而她的目光和她的心始终在他身边,她不是应该下课的糟糠老妻,她可以、也具备与他携手出现在人前收获成功,获得尊重的资格。 林启凡看着妻子的手,这一双手,也许为了能够煮出这味道可口的咖啡,它被无数次的烫伤。因为林启凡明白。煮咖啡是要用92度~96度的水将咖啡中的味道“洗”出来。而不是通常意义上的煮,如果真的把咖啡放入水中去“煮”的话,那么得到的不再是一杯咖啡,而是一杯焦焦煳味的苦水,因为96度以上的温度可以把咖啡中的油质破坏,口感又辛又涩。 他心中涌起一种无法言表的感动。 而她喝完那杯咖啡,默默地走回房去,递给他一张离婚协议书。 是的,那一刻,林启凡后悔了,他不想离婚了。 可是她坚持。最终他们办完了手续。 然而就在第二天,绝处逢生,林启凡得到了银行的贷款。他的项目起死回生了。 他后来才知道,那是因为她,他的妻子,她把自己卖给了那个对他而言,手操生杀大权的人,他也知道,这就是所谓的高级情妇,而中间人就是那位珠海名噪一时的红姐——廖永红。 他曾经发誓,要整死廖永红。 可是后来,在妻子的病床前,妻子拉着他的手说:“其实,红姐也是一个可怜的女人,她只是为想找女人的男人,和想要钱的女人,做一个桥梁,她没有逼过任何一个姐妹,我是心甘情愿的。” 最后她死了,死的时候才只有30岁,而且,也在8月,离自己的生日只差3天。 第五十一章 伤痕累累 第五十一章 伤痕累累 “看到了吗,大腿这侧有块碎片在里面,得用手术刀割一下,然后用手术钳夹出来,这种伤不能打麻药,所在动作要快,又不能硬拉,因为玻璃还有碎茬。” 许卓然此时心中只有滑稽二字,本来以为自己的遭遇已经很惨了,没想到由急诊室传到外科以后,居然还成了这位外科主任医师带学生的实习教案。 是的,像她这样的成年人居然会坐在一堆玻璃碎片上,这样的伤也算难得一见,外科主任说了,虽然伤并不严重,也绝无生命危险,但是对于外科大夫来说也是极富挑战性的,因为创伤面虽然很小,但是涉及的部位却很多,要一个一个耐心处理。 “看,这种伤口要格外注意,不然肯定得留疤。”外科主任手上一边操作,嘴里还分步讲解。 除了外科主任,身边还有四五位实习医生围观,许卓然闭着眼睛,脸涨的通红,所有的怪事都让自己赶上了,这一连串的遭遇极富戏剧性。 她现在心急如焚,必须要和潘浩儒联系上,可是自己的包包还在林启凡的车上,手机也在里面,而现在林启凡就在外面走廊上等着,自己也不可能在他眼皮底下溜走,这也不是电视剧里的情节,怎么办呢。 “小穆,你来把剩下这几个简单的伤口试着处理一下!”大主任吩咐着他的学生。 许卓然忽然有了主意,她睁开了眼睛,对上了那个身材高大一脸严肃的主任:“主任,看在我给您当了半天教学材料的面子上,可不可以帮我一个忙!” 外科主任微微一愣:“什么意思?” “我的伤是否需要留院观察或者住院?” 外科主任摇了摇头:“不需要呀,隔日过来换药就可以了!” “我想住院!”许卓然看着他,目光中全是期盼,“外面的人是我丈夫,我们因为离婚的事情一直在吵,这次受伤也是这个原因,我担心回去以后又起冲突,所以想在医院住几天,大家也好冷静一下,您能帮我这个忙吗?” “啊?家庭暴力呀?”一个年轻的女医生插嘴道。 外科主任也露出同情的神色:“如果真是你先生对你施暴,我们可以给你出验伤报告!” 许卓然连连摇头:“不用,我只想等他冷静下来,我们还是和平协商解决!” “你可真善良,都这样了,还替他着想,现在的男人怎么不知道珍惜呢!”女医生又大发感慨。 外科大夫终于点了点头:“好吧,小张,你去安排一下,看看床位,不行就跟急诊商量一下,在观察室安排一个床位给她!” “好!”另外一个年轻的学习生应着。 “还有,您能借我电话用一下吗,我被他与外界隔绝了,我要给家人发个短信,报个平安!”许卓然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处在这样的境遇中。 “没问题,我的手机借给你用!”那个被唤作小张的年轻的医生掏出了手机。 “谢谢!”许卓然接过来,她没有打电话,因为她怕潘浩儒从她的声音中听出任何异样,又白白担心,于是她编辑了一条短信,内容很简单,只有几个字“平安、放心、相信我。”,按完发送键,许卓然这才如释重负,长长松了一口气。 躺在外科病房中,眼睛瞄着窗外,林启凡自己的手也包着厚厚的纱布,此时正一动不动地坐在许卓然身边,用眼睛瞪着她:“我要是现在离开五分钟,你就会跑出去找他吧?” “不是我的问题,五分钟之内,你主动提了他四次,你说得对,没有每个男人能真正不在乎,所以我离开你,跟他无关,你们两个,谁都不会是我的归宿!”许卓然神色憔悴,一脸倦意,“我累了,真的累了,我想睡一会儿,这儿有医生和护士看着,你还担心我会逃走吗?” 林启凡低着头想了一会儿:“你想吃点儿什么,我去买回来!” “算了,你还是在这儿看着我吧!”许卓然面无表情,冷冷地说着,“借我电话用一下!” “干吗?又要打给奸夫?”林启凡低吼着。 许卓然无奈地笑了:“要是在古代,恐怕你会在我脸上刺上淫妇两个字吧?” 林启凡愣了,没有说话。 “我要打给晓颖,让她给我拿几件换洗衣服来,后天长假就结束了,我不能去上班,多少也要交代一下!”许卓然说的极为坦然。 林启凡想了想终于从口袋里掏出手机递给她。 电话通了,许卓然说:“晓颖,是我!” “卓姐,你在哪儿?没事吧?”电话里传来林晓颖关切的声音。 “我在人民医院外一病房,麻烦你帮我拿一些换洗的衣服,主要是内衣,在卧室里五屉柜的第二层!”许卓然态度平和,林启凡听了才稍稍安心。 晓颖很聪明,并没有多问什么,只连连说好,便挂了电话。 林启凡又接了一个电话,好像很神秘,他站起身走出病房,过了好一会儿才又回来:“我有事要出去一下,你最好不要跟我玩失踪的游戏,我对你的耐心已经全用光了!” 许卓然没说话,扭过脸去,闭上了眼睛。 林启凡哼了一声,又跟护士交代了几句,才走出医院。 迷迷糊糊中,一只手在轻轻触摸自己的脸颊,许卓然想也没想啪的一下就用手打了过去,没想到却被那只手轻轻地握住,那温润的感觉一下子让她彻底醒了,扭过脸一看:“你怎么来了?你怎么知道在这儿?你疯了?” 潘浩儒的眼中有淡淡的血丝,想要责备却难以开口,这个倔强的卓卓,都伤到住院了,居然还说“平安、放心”。当自己在约定的时间没有接到她的电话时,就赶到了spa咖啡,三言两语就从服务生口中得知她被他带走了,强行拉上车。 当时潘浩儒就想好了对策,只是他不知道他在哪儿,动用所有可以用的上的关系,调查这个林启凡,包括他的住所、他的一切资料,只是这些都需要时间,所以他还是来到了青年公寓,这里也许会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所以当晓颖接到许卓然电话的时候,他就在身边。 “你先违反了约定,骗了我,没把实情告诉我,所以我也只好越界了。接下来的事情你不要管了,我已经找了律师,脸上的烫伤、腿上的外伤,这些都是证据,我们直接起诉离婚!”潘浩儒脸上是少有的阴郁,在商场上、在生活上,即使是被朱静所害,陷身牢狱,他也是极为镇定淡然的,然而这两天,他几乎时时处于爆发的边缘。 “不要!”许卓然摇了摇头。 “为什么?”潘浩儒看着她,原本极为精致的小脸因为连日来的折腾,更加清瘦,又怜又恨,直觉得无处可以发泄,这才是急也急不得,恼也恼不得。 “起诉对大家影响都不好,你不考虑他的身份和面子,可我还代表着水漾呢。公司正处于上升之势,前不久刚刚一轮媒体的炒作,这种负面的消息稍不留神就会被曝光,到时候弄得满城风雨的,我真的没脸见人了。再说,如果庭审的时候,他把你牵连进来,怎么办?况且,错原本全都在我,林启凡也是受害者,他只是一时接受不了,我慢慢跟他磨,我相信肯定会有转机的!”许卓然越说,脸上越是阴云密布。 “这些根本不是问题!”潘浩儒拂了拂她额前的发帘,“我都不怕,你怕什么,到时候咱们去国外呆一阵子,再回来,就什么事情都没有了,再说,何必计较别人怎么看呢。” “还是不要了!”许卓然拉过潘浩儒的手,“好了,这事以后再商量,你先走吧,我真怕一会他回来,你们又吵起来,他正愁没地方发火呢,还是最好不要碰面,我这两天都住在这儿,他也不会对我怎么样,你放心吧!” 潘浩儒坐在那儿,没有说话,也没有起身。 许卓然撑起身子,凑近了看他的神色:“怎么了,不高兴了?” 潘浩儒苦笑着:“我的火也没处发呢,真想痛快地打一架!” “啊?”许卓然坐了起来,“好了,浩儒,你是儒雅的,是绅士,怎么能打架呢,求你了,先走吧,好吗?” 潘浩儒还是坐着不动。 许卓然微微一笑,凑过去,用手攀着他的脖子,在他脸上亲了一口:“乖,听话,先走吧!” 潘浩儒瞪了她一眼,又看了一下相邻病床的病人,低声说道:“怎么没换个单间,这样都不方便!” “不方便,你想干什么?”许卓然愣愣地问。 潘浩儒一把掀开盖在许卓然腿上的单子,那橙色的裙裤上的血迹和斑驳,让他脸色一下子就沉了下来,刚要伸手撩开她的裙裤。 许卓然忙用手挡着:“别看了,没什么,伤得一点儿都不重,是我偷偷求医生让我住院的,这样就可以逃出他的魔爪了!” 潘浩儒一只手拿开了许卓然的手,另外一只手将裙裤向上撩起,目之所及,纱布,从小腿到大腿,居然有十几块纱布。 潘浩儒腾地一下站了起来:“怎么弄的?我本来以为是跌倒后的皮外伤,你老实告诉我,是怎么弄的?” 潘浩儒真的急了。表情有些恐怖,眼睛冷冷的,直视着许卓然:“还不说,让我干着急你就舒服了?” 许卓然伸手拉着他的衬衫下摆:“你坐下来,我告诉你!” 潘浩儒吸了口气,坐在床边:“到底怎么回事?” “嗯,就是!”许卓然转着眼眸,考虑着措辞。 潘浩儒托起她的脸:“跟我说实话,你编一个字我都能看出来!” “哦!”许卓然点了点头,“他带我回到他家,我想走,就争执了起来,后来趁他接电话,我就从酒柜上拿了一瓶酒,摔碎了……” 许卓然说到此处,停下了。她知道,如果她说她原本是想用那个碎酒瓶扎进自己的腹部,想以此结束这个混沌的局面,这样的真相潘浩儒听了肯定会疯的,所以她停下了,不知道该怎么说。 潘浩儒看着许卓然,眼神儿深邃,说不清是怨还是怜。 “你真的变了,变得让我害怕!”他说,“你是只属于自己吗?碎酒瓶?你拿碎酒瓶想干什么?你想自残?还是想自杀?你家人怎么办?我怎么办?卓卓,你变的让我觉得很陌生,你的理智呢?你的善解人意,都上哪儿去了?” 潘浩儒心中又气又恨,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愤怒。在今天之前,不管她做了什么,自己都站在她的角度理解她,体谅她。即使是知道她惹上了林启凡,不负责任游戏人生般的跟他闪婚,自己都没有舍得去责怪她,但是现在,潘浩儒生气了。 他站起身:“我会用我的方法来解决,明天律师过来,有一些授权书要签字,从现在开始,我不再听你的了!”说完便向外面走去。 “潘潘!”许卓然扑通一下跳下床,光着脚丫追了上去,从身后紧紧抱住潘浩儒:“我错了,我错了,你别生气,你原谅我,我以后不会再意气用事了!你信我,你信我,好不好?” 潘浩儒身子一僵,他真想拂袖而去,可是他还是回头了。看到娇小的她,光着脚忍着痛,一脸惶恐地站在地上,仿佛在等着他的裁决,他心中一软,叹了口气:“你真让我一点儿办法都没有!” 潘浩儒弯下腰,将她又抱回病床。 “潘潘,我从来没想过,原来你也会发脾气,也会跟我发脾气!”许卓然嘴上在笑,而眼睛里又有泪花闪过。 是的,怨她做什么,她要是洒脱的,自私的,自己还会喜欢她吗? 潘浩儒将她搂在怀里:“是呀,我也会生气,也会跟你发脾气,我自己也没想到,我一直以为我不会跟你生气的!” 许卓然把头埋在他的怀里:“潘,我们是不是缘分不够,才会这样波折?” 潘浩儒推开她,直视着她:“不许退缩,不许摇摆,更不许做傻事,从现在起,乖乖听话!” 她恍惚了。 潘浩儒又说:“现在是一团乱麻,收起你一心求全求好的原则,只有以快刀,果断地解决这一切才是对我们三个人最好的解局。你记住,只要你听话,这一切解决起来并不难,我怕的就是你横生枝节!” “我?”许卓然反思着,也许吧,潘浩儒说得很对,多少次,都是自己的自以为是,横生枝节,打乱了他的计划,让两个人的幸福越来越遥不可及。 若有若无的一声轻叹。 “好了。”许卓然的理智又一次战胜了情感,“你走吧,这一次,我听你的!” 潘浩儒点了点头,目光凝重地看着他,虽然不舍,却又无可奈何地走了。 第五十二章 土崩瓦解 第五十二章 土崩瓦解 “吃点水果!”廖永红托着切好的火龙果,递给许卓然。 “谢谢!”许卓然接了过来,用叉子插起一块,大口大口地嚼着,现在除了吃东西是自由的,即使是上厕所,林启凡请的护工都会紧紧跟着。 “真没想到,你这婚结的,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闪的速度连我这半个媒人都惊了,可是这后面的惊心动魄也真让我嗔目皆舌,妹妹,你真行!”廖永红开着玩笑,可是许卓然听来却是笑也笑不出,唯有苦涩。 “想不到潘浩儒这么长情,三番两次追你到深圳来了?”廖永红打量着许卓然的神色。 许卓然连忙“嘘”了一声:“大姐,别这么指名道姓的好不好?” “哦,明白了,不好意思!”廖永红笑了,“现在,你打算怎么办呢?” “我?”许卓然翻了个白眼,“我想凉拌,可是由不得我!” “现在是比较难办!”廖永红从书包里掏出一张红色的请柬,“看看这个吧!” “这是什么,又是哪个商场店庆?”许卓然眉头微皱,这两天被自己的事情搞得七荤八素的,根本顾不上工作,也没法打电话给晓颖和杜江,五一长假期间的销售和促销的情况自己都忽略了。 自责之中打开请柬一看:“什么?‘林启凡与许卓然结婚典礼定于2004年6月8日,大中华喜来登酒店六层宴会厅。敬请光临’!” 许卓然举着请柬,不,应该说是喜帖,手微微有些发颤:“现在什么情况,他发这个给你?什么意思?” 廖永红拍了拍许卓然:“不只是发给我,还有深圳、珠海、广州,场面上的人,都发了!” 看着目瞪口呆的许卓然,廖永红又补上了一句:“现在全广东的人都知道,药行巨子林启凡娶了我们水漾年轻漂亮的副总许卓然,婚宴定了一百桌,估计这一次,光礼金你就能买一套海景别墅了!” “廖姐,他怎么会?他明知道我和潘已经复合了,我想离婚,他怎么还会发喜帖?还定了婚宴?他脑子坏掉了吗?到时候没有新娘,他的脸往哪儿摆?他怎么这么糊涂?”许卓然真的完全傻了,这样的林启凡,好像已经精神失常了。 而这两天除了那个形影不离的、身材剽悍的护工监视着自己以外,林启凡反而不知为什么都没有露面,原来他跑去筹备婚礼了? 就在这个时候,那个精神失常的男人出现在他们面前。 在他身后还跟着两个美女,一个人提着一个黑色的皮箱,而另外一个则笑着问林启凡:“林先生,这两位哪位是新娘?” 林启凡笑了,调侃着说道:“你们看呢,看我跟谁比较有夫妻相!” 其中一个女孩儿说:“肯定是床上那个小姐了,长得又漂亮又年轻,难怪林先生这么体贴,还让我们上门来量身!” 许卓然不顾形象地抓了抓头发:“林启凡,你什么意思,叫她们来做什么?” “这还不明白吗?”廖永红笑了,“妹妹,肯定是林总请来的婚纱机构,帮你量身来了!” “啊?”许卓然看着他,“是吗?” “当然!”林启凡指了指另外一个女孩,“先给她看看画册,挑好样子,然后再量身,顺便告诉她我比较中意的那两款!” “好的!”拎着黑箱子的女生打开箱子,里面是厚厚的几本画册。她抱着它们放到许卓然床边:“林太太看看,哪个比较满意,虽然时间比较紧,但是我们还是会保证质量的,放心好了!” 许卓然没有反弹,没有随着心意把那些画册扔着满天飞。她只是转过头,对上了林启凡的眼睛,她的眼神儿中有一丝乞求。 两个人对视的时间很长,林启凡的心里微微动了一下,本来以为她还是会闹的,没想到这一次她学乖了。林启凡心中又涌起了一线希望,如果没有那个潘浩儒,她的小脾气,自己有把握将她扳过来,让她名符其实地做好他的妻子。 想到此,他语气又和缓了起来:“既然她不想选,就按我挑的样子吧,你们先给她量身吧!” 许卓然坐在床上没有动。 廖永红则走过去,俯在她耳边小声说着:“给个面子吧,在这儿别闹!” 说完就拉着许卓然下了床。 木然地任由婚纱设计师量好尺寸,又看着林启凡将她们送走。 “廖姐,你帮我劝劝他吧。我不想吵,也不想闹,可是这婚真的不能结,白白浪费那么多钱,毫无意义!”许卓然出奇的平静。 “卓儿,其实你跟林启凡,是他一直在追,你一直在躲,你根本没有静下心来体会他的好,其实他这个人真的不坏,你不知道……”廖永红突然停了下来,因为她看到林启凡站在门口,用威胁的眼神儿让她闭嘴。 于是她歉意地笑了笑,马上封口。 “你很闲吗?公司的事不用管吗?我老婆这儿有护工,不需要你费心!”林启凡的嘴真的很毒,廖永红再有风度,脸色还是微变,她站起身,拍了拍许卓然:“好了,那我先回去了,你安心静养,公司的事不要担心!” “廖姐!”许卓然心里一慌,喊了一声,她还是希望廖永红可以劝劝林启凡。 “我送你出去!”林启凡在边上催促着。 廖永红拎着包走出病房,林启凡跟在后面:“这段时间她不能上班,结婚以后,我也不希望她出来工作,你另外找人吧!” 廖永红停下脚步,转过身,看着他,唇边浮起一丝冷笑:“林启凡,想不到今天,你还是这么不了解女人?许卓然不是王芳,王芳可以在家里永远为你等门,不管你几点回家,都有热饭热菜,汤汤水水侍候着。许卓然是关在家里的下堂妻吗?你又关得住吗?既然这么不自信,你娶她做什么?日日提防,时时小心,有意思吗?我告诉你,这样老得很快,容易早衰!” “我说过,别跟我提王芳,你不配提她的名字!”林启凡紧绷着脸,神情冷峻,目露凶光。 唉,廖永红叹了口气:“好了,启凡,以前的事,谁对谁错,王芳都不会复活了,你也应该从这个阴影中走出来,本来我处处帮你,就是因为我想成全你和许卓然,可是没想到,她的心思始终不在你身上,与其将来痛苦,不如现在放手。再说了,你林启凡是谁?叱咤香江商场多年的不败角色,何患无妻呢?找一个像王芳那样死心塌地爱你的,不好吗?” 林启凡伸出手,用手指对上了廖永红的鼻子尖:“今天,是你最后一次提她,如果以后再提,或者是讲给许卓然听,咱们老账新账一起算!”说完,林启凡转过身走回了病房。 许卓然背对着门,眼睛盯着窗口,一动不动地坐着。 林启凡走了过去,双手按在她的肩膀上,伏下身子,将头紧紧抵在她的头顶。许卓然没有挣扎,也没有拒绝,因为从玻璃窗的反射她看到了,泪水在他的眼中闪过。 是的,王芳走了快六年了。这六年里,他有过很多女人,但是从来没有想过要娶回家,因为他发现自己失去了爱的能力,所有的女人,娇媚的、清纯的、艳丽的,环肥燕瘦,性情各异,但是不管是哪一个,都没有让他敞开过心门。 只有这个许卓然,她点燃了自己的激情,让自己有了爱的愿望和冲动,让自己终于下定决心,从王芳的阴影中走出来,决定再次结婚,再次建立一个家庭。 所以,他输不起。 他不能想象,许卓然跟他离了婚,一直以来憧憬的两人世界不复存在,他该如何?还和过去一样,醉生梦死,跟那些只想着从他兜里往外掏钱的女人逢场作戏吗? 他的神情怎么这么忧伤,许卓然有些茫然了,对于林启凡,她没有爱,但是她有心,廖永红说得很对,一直以为是他在主动,自己在逃避,但是他的好,多多少少自己还是能感受到的。那次午夜车祸中,他匆匆赶来,看到自己时的眼神儿,那真切的焦急与心痛,自己是看在眼里的。 还有那一次,雨夜中的相送,突发胃痉挛入院,陪在自己输液的两个多小时,他是真的对自己好。 即使是在度假村,许卓然闭上了眼睛,错就错在那一次,他不该乘人之危,不该强迫自己。可是,许卓然又想起了在北京自己的那次酒醉,同样在酒店里,他是有机会的,可是那一次他没有。 那么会不会是自己的原因呢? 是的,为什么会跟他去领证? 单纯的游戏人生?破罐子破摔的心理作怪? 不是,难道自己潜意识里把他当成了避风港,知道没有了潘浩儒,自己伤痕累累的时候还有一个林启凡可以接纳自己,可以让自己依靠? 许卓然糊涂了,心中不可撼动的城堡,居然因为一向强悍的他,此时不经意间闪过的泪花而瓦解了? 第五十三章 最后的选择 第五十三章 最后的选择 最后一次换完药,医生又嘱咐了几句不要沾水之类的话,办完所有的手续,林启凡态度平和地拉着许卓然走出病房。 站在他的a8车门前,许卓然有些犹豫,他应该收到律师信了,怎么没有气极败坏的咆哮和发火,居然如此平静。 “上车吧,今天我不跟你吵!”林启凡拉开车门。 许卓然坐了上去,不吵,就意味着要好好谈谈,他这样反而让自己觉得愧疚。 还是那间在海边的云深别墅。 这一次不是生拉硬拽,而是牵着她的手下了车,走进房门,把她轻轻地按在沙发上。 “喝水吗?”他态度格外温和,让人极为不适应。 许卓然摇了摇头,刚要开口,林启凡挥了挥手:“先别急,你听我说!” “你想离,我不想离,中间还夹着一个潘浩儒,你说,怎么办呢?”林启凡盯着许卓然,眼神儿有些异样,“不可能血拼,就算打输了,我也不肯放手,那么你和他呢?天天跟我闹,天天让我跟防贼似的防着你?以后生个孩子还得去做亲子鉴定?” 这就是林启凡,什么样的话三句之后,便不能听了。许卓然紧绷着脸,没有接话,因为她也无话可说。 林启凡站起身从边桌的抽屉里拿出一个牛皮纸口袋,重重地摔在她的面前:“打开看看!看看这个能不能让你安安心心的做林太太!” 许卓然的眼皮,连抬都没有抬起,她以为不过是房产证或者其他什么资产证明。微微有些倔强的把脸扭向另外一边。 “好,你不看!”他走过去,解开上面的带子,拿出一叠文件,递到她眼前。 她不想看,伸手去挡,然而就在匆忙中的一瞥中,她看到了三个字,潘浩儒。她不敢置信,惊恐地夺了过来,一页纸、一页纸仔细地看,面上竭力保持着镇定,然而那微微抖动手指,暴露了一切。 最终,她把它轻轻的放在茶几上:“你,是怎么得到的!” 他坐在她对面,微微一笑:“倔呀,还倔,别理我呀!” 她低下头,内心波澜四起:“你想怎么样?” “你说呢,十多年以前,在珠海和海南的地产界,我和他就是生意场上的对手,暗中较量了好几个回合,不分胜负,真是没想到,我们还会有这样的渊源!”他脸色微变,恨恨说道。 林启凡掏出打火机,点燃一支烟,然后把打火机丢到茶几上:“你可以把它烧了,然后把这个亲手交到他手里,从此再无瓜葛,我林启凡也绝不拿从前的事情为难你!” 林启凡又甩出一个信封,粉红色的,里面应该就是喜帖。 “当然,你也可以把喜帖烧了!”林启凡吞云吐雾,神情有些悠然,“这局因你而起,也由你来终局,很公平。只要你烧了喜帖,我保证在十天之内跟你办离婚手续,只是那时候,你猜潘浩儒会在哪儿?” 许卓然沉默了,再一次看着那些材料,天呢,潘浩儒怎么会这么不小心,思索着,艰难的抉择着,她抬起头看着林启凡:“你知道我会怎么做,你算准了我会烧掉这些材料,跟你结婚的,对吗?” 林启凡深深地吸了一口烟:“我不知道,曾经我以为自己很有把握,但是你给了我当头一棒,我头天晚上跟朋友们庆祝自己结婚,第二天一早,端着早点去给你献殷勤,结果看见自己的新娘正在跟别人上床,这种意外都发生了。所以你现在做什么选择,我没有把握,只是我愿意去赌!” “前一分钟你才说过,永远不再提,可是下一秒你就又在提,其实你根本不可能忘记,而且,因为这份材料,我选择了你,你心里不会更难受吗?这只能说明我在乎的是他,我想帮的是他,我爱的是他呀?林启凡,放手,真的不可能吗?”许卓然近乎是在哀求,这是她最后一线的希望。 林启凡掐灭了手中的烟头。他再一次拿起打手机,点燃了火:“你说吧,烧哪个!” “好吧,既然你要这样的婚姻,我陪你!”许卓然在这一刻,她终于下定决心,她甚至没有怪林启凡,反而有些感谢他,因为他终于用这样的方法,帮自己做出了决断,也许这样最好,她用自己的幸福回报了潘浩儒对她的感情,也保存了那份完美。 从此以后,安心地做林启凡的妻子,也算有始有终。 而潘浩儒,也许时间可以改变一切,那样优秀的他,只要放开心结,一定会有更美好的女孩走进她的生活。 许卓然走出去,从林启凡手中接过打火机,只是并没有点燃任何一样东西,只是把它关了。 林启凡皱着眉头看着她。 许卓然淡淡一笑:“何必烧呢,这只是复印件。我答应你,明天我会把喜帖送给他,同时,我相信你,你会履行承诺的!” 林启凡仿佛没有听清:“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许卓然没说话,直接走上二楼:“我累了,我要睡一会儿!” 林启凡又惊又喜,仿佛难以置信,冲上前去一把将许卓然抱了起来,连着转了好几个圈:“真的?宝贝,你真的答应了?” 许卓然闭上了眼睛,因为她的眼睛里有泪光,她轻轻地只说了一句:“头晕!” 林启凡满心欢喜将许卓然抱到房里,将她轻轻地放在床上,悄悄走了出去。兴奋,因为他赢了。 早上许卓然出门的时候,神情有些恍惚,林启凡跟在后面:“约在哪里,我送你!” 许卓然停下步子,静静地注视着他,今天的她穿着一件天蓝色的v形衫,纯白色的超短裙,白色的圆头长筒靴,这样一身装扮,看起来既亮丽又清纯,只是样子看起来精神还不是很好,她平静地说:“今天,给我一天的时间,让我去跟他告别,好吗?” 林启凡微微皱眉,没有说同意也没有立即回绝。 许卓然走近他,第一次主动牵起他的手:“从现在开始相信我,好吗?我不会跟他再有什么越轨的行为,只是想用一天的时间,跟过去告别,可以吗?” 林启凡看着她,感情告诉他没得商量,直接拒绝就好了,但是她仰着脸,眼中全是期盼之色,确切的说是乞求,所以最终他只是拍了拍她的肩膀:“记住你自己说的话,我等你回来吃晚饭!”说完,便转身走进家门。 许卓然拎着小包走出大门,顺着小路向山下走去,不一会儿便拦了一辆出租车。 没有打电话,只是发了一个短信:“浩儒,我在西冲鹿咀山庄等你!” 西冲沙滩,踩着柔软平缓的海沙,无污染的海水清澈碧蓝,岸边绿树成荫。 与潘浩儒牵手在海边漫步,尽情享受着阳光、沙滩、海浪。 抛开所有的烦恼,这一刻,只有涛声和心跳。 潘浩儒伸手搂了搂她被海风吹乱的长发:“怎么会约我到这儿来?” 许卓然停下脚步,对上他的眼睛:“什么都不要问,今天好好的放松一下,我来深圳这么长时间了,都没有来过这儿,听说西冲的海滩是最美的!” 鹿咀地处大鹏半岛的最东端,高山角伸入海中,蟹岩立于其上,最高处212米,是观海、听涛、看日出的最佳所在。在海岸边分布着数处精美幽静的沙滩,长满红树林的潟湖清水荡漾,连接着幽深的山涧。 在海滩附近静静地走一走,然后在山庄租了两辆自行车,一路往东山方向骑去,随处可见许多农家院。 “知道吗?以前你带我去南非的时候,我就在想,如果带你去北京周边的农家乐,你会是什么表情?”置身在种着竹林、芭蕉的院内,坐在朴素的农家饭桌前,许卓然几分调侃地说道。 “你以为我不喜欢这样的氛围?”潘浩儒盯着她看,今天的她有些不同寻常,潘浩儒的心情也跟着有些发紧,但是她始终不提,自己也不好一直追问。 午饭吃到了出名的“窑鸡”“大盆菜”,还有主人从七娘山上挖回的山野菜和野生竹笋,这种久违的感觉真的很舒服。许卓然说:“我以前常常说,如果不用上班挣钱就能衣食无忧,我就想到一个小村子过这样的生活,可是你知道我妈说什么吗?” 潘浩儒摇了摇头。 “我妈说我只看到事情好的一面,可是事实上光鲜的一面往往不是全部,农村生活的恬静、舒适都是建立在辛苦劳作基础上的,早起喂猪、放羊、涮锅、升火、做饭,就是日常的洗洗涮涮,哪一件都不是城里人想的那么舒服和容易的,如果真的让我过这样的日子,我肯定受不了!”许卓然又想起了在青海半年的日子,是的,那时候都是藏民和学生来照顾她的,大家真的像众星捧月一样来照顾她,不用她去拾牛粪,也不用她亲自煮茶,洗衣,大家都帮她抢着做了。 潘浩儒把她的手放在自己的手心中:“是不是他又给你什么压力了?今天感觉很伤感!” “伤感?”许卓然勉强自己笑了笑,“哪有呀?我是马上就要解脱了,有些患得患失!” “真的?”潘浩儒盯着她的眼睛,“你从来不会说谎,而且,你也不应该对我说谎!” “好了!”许卓然站起身,“老板,结账!” 她抢着付完钱,拉着潘浩儒走出了农家大院:“什么时候我们也有这样一个院子就好了,天天去海边看日初,然后去山上拔野菜,去自家的果园子里摘水果,一边幸福的享受生活,一边还能挣游客的钱!” 她一面说,一面笑,眼睛不停地闪烁着。 两个人骑着自行车,许卓然对潘浩儒说:“我妈说过,有山靠山,没山自立,这话真是至理名言,还记得当初你陪我,在义庄附近的空场练车吗?只上路练习了那么一小会儿,你就说我反应慢,协调能力差,这不行那不行的,结果还没收了我的车钥匙。可是你知道吗?在深圳,我还开金杯车在大雨天送过货呢!” 潘浩儒看着她随风飞舞的长发,飘动的蓝色衣衫,还有洋溢在脸上的笑容,只是觉得心一点一点下沉。 车子中间出了一点问题,是链子绞在一起了,潘浩儒停下来帮许卓然上着链子,三下五除二便徒手修好了,只是满手是黑黑的机油,许卓然从包里掏出湿纸巾,摊开他的手,一点一点小心翼翼地擦着,不一会儿,一张湿纸巾就便成了大花脸,于是她又抻出拇指、食指、中指,一点一点儿擦着,动作轻柔,一脸郑重,仿佛是不经意又仿佛是必然,一滴泪水正好掉在他的手心当中。 潘浩儒按住了她的肩膀,一脸沉静地看着她。 许卓然笑了笑:“想起一句歌词,你掌心的痣,我总记得在那里,可是你的手心里没有,所以我送你一颗眼泪,应个景!” “走吧!”说完,她推着车子走在前面,很快便骑了上去。 潘浩儒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面色更加难看。 鹿咀山庄新推出了许多木屋别墅,几乎每间都能看到海。所有房屋都是采用吊脚楼的形式,现在这些具有欧式风情的独立小木屋依山而建,错落而居,和周围的自然环境组成了一道和谐的风景。 在木屋中,许卓然靠在潘浩儒怀中,喃喃低语:“你知道吗?我曾经无数次的憧憬过自己的婚礼,就在这儿,小木屋就是我们的新房,而外面的海滩就是宴会厅,婚礼在晚上举行,我们要放好多好多的焰火,然后租一条小船,我们俩乘着小船顺着水流驶入红树林,整个晚上都依偎在一起,看星星,看焰火,听涛声。然后第二天一早,一起迎接天空中第一道曙光,你说,这该有多美?” 潘浩儒抚着她的肩膀,眉头轻轻拧在一起。 许卓然继续说着:“我都想好了,你送我的肯定就是那颗‘非洲之傲’,而我呢,就送你一张纸,是《哥林多前书》第13章的复印件!” 她笑了。 “爱是恒久忍耐,又有恩慈…… 凡事包容,凡事相信,凡事盼望,凡事忍耐。 爱是永不止息。 一切都非常完美,正如同你能希望的那样!” 她的声音很柔,很轻,有些欢快,又有一丝挥之不去的哀伤。 “如果你想,一切都可以实现!”潘浩儒说。 许卓然摇了摇头:“今天我很开心,因为你在我身边,陪我走完了我梦中的场景,对我而言,走到此刻,一切都圆满了!” 潘浩儒扳过她的脸,一语不发,只是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她。 她忽然闭上了眼睛,因为她根本不敢去面对,她怕自己会动摇,会失控。 “橙色爱情,如果用一种颜色来定义我们的爱情,我想它是橙色的,没有红色的炙热,没有白色的纯洁,橙色,淡淡的,又沁人心脾,让人永远难以忘怀,可是橙色注定是短暂的,混沌的,不能长久的,因为橙色同样是危险的颜色……”她自顾自地说着,那神情,让潘浩儒觉得有些触目惊心。 很多时候,自己对她的了解,超过了任何人,所以从早上一见面他便知道她的决定,只是他想等着她亲口说出来,他想看看,她能不能坦然地说出来,可是她,许卓然,终究不是任何人能看透的,她用自己特有的方式诉说着,告白着,同样也是一种告别。 “你选择逃避?还是他在威胁你?”潘浩儒声音听起来似乎一切如常,只是许卓然能够听出来,不是,他是隐忍待发,因为摸着自己脸的他的手指尖在微微轻颤。 “不是逃避,他也没有威胁我,而是我发现自己对他也不是全无感情,我不想伤你,也不想伤他,你们两个相比,你更完美,也更豁达,我离开你,你可以自己疗伤,可以慢慢平复。只要你愿意,幸福对你而言,是随处可得的。且不说宋萱,就是古韵,nicole,都是很好的选择,可是他不同,他会发疯,他会毁了很多人,很多事……” 潘浩儒再也无法抑制心中的怒火,他站起身,是的,他收回了自己的手,因为他不能肯定这只手会不会用力地扇在她的脸上。 “宋萱、古韵、nicole,难道在你眼中,我就是这么随意打发的吗?”潘浩儒狠狠盯了她一眼,转身离去,那扇门随即重重地关上。 就像是那扇曾经只为她打开的心门,从此紧紧地闭上。 潘浩儒不知道的是,在他离去以后,许卓然一个人坐在小木屋中,她没有哭,静静地等到天黑,她买了很多的烟花和爆竹,一个人,在夜色降临的时候,大着胆子将所有的烟花和爆竹点燃,看着夜空中的满目绚烂,听着宁静夜空中震耳欲聋的巨大声响,淡淡的笑容始终存在她的脸上。 是的,这就是爱吧,痛到麻木,痛到须要用这样的方式祭奠哀悼自己的恋曲,一切都在今夜结束,明天,阳光升起,一切都不复存在。 第五十四章 洞房花烛夜 第五十四章 洞房花烛夜 “其实,你知道的,我不想要这个婚礼!”许卓然有些木然地站在镜子面前。 “我知道,可是我想要!”林启凡不知什么时候进来的,他站在她的身后,和她一起端详镜中的新娘。 经过化妆师和造型师轮番上阵,站在镜子前面的许卓然,是一个美丽出尘的新娘。 他穿了一件光缎面料的衬衫,简洁的款式,由于采用了香槟色和光锻面料而更具华贵感,特别是与新娘的裙子形成呼应。 许卓然暗想,虽然新郞不是她喜欢的,虽然婚礼不是她期望中的,但是不得不承认,这款婚纱是她钟爱的。它款式简洁,神来之笔的设计是上下身分别采用了两种不同的面料,缎面华丽典雅,而白纱营造出一种梦幻之感。独特的宽v字领的设计突出了性感的上围,突出她玲珑完美的身形。 她笑了,原来男人永远比女人更了解女人。 走出这间豪华的1980元一晚的套房,在乐曲声中踏上红毯,得体的举止,浅浅的笑容,她是最出众的新娘,满眼望去整个宴会厅都是祝福的笑脸,许卓然知道,自己之所以得体,是因为她在表演,在演绎一个角色,所以她没有丝毫的忐忑与羞涩,坦然地面对所有的祝福与夸奖。 这是她的角色,就像在职场中,只要时时刻刻提醒自己要有职业意识,一切就不会有所偏差。 豪华的场面,隆重的典礼,一整套的仪式下来,已经有些难以重负,每一桌的敬酒,都是林启凡挡了,而自己的伴娘是同事小米和陈晓颖,她俩也丝毫不见示弱,见白的干白的,见红的喝红的,所以自己一直还能保持清醒。 当来到女方亲朋这一桌的时候,都是水漾的同事,因为许卓然到现在都没有勇气去跟家人和北京的那帮朋友去讲。 廖永红站了起来:“恭喜,终于喜结良缘了!”并递上一个厚厚的红包。 小米抢着接了过来,放在陈晓颖抱着的红色箱子内,钱呀,一箱子沉甸甸的钱呢。 许卓然看着廖永红,微微一笑,从桌上拿起一杯白酒:“这一杯一定要喝,也算谢媒!”说着,便一饮而尽。 廖永红与林启凡相视之下,神情各异。 “慢点喝,别喝太猛了!”林启凡低声责备。 “这谢媒,也得有我一份吧!”那吵吵的大嗓门,自然是老藏。 他端着两杯白酒走了过来:“小嫂子,今儿能跟凡哥结婚,这里面怎么也得有我的功劳吧!” 他早已满身酒气,许卓然有些微微作呕,但是她点了点头:“没错,要是没有你,我怎么可能会站在这里,你还真是大媒!” 说完,从他手中拿过酒杯,一饮而尽。 喝的确实有些急了,那晶莹的酒水溢在外面,在精致的妆容上留下一道淡淡的痕迹,仿佛哭过一般。 “这是怎么回事?刚刚都没跟我们喝,怎么跟老藏喝了?”一堆人吵吵嚷嚷的围了上来。 林启凡伸手要拦,许多人都大为不满。 “凡哥,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嫂子这么能喝,也挺豪爽的,你干吗拦着人家呀?这晚上洞房你清醒不就得了吗!” 话糙,而游戏更糙。 许卓然又连连干掉几杯白酒。 然后和林启凡一道被“请”到了台上。 有人拿来两个鸡蛋,让林启凡站在椅子上,又让许卓然将鸡蛋放在裤管中,从一条裤管滚到另外一面,这就是现在婚礼上最流行的游戏。 很俗,但是最能渲染气氛。 许卓然用手捏着鸡蛋,当鸡蛋运送到林启凡大腿跟的时候,她微微一笑,随即手上用力,鸡蛋碎了,蛋清连着可爱的蛋黄儿,顺着林启凡的腿流了下来。 整个宴会厅一片沸腾。 林启凡也笑了,低声说了一句:“真没用!” “故意的!新娘子故意用手捏的!”立即有人喊了起来。 林启凡去休息室换衣服,而许卓然也换了一件红色的礼服,酒精的作用让她浑身发热,但是她依然很清醒,她悄悄走到房间阳台上,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电话号码。在这一天,婚礼之上,她觉得走完了全部的戏码之后,她完全可以心安理得地去打这个电话。 只是接电话的人微微有些诧异。 放下电话,古韵的脸色极其难看,她第一时间就想冲进潘浩儒的办公室,但是她忍住了,因为她要遵守承诺,只是心里一时慌乱如麻,该如何应对呢,最终,她只是找来了王立宁。 “真的?你听谁的?”王立宁的反应也很大。 古韵定了定神:“别管我听谁说的,现在这件事情只能这样处理,本来我想直接去找潘总,但是他这次从深圳回来,情绪这么低落,也一直没什么精力来管公司的事情,所以我才想找你商量商量!” 王立宁扫了她一眼:“你找我商量?这种事咱们谁能做主?肯定还得跟他说,不过既然你都有了解决办法,应该第一时间去跟他说,如果他能同意这么办,这事就算了了!” 古韵面上一怔,摇了摇头:“我怎么跟他去说呀,我说你把公司法人换一换,换成我,利用我台胞的身份,可以将以前偷逃的税款合理合法化?不可能,没准儿潘总还以为我不怀好意呢,况且这个政策是不是追及过住,谁也不知道呢?” 王立宁点了点头:“也对,那这样吧,你的意思是我去说?” 古韵点了点头:“而且,你一定要一口咬定,是听福建的代理商漏的口风,说关于珊瑚原材料进口的合法性上边要重新评估,以前界于原材料与成品之间,模糊状态下咱们采取的低税率,有违法的嫌疑,一定要尽快解决!” “我真纳闷,既然是你那些台湾上层的朋友露的消息,你为什么不直接跟潘总说,非要让我去拐个弯呢?”王立宁转动着那双古灵精怪的小眼睛,心思百转。 古韵叹了口气,心道,我不是怕被他一眼看穿,什么都说了,白白辜负了许卓然的嘱托吗。 躺在床上,整个人昏昏沉沉的。 耳边是林启凡不停的唠叨:“真好,洞房花烛夜,你来一个贫血晕倒,还没怎么招呢,先得输两个小时的液,我真服了你了,故意的吧?” 许卓然闭着眼睛,微微有些扑朔:“手上插着针头,可是没碍着你什么,你想做什么就自便吧!” 林启凡狠狠地在她脸上亲了一下:“你真以为我是色中恶鬼呀?算了,看你今天这么辛苦的配合,就放你一马!” 许卓然抽搐了一下嘴角:“谢谢!” 林启凡躺在她身边,情不自禁地握起她的手,牢牢地放在胸口上:“我们终于结婚了!我又有家了!” 林启凡有些感伤,他又想起了自己妻子,确切地说应该是前妻。 王芳,一个很贤惠的女人。 想当初,自己夜夜笙歌,每当酒醉而归的时候,她虽然心中有怨、有恨,但是她从来不表露在脸上,不管自己什么时候回到家中,总是会有放好的洗澡水,泡好的茶和关切的微笑。 有时候自己懒得洗了,一头倒在床上,她还会打来热水,浸湿毛巾后一点一点儿为自己擦洗。怕自己睡不安稳,她晚上起夜的时候,都是光着脚去洗手间,就怕拖鞋和地板摩擦发出的声音吵醒自己。 那时候自己常常在想,她就像是公司里那个没有学历、能力不高、又老又弱的看门人,因为自己条件差,从以才会小心翼翼,对每一个进出公司的人都点头哈腰,极力奉承,因为他根本没自信。 而王芳恐怕也是如此吧,离开自己她还能过这样的生活吗? 所以他坦然地接受着她长期以来默默地付出,没有感动也没有回报。 只是有一天,当他突然看到亮丽光鲜的她,也是别人眼中惊艳的对象的时候,他才明白,原来是自己错了,一个女人小心翼翼地侍候一个男人,那只有一种理由,便是爱。 林启凡一翻身,看着静静躺在自己身边的许卓然,现在这个老婆,她呢?她显然是不爱自己的,在她的面前,自己如同草芥,根本没有半点份量,可是为什么自己还会这么爱她,这样欲罢不能呢? 林启凡糊涂了,男人,究竟还是色眼看人的,先要愉悦了自己的视觉感受,这才是第一要素,这便是所谓的赏心悦目吧。 林启凡笑了,不由自主地伸手摸了摸她的耳垂。 她微微皱眉,并没有太大的反应。林启凡便又凑了上去,手也开始不安分地摸索起来。许卓然的眉头越发拧在一起,依旧是没有反应。 许卓然忽然睁开眼,她伸出右手拔掉了左手臂上的针头。 “干什么呢?还有半瓶呢?”林启凡坐了起来,瞪着她问道。 “你在干什么呢?你不是想做吗?我拔了它,省得碍事!”许卓然面无表情,看不出是喜是悲,也听不出是正话反说,还是故作相激。 “你怎么这么大火,我发现你就是不能喝酒,一喝酒就撒欢,得,我今天不跟你吵,大喜的日子我还图个吉利呢,你自己睡行了吧?”林启凡站起身,有些无奈地走出房间。 第五十五章 开始新生活 第五十五章 开始新生活 婚礼第二天,许卓然早早起来,穿了件再普通不过的白色短袖上衣,一条黑色的a字裙,标准的职业白领的衣着,单调却又永恒的配搭。 她走进储藏室,拿了一大袋子“好时”巧克力,一边拿一边在想,以前参加婚礼的时候,常常会鄙视那些在婚后提着喜糖各办公室寒暄的新人,因为这喜糖的糖纸虽然漂亮,可是里面的糖却难吃得要命,所以在吃了无数次这样的喜糖之后,许卓然曾经暗下决心自己结婚的时候,一定给大家发巧克力。 “好时!”她笑了笑,忽然觉得花林启凡的钱,在这个时候这样的心安理得,随即关上储藏室的灯,走了出来,一出门便撞见那个高大的身影,立即手抚胸口:“你干吗躲在我身后吓人!” 林启凡笑了:“是你自己太专心了,走路那么大声,你没听到?” 许卓然伸手推开他:“好了,我赶时间!” “赶什么时间?”林启凡一把抓住她的胳膊,“一大早,要去哪儿?” “去上班呀!”许卓然随口说道。 “疯了?还是没睡醒?”林启凡大为不满,“上什么班?上次在医院的时候我就跟廖永红说了,结婚以后你就不去上班了,再说,也没听说过哪个新娘子新婚第二天就上班的?” 许卓然抬起头看着他:“我们现在已经结婚了,以后要在一起生活,你能不能试着尊重一下我的想法,了解一下我的性格和习惯?你说的话,我可以参考,但是我不一定要完全听从,因为你不能替我决定,也不能命令我如何如何呀?” 林启凡双手抱臂放在胸前:“你坚持?” 许卓然点了点头:“婚姻是生活的一部分,但不是全部,工作、朋友、同事,我不可能不去面对。” 林启凡拍了拍她,拉着她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好了,这样,你既然想上班,就来海王吧,部门职位随便你选,要不在我办公室外面放张桌子,给我当助理?” 许卓然的脸立即垮了下来:“在家里,在外面,都要当我的领导?要保证你绝对的权威?你行行好吧,我真的不跟你说了,我来不及了!”说完,她站起身,向门外走去。 林启凡在后面喊着:“不吃早饭了?要不,等我洗把脸,我送你!” 许卓然头也没回,伸手摆了摆,是不要,还是告别,只有她自己清楚。 一路上,看着出租车的计费表,许卓然有些心痛。不行,住在这儿,天天打车上班,真的打不起,最好能说服林启凡,自己住回宿舍去,只是可能吗?许卓然叹了口气,到了公司,一进门,就有一堆人笑眯眯的看着她,吵着要吃喜糖。 许卓然把大口袋往前台一放,说了句“自取!”就一头扎进自己的办公室,关上了门。 办公室里的人面面相觑,米菲菲瞪着眼睛看着那扇大门紧闭的玻璃房子,长叹一声:“这也许是本世纪最冷酷的新娘子吧!” 而陈晓颖则是极为善解人意的,抱着一大袋子的喜糖,各屋串着,给大家分发,每到一处,大家都会戏谑她:“晓颖,你看你以前总跟人家同进同出的,如今挂单了吧,赶紧找一个,让我们也早点儿吃到你的喜糖!” 陈晓颖对于这样的话早已经麻木了,有的时候太热情并不是一件好事,不急不躁地顶了回去:“吃吧,‘好时’巧克力还堵不上你的嘴?你最好现在多吃点,到我结婚的时候,我也就去批发市场买点儿十块钱三斤的散装杂糖,估计那会儿您都不惜罕吃!” 回到座位上,陈晓颖打开excel统计表,看了一眼,忽然就觉得没什么心情了,看了眼旁边座位上的杜江,只见他阴沉着脸对着电脑忙着自己的事,于是偷偷打开网络收藏夹里的那个粉红色标记的网站。 缘分的天空——爱在深圳。 这是一个新兴的深圳青年交友网站。 她登录了自己的用户名“等爱的木棉花”,又输入了密码,打开自己的首页,可是并没有期望中的惊喜,因为收件箱里没有新邮件提示。 她又点开发件箱,那里面还是上个月她给一个给她发来照片、要求见面的人的回信,是的,她不愿意在网上放自己的照片,也不愿意给别人发照片,所以愿意与她约会的人很少,自然也就没有什么成功的机会。 想了想,又觉得很没劲,索性一点鼠标,关闭了网站。 就在这个时候,手机响了,一个陌生的号码,陈晓颖微微犹豫之后便接起电话。 “你好,是陈晓颖吗?”一个男人的声音。 陈晓颖一阵心跳加快,自己在网站上没留电话呀,会是谁呢,她应了一声。 “我是福田分局的警长罗浩,请你下午2点带着身份证到局里来一趟!”声音平静镇定。 “行了,别逗了,快说正事。”陈晓颖想应该是新招的那几个男导购吧,没事就跟自己开玩笑。 “你说什么?”电话里的人愣了一下,“陈晓颖,通知你下午2点到福田分局,来一趟!”那个人似乎有些不耐烦,说完便挂断电话。 陈晓颖想了想,随即打开网页一查,这个电话号码果然是分局的。 立即变得很慌乱。 想也没想就敲开了许卓然办公室的门,探了一个头:“卓姐,我有点儿事找你!” “好,进来说吧!”许卓然关闭了网页,还好没有在重大新闻中看到令自己触目惊心的消息,她的心终于平静了。 坐在许卓然对面,陈晓颖打量了一下她的神色,犹豫着该怎样开口。许卓然苦笑道:“怎么,咱们俩还有什么不能直接说的?我情绪最低落的时候,最灰色的一面都被你看到了,我们也算赤诚相对了,知道吗?晓颖,你现在可是我心中最可爱的,也是最亲近的朋友,所以你想说什么就直接说好了!” 陈晓颖仿佛受到鼓励了:“卓姐,下午能陪我去一趟公安局吗?” “啊?公安局?”许卓然还是有些意外,“怎么了?出什么事了?还是家里?” 陈晓颖苦着一张脸,叹了口气:“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就说了下午让我带上身份证过去,别的什么都没说,卓姐,我心里这个扑通呀,我真的是不招灾不惹祸的,我是良民呀!” “停!”许卓然制止了她,“你先别自己吓自己,越说越恐怖,良民都出来了,你以为下午去的是宪兵队呀?” “呵呵,”陈晓颖笑了,“卓姐,看到你现在的状态,真替你高兴,你本来就是这样的,什么事情都会朝好的方向想,什么情况下都能说出那么幽默的话,我真羡慕你!” 许卓然拿起面前的水杯,浅浅地喝了一口,真是有些无可奈何。 下午2点,福田公安分局接待室内。 许卓然和陈晓颖坐在会议桌的这边,而对面是一个年轻的男警官,一个酷毙了的毛头小伙,干练而精明,他自我介绍:“我是刑侦处的警长罗浩,你们哪位是陈晓颖?” “我是!”陈晓颖有些忐忑,看了一眼罗浩,又看着许卓然。 “那你呢?”罗浩扫了一眼许卓然。 “我是她单位的同事,不知道你们找她有什么事,所以一起过来了!”许卓然从包里拿出一张名片,递给罗浩。 罗浩看了一眼名片,又放在桌上。 “是这样的,一个月前,你是不是在罗湖大厦附近超市门口的过街桥前,遇到一个自称是父亲得了重病,需要钱做手术的小姑娘?”罗浩盯着陈晓颖,仿佛在审讯。 陈晓颖与许卓然对视了一眼。 “你别看她,问你什么你就直接回答!”罗浩说。 “是!”陈晓颖点了点头。 “你把当时的情况描述一遍!”罗浩盯着面前这个女孩,心里略微有些失望,前不久他们破获了一起跨省拐卖妇女儿童,组织欺诈、卖淫等犯罪的案件,其中一个被解救的小女孩交给他们一本日记。原来,在这个组织里,拐来的妇女和孩子以后,好出手的都出手了,剩下的,长得不好看的或者年纪小还不能卖淫的,就组织她们在街上行乞、行骗,挣的钱居然不比卖淫来的少。而这个小女孩在家里的时候,曾经上过学,有自己的想法和朴素的善良,她虽然是被胁迫参与了类似的欺诈活动,但是,她把每一个给她捐赠的人的名字都记录下来。 所以,这次查抄的非法所得,刑警大队报上级批准以后,决定根据小女孩提供的名单,核实身份后,一一退还给被骗者。只是这里面大都是一百元,几十元,甚至是几块钱、几毛钱的碎账,对起来太过繁琐,最后大家商量的意见是,从大头往下捋。 没有想到,还会有人一次性给了她八千块钱,看名字陈晓颖。罗浩想这应该是一个女孩子,而且肯定是一个善良的女孩子,善良与美丽往往是一对孪生姐妹,想象中的她应该是时尚的、漂亮的,所以罗浩在接到这个任务时,心里有过一丝隐隐的期盼。他很感兴趣,这样一个女孩儿应该会是什么样子呢?他甚至想象着,她应该是留着一头漂亮的长发,脸上化着时尚的淡淡的彩妆,穿着一件今年最流行的韩式蓬蓬裙,集可爱、性感、甜美于一身。 然而,当她们走进会议室的时候,他有一些失望,虽然其中一个长得很漂亮,但是直觉告诉他,在她身边,那个瘦瘦小小、一头短发,皮肤晦暗,牙齿突兀的丑丑的女孩儿应该就是那个陈晓颖,所以,他相当的失望。 而陈晓颖此时反而镇定了,她简单地把当时的情景叙述一遍,然后看着罗浩:“那个小女孩的父亲得救了吗?” 罗浩有些哑然,盯着陈晓颖,他不想用善良这个词来评价她,他脑子里闪过一个字,那就是“傻”! 原来男人都是感性的动物,如果她漂亮,此举就自然被喻为善良,就会被歌颂,被赞赏。 但是如果她很丑,那么同样的行为就会被看作是“傻,没脑子!”这世界就是这样不公平。罗浩想着,终于觉得自己也不能免俗,甚至有些龌龊,于是他神情一缓,尽量让自己和颜悦色:“是这样的,她是受一个犯罪组织的胁迫,被迫从事的街头行骗活动,你是出于一片好心,但是确切地说,你更是受害者,现在我们追缴回来的一部分犯罪收入,正在分批次的退回,因为你的数目比较大,所以请你过来,核对一下情况,一会儿你拿着身份证,到隔壁房间,就可以把钱领走了!” 陈晓颖脸上的表情一下就变得僵硬了,仿佛凝固了,过了好半天她才说:“原来,真的是骗子!” 罗浩点了点头:“不过,她也是被拐卖的,现在我们正在跟她家里联系,准备把她送回去!” 陈晓颖很难过,原来自己真的是遇到骗子了,许卓然拍了拍她的肩膀:“晓颖,没事,不是说好人有好报吗?你看,钱,转了一圈,又回来了,没准后面还有什么好事等着你呢,你这么善良,一定会有好运的!” 陈晓颖看着她,说不清是想哭还是想笑,只是微微抽搐了一下嘴角,终于什么也没有说。 “好了,你们领完钱再过来一下,还有个媒体记者要采访!”罗浩站起身。 陈晓颖一脸诧异,看了看许卓然,有些茫然。 “等等,罗警官!”许卓然站起身,“这个采访我看就免了吧!” “为什么?”罗浩停下脚步,看着她。 许卓然也回答不上来究竟是为什么,但是直觉告诉她,这种事并不是什么正面的有教育意义的事情,而且她也担心晓颖不愿意这样出镜。 于是她思索片刻说道:“总之不太好吧,本来这件事她也没有告诉谁,不管是一心想帮助别人,还是被骗上当,现在这种情况下更应该低调了!” 罗浩的目光从她脸上移到陈晓颖身上:“你自己的意思呢?” 陈晓颖想了想:“我愿意接受采访!” “好,我去安排!”罗浩走了出去。 “卓姐,我知道你的好意,你怕我心里难过,自己好心办坏事,被人骗了,可是没关系,能够在媒体上写出来,警示大家,也是一种价值,你说对吗?”陈晓颖看着许卓然,表情十分坚定。 “来,介绍一下,这位是《深圳日报》的记者……”罗浩话音未落。 大家都笑了。 第五十六章 瑞德的笑容 第五十六章 瑞德的笑容 “刘涛?”许卓然和陈晓颖都有些意外。 “你们俩?冒傻气的原来是你们俩?”刘涛哼了一声,摇了摇头。 “你们认识?”罗浩看了看在场的几个人,仿佛明白了,“既然这样,就更好沟通了,那你们聊吧,我还有事先走了!” 留下他们三个人在这儿,还有些冷场。“那咱们也别跟这儿聊了,出去找个茶馆或者咖啡厅什么的吧!”许卓然拉着陈晓颖,又招呼着刘涛走出公安局。 福田南园路的92c咖啡馆是一家极具欧洲风格的咖啡馆,四周的窗户都可以随意打开,阳光可以直接室内,窗前白纱随风轻晃,更显轻柔浪漫。更让人驻足流连的是,在店内挂有不少经典老片的剧照。 《乱世佳人》、《廊桥遗梦》这些经典的海报与剧照让人有一种恍然入戏的感觉。 盯着那张白瑞德的照片,由克拉克·盖博饰演的白瑞德,是那样独一无二,脸上的神情永远是一副玩世不恭,有些嘲弄的神情,眼神中隐约透着一点儿令人难辨真伪的认真……没错,他的认真总是令思嘉难以置信,因为看上去,他似乎永远也没有个认真的时候。 许卓然在想,当时自己看这本书的时候,一直很奇怪,有些不了解思嘉的心思。 为什么不能早一点儿爱上白瑞德呢?多么完美又真实的一个男人呢,他看似游戏人生的态度,谈笑间挥洒的自信与魅力,逆境中的独善其身。这样的男人无疑是智慧的、强悍的、令人可以依靠,又勇于承担责任的人,可是思嘉一直念念不忘的,只是心中那个并不真切的甚至是有些虚幻的影子。 到底是什么才是真正的爱情呢? 照片中的他,转身,回眸,嘴角微扬。 这便是白瑞得的笑容! “卓姐,你在看什么?”陈晓颖拉了拉许卓然的胳膊。 许卓然这才恍过神儿,歉意地笑了笑:“不好意思,你们聊到哪儿了?” 刘涛关掉录音笔,看着许卓然别有深意地笑了。 “笑什么?感觉有点儿不怀好意!”许卓然随口说道。 刘涛笑了,歪着头想了一会儿,又重新对上许卓然的眼睛:“我在想,白瑞得的笑容,哪儿迷人呢?这样的笑容,有点儿坏坏的,痞痞的,思嘉也曾为它火冒三丈,甚至懊恼厌恶过,但是也同样为它晕眩、心动过,可是最后,却还是没能挽留住这笑容,以及带着这笑容的人!” 许卓然听了此话,心中莫名的一急:“你想说什么?” 刘涛端起面前的咖啡喝了一口:“你这么聪明,还需要我说明白吗?女人呀,永远是缺少理性思维的,什么是真正的适合,什么是所谓的好,都不知道,总是苦苦追寻着不属于自己的!却不知道,历尽千辛万苦,就算在一起了,就一定能拥有期望中的幸福吗?还是珍惜现在最好!” 许卓然一直在认真地听,听到现在,她真的明白了,是的,刘涛认识自己,也见过林启凡和潘浩儒,所以,他的评论也许是客观的。 而林启凡会是白瑞德吗? 许卓然心中暗暗发苦,即使他是,而自己也不是思嘉。最多就是媚兰,她又摇了摇头,好像也不是,算了,是或不是,有什么要紧的,她宁愿自己谁也不是,走自己的路,过自己的日子。 想到此,她站起身,拍了拍陈晓颖:“刘涛说得很对,与其追逐遥不可及的影子,不如珍惜现在,这就是所谓的劝君怜取眼前人吧?这么有内涵又有理智的男人,是一个很好的对象,你们又这么有缘,好好聊聊吧!” 她又看着刘涛:“说人也要说己,晓颖人有多好,有多善良,你今天是有切实的体会了吧?好好把握机会!” 说完,她便一个人走出咖啡馆。 走在路上,看了一眼时间,刚刚4点过一刻,现在的时间最为尴尬,回公司,没一会儿就下班了,可是回家呢?又似乎太早了。 所以她一个人在路上闲庭信步地走着,没有目标,没有时间概念,也不知该走到哪儿去。 而咖啡馆中,面面相对的是陈晓颖和刘涛。 这一次见面,说实话,刘涛比初次约会时反而更添了些尴尬与紧张,上一次没有任何的心理负担,他很轻松,随意开着玩笑,找着谈资。而今天,再次面对陈晓颖,他不知道该以何种语气和心态与她沟通。心里把生活版的那个记者骂了好几遍,什么生病,明明就是不想去公安局采访,才临时拉了自己来垫背,真是被她害惨了。 陈晓颖搅动着杯子里的咖啡,她的心情还是很沉重,是为自己还是为了那个小女孩,她也无从分辨。 “晓颖!”刘涛考虑了半天,还是觉得应该郑重地跟她说清楚。只是他刚一开口,便被陈晓颖打断了。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刚刚你讲给卓姐的话我都听明白了,《乱世佳人》我也看过,那还是当初家里刚有了录像机时租的录像带看的。你劝卓姐的意思,跟刚刚卓姐劝我们的都是一样,放弃畅想,脚踏实地地珍惜现在身边的人,可是,如果感情是可以收放自如,准确定位的话,这世上就没有梁山伯与祝英台,也没有贾宝玉和林黛玉,更不会有白瑞德和思嘉了,你说对吗?” 刘涛有些诧异地望着对面这个貌不惊人的女孩,她的思维真的很敏捷,刘涛心中有些不忍:“有道理,不过,那样的爱恋毕竟是文学作品,是作家创作出来的,生活中还是平平淡淡的多一些!” 陈晓颖笑了,喝完面前的咖啡,勇敢地抬起眼,对上他的目光:“你呢?愿意平淡吗?” 刘涛顿时愣住了。 陈晓颖笑了:“瞧,被我问住了吧?道理是每个人都明白的,用来劝人也会说得头头是道,但是,如果主角换着自己,谁不希望自己能邂逅浪漫,轰轰烈烈地谈一场缠绵悱恻、荡气回肠的爱情呢?”说到这儿,晓颖微微一滞,“我知道,我不是男人眼中能够一起造就一段浪漫情事的对象,因为我长得不好看,但是我不能因为自己长得不好看,就要求男人们一定要以心里美的标准去接受我,就像走在大街上,我也喜欢看帅哥一样,我明白!” 刘涛哑然了,一向能言善辩的他,沉默了。 “好了,大记者,不耽误您宝贵时间了,希望这篇稿子把我写得好好的,说不定我的真命天子看了会来找我呢!”陈晓颖站起身,一脸灿烂,冲他摆了摆手,走开了。 刘涛猛地扭过头,看着她的背影,内心闪过一丝挣扎。 面前的这个女孩,对待困境和挫折就像一块璞玉,她坚定,她乐观,她还很理智,在这一点儿上,她绝不输于许卓然,只是,刘涛犹豫了,要不要追出去呢?追上去,就意味着一种选择,一种认定,一个开始。 可是,刘涛最终还是没有起身,他打开自己的笔记本电脑,又打开了录音笔,里面是刚刚回放的录音,他手指飞快地敲打着键盘。他想,就像是晓颖说的,每个人对自己的生活都怀有希望和憧憬,都盼望可以得到高于现状的回馈,这就是追逐,虽然并不是每个人都会追逐到最终的期望中的幸福,但是追逐的权力与过程,是大家都要经历的,也是平等的。 走出咖啡馆的陈晓颖掏出电话给许卓然:“卓姐,你今天晚上回哪儿?要回宿舍吗?你之前的衣服都没拿几件,要不要我帮你收拾一下,明天拿到公司?” 许卓然还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想了想才说道:“说真的,我还没想好呢,你呢?这么快就完事了?我还以为你们会多谈一会的!” “卓姐,我求你了,刘涛人不错,你别往人家身上硬推我,人家不好意思说什么,我可是很清醒的,我们散了,我现在正准备回家呢?所以想问问你,要不要买点儿菜,带回去吃。” “晓颖!”许卓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去安慰她,但是好像她并不需要,于是只好说着,“这样吧,我一会儿再打给你!” 挂了电话,许卓然低着头想了一会儿,不管自己愿意不愿意,如今云深别墅就是她的家,而林启凡就是自己名正言顺的丈夫,不可能把家当成旅馆,也不可能把丈夫当成服务员,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还是要打招呼的。 于是她给林启凡发了一个短信:“我晚上回青年公寓,要收拾些衣服,如果晚了,就不回来了!” 仿佛短信刚刚发出,对方的电话就打了进来。 “你没在办公室?”这是林启凡的第一句话。 许卓然应了一声:“陪同事去了一趟分局,刚出来,时间不早不晚,正在想要不要回公司呢?” “分局?怎么了?出什么事了?”林启凡的声音立即大了起来,“好了,先散会,都出去!” 后面这几句话显然不是对自己说的,原来他在开会。 “说说,跟我说说,怎么回事?”林启凡的语气很急。 “没什么事,一句话也说不清楚,我就是告诉你我晚上……”许卓然话还没说完,林启凡已然抢先说道:“你在哪儿呢?我现在过来!” “啊?不用了,事情都办完了,我就是回去拿衣服!”许卓然实在很无奈,被动的感觉真的很不自在。 “那好,一会儿我直接去宿舍,正好可以请你们那个什么晓颖的一起吃个饭,然后接你回去!”他的语气还是那样不容置疑,说完便放下电话。 第五十七章 可怕的真相 第五十七章 可怕的真相 洗完澡,穿着一件长及脚面的白色睡裙,当她推开浴室的门走出来的时候,还有些不适应,因为他已经换好睡衣,但是上衣并没有系好扣子,敞着怀,坐在床头抽着烟。 许卓然微微皱眉,最烦的就是卧室里抽烟的人,尤其还躺在床上。 只是她并不想去管,在她看来,结了婚的女人,对男人的小节问题喋喋不休,根本没有任何意义,因为如果两个人爱的够深,一方可以包容,而另外一方可以自觉地为着对方去改变,根本不需要去管,去说,甚至是争吵。 就像潘浩儒,他永远不会在卧室里抽烟,在家里,他只在书房里抽,而当她要用书房的时候,他会打开所有的窗户,提前通风放味。 糟糕,怎么又想起他了? 这就是所谓的精神出轨吧! 许卓然坐在梳妆台前面,对着镜子,慢慢梳理着头发。 从镜子里望去,她第一次认真审视这间重新装饰后的卧室。 迷情雅致的欧式白色梳妆台,白色与金色完美结合的欧洲宫廷式雕花大床,同色系的四门衣柜,淡粉色的海基布墙面,更添了一种浪漫气息。 这肯定不是林启凡挑的,许卓然有些内心阴暗地想,他不是那种有品味的男人,他的衣着、家居恐怕都是用钱砸出来的效果,是找专业人士实地考察以后,设计出来的。 林启凡坐到她边上的单人布艺沙发上,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洗头了?” 典型的没话找话,许卓然想,好像两个人从初次见面以后,就一直在吵,从来没有好好说过话,所以今天晚上,第一次清醒的面对面坐着,反而不知该说些什么了。 林启凡拉过许卓然,看着她的眼睛:“其实你这性子,还没那个陈晓颖可爱呢!那样的女孩最起码惜福,知道好赖,对她好一点儿,请她吃个饭,送点礼物,人家开开心心的,感激和欢喜都写在脸上,不像你,不管怎么对你好,都觉得无所谓,应该应分的,无趣……” 许卓然甩开他的手,走到床边,掀开被子,躺了进去:“那你觉得我应该对你的青睐,感恩戴德,天天高呼万岁,叩谢皇恩?还是应试满面堆笑,等着你来宠幸?” 林启凡拧了拧眉头,也上了床,挤到她身边:“那倒不是,说得就跟我让你当街卖笑一样!” “卖笑怎么了?我从来就没瞧不起卖笑的女人,没有那些龌龊男人的需求,哪来的市场?”许卓然翻身转到另外一侧,把头埋在被子里。 “嘛呀?又拿着劲儿?又跟我扛?”林启凡一把掀开被子,将她压在身下。 许卓然用力推着他:“别闹!” “没闹呀?”林启凡嘿嘿一笑,“得把昨天的洞房之夜补回来,这是正事,也是大事!” 说着,便伸手去解许卓然睡衣上的带子,而嘴也开始覆在她的唇上。 许卓然使劲用手推着他:“别,你别动!” 林启凡手上更加用力:“你怎么回事?别每次都搞得跟强奸似的,配合一点儿好不好?” “不行,我今天不行!”许卓然用力推着他。 “为什么?”林启凡停了手,“是今天不行,还是现在不行,还是你根本不想?” 许卓然脸一红:“我那个了!”说完,便索性闭上了眼睛。 “瞎说,怎么这么爱骗人?”林启凡笑了,一把扯开她的睡衣,又将手伸进她的内衣之中,然而脸上很快就变了颜色。 许卓然睁开眼看了他一眼,扭过头去,不去看他。 林启凡脸涨得通红,从她身上翻了下来,转身走进浴室,哗哗的水流,估计是在洗手。许卓然蒙着被子呵呵笑着,只是笑过之后,又觉得其实一点儿也不可笑。 林启凡从浴室中走出来,又重新躺回床上:“行,真行,新婚第一夜,你晕倒,输液,第二晚,你月经,然后就是连续七天不能碰,行,这蜜月统共就三十天,行,三分之一就这么就没了?我可真亏!” “笑,你还笑!”林启凡一把拉开蒙在许卓然脸上的被子,“跟你说件正经事,这周末,我父母和弟弟一家要过来看咱们,你最好收敛一下你的脾气,扮演好贤妻的角色!” “什么?”许卓然瞪大了眼睛,原来婚姻缔结之初,不管你的初衷如何,但是婚姻就是婚姻,它不仅仅是两个人的生活,它还牵动着两个家庭。 她刚刚说服自己尝试着去当他的妻子,可是接踵而来的,居然还有儿媳妇、大嫂的角色在等着她。 “怎么了,脸色都变了?你不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吗?怎么?担心了?”林启凡看着她,眼神儿有些闪烁。 他再一次从烟盒中拿起一支烟,准备点燃,许卓然微微皱眉,但是她还是没有制止,因为她根本不想去管他。林启凡笑了,把那支烟扔在床头柜上,走到床的一侧,掀开被子,半靠在床头上,侧着头看她。 许卓然的心里很矛盾,这是林启凡的家,他的家人随时可以来,自己没有权力也没有理由去阻拦,但是,现在的状态,如果让她笑脸相迎,体贴周到的去接待、照顾他的家人,充当一个合格主妇的角色,她也真的不一定能做到。 所以她很无奈,抬起头,有些楚楚可怜地看着林启凡:“我可不可以先回青年公寓那边去住几天?” “你觉得我会答应吗?”林启凡瞪着她,“这么多年了,我父母家人一直担心我的生活,这一次听说我结婚了,他们特意过来看看我们生活的怎么样?你说,我可以拒绝吗?如果他们来了,而你避不露面,你让他们怎么想?你不是故意让我为难吗?” 许卓然叹了口气:“我只是担心,我们之间还有那么多的问题,还需要一段时间来适应和磨合,更何况是你的家人,我是怕自己不能很好的应付!” 林启凡伸手将她揽在怀里,语气和神色都有些和缓:“你能,只要你想,你就一定会做得很出色!” 北京东三环鹿港小镇。 古韵走进店门,服务员殷勤的招呼:“小姐,几位?” “两位,不过他已经先到了,是一位先生!”话音未落,抬眼看到对着窗子第三张桌子边上的潘浩儒冲她微微招了招手。 古韵笑着点了点头,走了过去,心中多少有些忐忑,对于这位老板,应该说两个人的交情,绝对不是单纯的老板与雇员的关系,当初自己在台湾遭遇人生中难以逾越的低谷,从贸易公司的老板娘,一下子沦为负债累累的弃妇,走投无路的时候,遇到了他。 刚好他需要找一个懂珊瑚行业的帮手,而原本自己和老公一起创办的公司,就是一直在做台湾深海珊瑚进出口的生意,所以短短的几次接触之后,就达成合作意向。 那时的潘浩儒对自己而言,就像是拨开黑夜的光明使者,又像是深陷泥潭中的从高处悬下的一根绳子,就是说成是救命稻草也不为过。 而且,在没有为他创造出任何价值的时候,他就帮着自己脱离困境,偿还了债务。跟着他来到北京,加盟元亨,从此在自己的生活中掀开了崭新的一页。 是的,在古韵的心中,他是恩人,也是亲人。 他一直是那样若即若离,恰到好处地保持着彼此间的分寸,这只能让古韵从内心深处更加的尊敬他。 就像今天,难得的在公司以外见面,他选了这家台湾风味的餐厅,这份体贴就让人很难不感动。 “喝点什么?有新榨的雪梨汁,要不要尝尝?”潘浩儒把菜单推到她的面前。 古韵并不推托,一面翻着菜单,一面说道:“菠萝油条虾、三杯鸡、卤肉饭,一个红豆沙冰!”随即又合上菜单,眼睛望着潘浩儒,“你呢,还是台式炒米粉吗?” 潘浩儒笑着点了点头:“你记性真好,就要这个吧!” 这里的菜品很精致,但是等候的时间也会比普通的中餐馆要长些。 在饭菜没有上全的时候,面面相对,仿佛有些冷场,古韵看着潘浩儒,突然笑了:“没想到潘总也会有欲言又止的时候!” 是的,潘浩儒一向给人的印象都是外表冷静,说话不多,但是内心十分坚强又很阳光的感觉。他可以半晌沉默不语,但是一旦开口,便是成竹在胸,绝不会有渲染性的话语,也绝对不会是无关痛痒地瞎说一气。 现在的他,脸上阳光般的微笑还在,但是这其中却包含着许多内容,是苦涩还是感伤,古韵也分辨不出,但是她知道,这个男人累了,他现在的神情很是倦怠,也有些恍惚,仿佛正经历着什么难以名状的打击和痛苦。 那强撑的笑容,只能让人看了平添心痛。 “您是有什么事情要问我吗?”古韵承认,此话一出,自己便妥协了,毫无原则的妥协。 “先吃饭吧!”潘浩儒神色一缓,刚好服务员来上菜,于是谈话暂时搁置。 相对无言,默默吃饭,如同嚼蜡。 “这一次公司的困难,全靠你的提醒和应对之策,才能顺利扭转危局,我不想只是说感谢!”潘浩儒仔细考虑着措辞,又从钱包里拿出一张招行的卡,递给古韵,“我希望你能愉快地接受!” 古韵神色凝重,拿起卡,她说:“我很想收下,但是又受之有愧!” “怎么会这么讲?”潘浩儒眉头微拧。 “虽然她一再叮嘱,而我也承诺,不向你透露半分,但是我并不想将这贪天之功据为己有。”古韵垂下眼帘,神色沉重,“况且,如果我知道珊瑚的经营比一般珠宝还要多加上百分之五的附加税,也要办采购证,从材料到成品中还有这么多的限制,我肯定一早就提醒你了,不会等到今天,差一点儿就难以收拾!” 潘浩儒点了点头,是的,偷税还可以交足所欠税款来减刑,可是如果是涉及走私的罪名,一时之间还真的难以开脱。刚刚开始做珊瑚的时候,就是看中它在国内是完全空白的一个市场,法律的相关条文也没有涉及,可以说是在缝隙和边缘中赚钱,想不到这么快就有针对性的管制条例出来,而偏偏自己又疏忽了,险些跌入万劫不复的境遇。 这些年不管是地产还是珠宝,似乎都太顺利了,顺利到自己都忘记了这是商场,没有一点儿问题都没有的商人,即使他身上有再多的光环,企业中的问题只要你想去找,肯定是会有的。所以,还是要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 细想古韵刚刚的话,潘浩儒心里一惊:“你口中的她,指的是谁?” 古韵盯着不远处的窗台上的那个陶制花瓶,微微有些愣神儿:“她,还会有第二个人吗?” “许卓然?”潘浩儒放在桌上的那只手微微攥拳,指节吱吱作响,“她什么时候跟你联系的?” “6月8日上午。”古韵盯着他,这就是他所谓的失态吧。原来失态的他是这样的生动真实。 “6月8日!”潘浩儒站起身只说了一句,“抱歉!”就大步走出了餐厅,是的,他不能再待下去,他不想让自己最真实的情感毫无保留地暴露在外人面前,几乎是冲出餐厅,走到路边自己的车前,坐了上去,一路飞驰,是气?是怨?是怒? 根本分辨不出。 前面有一辆车开的稍稍有些慢了,潘浩儒用力地拍着喇叭,那力度有些吓人。大约有十年了,自己从来没有这样的暴怒过,好,林启凡,想不到你会用这种方法逼她,6月8日,她在婚礼上打来的示警电话,她会有多委屈,那最后一天在小木屋的告别,她又情何以堪,你用我们的幸福来拯救我,可是我根本不需要,就算元亨因此被查封,我因此而坐牢,我也不愿意你为了我,而做这样的选择。 这简直就是一种凌迟和污辱。 潘浩儒将油门踩到底,脑子里一片空白。 第五十八章 惊天噩梦 第五十八章 惊天噩梦 对着电脑看着库存清单,许卓然在想,为什么平衡水卖得这么不好呢,看来下一阶段要促一促这个单品。 这时候桌上电话响了,她下意识地拿起来,听见“老婆,中午想吃什么?” 脑子嗡的一下,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你在吗?许卓然!”对方的声音提高了八度。 “在,在看报表!”许卓然应了一声。 “中午你想吃什么?我可能路过这边,一起吃吧!”林启凡的声音很愉快,好像遇到什么好事。 “别了,我今天特别忙,一点半还有一个访问,正打算吃盒饭呢,没时间出去吃!”许卓然的声音渐渐和缓,不管是盯着自己,还是真的出自于关心,总不能老是冷冷相对,她逼着自己一点一点去适应和接受他。 “吃盒饭?”林启凡好像有些失望,“那你忙吧,晚上咱们再吃顿好的!” “嗯!”许卓然挂上了电话。 这时候电脑下方的qq头像又在闪烁,是那个木棉花。 扫了一眼她的签名,以前是‘等爱的木棉花’,现在把‘等爱’两个字去掉了,而个性签名加了一句话:“不管世界怎样,女人,应该学会包容!” 许卓然对着屏幕笑了,这话怎么那么像是在告诫自己? 木棉花:“卓姐,午饭订什么?” 许卓然回到:“随便!” 木棉花发了一个大大的哭脸:“说随便的人最不好侍候了,没有选择,没有标准,然而东西来了,不可心,就不吃,好烦呢!” 许卓然回了个笑脸:“好了,香菇油菜和木耳山药吧!” 木棉花立即发了一大串的叹号,然是两个飞舞的字:“好耶!” 唉,难怪人人都说,你可以没有爱人,但是不能没有朋友。 十一点五十分,有人在敲许卓然办公室的门。 “请进!”许卓然放下手里的报告。 不是陈晓颖拎着盒饭的身影,而是米菲菲,从门缝里露出一张精致的小脸:“领导,有人给你送来爱心工作餐,你猜猜是什么?” “什么爱心工作餐,晓颖帮我在楼下定的盒饭,两个素菜,你要是想吃,一起吧!”许卓然瞪了她一眼,这丫头,上周的工作又拖了,一会儿得跟杜江交代一下,米菲菲是属牛的,一定得有人在她后面用小鞭子抽着,才能有效率,一眼没看住,就得给你掉链子,不过长得实在可爱,说又舍不得狠说。 “什么盒饭呀?明明就是pizza的外卖,有金枪鱼pizza,还有鸵鸟比萨,还有烤串、鸡翅和沙拉!”米菲菲眼波流转,一脸媚笑,“是那个林姐夫订的,找人送来的,真够体贴的!” “哦?”许卓然神色微微一滞,想不到他还有这样的心思。 “领导,我们觉得林姐夫的意思,是让我们陪你一起吃,因为他定了三张饼还有那么多小吃,你一个人肯定也吃不完!”米菲菲笑得像个小狐狸。 年轻真好,一举一动都那么可爱。 许卓然笑了:“那你就去吃吧,给大家分分,不过去会议室吃,别弄得到处都是!” “好哦!”米菲菲欢呼着,走出办公室,过了一会儿,当许卓然走出办公室的时候,整个办公间只有一个人,那就是杜江。 他还在对着电脑,一本正经的做事情。 许卓然走过去,拍了拍他:“怎么不跟大家一起吃饭?” 杜江头也没回,只说了一句:“你不是也没去吗?” 许卓然仿佛被问到了,是呀,自己为什么也没去呢? 难道自己到了现在,还没有接受现实,去坦诚地接受他作为丈夫对自己的关心和体贴吗? 王立宁开着车从天津返回北京的高速上,打开了收音机,得听听交通新闻,今天又是周末,不知道北京四环以内堵不堵,刚从天津海关办理完最后一批货物的手续回来,急着要赶回去跟潘浩儒汇报。 交通台里今天当值的北京台的名嘴杨洋、李莉,今天讨论的话题是“你生命中最重要的那个人”。 这两个人可真够贫的,本来很郑重的话题,被他们俩侃得成了喜剧小品。 王立宁摇了摇头:“最重要的人,没结婚前是我妈,结婚以后是老婆,有了孩子以后就是孩子了,这还用讨论?其他的答案,什么诸如恩师、领导、朋友,都太虚伪了,没劲!” 他刚要关掉收音机。 “今天中午12点31分,在东三环上京承高速的入口处,一辆黑色的宝马车与一辆别客商务车相撞后,又撞到了三环路的护栏上。交警和救护车已经赶往现场,现在东三环拥堵严重,已经排到了劲松桥。” “黑色宝马车司机伤势严重,车号京f06568,别客车上的司机和两名坐在后排的乘客也受到轻伤,请黑色宝马车司机的亲友与本台联系!” 王立宁一个紧急刹车突然停下,那个牌子还是他给潘浩儒拍来的,是潘浩儒出了车祸?这怎么可能? 开车快二十年了,他连一分都没被扣过。 就在这时身后一长串的紧急刹车,与尖锐的鸣笛的声音。 王立宁立即打开双闪,表示歉意,定了定神,这才又启动了车子。 第一时间赶往医院,潘浩儒还在急救。 王立宁心里乱成一团,刚刚面对医生的询问,他呆若木鸡。是的,潘浩儒父母都已经过世,直系亲属,谁是他的直系亲属?想了又想,才给潘浩儒的铁哥们分局的老杨和古韵分别打了电话,给老杨打电话是因为接下来还有别客车的损害赔偿问题,同在公安口的他在场,多少心里会踏实点;而找古韵,就是因为在王立宁看来,她是他的红颜知己,不涉及情爱,但是那份关心是真挚的。 当他们纷纷赶来的时候,潘浩儒的手术还在进行。 “你们谁是家属?”从手术室出来一个年轻的女医生。 三个人面面相觑,老杨迎了上去:“我们都是朋友,他的亲人现在不在北京!” “不在北京?”女医生有些意外,“都什么时候了?不在北京也得给叫回来呀,好多事情呢,一会病危通知我下给谁?手术中出现意外需要签字,谁来签?而且这么重的伤,以后的康复,好多问题,家属不在怎么行?你们快点通知家属吧!” 王立宁下意识地立即掏出电话,可是又不知道应该打给谁? 古韵心里乱极了,内疚、惶恐,她现在才明白为什么许卓然不让自己告诉他,如果知道他会对这件事有这么大的反应,那么她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说出口的。 泪水从在她眼中盘旋,咬了咬牙,她从包里掏出电话,拨了过去。 许卓然听到办公室里自己的手机一直在响,于是推开办公室的门,接了起来。 “什么?”许卓然抓狂了,“你说什么?” 手机咣当一下掉在地上,杜江立即推门而入,看到的是满面泪水的她怔怔地站在窗前,如同呆傻一般。 “你,你怎么了?”杜江从桌上的纸巾盒里抽了一张纸巾递给她。 而她并没接,只是从地上捡起手机,茫然对杜江说:“我有个朋友出了点事情,我要暂时离开几天,工作上的事情你多费心,廖总那里帮我请个假,别人问你,不管是谁,一概保密,好吗?” 杜江从来没见过这样神色凄然的她,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哪知,看见他的点头,她立即从桌上拿起包包,疯了一般地跑了出去。 没有去机票代售点,直接找了一个atm取款机取了现金,然后打车直奔机场,因为不是节假日,所以她幸运的买到一个小时以后从深圳飞往北京的机票,还有一个小时,这一个小时仿佛是一个世纪,她一秒一秒的数着,从来没有想过,原来秒也是如此长的一个时间单位。 几个小时以后,在中日友好医院里,比白色的床单更加苍白的是许卓然的脸。 12节脊骨碎裂,由颈部至臀部打着石膏,额头被缝了将近20针。 还处于昏迷状态,这样的他,全身包着纱布,像是一个木乃伊。 许卓然想起了一年多以前,他们结伴登顶妙峰山时,在山路上说的那番话,那个关于‘蒋经国与章亚若之恋的故事’。 章亚若的死似乎预示着她今生的悲苦。 可是没想到,最终是应在他的身上。 他还没有脱离危险期,还在重症监护室内,所以她只能趴在玻璃窗外,虽然近在咫尺,却在生死两重天中徘徊。 身后递过来一杯热咖啡,许卓然摇了摇头。 “对不起,对不起!”古韵泣不成声,“我不应该跟他说的!” 许卓然连连摇头:“不怪你,跟你一点儿关系都没有,是我不好,我们根本就不该遇见。” 有人在身后轻轻拍了拍她,许卓然转过身,是王立宁。 “你,跟我出来一下!”王立宁脸色铁青,态度也有些火暴。 许卓然微微轻咬下唇,是的,他是他的兄弟,面对他,自己有什么可说的呢,于是跟在王立宁的身后走到一边。 第五十九章 掌心的痛 第五十九章 掌心的痛 “要不是看你是一个女的,我真想大嘴巴抽你!”王立宁指着许卓然,“爱就爱,不爱就不爱,怎么那么费劲呀?还捉迷藏?玩失踪?你爱情小说看多了吧?有你这么折腾人的吗?” “你抽吧,如果你真的抽了,我反而会感谢你!”只觉得眼前发黑,脑子里乱作一团,哪个环节出错了呢?自己和潘浩儒、林启凡,是从什么时候还始,就像多米诺骨牌一样,一个错误接着一个错误,可是最初的起因是什么?从什么时候开始,她才这样的不由自主,欲爱不能? 她颓然地靠着墙,脸色苍白,目光呆滞,如果真要以这样的方式让来解决他们之间的问题,那么,应该是她。 如果最初见到朱静以后,没有因为自责而逃开,那么虽然良心会不安,但是自己就不会遇到林启凡,就不会有后面一连串的问题。 再或者在紫园中,推开门看到宋萱的那一瞬间,自己直接打电话给潘浩儒,怒骂他也好,指责他也好,结果也是会大为不同。 就是再后来,如果潘浩儒真的破产了,入狱了,自己等他,五年、十年,有期盼的等待也是一种幸福。 原来老天曾经给了自己那么多机会,可是她都让它们白白地从指缝中溜掉了。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因为爱吗? 许卓然现在才明白,原来自己对于潘浩儒的爱,远远超出了自己在理智状态下的认知和判断。正是因为这种强烈的深沉的爱,才不愿意让他为难,所以见到朱静以后,自己才会离开。而即使是自己受到伤害,以为他另结新欢,也没有去质问他,指责他,因为自己从内心深处早已为他的行为做好了开脱。 同样也正是因为爱,所以不允许他面对一点儿危险,那是因为,她爱他,所以如果能为他做些什么,即使是飞蛾扑火,她也会义无反顾。 是的,许卓然用头轻轻触了触墙,是爱,就在这个时候,她全都想明白了。 古韵从走廊的另外一端走了过来:“医生有事情要找你!” 许卓然点了点头,掏出纸巾擦干脸上的泪水,跟古韵一起走进了主任办公室。 一位四十多岁的男大夫看了一眼她们:“谁是病人家属?” 许卓然迎了上去:“我是!” 古韵看了她一眼,略为安慰。 “大夫,他的情形怎么样?现在是否脱离生命危险了?”许卓然心中十分矛盾,想听医生说,又怕医生说。 大夫看着她:“你们有孩子吗?” 许卓然摇了摇头,此时已经顾不上羞涩,只是感觉十分的不好,因为大夫的问话,仿佛已经宣布了他的死刑。 “他现在的情况很不乐观,生命体征已经稳定了,可是还要看他醒过来以后,你要做好心理准备。”大夫指了指旁边的椅子,“你先坐下!” 许卓然伸手轻轻扶住他的办公桌,并没坐在椅子上:“您说吧,把最坏的结果告诉我!” “首先要看他醒过来以后,头脑是不是清醒,这是第一关,因为脑部在车祸中受到了撞击,外伤都已经处理了,可是说不准有没有损坏到神经,或者颅内是否还有淤血,这些都有可能会影响到他的意识甚至是智力!”大夫语气比较和缓,看着许卓然,尽量让自己说得通俗些。 许卓然懂了,就是说他醒过来以后,可能会认不得自己,这就是所谓的失忆。或者是更糟糕,根本不会清醒,就是所谓的“植物人”。 “您刚刚说这是第一关,难道即使清醒过来,脑部正常,还会有别的什么问题?”许卓然对上大夫的眼,只觉得心跳急速,几乎不能自抑。 古韵的一只手轻轻放在她的肩上,只是那一点点儿隔着衣袖传来的温度,仿佛是力量和支持,让她又镇定下来:“您说吧,还会有什么?” 大夫看了看她们,又拿起桌上的水杯,喝了一口水:“其他的外伤倒没什么,就是车祸造成的脊骨碎裂,可能会影响今后的生活,我的意思是说,行动不便或者更严重!” “更严重?”许卓然紧紧咬着嘴唇,“是瘫……”,她终于还是不能把那个词完整地说出来,不会的,那样完美英俊注重小节的潘浩儒,让他永远躺在床上,这不可能,这根本不可能。 “瘫痪、两便失禁,都有可能,当然如果积极的复健,康复的例子也不少,有完全康复的,也有可以生活自理,但是行动微微不变的,各种情况都有,关键是要看患者本人的意志,和家属的配合!”大夫的话说到这儿,许卓然已经明白了。 植物人、失忆、瘫痪,这便是她给潘浩儒带来的。 是怎样走出这间主任办公室的,她记不得了,她只是走到潘浩儒的病房外面,隔着玻璃真真切切地注视着他,面色沉静,似哀非哀,谁也不可能知道她现在心中在想些什么。 麻药渐渐过去,潘浩儒的手指微微动了一下,然而就是这样微微的一动,给了她无限的希望,立即喊来医生护士,很快,医生告诉她:“可以换上隔离衣,进去看看他!” 更衣,换鞋,戴上帽子和口罩以后,她终于又一次走近了他。 站在他的床边,静静地注视着他的脸,许卓然清楚的记得,以前在一起的时候,她曾经做过测试,只要她静静地注视着他,即使是在夜里,原本熟睡的他也会最终睁开眼睛。他说,这是一种感应,为此她2还特意去查过资料,据说,确实有恋人或者亲人间会有这种感应。 那么这一次,不用哭的,也不用呼唤,我就坐在你身旁,看着你,目不转睛地看着你,不眠不休,不吃不喝,如果你有感应,就请你醒过来。 沉睡中的他,是那样的安详,许卓然想伸出手去轻轻抚触他的五官,可是看到他额上的纱布,伸出去的手又缩了回来,二十针,居然缝了二十针,英俊的潘潘,以后,你就变丑了。 许卓然狠狠吸了一下鼻子,抑制着随时可能淌下的眼泪。 终于还是伸手,轻轻地握住他的那只大手。 小心翼翼又极其隆重,抚摸着他手上的每一寸肌肤,轻轻地用拇指抚过他的所有指节,潘浩儒很怕痒,许卓然的唇边露出一丝微笑。是的,一个堂堂的大男人,他也有软肋呢,他怕痒。许卓然蹲了下去,从他的手心到手臂,用三只手指轻轻地在他的皮肤上滑过,这是小时候小朋友之间曾经玩过的一个游戏,叫小老鼠,很多怕痒的人是坚持不住的,往往手指还没有触及到手臂中间,就会笑着、跳着走开。 潘浩儒也是,以前无聊的时候自己就会解开他衬衫袖口处的扣子,然后这样来撩拨他,他往往会笑不可吱地打掉她的手,然后抱着她,好一阵子温存。 当时许卓然常常在想,他是真的怕痒还是故意的呢? 不过她曾经对他说过:“老话都说‘怕痒的人有人疼、有人爱’!” 记得当时,他就抓起她的手说:“只有让自己在意的人爱,才有意义!” 那么现在,许卓然不停地在他手上抚过,她甚至垂下头,用一缕发丝去弄痒他,可是他一直在昏睡,并无半点的反应。 一个小时的探视时间很快过去,当护士来催她的时候,许卓然的眼泪,再也没有控制住,又一次滴落在他的手心里。 许卓然转身离去的时候,并没有看到,他的手居然微微合拢,仿佛要攥紧拳头去握住那滴随时可以消失的晶莹,然而,颤颤巍巍,最终,那滴泪水只是润泽在他的手掌之中。 “你是许卓然?”一个四十多岁极其干练的男人跟王立宁一起出现,他直视着许卓然,眼光锐利,仿佛可以洞悉她的内心世界。 “是!”许卓然点了点头。 “我是老杨,是浩儒的朋友,也是战友,我们认识快二十年了!”他神色严肃,语气凝重。 许卓然愣愣地看着他,不知所措。 “你们的事情我知道,去年他曾经因为你的事情特意找过我,让我帮他找你,说实话,我没上心,也没怎么管!”老杨紧紧盯着许卓然,说不清他的情绪,只是觉得很沉重。 许卓然再一次点了点头,紧紧咬着嘴唇。 “你别误会,我不帮忙,不是因为不把他当朋友,而是在我眼里,他就是我弟弟!我不想让他惹麻烦,换句话说,我对婚外恋,或者说第三者,是很排斥的!”似乎眼中带火,然而比眼神儿更具有杀伤力的,是他的话语。 “杨哥!”王立宁捅了捅他.“他们不是,潘总和她,不是你想的那样!” 想不到,王立宁还会维护自己,许卓然眼中噙着泪水:“我宁愿我像大家眼中的抢人家老公的第三者,没有廉耻,没有这样那样的顾虑,如果我可以,那么他不会躺在这儿,我也不会每天被痛苦侵蚀着,不能自已……” 许卓然转过身去,静静地靠在墙上,不在说话。 第六十章 怅然若失 第六十章 怅然若失 傍晚时分,林启凡把车停到水漾办公楼下面的停车场内,顺手打开音响,悠闲地听着舒缓的曲子。是的,这两天真累,因为老藏房地产公司的项目已经正式立项,这个项目自己投了不少钱,也是他准备在地产行业的翻版之作,不能不慎重,所有的论证、评估,搞得人一个头两个大,到今天才终于尘埃落定。 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一会儿带她去吃什么呢?还是一起去超市买点菜,回家做饭?也不知道她会不会做饭,林启凡微微一笑,摇了摇头,现在的女孩子有几个愿意下厨房的?想让她像王芳一样吗?根本没可能。 时间差不多了,他歪着头看着窗子一侧,正对着办公楼的大门,可以清楚地看到从这里走出来的人,没给她打电话,就突然出现在她面前,会不会有点儿感动呢?林启凡瞥了一眼车子后排座椅上的那束玫瑰,虽然俗,但是相信所有的女人都会喜欢的,不是吗,她的脾气虽然很倔,到底还是女人,所以,女人的弱点她同样具备,林启凡很笃定,他完全相信她很快就会死心塌地,安心做好林太太。 收回思绪,看到了她的同事,陈晓颖和那个长得古灵精怪的时尚女孩,是叫小米吧?林启凡放下车窗,冲她们招了招手。 小米乐呵呵地摆摆手算是跟他打着招呼:“谢谢林总,中午我们吃的很美,对了,您的爱心工作餐以后还有吗?” 林启凡从车里下来,走了过去:“有啊,只要你们喜欢!” “哇塞!”小米掐了一把陈晓颖。 “讨厌,你掐我干什么?”陈晓颖甩开了她的手。 “太酷了,林总,要是您身边还有像您这样多金又大方的好男人,就给我介绍介绍吧!”小米一副花痴样仰着脸看着林启凡,陈晓颖真想踹她一脚,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别疯了,赶紧走吧!” “林总,噢,不,林姐夫,再见!”小米还没有贫完,就被陈晓颖拉走了。 林启凡笑了笑,这样的女孩子也挺率真的,至少简单,一眼望去就知道她喜欢什么,想要的是什么,相处起来会很轻松,不像自己家里这个,唉。 又等了五分钟,看到杜江走了出来。 林启凡轻哼了一声,这个小子,恐怕也是别有心思的,只是他太稚嫩了,于是林启凡刻意地走过去拍了拍杜江的肩膀:“下班了?” “林总!”杜江有些意外,微微一愣之下点了点头。 “她呢?不会还在加班吧?”林启凡抬眼向上扫去,其实看也看不到,只是一个下意识的动作。 杜江犹豫了一下,神色一敛:“您是来接许总下班的?” 林启凡点了点头:“是啊!” “许总下午出去了,没在公司!”杜江盯着他的眼,缓缓说道。 “哦?”林启凡感觉有些意外,她不是说下午会很忙,忙到连午饭的时间都没有了吗?面上一沉,“什么时候走的?去哪了?” 杜江笑了,目光有些许的挑衅:“林总,您认为许总去哪里,会跟下属请假吗?” 说完,不管林启凡诧异的目光,径直从他身边走开。 林启凡注视着杜江的背影,回过头来看到车子后座上的那抹艳红,立即有些恼羞成怒,他掏出手机拨给许卓然。 “对不起,您呼叫的用户没有开机!” 林启凡怒了,打开车门,将座上的那把火红的玫瑰,狠狠地抛了出去,是的,就抛到马路中间,任那些飞驰而过的车轮将它们碾的粉碎,许卓然,你在做什么?在挑战一个男人的耐心和尊严吗? 林启凡又抄起电话打给了廖永红。 “喂,我是林启凡。”他的怒火通过手机准确无误地传递给廖永红。 廖永红好似轻声笑着,她说:“林总?给我打电话,有何贵干?” “你安排许卓然下午外出了?”林启凡勉强压抑着怒火。 “哦?”廖永红更是呵呵一阵爽笑,“林总,许卓然不是我的秘书,是公司的副总,她有权安排自己的工作,自由支配时间,不用事事向我汇报,怎么?老婆丢了,找我要人?” 林启凡直接挂断了电话,她去哪儿了?上司不知道,下属也不知道。依她的个性,工作上的事情,她不会如此保密和武断,那么现在,她在哪儿? 这时候他的电话响了,他惊喜地接通,却不是她打来的。 “老大,我和你爸、你弟他们明天早上到,你来接我们吗?”原来是林启凡的母亲。 “接,当然去接,告诉我航班号,我去机场接你们!”林启凡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很高兴。 “什么航班?是火车,明天早上8点到!”林母更正着林启凡的说法。 林启凡微微有些不悦:“不是说坐飞机吗?坐什么火车,要十几个小时,您和我爸受得了吗?” “那啥,你弟妹,小崔又怀上了,坐飞机不是听说得过那个什么安检,得用射线射,怕对孩子不好,所以我们都坐火车了!”林母解释着。 林启凡叹了口气,弟弟如今都抱上老二了,可是自己呢?这媳妇现在还跟他闹腾呢,心里更是郁闷:“怀孕了还出门,就在家里好好养着得了,您和我爸来就行了!” 林母立即压低声音说:“嘘,小声点儿,回头让她听见,该多心了,她呀是特想知道你找了一个什么样的媳妇,所以吵着要跟过来看看!” 林启凡冷笑着,这个小崔曾经是湖北来深圳打工的外来妹,最初在自己的房地产公司当售楼小姐,人长得还凑合,就是有点儿好逸恶劳,一心想攀高枝,正巧那时候自己的弟弟在公司里当行政经理,不知怎么的,一来二去就好上了。 挺着大肚子结的婚,一结婚就当上了少奶奶,这还不说,怂恿着自己老公不断地跟林启凡要权要钱,搞得他烦得要命,好不容易给他们请回老家,给他们投资在当地开了药店,开了汽车修理厂,可是开什么,赔什么,最后干脆都在家呆着,月月等着林启凡给开工资。 后来还不断地给林启凡介绍自己的七大姑八大姨,总想让自己家的堂姐堂妹,嫁入林家。她这次来,林启凡本来还想看看许卓然怎么跟这个刁妇智斗呢,这倒好,人家枕戈待旦,可是咱们这位呢,人影都不见了。 “老大!老大!”林母又开始叫了。 “妈,我在听呢,那明天早晨我去火车站接你们去!”林启凡嘴上敷衍着,心思早就不在这儿了。 “行,对了,你媳妇呢?我跟她说两句话!”林母热络地说着,林启凡似乎看到了母亲那张殷切的笑脸,他心中一沉,随即说道:“我在外面呢,没跟她在一起,明天就见到了,还打什么电话!” “哦,你在外面呢?那你忙吧,挂了!”林母挂断了电话。 怅然若失的感觉。林启凡推开车门,坐在车里静静地想了一会儿,最终决定开车回家,说不定她出去办事,已经先回去了。不管是或不是,她早晚都得回家。 餐厅的桌上摆着四菜一汤,早已没有半点的热气。客厅里林启凡阴沉着脸,对着那液晶电视,胡乱地按着遥控器上的按钮,眼睛不时地瞄着角落里那古老的落地座钟。 再一次扔掉遥控器,抓起电话,她的手机依旧是没有开机。冷静,林启凡告诫自己一定要冷静,如果她要逃跑,不会在跟自己办完婚礼以后逃跑,难道是出了什么事情?林启凡立即从沙发上弹了起来,抓起电话打了过去:“喂,许卓然现在还没回家,手机也没开机,你知道她会去了哪里?” “啊?”还在睡梦中的廖永红一下子清醒了,“公寓呢?她是不是回公寓拿东西,就住下了?” “不是,我刚刚给陈晓颖打过电话了,说中午饭都没吃,就跑了出去,一直到现在没见过!”林启凡有些抓狂了,如果说傍晚的时候,没有在公司外面接到她,他还只是生气,那么现在,就是已经拉起了警笛,问题严重了。这里不是北京,她不可能在什么朋友家留宿,而自己也不能冒失地打电话到她北京的家里去问。 现在的她凭空消失,自己居然一点儿办法都没有,林启凡第一次开始鄙视起自己。 “不会吧?”廖永红从床上坐了起来,态度也认真了许多,“我今天没去公司,孩子发烧了,卓然也没给我打过电话,公司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她突然不见了……”廖永红停顿了一下,“你们不是又吵架了吧?还是你怎么人家了?” “我怎么人家了?你说的这是什么话!别说我没怎么,就是怎么了,她是我老婆,有什么不对的?”林启凡终于发作了,他几乎是嚷出了这几句话。 “好好好,没怎么,你别跟我嚷,跟我嚷也没用!”廖永红叹了口气,“她在深圳也没有什么朋友,再说了,她也不是没谱的人,不可能一声不说的就跑朋友家住去了!” “就是,所以我怕她是不是出事了?”林启凡喃喃低语,像是在问廖永红,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廖永红直截了当地问道,“不是因为公事,也没跟你说,没有任何的交代就失踪了,要不你报警吧!” “报警?”林启凡嗓子里嘟囔了一句,像是骂人,又像是叹气,终于什么都没说,挂断了电话。 深圳火车站出站口,林启凡脚下是一堆烟头。 是的,一夜没睡,等到凌晨两点终于去公安局报了失踪,然后就是在青年公寓和云深别墅两头跑,希望一开门,就看到她的高跟鞋和黑色的皮包。可是什么都没有,一直到现在,他不得不出现在火车站,等着接待远道而来特意来看儿媳妇的家人。 一会儿见了父母该怎么跟他们说呢? 林启凡又一次将手中即将燃尽的烟头掐灭,扔到地上,又狠狠用脚碾了一下。 这时候终于有一个人走了过来,蹲在地上默默数了一下:“十三个,一个烟头五十,650块钱,交罚款吧,本来我都不想过来,我看你到底要扔多少个?” 林启凡瞪着他,很想大嘴巴抽到他的脸上,但是他忍下了。 扫了一眼他,恍若无人一般,向一边走去。 “哎!这人怎么样啊?有没有公德呀?说你呢,你给我站住!”那人上来就来拉扯。正中林启凡的下怀,是的,满肚子的火正想找人出气呢,林启凡回身冲着那人的眼睛就是狠狠地一拳砸去,两个人立即扭打在一处。 “老大!” “哥!” “大伯” 三声呼唤,代表着同一个人的三种身份,林启凡的家人就在这样混沌的状态下出现了。 “老二,快上去给他们拉开!”这是林父,一个身材高大,精神矍铄的老人。 一个小时以后,一家人回到云深别墅,坐在家中客厅的沙发上。 林父阴沉着脸:“你多大了?这眼看就奔四十了?还在街上跟人家打架?你真出息了!” 林母一边拍着怀里已经睡着了的小孙子,一边劝慰着:“算了,一个巴掌拍不响,那个人也有问题!” 林父哼了一声,不再说话,一家人环视着整个室内的装修、布局、陈设,连连赞赏。 “看来这位新嫂子是有点儿不欢迎咱们来。”林启凡弟弟的媳妇小崔用眼睛扫着林启凡,唇边是一抹淡淡的笑容,眼中的内容很丰富,但是不难懂,那就是幸灾乐祸和挑衅。 林启凡瞪了她一眼,扭过头去看着弟弟林宇凡。 林宇凡憨憨一笑,拉了拉妻子的手。小崔却一把甩开他的手,站起了身,眼睛盯着楼梯口,缓缓说道:“我说错了吗?今天是周六,知道咱们来,都不去火车站接咱们,现在到了家里,连楼都不下,这谱也太大了吧!” 林启凡刚要开口相驳,林母也说话了:“老大,你媳妇不欢迎我们来?” 林母脸上是难掩的失望和不悦,立刻有些阴郁。 第六十一章 感应新生 第六十一章 感应新生 “没有!”林启凡立即解释,“她公司有急事,加班,走不开,昨天都没回来,住在单位了!” “哦!”林母点了点头,只是神色并没有缓和,“工作忙是好事,可是她一个女人,首先要照顾好家,侍候好丈夫,她怎么比你这个大老板还忙呢?这女人要是太忙,就不好生养……” 林母话匣子打开,立即犹如滔滔江水,有连绵不绝之势。 林启凡马上站起身:“妈,你们坐了一夜的火车都累了,先回房间休息一下,中午我带你们出去吃顿大餐!” “吃什么大餐,家里吃就行了!”林母扫了一眼对面的餐厅,目光落到那一桌子纹丝未动的饭菜上,“这是怎么回事?你是没吃早饭还是没吃晚饭?” 林启凡捶了捶头,这才是百密一疏。 “好了,我先带你们去房间!”林启凡将父母、弟妹和小侄子安排在一层的两间客房里,刚要坐下好好调整一下思路,结果那个小崔就吵着要看新房。 “楼上第二间,你自己看去吧!”林启凡皱着眉头,心事重重。 是的,经过了最终的焦虑与不安,林启凡一下子便想到了,陈晓颖说许卓然连中午饭都没吃,便跑了出去,是什么样的人,或者什么样的事,才能让一向冷静的她如此率性而为? 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她的家人出事了,可是如果是那样,她还是会跟自己打个招呼的,因为家人出事虽然能让她心乱如麻,但是不会让她失去理智,更不会顾忌通知自己。那么剩下的就只有一种可能了,就是他,潘浩儒。想到这儿,林启凡把手中的烟狠狠地掐灭在烟灰缸里,这就是所谓的贼心不死吧?难道居然诱拐她离家出走? 一时心中闪起无数的念头。 “许卓然”林启凡暗暗发狠,“最好别让我猜中,否则,这一次,我绝对整他到死!” 第二天,在icu外面静静守候了一夜的许卓然终于有些体力不支,坐在走廊里的长椅上,头靠在墙上,痴痴的,如同傻了一般。古韵一直坐在旁边,陪着她,虽然没有说一句话,但是这种无声的支持,给了她极大的安慰和鼓励。 王立宁拿着一袋子牛奶面包走了进来:“老杨局里有事,他先回去了,别客车主的赔偿和保险理陪,他会弄的,这儿有我就行,你们也别跟这儿熬着了,回去吧!” 古韵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许卓然:“你昨天直接飞回来,什么东西都没带,要不先跟我回去,洗一洗,换件衣服?” 许卓然摇了摇头:“我就在这儿陪着他,他不醒来,我洗脸换衣服给谁看呢?我就在这儿守着他,看看他会让我等多久?” 古韵与王立宁对视一眼,除了默默叹息,此时此刻,还能说什么呢。 “立宁,你送古韵先回去,你们两个好好休息,公司的事情还得靠你们费心,他这样,什么也顾不了了,所以公司的事就全指望你们了!”许卓然此时冷静的异乎寻常。 王立宁看着她,从她进入公司,到和潘浩儒的聚散离合,自己都看在眼里,此时想怪也怪不得,说理解又很是勉强,终于还是听从她的意见,拉起古韵:“走,我先送你,你回去好好休息,等她实在不行了,再来替她!” 古韵站起身,跟着王立宁向外走去,刚刚走出两步,她又折返回来,蹲下身子,拉起许卓然的手,努力展开一丝微笑:“你是坚强的,你是最出色的,你能挺住,他就能挺住,别让我们失望!” 许卓然深深吸了口气,将随时可能涌出的泪水逼了回去,她重重点了点头,拍了拍古韵的手:“回去吧!” 古韵和王立宁离开以后,许卓然静静地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念着他的名字:“潘浩儒、潘浩儒、潘浩儒……我要你醒过来,我求你醒过来……” 不知不觉到了中午,很多医生护士从她身边走过,不多时又端着饭菜回来,这时候许卓然才意识时间,从他出事到现在整整24小时。24小时,他还没醒过来。她突然感觉万念俱灰,她扭过头,趴在椅子背上,哭了起来,泪落无声,只能从身后看到她微微抖动的双肩,这样无声的抽泣,更让人觉得压抑和悲伤。 一个穿着白大褂的身影从她身边走过,又退了回来,他把手伸进白大衣的口袋里,掏出一张纸巾,伸到许卓然面前。 许卓然抬起头,是那位主治大夫。 “我们见过!”他外面极其冷峻,说话不多,透着一种学究的严谨与深沉。 许卓然点了点头,看了看他白大衣左胸上面别着的胸卡:“曾主任,您是他的主治医生,昨天我们见过!” 他摇了摇头,摘下那副无边框眼镜用白大衣的一角轻轻擦着:“两年前,在安定门的麦当劳,你和你的一个女朋友在那儿聊天,当时我就在你们旁边。” 他的话,显然让许卓然很是有些糊涂,安定门,麦当劳,思绪迅速倒回两年前,女朋友,是宋萱?可是真的记不起附近有什么人。许卓然看着曾主任,有些迷茫:“你记性真好,可是我一点儿也记不得了!” 这个曾主任将擦好的眼镜重新戴好,伸出手:“认识一下吧,我叫曾寒!” 许卓然微微有些意外,但是她还是站起身握了一下他的手。 曾寒坐在她的身边:“你可能不记得我了,但是我却很清晰地记得当时的场景,首先是一个文文弱弱的女孩,就是你那个女朋友,一口气吃了三个巨无霸,我首先是惊讶她的食量,然后是被她脸上的悲愤所牵引,后来你们俩人的谈话。我悉数听到,‘缘在惜缘,缘去随缘’这句话是你说的,而‘向来缘浅、奈何情深’是她接上的,当时听了只是觉得十分感慨,这样的人生感悟,不是你们这样的小女孩所能体会的,所以觉得你们有些为赋新词强说愁,典型的少年维特之烦恼。” 曾寒侧着头看着许卓然,在那副明亮的眼镜片后面是一种探究的神色。 许卓然皱着眉头想了又想:“那一天,宋萱刚刚离婚,她心情低落,我虽然有心安慰,但是那时候的我,确实对感情没有什么深入的体会,一切的感觉都来自于小说、电视或者听来的别人的经历,所以我说的那些话很苍白。” “那么现在,你是历练过了,大彻大悟了?” “是!”许卓然点了点头,“只是这代价太大了,大得我根本无从承受!” 曾寒目光一凛:“对不起,我不应该在这个时候跟你说这些,不过,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他今天下午可以转入普通病房了!” “你说什么?”许卓然腾地一下站了起来,“真的?” “是!”曾寒郑重地点了点头。 “他醒过来了?”幸福来得太快,反而让她有些患得患失,不敢相信。 “昨天夜里醒了,他问,是不是有一个很年轻,很漂亮的女孩在外面?”曾寒的声音低沉而沙哑,但是此时在许卓然听来那简直就是天籁之音。 原来,他真的听到了,听到了自己内心中成千上万次的呼喊,泪水顺着脸颊流了下来,怎么忍也忍不住,许卓然此时根本不能思考,她只知道上天对她太仁慈了。她的潘潘,没有成为植物人,他醒过来了,他问到自己,他能感应到自己。 许卓然捂着嘴,呜呜地哭了起来。 “当护士告诉他以后,他就安心地睡了!”曾寒从口袋里掏出一大块巧克力递给许卓然,“现在,你应该为他保存体力,因为接下来的康复工作,不会比昨天晚上你在等待时经历的痛苦和煎熬轻多少。” 许卓然点了点头,接过了那块巧克力:“谢谢,谢谢你,只要他清醒过来,他还能记得我,就算他瘫了,残了,都无所谓,这已经是天大的恩赐了!” 被转入普通病房的潘浩儒,静静地躺在病床上,许卓然坐在他的床边,紧紧握着他的手:“我从来不在人前唱歌,因为我唱歌走调儿,但是现在,我特别想给你唱!” 因为爱着你的爱,因为梦着你的梦。 所以悲伤着你的悲伤,幸福着你的幸福。 因为誓言不敢听,因为承诺不敢信。 所以放心着你的沉默,去说服明天的命运。 没有风雨躲得过,没有坎…… 所以牵了你的手,牵到来世一起走……. 她一遍一遍地唱着,脸上没有泪,也没有悲伤的神色,只是唇边一直保持着一抹淡淡的微笑,潘浩儒的手微微动了一下,他没有睁开眼,只微微抽动了一下嘴角:“没走调,音很准!” “讨厌!”许卓然抓起他的手放在嘴边狠狠地咬了一口,咬在嘴里,却迟迟没有松口,眼泪就在此时不停地滚落在他的手心里,潘浩儒皱着眉头,睁开眼睛,他努力伸出另外一只手,想要去摸一摸她的头发,可是,那只手仿佛不听使唤,颤颤巍巍,只离开床榻四五寸,就再也抬不起来了。 “你要什么?”许卓然止了哭,立即站起身,贴近他的脸,“你要拿什么?是要喝水吗?” 潘浩儒表情一滞,随即抽动着嘴角笑了笑,他摇了摇头:“就这么从深圳跑回来了?” 许卓然点了点头。 “从一下飞机到现在,不吃不喝,不眠不休,也不回家,也没告诉任何人,对吗?”潘浩儒盯着她的眼睛,又红又肿,布满血丝,头发零乱,神情憔悴,说不出的狼狈,潘浩儒叹了口气,“如果我再不醒过来,你就打算这样绝食陪着我?你想看看我舍不舍得让你走在我前面?” 许卓然瞪大了眼睛看着他,自己的心事真的这么好猜吗?他人在昏迷状态下,居然将自己的起心动念、思绪打算,看着这样透彻?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心心相印,心灵感应吗? 许卓然没说话,她轻轻地趴在他的胸口,听着他的心跳,只是觉得再世为人,重获新生。 第六十二章 牵手之约 第六十二章 牵手之约 许卓然拿勺子一口、一口将碗中的鸡汤喂给潘浩儒:“好吃吗?” 潘浩儒点了点头。 “不是我做的,是古韵帮你熬的,我现在才知道台湾女人有多贤惠!”许卓然将碗里的鸡肉,用勺子分成小块,递给潘浩儒,“来,再吃点肉!” 潘浩儒闭着嘴,白着眼睛看着她,表情怪怪的。 “怎么了?汤是好喝,可是肉也得吃呀!”许卓然伸出手掰开了潘浩儒的嘴,把肉硬塞了进去,潘浩儒瞪了她一眼,眉头紧皱,嚼了几口勉强咽下去:“你就这么侍候病人?” “嘿嘿!”许卓然笑了,瞥了他一眼,“谁让你不乖了,喂你还不好好吃,一点儿都不配合!” 说完,又拿纸巾轻轻在他唇边擦拭着,小心翼翼,动作轻柔。 “好了,我现在觉得好多了,你帮我把立宁叫过来,然后你回去休息!”潘浩儒眼中是满满的温柔和体恤,还有不时闪过的心疼和不忍。 “我不,我不会离开你半步的!”许卓然又舀了一小块肉,递到潘浩儒嘴边,潘浩儒瞪着她:“欺负我不能动,不听我话?” 不能动,是玩笑话吗?许卓然心中一紧,表情立时有些僵硬,她甚至是不敢去看他的眼睛,只是侧过身,把手中的汤碗放在床头柜上,敷衍着说道:“没有,人家就是舍不得离开你,想待在你身边,你不希望这样呀?” 潘浩儒目光一闪,努力让自己语气如常:“找立宁来,主要是公司的事情,我得交代一下,房地产公司那边,在怀柔新中标了几块地,这些项目都不能耽搁,听话,把他叫来!” 潘浩儒声音和缓,神情如常,这样的他,如果不是满身的石膏和纱布,根本看不出来是刚刚在生死间走过一遭,几乎命悬一线的人。 许卓然知道,这个男人就像一个宝藏,他的优点,仿佛自己总也没有看全,往往一个侧面就让自己爱的如此深,而每次的走近,再多了解一些,就会感觉到心灵的契合,而爱也会不断加深。 许卓然点了点头,走出房间,打电话通知王立宁。 当王立宁风尘仆仆赶来的时候,潘浩儒看了一眼许卓然:“有立宁在这儿陪我,你回去休息一下,别熬着了,这黑眼圈都出来了!” 许卓然站着没有动:“你们聊事情,我出去等就好了,我不会走,我哪儿也不去!” 潘浩儒定定地注视着她,她的倔劲又上来了。 随即也没再说什么,点了点头,于是许卓然走出病房。现在的她,心情十分复杂,当潘浩儒生命垂危的时候,她什么都不想,只有一念,就是让他醒过来。而现在,他真的醒过来了,问题又接踵而来,深圳那边该如何跟廖永红请假,丢下全部的工作都不管了吗?即使她同意,那么林启凡,該如何面对?还有北京这边,要回家吗?要怎么去跟母亲解释自己的闪婚,解释潘浩儒的受伤,和自己今后的选择? 而最重要的就是潘浩儒,他的手,他的腿,他的身体,现在是刚刚清醒过来,随着时间的推移,如果他真的不能动了,他能不能接受这个事实?接下来的路该如何去走? 许卓然靠在墙上,精疲力竭,头晕目眩。 想来想去,没有任何结果。 她拿起电话,无论如何,也要给廖永红一个交代。 “廖姐!”许卓然决定开门见山,“我现在在北京!” “什么?你在北京?”从声音中可以听出来廖永红很惊讶。 “廖姐,我不想瞒你,昨天中午,潘浩儒出了车祸!”许卓然紧紧咬着下嘴唇,她其实还不能坦然地去面对和接受这个事实。 “出了车祸?很严重吗?”廖永红问完之后又后悔了,因为她知道,如果不严重,他不会让她知道,而她也不会就这样不管不顾地跑回北京去,那么这样看来,就应该是很严重了。 许卓然拿着手机又朝走廊的尽头走去,要离病房远一点儿,千万不能让他听到,她说:“很严重,严重到我和他,都不能接受这个事实,所以,廖姐,一千个一万个对不起,我只能当个逃兵了,我暂时不能回深圳,也不能回水漾上班,一切的一切,我都顾不了!” 廖永红沉默片刻:“康复需要多长时间?半年,一年?你都不能回来?” 许卓然突然哽咽道:“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他现在全身打着石膏,包着纱布,躺在那儿一动不动,只是意识清醒,可是到底哪里能动,哪里不能动,现在还不知道,医生说伤了脊骨,可能……可能……” 她说不下去了,突然蹲在地上,哭了起来。 “卓然,卓,你别哭,你听我说!”廖永红的语气很低沉,但是极富感染力,“你现在的心情就像当初医生宣布我儿子的病情时,我的那种心情是一样的,我完全能理解你,但是我要告诉你的是,只有你坚强,你乐观,你去藐视这一切,他才能坚强,他才有动力,你明白吗?你这样哭,这样伤心,帮不了自己,更帮不了他,你知道吗?” 许卓然呜呜地哭着,是的,在廖永红面前,她不用伪装,她也不想伪装,她现在真的很害怕,也很无助。 “卓然,你听姐姐说,一会儿见到潘浩儒,不要抑制自己的眼泪,也不要强装欢笑,他跟我儿子不同,他是成年人,他是爱你的男人,如果你强装欢笑,他只会更难受,你就直接告诉他,你有多难受,只有他坚强地面对,积极地复健,重新站起来,你才会幸福。你把压力直接给他,这样他才会有动力,才会背水一战,必须要站起来,明白吗?”廖永红的声音不见了往日的沉稳与洒脱,此时的她十分动情,语气也很激昂。 许卓然似懂非懂:“廖姐,谢谢你!” “可能我不该问!”廖永红话锋一转,“妹妹,别忘记这里还有一个林启凡,他可是你名正言顺的丈夫,你打算怎么办?”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许卓然刚刚稍稍平复的心情又波澜迭起,一阵心跳加速,几乎就要晕倒,她伸手扶着墙,定了定神儿,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我只问你,是不是不管潘浩儒身体最终怎么样,你都不可能再回头了?”廖永红此时也在暗暗反省当初,也许真的不该应林启凡之请,为他们创造什么机会,如今,真是麻烦的很。 “是的。”不管潘浩儒是不是能够恢复如初,自己都不会再离开他半步了,许卓然坚定的应着。 “好了,这样吧,林启凡的脾气我还是比较清楚,这个时候你就不要跟他联系了,我会试着跟他说一下!”廖永红叹了口气,心情十分沉重,不是为了潘浩儒也不是为了许卓然,而恰恰是为了林启凡。她摇了摇头,人人都说他性情暴躁,做事情不按常理出牌,可是谁又能真正了解他的苦处呢,本来自己对他始终存着一份歉疚,积极帮他和许卓然撮合,就是想弥补当初的遗憾,想不到,这次的打击恐怕不比上一次小。对于王芳,是夫妻的情谊和亲人般的感情,而对于许卓然,是一个人到中年,在感情生活上曾经失意过的输不起的男人,那么,这一次,他能扛得过去吗? 廖永红挂断了电话,凝视着窗帘外面隐隐约约的街景,突然觉得人生是这样的无趣与无奈。 许卓然回到病房的时候,王立宁已经走了,潘浩儒看了她一眼,目光中有些幽怨:“哭了?” 许卓然抿着嘴,点了点头,走过去,伏下身子在他的脸上轻轻亲了一口,说不上温存,倒有些郑重。潘浩儒看着她,眼中是难掩的心疼:“不吃饭,水也没喝,嘴唇都裂了,亲在脸上像小刀子一样。” 许卓然无奈地笑了:“真挑剔,有的亲就不错了,还嫌弃我!” “卓儿,你坐下,听我说!”潘浩儒看着她,眼神儿很凝重,语气也如此,这让许卓然吃了一惊,因为他从来没有这样过。 许卓然似乎懂了,所以她弯着腰,凑到他嘴边:“你说吧,我认真听呢!” 潘浩儒眨了眨眼:“现在怎么这么不听话了!” “对,我现在就是不听话,就是欺负你,谁让你把自己弄得这么惨,躺在这儿一动不动的吓唬人,想让我听话,想让我好过,你就快点儿好起来!”她用手轻轻抚上他的脸,摸着他的眉毛,眼睛,鼻子,还有嘴唇,“潘潘,你额头上的伤缝了二十针!” 潘浩儒瞪着她,等着下文。 “你说会不会留疤呢?”许卓然笑嘻嘻的,表情很滑稽,红肿的双眼和无邪的笑容是那样的格格不入,“肯定会,所以你变丑了,不过这样好呀,就没有那么多花花草草惦记着了,以后我就放心了!” 潘浩儒眉头深锁:“还想说什么?我动不了,瘫痪了,你不伤心,不难过,反而放心了,对吗?卓儿,你想这样安慰我?” 潘浩儒闭上了眼睛,表情十分痛苦。 许卓然靠近他,伸手一点一点展开他的眉头:“我可没这样说啊,我的意思是你如果动不了,瘫痪了,我就把你扔了,离开你,走得远远的,我才不要这样的你呢!所以呀,你一定得争气,医生说了,复健的希望是百分之六十,只要你自己努力,一切都可以恢复如初,其实以你的毅力,我相信,不要说百分之六十的概率,就是百分之六,你也是那个分子,我的潘浩儒是不可能给别人做分母的!” 许卓然用手拔开他的眼睛,逼他与自己直视,她一字一句:“我从现在开始,不会离开你,所以,为了我,你要积极,你要坚强,你要乐观,因为,你好,我就幸福,你不好,我终生都会在痛苦中备受煎熬,永远走不出自己的心魔。我会认为你的伤是因我而起,如果你不能好起来,我就从十八层楼上跳下去,你信不信?” 潘浩儒认真地打量着她,他的目光锐气而凌力,仿佛可以直逼人的心灵,许卓然在此时想到了一个词“噤若寒蝉”,是的,就是这样的眼神儿。 “前几句还是鼓励的话,后面一句是败笔,显然是一种不自信的要挟!”潘浩儒眼睛一眨,“想激我?你还是小看我了,把我想的这么脆弱,需要你费尽心思,想方设法,考虑措辞和角度来激励我?” 潘浩儒笑了:“傻丫头,真是……” 许卓然无语了,她只是低下头,把自己的脸与他的脸紧紧地靠在一起。 因为她看到了他眼中闪过的晶莹,她疑心自己看错了,爱上潘浩儒,不是因为他的成功,而在面对成功时,他所表现出来的那种淡定。对生活的,对名利的,对于一切浮华与利益的平静的收获,这一切是他用智慧和能力换来的,可是他并不为此而动容,也永远不会有喜形于色,这样的他,有着大海般浩瀚的胸怀,同样,面对商战中的惊涛骇浪,风云突变,他会以一种永恒的坚毅与淡然去化解,这样的他,会有泪花闪过的黯然神伤吗? 是谁将这样的悲苦与困境带给他的? 许卓然突然发现,他眼角边淡淡的皱纹是那样的清晰,那样的真切,所以,她低下了头,紧紧靠着他,与他肌肤相亲,才能勉强将心底的不忍与痛苦掩饰过去。 相依相偎,携手相持,平淡而恬静地共赴一个约定,建构他们长久以来期许的那份圆满。许卓然暗暗发誓,从此以后,再也不要分别。 一切的一切,一起走过,一起面对。 第六十三章 错恋之结 第六十三章 错恋之结 吉田永久墓园位于龙岗区布吉镇深惠线与深平线交汇处的沙湾金银坑,总占地面积448亩。这里一年四季芳草茂盛,百花争艳,松柏苍翠,静谥幽雅。墓园山势绵亘起伏,迤延千里;中间泉水涓流,湖池天成;正如这墓地的名字——吉田,的确是一处生气积聚的风水宝地。 林启凡将车子停到一座镂花的大铁门前,在卖花老人的摊位上挑了一束香水百合,然后又拎起摆放在门口的一个小水壶,表情严肃,步履沉重地走进铁门。 高大的松柏挺立在一座座墓碑中,使得整个墓园更加阴凉宁静,这里的墓碑大小不同,大的占地好几平方米而且样式各异,而小的则只是一块普通的墓地,可是不管占地多少,它们都是精美而富有个性的。有的墓碑顶上镶嵌着一只衔着橄榄枝的和平鸽,还有的在墓碑四周摆满了各种各样的玩具,那里应该是埋葬着早早夭折的孩子,走过这样风格迥异的墓地,林启凡的心总是会不经意的被刺痛。 不管在世的时候,他们过着怎样的生活,当他们离开人世的时候,虽然墓地可以修造的豪华并充满个性,主人的品味也可见端倪,可是毕竟还是逝者已矣,永远躺在属于自己的那个小盒子里,不管地面上的墓碑修葺的如何精美,都只能静静的置身在这冰冷的地下,天人永隔了。 如意园在吉田园南区,是临湖依山而建的顶级艺术墓葬区,这里的规划与普通所见的阶梯式墓位不同,在如意园都是通过树丛隔挡分区,墓与墓之间相对独立,而且每一个墓碑都是一个艺术作品,精雕细刻,品质非凡…… 站在王芳的墓碑前面,与其他墓碑所不同的,那上面镶嵌的不是她一个人的照片,而是她们早年的一张黑白结婚照。 看着这张结婚照,林启凡有些恍惚,又想起了当初两个人在照相馆拍结婚照的情形,两个人换上照相馆提供的衣服,王芳是一条白色的纱制连衣长裙,而自己则是一身黑色的西服,摄影师让她坐着,让自己站在她身后,一只手搭在她的肩膀上,而另外一只手还攥着一双白色的手套,那时自己怎么看都觉得很别扭,可是摄影师说,都是这样拍的。 记得王芳当时说,她记得《少帅传奇》里,张学良和赵四小姐就有这样一个造型,所以她很开心,也极力配合,最终他们还是仿造这个姿势拍的照片。 是啊,多少年了? 林启凡将手中的百合放在墓碑前,又举起手中的水壶,将墓地前面的绿色植物喷洒一点儿水,这就是如意园中独特的扫墓方式。 然后他坐在墓地前面,伸出手轻轻摸了摸那张相片。 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样的滋味,他自言自语:“你说,我是不是应该把她带过来让你瞅瞅?” 身后一阵脚步声临近,一种熟悉的香水味道若隐若现。 “我猜,在这块墓地下面,你给自己预留了位置!”她说。 林启凡转过头看着她,眉头微微皱起:“有什么话,非要约我在这儿谈?” 廖永红淡淡一笑,将手中的黄百合放在墓地前面:“你只知道她喜欢百合,却不知道她喜欢黄色的百合,就像你从来不曾真正的了解过一个女人一样,王芳如此,许卓然同样如此!” “你到底想说什么?”林启凡依旧坐在墓碑前边的石阶上面,并没有起身,只是表情十分难看,他把手伸进衬衫口袋中,仿佛要去掏什么。 “你忘了,这儿不能抽烟!”廖永红缓缓几步上前,居然紧挨着他,坐在他的身边。 林启凡腾地一下站了起来:“要说什么赶紧说,我下午还有事情!” 廖永红从包里拿出一个东西,递给他。 “这是什么?”外形有点儿像老式的钢笔,可是又不完全像。 “这是‘如烟’,你可以试试,叼在嘴里,吞云吐雾一番,如‘烟’却又不是烟,没有烟草,没有尼古丁,是最新研制出来的高科技产品,980元一支,现在北方已经卖疯了,我看你的药店也应该试试!”廖永红啪地按了一下,随即真的有袅袅的烟雾飘散开来。 林启凡的眼睛一时瞪地更圆了,他几乎是怒视着她:“你约我出来,约我在这儿见面,就是为了跟我推销这个产品?” 这个女人疯了吗?林启凡心中暗暗骂了一句,只想调头就走。 “别急!”廖永红站起身,走近他,把那只“如烟”递到他嘴边,“尝尝?” 林启凡嫌恶地一把推开:“有病!” 廖永红笑了,背转过身,目不转睛地看着墓碑上的照片,声音有些幽怨:“你不抽,因为它不是真的烟,虽然有烟的形,却没有烟的神,所以虽然会风靡一时,但注定不会成为具有长久生命力的产品,对吗?” 她突然伸出手,把那支电子烟远远地扔到一边。 “可是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要买它,要追捧它呢?”廖永红依旧背对着林启凡,“正是因为‘形似’,当他们因为某种原因,不能得到某个东西全部的时候,只要能得到所谓的‘形’,也就满足了,对吗?林总!” 林启凡愣住了,他知道廖永红话里有话,也隐约知道今天她约自己来王芳的墓地一定是有什么特别的事情要说,甚至他已经猜到这事情应该与许卓然的突然失踪有关,但是此时他还是迷惑了,他不知道她在说什么。 “我想说的是,许卓然对你而言就是这只如烟,那么,你为什么不能放手呢?只要其形,有意思吗?自己欺骗自己,哄着自己玩儿?”廖永红看着照片上的王芳,心中说道:“抱歉,王芳,你的托付我终究还是辜负了,我介绍的这个人不适合他,眼看着就要毁掉三个人的幸福,我不能坐视不管,如今,只有在这儿,在你面前,去点醒他,制止他。” “她让你来替她做说客,她现在在哪儿?”林启凡几乎是在吼,不仅仅是怒,更有恨。被愚弄的感觉占据了他的内心,满满的无从宣泄。 “好,你想知道,我就老老实实的告诉你!”廖永红转过身,对上他的眼睛,“在中日友好医院外科病房,潘浩儒的病床前,这一次,再也没有什么可以让她移步的了,潘浩儒出了车祸,伤得很重!” “很重,有多重?还在喘气?还是已经死了?”林启凡眼中冒火,果然是飞到他那儿去了,原来她真的是无药可救了。 廖永红注视着他,唇边浮起一丝嘲笑,是的,那是嘲笑。 曾经,面前的这个男人也是成功的,也是骄傲的,更是令人钦佩和赞赏的,可是现在,廖永红看了他一眼,从他身边走过,留下一句话:“如果他死了,你和许卓然也就真的完了。” 说完,便头也不回地离去,是的,她不想再跟他多说一句话了,本来准备好的劝解、开导之词,她统统丢到九霄之外,因为她觉得他真的变了,以前的他虽然暴躁,虽然花心,但是他还是善良的,明理的。而刚刚那样的一句话,让她真的极其失望,真正的男人,是不会希望对手无端地死去,因为只有在同样的起点上,双方的角逐才更有意义,可是他,居然会说出那样的话。 林启凡仿佛顿时醒悟,他紧走几步,追了上去,从后面一把抓住廖永红的胳膊:“又不是小姑娘了,还耍什么态度?许卓然现在在北京,潘浩儒重伤,那么于情于理,我也应该去北京,你说对吗?” 廖永红哼了一声:“对,去看看他伤的有没有我说的那么重,看看他还能坚持几天,会在什么时候咽气,到时候你再买挂鞭炮去天安门城楼上放一放,对吧?” “什么跟什么呀?要放我在医院放就好了,我去天安门放什么,弄不好再把我当政治犯抓起来!”林启凡不知为什么,原来阴郁的心情现在居然有些和缓了。他在想,潘浩儒出车祸受了重伤,生死边缘,许卓然去也是应该的,如果她不去,反而太假了。更何况现在的情形,她就是去了,恐怕也是不能给自己戴绿帽子的,于是心情渐渐明朗起来。 廖永红侧着脸端详着他的神色,轻哼了一声,摇了摇头,低语道:“龌龊!” “你不懂,你不是男人,你理解不了!”林启凡拍了一下她的肩膀,“对了,是她让你告诉我的,还是你自己的意思?” 廖永红停下脚步:“这有什么分别?” “当然有了!”林启凡反应很强烈,“要是她让你告诉我的,说明她心里有我,要是她让你瞒着我,反而是你自己偷偷告诉我的,这情况就有些复杂,说明她心里有鬼,不想让我知道!这关系着我一下步怎么走!” “怎么走,你爱怎么走就怎么走!”廖永红狠狠瞪了他一眼,不再开口。 第六十四章 挚爱如荆 第六十四章 挚爱如荆 许卓然端着一盆热水走进病房,放在床边的椅子上面,伸手去解潘浩儒上衣的扣子。 “卓儿,已经请了护工,这种事,不要你做!”潘浩儒只能用目光去制止她,他又看了看不远处站在一边的那个护工。 “张大姐,你去把早饭打来!”许卓然回头对那个中年女护工说道。 她把毛巾在热水中浸湿,拧干净,轻轻展开抖了抖,然后“啪”的一下捂在他的脸上,自己又咯咯地笑了一阵,这才拿起毛巾,小心翼翼地擦拭着他的眼睛、鼻子、下巴,然后把毛巾重新洗过,又给他擦了脖子、前胸,还有手臂。 “好了,咱们早晨简单一点儿,等下午我再给你擦身!”许卓然从床头柜上拿起一瓶阿迪男士乳液,按了一些放在手心上,然后用双手揉开,抹在他的脸上,最后还不忘记轻轻拍了拍他的脸袋。 “好了,卓然,这些事情真的不用你做,你这样,我心里难受!”潘浩儒看着她,眼中是一种莫名的担心。 “不用我做,那你想要谁做?”许卓然撅起嘴,“你不会真的想让那个张大姐摆弄你吧,我可舍不得让她吃你豆腐!” 虽然她刻意开着玩笑,但是潘浩儒的眼睛里没有笑意,他只是有些无奈,他知道此时说什么都没用,可是他真的不想让她为自己去做这些事情。 甚至在她在屋里的时候,他都尽量不喝水,因为这样,就可以减少排便,就不用她去拿着小便器,为自己接尿。 今天的局面,他从来没有想过,甚至到现在,他都不认为,许卓然应该为自己去做这些事情。 “卓然,你是打算回家住,还是回紫园?”潘浩儒神情一变,突然问道。 许卓然怔了一下:“什么?” “都三天了,你一直在病房里,这样下去,说不定哪天你就晕倒在我面前,我的意思是说,回去休息一下,洗个澡,换换衣服,好好睡一觉!”潘浩儒眼中满是疼惜之色,可是现在除了好言相劝,他根本左右不了她。 “哦!”许卓然脸一红,低下头,闻了闻自己的衣服,“是不是有味道了?我三天没洗澡没换衣服了,早上都是胡乱洗一把脸,漱漱口就了事了,怎么,你嫌弃我了?” 她低着头,虽然一脸疲惫,但是神情依旧是那样的娇憨可爱。 潘浩儒叹了口气:“我怎么会嫌你,医生也说了,我住院不是一天两天,十天半个月,至少要三四个月,你不能总守在我身边,寸步不离,怎么也得正常的吃饭、睡觉,休息。再说,你这样不管不顾地跑出来,林启凡那边怎么样,咱们先不管,你家里呢,有没有跟家里通过电话?” 许卓然紧绷着嘴,没有说话,是的,潘浩儒说得对,可是自己有什么办法呢,这样冒冒失失蓬头垢面地跑回家,会把老妈吓一跳的。 而林启凡,想到他,就是一阵心慌。 潘浩儒看到她脸色变了又变,只好说道:“好了,你也别多想,要是回家,就要照实说,不要编谎话骗你母亲;要不然就打个电话报个平安,回紫园休整一下,好吗?” 许卓然看着他,到了现在,他还是如此清晰镇定,这才是她的潘浩儒。 她笑了,低下头,在他脸上亲了一下:“我真的好爱你,我真不知道以前为什么会离开你,可是现在,谁也不能把我从你身边拉走,就是你,也不能!” 潘浩儒眼中含笑,点了点头:“我知道!” 她看着潘浩儒吃完早饭,又小心翼翼地帮他擦完脸,擦完手,把便携式cd机放在移动餐桌上,调整好角度,又帮他选了一张碟:“好了,你乖乖地听盘,中午吃饭的时候我就回来了!” 潘浩儒看着她眼里含着笑,只是那笑仿佛不再是暖暖的和煦的阳光,而是有一点儿像冬日傍晚的残阳,虽然它竭力想把那一抹热度留下,可是毕竟积云厚重,加之夜色即将降临,所以总是那样带着一种挥之不去的强撑与苦涩。 许卓然看了,觉得有些触目惊心,于是她又踌躇了,坐在他的身边,拉起他的手,轻轻地覆在自己的脸上,感受着那真实的温度和抚触,体会着他掌心的纹路,才觉得稍稍安心。 “好了,不是要回家吗?早点回去,好好休息一天,明天再来!”潘浩儒的左手现在可以稍稍抬起,他伸手抚了抚她的头发,开着玩笑,“瞧,人没精神,连头发都憔悴了。” 许卓然扑哧一笑,轻轻捏了一下他的手:“什么呀,头发怎么会憔悴?你现在可真是充满诗意,那是我好几天没洗头,头发脏了就不飘逸了,自然看上去也就没什么朝气了,好了,我先走,回去好好收拾一下,然后就回来,你要乖乖听话,好好的,知道吗?” 潘浩儒轻轻地应了一声,眼睛里含着笑,眨眨眼睛,当作点头。 许卓然鼻子一酸,强撑着,依旧笑容满满,走出病房。 出了医院大门,直接打车回到了家中,在出租车驶入小区的那一瞬间,许卓然有些茫然,真的要这样突然冲进家中,出现在母亲面前吗?要实话实说,坦白一切吗?许卓然分明有些犹豫,站在电梯口发了好一会儿呆,她才终于下定决心,是的,从现在开始,不能再逃避了,因为她已经没有退路了,既然心中已经有了选择,前边的路不管如何艰难崎岖,都只有向前。深深吸了一口气,终于走进了电梯。 轻轻地按动门铃,很快,门开了。 “小然!”许母显然很意外,“你这是出差还是怎么的?怎么突然回来了?” 许卓然笑了:“您不让我进门呀,我现在又累又饿,头晕眼花,正等着您来拯救我呢!” 许卓然夸张地说着,许母立即打开门:“这孩子,怎么越大越没谱儿,总是这样风一阵、雨一阵的,快进来!” 许卓然走进家门,许母看她只拎了一个随身的小包,并没有提着行李,不免更加奇怪。 刚要追问,可是许卓然一头扎进浴室:“我要先洗个澡,然后您给我弄点儿吃的,边吃边说!” “好好好!”许母连声应着,转身进入厨房,开始忙活开来。 当许卓然一仰头,将最后一口面汤喝完以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谢谢老妈,黄花、木耳、素什锦、还有嫩嫩的小油菜,感谢这碗素交面,让我觉得自己又活过来了!” “什么?”许母面色一紧,“到底是怎么回事?” 许卓然看着母亲,终于将自己与林启凡、潘浩儒的情感纠葛和阴差阳错的闪婚,以及潘浩儒的变故,慢慢道来,她的情绪极其平静,这是她第一次用陈述的方式在讲一件事情。 许母不禁想起许卓然很小的时候,每当晚上把她从幼儿园接回来的时候,一路上她都会兴高采烈地跟自己讲着在幼儿园里小朋友间发生的故事,她奶声奶气地讲,偏偏还拿腔拿调,学老师、学小朋友讲话时的神态和语气,绘声绘色,惹得公共汽车上的乘客纷纷议论,都说她长大了能当主持人。 后来渐渐长大了,她依旧如此,不管是学校发生的事情、还是工作中的经历,她都会比较生动地讲给母亲听,形神俱备,让许母仿佛亲眼所见一般。 而这一次,她是淡然的,陈述式的,没有任何修饰和形容词,只是时间、地点、人物、事件,这样的冷静,甚至是冷漠。偏偏她口中所描绘的又不是一般的事情,许母此时真的糊涂了,不知道她讲的是真是假,仿佛下一秒她就会嘿嘿一笑,搂住自己的脖子说:“老妈,逗你玩呢!还当真了?” 可是许母静静地等了好半天,没有等到她期望中的这一幕。 于是她的心瞬间沉了下去,盯着许卓然问道:“小然,你知道吗?妈这辈子最大的幸福和遗憾是什么吗?” 许卓然讲完自己的事情以后,一直垂首低头,静静地等着母亲来责备、发难,可是没想到母亲会突然这样问自己,于是她猛地抬起头,怔怔地望着母亲:“幸福?因为有我和姐姐。遗憾,是我父亲过世太早!” 是的,这是在记忆中她第一次在母亲的面前提起父亲,从很小的时候起,许卓然就不敢提,她知道父亲过世了,她甚至在脑海中保存着一个场景,在一间黑黑的小屋里,母亲和姐姐坐在床上不停地流泪,她傻傻地站在一边,看着周围很多熟悉的、陌生的叔叔阿姨走进这间小屋,他们会上前安慰母亲和姐姐,那时候她才知道,父亲已经过世了。可是“过世”这两个字意味着什么?四岁的她根本无从知晓,她只是悄悄走过去,爬上床,伸出小手为母亲抹去脸上的泪水。 那时屋子里的叔叔阿姨都夸她懂事,鼓励母亲看在孩子的分上,要坚强,要乐观。 许卓然清楚地记得自那次以后,母亲再也没有哭过,或者是没有在她和姐姐面前哭过。她是坚强的、乐观的、豁达的母亲。 所以她不会像其他没有爸爸的小朋友那样,缠着妈妈要爸爸,或者问我爸爸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从四岁到现在,二十多年里,她从来没有提到过他,因为这是她们心中永远的痛,尘封在快乐外衣下面的带着厚厚一层痂衣的痛,如果提及,就首先要扒开那上面的痂,大家都会流血,会痛苦,所以,她们从来不提。 可是今天,她糊涂了,居然会顺着母亲的问话,脱口而出提到了父亲,所以说完以后,她极其忐忑,甚至不敢去看母亲的眼睛。 就在这个时候,许母开口了,声音依旧和缓:“你答错了,我这一辈子最幸福的事情,就是遇到你父亲,有了你们两个贴心、懂事的孩子,而最遗憾的就是不能给你们一个完整的家,让你们的童年有缺失,我一直担心没有父爱会影响你们的性格和成长,可是幸运的是,你们都成长得很优秀。” 许母脸上是淡淡的笑容,可是眼圈却渐渐发红。 她说:“我从来没在你们面前提到过你父亲,因为即使是现在我想起他,都不敢相信他已经离开了。你们从来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有多优秀,他真的是一个好人。他很有学问,写的一手好字,楷书、小篆,隶书,在学校是受学生爱戴的老师,在家里是呵护弟妹、孝顺父母的好儿子,当然也是一个好丈夫。 “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我怀你的时候,家里什么都没有,可是他呢,每天下了班,都要骑好几个小时的车,从宣武门一直到北郊农场,给那儿的孩子补习功课,然后会从农场带回一暖壶牛奶,和一袋子胡萝卜、苹果。他说,他的工资要支持弟妹上学,没有多余的钱去买鱼买肉给我补身体,只有用这种方式,换来牛奶和胡萝卜、苹果,他说,这些对孩子和孕妇都好。” 许卓然深深吸了一口气,眼中渐渐有了泪水,但是她只能强忍着,因为她不想因为自己的泪水,而让母亲停下,她很想多听一些关于她父亲的事情。 “那后来呢?”许卓然紧紧追问。 许母神色一暗:“你生下来的第二年,他就被确诊,是癌!” 许卓然鼻子一酸:“他是累的!” 许母点了点头:“是,不仅仅是咱们这个家,你两个姑姑、小叔、爷爷奶奶一大家子,当时都指望他,可就是那样,他还是坚持上班。后来实在是不能动了,才倒下,然后就在床上躺了两年,这个病真是折磨人,痛起来的时候哭天喊地,如果不看着他,他就拿头去撞墙,这样又挨两年以后,他才走!” 许母走进卧室,许卓然以为母亲哭了,所以她没有跟进去,因为她知道,有的时候,眼泪只有一个人的时候,才能真正的宣泄和排解伤心。 可是出乎意料的是,母亲没有哭,她再次出来的时候,手里拿着一个小花棉袄,递给许卓然。许卓然展开一看:“好小呀!是谁的?” 许母叹了口气:“是你的,你爸在家养病的那段时间,给你亲手做的!” 眼泪终于渐渐模糊了眼睛,一滴一滴淌下,许卓然轻轻用手抚着那软软的小棉袄,突然抬起头,看着许母:“真是他做的?他会做这个?” 许母点了点头:“你爸手可巧了,你看这棉袄还是两面穿的呢!你爸说你生下来就好动,怕一面穿的袄不禁脏,这样两面的,可以当成是两件穿,其实他还会织毛衣、淹盐菜,还做的一手好菜!” 说到此处,许母也哽咽了。 许卓然紧紧抱着手中的棉袄,泣不成声。 过了半晌,许母才又开口:“我从来不在你们面前提他,家里连他一张照片都没有,不是因为我们感情不好,我不想他,而是因为不能提,提到他,看到他留下的东西,我真的都不想活了!” “妈!”许卓然惊恐万分,“你今天,今天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 许母再次叹息:“妈只是想让你知道,真爱,实在是太沉重了,反而不会幸福,所以,那个林启凡,既然你现在和他都结了婚,就应该好好跟他过日子!” “我办不到!”许卓然突然情绪十分激动,她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因为潘浩儒,他对于我,就像我爸对您一样,我虽然没有您忠贞,但是以后,我再也不会离开他了!” 许母倒吸一口冷气,几乎要晕倒,可是她定了定神:“我今天为什么要跟你提你父亲,就是想告诉你,我跟他感情这么好,又有你们两个牵绊,可是你知道吗?他后来瘫在床上的两年里,我们过的生不如死,他痛苦,我也痛苦,每天的擦身、喂饭、端屎端尿,每天的打针、吃药。你知道我那时候是怎么过来的,我天天背着他、拿个三轮车拉着他去医院,为了省钱,我们不住院,一天两趟,就这么来回走,后来他去世的时候,一百五十斤,而我只有七十五斤!” “妈!”许卓然走过去,挨着母亲坐下,伸手搂着母亲的肩头,“我知道,我知道您为我爸、为我和我姐,吃了很多苦!” 许母拉过她的手:“你不知道,我对你爸所做的,你一样也做不来,就说最简单的,长期卧床的人容易便秘,那个时候,我看他难受,我都是用手抠的,还有很多很多事情,你根本无从想象,你做不了!” “我能!”许卓然一脸坚定,“你能为我爸做的,我也一定能为他做!” 许母摇了摇头:“就算你能,当然,现在的条件比我那会儿强了很多,他也有钱,可是,你有没有想过,我当初是因为你们两个,所以我才能支撑下来,我的支撑也才有意义,可是你呢?你有什么?” 许卓然明白母亲的意思了,她凝神思索片刻才答道:“我有他,这就足够了!” 许母定定地注视着许卓然,看女儿脸上的神情她就知道,一切都不用再说了,于是她站起身,走到自己的房间,从床头柜的小铁盒里拿出一张黑白的一寸小照片,由于年代久远,照片都有些发黄了,她轻轻抚着那照片,叹了口气:“你女儿要走咱们的老路了,如果你真的心疼她,就保佑那个潘浩儒早点好起来,不要真的瘫痪一辈子!” 许母的眼泪终于滴落下来,而悄悄站在门口的许卓然更是泪流满面,心中虽然凄苦无边,可是毕竟是有了一点儿希望,因为母亲谅解了她,自己最关心、最在意的人能够接受这个事实,那么接下来的一切,才能按照她的计划,一步一步走下去。 第六十五章 心灵鸡汤 第六十五章 心灵鸡汤 病房的门哗地一下被推开,正在倒水的护工吓了一跳,水都洒在桌子上了,她一面立即拿抹布去擦,一面打量着来人:“你是哪位?” 那个人阴沉着一张脸,不像是来探视病人,倒像是来夺命的黑白无常。 潘浩儒睁开眼睛,微微一笑:“你来了!” 林启凡打量着室内,一个套间,高档病房,设施还真是不错,他轻哼了一声:“离死不远了,还这么讲究?” “你这个人怎么这么说话!”护工走了过去,上下打量,又回头看着潘浩儒,“潘先生,这个人你认识吗?要不叫保安把他赶出去?” 潘浩儒摆了摆手:“大姐,你先出去吧!” 护工微微一怔,随即放下手中的抹布,走了出去。 林启凡走到潘浩儒的面前:“我问了你的主治医生,你的情况很差,可能瘫了,你是想这样把她留在身边吗?” 潘浩儒收敛了脸上的笑容,目光深邃而有些阴郁,是的,林启凡让他改变了初衷,本来自己现在这副样子,他打算放手,说服许卓然,成全林启凡。可是现在他改变主意了,他不是一个豁达而有气度的男人,许卓然跟着他,永远不会幸福。 “不是我的选择,如果我能选择,我当然不希望自己躺在这儿受你奚落。可是老兄,这恐怕就是天意,这样一来,不管你愿不愿意,也不管我愿不愿意,许卓然不可能离开我,再回到你身边,就算现在我死了,也一样!”潘浩儒此话一出,果然产生了效果,林启凡的脸变了又变。 “她的脾气,你应该也知道一点儿,善良又容易自责,她现在把一切都归咎为自己的错误。所以,如果我是你,就该天天祈祷,我能够康复,能够重新站起来,只有这样,你才可能会有一线希望!”潘浩儒面色如常,仿佛一切与他无关,他只是在开导一个身处迷境,没有对策的朋友。 林启凡看着他,目光从他的额头扫到他的身体,是的,他说的没错,林启凡在这个时候突然想到了他的妻子,就像王芳,在她生前,自己不够爱她,最多只是一点儿亲情和惯性,可是当她死了,他才知道自己有多爱她,而她又是多么不可或缺。 那时候,自己在痛苦中自责了多长时间?两年、五年,还是更长? 即使一直到现在,他还会常常想起她,想到她的种种好处,甚至不由自主地拿许卓然跟她去比,林启凡有时候居然都疑惑了,那样出色的许卓然为什么在自己内心深处的比较中,往往会占下风呢。 所以,潘浩儒说得对极了,除非他现在好起来,否则自己和许卓然真的是没有机会了。 “坐吧,坐下聊聊!”潘浩儒指了指旁边的椅子,和不远处的沙发。 林启凡扫了一眼床对面的沙发:“她这几天就在这上面睡的吧!” 潘浩儒点了点头,唇边浮起一丝苦笑:“现在,对她,我也没法子!” 林启凡心中更加不是滋味,他坐在那张沙发上,心情郁闷,无处排解,一双眼睛紧紧盯着潘浩儒。 潘浩儒指了指沙发边上的柜子:“里面藏着烟,你自便!” 林启凡皱了皱眉:“她藏的?” 潘浩儒点了点头:“是的,她说什么时候我可以自己走过去了,就可以解禁,可以抽烟了!” 林启凡眉头深锁,脸色更加阴沉:“我只想知道,你想怎么办?她一向意气用事,所以她的决定我不用想都知道,我现在只想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作为一个男人,你应该放手!” 潘浩儒望着他,居然抽搐着嘴角,淡淡一笑:“你说的,正是我想对你说的话!” “不可能!”林启凡再一次站起身,“绝对不可能!” 潘浩儒把头扭向另外一侧,看着窗外的阳光,阳光真好,应该快到中午了,她快回来了,想到此,他随即说道:“我不会放手,不过,我也不会接受,我甚至可以给你一个机会!” “什么意思?”林启凡疑惑了。 潘浩儒看着他,缓缓说出自己的打算。 林启凡听完,长长松了一口气,面色渐渐缓和。 “如果不是因为她,也许我们可以成为朋友!”他说。 而潘浩儒则是淡然一笑:“现在也可以!” 林启凡摇摇头,一阵大笑:“不可能,你见过为了一块猎物厮杀角逐的两头雄师,会握手言欢,成为朋友吗?” 潘浩儒的脸上一派沉静,他没有笑,因为这根本不好笑:“我们不是动物,而她也不是猎物,也许这就是我们的不同,好了,我累了,你可以走了!” 林启凡的表情一下子僵住,他盯了潘浩儒一眼,走出了病房。 北京的六七月份,骄阳似火。 林启凡不由在想,如果现在躺在床上的人不是潘浩儒而是自己,那又会是怎样一番情形?他会有潘浩儒那样镇定自若,气定神闲吗?一念而过,随即有了答案:不能,一定不能。自己会发疯、会失常,会痛苦得恨不得立即干脆地死去,也不要这样不死不活不能自主的境遇,想到此,不禁对这个潘浩儒心生感佩,有了一点点儿的敬意。 可是转念又一想,他是谁?情敌,竞争对手,根本不值得同情,于是他加快了步子,又掏出手机,告诉老藏,北京怀柔的项目要抓紧落实,不能有半分闪失,男人,一个身体,一个事业,这才是男人立世的根本,而不是什么所谓的风度与气质。 当许卓然出现在潘浩儒面前的时候,正值夕阳西下,当她悄悄地推开门,蹑手蹑脚地走进病房内,一步一步走近潘浩儒的时候,病床上的那个原本正在熟睡的人突然间开口了:“回来了!” 许卓然撇了撇嘴,有些郁闷,把手里的保温桶放在移动餐桌上,轻哼了一句:“我中午没回来,你就不吃饭?” 潘浩儒嘴角微微上扬,仿佛在笑,又仿佛根本没笑,他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她:“洗干净了,果然漂亮了一点儿!” 许卓然瞪着他:“我回来晚了,你有没有生气?” 潘浩儒摇了摇头:“我知道如果可以,你一定会准时回来,而没有回来,那一定是身不由己。” 许卓然的眼睛瞪得更大了:“咳,早知道你这样,我就不紧赶慢赶的往这儿跑了,我妈听说了你的事情,特意给你炖的鸡汤,本来想炖牛骨汤来着,可是那个时间更长,我妈说下次她炖好了再叫我回去取!” 她一面说,一面打开保温桶的盖子,从里面拿出一个小碗,然后用勺子将汤舀了出来,献宝似的递到潘浩儒面前:“乖,来尝尝,我妈的手艺可好了,你看这汤里放了西洋参、还有红萝卜、菜花和香菇,既营养充分又不油不腻,口感极佳!” 许卓然将勺子递到潘浩儒面前,他眼中含着笑,极为配合的,大口大口喝着,喝了汤,又吃了真材实料的鸡肉和配菜,满口留香,当许卓然准备盛第二碗的时候,潘浩儒才开口说道:“你有一位了不起的母亲,也许正是她的豁达与明理,才会有这样的一个你!” “啊?”许卓然盖好保温桶的盖子,“一碗鸡汤你就开始说我妈的好话了?你也真好哄呢!” 潘浩儒收敛了笑容,表情有些郑重:“你知道,这鸡汤不仅仅是单纯的慰问,现在,我才明白心灵鸡汤,大概说的就是这个意思吧!” 许卓然瞪大了眼睛:“啊?这样解释呀,你真行!” 许卓然突然停了下来,她的鼻子用力吸了吸,然后站起身环顾室内,当她的目光扫到那张沙发上的时候,终于停住了,潘浩儒顺着她的目光一看,那是一支没有点燃,却被从中折断的香烟。 许卓然的脸突然变了,对上潘浩儒的眼眸:“是林启凡,他来了?” 潘浩儒点了点头。 “他来做什么?我根本没通知他,他不应该知道这里的!”许卓然大惊失色,立即靠近潘浩儒,仔细打量着他,“他有没有跟你说什么难听的话了?还是又拿什么来逼你就范了?你,有没有什么?” 潘浩儒再一次摇了摇头:“卓,你坐下,听我说!” “我不听,我不听!”许卓然有些孩子气的用手捂着耳朵,把头埋在潘浩儒的怀里。 潘浩儒伸出手有些颤抖地抚着她的头发:“现在,想让你听我的话,可真难!” “只要不让我离开你,我什么都听你的!”许卓然扒在他的怀里,闷闷地喊着。 就在这个时候,响起一阵敲门声,随即进来的王立宁看到这样一幕,又准备退回去。 “立宁!”潘浩儒喊了一声。 许卓然这才站起身,对着王立宁点了点头,算是打个招呼。 “卓,我想吃昨天餐厅的那个玉米饼,你去给我买两个!”潘浩儒看着许卓然,眼眸微眨,意在安抚。许卓然笑了笑:“知道,你们是要谈事情,想赶我出去,不用找这个理由,昨天玉米饼都是我在吃,你根本没吃几口!” 说完,她就走出病房,把门轻轻带上。 房间内,潘浩儒与王立宁四目相对,一个是一脸阴沉,而另外那个是无可奈何。 “都办好了?”潘浩儒问。 王立宁点了点头,又凑近他,低语片刻。 第六十六章 故人之遇 第六十六章 故人之遇 许卓然走出餐厅,一只手拎着一个装着玉米饼的餐盒,而另外那只手则举着一只刚出锅的老玉米,边走边啃。 现在的她,心情极其复杂,有些矛盾又有些无奈。经过上午与母亲的一番长谈,应该说她的心理压力减轻了一半,争取到了母亲的谅解,这是最大的支持。仿佛在漫长的跋涉之后,找到了一个支点,终于可以卸下力气好好地休息一下了,可是偏偏在这个时候,林启凡来了。 他的出现,意味着新一轮的战役即将开始,想到此,许卓然的心就慌慌的。 她坐在住院部外面小花园里的长椅上,木然地啃着老玉米,仿佛那就是摆在她面前全部的问题和困惑,只有一点一点将他们蚕食掉,才是唯一的出路。 一个黑影突然在她面前一晃,她抬起头,对上那人的脸,那张英俊白皙的面庞,曾经是多么的熟悉,只是如今突然在此处相见,一时之间,有些失措。 “你还好吗?”王亮看着她,神情居然有些羞涩,眼神儿中闪过的情绪是两个人值得再熟悉不过的那就是体谅和关切。 许卓然看着不远处的花草,声音有些缥缈:“王梦舟小朋友,好吗?” 王亮显然愣了一下:“你知道我儿子?是董琦告诉你的?” 许卓然摇了摇头:“不是,我看过你的博客。” 此话一出,两个人都沉默了。 是的,许卓然看过王亮的博客。《猴爸爸的日记》,在新浪网亲子频道风靡了好久的帖子,那上面就是王亮作为一个准爸爸每天为儿子所作的日记。偶然的机会,许卓然看到了,当时她的第一感觉,就是安慰。 因为事实再一次证明,自己看人是何其的精准。当第一次同事聚会,看到王亮帮小迪的新家拓荒打扫时,光着膀子,挥汗如雨地拿着拖布擦地,擦油烟机,换洗窗帘,那幅场景便深深地印在许卓然的记忆深处,当时她就跟董琦说过,王亮以后,一定是个顾家的好男人,他会很疼他的妻子,很爱他的儿子。 所以当她在网上看到他为孩子、为高燕写的准爸爸日记,那上面记载着他的心路历程,以及与高燕一起为了迎接小宝宝所做的点点滴滴。 那一刻,是安慰,是羡慕,还有一点点的心酸,因为那时候正值她孤身一人打拼在深圳的日子,有些艰难、有些孤独,对于潘浩儒想爱又不能爱的痛苦时分,所以那个日记在很大程度刺激了她。 而王亮此时心情也很是复杂,该说些什么呢?他想了想,才释然一笑:“以前对于感情没有这么深刻的认识,现在我才知道,什么是爱呢?一个女人能为你亲历生育之苦,愿意为你生孩子,这就足够了!” 许卓然从唇边挤出一丝笑容:“是啊,能理解!” 王亮摇了摇头:“高燕她有孕妇高血压,整个孕期都很辛苦,我看在眼里,是一种说不清的感觉,但是当我第一次听到胎音,第一次在b超里看到那个小东西,那种真实的喜悦与激动,让我突然对她充满感激!” 王亮看着许卓然:“你烦了吧?一见面就跟你说这些,提到孩子,话匣子就打不住!” 许卓然笑意不减:“幸福的爸爸,脸上始终漾着骄傲和微笑,我能感受到你的心情!”随即她话锋一转,“你怎么来医院了!” 王亮的面色微微暗了下来:“我妈早上溜弯摔了一跤,骨折又加上轻微的中风,住院了!” “阿姨也住在这里?”王亮的母亲是一个多么慈祥明理的老人,许卓然心中一紧,立即急切地问道,“怎么样?问题严重不严重?上了年纪应该多当心才是,老人家不经摔的,住在哪个病房?我去看看她!” 王亮怔住了,眼神闪烁,意味深长,看着许卓然,心情很是复杂。他在想,也怪了,母亲并不是一个挑剔的人,可是却与高燕相处不好,即使是有了孙子这个最好的润滑剂,情形也没好到哪里去,可是母亲和许卓然虽然只见过一面,却仿佛在她们之间始终存着一份关切和体贴。 “走啊!”许卓然站起身催促着王亮。 “好!”王亮应着。两个人穿过花园,刚要走进住院部,许卓然又突然停下:“你在这儿等我一会儿,我马上回来!” 说完,她风风火火地跑开了,看着她的背影,王亮有些莫名其妙。 一会儿的功夫,她又跑了回来,只是手里多了一个包装漂亮的果篮,王亮这才明白,他伸手接了过来:“看看就好,还买这个干吗?”王亮扫了一眼,火龙果、荔枝、葡萄、哈密瓜和芒果,还有油桃和香梨,他瞪着许卓然,“医院门口那个水果店买的吧?他们家太黑,你肯定挨宰了,咱们什么关系,用不着这个!” “什么关系?又不是给你的,要是你病了,我一分钱都不会给你花的!”许卓然随口说道。 王亮听了随即停下步子,看着她,目光幽深,别有蕴意。 “看什么?”许卓然对上他的眼,顶了回去。 “我在想!”王亮嘴角浮现起一个完美的弧线,“刚刚咱们俩斗嘴的情景,让我又想起了过去,我们在丁丁的日子,那会儿咱俩总是逗来逗去的。” “过去?”许卓然的心情忽然变的沉重起来,过去,好像是太久太久以前的事情了。她没说话,跟在王亮的身后,进了外二病区的一间病房。 王亮推门而入:“妈,你看谁来了?” 王母正靠在床上戴着老花眼睛看报纸,见王亮进来,随即摘下眼镜:“我不是说你们工作忙就不用来看我了吗?我这儿有你爸照顾,没事!” 许卓然从王亮的身后闪了出来,她走到床前:“阿姨,还记得我吗?” 王母仔细端详,立即笑道:“许卓然?” “阿姨记性真好!”许卓然赞着。 王亮拎着果篮朝母亲一晃:“她孝敬您的!”说着,便往桌上一放,谁知,一个不小心,把桌上吃剩的食品碰到了地上,啪的一声,一瓶六必居的咸菜就开了花,酱汁掉了一地。 许卓然赶紧推开门,到护士站找人过来打扫,还没进门,就听见王母在数落:“你说说你,如今也是当爹的人了,怎么还这么毛毛躁躁的,你看看,这新开瓶的咸菜,我还没吃几口呢,就指着它下饭呢!” 护士一边收拾一边说了一句:“老太太,这咸菜打碎了正好,你本来就脑供血不足,有轻微的血管硬化,再吃这么咸的,对身体不好!” 护士一开口,王亮也开始帮腔,一时间老太太就处于下风,立马拉下脸,不说话了。 护士收拾干净走了出去,许卓然坐在王母的病床边,从桌上拿起小刀,剥开一个火龙果,切成小块,递给王母:“这咸菜是得少吃,不过我特能理解阿姨,我妈说我小时候没有咸菜不吃饭,人家的小孩是吵着要吃肉肉,而我是吵着吃酱黄瓜。” 王母接过水果,看着许卓然,又看了看王亮,叹了口气:“还是女儿好,女儿贴心!” 王亮耸了耸肩:“您要是好了,咱们吃什么都行,我回去给您买一缸咸菜,行吗?” 王母瞪着他,还没说话,许卓然就接了过去:“你可真孝顺!现在天热,阿姨吃东西没味,才想吃咸菜的,你就不会弄点爽口的小凉菜,用香油、醋、花椒、辣椒油或者芥末调的香香的,味道好又清爽,阿姨自然就喜欢吃了!” 王亮撇了撇嘴:“你也就会说,那次咱们聚会,你做的凉拌海蜇丝,妈呀,没给我咸死,我趁你没注意出去拿凉水洗了三遍,还咸的要命呢!” 许卓然歪着头扫了一眼王亮:“我做的好吃的时候,你怎么就不记得了,就那么一次失误,还是因为我不知道董琦已经放过盐了才弄咸的,老拿来糗我!” 王母看他们俩斗嘴,也不禁笑出了声。 “阿姨,您别信他胡说,我这两天也在医院里,等明天我给您做几个小菜,带过来让您尝尝!”许卓然说完,又站起身,“您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王母向前探着身子:“好孩子,还让你特意跑一趟来看我,也没待一会儿,喝点水,这就走了?” “是,阿姨,你好好休息吧,我改天再来看您!”许卓然冲王母招了招手,看了一眼王亮,向门口走去。 “亮子,去,快送送!”王母吩咐着。 王亮出了房门,几步追了上去:“对了,刚才都没来得及问你,你怎么会在这儿?是哪儿不舒服,还是……” “他也在这儿住院!”许卓然没有回头,匆匆丢下这句话,就闪身离去。 王亮有些莫名,他?哪个他?她的男友,还是她的什么人? 怔怔地盯着她的背影看了好一会儿,这才又重新回到病房,刚到门口,就听到母亲和临床的老太太在聊天。 “你儿子这个女朋友真不错,是未婚妻吧?” “咳,不是,是原来的同事,我儿子已经结婚了!”王母答着,只是声音低沉,显得没精打采。 “哦,那怎么没看见你儿媳妇呀?” 真是八卦的老太太,王亮心里骂了一句。 等了半晌,都没有听到王母的应答,王亮推门而入:“妈,高燕本来说要带梦舟过来看你,是我没让,梦舟这两天有点咳嗽,医院空气不好,我就没让她们来!” 王母淡淡一笑:“妈知道。行了,你也累了一天了,早点儿回去吧,你爸一会儿就过来,我这儿没事,你放心。把梦舟看好了,就是对我的孝顺。” 王亮愣了,王母歪过脸去,看着桌上那剩下的火龙果,神情十分忧郁。 第六十七章 缠绵之夜 第六十七章 缠绵之夜 夜已经很深了,窗外的“知了”一声半声间歇地发出阵阵鸣叫,虽然扰得人睡不安稳,但是毕竟给这冰冷而沉重的医院病房带来一丝生气。 许卓然躺在潘浩儒病床不远处的沙发上辗转难眠,前两天是担心、紧张得失眠,而今晚不知为什么,还是睡不着,她又不敢翻身,因为她知道,潘浩儒睡得很轻,她很怕吵醒他,于是只好睁着眼睛,看着窗子外面黑乎乎的婆娑的树影,心事幽幽,不知该与谁说。 “睡不着?”床上的潘浩儒微微侧转过头,看着旁边沙发里的许卓然轻声问道。 许卓然索性一把掀开盖在身上的毛巾被,坐到潘浩儒身边。她伏下身子,将头靠在他的枕头上,闷闷地说了句:“这医院也太不人性化了,应该提供一张双人床才对呀,要不明天我去买一个单人床放在你的床边上,这样晚上睡觉我们就可以手拉手了,你说这样好吗?” “呵呵!”潘浩儒一阵低声浅笑,却不置可否,他只是伸出手轻抚着她的背,许卓然突然叫了一声:“你的手?” 是的,之前他一直伸的是左手,而右手还不能灵活的伸起,如今在不经意间的一个轻抚动作,他伸的正是他的右手。 许卓然笑了,泪花在她眼中闪烁,她狠狠地亲了一下他的脸:“看,这才几天,两只手都恢复了,接下来,用不了多久,一切都会好的!” 与许卓然的一脸灿烂相对的是,潘浩儒没有笑,他的表情反而有几分的凝重,伸手轻轻抚过她的眉眼:“我想跟你商量……” 刚开了个头,许卓然心里的红灯立即亮了起来:“我不听!” 潘浩儒皱起眉头,佯装不悦:“我也可以不跟你商量直接就办,现在你自己决定,要不要听?” 许卓然抿着嘴唇,盯着他的眼,终于还是点了点头。 “好!”潘浩儒看着她:“我联系了一位在脊骨复健这方面的权威专家,他目前正在美国的一家康复中心工作,所以……” 许卓然的脸色突然变了:“什么时候走?” “两周以后!”潘浩儒眼中闪过一丝不舍,但随即被一贯的深沉所替代。 “两周?”许卓然倒吸了一口气,她甩开潘浩儒的手,站了起来,“你还是想离开我,对吗?两周,我办护照、办签证都来不及了,你……” 许卓然觉得很伤心,也很委屈,是的,当她下定决心,不管今后的路如何艰难,都愿意与他携手同行,生死相许的时候,而他却想办法在逃离她。 潘浩儒冲她淡淡一笑:“能不能不耍小孩脾气?好好地听我说!” 许卓然紧紧咬着嘴唇,站在那儿,一动不动,仿佛是在跟自己较劲一般,一脸倔强,窗外照进的柔和月光都没有让她的面色看起来和缓一些,还是那样的清冷。 “我这次走,可以带你去,你的护照本来就在我这儿,签证立宁也在办理!”潘浩儒说到此处,许卓然脸上的表情立即阴转晴,她一脸灿烂,重新坐到他身边。伸出手在他脸上轻轻拍了拍:“算你有良心!” 潘浩儒叹了口气:“我也想不告诉你,不带你去,然后就像当初你那样,也给你留一封信,然后潇洒地离去,也许这样更好!” “啊?”许卓然对上他的眼,仔细端详着他的神色,想分辨清楚他的真正意思,她现在真的有些糊涂了,不知他口中哪句是真,哪句才是假。 “我跟你商量,就是想让你冷静地考虑一下,哪种方式要好一些,我们可以一起去,也可以我自己去,也许半年之后回来时,一切就全都恢复了!”潘浩儒看着她,“你好好地留下来帮我看着元亨,我会办好相关的法律文件,立宁也会协助你!” “不要!”许卓然的头摇的像个拨浪鼓。 潘浩儒叹了口气:“你有没有想过,你跟我走,意味着什么?” 许卓然愣了,显然没明白潘浩儒此语的意思。 潘浩儒看着她:“有没有想过家人?就算老太太那边点头了,林启凡那边呢?” 许卓然对上他的眼睛:“我会处理的。” “你处理?”潘浩儒目光凝重,“你怎么处理?他会痛快地跟你去办手续吗?不会的,跟他通过诉讼方式解决?你一个人可以应付吗?” 一连串的问题直中要害,原来,虽然潘浩儒发生了变故,自己义无反顾地投向了他,可是当初三个人纠结在一起、混乱如麻的局面一点儿也没有真正改变。 许卓然沉默了,她把脸埋在他的胸前:“你说,我们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有缘还是没缘?难道真的是好事多磨吗?” 潘浩儒声音如常,依旧和缓深沉:“卓然,我帮你做了一个决定,但是,我不知道这样的决定是不是真的对你好。” 许卓然嗯了一声,猛地抬起头:“我信你!” “呵呵!”这样的一句话,倒给潘浩儒逗笑了,“好,现在知道信我了,你要是一早就对我有信心,我们何至于此?” 许卓然眼帘低垂,长长的睫毛微微闪烁,声音如蚊:“我知道错了!” 潘浩儒叹了口气:“你听好,我有办法让他放手,但是你要冷静地确定两件事,第一,你真的对他一点感情都没有。” “你怀疑我?”许卓然瞪大眼睛,质问的语气说道。 “稍安!”潘浩儒微微皱眉头,“我没有说‘爱他’,但是同情,可怜,心痛,这些多少总会有一些,往前一步,你便不能摇摆,也没有退路了!” 许卓然明白了,她点了点头,举起了右手:“用我发誓吗?” 潘浩儒抓住她的手,捂在手心里:“好了,我在跟你说正事,第二,你跟着我,我虽然会努力复健,但是,我不能保证,我一定会恢复过去的状态,所以我给你,也给自己两年的时间,如果两年之内,我恢复了,那我们就结婚,反之,我会把元亨留给你,我们不再见面。” “不再见面?”许卓然心中一沉,她不能想象,行动不便的他离开自己,一个人会到哪里去,把元亨留给自己?许卓然凄然苦笑,健康、爱情、事业,他都不要了,那么,他会到哪儿去,又准备去做什么? 许卓然紧紧握着他的手,喃喃低语:“不会有那么一天的,我相信好人有好报,我这一生学习、工作、生活中的每一件事情,每一个成绩,都是自己辛苦努力争取来的,对于别人来说唾手可得的东西,对我而言都要付出全部的心力才会得到。所以我常常在想,我可能就是这样一个命途多舛的人。所以,爱情对我而言可能也是如此,既然如此,还有什么可以畏惧的?我不怕,你也不要怕,只要两个人在一起,根本不必在乎形式,对我而言,能这样看着你,听你说话,握着你的手,感觉到你的温度,听到你的心跳,从你的眼神中读出宠爱和怜惜,这一切,足够了。” 潘浩儒凝视着她,半晌无语,他突然转过脸去,看着窗外摇曳的树影,语气低沉而郑重:“一个男人不会在他状态不好的时候,把爱人绑在身边的,即使强留在一起,他也会时时处于内疚和心痛当中,不会快乐的,你真的希望我要在以后的日子里背负这样的心理压力吗?” 许卓然点了点头,她的神色渐渐转变,不再是一副温婉可人的小女人模样,而是突然间又恢复成了往昔那个干练、果断的职场女性,一脸的坚定与执着,她坐直身子,盯着潘浩儒说道:“我从小就喜欢美丽而富有哲理的句子,遇到这样的句子,我就会摘录下来,其中有一句,我没抄写,因为虽然我只看了一遍,就深深地印在心中,‘在对的时间,遇到对的人,是一种幸福;而这样的幸福不是人人都可以遇到的,现实生活中往往是在对的时间,遇到错误的人,或者就是在错误的时间,遇到对的人。’当时我在想,这话似乎有道理,又似乎全无道理!” 潘浩儒目光渐渐缓和,眼中带着一丝温柔,脸上浮现出淡淡的笑容。 “又是在批判的基础上的认同?”他说。 “是!”许卓然帮他向上拉了拉毯子,继续说道,“要我说,只要是对的人,不管什么时候遇到,都是一种幸福。如果一生都没有遇到那个对的人,那才是最大的悲哀和痛苦。所以,也许我们相遇的时间不合适,但是,你就是我的良人,就是那个对的人,所以我便是幸福的。人们都说前世千万次的回眸才会换来这一世的相恋,很多人终其一生都不会遇到那个心中的他。以前我是没想明白,所以才会一错再错,辜负了你,也辜负了老天赐给我们的缘分,现在我想明白了,可是你又糊涂了!” 许卓然脸上漾着甜甜的笑意,她低下头,伏下身子,紧挨着潘浩儒的脸,几乎面面相贴,她说:“所以,我现在要唤醒你!” 潘浩儒眉头微挑,但是他是很快便明白了,许卓然的嘴轻轻啄了一下他的唇,小巧的舌头轻轻开启他的嘴,缠绵而醉人的一个吻,长长久久,不停不息,仿佛这个吻永不停止,正像她心中期许的那样,他们的爱经受了那么多的磨难,所以一定要永远紧紧缠饶,直到地老天荒也不分离。 第六十八章 釜底抽薪 第六十八章 釜底抽薪 深圳海王大厦林启凡的办公室里。 从外面只能看到办公室里的云雾缭绕,而里面的人影都已经变得有些模糊了,林启凡靠在沙发上,一语不发,面色铁青。 坐在他身旁的老藏更是愁眉苦脸,如丧考妣。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海王的采购部经理老于在外面探头探脑地张望了好久,终于还是狠了狠心,忐忑地走过去,轻轻敲了敲门。 “进来!” 虽然从林启凡的声音和面色上,已经估计到他现在心情不会很好,可是老于还是恭恭敬敬递上一份文件夹,他端详着林启凡的神色,小心翼翼地说道:“明天是结账日,这是这个月应付的账款,您抽空批一下。” 林启凡啪的一声将文件夹摔在桌上:“催什么催?都是老客户了,晚一两天不能等吗?要你们这些采购是干什么用的?就为了让你们逼着我签字付款?” 老于心里一惊,老板好像这半年不怎么发脾气了,这怎么突然又开始犯病了呢?他踌躇着,考虑着措辞:“那就再拖两天,只是,水漾的款,也延期吗?” 老于很精明,许卓然和林启凡的关系,尽人皆知,拖谁的账也不会拖水漾的,所以他特意把水漾提到前边。 谁知不提还好,这一提,反而像是一根钢针突然扎到林启凡身上一样,他反应更加强烈,一把从桌上拿起那个文件夹摔了出去:“谁都一样,让他们等,不能等的,都给我撤店,滚蛋!” 老于一下子便糊涂了,只觉得脑袋嗡的一下,他怔怔地看了一眼林启凡,还要再问,而一旁的老藏则从地上捡起文件夹,又拍了拍他的肩膀:“老弟,你先出去吧,这会儿他气儿不顺!” 老于莫名其妙地出去了,在关上门的刹那,感觉非常的不好,难道是公司资金出现了问题,以前林启凡从来没有因为付款的问题这样大动肝火,而且这个月的销售是最近半年最好的,一直在呈上升趋势,所以唯一的可能就是公司的资金出了问题,此念一起,立即心乱如麻。 而办公室内,老藏刚待开口相劝,林启凡就瞪着他喊道:“我早就说过,北京的情况咱们没摸透,去异地搞房地产,风险很大,就算要试一把,也要控制好投资额度,不能把全部的资金都放进去。现在好,不仅那边的项目被迫叫停,牵连了海王的流动资金,现在连给供应商结款都成了问题,你看吧,现在怎么办?” 老藏的脸涨得通红:“我当初是看好这两个项目,怀柔区政府有政策倾斜,这么低的价格拿到这两块地,一块地弄花园式住宅小区,一块地建大型药厂。住宅小区那个项目,只要许可证一下来,这楼花一卖,咱们就坐等着收钱了,哪儿想到中央会突然来这么一个政策,不封顶不许预售。而且,原来批给咱们的另外那块地,当初说好了要建药厂的,现在上边突然叫停,说是不允许在当地建厂,只能建居住型小区,这样一来,两块地,两个项目,都陷在里边了,这怎么可能呢?太不可思议了?” “还怎么可能?不可能的事都让咱们赶上了!”林启凡眉头深锁,将手中几乎燃尽的烟头狠狠碾碎在大理石台面的茶几上,“你马上去北京,找怀柔规划局的老曹仔细问一下,看看这里面那底有没有回旋的余地,只要药厂的项目不叫停,我就能有法子筹到资金来救市,否则,恐怕连海王都得被拖下水!” “行,我马上去!”老藏频频点头,“对了,听说你们家二老过来了,我还想抽空去看看他们呢!” 不提还好,一提起家人,自然就会想到许卓然丢下的乱摊子,自己还得在父母面前编谎,如今这谎话仿佛怎么也圆不过去了,家里家外一团糟,林启凡摆了摆手:“去吧,先忙正事!” “好,那我走了!”老藏起身出门。 林启凡站起身,走到落地窗前,俯看着楼下的车水马龙,海王大厦,刚刚才建起来半年,难道就要这样土崩瓦解吗? 酒吧永远是一个醉生梦死,让人暂时忘却痛苦与烦恼的地方。 灯红酒绿,推杯换盏,尽情摇摆,随着跃动的音律扭动着腰肢,挥洒着激情和无处释放的抑郁。林启凡好像有些醉了,还有三天,三天之后,就是许卓然回来的日子。林启凡笑了,一仰脖,喝完瓶中的酒,那个潘浩儒的话可信吗?他说把她还给自己。 还给自己?林启凡招了招手,服务生又送上一瓶酒。 林启凡一面喝,一面掏出电话:“你到哪儿了?天都快亮了,你到底来还是不来?” 电话被挂断了,林启凡开口刚要骂,一回头,这才发现,那人就在自己身后。 “喝点什么?”他问。 廖永红穿了一件麻制长款上衣,飘逸而自然,而下身的少数民族风格的蜡染裹裙更完美的突显了她的妩媚身姿。 她站在那儿,犹如一朵夜百合,静静地缩放醉人的媚惑。 “你又发什么疯呢?”她问,眼神儿就像在看一个淘气的孩子。 林启凡扭过脸去,压低声音骂了一句。 廖永红叹了口气,坐在他的对面:“怪不得人家都说这媒人做不得,好的时候没你什么事,一打架就没完没了地缠上你,怎么,你去北京碰了一鼻子灰,没把她带回来,就预备拿我出气?” 林启凡猛灌了好几口酒,有些失态地抓起廖永红的手:“你说,如果我一文不名了,许卓然还会不会跟我?” 这样的问题突然从他口中说出,廖永红不免暗暗吃惊,但是她究竟是见过太多的风浪,早已平淡如常,她浅浅地笑了笑,从包里取出烟盒,又从那里面拿出一支细细长长女士香烟,用桌上林启凡扔着的打火机点燃,轻吐云雾,眼中含笑:“你的自信是靠钱来支撑的吧?” 林启凡扭过脸去,不再看她,一个人自顾自喝着闷酒。 廖永红打量着他的神色,像是自言自语,又向是知心姐姐在开导一个身处迷雾中的人:“她跟你在一起,是因为钱吗?” 林启凡从嘴里挤出两个字:“不是!” “所以!”廖永红说:“在一起不是因为钱,那么离开自然也不会是因为钱。你有钱,或者没钱,对她来说没有什么分别,可是对你而言就大大不同了,不是吗?至少,有钱的时候,你是颐指气使的、高傲的,身边的人,比如说下属就算再烦你,也会忍你。可是如果你没钱了,只有这些坏脾气,那么平时那些逢迎你的人都会离你远去,就是你自己也会烦的。” “如果她还在,她不会烦我的!”林启凡突然冒出这样一句。 廖永红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这个“她”自然指的是王芳,所以她腾地一下子站了起来:“看来我真是错了,从一开始就错了,是我害了许卓然,害了潘浩儒,也害了你,更对不起王芳!” 廖永红说完,就向外走去,林启凡先是置之不理,然后便是对着她的背影喊了一句:“我最烦女人动不动就走,走给谁看呀?等着人追上去?别做梦了!等下辈子吧!” 可是那个背影渐行渐远,终于消失的时候,他突然觉得一阵心烦意乱,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在桌上放下两张纸币,跌跌撞撞地走了出去。 林启凡出了酒吧,左右张望,街上行人不多,但是没有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只觉得索然无味,于是,他走向停车场,去找自己的车。 然而就在这儿,他看到了她,倚在他的车门上,秀眉微扬:“你不是不追吗?不追你出来干吗?” 林启凡一屁股坐在路边上,似乎是酒后胡言,又似乎是心灰意冷,他说:“我累了,我追不动了,真的,我曾经想和许卓然好好过日子,有一个安定的家,我想过要退休,要带着她回老家过隐居的日子,可是现在,公司的事情乱成一团,而家里,有家跟没家一样,反而一团糟,我真不知道是不是我们八字不合,还是哪里出了问题,怎么什么都对不上号了!” 廖永红看着他,心中居然闪过一丝怜悯,她暗自苦笑,糟糕,怜悯谁呢?林启凡,他是应该得到同情和怜悯的人吗? 王芳的悲剧,他自己的悲剧,以及许卓然和潘浩儒的悲剧,都是因为他的个性使然,是他一手造成的,如今,这一切又该去怪谁。 “你还有机会!”廖永红说。 “机会?我还有?”林启凡笑了。 “找到许卓然,跟她说,尊重她的意愿,如果她想离开你,你就放手,因为你爱她,不希望她的下半生过的勉强和痛苦;当然,如果她选择你,你也会解开心结,好好地跟她过日子。”廖永红拍了拍林启凡的肩膀,“告诉她你和王芳的过去,你对家庭是多么的渴望,你这个孤寂又自负的人,是多么希望找一个人好好的相守,彼此安慰、呵护,共同去面对生活中的坎坷与挑战。告诉她,你没那么凶悍,也没那么坚强。你爱她,你需要她,你请求她在潘浩儒康复以后回到你身边。当然,在潘浩儒养病这段时间,你会给她放一个长假,你信任她,也尊重她。” 寂静的夜色中,廖永红的眼眸是那样的清澈明亮,熠熠生辉。 林启凡一时之间有些恍惚了,她的眼睛、王芳的眼睛、许卓然的眼睛,仿佛交织在一起,让他无从分辨。 第六十九章 迟来的对决 第六十九章 迟来的对决 中日友好医院的病房内,许卓然刚刚给潘浩儒洗完头,又拿了一个吹风机,帮他吹着:“怎么样,舒服吧,比‘亮百合’的小工如何?” 潘浩儒哼了一声:“指甲该剪啦,你刚才是给我在做头部按摩吗?我怎么感觉在受刑,不信你现在看看自己的手,我估计那指甲缝里都有我的头皮!” 许卓然把手中的风筒忽然贴到他的头发上,潘浩儒立即轻喊了一声:“烫!” 许卓然在他头上胡乱地抓着头发:“谁让你这么不知足的,我这么小心翼翼地侍候你,给你洗头,给你洗脚,还给你剪指甲,您呢,一句好话都没有,总是嫌这嫌那的,真难侍候!”说完她把一只手伸到潘浩儒眼睛前边,几乎紧挨着他的眼皮,“你看!我手都糙了!” 潘浩儒抿着嘴乐了一下,然后突然张开嘴,咬住她的手指。 许卓然皱着眉头:“这指甲缝里不仅有你的头皮屑,还有刚刚帮你剪脚趾甲不小心碰进去的死皮和泥泥,又脏又臭的!” 潘浩儒不由一阵大笑,随即松开了口。 许卓然瞥了他一眼,长长叹了口气:“瞧,我都不嫌你,可是你却来嫌我,哎,真没人性!这就是男女有别。” 吹干了头发,又用梳子理了理,这样看起来清爽多了。 护工张大姐站在旁边看着,一直抿着嘴乐,这时候走上前来,将桌上的水盆和洗发水拿走,又问着:“晚上吃什么?” 许卓然想了想,看着潘浩儒说道:“你想吃什么?我一会要出去一趟,王亮的母亲也在这儿住院,我答应她要过去陪陪她,然后再回家,我妈给你煮了牛骨汤还特意做了一个茶叶的褥子,说现在的天气给你换上,不容易长褥疮,会舒服一点。” 潘浩儒眼眸微微闪过一丝湿意:“茶叶褥子,你妈太有心了!” 是的,好久好久以前,朱静在生那个孩子的时候,潘浩儒的母亲也是把喝过的茶叶积攒起来,缝成小枕头、小褥子,说出生在夏天的孩子容易长痱子,用了茶叶做成的枕头和褥子,就会睡得很安稳,也可以驱蚊去暑。 给自己的亲孙子做这些,是出于爱,也在情理之中,是一种本分。 而给一个曾经让女儿伤心痛苦,现在又躺在床上,不能给女儿幸福的男人这样的关怀,就是真正的善良和大爱了。 潘浩儒心中感慨颇多,而这一切,许卓然并不知晓,她只是凑近他,轻声问道:“怎么了,你不高兴我去看王亮的母亲?放心吧,人家儿子都很大了,绝对安全。” 潘浩儒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明朗了,伸手在许卓然脸上拍了一下:“我哪儿有那么小气。我是说你现在回去,过不了一会儿就该吃晚饭了,不如今天就在家里住,明天再过来就行了,不要这么来回跑,没几天脸都尖了。你妈看你这样,嘴上不说,肯定心疼得要命,好歹也要体谅一下老人,在家住一天!” 许卓然点了点头,可是没过半分钟又频频摇头:“不行,我不放心,我怕你跑了!” “咳!”潘浩儒叹了口气,“你净瞎想,前两天还说自己头发掉得厉害。你再这样下去,用不了多久,就是章光101都不管用,去去去,赶紧走吧!” 许卓然叹了口气,从旁边沙发上拎起包包,三步一回头恋恋不舍地走了。 临出门又跟护工交代了一句:“大姐,晚饭让他喝点粥就行。我晚点过来,会带骨汤和软饼过来,所以晚饭让他少吃点!” 护工点了点头:“行,你放心吧,我知道!” 看着许卓然走远了,护工又泡了一杯莲心金银花放在他的床头:“许小姐说了,这两天补汤喝得太多了,时不常喝点这个素茶,能中和一下,把火气去掉!” 潘浩儒点了点头,刚要开口。 这时门咣当一下子被踢开了。 护工一回身,看着他的身影和神色,立即想起来了:“怎么又是你?你不会敲门呀,怎么这么没礼貌!” 来人正是林启凡。 他的手几乎指到了护工的脸上:“你,出去!” “嘿,你有病吧?”护工张大姐的嗓门与气势并不比他小,立即双手叉腰,顶了回去。 “张姐,你先出去吧!”潘浩儒面色如常,仿佛早有预料一般。 护工还是有些不放心,一直拿眼瞅着林启凡,又一再的暗示潘浩儒自己就守候在门外,潘浩儒点了点头,她才出去,轻轻带上了门。 林启凡一步一步逼近潘浩儒,上一次他是平躺在床上,除了眼睛,哪儿都不能随意乱动,而这次居然是靠在床上,上半身看起来已经如常了,林启凡一阵冷笑:“爱情的力量真是不小,居然能坐起来了!” 潘浩儒点了点头:“是,不过爱情的力量不仅可以让我坐起来,还可以让我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以釜底抽薪之计,将人逼入绝杀之境!” 林启凡目光如炬,面色阴沉,一双手紧紧握拳,仿佛下一秒钟,那厚实的拳头就会砸向潘浩儒。 只是潘浩儒的眼中没有半分的退缩,迎着他的目光,对上他的眼眸,依旧淡然。 “你说过,在今天之前,要把属于我的还给我。你还说过,你不会让许卓然跟着你受苦的,你会放手的!”林启凡从来没有想到,这个许卓然眼中的完美男人,会骗到自己头上。那天同样是在这间病房里,他的眼神儿是那样的真挚,以至于自己毫不设防,完全相信了他。可是没想到,短短几天,自己苦心营造起来的事业就这样土崩瓦解,轻易被击倒了吗? 潘浩儒看着他,眼中一道寒光闪过,再也没有往昔的笑意与淡然,他一字一句:“不错,是我说的,要把属于你的东西还给你,什么是属于你的呢?许卓然?” 潘浩儒神色微变,目色凝重:“知道你为什么输吗?就输在这个念头上,你以为她是属于你的?我要还给你的是她?” 林启凡仿佛有些恍然明白,又似乎没有完全理解,站在潘浩儒的床边,恨不得一把将他打扁,可是偏偏他还是想听他讲下去,眉头一挑:“如果不是,你想还给我的又是什么?” 潘浩儒冷冷地一笑:“是你强加给她的压力和痛苦。当初你为什么不能像个男人一样解决问题?如果你来找我,不管什么阴谋阳谋,我都奉陪到底,绝无二话。就算赔掉元亨,被你手中所谓的证据送进监狱,我也不会怪你,我只怪自己做事情不小心。” 潘浩儒面如寒冰,目光深邃,眉头深锁,紧紧地盯着林启凡:“你实在不该拿这些去要挟她,你爱她吗?你拍着胸脯说自己是真的爱她吗?” 潘浩儒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一拳击在床头柜上,“砰”的一声,桌上的茶水溅了出来,几乎是在吼着,他喊道:“你用我来威胁她,好,算你狠,这样的阴招,我不该如数奉还吗?” 林启凡此时反而平静了,他的火一下子便泄了,是的,自己爱她吗?强迫她做这些事真的是出于爱吗?虽然自己在商场上也并不是完全遵守规则,按常理出牌,但是自信,自己还是会认清对象,有所为有所不为的,那么这些事情,是不是也在无形中违背了自己的初衷和一贯的操守呢。 潘浩儒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激动过,他拿起桌上的茶水深深喝了一口,这才又继续说道:“我这样做,就是要告诉你,任何事,要找准对象。你找我,我没话说,你去逼她,从一开始,不管结果如何,你都输了,输得干干净净!” 林启凡点了点头:“好,你够狠。不过,偷税的事情,是第一局,你输了,这次,是第二局。不管是五局三胜,还是三局两胜,咱们之间还没完,你最好有药吃药,有饭吃饭,养足精神,咱们接下来慢慢斗!” 林启凡抄起桌上那个茶杯,冲着窗户狠狠地砸了过去,一时间,茶水四溅,动静惊人。不仅是护工,就是医护人员也一下子冲进来好几位。 “你怎么回事?干什么呢?快叫保安!”护士长如临大敌,立即开始了遇袭状态一级预案的措施。 一时间分外嘈杂,然而就在这嘈杂声中,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不用了,房间我们自己收拾,都是朋友,一点儿误会!” 说此话的,正是许卓然。 第七十章 苦心踌躇 第七十章 苦心踌躇 两个男人,不管是气哼哼站在门口的林启凡,还是面色沉重歪靠在床上的潘浩儒,都微微一愣。 林启凡立即冲过来攥起她的手:“好,终于露面了,走吧,我现在被你的奸夫弄的清家荡产了,你再陪在这儿,也没用了,还不如回去陪我!” “啊?” “怎么回事呀?” 围观的人开始小声地议论。 潘浩儒紧盯着林启凡:“我现在还给你留了一条出路,你完全可以扭转危局,但是如果你再这么闹下去,我真的不再姑息了!” “你给我留后路?”林启凡冷笑着,“你在她面前说给我留后路,你真是假仁假义,虚伪到了极点!” 林启凡拉着许卓然:“你现在跟不跟我走?” 许卓然没说话,只是用力地设法掰开他的手。 林启凡点了点头,突然一甩手,许卓然一个踉跄,差点栽到地上,多亏旁边的小护士扶了一把。 林启凡指着她的鼻子尖:“三天之内,你不回家,北京各大报纸你有本事就全都买回来,你不是最爱看《生活广角》和《真情》吗,这一次你不用看,你可以亲自当主角!” 说完,扭头就走。 “好了,散了,散了吧,没什么好看的,生意场上的对手,追到医院里发生了点口角,没什么好看的!”王立宁来了,不知刚刚病房内的这场闹剧他看到了多少,但是许卓然一眼扫去,便知道他全都知情。 众人散去,护工也把室内重新打扫干净以后,屋里只留下潘浩儒、许卓然和王立宁。 并没有理会许卓然满肚子的疑问,潘浩儒只是看着王立宁:“都办妥了?” 王立宁点了点头,把一个文件袋递给了潘浩儒,他接过来打看一看,终于在几张纸上挥笔签名,然后又递给了王立宁。 这才转而看着许卓然:“是不是又内疚了?” 许卓然抿着嘴,嘟囔了一句:“我也不是墙头草,不是谁受难了就偏向谁,我也是有原则的。只是,感情的事情,最好不要牵涉到公事。你的元亨也好,他的海王也罢,都不是你们一个人的,都有一千来号人在吃饭,在生存,不能因为我,因为男人的自尊心,最后两败俱伤。争斗的结果,不仅仅是你们两个人承当,那么多的员工也要跟着倒霉,浩儒,你从来都不是这样的人,我真想不明白,你怎么会……?” 王立宁在许卓然开口的时候就一直忍不住要插话,是潘浩儒一直在暗示他,这才咽下,现在许卓然刚一停口,他立即发作了:“你知道什么呀你?不知道别瞎说,太伤人!” 还没说完,潘浩儒就咳了一声:“去吧,立宁,先办你的事情去,回头我跟她慢慢说!” 王立宁拿起文件袋,狠狠地瞪了一眼许卓然,摔门而去。 这重重的一摔,分明让许卓然更糊涂了。 王立宁的生气显然是在为潘浩儒打抱不平,可是,难道自己说错了吗?刚刚自己回来拿手机,在外面听的清清楚楚,明明就是潘潘把林启凡算计了,好像害他输得很惨,那么王立宁又为什么会是这种态度呢。 “你还回不回家,要是暂时不回去,就给老太太打个电话,别让她惦记着!”潘浩儒神情有些疲倦,向后一靠,闭上了眼睛。 许卓然悄悄走过去,从被子下面把他的手拉了出来,自己的手覆在他的大手上,低语道:“我错怪你了?那么真实的情形是怎么样的?” “只是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明天立宁会带着律师去见他,你也可以一起去,去了就明白了!”潘浩儒似乎不太想说。 许卓然沉默了,她知道自己不該问,可是她还是忍不住,连连叹了好几口气。 “好了,其实也没什么,我知道他看好了怀柔的两块地,就给规划局那边打了个招呼,批给他了。本来如果他资金充足,这倒是一个很好的机会。可是他去年把所有的资金都用在盖海王大厦了,手上资金不足,就必然要炒楼花,盖药厂又要有政府批文和申请低息贷款,这两个项目,他原本筹码就不多,偏偏又都要棋行险招,强努着上马。现在新政策下来,贷款和批文拿不到,资金链又断了,自然麻烦!”潘浩儒说得轻描淡写,许卓然虽然没有完全听懂,也略微摸到一点头绪。 “没有资金他为什么还要上这两个项目,而且同时就是两个,不能一个一个来吗?”许卓然此话一出。 潘浩儒立即笑了:“你呀,真是做生意的材料,一下子就知道关键所在了,他当初是两边申请,估计也是实力不够,所以没有全力去搏其一,只是两边都看好,所以两边都试着投一下,两选其一便是最好的结果了。我只是稍稍推了一下,两边条件都很好,他这人说到底还是太贪心了,当初只要他放弃一头,我都是白忙。可是!” “可是你算准了他两边都不会舍弃,结果最终是两边哪个也顾不好,对吗?”许卓然仰着脸,虽然依旧在看着潘浩儒,但是那眼神儿分明有些迷离。 潘浩儒拿手轻轻在她眼前晃了晃:“是,这一局的关键,是我赌他的贪心和野心。然而这也不是最重要的,还有一点,就是对政策的解读和上边的消息。上次附加税的事情是我疏忽了,一直在想打擦边球,上边关系也都处理得不错,有消息自然会通知。可是我忘了,擦边球最怕的是民间举报,只要有举报,为了舆论,可判可不判的也会判,甚至是重判。从这件事上,我吸取了教训,于是特意梳理了一下所有的关系和近期的动向与信息,这才会判断出近期政策要有变动。” 潘浩儒稍稍用力一拉,许卓然便坐在他的身边。 “元亨珠宝这边你比较熟悉了,而房地产公司那边的事儿,我从来没跟你说过,正好,大概跟你讲讲!”潘浩儒目光深远,眉头微皱,“房地产大家最初都是靠东借西借来的资金通过投标得到地皮,然后再跟银行贷款建楼,只要地基打了,预售许可证下来,就可以卖楼花甚至是正式销售了,这样拿了业主的钱,再去接着建房子。资金都是这么滚来的,可是今年上半年央行连着几次调息,前一阵又强拍了那么多滥尾楼,肯定是要有所动作的。果然,前几天政策就出台了,住宅小区不封顶不许预售,这样一来,不只是林启凡,很多房地产商都撑不下去了。” “原来是这样,可是这也不太合理呀,当初我买天伦的时候就是还差三层没盖完呢,那时候就没剩几套了,要是等封底完了,根本就买不到了!”许卓然有些不明白,“房地产的怪圈,不仅仅是房地产商闹出来的,最根本的还是房源不充分,老百姓的需求大于供应,才会让房价居高,卖方市场又整出这么多怪招!” 潘浩儒摇了摇头:“那又涉及到销售的策略了,这个我不跟你争,总之,房地产跟炒股票一样,风险太大,而且有一点,它还不如股票。股票毕竟是个人行为,大不了,我存着,存个几年,总有起势的时候。可是房子不行,赔了就是赔了,想缩回去都没戏!” “是啊,心脏不好的人搞不了房产!”许卓然突然伸出手放在潘浩儒的心上,“我听说,当初海南的房地产热潮中,有很多人从自己的滥尾楼上跳下去的,真的吗?” 潘浩儒叹了口气:“是呀,我和林启凡,说起来都是那时候出头的,也是为数不多的幸运儿,只是没想到,会有这样一天!” 许卓然立即一脸惊恐:“他不会从海王大厦上跳下去吧!” 潘浩儒笑了:“瞧,还是担心了!” 北四环星巴克咖啡厅内。 一边是王立宁、许卓然和一位四十多岁的律师, 一边是老藏和林启凡。 没有过多的寒暄,王立宁的风格一向如此,直奔主题,干脆痛快。 “药厂的项目,可以向南平移,我们手上同样面积的在通州的一块地,可以给你换过来,这样不涉及到怀柔水资源保护和环境限制,你的这个项目可以照常进行。而住宅小区这边,你有两个选择,一是原价卖给我们,这样你药厂的资金也盘活了,对投资商也有个交代。第二,我们注资,这样,在住宅项目上你虽然不是最大的股东,但是依旧可以获利,你好好考虑一下!”王立宁把手中的文件夹推到桌子的一侧,递给林启凡。 林启凡沉着脸,没有接。 老藏则是立即打开,逐条对应,看得极其仔细。看完之后,他在桌子下面用脚踢了踢林启凡。 林启凡点了点头,从口袋里掏出打火机和烟,点燃之后狠狠地吸了一口,冷笑着:“条件?我想知道条件。” 此举表面看似双赢,而实际上是将自己从绝境中拯救出来,从谷底到巅峰,没有这样白来的好处,潘浩儒潜心设的这样一个局,上下打点也会支出不少,怎么可能去为自己做嫁衣呢,林启凡心里很清楚。 王立宁看了一眼律师,律师从包里掏出一份文件递给林启凡:“离婚协议书,两份合同一起签”。 “今天办手续,下午款就到账!”王立宁又补了一句。 气氛紧张的有些吓人,许卓然的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林启凡是不会受人要挟的,虽然他不是潘浩儒,但是他的自尊心只会更强,不会低头的,许卓然甚至担心那两份文件在下一秒钟,会成为一堆碎片。 第七十一章 用心良苦 第七十一章 用心良苦 走出民政局,许卓然突然伸出手,对着林启凡,她说:“今天之前,我对不起你,今天之后,我永远感谢你!” 林启凡深深吸了口气,眼睛看着不远处从车窗里探出脑袋的王立宁,轻哼了一声:“用不着!” 他转过身,并没有去握许卓然的手,只说道:“以后,好好过日子。” 说完,便头也不回地大步走了。 没有看到他那辆熟悉的奥迪a8,他只是走到路边,伸手拦了一辆车,上车之前,身形微微一顿,终于还是没有回头,径直坐进车内,扬长而去。 “这哥们够有性格的呀!”王立宁走过来,嘟囔了一句。 许卓然突然问到:“如果刚刚他不签离婚协议,潘浩儒交代你接下来要怎么办?” 王立宁笑了:“如果他不签,我会把你的护照和签证扔掉,你回去也见不到潘总了,因为只要能证明林启凡是真的爱你,他也就放心了,当然,他是不会让林启凡真的穷途末路,倾家荡产的,最终他还是会出资帮助他的!” 许卓然细细体会着王立宁的话,这场因她而起的麻烦,潘浩儒用他特有的方式漂亮的解决了,让三个人都心安理得地去走下面的路,这样的圆满,是她始料未及的。是啊,潘浩儒说得对,如果一开始,自己能够充分地相信他,即使出现了问题,第一时间去找他坦白,让他来解决,也许根本不会走到今天。 她沉默了,终究自己只是一个作茧自缚、自作聪明的小女人,是她看低了潘浩儒,高估了自己,这一刻,没有太多的轻松,有的,只是一份沉重和愧疚。 王立宁从她的神色间读出了她的心事,又继续说道:“所以,我才会替他不平,他是一个真正的男人,就是‘算计’,那也是为了化干戈为玉帛。这年头,生理上是男人,而为人处事不像男人的太多了,所以,正是因为他是个真正的男人,我崇拜他,以前是有些盲目,而现在则是清清楚楚地知道,他比别人强在哪里。” 许卓然点了点头:“我现在反而有些盲目了,以前仿佛清晰的知道他的好,他的出色,可是现在我惶恐了,因为他的好超出了我的想象,我更觉得有些不安!” 王立宁皱着眉头:“女人,尤其是你们这样所谓的聪明女人,其实更加愚蠢,想那么多干什么,有一个男人愿意替你操心,愿意宠着你,爱着你,帮你去铲平一切麻烦事,你就乐享其成,多几声赞美,多几个笑脸,就是对他最大的安慰和回报,这都不明白!” 王立宁走到自己的车前,拉开车门:“行了,上车吧。这马上就是潘太太了,趁着还没结婚,我得好好数落数落你,痛快痛快嘴,要不以后没机会了。” 许卓然又气又笑,坐了上去:“我怎么觉得自己现在像个傻瓜,我倒是希望数落我的人不是你,而是他!” 王立宁哼了一声:“他?肯定不会,不过我也伸着脖子等着那一天呢!” 回到医院,小心翼翼地推开病房的门,许卓然探着身子向内张望,忽然发现病床上空空如也,脑子立即嗡的一声,“潘浩儒!” 带着哭腔,她跑到楼道里大喊,慌张地走到护士站去问他的行踪。 护士也不知道他的行踪,于是马上去找主治医生。 心跳得是那样的快,许卓然只觉得自己真的要崩溃了,如果这个时候,他离开自己,那么,前边就真的是一条死胡同,对她而言,便再也没有出口了。 “潘浩儒!”许卓然把头抵在墙上,呜呜地哭了起来。 身后好像有人停下来看,管他是谁呢,沉浸在自己的惊慌与伤心中,再也不能顾及其他。 “你现在,就像一个孩子!”他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许卓然猛地转过头,潘浩儒,坐在轮椅上由护工推着的潘浩儒,静静地注视着她。许卓然一下子跪到地上,扑进他的怀里:“我不是孩子,我是一个傻子!” 泪水不可抑制地淌下,许卓然哽咽着,抽泣着,直至失声痛哭。 周围聚集了很多人,其中有两人是她的朋友,一个是王亮,而另外一个就是宋萱。 随着许卓然的悲泣,宋萱也禁不住泪流满面,今时今日,潘浩儒和许卓然正在承受的一切苦难当中,有一半是来自于她的自私。 宋萱悄悄地溜走了。她害怕,她惶恐,当她从王亮口中得知潘浩儒的事情以后,她疯了似的就想在第一时间冲过来看他,可是现在,她害怕了,所以她退缩了。 悔恨与自责一点一点撕裂着她的心,痛,她与许卓然和潘浩儒,一样的感同身受。 她神情恍惚,跌跌撞撞地走出外科病房,在楼梯口一不留神儿,为了躲一个迎面上楼的男人,她一脚踏空,瞬间便要滚下楼梯,还没来得及惊叫,就被人一把扯住,随即就扑在那个人的怀中。 没有抬头去看清来人的脸,她只是失声痛哭:“你管我干什么?我该摔下去的,这几层台阶,能摔多重,能有他痛吗?” “这一次,又爱上不该爱的人,朋友的爱人,看来,你还真是情路多劫!”一个浑厚的中年男人的声音。 宋萱这才抬起头,典型的国字脸,中年男人,斯斯文文的,除了鼻子上架着一副无边框的眼镜,没什么特征,一个再平常不过的男人,他在说什么?宋萱糊涂了。 他伸出手,厚实和白皙的大手,指甲剪的很短,很干净,宋萱眉头微眺,不明就里。而他则微微一笑:“认识一下吧,我叫曾寒,是潘浩儒的主治医生!” 曾寒或者主治医生,这两个名号似乎都不重要,然而潘浩儒这三个字,却极大的震撼了她,她下意识地伸出手,他则极有分寸地有力却短促地握了一下,随即便松开了:“到我办公室,或者去楼下的茶餐厅聊一会儿?” 要不要去呢?宋萱抿着嘴想了一会儿,潘浩儒的主治医生,这似乎太有吸引力了,于是她点了点头:“如果您时间方便,就去楼下吧,我请您喝饮料!” “呵呵!”曾寒微微一笑,用手扶了扶眼镜,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率先下楼。 跟在他的身后,来到医院的茶餐厅。 因为还没有到饭点儿,所以人不多,捡了一个靠窗的位子,要了两杯绿茶,宋萱看着杯子中的淡淡的茶水,有些出神儿,想问又不得不再考虑措辞。 曾寒笑了:“可惜我们医院门口没有麦当劳!” “啊?”宋萱再次惊讶。 “你心情不好的时候,总是通过吃东西来排解吧!”曾寒又要了两个菠萝黄油奶香包,香喷喷的刚烤好的点心放在宋萱面前的时候,她真的有想把它们一口吞下的欲望。 曾寒看着她:“我是主修外科的,可是我在国外的时候,又选修了心理学,因为受过外伤的人,往往在复健的时候,同时需要一些心理干预。” 宋萱盯着面前的奶黄包,不知道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奇怪的男人究竟要跟她讲什么。 仿佛自说自话,曾寒继续说道:“遇到伤心事,或者受到打击,情感波动比较大的时候,吃一点儿甜食,是可以适当缓解情绪;但是如果暴饮暴食,比如一下吃掉两三个巨无霸,应该就是一种抑郁的表现,这样的人偏内向,什么事情都喜欢放在心理,在自己想象的城堡中,自怜自艾,越来越封闭……” 宋萱好像有点儿明白了,对上曾寒的眼睛,她脱口问道:“你是潘浩儒的主治医生,可是现在你,似乎把我当成病人了!” 曾寒笑了,他的牙齿很整齐,洁白如雪,在他这个年纪似乎很难得,他说:“对不起,今天见到你,我有些意外,所以失态了。我知道你是许小姐的好朋友,我直言相告,潘浩儒在车祸中脊骨受伤,现在恢复得不错,但是腰以下还是没有完全康复,需要一段时间的治疗,才能确定究竟可以恢复到什么程度。” 曾寒一面说,一面跟刚刚进店的同事点头示意,打着招呼。 宋萱有些癫狂了,她突然喊了起来:“你是说,即使通过复健,能不能站起来,还是未知数?” 曾寒指了指桌上的茶水:“喝点水,别激动,潘浩儒和许卓然这两个当事人都已经接受这个事实了,你,也要接受!” 宋萱的眼泪一串一串流了下来,她哽咽着:“我接受?我接受有什么用?我根本帮不到他们,是我害了他们,要不是我,他们早就结婚了,怎么可能横生这么多枝节?” 她趴在桌上,双肩抖动,哭得十分伤心。 曾寒有些意外,又有些挠头,因为进进出出都是他的同事,现在已经有不少年轻的小护士好奇地朝他这边张望,看来好奇心害死人,做人还是要规规矩矩。曾寒摇了摇头,从口袋里拿出纸巾,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头。 宋萱接过纸巾,一边抹着眼泪,一边问道:“那他们,他们打算怎么办?” 曾寒看着她:“他们打算去国外进行下一阶段的治疗!” “国外?”宋萱茫然地点了点头,“也好,希望国外的先进技术,可以帮到他们!” 她站起身,失魂落魄地说:“谢谢您告诉我这些!” “你要走?”曾寒也站起身。 她点了点头。 曾寒跟着她走出茶餐厅,又跟着她走到医院大门口,看着她娇俏的背影,突然有些不忍,于是他紧走几步,追了上去:“那年,你刚刚离婚,在安定门的麦当劳,化悲愤为食量,吃了三个巨无霸。那时的你神情虽然悲伤,但是样子很动人。那天,我就在你旁边,所以我听到了你和许卓然的对话,也知道了你过去的那段故事,你是一个好女孩,对感情的那种纯粹和执着,我很欣赏。今天看到你,听到你口中不断重复对不起他们,我猜,你是一个心思很重的人,我想劝你,人,一定要往前看,不管是谁的错误,过去了,就是过去了,沉浸在过去错误的自责中,对他人无益,对自己也没有半点好处!” 这番话,不知宋萱听进去多少,她只是停下步子,认真地听,细细地品析着每一个字,她忽然转过身,直愣愣地盯着他看,曾寒被她看的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了。 他有些手足无措,只有以笑来掩饰自己的窘迫。 宋萱睫毛微微扑朔,眼眸直直地对上曾寒:“你关心我?” 这样直接干脆的问话,曾寒显然始料未及,他微微一怔之后,才点了点头:“是的!” 宋萱眼神儿更加幽深,声音极轻,像是在问他,又像是在问自己:“为什么呢?” “为什么?”曾寒很意外,但是很快,他便实话实说,“我想,时隔两年,我们能再次遇到,应该也算是有缘吧!” “有缘?”宋萱脸上泪迹未干,此时又浮现起一丝苦笑,“我也会遇到有缘的人吗?” 自嘲地笑了笑,她便飘然而去。 看着她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中,曾寒心中不知为何,居然有些隐隐的遗憾与失落。 第七十二章 暂别我爱 第七十二章 暂别我爱 两周以后,在首都机场的咖啡厅内,许卓然和坐在轮椅上的潘浩儒,与前来送行的古韵、王立宁道别。 古韵从包里拿出一个黄色绸布包,看着许卓然和潘浩儒,怅然一笑:“一切珍重,这是我从台湾带来的护身符,希望妈祖可以保佑你们,平安、幸福,潘总可以尽快康复,早点儿回来!” 许卓然与潘浩儒对视片刻,随即双手接过:“谢谢,放心吧,你看他才两周就可以坐起来了,医生说复原的速度和状况都很理想,我对他有信心!” 古韵笑着点了点头,而王立宁则大大咧咧地说道:“你对潘总有信心,我对你可没信心,你会照顾人吗?到时候反过头来再让潘总操心你,我真不放心,我觉得我应该跟着你们!” 许卓然瞪大眼睛望着他:“我有你说的这么糟糕吗?你不放心我,我还不放心你一个人独掌元亨呢,别回来以后亏损的一塌糊涂!”她一边说,一边拉着古韵的手,“姐姐,你可得好好看着他,千万别出什么纰漏!” “嘿,你现在变得真小气,睚眦必报呀,我刚你说你一句,你就在老板面前这么诋毁我?”王立宁连连摇头,“完了,潘总,悍妻难驯,您任重道远啊!” 潘浩儒看着许卓然,眼中含着笑意和宠爱,虽然不发一语,却又胜似千言。 许卓然不由自主地拉起他的手,紧紧地握在一起。 就在这个时候,许卓然的电话响了,她微微皱了下眉,便接通了电话。 很意外,居然是陈晓颖:“卓姐,出大事了!” “大事?”许卓然笑了,“什么大事?是哪个店要清我们的场,还是不付货款?这些事情你跟杜江商量,或者直接请示廖总就好!” “卓姐,廖总,廖总被抓了!”陈晓颖压低声音。 “什么?”许卓然显然没听清楚,“晓颖,你刚刚说廖总怎么了?” “我也不知道因为什么事情,好几天没看到廖总,打她的电话也不通,今天早上公司来了很多人,有工商和税务的,还有刑警,现正在财务查账呢,听说,听说廖总被抓了!”陈晓颖的声音很低沉,但是这一次,足以让许卓然听清楚了。 廖永红被抓了?许卓然第一反应就是为什么?于是她马上问道:“晓颖,你知道是因为什么事情吗?” “嗯,是……”陈晓颖吞吞吐吐,仿佛有些难以启齿。 “晓颖,你不说清楚一点儿,我怎么帮你?”许卓然急了,她站起身,走到角落里连连追问。 潘浩儒看着她,眉头微皱,此时他心中闪过一个念头,希望这一切与林启凡无关,而那个廖永红,潘浩儒想起在水漾办公室里与她的一面之交,那个女人,确实是个人物,她还会有什么处理不了的事情,需要让下属来找许卓然? 正在他暗自绸缪的时候,许卓然面色煞白神色慌张地走了进来。 潘浩儒握起她的手,盯着她的眼睛,虽然没有开口,但意思很清楚,那就是询问和关切。 许卓然看着他,神色有些沉重:“廖永红被抓了,跟公司的事情无关,但是现在账目被封存,所有的店和员工都不知所措!” “因为什么被抓?”潘浩儒拿起桌上的那杯红茶递到许卓然的手里。 许卓然看着他,声音很轻,但桌上的四个全都听到了。 “组织、容留妇女卖淫!” 古韵是温婉的,她虽然意外,但是此时只装作没听清,而王立宁则立即炸了:“什么?她是个鸡头?天呢,你这老板跟的?好在时间短,要不,我看你也得被她给卖了!” “立宁!”潘浩儒用眼神制止了他。 “你们不知道,她有她的苦衷!”许卓然长长叹了口气,现在该怎么办?陈晓颖在电话里讲得很清楚,现在的水漾,乱成一团。 不仅仅是水漾公司,就是三十多家商场,上百家药店,那么多专柜导购和职员,现在都面临困境,这样的波及面,这样棘手的问题,不是杜江和陈晓颖可以应对的。 是的,自己虽然离开了,但是那里毕竟凝结着她曾经的创业热情和艰辛,能把它只看成是廖永红一个人的事,不去管吗? 即使是廖永红的事情,那么,以她和自己的知遇之情,又能置之不理吗? 还有杜江、晓颖、小米,那么多敬业又单纯的孩子,对了,孩子,廖永红被抓了,她的孩子呢? 许卓然的心像被电到了,她立即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浩儒,对不起!”她犹豫再三,还是决定了。 潘浩儒点了点头,又把她拉回到座位上:“想留下,不用跟我说抱歉,这本来就是我所期望的,职业、敬业,敢担当,又能力挽危局,这才是我眼中的你。如果现在的情形下,你对水漾置之不理,随我去美国,你不会安心,我也不会安心,所以,我支持你的决定!” 许卓然紧紧拉着他的手:“我不是不陪你去,我晚几天去,我把这边的事情处理完了就去,可是你怎么办呢?你一个人可以吗?到了那边又该怎么办?我实在不放心,要不,你也晚几天去吧!” “这可不行!”王立宁脱口而出,“那边的专家、病房、复健的计划都是一早就确定好的,美国人很注重这个,你晚几天,他就全部取消了,还要重新预定,没你想的这么简单!” “那我还是去吧,把你安置好了,我再回来!”许卓然想来想去,都觉得放心不下。 潘浩儒摇了摇头,看了一眼王立宁:“如今,随了你的愿了!” 王立宁笑了:“那是,我还是比较有先见之明的!” 许卓然糊涂了,直到王立宁从包里拿出护照、签证和机票,许卓然才恍然明白。 潘浩儒握着她的手轻轻拍了拍:“当初,就是怕万一,立宁也办了手续,不管你能不能去,他都想跟去,帮咱们安顿好了,再回来,后来林启凡的事情办的比较顺利,我就劝他不要去,没想到,还是用到了!” 许卓然瞪着王立宁:“原来如此,你一开始就不信任我!” 王立宁转开脸,不去看她,只说道:“不过我没带什么行李,到那边就得买新的了,这笔账回来以后,要算在许卓然身上,我找她报销!” 潘浩儒笑了:“好!你多花点儿,她比较心疼钱,这样你就解气了!” “行,那我给我老婆、大姨子、小舅子,每个人都买些礼物回来!”说完,又转过头看着许卓然,“谢谢啊!” 许卓然哭笑不得,只是伏在潘浩儒的肩头,在他脸上重重地亲了一下,什么都没说,却胜似千言。 古韵和王立宁适时的离开,去帮许卓然退机票。 潘浩儒拍了拍许卓然的肩膀:“有些事情还是要量力而行,深圳那边我有一些朋友,你回去以后先了解一下情况,然后我们通电话或者在线聊一聊,我在帮你看看找哪些人来出面斡旋一下!” 许卓然点了点头:“我只是有些奇怪,那都是好久之前的事情了,虽然说刑事犯罪没有所谓的诉讼时效,可是过去了那么久,怎么会突然有人举报呢?” 潘浩儒隐隐涌起一个念头,只是他的性格不允许他在许卓然的面前做这样的猜测,他笑了笑:“别想那么多,一会儿给你彭律师的电话,让他陪你一起去,情况了解清楚了再想对策,这样的案子要判也不会很快!” “你说,会不会是林启凡?”许卓然突然问道,潘浩儒依旧笑而不语,她思索片刻,又推翻了自己,“不会,他和廖姐一早就认识,她以前的事情他也知道,要是想告早就告了,不用等到今天,再说了,他去哪儿找一个身患艾滋病的当事人来举报呢?况且,现在他的情形也不好,深圳商界都知道最先引进水漾的就是他林启凡,所以他应该不会自断臂膀的。” 潘浩儒似笑非笑看着她,没有说话。 许卓然靠在他的怀里,幽然地叹了口气:“我现在真的变傻了,难怪人家都说,谈一场恋爱脑细胞就会损失一半,看来是真的,我是变傻了!” 潘浩儒用手抚着她的头发,突然低下头,在她的发丝上吻着,说不出的凝重与宠爱,那一幕,不止让人感动,更让人留恋。 送行的时候,许卓然没哭,也没有挥手告别,只是静静地站在那儿,看着他远去的身影。 走出机场,许卓然收到两条短信。 都是潘浩儒的。 第一条是:“水漾那边如果需要用钱,可以去公司财务支取,50万以下的,有你签字就可以。” 第二条是:“放心,等我回来的时候,一定是自己走到你面前!” 爱有的时候就是这样没有理由,它时而沉重,时而缥缈,许卓然突然觉得自己根本不懂得爱,不管是潘浩儒还是林启凡,或多或少,她都是从被动中开始,只是潘浩儒用他的人格魅力彻底征服了她,所以她爱了。 而林启凡,则是因为有潘浩儒在先,自己的心里装得满满的都是他,所以再也容不下别人。 也许真的像是王立宁说的那样,好好地享受他所给予的爱,接受,赞赏,笑脸,也许比自以为是的回报更重要。 第七十三章 陈年旧账 第七十三章 陈年旧账 深圳警局审讯室内,年轻的警员问了半天,都没有结果,警长罗浩终于按捺不住了,他看了一眼自己的助手,显然不满意这样的局面。于是又一次翻开卷宗,廖永红曾经是珠海有名的红姐,因为她的案子涉及的权贵太多,又没有直接的证据,所以一直都压着没办。直到前不久,一个身患艾滋病的女人,来到警局自首,承认了自己在几年前,在珠海从事的职业,她交出了一长串的名单,有昔日一起出来混的姐妹,也有她的上线,廖永红。 经过调查,罗浩有些犹豫,因为早在几年前,廖永红就收手了,她转行做了玩具和化妆品,而且目前在深圳也混得不错,是有名有号的企业家和热心公益人士。就警方掌握的资料,她真的收手了。 所以,这案子还要继续办下去吗?罗浩没有马上传讯她,只是安排人手在她身边布控,结果竟然发现了几天前的一幕。 等她人证俱足的坐实了“性交易”的罪名,这才把她拘捕归案。 前几天审了一次,什么结果都没有,于是罗浩决定放一放,冷她几天再说,而今天,便是自己定下的底线,一定要有所突破。 可是从审讯开始到现在已经两个小时了,廖永红什么都没有说。 罗浩盯着她,突然开口:“廖永红,我知道你曾经有一段时间不做了,也投资了正当的生意,但是你应该很清楚自己以前曾经做过些什么?做过的,不会因为时间的流逝而消失,所以,你注定要为过去的行为,付出代价,这很公平,你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跟警方合作,把过去的所作所为交待清楚,争取量刑的时候,从轻处罚!” 廖永红看着罗浩,微微的笑了笑,惨淡而无奈:“你让我交待什么呢?我也很想交待,可是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很多事情,如果不是像那天这样,被你们抓个现形,或者是人证、物证俱足,那么,我说了,又有什么意义?又能证明些什么?” 罗浩微微一顿:“你说了,我们自然会有办法取证,你什么都不说,这种不合作的态度,对你很不利!” 廖永红叹了口气:“随你们吧,爱怎么样都行,我无所谓,我自己已经这样了,我不会为了减轻刑罚,胡乱的咬出别人,大家都不容易,我一个人扛!” 罗浩与助手对视一下,暂时让女警将廖永红带了下去。 年轻的助手看着罗浩说:“这女的嘴还挺硬,罗队,你说,她是不是怕把那些人供出来,人家打击报复呀!” 罗浩摇了摇头:“不会,那些人,大不了就是一个嫖娼,最多交点钱了事,不会怎么样,我看她主要还是怕牵扯出那些女人。” “那说明她还挺仗义的!不过话又说回来,要是真讲义气,她干吗组织人家干这行呀,这不是缺德吗?”年轻的刑警摇了摇头,“搞不清楚,女人呐,谜!” 看守所内,廖永红静静地靠在墙边,回想着几天前被抓的情形,仿佛一切都是注定的那般,一只无形的大手早已将她抓得牢牢的,只是可惜,她当时还浑然不觉。 南山脚下的酒吧街里,一家名为“慢时光”的酒吧。 每个城市都有自己经典的酒吧,因为这个城市中总会有千千万万的年轻生命,需要为衣食住行奔波烦恼,为恋爱和失恋、快乐或痛苦,为将来的未知而迷茫,为过去的不如意而深思,所以,这个城市的酒吧就会有存在的价值,就会火红热闹。 慢时光酒吧,最大的特色是它开在花园里,一百七十多平方米的占地面积,高高的尖顶,玻璃的建筑外墙,室内是黑与白的梁与柱,梁上挂着各种牌子啤酒的pop,绿色的喜力、黄色的太阳……还有一两个红色的纸灯笼在冷气的风中随着音乐节拍打着转。门的斜对面是舞台,这座玻璃房子无论白天还是黑夜,对路过的人来说都充满了不可思议的诱惑。 舞台的一角是三个人组成的乐队,左边的一个人站着吹小号,中间坐着的埋头打鼓,右边那个弓着腰吹奏着萨克斯。他们表演得如此忘情,感染了室内室外的所有人。 夜已经深了,可是音乐才刚刚开始。 而店内一角,一个女人的神情忽明忽暗。 带着醉意的女人是娇艳的,而脸上那总也化不去的伤感与失意,更让人不由自主的心疼,于是更加的引人注目,惹人联想。 所以,便会有人不由自主地凑上来,与她搭讪。 当林启凡走进这间酒吧的时候,看到正是那样的一幕,廖永红坐在角落里的沙发中与一个留着浓密络腮胡子的男人激吻着。 林启凡站在他们的身边,说不上是什么表情,直到过了一会儿,廖永红伸手推开身边的男人,抬起头才看到他。 “你来了?”廖永红笑了,拍了拍身边男人的脸,“去,找别人玩去,姐姐现在有事!” 那男人隐晦地笑着,看了一眼林启凡,识趣地转身离去。 “坐啊!”廖永红看着林启凡,眼中的神情闪烁而迷离。 林启凡哼了一声:“老毛病又犯了你?三天不犯贱就不自在,是吧?” “这话够狠!”廖永红唇边的笑容越发灿烂,“不过,怎么听起来,都有些吃醋的味道!” “吃醋?”林启凡瞪着她,“吃屁!” “好好好,别气了,说说吧,今天找我来什么事?”廖永红悠然地点燃一支烟,轻烟袅袅,烛火掩映下的她透着一种媚人的诱惑,有些婉约,还有些风情,林启凡把头扭向一边,伸手招来服务生:“一打冰啤!” 酒很快上来,全部打开,瓶口上方丝丝冒着白气儿,带着些许的凉意,一口气灌了半瓶,林启凡才说了句:“没事,心里不痛快,想找个人喝酒!” 廖永红歪着头,凑到他的脸边上,仔细打量着他,忽然一阵爆笑:“怎么?被潘浩儒挥刀斩落马下了?怎么看起来这么丧气?” 林启凡瞪着她:“你不是挺会安慰人的吗?怎么这个时候还幸灾乐祸,落井下石?” “哈哈!”廖永红一阵清脆的笑声,伸手拍了拍林启凡的脸,“不会吧?真让我猜对了?林总在北京吃了瘪,回过头来,上我这儿找安慰来了?” 林启凡低头不语,默默地灌着啤酒。 脸上的神情不是幽怨,而是有些凝重和肃穆。 他的冷,他的静,与这喧嚣的酒吧显得那么格格不入,廖永红收敛了脸上的笑容,歪在椅子上,静静地注视着他。咫尺的距离,应该是很近,曾经以为自己很了解这个男人,可是现在,她恍惚了,她觉得不管是王芳还是许卓然,同样是被他爱过的女人,都没有真正地走进过他的内心,廖永红很想知道,他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他那个看不明,道不清,却又真实存在的心结,究竟是什么呢? 廖永红抖了抖手上的烟灰,一丝若隐若现的笑容重新回到她的脸上,深深吸一口烟,轻轻地吐到他的脸前,烟雾袅袅,在烟雾中、烛光里,他的五官变得柔和了,不那么硬朗和坚毅了,看起来居然有几分的亲切。 廖永红的手轻轻地搭在他的手上:“对于许卓然,如果是真爱,现在放手,在她心里你的形象还要好些。如果爱得不够深,不够真,那就更无所谓了,虽然你不是君子,但是这一次的成人之美,还是给你加分不少,再说了,天涯何处无芳草,你林启凡还担心没有女人吗?” 林启凡依旧沉默,依旧一瓶接一瓶往嘴里灌着酒,廖永红脸上笑意更浓,招了招手,又要了两瓶红酒:“想喝个痛快,我陪你!” 红酒、啤酒、威士忌,到底喝了多少种?廖永红也记不清了,只记得最后,林启凡拉着她跌跌撞撞地步入舞池中央,狂热地扭动着身体,也许,那不算是跳舞,只是一种原始的释放,但是廖永红陪着他,摇曳着自己,曼妙的舞姿,流动的风情,成了那个晚上最亮丽的焦点。 不知跳了多久。 林启凡离开了舞池,她跟在后面,林启凡回头看了她一眼:“跟着我干吗,我去尿尿!” 廖永红笑了,那笑容中分明带着一丝尴尬,于是她又重新回到舞池,慢慢地轻舞,和着韵律,像是在尽情摇摆自己即将褪去的青春和美丽,又像是一种宣告,她依旧风采卓然。 跳了多久,她记不得了,只是最后香汗淋漓,她步子蹒跚走到角落里的沙发上,当身子靠在那软绵绵的靠垫上时,她忽然有些晕眩,下意识的看了看表,已经一点多了,嘴里骂了一句:“这个林启凡,上个厕所也要这么久!” 靠在沙发上,闭着眼睛,想睡又不敢睡,就在这个时候,一股夹杂着汗水与淡淡的古龙水的混合味道飘散过来。 廖永红没有睁眼,只是挥了挥手:“闪远点儿,姐姐在等人呢!” 一只粗壮的大手轻轻抚上她的脸,廖永红啪地一下打了过去,随即睁开了眼睛,还是刚才那个莫名其妙上来搭讪的“络腮胡子”。 “你还没走?”廖永红问着。 “你没走我怎么舍得走?”络腮胡子又凑了上来。 廖永红推开了他:“我朋友上洗手间了,小心一会儿他出来抽你!” “抽我?”他笑了,“姐姐,那人心里没你,他走了,开黑色a8对吗?已经走了!” “走了?”廖永红不信,她拎着包站起来,走到吧台,原来真的已经结了账。 她又不死心地走出酒吧,来到停车场,真的,他的车已经不在了。 廖永红深深吸了口气,原来,在他的眼里,自己终究不过是个陪人消遣的玩物。自己为了让他舒怀,陪着他喝了之么多酒,已经醉意十足了,可是他居然就这样把自己留在这儿,他就没有丝毫的担心和怜惜吗? 廖永红的唇边浮起一丝冷笑,原来,自己在他的眼里真是这样的轻贱。 一只手轻轻地搭在她裸露的颈上,又进而向下滑去,直至环绕住她的腰肢,唇凑在她的耳边:“姐姐,还是我心疼你吧?” 清晨,当廖永红从宿醉中醒来了时候,正置身在一家宾馆里,身边是一个赤身的陌生的男人。 她回想起昨晚的种种,立即清醒过来,从地上捡起衣服,匆匆向外走去,身后传来一个声音:“姐姐,留个电话吧!” 她头也没回:“留个屁!” 那个男人从枕头底下的钱包里抽出几张百元票子:“姐姐,账还没算呢?” 廖永红转过身:“你有病吧!” 那男人笑了,笑的很淫秽:“我没病,你放心,而且我昨天带了两个套儿,双重保护!” 廖永红刚想开骂,这时外面响起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随即,破门而入的是一群警察。 廖永红狠狠地抽了自己一记耳光,闭上了眼睛。 那一瞬间,应该说,罗浩心中也充满自责,因为他是残忍的,没有在一切没发生之前下令拘捕,而是等她坐实了性交易的罪名以后才现身的。 当警方进门的时候,那个赤身裸体的男人正举着钱,而廖永红则面对着他,不管她有没有伸手接那钱,至少,这一次,罪名是成立的。 廖永红没有哭,虽然她不会单纯地以为自己只是涉嫌一起普通的一夜情加性交易,就会被请来市局刑侦处做客。 能来到这里,能这么隆重,肯定不仅仅是针对那晚。 应该是因为以前的那些陈年旧账。 所以现在,她不知道除了沉默,此时她还能做些什么。 第七十四章 混沌之局 第七十四章 混沌之局 飞机再一次降落在深圳机场的跑道上,许卓然的心里有些隐隐的不安,在这短短的半年多的日子里,这是第三次来到深圳,每一次的感觉都是那样的不同。第一次,她是为了避开那份令自己进退两难的感情。所以她是带着几分惆怅,些许的悲伤而来的。第二次,是误认为潘浩儒移情别恋、好友阋墙,那时的她,心如死灰,沉静似水,心痛得迷失了方向。而现在,第三次来到深圳,似乎比前两次更难,因为她背负着许多人的期望,是以一个救世主的身份而来的,可是这一次,许卓然真的心中没底,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力挽狂澜,改变廖永红不堪的境遇,稳定员工的情绪,带领水漾走出困境,一切的一切,都是未知。 从机场直接赶往公司,才刚一进入一层大厅,就看到门口的保安指着她窃窃私语,耳边飘过那些很有杀伤力的字眼。许卓然想,每个人都可以那样肆意地去评说别人的是是非非,从他们听到的、看到的不完整的场面和信息中,去揣测、分析和联想,然后便去给别人定罪量刑,一传十,十传百,无形的舆论的压力往往会在瞬间将人击倒。 下了电梯,便看到办公区里冷冷清清的,前台的小mm也不知跑到哪儿去了,许卓然一直往里走,才看到陈晓颖和小米。 目光一扫,小米的屏幕上是51job,同时开着好几个窗口,显然是在找工作,许卓然心中不免又是一阵难过,而陈晓颖则是对着电脑发呆,显示屏是黑的,根本都还没有开机。在她的电脑上轻轻敲了几下,陈晓颖抬头一看,立即喊了出来:“卓姐!” 听到喊声的小米立即啪的一下,直接把显示器关掉,站了起来,看着许卓然,有些意外也很尴尬。 许卓然对小米淡淡一笑:“杜江呢?” 小米一愣,没有接上话,而陈晓颖则说道:“消息已经传了下去,底下的导购有很多要辞职,商场经理那边也有要撤店的,杜江和张蔓他们下去安抚了。” 许卓然点了点头,别看杜江平时不声不响的,关键时刻还真是堪当大用。 “小米,给杜江打个电话,今天下午四点,所有的导购回公司开会,不能有缺席,全都要通知到,包括倒休的和请假的,明白吗?”许卓然的神情有些严肃。 小米连连点头。 许卓然又看了一眼陈晓颖:“晓颖来我办公室!” “好!”小米与陈晓颖对视了一下,连声应着。 进入办公室,许卓然坐在桌子前,下意识的伸手一抹,桌子上很干净,没有灰,她笑了。而陈晓颖也笑了:“你的办公室,廖总之前吩咐过,天天打扫,她说你爱干净,哪天回来,第一件事肯定是看桌子和窗户上的灰。” 这句话在许卓然此时听了,只是更加难过,廖永红在商场上有男人般的睿智与果断,而在生活中,又心细如发,可是这样的女人,为什么命运如此波折呢? 收回自己的感慨与激动,许卓然看着晓颖:“知道廖总现在人在哪里?” 陈晓颖摇了摇头:“好像是市局看守所吧?不清楚,也没敢问。” “有件事,你设法打听一下廖总家里在哪儿,因为她还有个孩子,虽然有保姆照顾,但是这么多天看不到妈妈,我怕孩子会闹,而且,真不知道保姆现在还在不在?这是我最担心的。” 许卓然面露忧色,廖永红孩子的事情应该只有自己清楚,现在最担心的就是如果保姆听说了她的事情,会不会丢下孩子一走了之,如果那样,情况就太紧急了。 “这个……”陈晓颖想了想,“胡会计是廖总身边的老人,从以前在玩具厂就跟在她身边,我想她应该知道!” “好,一会儿我再找她!”许卓然想了想,“你现在跟刘涛还有联系吗?” “刘涛?”陈晓颖有些意外,“好久没联系了,怎么会问到他?” 许卓然低着头思索了一会儿:“好吧,没事了,你帮我请胡会计过来的吧!” “好!”陈晓颖有些莫名其妙,不过她心里踏实多了,这个时候许卓然回来了,公司便有了主心骨,一切都会有所转机。 许卓然打开电脑,看了一下这个月的销售,销售还可以,只是这一周的数据明显掉得厉害。 这时有人轻轻敲了敲门。 “进来!” 胡会计走了进来,并悄悄把办公室的门关上,没等许卓然问,她就压低声音先说道:“所有的账目和现金、账户全都封存了!” “为什么?说什么理由了吗?”许卓然感觉很奇怪,就算罪名成立,也是个人犯罪,不至于牵涉到公司呀。 “只说是暂时封存,等廖总的案子定了,再看怎么处理,别的什么都没说!”胡会计叹息着,摇了摇头。 “那,下周就要发工资了,他们不能连发工资的钱都扣了吧?”许卓然只觉得一阵晕眩,难道辛苦经营来的局面就这样一朝覆灭了?这也太残忍了!她想不明白:“要是这样,我就去公安局门口静坐去,这算什么事呀!” 胡会计摇了摇头,什么也没再说。她也不好说什么,也许沉默在目前的状况下是最恰当的。 许卓然想到的事情是,暂时摆在眼前的问题,第一件就是下周要发工资,她粗算了一下,光这一项就至少需要二十几万元。这笔钱上哪儿去筹呢?如果不发工资,肯定会引起大家的恐慌与骚乱,如果店里的导购纷纷辞职,不仅仅是空着柜台,对商场无法交代的问题,那么水漾这个牌子在深圳就根本不能再做了,而跟美国的合约,库房里的货,在途的马上入关的货,一切的一切,都完了。 这时才会理解为什么潘浩儒临走时,给自己发的第一条短信会是那样的内容,要从元亨拿钱吗?许卓然立即否定了自己这个念头,元亨是潘浩儒的,它是一个企业,一个良性运营的,曾经也付出过自己智慧和心力的一个企业。它不是自己的存折,不能由自己随意调配,况且,如果不从根本上解决问题,水漾的危机不可能靠不停地从元亨拿钱来应付,这样麻烦就会像多米诺骨牌一样,一个接着一个。 原来辛苦建立起来的大厦在瞬间倾覆,是这样容易。 许卓然想到此,又想起廖永红的孩子:“胡姐,你知道廖姐平时住在哪里吗?我的意思是说,她的孩子现在在哪儿?” 如此一问,胡会计脸上的神情变了又变,她显然有些意外,对上许卓然的眼睛:“你知道她孩子的事情?” 许卓然点了点头,神色更加急切:“所以,我现在最担心的就是她的孩子!” 胡会计点了点头:“廖总果然没有看错人,许总真是有心了,能在这个时候回来,这样帮衬公司,还惦记得她的孩子,真是难得。” 胡会计的眼圈有些微微发红,停顿之后,情绪稍稍平复,才又说道:“在福田中路,我一会儿抄个地址给你,昨天晚上,我刚刚去看过,孩子还好,有阿姨看着!” “那个阿姨情绪怎么样?靠得住吗?”许卓然继续追问。 “我懂你的意思。不过这个阿姨年纪不小了,五十多岁了,好像是廖总以前老家的亲戚,靠得住的。昨天我又给了她两千块,至少最近的生活是够了。就是廖总不在,这孩子的复健计划就耽搁了!”胡会计说着,脸上愁容又起。 许卓然点了点头:“下午先给公司开个会,稳定一下大家的情绪,然后我就会去警局那边打探,再看看能不能做些说服工作,看能不能把咱们的资金先解禁一部分,至少要维持公司正常的运营,接下来的就是找律师,帮廖总申诉,所以公司这边,您就多费心了!” 胡会计看着眼前这个比自己女儿没大几岁的年轻的副总,心中感慨颇多,一时无语,只是点了点头,便出去了。 第七十五章 良苦用心 第七十五章 良苦用心 许卓然走进会议室的时候,所有的人都到齐了。她很清楚大家心里都在想些什么,于是她打算直截了当地说,不拐弯子,因为每一个人都不是为自己活着,都有这样或者那样的责任和义务,工作对他们来讲不是兴趣和事业,而是生存的基础,最起码的生活保障。 “这两天公司发生的事情,大家都知道了,我也不想刻意隐瞒,廖总现在遇到一些麻烦,坦白地讲,是被拘留了。”许卓然的开门见山,让大家全都安静了,她们没有想到,她会这样直白。 “对于廖总私人的事情,我不想多说,因为具体情况我也不知道,我想说的是,水漾!”许卓然站起身,环视四周,目光从每一个人脸上掠过。 “水漾是廖总的,也是我们大家的,是我们一箱货、一箱货卖出来的,这是一个白手起家、一切从零起点的小公司。8个多月的时间里,我们让深圳的百货业和化妆品同行刮目相看,靠的是什么?一方面是水漾的产品品质,而最重要的,就是我们大家,我们的拼劲、闯劲、是我们大家共同的努力才有了今天的局面,我永远忘不了,春节前的那场大雨里,我和杜江、晓颖,我们在雨中送货的情景,是很辛苦,也正是因为很辛苦,所以我们才会珍惜今天。” 许卓然讲到这儿,有些激动,陈晓颖递给她一张纸巾,她笑了,摇了摇头,继续说道: “坦白讲,公司现在遇到的麻烦,远远超过了大家的想象,我也不可能给大家什么承诺,我刚刚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我在想,是不是给大家发完最后一个月工资,然后就让大家自谋出路呢?但是我又不舍得,因为我怕事情过去了,公司一切恢复正常,那时候,却把最宝贵的,我们的战友给丢了。 “所以,我犹豫不定,我直接把情况讲给大家,一句话,一切由大家决定,不管去留,我都代表廖总感谢大家为公司付出的一切!”许卓然说完,冲大家深深鞠了一躬。 当许卓然抬起头的时候,办公室响起了阵阵掌声。 这掌声说明了一切。许卓然这一次,终于放纵自己的泪水,在众人面前淌下。 下班以后,她把胡姐、杜江和陈晓颖叫到自己的办公室。 陈晓颖拿起桌上许卓然的杯子给她接了一杯水,放在桌上,一个细节,没有过多的言语,关心和支持尽在其中。 许卓然从包里拿出一张卡递给胡姐:“这里面是20万,应该够这个月的工资,其他的费用全都停掉,先保证发工资!” 这钱不是从元亨拿的,而是许卓然一直保存的在元亨上班时的那张工资卡。是的,虽然她离开元亨一年多了,可是每个月,里面都会按时把曾经的工资发给她,在节日的时候,还会是双倍。 这笔钱,许卓然一直没有动,虽然曾经她脑子里浮现过这样那样的念头,比如说,可以用这笔钱去一次性把剩下的房贷还清,这样自己就不再是房奴了,可是她又很快推翻了自己的想法,那房子是她买来孝敬母亲的,所以,不能这样不清不楚地去用潘浩儒的钱。 她也曾经想用这卡上的钱,捐资助学,支持西藏和青海的格桑花活动,可是最终,她也没有这样去做,因为她总觉得自己不能代替潘浩儒决定,不能去这样用他的钱。 可是今天,在去元亨财务领钱,和用这张卡上的钱的选择中,她决定用后者,因为前者是公事,而后者是私情。 虽然这已经违背了自己的风格,但是两害之下取其轻,救急也只好如此了。 于是,她终于决定,当她把卡递到胡会计手中的时候,胡姐一愣:“许总,这是你个人的钱?这样好吗?” 杜江也说:“是啊,跟大家商量一下,扛一两个月,不能让你一个人垫钱!” 许卓然摆了摆手:“这种情况下,大家能留下来同舟共济,已经实属不易了,员工中有很多人都不是本地的,要付房租,要有基本的开支,工资是大家的保障,不能不发,也不能延期!” 胡姐点了点头:“好!” 许卓然又看向杜江:“杜江,你现在是公司里唯一的男人,导购的安抚工作,一定要做好,“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如果导购一乱,我们的市场就没有保证了,所以,你任务艰巨,知道吗?” 杜江看着许卓然,郑重的点了点头。 “晓颖,明天我想让你跟我一起去市局,我想再找他们了解一下情况,也想跟有关部门反应一下咱们的处境,不管怎么样,不能连累咱们这一百多名员工,影响三十多家商场。” “好,没问题!”陈晓颖频频点头。 当办公室里只剩下她一个人的时候,她静静地理了理思路,然后拿起电话,打给谁呢? 电话通了。 “刘涛,我是许卓然,找你有急事,我就开门见山了,你和上次那个小警察,认识吗?”许卓然直奔主题。 刘涛微微顿了一下,显然没有进入状态:“小警察?你是指?” “就是上次处理行骗款退款的那个小警察?”许卓然只好简单的做着提醒。 “哦,你是说浩子吧!”刘涛笑了,“他是我高中同学,要不我也不会去接这个采访任务,你知道,我是经济版的。” “刘涛,帮我一个忙,我想见他!”许卓然说得很直接,“确切的说是有事相求!” 这一次刘涛没有意外,只是他的语气一下子就有些平缓了:“我知道,是为了廖永红的事情吧?” 此话一出,轮到许卓然惊讶了:“怎么,连你都知道了?” 刘涛笑了:“什么叫‘连我都知道了?’告诉你,罗浩刚好从分局调到市局,这个案子就是他办的!” 听到刘涛这样说,许卓然心中一阵狂喜:“那太好了,这也算作是‘上边有人了’,你帮我联系一下,我要找他!” 刘涛突然压低声音:“你不是回北京了吗?这事你最好别掺和,这里边牵涉太广。再说,你找罗浩也不管用,首先他不可能为了你的一面之交去做违法违心的疏通,其次,他就是有这心,也没这力,不是他一个人说了算了,这事,上边很重视。” 刘涛的话并没有让许卓然死心,反而让她更为迫切,于是她继续说道:“我不会让他去做违法违心的事情,我只是跟他透露一些内幕,这样也算是协助办案。你呀,做经济版都做傻了,如果你是做社会新闻或者副刊的,我倒是真应该跟你好好聊聊,这不仅仅是廖永红一个人的问题,往大了说,是社会保障的不健全和国家整体调控的失衡造成的,当然了,然有几千年的性别差异和…….” “打住!”刘涛忍不住插嘴了,“姐姐,你省省吧,跟我说也没用,这样,我帮你约他,你跟他说吧,希望你能如愿!” “刘涛,太感谢了!”许卓然欢快的情绪从电话里传了过来。 刘涛困惑了,女人,真的是复杂的,让人难以理解的。 当许卓然这一次出现在罗浩面前的时候,罗浩微微有些诧异。她穿着一件白色的休闲长款衬衫,一条黑色的紧身麻制短裙,清汤挂面般的头发随意的披在身后,一脸的愁容,说不清的憔悴与焦急,然而还在刻意地维持着一份与年纪毫不相衬的镇定与坚强,仿佛狂风中的一朵随风摇曳的小花,让人的心也不由自主地跟着一起疼楚。 看到罗浩走进咖啡店,许卓然招了招手,对服务员说:“两杯咖啡!” 咖啡端上,许卓然拿起奶罐轻轻地将鲜奶注入在深褐色的咖啡中,然后又撕开一包砂糖,倒了半包进去,拿起碟子上的小勺轻轻搅拌,看着那原本深褐色的液体,一点一点变淡,变得柔和温暖明亮起来,才把这杯调好的咖啡递到罗浩的面前。 罗浩有些莫名,接到刘涛的电话,就有些意外,刘涛说许卓然要见自己,而且不在警局,地点选在南山区的一家花园式的露天咖啡馆里。 罗浩想都没想就答应下来,然而在挂了电话以后,不知为何,突然有点儿患得患失的感觉。她要见自己,罗浩的第一反应就是,她是廖永红一案的知情人,然而,只是知情人这么简单吗?会不会是共犯?她找自己,究竟是为了替廖永红求情,还是为了打探消息?不管是哪种情况,罗浩都兴致盎然。是的,这是一种挑战,嫌疑人的知情人主动找自己要求面谈,有意思。 第七十六章 警察对话 第七十六章 警察对话 本来有一肚子的问题要问,然而此时,面对沉静如水,憔悴如落花的她,罗浩反而什么也问不出口了。 她抬起头,冲他微微一笑。她已经不是小女孩了,她能够从一个男人注视自己的目光中读出内容,至少她相信,他对自己是无害的,是好奇并带着少许的好感,所以她才会让刘涛把他约出来。 况且从上次处理陈晓颖的事情上,许卓然就感觉到罗浩的善良与爽朗,他应该是能够理解的。 “李sir,请原谅,我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你!”她略带歉意地笑了笑,又有些无奈地看了他一眼。 罗浩很自然地用手摸了一下裤袋里的烟盒,但是却没有掏出来,他笑了笑说:“叫我罗浩就可以!” 许卓然笑了:“想抽,可以抽!”说着便把桌上的烟灰缸推到他面前,“我以前很怕烟,我们家没有人抽烟,我朋友在我面前也很少抽。后来,来到深圳以后,跟客户谈事情,没办法阻止那些上帝不抽烟,所以渐渐地,我习惯了。” 罗浩自认为自己看人一向很准,从第一次见这个女孩,就觉得她过得很不如意,原本是一张明媚可爱的脸,总是不知为何被淡淡的哀伤萦绕。寂寞的感觉如影随形,让人忍不住想去探究,想去关注。 “罗浩!”她叫着他的名字,有些不自然,微微笑了笑,稍后继续,“把你约出来,能不能不当自己是警察,而只是以一个男人的角度听一段故事?” 罗浩很意外,他怔怔地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点了点头,开门见山,好直接干脆的女孩,也许这就是北京女孩的特征吧。 她又笑了,俏皮一笑:“记住,我不是犯人,也不是你的线人,你现在也不是在审讯室里录口供!” 罗浩也笑了,终于从裤子口袋里掏出烟,抽了起来。 故事很长,仿佛是一个女人从青涩到成长的整个蜕变过程。她没有所指,只用了“那个女人”四个字作为代词,然而罗浩知道,“那个女人”指的是廖永红——也就是红姐。 罗浩再一次感觉到意外,虽然他不会花痴到以为她约自己出来,只是聊聊天,谈谈心,但是他以为这个故事是关于她的,先以自己的故事打动他,然后再步步逼近,却没想到,居然是廖永红,她真直接,难怪会约自己在外面,会在开口之前再三强调这只是一个故事。 仿佛犹如一记闷棍,罗浩觉得胸口有些发堵,他的脸色渐渐沉了下来。是的,如果在警局,如果她没有事先定义这只是一个故事,那么这就是一份更有力的证词,而现在自己知道了,却不能采用,罗浩看着她,忽然觉得这个女孩在对自己用心计,只是这样的心计,初衷何在呢? 他不明白。 而她讲完以后,就再也不发一语,只是用小勺搅着自己面前那杯早已冷却的咖啡,加奶、加糖,不停地搅动着,仿佛那杯咖啡不是用来喝的,而是用来拌的。 罗浩盯着她,目光里是抱歉和些许的无奈:“故事,很动听,也很感人,如果我身边有这样一位大姐,我会同情她,也许会尽我所能去帮她。但是,要知道一个人如果走错了路,可以绕回去重新走,只不过是损失掉一些时间而已,可是如果做错事,就不那么简单了,应该接受的制裁,是躲不了的!” 许卓然抬起头,注视着他的目光,不由得有些呆住了,一时之间只觉得心乱如麻,似乎罗浩说的极有道理,又似乎全无道理可言。 “我知道,但是我想问,如果,我是说如果,这种事情能不能用罚金代替刑罚?”她的眼神儿中全是期待,但是罗浩不想瞒她,直截了当的答复:“不可能!” 她虽然失望,但还是点了点头:“我来之前,上网查过了,也知道大概的结果!”一声深深的叹息之后,她面色一变,变的坚毅而明快,“我找你是有两件事请你帮忙,你大概会奇怪,我为什么要请你帮忙,因为,我已经无路可走了!” 罗浩深深地吸了一口烟,在云雾中看着她:“哦?” “是,工商和检察院封存了我们的账目,冻结了全部资金,货物的问题还可以拖一拖,但是员工呢,一百多名员工的工资、保险、公司正常运转的钱从哪儿来?”她有些激动,声音渐渐大了起来,“如果说她是嫌疑犯,是坏人,那么这样的手段,逼一个正常发展的公司破产、让一百多名员工失业,这又算什么,不瞒你说,我从我朋友那里拿了20万元暂时应付这个月的工资,但是下个月呢?再这样下去,真的是逼良为娼了!” “逼良为娼?”罗浩的心随着这几个字莫名的抽搐了一下,他盯着她,“你跟谁借的钱?你老公?” “老公?”许卓然苦笑着,“你说林启凡?我们离了!” “离了?”罗浩仿佛又想起不久前轰动深圳和珠海两地的那场盛大婚礼,自己虽然没有亲眼所见,但是也听办公室里的那些大姐讲过八卦。 “你一定以为,我嫁给林启凡,就是所谓的傍大款吧,可是你知道吗?除了领结婚证所用的二十六块钱以外,我没有花过他一分钱!”许卓然有些激动,“闪婚、闪离,只是因为误会之后的伤心欲绝,盲目和冲动,闪掉了幸福,就像你刚才说的,走错了路,退回原点,重新走就是了。” “对不起,勾起你的伤心事了!”罗浩现在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她的脸上经常会显露出失意和孤寂的神情。 许卓然摇了摇头:“没事,我的事跟廖姐比起来,根本算不了什么,我只是想请你跟有关部门反映一下,至少要保证员工的工资,这笔款项可以支出,其实你们完全可以请审计或者税务部门派专门的财务人员进驻,每一笔进账、每一笔支出,你们可以监督、可以审核呀,难道现在每个月商场的几百万销售回款,都不让我们收吗?” 罗浩点了点头:“商业的情况我不是很清楚,我想封你们的账,恐怕只是因为担心她当初成立这个企业的启动资金是源自非法所得,另外就是要看看你们这个企业的资金往来是否完全正当、合法?不过现在既然涉及到员工的权益,我确实可以向上反映一下,至少工资是应该保证发放的!” “太好了!”许卓然笑了,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罗浩注视着她,这好像是她第一次发自内心最真实的笑,是真正的开心。她笑起来很好看,也很明媚,和她26岁的年龄正相当。 “对了,你刚刚说有两件事,这是一件,那另外一件呢?”罗浩掐灭了手上那只即将燃到过滤嘴的烟蒂,又点燃了一支。 “这个……”许卓然的神色又暗淡了起来,“我,实在不好意思,但是我在深圳没有朋友,没有什么关系,又不太想去拜托那些商场上的熟人,一方面是不想让这件事闹得沸沸扬扬的,另外一方面,商场上的所谓的熟人都是讲条件的,平时我躲还来不及呢,也不想因为这件事,让自己欠他们的情,纠缠不清!” “我明白!”罗浩点了点头,“什么事情,看看我帮得上忙吗?” “我想替廖姐请一个律师!”她看着他,小心翼翼,措辞谨慎,“其实拜托你来帮自己亲手抓进去的嫌疑人请律师,似乎很滑稽。但是,我想,你认识的人,应该不是那些欺世盗名、只会拿钱没有真本事的庸人。我知道,律师都是术业有专攻的,有人专打刑事,有人擅长经济案件,可是具体的情形我又搞不清楚,所以……” 其实这些事情,自己可以拜托潘浩儒去动用他的关系,可是她没有,因为不能亲自陪他去国外治疗,守在他身边,看着他一点一点复原,给他鼓励和支持,许卓然已经觉得很对不起他,所以能自己解决的尽量自己解决,不能让这些事情来烦他。况且,许卓然想的是,通过此事,可以试探罗浩的心态,甚至可以去软化和感动他。是的,女人的小狡猾,也许会被别人一眼看穿,但是许卓然衡量再三,通过刘涛找罗浩,最初只是想让他侧面打听一下廖永红被关在哪里,案子是谁负责的,但是现在,这么巧,居然就是他在负责,所以,就像是水中的一叶浮木,只有紧紧地抓住他,不管是感动,还是技巧,许卓然都要全力以赴。 “明白了!”罗浩微微点头,“在我决定是否帮你之前,我有两个问题要问你,你能坦白回答吗?” “可以!”许卓然点了点头。 “第一,你为什么对廖永红的事情这么上心,因为据我所知,以你的能力,再换一家公司,一切麻烦都跟你无关,也不会影响你的收入和职位,你为什么要搅这摊混水呢?”罗浩一直很关心这个问题,虽然凭着直觉,他相信许卓然跟廖永红以前的事情无关,但是,他也不能说服自己,仅仅是半年多的雇佣关系,她就这样为她筹谋、为她四处奔走。 “我也不知道!”许卓然的回答,让罗浩大感意外。 “其实也许我应该恨她,我和林启凡相识,到后来结婚,她起了一定作用,确切地说是帮林启凡制造了很多机会。”想起半年前的事情,许卓然就觉得似乎是一场噩梦,“可是,她跟我讲了她以前的事情,没有丝毫的隐瞒,很坦白。我当时虽然很震惊,但是我能够理解她,正如她所说的,一个母亲为了自己的孩子,什么都可以做,事非对错的传统观念与拯救孩子来说,似乎不那么重要了。而且,我最佩服的就是她无论遇到什么样的境遇,都没有怨天尤人、自怜自艾。她只是想靠自己的能力来改变不佳的生活状况而已。她的那种坚定、勇敢,让我佩服。也许她选择的方式不对,但是我想说,这商场上有多少人的第一桶金是干净的,原始资本积累本来就是残酷的,然而成功了以后呢?多少人只会用名牌、用广告宣传来粉饰自己,有谁能像她一样,不仅捐款捐物热心公益,还亲自到青海最贫瘠的地方去考察,确保物资发放到最需要的人手里。” 一口气讲了这么多,许卓然叹了口气,端起桌上的冰咖啡一口气喝了大半杯。 罗浩终于看到了淑女不淑,有些孩子气的另外一面。 “还有呢,你的第二个问题是什么?”许卓然发完牢骚,觉得心里好受些,话语也轻松了许多。 罗浩笑了,盯着她看了半天,看得她有些发毛:“为什么会找我?” 许卓然歪着头,眼睛扫着不远处的海面,话语幽幽地响起:“因为你善良!” “什么?”罗浩讶然,“你说我善良?这个我承认,但是……” “但是我怎么知道的,对吧?”许卓然调皮地眨了眨眼睛,“还记得上次我跟陈晓颖被你叫去问话吗?” 罗浩点了点头。 “你是唯一的一个,在我和她同时出现的时候,然而目光一直注视着她,没有看我的男人!” “啊?”罗浩觉得这个理由很荒唐。 “呵呵!”许卓然咯咯的一阵爽快的笑声,“所以,你是善良的警察叔叔,我知道,你会帮我的!” 罗浩摇了摇头,狠狠地瞪了她一眼:“自恋!”只是脸微微有些发红。 许卓然捂着嘴笑个不停,她发现这个警察叔叔真的很可爱。这种可爱,无关男女的情爱,却是一种纯粹的感觉。 第七十七章 辛苦暗尝 第七十七章 辛苦暗尝 深圳南山中海丽苑,一座座独栋的建筑,在浅绿色的巨大落地窗和大南山的苍翠掩映下,显得那样典雅秀美,仪态万方。这里环境优美、安静舒适,不仅适合避世,更可安心静养。 许卓然本以为她的孩子会是在位于市中心繁华地带的公寓中,毕竟那里交通便利,设施完备,然而当她和罗浩拿着胡姐写的地址,来到这儿的时候,才明白了廖永红的苦心。这里进进出出,自然不会有热心或者好奇的邻居来询问,也不必担心孩子在庭院中复健时,面对的异样的眼光和指指点点的干扰。 这便是一个母亲的良苦用心。 轻轻按下门铃,很快便有人前来开门。 留着齐耳短发,身穿一件白色t恤的阿姨开的门:“你们是?” 许卓然把手中的水果和玩具递给阿姨:“我是廖姐的同事,来看看孩子!” 阿姨微微一怔:“是许小姐吗?” “您知道我?”许卓然有些意外。 阿姨点了点头:“永红和小胡,都提到过你,让你费心了!” 许卓然看到阿姨的目光亲切了许多,只是盯着罗浩的神色还是有些紧张。于是说道:“这是我的朋友,一起过来的!” 阿姨看了看罗浩,神色马上就缓开了:“那快请进吧!” 走进一层,这是一个开阔的两层挑高的客厅,室内布置的很典雅,也很温馨。许卓然与罗浩对视之后,不约而同地问道:“孩子呢?” 阿姨带着他们走上二楼,推开了正对着楼梯的那间房间的房门:“在里面!” 整个房间都是淡淡的绿色,很清新,也很舒适,地上铺着拼花的地垫,随意放着许多玩具,而最让人惊叹的是房间的屋顶,居然做成了天空的造型,现在是蓝色的天空,还悬着朵朵白云,阿姨随即按动了一个开关,蓝色渐渐褪去,深蓝色的星空,渐渐垂下的月亮。许卓然惊异了,是的,这些设计实现起来并不难,只要在装修的时候提出需求,按照舞台剧的风格做就可以,然而,这却并不是每个母亲所能想到的。 为什么廖永红会想到呢? 许卓然和罗浩的目光都集于一处,那张高于地面只半尺左右的圆形大床,是的,圆形的大床,厚厚的床围拖了整整一圈,从床沿至地面,形成一个低缓的坡度,这样的设计,即使孩子在睡梦中滚了下来,也丝毫不会摔坏,更不会感觉到痛。 可是,许卓然眼睛渐渐湿润了,如果他能够自己滚落下来,恐怕对廖永红来说,也是一种欣慰。 因为他们目之所及的,那个看起来有五六岁大的男孩,在床上摊着一个大字,睁着眼睛,看着天空,除了眼睛,他的手和脚都没有任何的反应,这样的安静,分明不是一个孩子所能保持的,可是事实又正是如此,他一动不动,除了那双酷似廖永红的眼睛,他哪儿都没有动。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回头看着阿姨,目光中流露出一种探究和询问。 阿姨点了点头,冲他们招了招手。 走出房间,轻轻地带上房门,重新回到一层的大厅里,阿姨为他们倒上茶水,叹了口气,这才说道:“这孩子,除了个子像个正常人,天天在长大,可是智力还像个婴儿,吃喝大小便,都跟孩子一样,如果没有很好的治疗,就算到二十岁,三十岁,还是这个样子!” “阿姨,廖姐不是一直在给孩子做复健吗?有效果吗?为什么还不能动?”许卓然最初以为孩子只是智力异于常人,比常人反应慢些,却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会是这样的情形。 罗浩一直没说话,但是他目光越来越深邃,不经意间看了一眼许卓然,那眼中的情绪很清楚,没用的。 罗浩是被许卓然硬拉来的,他从一开始就认定了这是许卓然的心理战术,让自己同情廖永红吗? 罗浩很坚定,孩子和她本人的所作所为,两回事,没有等号,或者必然的因果联系。 阿姨又给许卓然的杯子里添了些水,叹了口气才说道:“复健,要花很多钱,但是钱不是问题,关键是效果,要说没效果吧,好像也有,这孩子现在你把他扶起来,靠着垫子或者墙,他也能坐好一会儿,可是还是不能走路,就是爬都很困难。前一阵子听永红说,有个什么国外的专家,跟北京的儿研所合办了一个什么机构,说是可能有希望,正准备把孩子送过去试试,这不,又遇到这么档子事,不仅孩子耽误了,这大人也……” 阿姨眼圈又红了:“都说这孩子是脑瘫,傻,不知事,可是你们知道吗?他心里明白,他妈在的时候,他吃饭就吃得多,也乖,小便什么的,也会哼着喊人,你把他扶起来,他也愿意去爬,去练习。现在他妈不见了,他都不怎么吃饭,整天一动不动的,大小便什么的,又没意识了!” 阿姨说着,已然忍不住抽泣起来。 “孩子的爸爸呢?现在妈妈出事了,他应该来看看孩子的!”罗浩终于开口了。 可是他的这句话,立即让阿姨满腔愤慨:“那男的,别提了,当初靠着我们永红,给他们家买房买地,这孩子一查出来不正常,立即逼着永红离婚,离了婚,人影都见不着了。听老家的亲戚说,早结婚了,又生了娃,在他眼里,根本就当没生过这个孩子,但凡他要是有点儿良心,我们永红,用得着在外面这么拼吗?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可我们永红,选男人,一没看他长相,二没看他条件,倒贴钱,还落下这么一个结果……” 阿姨哽咽了,许卓然也哽咽了。 过了好半天,她才说了句:“阿姨,相信否极泰来!也许过了这个坎,一切都会好的!” 走出廖家好远,许卓然突然停下步子,回头看着那栋房子,目光幽然,似有千言。 罗浩站在她身后,一时也无言相对。 伸出手指着那房子,她说:“你一定以为我今天带你来,是跟她们串通好的,特意来博得你的同情,对吗?” 罗浩没说话。 许卓然淡淡一笑:“我确实这样想的,但是今天真的是我第一次来,第一次见这个孩子。你没有见过职场上的廖永红,那是一个睿智、果敢又有些豁达的女人,在生意场上她像个男人,在生活中,她婉约、细致、开朗,善解人意,通达明理。我有恨她的理由,但是对着她,我却恨不起来,不是因为她的境遇,只是因为她为人处世的态度。她的境遇着实让人可怜,但是她从来没有自怜自艾,她需要钱,但是她并不是钱奴,她每年还会把很多钱无偿地捐给西部失学儿童,她的孩子离不开人,但她还是在夏秋两季,亲自去青海考察、评估被救助的对象。” 许卓然转过身,看着罗浩,又把目光转向那所房子:“你不觉得吗?这所房子,就是她的心牢,她的儿子就是她的刑罚,在这儿,她时时刻刻都在服刑,这还不够吗?” 罗浩凝眸远视,盯着那所房子,语调低缓地说道:“这就是所谓的‘情有原,法不容’。我办案这么多年,就算是少数穷凶极恶的要犯,也有他走上迷途的理由和隐衷,每个人背后都会有一个故事,这些,我们可以听,却不能用来左右执法的尺度。” 许卓然身形微微一颤,显然有些失望:“这就是为什么我曾经通过了司法考试,却最终没有做这一行的原因,因为我是感性的,我会被当事人的故事所打动,感性与理性相互交织,不能铁面无情。” 罗浩沉默了,他想的是,其实谁又何尝不是理性与情感时时交织在一起的呢? 第七十八章 真情告白 第七十八章 真情告白 从世贸商厦走出来,杜江和陈晓颖并肩走在路上,杜江心情很是有些沮丧,一面走,一面踢着脚下的碎石子,是的,内向的人,也只有通过这样的方式才能稍微有所宣泄。 已经快下午1点半了,两个人都还没有吃午饭,走到一家快餐店前,陈晓颖停住了步子,而杜江依旧低着头自顾自地向前走去,陈晓颖突然在他身后大喊一声:“杜江!” 两个人只隔了不到两米,根本用不到这样大声去喊,可是陈晓颖喊了,她双手合拢,喊得很大声。 杜江吓了一跳,立即转过身,看着她:“怎么了?” 陈晓颖还是向他喊着:“吃饭!” “吃饭?”杜江皱了皱眉头,“我不饿!” 陈晓颖面无表情,继续喊着:“我饿!” “哦!”杜江这才明白过来,点了点头,走了回来,直接向快餐店走去,走了几步,却发现身后没有脚步跟上,却响起一阵低声的哭泣,仿佛难以置信一般,他转过头,看到的是陈晓颖在哭。 陈晓颖先是小声抽泣,随即就站在马路边上,放声痛哭起来。 她的哭,震撼了杜江,或者说把杜江完全弄糊涂了。 走到她身边,从口袋里掏出纸巾,怔怔地递过去,想劝又不知如何开口,陈晓颖哭了一会儿,忽然从他手中接过纸巾,胡乱地抹了一把脸,就换了一幅表情:“走,吃饭去!” “什菌烩鲜蔬套餐,再加一个铁板鳗鱼”陈晓颖翻着菜单,最终选定了这个。 杜江很诧异,陈晓颖今天的举动太反常了,在他的印象当中,她一向是很沉静的,没有什么特别高兴的,也没有分外伤心的,什么事情都很淡然。今天,她突然大哭,而一向十分节俭的人也居然一顿午餐就花掉了68元,杜江想不明白,她为什么会这样反常。 饭菜上来了,陈晓颖自顾自地吃着,风卷残云,她吃得很香。 而他一直呆呆地看着,不敢说话。 当她吃完最后一口饭,放下筷子的时候,他才开口:“你怎么了?刚才为什么哭?” 陈晓颖拿起桌上的柠檬冰水,喝了一大口,盯着杜江:“我忽然觉得自己很悲哀,正像我跟在你身后,如果我不出声,我停下,或者我倒下,我掉头走掉,你都不会发现。我们一起出去办事,过了饭点儿,我问你吃不吃饭,你从来都说,你不饿。就没有一次会想到,我会不会饿?” 陈晓颖笑了,是苦涩的笑容:“因为我长得丑,所以不是被人轻视,就是被人忽视,我曾经过惯了这样的日子,习惯了,也淡然了,但是今天,我突然意识到,自己活得太委屈了,我为什么要问你呢?要跟着你的节奏和频率走呢?我饿了,我就要吃,我累了,我就不走了,想吃好的,我就点来吃,我再也不要这样委屈自己了,因为我的委屈,没有人会在意……” 陈晓颖一面说,一面笑,那样子,难看极了。 杜江从来没有这样认真地看过陈晓颖,他有些茫然,也有些愧疚,不知该说什么,所以他语无伦次:“对不起,晓颖,是我疏忽了,一直以来,你都很善解人意,不像小米那样峰娇纵任性,也不像张蔓那样柔弱,需要人时时替她们考虑和操心,跟你在一起,我很自我,因为你让人感觉很舒服,没有任何的束缚和担心!” “呵呵!”陈晓颖笑了,又很快长叹一声,“因为我长得丑,美女被照顾被尊重被心疼,是正常的,而丑女安分守己、知进退,就是最自然的,对吗?” “不是!”杜江连连摇头,“为什么要这么说呢?你丑?谁说你丑?” 杜江有些激动,他紧紧盯着陈晓颖:“在我眼里,我一直觉得你跟一个人从形象到性格都很相似,我很尊重她,也更尊重你!” 陈晓颖木然地站起身,结了账,向外走去。 这是有记忆以来的第一次,没有听别人把话讲完,也是她第一次,没有跟在别人后面而是自己抢先做了决定。 她走出店门,就像刚刚杜江一样,一边踢石子一边向前走,原来,踢石子的感觉是这样的好。曾经以为自己是无助的,没有方向的在这个城市里漂泊,想不到还有比自己更不如的,那就是这些躺在道路上的小石子,它们连自己的命运都不能主宰,不知下一秒是被怎样的一只脚去踢向何处? 或者就是被车子碾着,飞到好远。 一边想,眼泪便止不住地流,是的,今天和杜江在一起,走了好几家店,每一家店,商店的经理、采购,店员,无一不是赔着笑脸,小心翼翼地说着好话。 安抚了这个,动员了那个。 可是一出门,心神俱疲的自己,又有谁来关心呢? 廖总出了事,外有许卓然、内有胡姐,在一心一意地帮衬她,为她周旋应对。 卓姐出了事,有潘浩儒和林启凡打破头了去帮、去管。 就是小米心情不好了,也可以冲这个发脾气,冲那个撒撒娇娇。 而自己呢? 眼泪肆意流淌。 心中的委屈无处宣泄,直到那个人紧走几步,跑到她前面,站在她面前。 他盯着她的眼睛,第一次那样久久地端详,他说:“我一直把你当成简·爱!” “简·爱?”晓颖愣住了,顾不上脸上的泪水。 杜江伸出手,拿出纸巾,这一次没有递给她,而是亲手帮她擦去泪水。 “不是因为你不够好,而是我常常在想,你和许总、廖总一样,都有自己出众的一面,只是你的好,需要用心去体会,我之前没有明确答复你,就是因为,我不想让你认为,因为我现在条件不好,所以我才会接受你,你这样的女孩,同样应该有一个条件很好的男人来呵护,来爱护,我是怕自己不够好,所以才会退缩。” 陈晓颖完全听傻了。 她不能理解,也不能思考,但是她听明白了,他说他怕自己不够好,才没有答应跟自己交往的。 陈晓颖摇着头:“你说谎,你骗人!” “我没有!”杜江一脸坚定,“我家条件不太好,我自己也是刚刚来到深圳,还没有立足,我不想让你跟着我吃苦,我也不想让别人说,你看,因为他条件不好,才找了她! “如果我选女朋友,也许我不会选你,可是如果选老婆,我一定会选你,只是,你能等吗?”杜江最后只逼出这样一句话。 听了这样别开生面的真情告白,陈晓颖没有喜出望外,也没有激动不已,回望着杜江,唇边浮起一丝淡淡的笑容,脸上的愁思渐渐化去,眼眸闪亮,她轻声说道:“为什么要事先设定目标吗?我们现在并肩前行,是这一刻的决定,基础是此前彼此间的了解和认同,而真正走在一起,如果不适合、不愉快,那到个时候,或是停步,或是调整步伐,那时自有对策,饭要一餐一餐地吃,感情和生活也要日复一日用心地去体会,现在我愿意跟你一起走,你愿意吗?” 杜江面上的严肃渐渐退去,眼中含着笑意,点了点头。 海王大厦林启凡的办公室里,老于拿着一叠单据,小心翼翼地呈给林启凡过目。 “这个月的应付账款,这些都是上个月顺延的,再加上这个月应付的,数额稍稍大了些。”老于斟酌着措辞,生怕稍有不慎又触怒了龙须,让他吼上一顿,再不签字,那些供应商会生吞了自己。 林启凡扫了一眼老于,掀开单据,一张一张看得十分仔细,一边看一边签字确认,当他把文件夹合上的时候,老于长长松了口气,面上神情刚刚缓和,就听林启凡开口了,语气里带着几分促狭的意味,他说:“上个月流动资金有点儿紧张,你也跟了我这么多年了,如果不是特殊原因,我什么时候赖过供应商的钱?用得着你这样诚惶诚恐的吗?” 老于呵呵笑着,此时唯有以笑相对。 “对了,怎么没看到水漾的单子?”林启凡拿起一支烟叼在口中,老于连忙从口袋里掏出打火机帮他点燃。 打量着他的神色,老于压低声音说道:“您还不知道?” “知道什么?”林启凡眉头微皱,目光阴郁,“我一直忙着北京的药厂,焦头烂额,刚回来,水漾怎么了?还是海关商检报告的问题?” “不是,那算什么呀?”老于凑到林启凡身边,耳语片刻。 林启凡深深吸了口烟,脸色阴沉:“什么时候的事情?” 老于愣了:“您真不知道?这么大的事情,许总没跟你说一声?刚才她们公司的小米过来给我送海报的时候我们还聊起这事来着?听说这个月的工资都是许总自己拿钱出来顶上的,我还以为是您支持的,原来您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许总?”林启凡手中的烟灰瞬间掉落在桌上,他下意识地伸手一抹,在黑色的桌面上流下一道长长的灰迹。 “她在深圳?她没去美国?”林启凡仿佛自言自语,又像是在问着老于。 老于完全糊涂了:“听小米说,廖永红一出事,许总就赶回来了,要不公司早就乱了!许总回来您不知道?” 林启凡将手中的烟蒂轻轻碾灭在烟灰缸内,盯着老于突然问道:“小米还在吗?” “应该还在吧?刚我进来的时候,还在外面打水单呢,刚才还问我能不能结账,我说得进来跟你请示一下。”老于一头雾水,实在搞不懂林启凡和许卓然是什么回事,按照以前林启凡对她的关注程度,照理说结了婚应该加个“更”字,怎么感觉怪怪的,出了这么大的事,林启凡都不知道,这许卓然在搞什么鬼,这样的事情都不跟老公商量吗? 林启凡轻咳一声:“去把小米给我叫进来!” “哦!”老于下意识地答应着,心中更加奇怪。 小米悄悄推开林启凡办公室的门,探出一个小脑袋,向里张望的时候,不禁吓了一跳。 林启凡坐在大班台后面,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她,那目光就像高清晰的扫描仪一样,让她无所遁形。 在林启凡看来,小米是个很可爱的女孩子,在办公室里的她,脸上永远化着精致的妆容,一头平时乱蓬蓬染着颜色的时尚卷发此刻也正乖乖的盘在脑后,一身紫色的制服,身上还别着工卡,本来化妆品行业的工服就是所有行业里最漂亮的,而穿在原本青春逼人、玲珑体态的小米身上就更显得那么亮丽出众。 “坐!”林启凡指了指桌子对面的沙发椅。 小米呵呵一笑,闪身入内,坐在林启凡对面:“第一次跟大人物对话,还怪紧张的!” 她小声嘀咕了一句。 林启凡哼了一声:“我算什么大人物呀,别紧张,找你来就是随便聊聊,刚刚听于经理讲,你们公司发生了一些事情?” “是呀!那可真是天降惊雷,一下子就把我们给劈到了,这叫一个惨,当时正巧许总也不在,公司一片混乱,真有世界末日的感觉,我第一反应就是赶紧找工作,我是月月光,没存款的,要是发不出工资,公司破产了,最惨的那个就是我,我卡上还透支了两千块没还呢。”提起前几天的事情,小米还心有余悸。 林启凡用手挠了挠头,这女孩还真是直爽得可以,刚要开口询问,她又像连珠炮似的说道:“多亏许总拿钱出来救急,真太感谢您了!” 林启凡笑了,笑容很是阴埋:“谢我什么?” 小米转动着亮闪闪的眼眸,长长的睫毛忽闪着,林启凡知道那是塑料的假睫毛,心想天天这么黏着不累吗? 小米瞪大眼睛说:“大家都知道,许总的钱肯定是您给的,所以我们都感激您呀。而且现在商场那边特别动荡,那些经理太势利,刚一出事,就开始给我们脸色看,没事就找茬,可您这边呢,按部就班,按要货就要货,该促销就促销,所以大家都赞您呢!” “用不着!”林启凡的脸色突然暗了下来,“许卓然的钱不是我给的,而且,我们现在也没有关系了!” “啊?”小米涂着绚丽唇彩的嘴立即张成“o”形,一脸的惊讶。 第七十九章 舍身求赎 第七十九章 舍身求赎 “我们离了!”这四个字,曾经在林启凡心中犹如千钧,除了老藏以外,他对任何人都没有说过,包括老于和自己的家人。 然而现在,通过与小米的对话,他知道,许卓然竟然也没有对外宣布,所以就像恶作剧一般,他瞬间便说出了这个曾经压在他胸口,几乎让他窒息的四个字。 小米的嘴由刚刚的小“o”形又扩大了好几倍,她张着嘴,完全呆住了。只觉得脑子嗡的一下:“离了?” “是,离了!”林启凡又点燃了一支烟,透着烟雾看着小米的表情,觉得心情大好。 “原来书上说的是对的,中年男人的激情来的快去的更快,所谓的新欢与爱情,不过是对青春的怀念,更是对日趋平淡生活的一种调剂……”小米像在背书,好像背到一半,中间突然卡壳了一般,她尴尬地笑了笑,“总之,您这也太快了吧,中年人不是应该很保守吗?闪婚是因为你涉猎广泛,能一眼认定什么人适合自己,看得比年轻人更准,所以婚也就婚了,可是闪离?这好像不是你们应该有的行为吧?” “闪婚,闪离?”烟雾袅袅,他半眯起眼睛,用手轻轻捶了一下头,又对上那双年轻的眸子,“中年男人需要的是什么?激情能让他重新体会年轻,可是温情和实实在在的爱才是他最希望的。什么是温情?就是生活中点滴琐事,比如:一句问候、一声关照,回到家时为你接过外衣,吃饭的时候帮你夹一口菜;是永远在触手可及的地方为你放着一杯热茶。他期望的不过是在烦恼的时候,有一个人可以倾诉,高兴的时候,有一个人可以一起庆祝,一起分享……这对你们这些年轻女孩来说,很难吗?” “这个,我没想过,不过……”小米眨了眨眼睛,“我要是嫁一个中年老男人,肯定就是想让他宠着我,溺着我,就像我爸爸一样,对我伏首听命,捧着护着,我可没想过嫁一个中年男人,还要给他当什么贤妻,什么夹菜、倒水、拿衣服,这也太累了吧,我不让他给我洗衣服,侍候我就是好的了!” 林启凡点了点头:“明白了,原来你们这些新新人类是这么想的!” “那,你是不是也不再支持许总,不再支持水漾了?”此话一出,小米立即满脸惊愕,她的危机感又排山倒海地袭来,只觉得马上又要沦入朝不保夕的地步了。 林启凡眨了眨眼睛,好像故意逗她:“你说呢?” 小米立即从椅子上弹了起来:“天呐,我今天下午原本还有一个面试呢,算了算了,不跟您说了,我得谋生去!” 她转身紧走几步刚冲到门口,身后响起了林启凡的一阵大笑:“你这样的员工,一般的公司也不敢要呀!” 小米愣了,转过头看着他:“什么意思?” 林启凡站起身,走到窗子边上,用手拉下百叶窗帘:“公司发生事故,濒临绝境,没想着与公司共进退,反而马上给自己找退路,这样的员工,哪个公司愿意要?” 小米像看一个怪物一样看着他:“这有什么不对的?公司如果能正常运营,我也会好好的尽心尽职地做好本分,可是现在明摆着的,公司的账目都被封查了,原来以为许总跟你的关系,你肯定不会不管,所以公司也不会惨到哪里去,大不了让你收购了,换个老板,结果也不错,对我们这些小兵来说,只要稳定,保证有工资奖金收入可以按时拿,谁当老板根本没什么区别。可是现在你跟许总没关系了,自然不会帮她,那公司不过是在撑日子,我当然要未雨绸缪了,这有错吗?” 林启凡看着她,80后的女孩,说话都这么冲吗?他眉头微皱,细想她的话,好像也不是全无道理。 “行了,我没有说你不对,我只是在说,外面的公司不了解情况,你现在找工作也未必能找到满意的,这样,如果你愿意,可以来海王!” “啊?”小米只觉得大这十分钟不到的谈话里,收获太多的意外了,她怔怔地盯着林启凡,大大咧咧地问着,“真的假的?” “咳!”林启凡责怪地说道,“你以为我跟你们这些小孩子一样,说话办事没个准谱?当然是真的了,可以去老于手下当个采购,专门负责化妆品,我这儿正好也缺这么一个人!” 小米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下意识地把大拇指伸到嘴里咬了一口,“疼!”是真的,她困惑了,“那么,就是说林总还愿意帮许总,拯救水漾的危局了?” 林启凡瞪着她:“她是谁?她那么厉害,向来只有她去拯救别人,她用不着谁来帮!” 小米吐了吐舌头:“我还以为你们分手以后会潇洒地成为知己好友呢!” “知己?好友?”林启凡端起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口,“幼稚!” 小米撇了撇嘴:“不是幼稚,电视剧里都这么演的,越是上流人士,不越应该有风度吗?” “风度?风度是个什么玩意?”林启凡冷冷地答着,面色又阴郁了起来。 小米察言观色之后,突然长长叹了口气。 “叹什么气?海王都收留你了,工资肯定比你在水漾高,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林启凡眉头微拧,只觉得这些小女生,麻烦的很。 小米叹息着:“我在想,以前我是给美女打工,以后就要给暴君当差了,这一时半会儿,心态还没扭转好,回去得好好做个心理辅导!” “暴君?”林启凡哭笑不得,“你说我?” “嗯!”小米连连点头,那动作就像小鸡吃米,夸张却有几分的可爱。 “去吧,先忙你的,我这边,你可以随时过来,不过,最好把水漾的事情交代清楚,我可不想让她们说我在这个时候挖墙脚!”林启凡有些不耐烦了,他发现自己真的不了解女人,面对小米这样一个年轻的新新人类,甚至有些浅薄的女孩子,对起话来都有些费力。 小米笑了,冲着他做了一个ok的手势:“放心,我会掌握分寸的,再说了,我根本算不得墙角,最多就是墙上的一棵草,无关大局!” 说完,留下一个灿烂的微笑,说了句:“感激万分!”就走出办公室。 而林启凡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一支接一支抽着烟,他站起身,来回踱步。内心中很是有些挣扎,廖永红东窗事发,要不要拉她一把? 今天的局面,曾经是自己潜意识里设计过、憧憬过的。只是真的到了这样一天,他才觉得,有些不忍。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整个屋子烟雾袅袅的时候,他下意识地在停下步子,啪地一下推开窗户,新鲜的空气立即扑面而来,让他顿下决心,掏出了手机打了一通电话。 深圳市局看守所里。 廖永红看到许卓然时,笑了,那是唇边浮起的一丝迷离的浅笑,她说:“在看守所里还没判刑是不能探视的,只能见律师,你怎么进来的?” 许卓然看着她的笑,她还是那样的爽朗直白,在这个时候,她还能笑,这种淡然与坚毅,真的不是常人所能拥有的。“律师一会儿就进来,我只是想亲口对你说,小志很好,水漾也很好,所以,你一定也要好好的,明白吗?” 廖永红唇边的笑容渐渐扩大,她的笑,在此时是那么纯粹,还有一种最真诚的感谢,一切都尽在不言中。 许卓然站起身,刚要向外走去,廖永红突然说道:“如果我不见律师,我甘愿接受所有的惩罚,那么小志,加在他身上的报应是不是就会解除?” “廖姐!”许卓然满目惊愕,“别胡说,你千万不能放弃……” 廖永红连连摇头:“这些天我在这里边想得很清楚,如果是我该承受的,我怎么逃都逃不过,也许正是以前我想方设法规避法律的制裁,才会将一切恶果报应在小志的身上,所以现在,我应该坦然面对一切。” 始料未及的局面,许卓然慌了,不知该如何面对,就在这个时候,女警推开门示意时间到了,许卓然喊了一声“廖姐!”眼神儿中传递着她想要说的一切。安慰、鼓励还有坚持。 廖永红看着她,淡淡的笑容始终浮现在脸上。 当那扇门关上的时候,谁都不会注意到她眼角的湿润,与脸上那久久没有退却的苦涩。 几分钟之后,当一位中年女律师走进去的时候,看到的是依旧淡定坦然的她,这算是成熟吗?更多的也许是一种无奈。 面对律师,廖永红很配合,将自己的心路历程与往昔种种经历娓娓道来,她没有为自己的行为做太多的粉饰,但是她强调着,不会通过她再说出其他人,不管是昔日的主顾,还是上线、下线,她只承认她有错,愿意接受任何刑罚和处置。 中年女律师听完之后,心情有些沉重,最初罗浩找到她,她并不想接这个案子,虽然她处理过太多的失足女性的案件,但是对于这种把女人当成奢侈品来交易的犯罪嫌疑人,她从主观上就没有太多的好感,只是在见过许卓然之后,才勉强接了下来,现在,见到廖永红本人之后,她才知道,为什么罗浩会请自己出面作她的代理人。 可怜又可恨的一个失足女人,只是在她的脸上没有通常女犯的痛苦与惊慌,没有所谓的痛改前非的誓言和身陷苦海的凄惨与乞求,她是理智的、淡定的,甚至对结果有着隐隐的期望,早已抱定要舍身求赎的心态,甘愿接受任何的惩罚,这样的当事人,还是第一次遇到。 第八十章 烛火人生 第八十章 烛火人生 一个人坐在阳台上,借着月光,能看到不远处朦胧的大厦和婆娑的树影。 是的,没想到这样设施完备的公寓式住宅小区居然也会突然停电。 她特意做了四菜一汤,原本想等晓颖回来一起吃个晚饭,好好聊了聊心事。可是就在饭菜上桌的那一瞬间,停电了。 就在这个时候,晓颖打来电话:“卓姐,我晚上不回来吃饭了,我在杜江这儿……” “好!”许卓然原本还想让晓颖回来时带几支蜡烛,可是她突然沉默了,什么也没有说。 摸着黑,胡乱地吃了几口菜,便一个人站在阳台上,从这儿看到对面的建筑和远处的灯火星光,才觉得有些安心。 此时此刻,与光亮时的感觉完全不同,原本靠电来维持的舒适和光明,一下子消失了。曾经的霓虹闪烁、种种繁华被黑暗吞没了,那丝丝吐着冷气的空调停了,正看得起劲的电视剧也没了,仿佛应该一片混乱。但是真正置身在黑暗中,除了最初的短暂的失落与恐慌,你才会发现,在黑暗中也有别样的魅力。 因为黑暗,所以什么也做不了,什么也不想做,就静静地坐在那里,任思绪像脱缰的野马,随意驰骋。 许卓然盘点着过往自己面临岔路口的时候,每一次主动或是被动的选择,人的成长,很多时候经验的累积是不能从别人那里听来的、看来的,即使是千古名言也不济于世,成长的代价,一定要自己去亲历,去撞个头破血流,才能明白,什么是成长。 廖永红的案子还在取证阶段,要下个月才会开庭审理,而且由于牵涉广泛,所以不会公开审理,也就是说,该做的都已经做完,剩下的就是静静等待着那个结果。 那会是一个什么样的结果呢? 许卓然心情沉重,桌上的手机电话突然震了起来,是潘浩儒,她立即接通。 “喂!”是他那充满磁性又略带深沉的声音。 “你好吗?”两个人同时问出这句,潘浩儒笑了,而许卓然则是鼻子一酸,更加的伤心。是的,她想他了,不可遏制的思念和所谓的对水漾挥之不去的责任感交织在一起,吞噬着她,让她欲罢不能,无从摆脱。 “怎么了?”潘浩儒的语气不由一紧,“前两天打电话都说一切还好,真的还好吗?案子现在什么进展?” 许卓然竭力隐藏着自己的情绪,稍稍平复之后才尽量和缓地说:“没事,给廖姐请了律师,案子下个月开审,水漾这边原来封存的账目已经解冻,可以在他们派驻的审计的确认下收支款项,你怎么样?” 电话里潘浩儒的声音微微一顿,好像有些许的沉重:“进展顺利吗?案子把握如何?这件事上你千万别逞强,该我这边找人疏通的,你就说话,这事不是硬扛的!” 许卓然小小地挣扎了一下,这件事还是不能让潘浩儒介入,自己一个人置身其中就够了,不能让他牵涉其中,所以她态度坚定地答着:“我知道,我不会逞强的,正好这办这案子的警员是刘涛的朋友,已经见过面了,我看他现在挺同情廖姐的,律师就是他帮我们请的,专打女性刑事案件的中年律师,口碑很好的!” “好,这样吧,我让彭律师这两天来深圳,不管是公司的事务还是案件本身的,有他在你身边,什么事情可以跟他商量,多听听他的意见,我们一起合作有十来年了,完全可以放心。”潘浩儒又说,“资金的问题真的解决了吗?财务那边我打过招呼了,也没见你去支钱!” 许卓然微微一顿,随即说道:“资金还好,不过,那张招行的卡上,去年一年的工资,我挪来用了,本来没想用的,可是……” 许卓然还没说完,就听到潘浩儒开始埋怨了:“招行的卡?你是说原来的工资卡?那钱你一直没动?” 许卓然吸了口气,轻轻嗯了一声。 “现在用就用了,不必想那么多,还是你想以后结了婚,还跟我aa?”潘浩儒的语气中带着一丝促狭,好似开着玩笑。 “浩儒!”许卓然鼻子一酸,“我想你了……” 只此一句,许卓然便抱着电话,哽咽起来。是的,理智告诉她不应该将自己伤感的情绪传递给他,应该小心的掩饰,高高兴兴地说着一切都好,让他放心,可是她突然在最后一瞬没有忍住。好累呀,长久以来的压抑与委曲求全的心态,在这一瞬溃坝决堤,她像一个孩子那样哭了,喃喃地重复:“我想你了,我想回到你身边!” 潘浩儒的声音低沉而轻缓,在她哭的时候,他没有安慰,只是拿着电话,认真地在听,过了一会儿,他才说道:“好了,我把你的哭声录下来了,一会儿就把手机铃声给换了!” “啊!”许卓然立即止了哭,“真的?” “我现在放给你听!”潘浩儒说着,便按动了几个键,于是微微带着颤音的低声抽泣随即传来,这哭声在一录一放之间透着些许的怪异,许卓然破涕为笑:“讨厌,你没事干了,要录也得录我笑的,干吗录这个,跟鬼哭一样!” “让你自己听听,你的哭声有多难听!”潘浩儒戏谑的口吻瞬间便温暖和安抚了她。 “这边停电了!”她像个孩子似的,仿佛在撒娇,又像是在诉苦。 “哦?停电了?”潘浩儒重复着,思忖着,“家里有蜡烛吗?或者香熏蜡之类的?” “香熏蜡?”许卓然立即弹了起来,借着手机的光亮来到浴室,拉开水盆下面的玻璃架子,“有,太好了!” 然而拿着造型可爱,花花绿绿的香熏蜡许卓然又犯了难。 “怎么了?”潘浩儒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 许卓然嘟囔着:“没有打火机,也没有火柴,怎么点燃呢,我现在是望蜡兴叹,还是一片黑暗呢!” “笨丫头,燃气灶是自动打火的吗?”潘浩儒提醒着。 “天哪!”许卓然一手拿着电话,一手举着一支香熏蜡走进厨房,在燃气灶边上啪地一下打开了灶火,点燃了手中的蜡,烛火幽幽,带着阵阵安神的轻香,摇曳着淡淡的朦胧的光芒,让人的心一下子变得宁静舒适起来。 许卓然仿佛陶醉在这样的氛围中,她想起了很多很多。 “卓然,先把燃气关好!”电话里传来潘浩儒略带紧张的话语。 “哦,已经关了!”举着蜡烛回到卧室,就把它放在一个透明的玻璃杯里,这样烛火便更加迤逦可爱。躺在床上,静静地看着那摇曳的火苗,许卓然轻声诉说:“你知道吗?小时候我就很怕停电,那时候我们住在我妈单位的家属楼内,每次停电,不管是楼里的保险丝憋了还是其他的原因,各家各户的男人都会马上跑出来,好多人拥挤在楼道当中,有人搬来小板凳,有人拿来保险丝,还会有人举着手电筒为换保险的那个人照亮。 在那样的场面当中,我们家的门是紧闭的,因为从我家不会走出一个男人,那个时候,看着妈妈和姐姐坐在静静地坐在黑暗当中,我才知道,很多事情原来不是我听话、学习好,就可以代替的,家里没有男人,在很多时候真的是难以言表却又真真切切的痛。” 潘浩儒静静地听着,好像上次听她偶尔讲起小时候的事,还是两个人刚刚放下心结,在紫园倾心相处,那短短的一个月里的某天晚上,他拥着她,站在紫园二层的露台上,她静静地说着小时候的事情。 潘浩儒心中一紧,好像每次她情绪低落,踌躇犹豫的时候,都会想到小时候的遭遇,刚想开口安慰。 只听她又继续说道:“不过那时候的人真的很热情,虽然是住在楼房里,可是大家相处的就像是一家人一样。我家吃饺子,去你家借点醋,我家买了新鲜的带鱼,你拿走两条,还有放在楼道里的白菜和大葱,仿佛那是公用的,打个招呼,大家都不分彼此。那时候物质也许是匮乏的,但是人与人之间的情是热的,不像现在停电了,楼里的邻居都打开门互相张望,当发现不仅仅是自己家停电的时候,就会“砰”的一声把厚厚的防盗门关上,不再出来。因为他们在等待,会有心急的人给物业打电话报修,总之,不是一个人的事情,就可以暂时观望。” 许卓然此时的心情就如同郭沫若描绘的天街,眼睛看到的是光明与灿烂,心里却时时感觉黑暗与空虚。 说着说着,她的声音渐渐消散,潘浩儒举着电话静静地等待,是睡着了吗?蜡烛放在哪里?安不安全?滴下的蜡油会不会烫到她? 他不由轻轻叹息,有的时候,她分明像个孩子。 可是正是他的一声微叹,她醒了:“浩儒,你还在听吗?” “在!”他神情一凛,“想睡了?” “没有,浩儒,你再等我几天,等这边的事情一了,我马上去找你,我现在总是要费好大的劲才能克制自己的冲动,恨不得马上出现在你面前!” 潘浩儒分明能从话语中想象得出她现在的表情,肯定是小脸紧绷,一脸严肃,表态。 潘浩儒笑了:“好了,你不来,我还安心点,你来了,我心神不宁的,反而不能集中精神复健,你踏踏实实地照顾好自己,别让我操心就是对我的体谅了!” “啊?”许卓然从床上弹了起来,“怎么把我说得跟冒失鬼一样?对我这么没信心!” “不是没信心,好了,你早点儿睡吧!”潘浩儒的语气就像是哄着一个孩子。 “浩儒,我好像从来没听过你唱歌?”许卓然突然提高声调。 “没唱过吗?”潘浩儒笑了,“不会吧!” “真的!也不知道你曾经给谁唱过,反正我没听过!”许卓然仿佛就是一个难缠任性的孩子,“我想听,现在,特别想听,你唱给我听!” 潘儒儒没说话,停顿了片刻。 低沉略微沧桑的感觉:“青春的花开花谢,叫人疲惫却不后悔……” 许卓然最初是暗暗偷笑,因为她想把他的歌声录下来当铃声,可是越听越着迷,仿佛沉醉之间忘了初衷。 这是一首老歌,也是校园民谣中一首继《同桌的你》之后,最引人共鸣的一首,一字一句表现出对流逝的青春的怀念与感伤。 允许我为你高歌吧以后夜夜我不能入睡。 允许我为你哭泣吧在眼泪里我能自由地飞。 梦里的天空很大我就躺在你睫毛下。 梦里的日子很多我却开始想要回家。 歌词纯真感人,曲调简明悠远,尤其是潘浩儒用充满有磁性的低音唱来,仿佛就像情人间的喃喃低语,当他唱完最后一句的时候,许卓然也随口哼了起来: 曾经的笑脸到如今还不曾改变。 那时候你曾许下心愿说未来日子相见。 …… 弹指一挥一挥间多少心事。 拥挤的人群又涌走了多少故事。 如果是一切还能从前把如果能再说一遍。 我仍愿意再许下心愿陪着你直到永远。 他唱的是《青春》,而她接的则是《岁月》,这首歌是《青春》的姊妹篇,在岁月里回首青春岁月,已经多了一份淡然,成熟与释怀。因为从潘浩儒演绎的《青春》当中,她听到了一种苦涩、一种伤感,所以一向很少唱歌的她,主动以歌相慰。 她说:“岁月流逝,青春永远是一首不老的歌谣,我们就是一个青春的歌者,永远不能放弃,不管前路如何,都乐此不疲地一直向前走着,这一路之上,有彼此相伴,更无所畏惧,对吗?” 第八十一章 法庭内外 第八十一章 法庭内外 廖永红的案子是在今天审理的。 这一天,许卓然特意起了一个大早,穿上一身水漾普通导购的工作服,白色的衬衫,紫色的小洋装套服。 认真地把长发盘起,又特意化了一个素净的淡妆。从沙发上拿起包,走到客厅,发现陈晓颖也已经打扮好了。 仿佛一株幼苗,在不知不觉间成长了,变成了茁壮的有着浓密枝叶的树木,陈晓颖变漂亮了。 两个人走到楼下,看到杜江腼腆地站在路边儿,手上还拎着热腾腾的早点,见她们出来,立即迎了上来,他说:“我陪你们去!” 陈晓颖有些羞涩,看了一眼许卓然,又瞪着那个他:“谁叫你来的?” 杜江怔了:“你昨天不是说害怕吗,说自己没去过法院,没出过庭吗?” 许卓然仿佛明白了,原来这段日子以来,大家的生活都不曾停滞在原点,都在向前行进着,也都有了各自美丽的风景。为了晓颖,她由衷地开心,是的,好人好运,真的如此。 打了一辆车,杜江把她们送到了法院门口。 这个案子并不是公开审理的,所以许卓然和陈晓颖都坐在走廊里等着,原本不需要出庭的杜江,静静地坐在陈晓颖的身边,下意识地握住了她的手。 大约过了40分钟,里面的门开了,一身警服的罗浩从里面走出来,冲着许卓然点了点头。许卓然冲陈晓颖一笑,拿起公文袋走了进去。 同样,这也是她第一次置身在法庭上,虽然是站在证人席上,但是她还是有些紧张。她看到了廖永红,她精神还算好,看到她,许卓然努力给了她一个安慰的眼神儿。此时,审判长开始询问。 “姓名、职业、与被告的关系!”审判长是个中年女性,她面无表情,也许这就是传说中的铁面无私吧。 “许卓然,水漾化妆品公司副总经理,廖永红是公司的总经理,我们是同事关系!”许卓然深深吸了一口气,又补了一句,“也是朋友!” “啊!”听审的都是负责此案的相关人员,立即引起一小阵骚动。 “肃静!”审判长看着控辩双方,“被告律师与控方对证人的身份有无异议?” 辩方律师:“没有!” 控方有罗浩,还有两名男警官,其中一人回答:“没有!” “好!”审判长:“双方对证人开始询问!” 先是控方警官甲:“许卓然,廖永红在1996年至1999年之间,组织、容留妇女卖淫的事实你是否知道?” 许卓然:“知道!” 警官甲:“你怎么知道的?” 许卓然:“有一次在我遇到情感困扰的时候,她为了劝我,给我讲了一个故事,她虽然没明确的说明,但是我知道她就是故事中那个命途多舛、曾经误入歧途,又重新振作,自强不息的主角!” 警官甲:“也就是说,你并不确切的知道她曾经的犯罪事实和具体情节?只是隐约的从她给你讲述的故事中感觉出来的?” 许卓然:“是!” 警官甲:“你什么时候入职廖永红的化妆品公司的?” 许卓然:“今年1月5日” 警官甲:“此前是否认识,此后是否发现廖永红有无不法行为?” 许卓然:“最初是在去年冬天,在西藏拉萨,那次廖永红是为了考察青海和西藏两地失学儿童捐赠款项的落实情况去的当地,我也是这个活动的志愿者,经朋友介绍,我们聊得比较投机,就应邀来到深圳加盟她的公司。入职以后,据我的了解,她是一个称职、负责、关心下属、循规蹈矩的好领导,没有任何不法行为。” 警官甲:“今年8月3日晚上,你在哪里?是否去过南山慢时光酒吧?” 许卓然:“8月3日?我在北京,没有去过南山慢时光酒吧!” 警官甲:“你前夫是谁?你是什么时候结婚的?又是什么时候离婚的?” 许卓然一愣,对这个问题显然没有准备,她看了一眼罗浩,罗浩面无表情,于是她又扭过头看了一眼辩护律师。 辩护律师一位是人近中年的常大姐,另外一位就是潘浩儒推荐的彭律师,一个三十多岁男士,他文质彬彬,鼻梁上架着一副黑框眼镜,让他看起来很是严肃,此时他立即起立:“审判长,各位陪审员,这个问题与本案无关,证人有权不回答!” 警官甲立即反对:“反对!这个问题直接关系着证人证词的可信度,也关系着8月3日晚上被告行为的最终定性!” 审判长点了点头:“证人回答控方问题!” 许卓然微微思忖片刻:“我前夫是林启凡,我是5月3日结婚的,7月28日离婚的!” 警官甲:“你为什么离婚?你的丈夫,林启凡,噢不,是前夫,他是深圳举足轻重的医药连锁公司的老总,是什么使你们这么草率的结束这段只有两个多月的婚姻?” 许卓然没有回答,因为她无从回答,她知道,如果全盘托出的话,只会让人更加猜测,不仅会连累到潘浩儒,还会让人以为这是一桩目的婚姻,而媒介就是廖永红。 警官甲将桌上的一撂资料递给书记员,书记员又把它们呈给审判长。 审判长看完以后,对许卓然说:“今年2月,水漾化妆品公司有一笔200万元的资金入账,是海王公司的转账支票,对此事,你怎么解释?” 许卓然明白了,原来他们已经认定了廖永红以水漾为幌子,仍旧私下进行色情交易。 她索性不紧张了,很放松,没有直接回答审判长的话,转身盯着警官甲:“警察先生,你也是一个男人!”许卓然冲他微微一笑,走出证人席,走到他面前,转了一个圈儿,然后回到证人席,“你说?我值200万元吗?” 警官甲立即被噎到了,连小书记员都忍不住躲在笔记本电脑屏幕后边笑了。 许卓然又说:“您问来问去,不就是想说,我跟林启凡的婚姻,是一桩交易,而渔利者是廖永红吗?” 警官甲瞪着她:“我没说过!” 许卓然:“是,你是没有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出来,但是你的意思大家都明白,我可以告诉你,我跟林启凡结婚,是因为我想结婚,我想在深圳有一个家,而他喜欢我,就这么简单。我们离婚,是因为近距离的相处,我们格格不入,他会拿我跟他死去的前妻相比,我也会拿他跟我的梦中偶像相比,而我们又都是个性很强的人,谁也不会为了谁去改变,所以就离了。 “没有什么你们想象的那种肮脏的交易,如果真是那样,我不会离婚,海王的市值,林启凡的财产,你们都很清楚,我不会一分钱都没要就离婚的。 “至于那200万元,你们不是已经查账了吗?那是我们公司刚刚成立时,一时资金周转不过来,跟林启凡暂时提前预支的货款。如果你们查得仔细的话,我们在几个月以后,这笔钱又给海王打了回去,请问这算交易吗?” 警官甲无话可对,罗浩这时开口了:“证人情绪需要稳定一下,我们只是根据手中的证据,按照程序询问。” 许卓然对上他的眼睛:“请问,尊敬的控方警官,你们的问题问完了吗?” 罗浩点了点头。 而刚刚那位警官则继续问道:“你说8月3日,你在北京,你为什么在北京?” 许卓然瞪着他:“我的朋友在北京发生了交通意外,我去照顾他,如果你需要,我可以请当地医院的医护人员作证!” “你的那位朋友是北京元亨珠宝公司的老板,潘浩儒,对吗?”那个警官紧紧盯着许卓然,仍旧在纠缠这个问题。 “审判长!”彭律师站了起来,“今天我们审理的案件是组织、容留妇女卖淫,而嫌疑人正是我的当事人,廖永红。我们是不是应该严扣主题,检控方现在的感觉很像是在挖掘小道信息的娱乐新闻记者!” 听审的人中又开始小声议论和压抑的笑声。 审判长面色清冷,看了看彭律师,又看了看控方:“控方注意,还有什么要询问证人的吗?” 罗浩与那名警官低声交流了一下,回道:“没了!” 他话音刚落,许卓然举起手里的卷宗:“我有,我有证物要当场提交!” 审判长示意法警将许卓然手中的卷宗呈上。 审判长看完以后,又分别拿给控辩双方看。 许卓然说:“你们手中的资料里有廖永红在最近的5年里,为希望工程、为青海失学儿童汇款的凭证,也有被她资助的孩子的来信和成绩单。 “她是一个曾经走错路的女人,但是她同样是一个可敬的女人。你们刚刚看到的那个躺在床上不能动的6岁男孩儿的照片,那是她的儿子。脑瘫,这是什么概念呢?孩子的身体会像正常人一样,随着年龄而长大,但是他的智力永远不会长,永远不会开口叫她一声妈妈,就是为了这样一个孩子,她被丈夫抛弃了,不得不从事你们眼中所谓卑贱的行业,因为她需要大量的钱,去为这个孩子几乎不可能实现的复健做着不懈的努力。” 许卓然有些哽咽了,不仅是她,一直尽量保持平静的廖永红终于没有忍住,她伏在被告席上,无声地哭了。 许卓然停顿片刻,稍稍平复了一下心情,又说道:“我们设想一下,如果她把这个孩子丢给医院,丢给福利部门,她是不是可以换一种更好一点儿的生活方式?可是她没有这样做,她自己扛着。正因为她知道一个母亲的艰难,所以才会把挣来的钱除了用在儿子以外,全部都用在了助学的公益事业上。这样还不够吗?判她十年、二十年,能够弥补什么呢?但是让她在外面,她会用自己创造的财富一直在赎罪,这还不够吗?” 目光扫过众人,许卓然最后说:“其实,我想说的是,色情交易是犯罪,但是为什么会有市场?所谓交易就是双方的事情,为什么嫖客交了罚金就没事了,而女人就要被判刑、被劳教、被从此打上耻辱的烙印再也见不得光明?” 是的,她的问题,没有人能回答。 但是她看到那女审判长的神情渐渐缓和,也有些动容,甚至冲着她点了点头。 又回答了辩方律师几个问题,许卓然完成了任务,从审判庭里走了出来。 紧接着就是陈晓颖进去回话,陈晓颖也是有备而来,她提交的是公司一百多名员工的联名信,众口一词,就是水漾是凝结了大家心血的公司,不是所谓的不法勾当的幌子,有三十多家商场、几十家药店的合同和销售统计,这些证据可以表明,水漾是一个正当的公司,是一个有着勃勃生机的很有希望的公司。 许卓然不知道自己和陈晓颖准备的这些资料能不能帮到廖永红,她只是难过,当她为了取证,再一次和陈晓颖出现在廖永红的家里,看到那个在护工和保姆照顾下的孩子时,她的心痛的揪结在一起,难过的喘不过气来。 两个小时以后,一切都结束了,但是并没有当庭判决。 还好,这样还有希望。 第八十二章 潘的苦心 第八十二章 潘的苦心 法庭门口,彭、常两位律师一起走了出来,常律师拍了拍许卓然的脸:“不错,你今天的表现很精彩,我都觉得自己准备的辩护词没有用武之地了!” 许卓然有些意外:“真的吗?常大姐,我还以为自己太冲动了,心里一直七上八下的,怕帮了倒忙,紧张得不行!” 彭律师看着许卓然,不由笑了,他搭腔说道:“你发挥得很好,我刚才在里边的时候都在想,应该鼓励你参加律师资格考试,然后收你当徒弟!” “真的?”许卓然笑了,“我不行,我太冲动了!” 彭律师点了点头:“等消息吧!” 这时,罗浩一行人也走了出来,跟同事打了个招呼,他径直朝着许卓然走了过来,看着许卓然,他嘿嘿一笑:“没想到你这么厉害!” 许卓然扭过头,一脸不高兴:“我都不想理你,骗子!”说完拎着包就走了。 罗浩显然没有想到,她会如此直白,微微一愣,目光中带着些歉意同时又很是无奈,他把手里的资料往同事怀里一扔,立即追了出来。 在法院大楼外面,他紧跑几步,抢先挡在许卓然身前。 “去哪儿?我送你!” 许卓然指了指边上的警车:“让我坐警车?” “警车怎么了?”罗浩有些莫名其妙。 “本来就老觉得我跟犯人似的,还让我坐警车,你是不是就差拿副手铐把我给铐上了?”许卓然嘴上这么说着,可是也并没有立即移开脚步。 罗浩笑了:“行了,上车吧,坐警车也不都是坏人!” 许卓然神色也缓和了:“不用了,你帮我送常律师,我还有事情要和彭律师谈!” 罗浩微微一怔:“我能约你吃个晚饭吗?” 许卓然不由一愣:“怎么?负荆请罪?没这个必要吧,你已经帮了我很多了,我知道今天在现场,你也是职责所在,例行公事,我没怪你!” “咳,不是,是有个人想见你!”罗浩眼睛一闪,“他今天虽然没露面,但是你应该谢谢他!” “他?谁呀?”许卓然一头雾水。 “你应该可以猜到,本来今天差一点儿也会请他出庭的,只是怕你尴尬,他只是提交了证词,而没有露面。”罗浩一边说,一面向身后的中年女律师招了招手,“常大姐,我送您回去!” 他?是谁?难道是林启凡?看着常律师和罗浩上了车,渐行渐远,许卓然才回过神儿,对身后的彭律师说:“不好意思,彭律师,为了这个案子,让您特意从北京赶过来,我送您回酒店,一起吃个饭!” 彭律师看着她,淡然一笑,他用手轻轻扶了一下镜框,眼神儿似有深意:“要没这个案子,怎么能有机会看到老潘的红颜知己,多年的朋友我们也算相交甚厚,之前一直在猜测,能让他动情又动心的女杀手会是什么样子?” “女杀手?”许卓然哑然失笑,“都说律师词锋锐利,果然名不虚传。” 富苑酒店广场咖啡厅位于高达四层的天幕中庭内,一派欧陆风情。 高雅宁静的氛围,正宗的欧陆或亚洲美食,低斟浅酌之间,听着现场乐队的美妙演奏,让人的心情也变的舒适怡然起来。 这个地方,分明又让许卓然想起了他和她在南非的第一个晚上,好像也是在这样一家极有情调的饭店里,烛光、红酒、地道的菜品,迷人的音乐,还有相对的那个人。那时候自己在想什么呢?一个有魅力的男人,同时也是一个危险的男人,那时,自己分明是想逃的,逃离他的关注,躲开他的视线。潘浩儒也许并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想逃开呢?因为他太完美了,完美得失真,她从来就没有足够的自信,或者说是奢望,那样的他能真心的喜欢自己,这份情是认真的,是长长久久的,是可以为此付出金钱以外的许多宝贵代价的,许卓然的唇边勾起一丝沉醉的微笑,随即将目光转向彭律师。 彭泽彬静静地注视着她,一张清秀的瓜子脸,水灵的眼眸,虽然只是那么静静地坐着,但是她脸上的表情很有趣,现在的她目光天真,就像不谙世事的纯情女生,可是刚刚在法庭上,她神采奕奕,眼神机敏锐利,威严而凌力。 这样截然不同的两面,潘浩儒喜欢的是哪种呢? 也许就是那种隐藏在一身傲骨里的婉约与古典气质,还有那种清澈的美丽,带着一点儿孩子气的固执和天真彻底俘获了他吧。 同样骄傲固执又内敛谦和的潘浩儒。 好像跑题了,彭泽彬笑了:“许小姐,挺会选地方,没有想到在这个喧闹的城市中心区,还会有如此雅致的地方,宁静,古朴,文化气息很浓。确实适合静坐聊天。” 许卓然将menu递给他:“看看菜单,想要点什么别客气,我请客。” 彭泽彬笑着推开了菜单,从随身携带的公文包里,掏出一叠文件,放到桌子上,推到许卓然的面前:“前两天没来得及提起,今天出完庭,想必你的心情也放松了些,看看这个吧!” 许卓然看着他,微微有些诧异。 翻开桌上的文件夹,一页一页仔细看着。越看,脸色越沉重。 “这些?他什么时候交代的?”许卓然惊慌中带着沉重,脸色大变。 “他走之前,就嘱咐我办的,只是因为之前你的精力全在处理水漾的事务上,所以,他让我缓一缓再找你,我想这次既然过来了,就一起办了!”镜片后面那双眼睛,凌冽中带着一丝关切,是安慰还是别的什么情绪,许卓然已经顾不上多想。 她冲动地脱口而出:“走之前就交代的?他这是在做什么?遗嘱吗?为什么要把名下的房产、股份分给我?他究竟是什么意思?” 许卓然站起身,惊慌地从桌上包里拿起电话,刚要拨通,就被彭泽彬阻止了。 “别冲动,冷静一点儿!”彭泽彬制止了她,“他知道你不看重这些,只是有些事情他希望你去做,也只有你做会合适,可是你们现在还没有结婚,所以他必须要给你必要的身份!” 许卓然秀眉深锁:“我完全糊涂了” “你仔细看看那两份授权书,和土地转让证明!”他盯着桌上的文件,仿佛其中自有奥秘。 “怀柔雁栖别墅园?红螺开发区?”许卓然仔细看着,她明白了,这是那两块自林启凡手中收购来的土地。 还有房地产公司百分之三十的股份。 “老潘的意思,雁栖湖边上的这块地,用来做高档别墅区,而位于红螺寺景区附近的这块地,就做疗养院,外伤术后复健或者是脑瘫患儿的康复训练基地,要建成国际化、专业性的权威疗养康复基地。” 没等彭泽岩说完,许卓然似乎完全明白了。只是她不敢相信,一个商人,会拿出这样大的投资,来做一个纯公益的项目,这其中的原因她比任何人都清楚。 感恩的心,对吗?感谢老天让他在车祸中活了过来,感谢林启凡最终的放手,感谢自己的回归?所以他才会如此安排。 “这个男人……”许卓然痴痴地说了一句,“了解他的十分之一,便疯狂地爱上他,我崇拜他,尊敬他,然而现在,每每更多了解他一些,我就只有心疼,现在的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他了,这样美好的一个男人,我却伤他伤得这么重。” 许卓然眼眸低垂,神情复杂。是欣喜,是感伤,她自己也分辨不清了。 彭泽彬收敛了脸上的笑容,目光冷峻地看着许卓然:“在没见到你之前,说实话,我对他让我办的这件事,不怎么感冒,我以为他是昏了头了,就是现在我还是半信半疑,我不认为你能够撑起这两个项目,我更不认为拿这么大的投资去做疗养院是明智之举。” 许卓然忽然笑了:“但是呢?你一定会说但是的吧?”她的语气里带着一丝促狭,眼神儿却一派澄净,仿佛十分的诚恳,一副聆听教诲的样子。 彭泽彬目光一闪,下意识地摘下眼镜:“我这么浅薄吗?还是你太厉害了,真的能看透男人的心思?” 许卓然没说话,只是脸上的笑意更浓了。 彭泽彬轻咳一声:“但是现在,浩儒不在国内,也不可能太让他费神,而这两块地经过之前林启凡的一投一放,上边很重视,所以我们必须要尽快拿出切实可行的方案,并进行论证。既然浩儒信任你,那么,我希望你能全力以赴,这边的案子现在你也帮不上什么忙,不如先回北京,地产公司那边还有其他股东和投资部门、开发部门,也需要尽快把工作开展起来!” 许卓然点了点头:“我明白他的想法,可是真的很意外,我从来没接触过房地产行业,最多就是作为业主,自己选房子,买房子,跟售楼小姐,办贷款的律师聊过几次,我什么都不懂,所以,我还要跟他再联系一下,这一次,可能会让他失望,我实在承担不了这么大责任。” 彭泽彬表情平静,语调和缓:“不管怎么样,你抓紧时间跟浩儒联系一下,有了结论,第一时间通知我,我好安排下面的事情。” “好!”许卓然笑了,再一次将菜单推到彭泽彬面前,“说完了公事,你可以安心吃饭了,不过,现在轮到我吃不下了!” 彭泽彬没有笑,眼镜片后面的那双眼睛仔细盯了一眼许卓然:“我认为,你最终会接下这副担子的。” “为什么?”许卓然愣了。 彭泽彬没有回答,伸手招呼着服务生,开始点菜。 第八十三章 好人好运 第八十三章 好人好运 从富苑酒店走出来,许卓然并没有打车,而是一个人在路上静静地走着,最近两三个月来,自己的状态要多混乱有多混乱,生活、工作、婚姻、爱情,种种问题接踵而来,没有考虑的时间,也没有选择的空间,只有迎头面对。很多时候,全凭一口义气顶在那里,现在也许是时候该好好地想想,事事该如何周全才对。 一辆黑色的奥迪a8从她身边飞驰而过,许卓然心中一惊,看着远去的车影,停下了步子。奥迪a8,恐怕这就是自己的心理阴影吧,以后只要看到这款车,自己就会不寒而栗,就会自然地想起林启凡,想起他们的闪婚。她忽地叹了口气,索性坐在了马路边:“林启凡,对不起。不管最开始是谁对谁错,但是在领完结婚证的那一瞬,我曾经想认命跟你踏踏实实地过日子,我真的也想试着了解你,接受你。只是后来,与潘浩儒的误会解开了,怎么办呢,只能食言了。” 她将头埋在膝上,只觉得有些晕眩。 直到那棕色的条绒裤子出现在她眼前,那个曾经如同魔咒的声音突然响起的时候,她才抬起头。 “你?”许卓然站起身,朝前方望去,果然,远远的停在马路边上的正是那辆a8。 “我很奇怪,你为什么没走,没有跟他去美国?”他戴着墨镜,看不到他的眼神儿,也看不到他的神情。 许卓然坦白答道:“我本来是要和他一起走的,在机场接到同事的电话,知道廖姐出了事情,所以自然就留下了!” “哦?”他蓄了胡须,配上微微黝黑的面色,仿佛刻意表现出来的硬汉风格,强悍而雷厉。 “不是难舍难分吗?不是要生死相伴吗?他舍得你留下?” 这一次面对林启凡,是两个人相识以来,许卓然心态最为平和的一次,虽然她看不到他的眼神儿,但是她依旧凝视着那镜片深处,仿佛能清晰的看到他目光中的情绪一般,她说:“这就是潘浩儒,不仅爱我,更了解我,他知道什么时候该紧紧的将我拥在怀中,又清楚什么时候应该微微用力将我推出怀抱,这一收一放,基础是了解,是尊重,是信任。” “因为我放弃了你,放弃了婚姻,你就认为我不爱你,对吗?”林启凡始终没有摘下那幅墨镜,因为他还不能自信满满地站在她面前,他怕自己的眼神儿暴露了他的虚弱与不舍。 “不是!”许卓然摇了摇头,“他爱我,而你,我相信,你也是爱过我的,只是你们爱的方式不同,时机也不一样。我曾经在书上看到过这样一句话,在对的时间,遇上对的人,是一种幸福。而在错的时间,遇到对的人,是黯然神伤。而最悲哀的莫过于在错的时间遇到错的人。” 林启凡转过身,从嘴里挤出这样一句话:“对于你来说,他,是在错误的时间,遇上的那个对的人;而我,就是在错的时间,遇上的那个错的人。对吗?” 说完,不等她回答,因为答案根本没有意义,他迈开大步向前走去,走到自己的车前,拉开车门,坐了上去,他摘下了墨镜,从后视镜里看着那个娇小的身影,那个曾经让他对家庭重拾信心,充满寄托和希望的女孩,原来自己在她心中,是一个错误。 趴在方向盘上,他闭上了眼睛。 王芳,是你在惩罚我吗? 他猛地摇了摇头,不是,这世界上如果只剩下一个人能无怨无悔,不分曲直地支持、爱爱慕自己,那就只能是她。 手机铃声将他从回忆与沉痛中拉了回来,拿起手机,随即接通:“喂?” “对于我,你或许不是那个对的人,但是,这世上一定会有一个将你认为是真命天子的人!”许卓然的声音从手机里传了进来。 林启凡瞪着后视镜,她还站在原地,对着车子的方向一脸严肃地讲着电话:“谢谢你的放手,因为你的放手,成全了我的苦恋;也谢谢你的援手,正是你的援手让廖永红的案件有了转机,少了纷扰。请你对自己也宽容一些,没有什么了不起的,许卓然是谁?她有什么好的?只不过是你以前没见过的一种类型,这样的女孩子在北京、上海、深圳的职场中随处可见,你闭着眼睛一抓一大把。像你这样冷酷又带着硬汉风格的成功男人,是太多女孩儿心目中的良人。” “你说这么多废话是想安慰我吗?我用得着你安慰吗?”林启凡心中又气又恨,如果不是对着镜子,真想马上把她的嘴用胶带粘起来。 “不是安慰,强者根本用不着安慰,我是想求得你真正的原谅,这样我才能释怀。”她今天仿佛变了一个人,以前两个人独处,面面相对的时候,从来她都是问三句答一句,心不在焉的,而今天却如此滔滔不绝。 林启凡困惑了,女人,真是复杂又莫名其妙的动物。 “林启凡,我不想说什么分手以后是朋友的话,我只有一句,打开心结,敞开心扉,属于你的,就在前面。现在的你被一叶障目,所以看不到真正适合自己的,拿掉那片叶子,暂时也许会不适应,但是稍候,你就会觉得豁然开朗!”许卓然突然对着电话喊了起来,“以前是我对不起你,认识你的时候,是我最消极最怯懦的时候,所以我害怕了。现在我醒过来了,一切都要积极地去面对。执着不是固执,放手不是放弃,你明白吗?林启凡,我们来个约定吧,在你找到你真正所爱的那个女孩之前,我和潘浩儒不结婚,等你找好了,我们再结,好吗?” 最后一句话,她居然是大声喊出来的,而且对着自己的车子,不停地挥着手,惹得路边很多人驻足观看。 这样的许卓然分明是初见时的那个她,神采飞扬,热情干练,又有主见。 是呀,自己到底喜欢她什么呢?明明是这样的她才是真正的她,为什么还妄想把她改造成听话的小媳妇呢。 林启凡对着电话喊了一声:“好,你别后悔,我偏偏不找了,拖个十年二十年的,咱们三个人一起进老人院。” “啊?”许卓然惊讶地叫了一声。 这让林启凡心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痛快。他笑了,挂断手机,发动了车子,一踩油门,车子便冲了出去。可是,与此同时,他放下车窗,伸出一只手,胡乱地挥了挥,又按动喇叭,响了两下。 这算是承诺吗? 这算是解开了前怨吗? 许卓然拿着手机,初是一脸茫然,直到她看到那车子的大灯连续闪了两下,她笑了,那是车语,是谢谢的意思。 心情好,胃口自然大开,在楼下的呷卟呷卟吃得连口水都喝不下的时候,她才上楼回到宿舍,钥匙刚刚插进钥匙孔,门就打开了。 一进门,饭菜飘香。 许卓然愣住了。 开门的是杜江:“卓姐,等你半天了!” 跟着他走进客厅,桌上已经摆了好几个菜,还有一瓶红酒。 而桌上的菜品,许卓然一眼望去,咸蛋黄焗南瓜、西芹百合、上汤鸡毛菜、洋葱炝木耳,全都是她最爱吃的清淡的小菜。 这时候端着菜从厨房里走出来的陈晓颖,笑容满满,如同献宝一般,将盘子递到许卓然面前:“手撕茄子,怎么样?正宗不正宗?” 许卓然立即连连点头:“色香味俱全,晓颖,你出师了!” “得了吧,你尝都没尝呢!”晓颖瞥了眼杜江,“站着干吗呢?赶紧拿起子开红酒,给卓姐倒酒,咱们开饭了!” 杜江没作声,悄悄走到陈晓颖身后,帮她解下了围裙,又用手将一缕碎发楼在耳后。 在那一刻,房间里静极了,杜江动作轻缓,神情自然,一举一动完全出自于内心最真实的关心。而晓颖脸上是一派娇羞和满满的幸福。许卓然看在眼里,除了感动和高兴,也再无其他。 三个人坐在桌前,眼神交汇,不用谁来发号,几乎是同时举起了杯子。 “祝福什么呢?”陈晓颖眨了眨眼睛,“希望廖姐平安,希望她的孩子可以慢慢自理,希望卓姐和那个他,早日团圆!” 杜江随着她的祝词频频点头,当她话音刚止,他则补上一句:“希望我们的水漾能够不断壮大,我们在这里结缘,希望在它的见证下,可以开开心心地生活,开花结果!” “啊?”许卓然本来想好的祝好,被杜江的最后一句给吓了回去,“你们都准备开花结果了?” “什么呀?”陈晓颖立即在桌子下面踢了杜江一脚,“这酒还没喝呢,你就晕了?会说话吗?” 杜江满面通红:“不是,我的意思是开开心心地生活,然后修成正果。” “好好好,不管是修成正果,还是开花结果,我祝大家心想事成!”许卓然高高举杯,三个杯子碰在一处,目光交汇,寓意丰富。 一饮而尽之后,品尝着晓颖的菜肴,许卓然连连赞叹:“晓颖,你不仅是出师了,你简直是青出于蓝,我可让你给比下去了!” 陈晓颖爽朗地笑着,她又胳膊捅了一下杜江:“看吧,就你对我没信心,卓姐都说我做得好!” 杜江轻轻咳了一声,没有回答,却给晓颖夹着一个离她稍远的菜品。 看他们如此相待,许卓然觉得十分开心。 陈晓颖神色微变,有些肃然,她说:“我从来不喜欢做菜,以前我爸爸还在的时候,都是他煮给我吃,那个年代的男人,也就是土豆片、大白菜、烧茄子,根本谈不上色香味,就是吃饱而已。后来,我自己想学,跟谁学呢?我妈早就不在了,后妈又根本不进厨房,我想买菜谱,知道吗?那些花花绿绿的菜谱,对我的吸引力超过了漂亮衣服和学习用具,因为那每一张图片,都充满着家的感觉,家的温馨,可是菜谱真的很贵,我舍不得买。” 杜江伸出左手,轻轻的放在她的右手身上。 是的,有谁能想到80后的她们,也会有如此坎坷与窘迫的成长经历和家庭生活呢? 许卓然理解,她点了点头,拿起酒瓶,又给陈晓颖和杜江添满了酒。 陈晓颖唇边浮起一丝笑容,有些苦涩,又有些悠远,她说:“后来,我爸去世了,我更不爱做饭了,连家都没有,一个人做给谁吃呢?直到遇到了卓姐……” 许卓然看着陈晓颖点了点头,她理解她的心情,感同身后,她也曾经这样想过。 “卓姐你还记得吗?第一次我们一起吃饭,就在这儿,你下厨做了三个菜,木须肉、清蒸鱼和酸辣藕丁,那天我吃得特别香,我赞你做菜做的好吃,卓姐,你还记得你当时说的什么吗?” 许卓然笑了,她举起杯子,轻轻碰了一下晓颖的杯子,深深地喝了一大口。 “不是因为技术有多好,做菜是要靠感觉的,给家人做,给爱人做,怀着欢喜心和爱心,做出来的菜,不放鸡精、味精、调味品,也会格外的香。”许卓然看着玻璃杯那醉人的红色,幽幽地说,“是啊,当时我是这样说的,可是晓颖,这句话,我不是原创,是他说的,在我们的紫园里,他第一次给我做饭时,他对我说的。” “那个他,是潘总?”陈晓颖目光中带着一丝问询,更有羡慕和欣喜,“他真浪漫!” 许卓然浅浅地笑了:“是啊,不过那个时候,我还不知道,他口中对我说的每句话,是浪漫的爱情宣言,还是游戏人生的戏言,因为不自信,因为一点点的怀疑和误会,我们错过了太多太多。” 举起杯子,再一次喝干杯中的酒。 眼神儿渐渐迷离,潘浩儒,你怪我吗?你真的没有一丝一毫怪我吗? 当她再一次倒酒的时候,陈晓颖夺下了酒杯:“你也说过,酒是用来制造气氛的,不是用来浇愁的!” 许卓然看着她,在柔和的灯光下,晓颖看起来很有味道,原来爱情真的是万能的,它能让一切遗憾的、不完美的人和事,变的尽善尽美。 她笑了。 感谢朋友,感谢爱情,更加感恩的是,那个对的人,良人,他,今生让自己遇到了,因为遇见,所以一切的等待,悲苦,曲折都没有白费。 第八十四章 谁缘我梦 第八十四章 谁缘我梦 静静地躺在床上,半梦半醒间,忽然听到手机在响,下意识地从床头柜上抓起手机:“喂?”她的声音有些慵懒。 “睡了?”潘浩儒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原本微醉的许卓然一下子就清醒过来,“浩儒,你今天怎么样?现在什么境况?” “呵!”潘浩儒语气轻松,“一切正常,在向好的方面发展,现在是物理治疗结合中医的针灸,一点一点加大运动量,我自己感觉还好!” “啊,中医针灸?那还不如回到北京,中医还用去美国吗?”许卓然窝在床上,把头靠在松软的枕头上,长长地叹了口气。 潘浩儒笑了:“是结合治疗的方式,况且顶级的专家都在国外的机构供职,怎么,是想我了吗?开始抱怨了?看来今天案子审理的情况很乐观,对吗?” “还可以吧,该说的该做的,都尽力而为了,剩下的事情也只能听天由命了!”许卓然深深叹了口气,“今天,我见到他了!” “他?林启凡?”潘浩儒声音微变,“这案子跟他有关系?他找你麻烦了?” 她喜欢他的声音在耳边回绕,那么磁性又充满感染力,甚至是会让她有些许的迷离。不知是酒精的作用,还是他声音里传来的那种关切与紧张,让她感觉很温暖,她微微停顿了一下,默默地回想一下他的声音。 “卓儿!”潘浩儒又唤了一声。 她才回过神来:“没有,这件事上,他帮了忙,帮廖永红出具了正面的证词,不过没有出现在法庭上,我在路上遇到他,我用自己的方式和他和解了,心里就像卸下一块大石,轻松极了!” “嗯,这样最好!”潘浩儒松了口气,“这两天有没有好好吃饭,按时睡觉,精神怎么样?” 许卓然揉了揉眼睛,目光迷离地瞪着天花板,没有理会潘浩儒故意转开的话题,她直截了当地说:“浩儒,是不是从一开始,你就不想让我陪你去?” “怎么会这样问?”潘浩儒语气依旧,淡然极了,听不出他的真实感觉。 “今天我跟彭律师一起吃的晚饭,他把那些授权书和文件拿给我看了!”许卓然突然放缓了语速,“你说,我签了吗?” 潘浩儒在电话里有片刻的停顿,稍后才说道:“你签了,对吗?” “哎!”许卓然突然翻了一个身,趴在床上对着电话说道,“对呀,土地、项目、股份还有钱,这么大的一个馅饼突然砸到我身上,我虽然很意外,当然也会高高兴兴地接受了,人性本贪,我也不能免俗,对吗?” “卓然,你生气了?不愿意?”虽然看不到他的神态,但是从潘浩儒的语气中,许卓然可以感受得到,他担心了,此时他的眉头一定是微微拧在一起,目光深邃,细细思忖,一脸的严肃。 许卓然叹了口气:“为什么要这样呢?你明明知道我想要陪在你身边,看着你一点一点康复,这段日子,是我们人生中最灰色、最艰难的一段时光,我希望在这个时候能陪在你身边,这样我才能安心。你知道的,你是那样懂我,你对我的了解甚至超过了我自己,可是为什么要拿什么项目、什么疗养院的事情缠住我,不让我陪在你身边呢?” 潘浩儒静静地听着,是的,对她的了解,他自信超过了任何人,她的喜怒哀乐、她的思绪想法,他很清楚,所以才会有这样的安排,他说:“卓然,你曾经对我说过,从小到大,每一次当你受伤了,失意、难过的时候,你都会选择静静地走开,找一个没人打扰的地方,独自疗伤。所有的辛苦都希望一个人默默承受,而当你再次出现在人前的时候,一定依旧是神采奕奕,恢复常态的。有没有想过,我为什么这样爱你?” 许卓然没有说话,她在听,用心在聆听他的声音。 “因为相像,我也是这样的个性,你说,当你在外面受伤了,为什么不能回到家,跟妈妈讲呢?因为你怕加重她的负担,怕你爱的人担心,我也一样呀。现在虽然你不在我身边,但越是如此,对我来说重逢就更加是一种动力。为了重逢,为了健康地走到你面前,所以我会拼命地接受各种训练,哪怕为此忍受常人难以企及的种种痛苦,只要一想到,再见到的你的时候,是为了去看你的笑脸,我就会努力。可是如果你在我身边,你说,为了让你安心,我不得不减少运动量,这样痛苦少了,可是结果呢?”潘浩儒第一次如此煽情地直抒胸臆。 许卓然把头埋在被子中,眼泪无声地落下。 “卓儿,我知道你在听,不是故意要拿什么事情将你绊住,十几亿的投资,这样的赌注压在你身上,我并不是任性而为,就像当初从来没有珠宝经验的你,在元亨也做的风声水起,有声有色。我相信你能做好,而且这两个项目,之所以交给你来做,不是因为我们的关系,你说过,我是公私分明的。但是,你也应该听过一句话‘举贤不避亲’,在我眼中只有适合,没有凑合,雁栖湖和红螺寺的项目,原本就是为你而立的,你想想,当初在你带我去深圳南澳鹿嘴山庄的木屋,还记得你跟我说过什么吗?” 许卓然的思绪跟随着潘浩儒回到了几个月前的那个晚上,在南澳海边的木屋中,她用自己特有的方式跟他告别。 “那时,你依偎在我怀里,喃喃低语,你说你曾经无数次的憧憬过自己的婚礼,就在这儿,小木屋就是我们的新房,而外面的海滩就是宴会厅,婚礼在晚上举行,我们要放好多好多的焰火,然后租一条小船,我们俩乘着小船顺着水流驶入红树林,整个晚上都依偎在一起,看星星,看焰火,听涛声。然后第二天一早,一起迎接天空中第一道曙光,你说,这该有多美?” 潘浩儒声音低缓,充满磁性,就像醇厚的红酒,让人只看一眼,就仿佛要微醉薄醺。 “是啊,我喜欢那里,那里的氛围和感觉让我想起我们在维因尼亨的日子。而且当地人说过,那里最适合恋人小住,就像一段恋情,纯美的开始,华丽的高潮,而危险的结束。”眼泪不知不觉又从她的眼中流淌而下,唇边浮起一丝笑意,“浩儒,那天你走以后,我买了好多烟花和爆竹,我从小就没有放过,因为害怕,只能看着小朋友家的哥哥和爸爸给他们放,羡慕又自卑,可是那天,我想用这种华美的方式来祭奠我们的爱情,所以我不害怕了,我用打火机,去点燃拿在手里的那些烟花,一点儿也不害怕,我甚至在想,如果让我在那一瞬随着烟花消失,我也不会害怕。你知道吗,我总共买了999元的烟花。” 潘浩儒轻微地叹息一声:“好了,别再伤感了,所以我拿下雁栖湖的项目,就是想在北京复制一个鹿嘴山庄,一个维因尼亨,这不仅仅是你的新房,所有逐梦的女孩,都可以把新房、把新家安置在那儿,发挥你的想象,你的感性,这个项目一定非常出彩。” “原来,你那时候没有生我的气,你还想着在北京复制我的梦?”许卓然从床上弹了起来,“潘,我很想亲你一下!” “呵呵!”潘浩儒一阵大笑,“就是因为现在亲不着,你才这么大方的,见了面又扭捏了!” “呵呵!”许卓然也笑了。 会心的笑过之后,许卓然又垮下了脸:“你这样一说,这个项目我大概明白怎么做了。可是那红螺寺边上的那块地,你原本打算做什么呢?” 潘浩儒叹了口气:“那块地,说实话,我先开始没想要,因为位置比雁栖要偏,交通也不太便利,周围林木众多,原生态的东西又不能破坏,只是林启凡投了下来,想弄药厂,当时我还很奇怪,对医药行业,我实在是个外行,不知道他是出于什么考虑,不过地价确实也便宜。可是后来整个怀柔都不允许新建污染性的工业厂区,所以我才接手。我现在的考虑是旅游度假村和疗养院式的康复中心相结合。同时紧临红螺寺,千年古刹,也适合修身养性,和恢复性训练!” “对呀,我们还可以结合一些精神疗法,甚至请高僧大德为病患讲经说法,开释祈福。就算死了,还可以及时超度!”许卓然来了精神,立即浮想联联。 “咳!”潘浩儒不由笑了,“你呀,说着说着,就思维奔逸了,好了,这下你好好地把精力放在这两个项目上,等深圳的事情结了,就跟泽彬回去,他也是房地产公司的执行总监,那边市场部现在是你昔日的部下程志在负责,法务部和投资部泽彬自己抓,他会安排你见一下其他的股东,我已经打过招呼,他们不太会干涉你的。你先实地考察一下,找找灵感,回过头来,安排投资部和市场部,一起把计划书做出来,在这个基础上再和工程管理中心、设计部和销售部的主管讨论。他们都很有经验,做事情中规中矩、按部就班的。所以希望这次你能带给他们一些新的思路。房地产的项目说难也不难,眼光看准了,卖点找好,细节让各个职能部门去规划和落实,就你以前的工作经验,对于过程和细节把控的那么好,我相信你,肯定没问题的!” “浩儒!”许卓然突然柔柔地唤了一声。 “嗯?”潘浩儒应着。 “我突然感到很害怕!”她说。 “害怕?怎么了,又停电了?”潘浩儒语气一紧。 “以前,我曾经有两次离开你,虽然痛苦,但是离开你,我还能正常的生活,还能全力以赴地工作。可是现在,我真的很害怕,如果每天接不到你的电话,或者真的离开你,我想,我大概是活不下去了。我现在才知道,原来,我对你的爱,是没有止境的,居然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深,直到完全迷失了自己,想到你的名字,听到你的声音,就是我每天最大的动力和生活支柱,我很害怕,真的很害怕!”许卓然话音越来越低,越来越柔。 眼中又有泪光涌动,这个男人真实存在吗? 这样完美的他,自己竟然差点让他永远的消失,许卓然心中说不清是什么滋味,她把电话放在自己的心口。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说:“你听到了吗?我想我是疯了,浩儒,我想对你说一句情话,提一个请求,好吗?” 潘浩儒嗓子低低吼了一声:“说吧,不管是什么,我都会答应!” “刚刚你听到了什么?”她问。 “我没听到,但是我猜,你把手机放在心上,对吗,让我听你的心声?”他说。 “没错,让你听到我的心声,让你答应我,只要它还在跳动,只要我还活着,你就要陪着我,永远不能离开我!”说到这儿,许卓然抽泣着哭了,“我不想当怨妇,也不想痴痴地缠住你,更不想做菟丝花,可是,怎么办,我就是离不开你了!” “傻丫头!”潘浩儒声音柔极了,像在安抚又像是一种誓言,“谁让你离开了?这算是未雨绸缪,还是庸人自扰?这样的患得患失,可不像我的卓卓!” 许卓然抽泣着:“说了这么半天,我还是不能去美国陪你,对吗?” 潘浩儒笑了,有些无可奈何:“你的梦呢?不管了?交给别人去弄,完美主义者的许卓然能放心吗?” 许卓然不说话,继续抽泣。 “哎!”这下轮到潘浩儒叹息了,片刻的停顿之后,他才说,“下周立宁回国,我让他帮你重新办一下手续,实在不行,你就过来。” “真的?”许卓然破渧而笑,“太好了,给我两周的时间,我把方案搞定,交了差,就来陪你,那时候廖姐的案子估计也结了,这是最佳的方案,三全其美!” 语气中透着兴奋,许卓然的情绪仿佛感染了潘浩儒,他笑了:“你呀,越大越回去了,简直就像个孩子,你以为房地产的项目计划书那么好写呢?” “那有什么,大不了不吃不睡,熬夜弄出来就行了!”许卓然欢心雀跃,全部的心思都在即将重逢的喜悦中。 “别胡闹!”潘浩儒的语气突然重了,“你要是不好好照顾自己,我什么都不让你管!” “哎,不是有句话说‘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吗?你现在管不着我,你等着好了,我会把一切都弄得妥妥当当的,放心!”许卓然信心满满。 两个人聊了一个半小时,每天的越洋电话粥,许卓然最初的时候还会心痛一下电话费,每一次挂上电话的时候,都想着下一次一定不能打这么长时间,可是每当接到他的电话,就舍不得挂,就算事情都说完了,静静地拿着电话,听着对方的呼吸声,想象着彼此的神情,都会感觉很幸福。 就像现在,两个人都不再说话了,可是谁也不想主动地挂断电话,过了好一会儿,许卓然愣愣地问了一句:“浩儒,打一个小时国际长途,要多少钱?” “啊?”潘浩儒显然一愣,“怎么问这个?” 许卓然忐忑地说:“你带的钱够不够?不会全花在电话费上,结果连药费都付不出吧?” “你少操心!”潘浩儒假怒道,“都是你,每次三分钟说明白的事情,都要让我给你做一个小时的动员,我要把所有的电话费单子都留下来,以后从你的股息里面扣!” “啊?不要吧,你看我们公司的杜江,刚跟晓颖正式交朋友,就把工资卡交给晓颖保管了,哪像你呀,还想着扣我钱,真是葛朗台!”许卓然假装气呼呼地说道,“不跟你聊了,葛大爷,我挂了,给你省点儿电话费吧!” 潘浩儒再一次爽朗的大笑:“对了,每次聊都打你手机,长时间接手机不好,明天开始咱们约个时间,在线聊吧!” “不要!”这个建议立即被许卓然否定,“你打字太慢,我五行都打完了,你只回两个字‘好的’!一点儿也不生动,再说了,我喜欢听你的声音!” “傻丫头,真是变傻了,装一个skype软件,我们可以视频或者音频!”潘浩儒笑意连连。 原来这个男人也想自己了,还想视频,许卓然捂着嘴乐个不停:“qq也可以呀!” “qq?”潘浩儒似乎不太赞同,“太孩子气了吧,我都多大了?弄个skype,人家还觉得我挺商务,整一个qq,怪怪的!” “好好好,潘总嘛,照顾你的情绪,我听你的好了!”许卓然痛快的答应了,她对着电话突然很响地吻了一下,“bye bye!” 随即不等潘浩儒反应就挂断了电话,然后乐陶陶地期待着明天的视频聊天。 第八十五章 山水悦心 第八十五章 山水悦心 许卓然一步一步向上攀去,跟在她身后手拿摄像机的程志不由微微皱眉,他的目光聚焦在许卓然那双足足有7厘米高的鞋跟上,难道她不知道今天是来踩点的?要爬山,要走很多地方,却偏偏穿了这样一双鞋子。 而许卓然目光悠远,看着植被繁茂,满山遍野铺满奇花异草的红螺山,不由想起了那年在元亨时,她和潘浩儒一起攀登金顶妙峰山的情景。 山路漫漫,在中途驻足休息的时候,她曾给潘浩儒讲起那个哀婉的爱情故事——蒋经国与章亚若之恋。现在想想,那故事里红颜薄命、早早逝去的女主,与半生坎坷、空留追忆的蒋经国,他们的苦恋仿佛在冥冥之中揭示着她和潘浩儒的曲折与悲苦。是啊,许卓然记得自己曾对潘浩儒说过,产后不久的章亚若为了给自己的孩子祈求平安,穿着高跟鞋去山上的寺院进香,那时的她还不能完全体会章亚若的苦心,而现在,她懂了,所以今天她特意穿上这样一双高跟鞋,无比虔诚地一步一步走上红螺山,先去山顶的红螺寺为他祈福,然后再看此处的地貌。 这是一双新鞋,所以有些磨脚,每走一步脚面和脚后跟与鞋子摩擦的地方都很疼,但是她依然保持着前行的步伐和频率,直到步入山门,她才稍稍驻足。 红螺寺,这是一座拥有一千六百年历史的古刹,她凝神观望,寺内古树参天,泉流萦绕,风景宜人。香烟缭绕,钟声幽远。山门外的景区介绍石拓上写着关于这座古寺的历史,细细看去,才得知原来这红螺寺大有来头。它始建于东晋穆帝永和(公元345-356)年间。当时中国北方正处十六国时期后赵的统治时期。晋怀帝永嘉四年(公元310),西域高僧佛图澄东来中国传教,受到后赵皇帝石勒、石虎叔侄的优礼,遂在后赵国境内弘法授徒,广建寺塔。他是帝王正式下旨批准在中国授徒、出家为僧的第一人,佛图澄在后赵弘法30余年,先后建寺达893所,红螺寺即其中之一。而佛图澄行在此曾经行过五体投地的膜拜大礼。自此之后一千多年,皇家香火不断,红螺寺声明远扬。 从天王殿、大雄宝殿到观音殿、药王殿,许卓然依次进香、膜拜,脸上的表情十分郑重虔诚。程志始终离她有一米左右的距离,不紧不慢地跟在她的身后,有一年多没见她了,程志感觉,这位昔日的领导变化很多,而究竟哪里变了,一时也说不清。是成熟了,还是内敛了?原本常常洋溢在脸上的自信的、快乐的笑容不多见了,代之的是一种冷静和肃然的神态,眼神儿也不是昔日的纯净和灵动,多了些朦胧的感觉。说不出的一种黯然和憔悴。 这世上果然没有不透风的墙,关于她和潘浩儒的事情,不管是元亨珠宝,还是中原地产,七七八八的小道消息,也传了不少。 但是唯一可以得到证实的就是,潘浩儒突然的事故,与她有关。许卓然虽然一再低调,但是入主中原地产的举动,无疑向大家验证了之前所有的小道消息,于是公司内外一片哗然。男人们还好,只会在偶尔的眼神交汇时,别有寓意地笑笑;而销售部、市场部、设计部的那些年轻漂亮的美眉,就立即捶胸顿足,痛斥老天的不公,因为这世上为数不多的一个好男人又成了别人打上标签的非卖品,从此只能垂涎,不能染指。 从红螺寺上向山下远眺,青山、翠林、飞鸟、流云尽收眼底,而阳光普照、微风拂过,清澈纯净的红螺湖,松柏满山、林木葱茏的红螺山,眼前的景致构成一幅写意的中国水墨山水画卷。 她忽然想起一首诗:“山上飞泉万斛珠,悬崖千丈落鼪鼯,已通樵经行还碍,似有人声听却无。闲略彴,远浮屠,洗南修竹有茅庐……” 程志用手中的dv将眼前的景致收录其中,听到许卓然背诗,立即拿着dv对准了她:“什么意思?茅庐?难道你想在这里盖茅庐?” 许卓然看着他,一年多的时间,他已成由一个青涩的初入职场的年轻人,成长为一个部门的业务骨干,还刚刚被提拔为主管,于是她笑了,有意相考:“你说,将这茅庐换为了山地别墅,如何?” “别墅?”程志微微怔住,“不是说盖疗养院吗?” 许卓然没有回答,脸上笑意更浓。 程志一头雾水:“听彭总说,潘总的意思是在这块地建疗养院,而雁栖湖那边建度假村和别墅。” 许卓然点了点头:“走吧,去雁栖湖看看!” 跟着许卓然下了山,驱车来到距怀柔县城8公里的雁栖湖。 与红螺寺景区的山水相依、清幽雅韵不同,这里是开阔、壮丽、大气的美。 构筑于京密引水渠中,水源充沛,宽阔的雁栖湖水域,看起来就气势不凡,而周边连绵的山峦,山巅处若隐若现的万里长城,广袤的绿色田园一望无垠,展现着农家的怡然自得。 置身其中,许卓然指着雁栖湖的山水风光,问程志:“你看,同样是湖光山色,花果幽香,这里和红螺山有什么不同?” “不同?”程志环视四周,微微思索之后答道,“红螺山太过幽静了,有些神秘,又有些冷清。而这里则不同,雁栖湖之所以得名,就是因为每年春天都会有成群的大雁栖息在这儿,所以才叫雁栖湖。而这几年听说又有仙鹤、白天鹅、频频光顾,当它成为鸟的乐园之后。我觉得更有生气。对,就是生气,热闹,而这里也将建成北京最大的、项目最全的综合水上娱乐场。” 许卓然连连点头:“这里有的是生气,而那边则充满禅意,所以我在想,我们是不是可以把初衷微微调整一下!” “调整?”程志关上dv,对上许卓然的眼睛,“您的意思是说,这里建度假村和疗养院,而那边改成别墅?” “嗯,你认为呢?”许卓然很想听听他的意见,因为在潘浩儒的中原房地产公司中,除了彭泽彬以外,最熟悉、最能倚重的就是他,所以她想知道他的看法。 程志微微皱着眉头:“说实话,最近一年,公司没有新的投资项目,都是在做之前的收尾工作。但是我在这边一年多,我很清楚,公司以前在海南、烟台、大连、北京的项目,几乎都是成功的,潘总在地产公司这边看似投入的精力不多,但实际上我知道,一切都在他牢牢的掌控之中,一个项目从立项审批,到最后楼书的设计、广告语的甄选、甚至是售楼小姐的标准语,都不允许走样,因为他说过,房地产虽然说不上是千秋万代的事业,但是如果在一个环节上走样,那大厦倾覆就近在眼前。” 许卓然能够想象得出,潘浩儒在说这番话的时候,他的神情,一定既认真又有些感性,这副样子是他最打动人的表情。 “所以,我在想,你有足够的把握说服他吗?改变两个项目的初衷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事实上在你回来之前,设计部和投资部的同事都来实地看过很多次了,据我所知,设计部已经开始出草图、做预算了!”程志不无担心地看着许卓然。 许卓然突然笑了:“想不到你在这边一年多,变得稳健、慎重多了。不要考虑说服潘总、说服其他人的事情,你只说你今天,此时此刻的感觉。” “感觉?”程志笑了,“我同意你的看法,你的眼光一向很敏锐,前几次来我就觉得有些地方不对,好像不太自然,可是我也说不好,开论证会的时候就人云亦云了,刚刚你一说,我立即豁然开朗,如果把疗养院开在红螺山上,清幽是清幽,可是太静了,对于病人来说,心气很重要,他们要的不仅是平和,修身养性,他们要的应该是积极的,生动的,充满朝气的!” 许卓然伸出了大拇指:“有见地!” 程志瞪大了眼睛:“就是这种神态,你的状态又回来了!” 他脸上的表情好像有些惊喜:“你回来,我很意外,不过特高兴,又能跟着你热热闹闹地干一场了!” “错了!”许卓然立即拉下脸,“没那么简单,现在咱们不仅要头脑风暴,贡献idea,还得从宏观到微观,不仅要自己看得准,有判断,还要有充分的理由去说服上上下下,整个团队所有的人来认同咱们,这可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 程志侧过身,看着雁栖湖上飞驰而过的摩托快艇,和那高高溅起的水花,搏击冲浪的快感感染了他,有些义气地说着:“没有你,我进不了元亨,没有潘总,我不可能和她善始善终,更不可能有今天的成长。所以,这一次,能为了你们的心愿和理想做一些事情,我乐此不疲,绝不后退!” 他说得有些沉重,许卓然心思微转,浩儒,当初小小的放手和成全,今日得到一个年轻人全心全意的维护,这就是你的人格魅力吧。 心中又不免有些激荡,看着那波光粼粼的湖面,一时心事无限。 第八十六章 我行我素 第八十六章 我行我素 十月的北京,秋高气爽,天空湛蓝,白云如雪。 坐在中原地产这间专属于她的办公室里,许卓然对着电脑默默地发呆,这是她的老毛病了,眼睛注视着电脑,那上面打开的正是中原地产的企业网站,而她的脑子早就飘到九霄云外去了。 今时不同往日,这是一个重要的场合,在潘浩儒的领地里,这一次虽然她只是客串,但是她更改了他的初衷,以一个外行的身份,来指点他的江山,情况会如何呢? 要不要事先跟潘浩儒透透风呢,许卓然很是犹豫,不是不想说,而是不知道该怎么说,正在费心思量的时候,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推开。 是彭泽彬,他的黑框眼镜换成了无框的打孔镜架,这样整个人看起来清朗了许多:“怎么样?准备好了吗?” 许卓然看着他,有些忐忑:“如果我现在告诉你,我改变了浩儒的计划,做了些调整,一会儿的提案并不是最初的计划,你会怎么看?” 他眉角轻皱,目光冷峻凌厉,短短几次的接触,许卓然知道,举止得当、礼仪周到、言语谦逊的他,在温和的外表下,却时时流露出骨子里的骄傲与自尊。 果然,他开口了:“浩儒知道吗?” 许卓然摇了摇头:“上周他有一个复位手术,所以我没告诉他,今天的会议,他以视频的形式协同参与,在会上,他才能知道。 他脸上波澜不惊,仿佛没有任何表情,只是将目光停留在她的脸上:“我想这样做,应该有你的道理,我希望你的理由足够充分,方案也足够漂亮,能够让今天到场的股东和各部门的负责人认同你的观点!” 他的话滴水不露,而他的神情如同身上那身笔挺的西装,一丝不苟。 他转身刚要出门,许卓然站起身,叫住了他:“彭总,没有事先跟您报备,实在很抱歉。不是我武断,或者一意孤行、自作主张。而是因为在今天上午,方案最后出台之前,我的设想,只是一个概念,我没有更多的论据,来支持我的观点,我也不想让您和其他人认为我在儿戏,所以只能等万事俱备了,才来公布!” 彭泽彬点了点头:“我知道,不到火候不揭锅,希望今天这个火候,你掌握得恰到好处!” 看着他的背影,许卓然苦笑连连,哎,无形之中又把自己逼上绝路了。事到如今,不管火候如何,也终归要去面对了。 若大的会议室里,当许卓然步入其中的时候,除了调试设备的秘书,空无一人,自己不会像潘浩儒那样在最后一分钟,众人就坐的时候入场。那样的气度和分寸拿捏的尺度,自己学不来,她早早地坐在会议室的一侧,秘书看了她一眼,表情有些不自然:“许总来得真早!” 许卓然笑了:“你忙你的,不必管我!” “好的!”秘书如释重负。 她的表情,让许卓然不免有些哑然,自己以前打工的时候,最烦的就是在一家企业里,老板和老板娘同时坐镇,再大的企业跟家族式管理沾上边,让什么七大姑八大姨的裙带关系一搅,就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所左右,再也不会有客观和理性的管理,很快会在内耗和所谓的“政治斗争”中磨掉锐气与冲劲,渐渐地失去竞争力。 而老板和老板娘这样特殊的关系,他们的分分合合,意见时而相左,又时而统一,只会让下面的员工更加难做,无所适从,所以之前,许卓然自己在择业的时候,就有一个信条,不管企业有多大,前景和待遇有多好,绝对不进夫妻店或者家庭式企业。 想不到今天自己竟然成了别人眼中的老板娘,而这个所谓的老板娘,还名不正言不顺,更加让人觉得别扭,难以合作。 “浩儒,如果不是你受了伤,我真的不愿意这样介入你的事业。”她心里又是一阵难过。 “许总,来得真早!”杜江抱着一撂资料走进会议室,一面跟许卓然打着招呼,一面在每个座位上放上一本。 当他发完资料,又把u盘插到连接着投影仪的笔记本,放好背景屏幕的时候,正好是十点。 许卓然的面前也放着一台笔记本电脑,她点开桌面上的蓝色图标的“视高协同视频会议”软件,输入用户名和密码,随即看到了那个闪动的名字。 “你能看到会议室吗?”她问。 “可以,不过没有咱们两视频聊天的时候清楚!”潘浩儒的声音传了出来。 秘书和杜江相视一笑。 许卓然立即对着屏幕“嘘”了一声:“是为了让你看清楚会议室的全景,所以将会议室监视器上的图像转换到视频里的,中间的程序我也说不清楚,总之是经过切换,不过我们看你是很清楚的!” “是吗?”潘浩儒笑了,他指了指自己的上衣,一件黑色的休闲西装,里面是立顶的蓝条纹衬衫,很帅很有型,许卓然对着屏幕上方的摄像头,竖起了大拇指。 潘浩儒脸上露出了孩子般的笑容:他伸出手指,一个微微警告的手势:“不要把我的画面切到大屏幕上面去,我下面穿的是条短裤!” “啊?”这惊讶的笑声不是出自许卓然,而是会议室里的女秘书。 听到她的笑声,潘浩儒神情微变,透过屏幕瞪着许卓然问道:“已经开始了吗?” 许卓然忍着笑:“还没有,不过会议室里已经有人了!” 就在谈笑之间,仿佛约好的那样,10点过三分,各部门的领导和股东,十多个人依次走进会议室,仿佛座位都是事先固定的一样,他们纷纷落座,又把目光齐刷刷地投向了许卓然。 这是与地产公司的领导第二次见面,上一次也是在这儿,彭泽彬召集大家,宣布了潘浩儒的授权和任命,又为许卓然召开了一个简短而严肃的欢迎仪式。 今天,比上次的情形更为严肃。 许卓然把目光投向彭泽彬:“彭总,可以开始了吗?” 彭泽彬点了点头,简单的开场之后,便直击主题:“今天这个会议,主题大家都很清楚了,就是讨论我们未来五年里两个最为关键的项目,一个是红螺山国际疗养康复中心。另外一个就是雁栖湖观景别墅区。这两个项目的占地面积虽然不是我们以往开发的项目里最大的,但却是影响深远的标志性项目,又因为是两个项目同时启动,所以规模也算是历史性的突破了,这对于我们的设计部门、基建部门、项目部和投资招商部等所有的职能部门来说,都是一次挑战。重要性我就不多说了,今天的会议由许总主持,主要是介绍一个设计部的初步规划方案,大家在此基础上讨论,如果通过了,我们在请专家论证,然后正式向上报批!” 各部门的元老级高管们纷纷点头。 许卓然突然发现,果然是人以类分,在彭泽彬的身上,分明有潘浩儒的影子,就是外表温和、儒雅,但是说话利落,行动利落,透着一种干练和果断,思维敏捷又十分的睿智。 “好,许总,可以开始了!”彭泽彬把目光投向许卓然,许卓然点点头:“请大家先看一下手中的设计方案,稍候,由设计部的经理蔡德凯和市场部的经理程志,为大家详细地解说这个方案的构想和细节!” 会议室里一片寂静,只有唰唰的翻动纸张的声音。 许卓然看着屏幕里的潘浩儒,他无奈地耸了耸肩,随即在skype上传过来一行字:“为什么不提前给我发一份方案看看?” 许卓然的手指在键盘上轻快地敲着:“报告在一个小时之前刚刚ok,稍安,一会儿在大屏幕上放的时候,你就可以看到了。” 潘浩儒点了点头。 许卓然环视四周,看着众人脸上的表情,不知是大家太有涵养了,还是没有看清楚方案的实质,居然没有跳起来反对的。 “好,请蔡经理开始讲解吧!”许卓然看了看时间,觉得刚刚好,不能让他们看的太长了,有个大致的印象最好。 蔡德凯是潘浩儒高薪聘请的从法国学成归来的设计师,许卓然之前不知道他有多好,然而当潘浩儒告诉她,紫园是他设计的时候,许卓然就不由自主地信任和喜欢上他了。 “紫园有多好?”潘浩儒曾经笑着问她,“抛开对你我的特殊意义,和你对紫色的偏好,从居住环境、建筑风格的角度,客观地看,这个项目,它好在哪里?” 许卓然眼睛一眨:“绿化好,别墅的间隔很大,错落有致,每栋房子有相似之处,又各具特色。最重要的是那池塘里的大白鹅,每当我看到它们自由自在地在水池中游弋的时候,我就觉得这是一个恬静舒适又远离喧嚣的净土。还有那地灯的设计,夜晚时分,从高大的落地窗前向外望去,那星星点点的地灯,带给人太多的遐想和美的感受,还能起到宁神放松的作用,细节之处见功底,我欣赏紫园的设计师!” 她收回思绪,注视着正对着大屏幕,一脸怡然地讲着自己的方案和构想的蔡德凯,许卓然想:他是一个在常人眼中也许很另类的大男孩,高高的个子,1.85米左右,挑染成酒红色的飘逸的发型,波希米亚风格的毛衫,裸露的脖子上随意地加了条时髦的围巾,鼻梁上那副墨绿色的窄框近视眼镜,像个坏小子一样的笑容永远挂在脸上。可是在工作时,他永远是那样的一丝不苟和全情投入。这样的他,如果是古板传统的老板或者一夜间暴发起来的房地产商,是不会聘用他的,自然也不能发现他真正的才能。 正是因为潘浩儒的慧眼独俱,才有了成就他的一片沃土。 才有了紫园,也才会有她的“天籁·禅意”和“雁荡山庄”。 ppt的最后一页,是“the end.thanks.” 当这一页出现在大屏幕上的时候,仿佛有些如释重负,蔡德凯轻轻将笔记本的屏幕合上,他笑着环视四周,又看了看许卓然,那眼神儿里的内容很明确,许卓然也读懂了,是“我的任务完成了,接下来就看你了,可千万别让我做无用功!” 许卓然点了点头,随即说道:“大家对蔡经理的案子,有什么建议或者意见,希望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可以充分沟通,畅所欲言!” 许卓然话音刚落,公司的副总主管基建和项目开发部的俞总就开口了,他是潘浩儒的老搭档,从海南到烟台,再到大连、北京,所有的项目中都有他挥洒的汗水,也是资格最老的一位。他拍了拍自己桌上的那本计划书,摸了摸已经谢顶的光亮的脑门,眼睛掠过许卓然,只盯着彭泽彬:“老彭,这方案,你事先看过吗?” 彭泽彬端前面前的咖啡喝了一口,对上俞总的目光:“我跟诸位一样,刚刚看到,也是第一次听到设计部的蔡经理如此详实的介绍!” “这不是胡闹吗!”老俞啪的一下,将方案拍在桌上,转向许卓然眼睛直愣愣地瞪着她。 第八十七章 天籁·禅意 第八十七章 天籁·禅意 许卓然心中一紧,没想到第一个发难的会是他。本来以为是投资部那位大姐,因为改动方案影响最大的就是投资部。 不管怎样,只能迎面相对了,许卓然看着老俞:“俞总可以说得具体一些吗?” 老俞铁青着脸,指着这份报告:“在红螺山那么一个僻静的地方,交通又不方便,在那儿搞别墅区,那么多的林木和自然植被,你们这不是闭门造车,想当然地做事吗?规划局怎么看?林业局怎么看?我这儿前边一动工,立马上边有人就得下来查,弄不好还得给我扣一个乱砍乱伐的罪名!” “是呀!”老俞一开口,立即引来众人的附和。 “雁栖湖那么好的地方,盖观湖风景别墅多好?又有卖点,又引人眼球,你现在把这块地整成度假村和疗养院?大小姐,我们是做房地产的,盖完房子,卖出去,这才是关键。你方案做得再漂亮,那度假村和疗养院搞得再花哨,咱们谁会经营?这种商业模式多长时间收回投资?我不懂,但是肯定没有建别墅,资金回笼得快。”老俞越说越气,看着许卓然,就像是对着一个败家的孩子,想说又怕说不明白,想打,又下不去手。 他一脸的愤然,还要再说,彭泽彬则出言调解:“俞总的观点已经阐述清楚了,其他各部门,大家还有什么不同意见,可以说说!” 他特别强调了不同意见,言下之意就是如果赞同老俞,附和他的观点,就不必再说了。这无形当中帮许卓然压下了一些不同的声音,许卓然感激地看了他一眼,而他则恍然不察。 即使是这样,又怎么能挡住执意要表明立场的人呢。 投资部虽然由彭泽彬分管,但投资部的经理,是一位资深的投资人,早年在英国美枫投资集团供职,回到国内专职地产行业也有十多年了,四十八岁的女性,皮肤白皙,目光敏锐,时而带着一丝书卷气,有些婉约古朴的气质,时而又很是雷厉,就在此时,她开口了:“蔡经理的方案做得很漂亮,也很有吸引力,只是我并不清楚,为什么现在的方案与当初的计划相悖,理由是什么?如果是为了给公司赚取更多的利润,同时又有可行性,那么我双手赞同!” 她的意见显然又代表了另外一部分人。 许卓然看着屏幕里的潘浩儒,他神情凝重,态度严肃,是的,现在的场面,恐怕他也始料未及,许卓然在屏幕上敲了两个字,“稍安!”然后,就把笔记本电脑推到会议桌的中间,让屏幕对着大家。 她说:“非常抱歉,在今天开会之前,改动计划的事情,在公司只有三个人知道,我、市场部的程经理,和设计部的蔡经理,就是潘总、彭总和俞总,也是刚刚知道的!” “啊?”众人一片哗然。 许卓然示意杜江在大屏幕上放出之前实地考察的dv录像:“大家仔细地看一下,这是我们在两周前,对于红螺山和雁栖湖实地考察的录像!” 画面中先是满山红叶、花果幽香、如诗如画的雁栖湖风景区。 很快,画面又切换到山光、水色、古建、村舍完美融和的宛如人间仙境红螺山。 许卓然注视着画面,缓缓说道:“许多著名的城市都有自己的别墅区,如美国纽约的长岛、洛杉矶的比弗利山、巴黎的十六区、日本的东京湾、香港的浅水湾等,都具有世界级的声誉。而北京的别墅区在哪里?西山还是温榆河?” 大家默不作相助声,笔记本屏幕上的潘浩儒微微皱着眉头,像在思索。 “我们委托专业的调研机构做出的抽样调查结果,42.3%的潜在买家喜欢湖景别墅,28.8%的潜在买家喜欢山景别墅!”许卓然又抛出了这样一组数据。 “既然如此,更应该在雁栖湖地区建别墅,为什么要舍大取小呢?”有人提出质疑。 许卓然点了点头:“调研数据的魅力就在于,不同的人去用,结果和作用也大不相同。看到这组数据,我也在置疑自己的判断,所以我又追加了一组问题,‘那42.3%’喜欢湖景别墅的人,他们的购买力在每平方米11000元以内,而另外那28.8%的人,则购买力在18000元以上。营销法则上有一个定律,就是著名的二八法则,百分之二十的人,往往为我们贡献了百分之八十的销售额。但是服务这百分之二十的人,我们的成本要比服务另外那百分之八十的人要低的多!” “这样听来,到有点儿意思!” “大家再仔细看两块地的风景和地貌!”许卓然指着大屏幕,“很明显,雁栖湖四面皆景,适合旅游和度假,但是季节性太过明显,夏秋两季风景如画,而进入冬天,就过于萧瑟了,况且雁栖湖周边这块地,太过开阔,如果建别墅,需要我们人工地设计制造很多景观和屏障,才能实现别墅的私密感和移步换景的诉求。这样成本会很高,特别是在我们的对面和相邻的地区,马上就要兴建大规模的娱乐主题公园,那么我们设想一下,今后夏秋两季,这里会是北京人度假的水小休闲胜地,大家不妨想一想,公园虽然美丽热闹,可是如果让我们住在公园当中,会有怎样的感觉?” 许卓然环视四周,各部门的经理小声议论,有人点头,有人沉思,但不管如何,她的话大家都听进去了。 许卓然对程志说道:“把刚刚那个倒回去一点儿!” 当屏幕上再次出现红螺山那块地的时候,许卓然又说道:“红螺山作为‘风景怀柔’的核心部分,可以说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浅山地貌、山水交融,在这样的原生态环境中,别墅该怎样去做呢?现在大家看到的是红螺寺,红螺寺长盛不衰的香火作为怀柔上风上水的文脉象征,而红螺山与红螺湖又相依相傍,既可满足乐山的仁者,又可兼顾爱水的智者,可以说在这儿建别墅区,42.3%喜欢湖景别墅的买家和28.8%喜欢山景别墅的人可以全都吸引过来,这样我们的市场把握更大,这也就是刚刚在蔡经理的方案中,在山下红螺湖边,我们建连排别墅称‘天籁’,在山上建风格独特的独栋山景别墅,称‘禅意’的原因所在了!” “那么,原生态的问题怎么解决?”俞总还是紧抓着这点不放。 许卓然笑了:“俞总都说过了是原生态,规划局和林业局都不允许破坏,这样的景致,得之天然,我们就保持原生态好了,其实‘禅意’的另外一个名字,我们都想好了,可以叫‘原生墅’,相信很多追求自然,渴望回归的买家,会以此为亮点。这样,倚在红螺山中,以‘全独栋、大宅院’的高端产品定位,整体规划设计思想充分体现‘自然、天然’的主题,使别墅区本身就成为红螺湖景区的一道亮丽景致。” 说到此时,会议室里一片安静,许卓然示意程志重新播放刚刚蔡德凯的设计方案。 她说:“我们的‘天籁·禅意’,倚在红螺湖畔,长于秀美的山林之中。它不是造出来的,而是长出来的。大家设想一下,夏天林木满山、鸟语花香。冬天静观雪景,围炉小酌。春天百鸟争鸣,绿野仙踪。秋日碧荷红叶,风清气爽。房子依山造景,全景观、大视角、高落差……这一切怎能不令人心旷神怡,宠辱皆忘。而晨昏之时,静听暮鼓晨钟,在悦禅的境界里,定会让人变得更加洗练洒脱。” 当这番话讲完时,突然传来一阵略带嘈杂嗓音的拍掌的声音。 大家面面相觑,才发现那掌声来自屏幕中视频对话框里的潘浩儒。 他笑了:“跟大家一样,刚刚听到许总更改了我的计划的时候,我吓了一跳,脑子里嗡的一下,只想飞回来纠正这个错误!” “但是呢?”许卓然心想,接下来你该说“但是”了吧? 潘浩儒收敛了笑容:“但是刚刚听许总讲完,我长长松了口气,真的,踏实了。毫无疑问这个方案改得好!两个项目虽然只是一个对调,却像是神来之笔,原本我只是想以其中的一个项目来养另外一个项目,并没有指望这两块地,能挣多少钱。但是刚刚听了许总的介绍,我有些心潮澎湃,我期待着我们的‘天籁·禅意’能够成为北京、乃至国内顶级的高档别墅。而雁荡山庄,一半娱乐休闲旅游性质的度假村,和另外一半康复中心的想法,也极有创意。其实我应该等大家充分讨论完再盖棺定论的,可是我没忍住,先表了态。但是这不妨碍大家在细节上,与许总和彭总再做沟通!” 潘浩儒讲完,有片刻的沉默,随即之后,不知是彭泽彬的带领,还是大家自发的,不约而同地鼓起掌来。 许卓然凝视着大屏幕上那个美丽的定格,红螺寺,红螺山,希望你能给中原地产,给潘浩儒一个全新的开始。 第八十八章 回归 第八十八章 回归 仿佛就在昨天,两个人一起逛sogo,从一层到五层,又从五层回到一层,只为了给董琦挑一份生日礼物。 而今天却是给她选结婚的礼物。 海滨轻轻推了一把愣愣地站在一层箱包区的许卓然:“想嘛呢?这也没帅哥呀,眼睛怎么直了?” 许卓然瞥了她一眼:“是想起那年给董琦过生日,咱们在对面的三千里烤肉店聚会,那天我和王亮一起在这儿买了一个钱包。” “对,我记得,那钱包董琦一直到现在还用着呢!”海滨嘿嘿一笑,“你不会是想再送一个钱包给新郎吧?” 许卓然笑了,唇边浮起的笑容那样悠远又有些苦涩:“那天我们从一层逛到五层,然后又从五层回到一层,最后还是买了在一层第一眼看中的那个钱包。当时王亮问我,既然一进门的时候就看中了,为什么当时不买,而是又逛了两个小时,看了林林总总许多的东西之后,回过头来再买这个?” “咳!”海滨咧着嘴,摇了摇头,“小男生,真幼稚,他根本不知道这就是购物的乐趣,不在乎买东西这个结果,重要的是众里寻她千百度的这个过程。为什么那么多的女人,穿着细高的高跟鞋,乐此不疲地逛呀逛呀,不就是在享受过程吗?” “是啊,我当时也这么对他说,可是你知道他说什么吗?”许卓然的眼神儿有些迷离,似乎在回忆,又似乎毫不费力,一切仿佛就是刚刚发生的一般,她说,“他问我,就不怕纵览全局之后,再回过头来,发现那个第一眼看中的东西早就卖完了?” “卖完了?卖完了就不买了呗,这年头,少买一件东西又不会死。再说了,转眼就是更好的,怕什么?”海滨拉着许卓然,“走,去那边看看!” 许卓然心想,王亮说得很对,朴素的语言透着生活的真谛,仿佛只是一瞬间的迟疑,他们便错过了。 “你说,这钻戒、钻石耳钉什么的,肯定小迪会给她买吧?咱们送珠宝不太合适,也送不起呀!”海滨的眼睛都快贴在珠宝专柜的玻璃上了,“不过,现在的钻戒款式真好,什么时候等我家老公上班了,赚钱了,我也买只来戴戴!” 钻石? 许卓然看到不远处的元亨专卖店,情不自禁地拉着海滨走了过去。海滨小声嘀咕着:“天呐,你不是真要送首饰吧?你要送算你的,我可不跟你aa,我现在是一个人挣钱,两人花,钱紧得很!” 元亨的专卖店在sogo珠宝区,占据了最闪亮的位置,虽然不是周末,店里也不见冷清,有三三两两的客人坐在高脚凳上精挑细选着,她们刚刚步入其中,就听到一个三十多岁身形魁梧、肚腩突起、有些发福的中年男人说道:“同样是三克拉的钻戒,怎么你们的那么贵,比外面那些专柜的都贵。” “先生,我们的钻石都是来自南非钻石之都金伯利的高品质4c级钻石,物有所值,跟外面那些是不好比的!”导购小姐训练有素,笑意盈盈。 许卓然在心里暗暗地称赞着,谁知这位操着浓重东北口音的胖男人立马就怒了:“瞎说,连我们楼下的百货店里的首饰柜台,都说是南非的钻石,你们呀,就是蒙蒙外人!”说着,把头扭向一边,对着正在挑选款式的女伴说道,“怎么样,老婆,咱们就在这儿挨一刀,长痛不如短痛,干脆把钱掏了,省得你天天逛来逛去,忒闹心!” “讨厌!”他的女伴儿是一口标准的京腔,“在北京,元亨珠宝品质最好了!当然得搁这儿买了,我知道他们家贵,可以逛了别家那么多店,就是没有他们家的好。” 导购小姐听女士如此说,立即从柜台里掏出珠宝鉴定证书:“先生,你可以看一下我们的宝石鉴定证书,还有进口海关的证明,我们的品质绝对是有保证的!” 许卓然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可那位男客人却并不买账,他突然发难:“我没那么多闲工夫,老婆,你慢慢挑,我先出去抽支烟!” “你等会儿,帮我展一眼呀!”女人不乐意了。 就在此时,许卓然拉着海滨走到他们身边,指着那柜台里的一颗璀璨的裸钻说道:“曾经,他就是拿着这样一颗裸钻交到我的手里,可是我没要,你知道他怎么说的?” 海滨一头雾水,怔在当场。 许卓然像是回忆又像是对好友在不经意地倾诉,她说:“南非的一些钻石年龄都在45亿年左右,这说明这些钻石在地球诞生后不久便已开始存在了,所以用它来代表爱情,不仅仅是硬度和价值的问题,还有时间和耐心,他有足够的耐心,这颗钻石不仅仅是爱,更是承诺!” 不是游说,不是在讲给别人听,而是再一次重温他的情。 “真的?这么感人?”海滨的嘴咧着,有些难以置信。 许卓然点点头:“他做到了,三年的时间里,我们经历了那么多风风雨雨,波折、误会和离散,可是他对我的心和承诺,始终没有变!” 许卓然低下头,看着那柜台里、陈列架上熠熠生辉的钻石,目光中是甜蜜、是追忆、更是希望和憧憬。 “说得真好!”那个正在挑选首饰的女士由衷地赞叹着,她狠狠瞪了一眼身边随时准备溜号的老公,“瞧瞧人家,再看看你!” 那男人憨憨一笑,轻轻拍了拍自己泛着油光的脑门:“买,人家媳妇有的,咱也有,就买这个,三克拉的这个,咱也管它叫耐心、叫承诺,行不?” 女人脸上马上就乐开了花:“讨厌,我也没那么狠,挑一个小点儿的,这个就行!”她指着柜台里一个钻戒说道。 “不行,这还不到一克拉呢,咱要么不买,要买就买好的!”中年胖男人指着柜台上的一个推荐品,“就这个,小姐,开票!” “哦,好的!”导购小姐马上开票,胖子乐呵呵地去收款台交钱,在这个过程中,那个导购抬眼对上了许卓然。 她初时有些犹豫,随即面上一副恍然的神情,刚要开口打招呼,许卓然冲她使了个眼神儿,拉着海滨走出了这间专卖店。 “卓儿,你变了!”海滨幽幽地说了一句。 “哦,哪变了?”许卓然看着她,“变老了?变丑了?” “不是,我是觉得你现在变得很商业,有点儿老板娘的感觉,营销的概念和意识已经融入了你的生活,仿佛举手投足,都在表演。我说不出来,反正感觉你不再是你了,有些冷漠,有些怪异!”海滨语调平和缓慢,目光在许卓然的脸上久久停留。 “我?”许卓然思索着海滨的话,想辩驳又无从辩驳,感情上觉得她说的一派胡言,毫无道理,而理智告诉自己,海滨说的虽然很犀利,但是似乎又切中要害。 “好了啦!”海滨晃了晃许卓然的胳膊,“我就是那么一说,我现在闲得无聊,在码字写小说呢,想象力超级丰富,经常语无伦次的,所以我一说,你一听,千万别往心里去!” 许卓然笑了:“真的?你开始写小说了?真厉害,我是不行了,现在什么业余爱好都没有,我突然觉得自己很像那个老早以前演过的苏联故事片《办公室的故事》里面那个呆板的老处女,无趣得很,无聊得很!” “呵呵,对,你这个自我评价还是很中肯的,而且,你等等……”海滨半眯起眼睛,想了一会儿,突然眼睛一眨,“这就叫精神处女症候群,很好,今天晚上新章节有内容了,就写你们这样的职场女强人,写完了以后,我就发到天涯上,肯定火死了!” “火屁!”许卓然一阵爆笑,“我看你是狂想症候群,别瞎拽了,我想,咱们还是买两身高档睡衣送给他们吧,然后婚礼当天再送红包,这样就差不多了,既有闺蜜的贴心,又全了礼数,你看行吗?” “内衣?”海滨两眼冒着贼光,有些不怀好意,“那跟送情趣用品差不多吧!” “去你的!”许卓然在她腿上狠狠掐了一把。 “天呐,杀人了!”海滨夸张地大叫,“告诉你,作为精神补偿,一会儿买东西送的赠品或者返券,你得给我!” “好好好,给你,财迷!”许卓然半拉半拖地拽着她上了电梯。 “这年头,没钱的人才是财迷呢,真正有钱了,就该视金钱为粪土了!”海滨的声音回荡在耳边,许卓然突然觉得在那一刻,仿佛自己又回到了过去,回到了三两好友常常聚守分享一切悲喜的,曾经的那个青涩单纯的时代。 不过三年的时光,仿佛自己在心态上已经苍老了许多,曾经一切,都如同浮云薄雾,散开了,飘走了,伸手想去抓,却什么都没有留住。 第八十九章 寒夜重聚 第八十九章 寒夜重聚 去往圆明园路上有个“向阳屯”,这是一个非常有特色的饭馆。 说它是饭馆,又好像很不恰当,许卓然和海滨站在门口,居然有些犹豫,两个人相视之下,都很是狐疑。 “是这儿吗?” “没错!那匾额上写着‘向阳屯’呢。”海滨指着那两扇大门上方的牌匾让许卓然看。 之所以犹豫,是因为这是一个三进三出的标准青砖灰瓦的四合院。每一间房就是一个包间,里面砌着暖炕,上面有炕桌,雕栏画柱,仿古的摆件和陈设,让步入其中的人感觉如同走进了明清时代的大户之家。 她们一进院子,就有穿着青布对襟小褂、头戴瓜皮帽、肩搭白毛巾的店小二热情地招呼着,并将她们引入事先定好的房间。有上房、东厢房或是西厢房,环顾四周,房门上都挂着厚厚的棉帘子,听到小二的吆喝,帘子从里面高高打起,一水儿穿着花棉袄,梳着大辫子,脸上一边映着一抹山里红的大姑娘立即把她们迎了进去。 看着炕上的人,许卓然和海滨才定了定神儿。这时候又被要求要脱鞋、才能上炕,然后又拿来好像是线装书一样的菜单问她们是否再点些菜,许卓然一抬眼,看到炕上已经摆了两桌,男的靠东,女的靠西,阵线分明,桌上的菜肴一律用青花大瓷碗装着,感觉那么敦实豪迈。 她不由笑了,一边脱掉高高的长筒靴,一边说道:“这是谁呀?真会挑地方,我怎么感觉跟拍电影似的,这么不自在呀!” 海滨紧挨着她,一边脱鞋一边嘟囔:“就是,以后来这种吃饭得脱鞋的地方早说呀,万一我袜子破了,多丢人呢!” 董琦笑着骂了句:“你还知道丢人?行了吧!” 四人一小桌,女的这边是海滨、许卓然、董琦和杜姐,男的那边是王亮、小迪、超群和海滨的老公那个方便面,一共八个人,依旧是昔日丁丁的阵容组合,大家挤在一处热热闹闹,刚刚寒暄了没几句,那边小迪就开口了:“安静、安静,动筷子之前我先发表一个讲话!” 董琦立即扔了一粒花生米砸到他头上:“你耍什么宝?还讲话?” “老婆,我这集资声明要是不发,就白请她们吃这顿饭了,这可不便宜!”小迪转动着那双古灵精怪的小眼睛,脸上笑得十分灿烂。 “晕,小迪,两年没见,你怎么还这么会算计呀!”许卓然插着嘴,立即将手中的礼品包装推到他面前,“先堵上你的嘴,你和董琦的,一人一套!” “这是什么呀?”小迪的注意力成功被转移,立即拿起包装盒仔细看着。 “情趣用品呗!”王亮在边上贫了一句。 “瞎说,不能够,卓卓送的,能那么低俗?”超群在边上搭言。 董琦伸出腿,踢了一脚小迪:“别鼓捣了,挺好的东西,一会你再给弄上菜汤!” 小迪立即罢手,轻咳了两声:“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先听哪个?” 海滨的筷子已经成功地夹到那令她垂涎欲滴的黄花菜炖小排,此时连头都没抬:“爱说不说,少卖关子,我先吃了,今天陪卓卓逛商场,我能量消耗太大了!” 许卓然笑着:“你吃你的,少往我身上推!” “晕,你们鸡一嘴,鸭一嘴的,听不听我说呀?”小迪怒了。 “说说说!”杜姐打着圆场。 “这样的,好消息呢,是我和董琦终于要结婚了!”小迪清了清嗓子,“这坏消息呢,是我们在广安门买的那房子,原本说十一要交房,今儿下午给我打电话,说要延期到明年3月,你说闹心不闹心?” “他延他的,你先结你的呀!”王亮接着话茬。 “不是,我是想结,我丈母娘不同意呀,非要见了新房,都布置好了,才让我们俩领证结婚去,这样的话,明年3月份交房,装完修放完味怎么也得5月、6月了,那时候领完证再办事,就得明年这个时候了,这里里外外就延了一年!”小迪捶胸顿足,作痛苦状。 杜姐淡淡一笑,和颜悦色地说:“那依你的意思呢?先领证,还是租房子?你说得明白点,看看我们帮得上什么忙!” “姐姐,还是姐姐好,比你们都强!”小迪看着杜姐,就像对着圣母马丽亚,“杜姐,我的意思是咱们两手抓,一方面你们这些闺蜜去董琦家轮番劝劝我那个一根筋的丈母娘,看看能不能先领证,另外呢,就是证也领,婚也结,不过就是在我租的房子里,或者干脆租个酒店,也就是两三个晚上,办完事,让董琦先跟我住我现在租的房子。你们觉得呢?” 小迪说着,眼睛却朝许卓然瞄来。 许卓然莫名其妙,看了一眼董琦,董琦眼中含笑,开口说道:“唉,小迪话没说明白,其实我们的意思是,卓,你现在去老潘的房地产公司了,能不能帮我们调个样版间,借我们应个急,到明年我们的房子下来了,就搬走。主要是租房子,要想布置成婚房,也得里里外外装修一番,太不值当了。可是我们家,房子没落实,我妈就是不同意!” “这样不好吧,那公司毕竟不是卓卓的,再者说就算是卓卓的,也得公私分明,我说你们两那么急干什么呀?难道是有了?奉子成婚?”出面替许卓然扫雷的依然还是王亮。 许卓然向他投去感激的一瞥,刚刚重获的与旧友们的温馨的重聚的氛围,此时好像无形中淡了许多。 许卓然沉吟片刻,她说:“如果你们真的需要,我可以把南三环天伦的房子借给你们!” “天伦?”海滨皱着眉,“不是现在住着呢吗?借给董琦,那这一年里,你和你妈住哪儿去?” 许卓然淡淡一笑:“我妈住我姐家,我自己好办,可是,就像王亮刚刚说的,本来我和潘在一起,大家都以为我在傍大款,所以我更不能利用我和他的关系,在公司里谋私,他的情况,你们也知道了,要不是他现这个样子,我跟他说一句,就是把紫园、把王府,还有东区国际的公寓,借给你们都可以。只是他现在,我什么都帮不上他,不可能再因为自己,或者自己的朋友去麻烦他。” 许卓然拿起桌上的白瓷酒壶,给桌上的空杯里都倒满了酒,她首先举起酒杯:“今天我很高兴,一是我们当初的一帮朋友,除了我以外,都找到归宿,结婚的结婚、生子的生子,都团团圆圆,幸福平安。我为大家高兴。” 说到这儿,她举起杯子,一饮而尽。 她又给自己添了一杯:“另外就是,董琦能跟我开这个口,我虽然有些意外,但是确实很高兴,因为所谓真正的朋友,即使是三年两年不见面、不联络,可是到了关键时刻,有了困难,只要一句话,就能冲上去帮衬解决,这才是朋友。所以你们能跟我说,就是说明还把我当朋友,还信任我,认为我能帮你们。” 许卓然举起杯子:“就这样吧,给我一周的时间,我把天伦腾出来,今天也算提前祝你们百年好合!” 她的眼神儿清澈见底,明亮得没有一丝瑕疵,笑容也很真诚,精致的五官在朦胧的烛火掩衬下更是那样的柔和,可是不知为什么,居然没有人举杯相应。 “卓,你别为难,我们也就是一提,没别的意思,更不想勉强你!”董琦挠了挠头,“说实话,我们这里,就你混得最好,可是我们并没有想杀富济贫,这事就算了,当我们没说过,其实我们想早点儿结婚,主要是这房子贷款压力太大,结了婚,我们两个人的公积金都能提出来,这样一下子就轻松不少。我们真的没想那么多,就觉得,你看,老潘人挺好的,那么爱你,又有钱,趁着现在这些钱还不是你的,你花起来也不心痛,能帮就帮一下,可能我们想得太简单了!” “就是就是!”小迪也附和着,“看来这事是我给整复杂了,来来来,大家一起干了,就当我什么都没说!” 小迪与董琦双双举起杯子,王亮注视着许卓然,在她举起酒杯之后,也举起了手中的杯子,冲着她微微示意,然后便一饮而尽。 杜姐和超群,海滨以及海滨的老公,不太了解状况,只是相视无言,默默地喝了杯中酒。 向阳屯的独特之处,不仅在于装潢摆设上的复古,也在于菜品、服务员、引导语和整个就餐期间的氛围,更特别的是这里在晚上7点以后,还会有身穿清末服饰的艺人候场,用餐的客人可以在曲目牌上任意点选。二胡、古筝、大鼓、相声、双簧、口技、京剧等传统曲艺项目都可以看到,而且居然是免费的。 说是免费的,不过你要足够的厚颜才行。 也就是说,听众根据老规矩,是应该打赏的,这打赏的多少就由就餐者自己决定,只要你脸皮够厚,定力够强,你可以一分不出。 不过大多数人会都会打赏,而这一出手,便是五十、一百,因为十元、二十元,是拿不出手的。 看着艺人们吹拉弹唱,唱念做打,许卓然若有所思,脸上始终带着一丝笑容,可是眼神儿又那么令人难以琢磨,没有人知道她此时在想什么。 直到节目散了,大家也散了,走到门口,王亮站在她和杜姐中间,像是在对她说,又像是在征得杜姐的同意,他说:“我送她吧!” 杜姐点了点头,眼中一片释然,伸手抱了抱许卓然,又冲着海滨和她老公说:“我送你们,董琦他俩跟超群走!” 看着两辆车驶离了视线,收回了挥舞告别的手臂,也收起了脸上一直保持的笑容。 许卓然像是换了一个人,在她的脸上是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与颓废。 王亮把车开到她身边,摇下车窗:“上车吧!” 打开车门,许卓然习惯性的坐在副驾驶位上,好像被什么东西咯了一下,她轻声“哎哟”了一下,然后下意识地用手去座椅上一摸,居然摸到一个东西,她举到眼前一看,愣住了:“这是什么?” 王亮打开车内小灯,从许卓然手中接过那个东西,随手放在手抽里,关掉了灯,车子随即向前驶去:“那是我儿子的口咬胶!” “口咬胶?”许卓然仿佛没听明白,她喃喃重复着,又好像懂了。 王亮目视前方,仿佛自言自语:“还记得吗,这车买了以后,你是第一个坐这位置的人,当时我上路没几天,问你害不害怕,你说不怕。我说,这个位置是最危险的位置,尤其对于一个新司机来说。 “还记得你当时是怎么回我的吗?”王亮微微侧过头,盯着她的神色。 她摇了摇头:“不记得了。我大概会说,最危险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或者大喊,让我下车,对吗?” 王亮没有说话,车子一直向前开,也不知开得有多快,但是许卓然知道,他超速了。 “酒后驾驶还超速?别忘了你是当爸爸的人,要时时为家人保重自己!”许卓然悠悠地说了一句。 王亮说:“那你还不把安全带系上?” 许卓然笑了:“安全带、安全气囊、安全座椅,都没有爱心和责任感可靠!” 王亮紧绷着脸,一脚踏在刹车上,速度一下子慢了下来。他释然了:“你记得,你当初说的就是这句话,我永远记得,可是我以为你忘了,原来你什么都记得!” “有时候该忘记的就要忘记,记性好,并不是一件好事!”许卓然把头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 王亮看着她的侧脸,只觉得那双灵动的眼眸闭上之后,那张小小的脸,看起来是那样的孤寂和悲苦,他甚至想在下一秒伸手将她圈在怀中,但是,他不敢,这种畏惧仿佛从初见时就与他形影不离。他曾经以为,随着两人相处时间越长,也许自己就可以打破这种畏惧,与她亲密相处,但是后来,两年的同事、朋友之谊,这种变化没有发生,有了高燕以后,就越演越烈,畏惧感更重。 王亮不由一声叹息:“那年,陪你逛完sogo,我就知道你是一个慢热的女孩,我曾经对自己说过,我就要做那个在一层被你一眼看中,又默默等到最后才被你买走的钱包,当时我以为我可以等的,我对你是有足够的耐心的。可是现在,你过得不好,我比任何人都难过,都内疚。我……” “王亮!”许卓然突然睁开眼,“你好好开车,我告诉你另外一个关于耐心的故事。” 许卓然又一次重复了潘浩儒和他的“非洲之傲”的故事。 当她讲完,王亮略显尴尬:“我食言了,而他信守了诺言,他比我像个男人!” 可是她说:“不对,你们都是男人,好男人。只不过他历尽千帆,知道什么是自己适合的,想要的,所以他的承诺有意义,也能守住。你没有食言,因为你年轻,你青涩,你那时还不知道谁是适合你的,被我一叶障目而已,不算数的。” “卓!”王亮哑然了,经历了那么多的是是非非,她善良依旧,不愿意去伤害任何人。 “你今天失望了吧?董琦和小迪?”王亮话锋一转,似乎想有意安慰。 许卓然摇了摇头:“没有,我只是在今天,特别地思念潘浩儒,在这个世上,除了我的亲人,无欲无求对我好,为付出的就只有他了。” “我觉得很珍贵也很幸福!”许卓然看着车窗外的夜色,陷入了对他的思念与牵挂中。 车子停到许卓然所住的小区门口,许卓然拿起包包,说了句:“谢了,再见!”。就推开车门,走下车。 她下了车,直接往小区里走,可是不多时,就听到身后一阵脚步,猛地转过头,是王亮。 “我送你上去!”王亮目光真挚,又补了一句,“太晚了,我送到电梯口!” 许卓然笑了,于是她们先是一前一后,随即并肩穿过花园,进入楼道,最终来到电梯口,许卓然停下步子,看着王亮:“为人夫、为人父之后,果然成熟了,也体贴多了,看来高燕真的很适合你,她把一个青涩单纯的大男孩调理成成熟稳重、体贴周到的大男人了!” 王亮目光闪烁,似有话要说,却最终什么也没说,他只是在许卓然按动控制按钮、电梯门开启之前的那一时刻,伸出手臂,将她揽在怀中。 许卓然有些意外,但是她没有挣扎,因为他的拥抱,让她想起了当年在后海酒吧门口,她和陈庆的那个告别。 是的,这也是一种告别方式。 从此将残存的情愫化作朋友间的友情,或是知己,从此释然,一切从心底真正放下。 第九十章 尘埃落定 第九十章 尘埃落定 坐在彭泽彬的车上,从怀柔返回市内,一路狂堵,许卓然靠在椅背上,又困又累。突然嘴里就嘟囔了一句:“咱们在红螺山上是不是修个停机坪?这么堵车,我看以后坐直升机还要方便些!” 彭泽彬笑着:“可以呀,明天开会讨论一下,只要你能说服老潘掏钱,我没意见!” “晕,彭总,开个玩笑您也当真呀!”许卓然大呼头痛。 彭泽彬摇了摇头:“你一会儿一个点子,我哪敢怠慢?万一这是生钱的金点子呢?” 许卓然叹了口气,把头扭向窗外,堵车的不适,让她有些头昏脑涨,居然还有点儿恶心。 彭泽彬侧着头看着她,不由说道:“要不你开会儿?开车就不晕车了!” 许卓然连连摆手:“饶了我吧,就这路况,你让我推着还差不多!” 彭泽彬嘿嘿一笑:“圣诞节之前,老潘能回来吗?” “不回来,我们商量过了,我会过去看他!”许卓然美滋滋地说,“终于快熬到头了,正式的立项也批了,接下来就是您和俞总受累了,我的任务算是完成了!” 彭泽彬刚想开口,就是这时候,许卓然的手机响了。 “是老潘吧,真不经念叨!”彭泽彬笑了。 “不是,深圳的!”许卓然接通了电话。 “我是罗浩!廖永红的案子判了!”当罗浩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的时候,许卓然立即如临大敌,一脸紧张:“怎么样?” 罗浩的语气极其平静,慢条斯理地说:“最终还是从轻量刑的!” 只此一句,就足以让许卓然在电话里欢呼雀跃起来,一直盼着,终于盼到了一个好消息。 然而罗浩接下来的话,却让她呆立当场:“判处有期徒刑两年,并处罚金。” 许卓然愣了半晌,才痴痴地追问道:“有期徒刑两年?那缓刑呢?缓刑多长时间?” 罗浩语气和缓,带着一丝刻意的安慰与温和,他说:“没有缓刑!” “没有缓刑?”对这个结果,许卓然根本无从接受,她似乎怒了,“除了一个介于一夜情和性交易之间的混沌的晚上,再就是之前那个身患艾滋病的女子的举报,除此以外,并没有更强有力的证据表明她曾经参与、组织、强迫、容留妇女从事卖淫活动。那凭什么会判两年?” 罗浩半晌儿没有应答。 彭泽彬把车停在路边,紧紧盯着许卓然,眼神儿中示意她要镇定,随后接过了她手中的电话。 “我们会上诉的!”他说。 “是彭律师吗?”罗浩听出了他的声音,男人之间的对话要简单直白的多,他说,“其实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我问过廖永红,她服从判决,表示不再上诉!” “这不可能!”许卓然听到了,也强烈地反弹着。 “廖永红的原话是:‘即使判得再重,她也不会怨谁,因为这是她注定应该承受的惩罚’。”罗浩说到这儿,微微一顿,仿佛是要给些时间让许卓然消化和接受这个事实。沉寂了一会儿,他才继续说道:“我打电话来,除了告诉你们这个结果。还有就是关于水漾的事情。因为当初的注册资金,廖永红不能证明其来源的合法性,原本会被查封、冻结或者采取其他相应的措施。只是因为涉及到你们和美国总部的关系,以及在国内的影响,由林启凡出面,交了部分保证金,所以可以继续运营下去,不过还是有一些手续需要你过来办一下。再有就是员工和深圳商界的合同的履行。” 罗浩在说,许卓然在听,但是她的心一点一点在冷却,她忽然问道:“我想问一下,像廖永红这种情况,她是小志唯一的监护人,小志不是一个健康的可以自理的孩子,她这样特殊的情况,都不能缓刑,或者监外执行吗?” 罗浩在微微停顿之后,声音有些沙哑,他说:“我理解你的心情,可是没办法,这就是法律。站在廖永红的角度,她有一千、一万个理由去犯法。可是站在别人的角度呢?法律是对大众的公平。你是一个明理的人,我相信你会明白!” “我其实什么都不明白!”许卓然默默挂断了电话,一路之上,她不再开口,直到车子终于开进了市区,彭泽彬问道:“回公司,还是直接回家?” 许卓然深深吸了口气,她突然痛恨起自己来,在这一刻,她真的很信命。 “彭总,我明天要回深圳,这边的事情……”许卓然微微抽动了一下嘴唇,“抱歉!” 彭泽彬一踩油门,直接开上了南三环:“为什么要说抱歉呢?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出色地完成了目标。说实话,当初老潘把这两个项目交给你的时候,我真实的想法就是,他疯了。在学周幽王烽火戏诸侯以博美人一笑,我不赞同,但是我服从。后来,在边上冷眼旁观,你做事的风格和投入的状态,我很欣赏。只是说句不该说的话,女人,不能太强悍了。当然,我说的不是你的外表。而是你个性太强了,很多事情你都想去解决,做到最好。其实完全没有必要。有没有想过,深圳的事情你不去管,会怎么样?其实一切,也许跟今天差不多!这样的你,会让你身边的男人很累,很有压迫感。也就是潘浩儒能够和你在一起,换了我,我欣赏你、怕你,但是不敢喜欢你!” 许卓然默默听着,她知道彭泽彬说的都是内心中真实的想法,都是大实话。 “到了,我就不送你上去了!”彭泽彬冲她笑了笑,“机票我让秘书帮你定好,明天电话通知你出发时间,不过明天只能让司机送你。中院我还有个二审的案子要开庭。” “彭总!”许卓然拉开车门,即将下车的一瞬,停了下来,对上彭泽彬的目光,她说,“你在中原地产上班,职位都做到执行总经理了,为什么还要不停地接案子呢?” 彭泽彬一怔:“是爱好。” 随即他又摇了摇头:“也不完全是,算是一种惯性吧!” 许卓然点了点头:“原来惯性人人都有。” 她笑了,走下车,轻轻关紧车门,冲他挥了挥手,步履轻盈地走进小区。 看着她的背影,彭泽彬恍然大悟,他不由苦笑着:“老潘,这就是你爱上的女人,我怎么不觉得可爱呢?这么凌厉,实在是难缠得很。娶老婆还得是我们山东女人,指哪儿打哪儿,贤惠得没话说!” 说着,调转车头,一踩油门,飞驰而去。 许卓然站在门口不停地按着门铃,嘴里喊着:“妈,我回来了!” “来了,来了!”许母急匆匆地赶过来打开了门,手里还拿着勺子。 “多大了,带着钥匙也不开门,还总是‘妈妈妈’地喊,也不怕邻居们听见了笑话!”许母唠叨着,又转身穿过客厅,一头扎进厨房。 许卓然嘿嘿笑着,在门口换了拖鞋,也溜进了厨房:“做什么呢?我饿死了!” “饿?饿不知道提前打个电话回来,没做你的饭!”许母一面说着,一面从锅里盛了一大碗酒酿圆子。 “没做?”许卓然瞪着眼睛看着,“那我先吃这个就行,我不挑食!” 许母回过头看了她一眼:“想吃一会儿自己盛去,我这是给楼上王奶奶做的,昨儿在楼下溜弯,她说想吃这口儿。我今儿特意去稻香村买的酒酿,给她熬的!” “哦!”许卓然点了点头,“王奶奶也够惨的,两个儿子谁都不管他,把她一人撂在这儿,吃吃不上,喝喝不上。您看,还是生女儿好吧,您看我和我姐,对您多好,天天捧在手心里供着,跟老佛爷差不多!” 许母端着碗,一边走一边数落:“你就是长了一张好嘴,就会哄人,还老佛爷呢,你就张着小嘴等着吧,等着我这个老妈子一会儿回来给你做饭!” 看着许母走出家门,许卓然长长叹了口气,心想,等着吧?您老人家去邻居家聊天,没有一个小时回的来吗? 算了吧,我还是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吧。 好在家里的存货还比较多。 不到半个小时,三菜一汤就上桌了。 “小白菜炒年糕片、尖椒木耳摊黄菜、椒油炝伴西芹丝外加一个油豆府蛋角粉丝汤!”当许卓然看着自己的杰作,美滋滋摆好碗筷的时候,许母刚好进屋。 看着桌上的饭菜,许母一愣,心中的红灯立即亮了起来,神情严肃地看着许卓然:“你又怎么了?” “我没怎么呀?饿了,赶紧吃饭吧!”许卓然盛好了饭,递给母亲。 许母坐在桌子前面,夹起一筷子木耳,眉头微皱,随即又把筷子放在桌上:“不对,你肯定有事,你先说吧,要不我这饭也吃不踏实!” 许卓然眨了眨眼睛:“我现在知道我为什么这么瘦了,每到吃饭的时候就这么严肃,老是上纲上线的,我都消化不良、营养不吸收了!” 许母听着,不由笑了:“这孩子,又瞎拽词,得,那就边吃边说吧,反正我就知道,你肯定有事!” 许卓然一面吃,一面小心地看了看母亲的神色,考虑着措辞:“我得回一趟深圳!” “回深圳?为什么?”许母好像有些惊讶,“上次你要跟浩儒一起去美国,原本妈是不舍得的。可是既然你选了他,他现在又这个情况,于情于理,你陪在他身边,照顾他也是应该的。可是既然决定了,咱可不能左右摇摆,三心二意的。好,你让人家一个人去了,自己跑到深圳去搅那摊混水,好不容易回来了,消停了。这还没两天,怎么又开始折腾了!” “那个……”许卓然顿了顿。 “什么这个那个的?你前几天不是还说下个月就去美国看他,这怎么又变了呢!”许母看着许卓然,简直像看着一个怪物,“你到底想怎么着,你跟妈说句实话。你这孩子现在怎么这么不让人省心呀!” “晕,妈,你听我说!”许卓然叹了口气,决定不再闪烁其词,于是把廖永红、把水漾,把小志,所有的是是非非,前因后果讲给了许母听。 许母刚刚听到廖永红的事情时,态度十分坚决,朴素的道德观让她认为,这样的女人就是一个坏女人,而自己的女儿跟她走得这么近,这简直就是不学好,误入歧途。可是后来,当她把整个事件的来龙去脉都弄明白了,反而半天不语,无话好说了。 “好,你看你对王奶奶还这么体恤呢。前天给她包饺子,今天给她送酒酿元子。你说这是为什么呢?”许卓然启发着老太太。 许母则叹了口气:“王奶奶跟那个廖永红不一样,那廖永红怎么也算是咎由自取。自己种的因,自己承担果。” “怎么不一样?王奶奶的儿孙不孝顺,她自己就没责任了?如果她从小好好教育,方式得当,至于今天这么无依无靠的吗?她这样,你都看不下去,总想着能帮就帮一把。那廖永红也一样。您想想,王奶奶好歹这一生什么都享受过了,如今活一天就是赚一天,可是小志呢?他什么都不懂,又没有亲妈在身边,多可怜!” 许母叹了口气,不由点了点头:“也是,可怜了孩子!” “所以呀,您说这事,我是不是得管?”许卓然乘胜追击。 许母突然板起脸,瞪了她一眼:“我也不知道你怎么会惹出这么多事,我看要等着你平平安安地结婚、生子,也不知道是猴年还是马月!” “妈,您可别咒我!”许卓然见老太太这么说,就知道已经说动了她,这样自己明天就可以启程了,于是心情放松,拿起勺子去舀汤盆里的汤。 谁知,汤盆却被老太太端走了:“都凉了,回头喝了又该胃痛了,得,我再给你热热去!” 许卓然咧着嘴笑了,这世上还是老妈对自己最好。 然而转念又一想,不对,还有一个他呢!他也是无怨无悔,不计回报地对待自己呢,于是心中又觉得幸福满满,是啊,感谢母亲,让我如此健康,没有像小志一样凄惨,感谢浩儒,让我在茫茫人海中有了一个相伴一生的知己,所以也不会像王奶奶一样孤老终身。 所以,浩儒的健康,便是自己幸福的保障,许卓然的心情起起伏伏,久久难平。 第九十一章 情感账户 第九十一章 情感账户 “浩儒!”许卓然躺在床上,主动拨通了他的电话。 “嗯?这是你家的电话?”潘浩儒感觉有些意外。 “对呀,你不让我拿手机打,所以我把家里的电话开通了国际长途!”许卓然突然蒙着被子笑了起来。 “笑什么呢?瞧你乐的,像个小老鼠!”潘浩儒的心情看起来很不错。 许卓然忍着笑声说道:“我妈,她自己打个长途都记账,下个月交电话费的时候,没准儿会晕过去!” “那你还笑,以后电话费你交不就得了!”潘浩儒仿佛想起什么,突然语气微微一变,“对了,是有什么事吗?上午我们刚刚在线聊过,你不是说晚上就不通电话了吗?” “哦!”许卓然定了定神,这才切入正题:“别提了,今天下午从怀柔回来的路上,接到罗浩的电话了。就是深圳负责廖姐案子的警官。” “哦?有结果了?”潘浩儒的声音里也透着一份关切。 这让许卓然感觉暖暖的:“是呀,可惜,不是好结果。判了两年。” 潘浩儒在电话里停顿了一下:“准备上诉?还是过些日子申请保外就医?” “啊?”这下轮到许卓然惊讶了,“保外就医?”她下意识地咬着手指,“廖姐放弃上诉,本来为这事,我懊恼极了,你说这两年,小志怎么办呢?光靠给保姆肯定不行,今天我跟我妈说了,你猜怎么着?老太太说她去给看着。问题不是谁来看着的事情,孩子心理是明白的,没有妈妈在身边,他根本不配合治疗,复健就没有进展。两年以后,肌肉萎缩,这孩子就完了!” 许卓然说着说着,心思又沉重起来。 “好了,那就过些日子,看看在哪个监狱服刑,咱们想办法弄个保外救医!”潘浩儒轻声安慰,这个建议不知是在有意哄她安心,还是真的可行。 许卓然突然脱口而出:“浩儒,这事你别管了,我想去找一个人,我觉得他能办到!” 潘浩儒好像并不意外:“林启凡,为什么要去找他?” “嗯!”许卓然笑了,“我说了,你不许怪我!” “好!”潘浩儒叹了口气,“你闯再大的祸,我也没怪过你,说吧!” “这件事原本跟他没有关系,可是两次施以援手,一方面说明他还是比较念旧的,还是想帮廖姐的。我甚至在想,你说他们俩人有没有可能发展发展呢?”许卓然又陷入了遐想之中。 潘浩儒初时很认真地在听,而听到这儿,他不由笑了:“你这脑袋里瞎想什么呢?pass了人家,马上就给人家找个下家。你可别这样,你要这样跟林启凡说,肯定好事也得变坏事,一定会谈崩的!” “不会吧?”许卓然认真地想了想,“而且我内心比较阴暗地想,他在深圳黑白两道好像都挺吃得开的,要是他出面,事情要好办一点儿。我其实很自私的。我不想让你牵涉其中。你现在是我的私有财产,我得妥善保护,不能让你受到一点儿伤害。” 许卓然的一番话,看似玩笑,但完全出自于她的真心。 潘浩儒听着,只觉得很贴心。 “奇怪!”他低语着,“我的卓卓怎么变了?也会心疼人了,居然也知道内外有别,在心里也明白区分个亲疏远近了!” “晕,你以为我傻呀!”许卓然低呼一声,“我在你眼里就这么缺心眼吗?” 电话里传来潘浩儒一阵大笑。 “浩儒!”许卓然压低声音说着,“我现在真的变了,患得患失,我成了为情所困、迷足深陷的傻女人了。” “是,傻得可爱!”潘浩儒话音稍滞,“卓,忽然想抱抱你!” 许卓然深深吸了口气,鼻子有些发酸,故作开心地说:“好呀,你飞回来,自己走到我面前,让你抱个够,那时候,我一定像个树袋熊宝宝一样长在你身上,好吗?” 潘浩儒笑了:“你激我?” “没有,我想……”许卓然不说话了,她的眼里不知不觉又充满了泪水。 “卓,卓?”潘浩儒知道,她又在难过了,“好了,怎么现在每次挂电话之前都要哭鼻子,这样以后我就不敢跟你通电话了!” 许卓然忍着泪:“不赖我,我没想哭,是你招我的!” “是,是我不好,你开心点儿!”潘浩儒柔声细气地哄着。 许卓然觉得心里暖暖的,终于神色一变,语调轻扬:“我明天要去深圳,不知道这件事给公司的员工带来什么影响,要过去安抚一下,还有想办法申请探视,见一下廖姐,公司下一步是维持现状,还是继续拓展。包括美国总部那边,还有深圳一些商场合同的履行。要去做一系列善后的工作。” “嗯!”潘浩儒认真地听着,不时应声,“需要立宁过去帮你吗?” “不用了,他刚回来,元亨那边的事情够他忙的,只是你一个人在美国,我……”许卓然再一次语迟,为什么面对最爱的他,自己总是在说抱歉,除了抱歉,还有什么可以给他的呢。许卓然突然暗暗的鄙视着自己,虚伪,你是一个虚伪的女人,为了所谓的善良与责任感,却一直在伤害那个最重要的人,这对吗?这值得吗? “觉得内疚,觉得抱歉?”潘浩儒问。 “还有心疼!”许卓然深深地点着头,虽然他看不到。 “那就记下来!”潘浩儒语气肃然,一本正经地说。 “什么?”许卓然没明白。 “记下来,像记账一样,把你每一天对我的内疚和抱歉记录下来,会计的借贷表会做吗?就记在贷方。这样等我回去,看看你赤字多少,以后慢慢地偿还,直到借贷平衡!” “情感账户?”许卓然笑了。 “是呀,这个词还是当初你给元亨的销售做培训的时候,我从你口中听来的,你还说做人、做业务都一样,不能一味地透支自己的情感账户,让上面出现赤字。当时我就在想,这个丫头,说别人最在行了,等有一天,看看你自己的账户上肯定是一片红色!”潘浩儒语气轻缓,柔柔的,带着一丝安抚和浓浓的暖意。 许卓然在他的声音里仿佛醉了一般。 “我挂了,我喜欢你刚刚说话时的感觉,我想沉浸在这样的氛围中睡个好觉!”她说,脸上终于呈献出释然的笑容。 “好,好好睡!”潘浩儒温柔地挂断了电话。 许卓然将无绳电话放回床头柜上,拉开被子,缩在其中,回味着刚刚的谈话,乐悠悠地渐渐沉入梦乡。 然而就在此时,卧室的门被轻轻推开了。 许母拿着一个苹果造型的小闹钟,瞪着她:“许卓然,54分35秒,国际长途!我明天就得打电话问你姐姐,这国际长途一分钟多少钱?” 许卓然惊愕地从被子里探出头来:“我的亲娘呀,你简直是大内密探008,您不会是监听我打电话来着吧!” 许母哼了一声:“别跟我耍滑头,这家里一针一线你动了,我都有数,还拿着我的身份证去开通的国际长途,还以为我不知道?” 许卓然瞪大着眼睛:“天呢,我求求您了,你也别打电话问我姐一分钟多少钱了,估计听到以后您就要晕倒了,以后电话费我交,您别管了,也别再监听我打电话了,我现在一想我打电话的时候,你就在外面拿着闹钟数着分秒,我就毛骨悚然的!” 许母抿着嘴乐了:“我听了听,这一个小时,你们也没说几句正经的,有这瞎聊的功夫,还不赶紧凑到一块去,还偏这么抻着,真不知道你们怎么想的?” “我晕倒了,我崩溃了!”许卓然倒在床上,蒙起被子,连呼悲惨。 “不对!”许母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重要的事情,两步走到许卓然床边,一把掀开她蒙在头上的被子,“我刚才好像听见你们说什么账户的事情,小然,感情好归感情好,这钱的事情可得弄清楚了。咱可不能占人家的便宜,这没结婚,就不是两口子,可不能要人家的钱。你在他公司里帮忙,拿工资可以,别的,可不许开口跟人家要,知道吗?” “哼哼哼!”许卓然木然地点着头,应着声,心想这是哪儿跟哪儿呀,她摇了摇头:“我现在终于知道为什么人老了,就要退休,哎,真的是跟不上形势了,什么都不懂,真没法弄!” “啊,你说什么?”许母仿佛没听清。 “我说,我好羡慕您,不上班,还有退休金可以拿,真幸福!”许卓然大喊着。 “哦,那我们当年上班的时候,比你们辛苦多了!”许母又给许卓然盖好被子,“得了,别胡思乱想了,早点儿睡吧!” “我是很想早点儿睡,我也没胡思乱想!”许卓然嘟囔着,妈呀,我这个唠叨的妈呀。 第九十二章 咖啡伴侣 第九十二章 咖啡伴侣 夜幕下的深圳,繁华依旧,然而分明又有了许多不同。 当许卓然再一次来到深圳,再一次走进水漾,看着空荡荡的办公室,她静静地靠在前台,这里曾经是她挥洒过一年汗水的地方,也曾经是她的避风港,然而现在,它什么都不是。 坚持还是放弃? 一个人置身在罗湖大厦13层的办公室里,透过高大的落地窗向外望去。在一片灯火通明的流光溢彩中,她隐隐地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你和廖永红,到底谁才是真正的命途多舛? 她喃喃低语,明知没有答案,却还是忍不住要去追问。水漾的事情一团糟,刚下飞机,就直奔两个商场救火,不是硝烟之火,却更加棘手。当廖永红被判刑的消息传开之后,商场的撤店通知一个接着一个,而店里的导购也开始纷纷请假有的干脆辞职不来了,杜江、晓颖、小米、张蔓甚至是胡姐都冲到了第一线。 不仅要和商场经理斡旋谈判、争取时间,还要替空场子的专卖店充当导购,现场卖货。直到现在,已经整整站了7个小时,她才心力交瘁地回到办公室,准备好了明天下一轮谈判需要的全部文件,然后,就在这儿默默地等着。 正在恍惚之间,手机响了。 是他。 “我到了,你在哪儿?”林启凡永远是那样沉不住气,或者是没有风度,许卓然看了一下表,刚刚8点。 她连忙应声说道:“我在楼上,13层的办公室里,你要不要上来坐一下?” 林启凡好像有些意外,迟疑片刻之后,干脆地一口回绝:“没兴趣,你不是想说,你们现在还在加班吧?” 许卓然笑了:“不是,当然不是,既然如此,就在楼下的咖啡馆吧,我马上就到!” 当许卓然出现在林启凡视线当中的时候,林启凡的黑咖啡刚刚上桌,闻着咖啡自然浓郁的味道,看着脱下黑色裙式风衣,坐在自己对面的许卓然,依旧是那件立领、蝴蝶结、荷叶边带着皱褶的维多利亚风格的白衬衫,下身也还是那条黑色的三层塔裙。 林启凡表情清冷,说不出是嘲弄还是玩笑,一开口就是:“从穿衣服来看,你倒是挺恋旧的!” 许卓然看了看自己的装束,明眸中闪过一丝疑惑:“这身衣服我在你面前穿过?” 启凡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又缓缓地点燃一支烟:“算上今天,你穿过三次,可是我们所有的见面加在一起,今天是第二十一次,这样一算,比例就很大了。” “二十一次?”许卓然愣了。 “是!”他移开唇边的烟,用中指在桌面上的烟灰缸里,熟练地掸了掸烟灰,烟灰薄薄的,轻飘飘。 “对不起!”许卓然无语了。 “对不起什么?是见的面太少了,还是你我的见面只是一种应付,穿什么无所谓,你根本没花心思在这上面?”林启凡目光阴冷,面色酷如冰霜。他喝了一口咖啡:“你喝点什么?” 许卓然看着他,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怔怔地,直到那目光让他感觉十分不适,他微微皱眉:“好了,说吧,找我什么事?” 而她却伸出手:“服务生!” “小姐,有什么需要?”服务生立即凑到近前。 “一杯黑咖啡,跟他一样!”许卓然指了指林启凡的杯子。 “好!”服务生闪身退下。 林启凡的手突然轻微地震颤了一下,而那半只香烟上面长长的烟灰随之突兀地震落,许卓然几乎感觉不到他这一细微的动作。 她只是下意识地瞥了一眼林启凡,恰巧一团烟雾又袅袅升腾上来,阻隔了她的视线。 林启凡心中暗暗苦笑,他曾经多希望能有另外一个女人,愿意陪自己一起喝黑咖啡,曾经他以为许卓然会是那个女人。可是后来的事实告诉他,她不是。然而今天,她偏偏又一次出现在他的视线里,而且居然要了和自己一模一样的黑咖啡。 滑稽,还有什么比这更滑稽的呢。 服务生将一杯盛在纯白色杯子里的咖啡端了上来。 “谢谢,再给我一杯冰水!”林启凡盯着服务生,口气和缓。 当浸着柠檬片的冰水放在桌子上的时候,林启凡看着许卓然:“喝吧,黑咖啡要趁热喝!” “好!”许卓然点点头,原本她的视线完全被乘咖啡的杯碟所吸引,因为她发现这纯白的杯子和碟子,看似普通,实际却蕴含着主人独特的匠心,那碟子上面一片烫着金粉的树叶,脉络清晰,十分生动,而杯子的一侧有一朵小小的雏菊,微微转动杯子,那花与叶,根与茎,就紧紧相连,仿佛长在一起,徐徐如生。 有意思。 所以当林启凡示意她的时候,她想也未想,端起咖啡就是一口,谁知这一口,带给她的感觉太生动了。 “烫?”林启凡笑了,“咖啡有油,所以在咖啡最上面,会形成一层油脂。油脂把热气裹住,所以你看起来,它不会冒烟,好像不烫,其实这第一口是非常烫的!” 许卓然点了点头,刚刚一口下去,嘴里蔓延的全都是苦,原来黑咖啡闻起来虽然香浓,但喝起来真的是不怎么样。 “除了烫,再就是苦!”林启凡深深吸了一口烟,“因为你喝法不正确!” “不正确?”许卓然苦着脸,瞪着他。 林启凡将自己面前刚刚要的那杯冰水推到她面前:“黑咖啡的喝法,不是把舌头当成高速路。一口下去,把咖啡直接咽下,那就只有你现在的感受。正确的喝法应该是……” 林启凡端起面前的咖啡,像给一个小学生一样做着示范:“喝下一小口,让它在舌头上稍稍停顿,舌尖慢慢翻动含在口中的咖啡,让所有的味道充分地释放开来。这样,你才能发现,咖啡的味道是有层次的。先苦后涩、由涩至甜。” 许卓然拿起面前的冰水喝了一大口,这才觉得自己的味觉又恢复了。然后端起咖啡杯小心翼翼地,按照林启凡教诲的那样,默默地分解动作,果然这一次似乎感觉好多了。 “那咖啡咽下去以后,感觉嘴里一丝淡淡的甜意!”她看着林启凡,欣喜地说道。 “这就是回甘,也是咖啡真正的味道。可惜,被那些奶精、方糖所谓的咖啡伴侣搞的不伦不类,把咖啡便成了巧克力奶!”林启凡面上的表情居然有些怅然。 许卓然突然她收敛了笑容:“为什么要在我喝完第一个口又烫又苦以后,才告诉我正确的方法?” 林启凡冷冷地“哼”了一声,接着他话锋一转单刀直入的问道:“你想喝黑咖啡,就是想讨好我,不是吗?” “是,我承认!”许卓然的神情带着些微微的惆怅,“不过我有些庆幸,今天我要了这个黑咖啡,一直以为喝咖啡的人,有些小资,有点儿刻意作出来的情调,没有品茗的那种真正的淡远的意境。但是今天我才明白,咖啡不是速食饮料,它也是有内涵有魅力的!” “嗯!”林启凡面容终于缓和开来,将那只即将燃尽的香烟掐灭在烟灰缸里,“接下来,你大概会说我就像咖啡一样,只要用心揣摩,也会发现我身上的种种闪光点,对吗?” 许卓然瞪大了眼睛望着他,一时无语。 林启凡一阵大笑,他的笑声那样肆意,仿佛这里不是放着悠扬曲调的安静私密的咖啡馆,而是路边的大排档。 “你找我,为了廖永红和水漾的事情?”林启凡止了笑,第一次,在他和许卓然的谈话中,他心平气和又庄重认真。 许卓然点了点头:“我突然很茫然,不知道该怎么走接下来的路。廖姐的事情,你究竟知道多少?” 林启凡身子向后一歪,斜靠在舒适的沙发中,找了一个合适的角度,他又点燃了一支烟:“应该不比你知道的少!” “包括她的孩子?”许卓然望着他,心思百转。 “是!”他吐了一个大大的烟圈。 “我不知道能以什么立场来请求你?”许卓然斟酌着措辞,“作为她共同的朋友,能一起商量一下,给我些意见吗?” 林启凡看着她,目光阴冷,语言犀利如锋:“我其实很奇怪,许卓然,你不觉得自己很背吗?或者说有一点儿克人吗?你爱的人,潘浩儒,现在成了废人。而你的朋友兼老板,廖永红,置身监狱。就连我,刚刚跟你走的近点儿,就差点破产。我真想请个算命的人,好好给你看看,你的命是太贵了,一般人承受不起。还是太贱了……” 出乎意料的,许卓然没有强烈地反弹,听完林启凡的话,她只是静静地端起面前的那杯黑咖啡,仿佛是极品美味一般,连口气儿都没喘,一饮而尽。 然后,她紧紧闭着嘴唇,绷了好一会儿,唇边才浮起一丝淡淡的笑容:“我想,人生在世,每个人的苦与乐都是差不多的。只是有的人,苦乐参半,紧紧相连,这样,苦中有乐,他便不觉得苦了。而也有的人,是所有的苦集中在一起,身在其中的时候,会觉得苦海无边,难以承受。但是这样的人,他们还有希望,只要一想到,事事往往是先苦后甜,在这无数的苦之后,便会否极泰来,身处希望之中,也不算难过。而还有一种人,当他身处幸福的时候,他不曾珍惜,就是没有苦作对比的时候,给他甜,他也不觉得甜。而当苦真正来临的时候,除了追忆,他还有什么呢?这样的人,才是最苦的。” 当她说这番话的时候,原本面无表情独自抽着烟的林启凡神色微变,冷酷的面色初时如同寒冰,而半晌之后,他笑了,笑得十分落寞与凄凉:“你说得对,你们是先苦后甜,我是最后一种人,甜的时候没有珍惜,而一切都没了的时候,现在才是最苦的。” “不是。”许卓然招了招手,“服务生,再给我一杯黑咖啡!” 林启凡拦住了服务生:“你胃不好,少喝点这个!” 许卓然笑了:“我现在觉得满口回甘,感觉很好!” “先生,到底要还是不要?”服务生看着林启凡。 “给她拿一杯热巧克力奶!”林启凡瞪着服务生,仿佛是咬牙切齿地说出这句话。 许卓然不禁鼻子一酸,目光中忍不住有泪花闪过,她转过脸去:“对不起!” 林启凡轻“哼”了一声:“用不着!” 许卓然再一次对上林启凡的视线:“如果没有先主为主,没有潘浩儒在先,我会爱上你的!” 说完,她站起身:“廖永红和水漾的事情,如果你不想管,或者为难就算了,我现在相信,你已经做了你该做的,因为你是外冷内热的,虽然外表冷酷,但内心温柔善良。希望你可以很快找到你的奶精、方糖和伴侣。黑咖啡的回甘虽然令人着迷,可是生活中原本就有太多的压力和苦楚,我们还是努力与糖为伴吧!” 脸上是释然的柔和的笑容,挥了挥手,拿起包,不等他表态,就匆匆离开了。 林启凡站起身,看着她的背影,想了想,终于还是没有移步,依旧坐下,看着桌上的两个咖啡杯。 一个是空空的,一滴不剩,那是她的。 另外一个还有三分之一,是自己的。 林启凡看着窗外的夜色,怅然心语,林启凡,你真的喜欢喝咖啡吗?黑咖啡?他认真地回忆着,好像他从来没有喝过。原来,一直以为,他所喜欢的,不过是黑咖啡带给他的感觉和意境。 而不是咖啡本身。 “先生,您的热巧!”服务生将一杯热气腾腾的巧克力奶端了上来。 林启凡看着那袅袅升腾起来的热气,和那甜腻腻的味道,他皱着眉,用小勺轻轻搅着,仿佛像喝什么毒药一样,一小口、一小口喝着。 这是他第一次喝这种东西,以前对于这种像小孩子喝的“阿华田”一样的东西,他从来是嗤之以鼻的,而今天却一反常态,一整杯巧克力奶他全喝完了,原来,这就是她说的:“要努力与糖为伴?” 第九十三章 痛定思痛 第九十三章 痛定思痛 在位于北环路西丽片区的劳教所接待室里,许卓然见到了廖永红。 一头漂亮的长发被齐耳的短发所替代,没有了脂粉的妆扮,一身囚服在身的她,虽然精神还好,但是在窗外洒进来的阳光的照射下,她的皮肤看起来居然有些晦暗,在她身上现在仿佛只能看到年华不复、人到中年的感觉。 面对着她,许卓然拿起电话,竟不知该如何开口。 廖永红唇边钩起一丝微笑,依旧是那样风清云淡,她拿起挂在面前的电话:“小志,还好吧?” 许卓然默默点头。 “廖姐,公司的事情……”许卓然刚要开口。廖永红看着她,淡然一笑:“做不下去了,是吗?” “美国那边,已经正式发来函件,要求中止代理协议;而各个商场也已经向我们提出了撤店的期限,现在我们库存的货品至少要到明年3-4月份才能消化完成,而导购和员工……”许卓然稍稍停顿下来,是的,今时今日的局面,她真的“扛”不下去了,可是这样的话要怎样才能说出口呢? “做不下去,就关了吧!”廖永红轻声叹息一声,“一年,这应该不是历史上寿命最短的公司吧?” 她居然笑了,眼中波澜不惊,而唇边仍然是淡然而幽雅的笑容。 “廖姐?”许卓然大感意外,“关了?真的要关了吗?” “不然能怎样?还能继续下去吗?”廖永红的目光直愣愣地盯着隔在两人中间的那扇玻璃,“卓然,放弃吧。这是在中国,一个企业的老板,她的荣辱与这个企业是生死相连的。就算你想把水漾转手,第一现在没人肯接。就算有个愣头青接了,渠道和终端已经先入为主了,这个牌子,没戏了!” “也许,也许可以起死回生!”许卓然注视着廖永红,“关了它,你和小志以后怎么办?” 廖永红脸上的笑容终于淡去,她伸手捂着自己的嘴,仿佛很激动,过了好久,才说道:“谢谢你,卓然,我没想到,在自己最背的时候,你还能这样为我打算。放心,像我这样被人骗过、也骗过人的人,不会那么傻不给自己留后路的,你放心好了。公司的事情顺其自然吧,如果可能,就妥善地处理好员工的遣散问题,其他的你不用顾虑!” “廖姐!”许卓然还待开口,而会面时间已经结束了,廖永红被警务人员带离,许卓然站起身愣愣地看着,半晌无语。 茂业百货采购部谈判间里,一边坐着许卓然、杜江,而对面的则是采购部高经理。 “许总,你们打算哪天撤店?我们晚上留人,全力配合你们!”采购部高经理面上带笑,态度亲切。 “高经理,我们进店的时候您都没这么配合,现在就这么着急让我们清场?”杜江接过话茬,眼神儿透着一丝轻蔑。 “小杜儿,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店里的情况,上边考核我们是平方米平效,每平方米都有销售额指标在上面压着。你说你们这两个月销售下滑这么厉害,我也是没办法,马上就是元旦、春节的销售旺季,我肯定要引入新品,拉一下销售!”采购部高经理收起了脸上的笑容,目光直视着许卓然。 许卓然看着他,眼神儿一眨,笑了笑说:“高经理,如果真是因为销售额的问题,恐怕不应该我们清场。水漾确实比前几个月,销售额有所下降,这是事实。但是就你们整个化妆品区的总排名,水漾应该还在前五名,末位淘汰,不应该是我们出局吧!” “是,道理是这么讲!”采购部高经理点了点头,“其实许总,大家都是明白人,原本我们也是想在商言商,只要有钱赚,我们何必要赶你们走,再引入新的厂家?培养一个新的品牌,多累呀!不过,你们原本就是拿的美国代理,我听说下一季的代理权,美国水漾总部迟迟没有签给你们,况且就是签给你们,依现在的情况,你们又能运营多久?再说了,现在水漾的顾客都是原来那些老顾客,因为用你们的产品好,所以才一直继续用下去。可是新顾客,根本进不来,听到那些花边新闻小道消息,新顾客是不会选这个牌子的,对不对?这样下去,迟早你们会撑不住的!” “高经理!”许卓然示意他停下,果然厉害,连水漾顾客群体配比和销售额来源都分析的这么清楚了,再说下去也毫无意义。所以只有把心一横:“好了,我们可以撤店,但是前提是你们先把之前所有的账款清掉,只要钱一到账,我们当天晚上就可以撤!” “这个,”高经理端起面前的杯子,缓缓喝了一大口水,“这个我做不了主,按合同,是撤店以后三个月内结清所有的款项。您现在这个要求,不是故意为难我?” “合同?”许卓然笑了,“如果按照合同,那么我现在是不会撤店的,对吗?” “这个,”高经理摇了摇头,“许总,我只是一个部门经理,这个我做不了主!” 听到这句话,许卓然腾地一下站起身:“那就请高经理逐层上报吧,其实我也不是刻意相逼,大家都是打工的,我这样做,只不过是想给员工多争取一些补偿金,希望您能明白!” 说完,不等高经理表态,拿起桌上的包看了一眼杜江,转身就走。 “哎,许总,那今天下午,你们得有人来替班,这店里不能空岗啊!”高经理在身后喊着。 杜江紧随其后,与许卓然一道出了大门。 “下一个,天虹商场!”上了出租车,许卓然看了眼杜江,“今天把难缠的都搞定!” 杜江意味不明,愣愣地问着:“有戏吗?您刚刚跟他们说的,先结款再撤店?” 许卓然把头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你说呢?现在是他们急,咱们不急。如果没有下家等着,他们不会催咱们撤店的,肯定是后面的条件比咱们谈的高,又想趁早上市,抢着元旦和春节,好好促一促销售,所以我猜,这周是他们最后的期限。所以才会扛一下,帮咱们最后争取一点利益。” 杜江回过头看了她一眼,那目光中满是专注,清澈的神儿中透着一丝忧郁,他仔细地想着许卓然的话,正在这个时候,电话响了,杜江从口袋里掏出一看,正是高经理的,他回过头对许卓然笑了笑:“是高天明!” “哦,响几声再接!”许卓然依旧闭着眼睛,靠在车上,有些神情倦怠。 “好!”手机一遍一遍地响着,当杜江最后接通的时候,手机里立即传来高经理雷鸣般的声音,“杜江,你干吗呢?半天不接我电话!” “高经理,我改震动了,没听到,什么事?”杜江的语气一如平常。 “告诉你们许总,今天下午我们的会计会给我出一张对账单,然后给你们传过去,要是没什么问题,明天就可以给你们打款!”高经理说着,仿佛是在邀功,又像是在讨价还价,“我这可是跟我们总监磨了半天,特批下来的,你们明天晚上撤店,利索点,别给我找麻烦!” “好,放心吧!”杜江挂断了电话,回过头看着许卓然,“明天打款!” 许卓然这才睁开眼睛,点了点头:“这帮人,真是势利的很。杜江,各店的导购,你让晓颖统计一下,没有打招呼就擅自离岗的,把工资算到月底,奖金和提成照付,不过需要她们回来签一份离职单,做好盘点和交接工作。没提出辞职的,还坚守岗位的,奖金要适当多倾斜一些,除了奖金和提成以外,再补三个月工资。” 杜江点了点头。 “你和晓颖,你们有什么打算吗?”许卓然对上杜江的目光,内心十分愧疚,也就是说,水漾结束以后,他们两个同时失业了。 “说实话?”杜江面色忧郁,“我们之前也讨论过,但是也没什么决定。也有一些其他品牌的厂家,找过我,要挖我过去。可是咱们这边没到最后一步,我们都舍不得离开。” 许卓然抿着嘴唇,苦涩而遗憾:“杜江,我的事情,不知道晓颖有没有跟你说过?” 杜江摇了摇头:“没有,晓颖跟我说过,关于她的事情,细无巨细,她全都会告诉我,然而涉及别人的,即使我们成了夫妻她也不会说。” 许卓然听了,大为感动,晓颖真是一个值得一辈子做朋友的人:“你们想留在深圳,还是可以另做打算?我的意思是,北京,有没有考虑去?” “许总?”杜江愣住了,他茫然地摇了摇头,随即又仿佛恍然明白,“你是说,你要回北京?” 许卓然叹了口气:“我也不知道,这边结束了,我要回北京,然后去美国,去陪他。之后多久回来,不一定。但是不管在深圳,还是在北京,如果你们愿意换个行业发展,比如说珠宝、房地产,我可以安排。” “懂了。”杜江思索着,“从感情上讲,我愿意跟着你干,我想晓颖也是一样,因为跟着你不仅可以学到东西,还心情愉快。可是从理智上讲,朋友的公司毕竟不是你的,你安排我们进入他的公司,对你影响不好,所以……” “不是,杜江,你别误会!”许卓然连忙打断他,“我这样安排,绝不是因为你们俩没有能力、没有出路,而是因为你们有能力,为人又好,所以我才希望能妥善安排,以后等我回来了,我们还能一起工作。” “卓姐!”杜江突然变了称呼,他目光真挚,话语诚恳,“你别为我们操心了,放心让我们自己闯闯,等你从美国回来了,你招呼一声,我们再跟着你干!” 许卓然看着他,清秀的脸庞上坚定如斯,是啊,各人有各人出路,自己真的该放手了。 第九十四章 悠悠我心 第九十四章 悠悠我心 办公室里,许卓然对着一撂彩色信纸,已经呆呆地愣了半天,多少年没有写信了?习惯了电话和email来解决一切有关信息沟通的问题,可是现在,她必须要写一封信,给廖永红,因为探视是一个月才能申请一次的,除了探视就只有通过信件沟通了。 刚刚落笔写了一个开头,门外就有人敲门。 “进来!” 她头也未抬,因为现在办公室里就只剩下胡姐:“胡姐,我下午要去看一下小志,您跟我一起去吗?” 没有声音。 她抬起头:“是你?” “是我!”他坐在她的对面,“都结束了?” “是,都结束了!”她笑了,苦笑。 “剩下的货打算怎么办?”林启凡看着许卓然面前的那张信纸,他下意识地一瞥,“廖姐,写给她的?” “是!”许卓然点了点头,“商场的账款全部结回来了,员工也遣散了,所有的账目审计看过以后就会暂时封存,一切等她出来再定。今天是我们最后一天在这儿,说来也真巧,你是我们最大的合作伙伴,第一次来我们的办公室,却也是最后一次,在即将关门的这天。” “明天之后,你会在哪儿?”他问。 许卓然对上他的目光,仿佛是第一次心平气和近距离的对视,许卓然发现,林启凡长得绝对不算帅气,但是他的形象十分硬朗,有些霸气,而在他端正、深沉的外表下居然隐藏着一丝不易被察觉的亲切感。 是啊,以前没发现,许卓然自嘲地笑了:“谢谢你,收留了那么多水漾的员工。” “你错了!”林启凡并不领情,“生意就是生意,没有人情可讲。我收留那些人,是因为她们是你带出来的,你们的培训和管理比较到位,我用这些人可以很快上手,坦白地讲,水漾入市一年,虽然这样倒了,但是从中我看到了商机。我已经和同仁堂达成协议,以他们的品牌,研发和生产咱们中国自己的功能性化妆品,并在三年内,专供医药渠道,而吸取你们的教训,我入股投资,在这个项目上享有控股权,也就是说未来这个品牌是属于我的。” 许卓然认真的倾听,有惊讶,更有赞赏,脸上一直保持着和煦的笑容。 林启凡有些意外,他微微侧目:“你笑什么?” 许卓然看着他:“开心!” “开心?为什么?”林启凡愣了,“我在你身上看到商机,你辛苦了一年,白白替他人做了嫁衣,你还开心?” “是的,我开心!”许卓然点了点头,一本正经地说,“本来我还有些沮丧,觉得自己这一年白干了,虽然从上市到迅速占领市场,水漾的操作有成功的地方,可是在化妆品这个领域里,一年的生命周期,太短暂了,不会给这个行业留下什么,用不了多久,大家都不会记得曾经还有这样一个牌子。可是刚刚听了你的话,我真的非常开心。半年或者一年以后,在药店、商场里看到我们自己的功能性化妆品问世,我会自豪,因为这个概念的引入有我的付出,对吗?这也证明了我们当初的探索和尝试是有意义的,有价值的,所以才会被复制。谢谢你,你让我突然觉得没有遗憾了!” “自作多情!”林启凡看着她,半晌才从口中挤出这样一句评语。 许卓然一阵爽朗的笑声响起。 “对了,你们剩下的货呢,打算怎么处理?”林启凡掏出烟,冲着许卓然示意着。 “自便!” 点燃手中的香烟,他继续刚刚的话题:“我听说,你们货积蓄了不少,现在所有的卖场都撤店了,也没有导购,剩下的货放着也就是等着过期。不如低价出给我吧,元旦、春节的时候,我可以当赠品消化出去!” 许卓然站起身,走到窗前,伸手推开了窗子,新鲜的空气涌入,她深深吸了口气,回过头冲着林启凡微微一笑:“是小米告诉你的吧?” “小米?”林启凡说,“是!” “剩下的货,您就别操心了,我自有办法消化出去!”许卓然自信满满。 林启凡一脸疑色:“你?你有什么办法?” 许卓然眼神儿微眨:“林总,我可不敢告诉你,我也得留一手儿,不是吗?” 林启凡瞪着她,深深吸了一口烟:“你这样一说,我倒更有兴趣了!” 许卓然从椅子上拿起外衣,走到门口儿,回身看着依旧端然稳坐的林启凡:“如果你能帮我一个忙,我会告诉你。这对你以后做化妆品,应该说会是一个秘密武器。” “哦?”林启凡站起身,“什么忙?” “走吧,去了就知道了!” 当林启凡的车开到南山中海丽苑,在一幢独栋别墅前停下的时候,林启凡面色沉静,他摘下了脸上的墨镜:“廖永红的家?” 许卓然点了点头,从车子后座上拿下那两大袋玩具和食品,向前走去。 林启凡初时有些犹豫,他靠在车门上,看着许卓然的背影,她微微有些吃力,步子越走越慢,林启凡扔掉手中的烟头,紧走几步,从她手中接过了袋子。 按动门铃,这一次开门的是一个年轻的女护士,她看到许卓然,先是一愣,随即便热情地打着招呼:“卓然,你来了!” “是,小悠,你在这儿,一切还好吗?”许卓然拉着她的手,仔细打量着她的神色,“嗯,看起来好多了,高原日晒斑都淡了,皮肤也润泽了。” “嗯,高原红也没了,人也变漂亮了!”小悠人如其名,一幅乐天派,拉着许卓然笑嘻嘻地说着,然而目光一闪,看到了林启凡,“这位,是你的那个他吧?” “哪个他,别胡说!”许卓然立即开口介绍,“这是林总,是廖姐的朋友,也是我的朋友!” “哦,不好意思,我弄错了,林总好!”小悠热情地寒暄着。 “小悠,谁来了?”四五十岁的阿姨从里面走了出来,“是许小姐呀!小悠你也是,怎么还站着呢,快进来吧!” 于是众人这才走进客厅,坐在沙发上,小悠和阿姨忙着倒水和寒暄。 “阿姨,小志最近怎么样?”许卓然环视室内,房间依旧整洁有致,看来在这几个月中并没有因为女主人不在家,而荒于打理。 阿姨坐在许卓然的对面,拉着小悠的手连连赞道:“多亏您把小悠给请来了,要没有她,我真弄不了这孩子了,饭也不吃,觉也不睡,整天直愣愣地望天,那眼神儿冷得吓人。这大小便又不受控制了!” 说着,眼圈又渐渐红了起来。 “是,小悠是学医的,又兼修了心理学。在北京宣武医院的神经内科工作了好几年,治疗过很多心智上有问题的患者和脑瘫的患者,原本她也在青海支教,这次听说廖姐的事情以后,二话没说就飞过来了,要没有她,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了!”许卓然看着小悠,由衷地称赞着。 本来刚刚一进门,林启凡微微有些发蒙,一时搞不清状况,然而从许卓然的一番话中,他才明白。这个小悠就是许卓然搬来的救兵,只是他微微有些莫名,不由开口问道:“孩子情况真那么严重吗?需要请医生和阿姨在家里照顾,那为什么不送专门的康复医院呢?” 小悠笑了,在她那张清秀的瓜子脸上,闪烁着一双又大又亮的眼睛,对上林启凡打量的目光,她说:“林总应该没有小孩儿吧?” 林启凡眉头微皱:“没有,怎么了?” 小悠笑容不减,眼中波澜不惊,闪烁着灵动的智慧,她说:“孩子与大人不同,在熟悉的环境中、亲人的鼓励下,训练效果才会更有保证。这就是所谓的封闭环境和广场环境的差异,尤其是这类孩子,他们往往更敏感,即使是在医院、康复中心,也要有固定的辅导人员,而且家人一定要陪伴左右,否则训练通常是无法进行的。” 林启凡连连点头:“懂了!” “走吧,上楼看看小志!”小悠站起身,期待的目光看着许卓然和林启凡,“这孩子从小没接触过什么人,很封闭。所以我现在每天都会推他到外面走一走,让他去看看更多的人,看看别人的世界,刚开始他很抵触,最近好多了。” “好!”许卓然把目光投向了林启凡,“走吧,一起上去!” 林启凡瞪着她,小声嘟囔了一句:“我没说不去呀!” “呵呵!”许卓然和小悠都笑了。 上了二楼,轻轻推开那扇门,许卓然和林启凡都惊呆了。 门打开的一瞬,小志正趴在地上,用力地向外爬着,他抬起头,呆滞地目光对上许卓然和林启凡的时候,突然像发脾气一样,把头用力摔在地上,四肢也随即像被抽去了力量一般,毫无生气地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许卓然的惊讶是,几个月前,那个孩子在床上一动不动,而现在他可以爬了。 而林启凡的惊讶是,6岁大的孩子还在爬,以前他的理解是,她的孩子是智力有问题,比别的孩子傻一点儿,但是没想到会这么严重。他在不经意见一抬头,看到了那个精心布置出来的天空,他也像许卓然第一次见到时那样,被深深地震撼了。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小悠,她轻轻走过去,也像小志一样趴在地上,悄悄凑到他的耳朵:“小志,你好棒呀,你一定是听到外面的声音,以为妈妈回来了,所以想爬过来,让妈妈看看你有多棒,对不对?” 小志没有说话,因为他根本不会说话。 小悠轻轻地托起他的脸,在他的脸上分明有泪水的痕迹,看到这一幕,许卓然的泪水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林启凡也觉得鼻子发酸。 小悠搂着他的头,轻轻拍着他的背:“小志真乖,妈妈要是看到你现在的样子,一定会非常高兴的。姐姐知道小志还可以做得更棒,我们天天练习,等有一天,小志可以走了,那时候,妈妈也就回来了,小志自己走到妈妈身边,好不好?” 不知小悠的话,小志听懂了多少,只是他安静了,眼泪也不再留,在小悠的怀里渐渐睡着了。 小悠刚想将他抱起,只是稍稍有些费力。 “我来!”林启凡蹑手蹑脚走了过去,从小悠手里接过小志,将他抱到床边,一只手掀开被子,然后小心翼翼地将小志放在床上,又为他轻轻盖好被子,掩了掩被角。 三双眼睛,久久地注视着孩子的小脸,气氛压抑而凝重,没有人离去,也没有人说话。 也不知过了多久,阿姨悄无声息地走上楼,轻轻拍了拍小悠和许卓然的肩膀,大家才跟着她慢慢下楼,从二楼到一楼,不过两层台阶,然而却仿佛两重天。 再次坐在沙发上,林启凡长长叹了口气,环视室内,他自言自语道:“廖永红,太逞强了!” 阿姨对上他的脸,审视着,仿佛不认同一般,她说:“小红要是不强,早就活不过来了!” 许卓然这才发现,阿姨没有穿拖鞋,只在脚上穿了一双粗毛线织的毛袜子:“阿姨,您这是?” 阿姨叹了口气:“还是小悠提醒我的,说这孩子你别看他什么都不懂吧,可是他知道,一听到脚步声,开门声,他就闹,所以我和小悠现在在家里,都不敢穿鞋,什么鞋都有声儿,这孩子没妈,真是可怜。孩子心里天天都盼着呢!” 许卓然听了,惊讶地看着小悠:“小悠,你也没结婚,没孩子,你怎么这么了解孩子的心理?” 小悠笑了,一脸天真:“要感谢书呀,书真是个好东西,古人说‘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一点儿不假,我这些都是书上写的。孩子的行为,都是心理活动的反映,任何一种行为,都有他的理由。所以只要细心观察,就能够读懂孩子心理在想什么。然后跟他交流,他就会信任你。其实不只是孩子,大人也一样,不管是多么孤僻难驯的人,只要是用心去体味,一样可以走进他的世界,了解他,帮助他,改变他!” “小悠,你真有才!”许卓然一脸崇拜,她扭脸看了一眼林启凡,“是吧,看到强人了吧!” 林启凡脸上的神色仿佛并不认同:“为什么你走进一个人的世界,了解他、帮助他,最终是为了要改变他?你这是不是也算是职业病,把任何人都当成病人?” 小悠愣了一下,随即大笑:“有意思,我先不回答你这个问题,不过从这句话当中,我可以肯定,你是有问题的,需要心理治疗和干预。” “我有问题?”林启凡啼笑皆非。 “对,我刚刚的那句话中,说了很多的目的动词,可是你只抓住了‘改变’两个字,你对这个词敏感,为什么呢?潜意识里,你拒绝改变,可是理智上,你又需要和期望改变,对吗?”小悠紧盯着林启凡的眼睛,唇边的笑容一直在扩大。 林启凡哼了一声:“难怪人家都说,学医的女人可怕,搞心理学的女人更可怕,又是学医,又搞心理的女人,简直是女巫,恨不得见一个人就给剥光了解刮,还得来个精神统治,太可怕了!” “晕,林启凡,你注意措辞!”许卓然低声警告。 小悠连连摆手:“没事,他这么说,是一种病态的呈现,他自己控制不了,卓然,你说我去青海一年,怎么这社会上这么多心理亚健康的人,我现在简直觉得自己太稀缺了,需要我拯救的人太多了,这样吧,看在你的朋友分上,我免费给他治吧!” 林启凡瞪着眼睛,看着这个似乎从天而降的女孩,居然无言以对。 许卓然扑哧一声笑了起来:“小悠,你错了,他可有钱呢,你给他治,不但要收钱,还得多收,哪怕你以后把诊费捐出去呢!也是造福人类呀。” “对,还是你有市场意识,这个我就自叹不如,看来以后我还得看看营销方面的书!”小悠一脸郑重连连点头。 林启凡腾地一下子从沙发上站起来。 小悠也站了起来:“你是要摔门而走,还是要一杯冰水?” “我?”林启凡瞪着她,“别告诉我这两个举动,又代表什么病态、什么表现之类的?然后你又啰啰唆唆说上一大堆!” 小悠和许卓然几乎与此同时一阵爆笑。 小悠搂着许卓然的肩膀,指着林启凡:“瞧吧,他肯定有问题,紧张的防预心理多严重!” 许卓然看着小悠,又看了看林启凡,笑得像个狐狸。 在一旁坐着的阿姨,一头雾水,听不懂她们在说什么,也看不明白她们为什么会笑,只是觉得这样一来,仿佛驱走了满天的乌云,心情也跟着舒畅起来。 第九十五章 王子归来 第九十五章 王子归来 青年公寓里,许卓然在卧室里收拾着衣服,这是自己在深圳的最后一晚,收拾行李的同时也在重新梳理心情。 处理完了公司和员工的事情,又去看了小志,现在有小悠在,可以暂时放宽心;上午去邮局给廖永红寄了些生活用品和信件,在把包裹和信件递出的那一瞬,仿佛心中一直盘踞的那块大石被忽然间移开了一般,只觉得释然和轻松。 现在,只剩下将自己的衣物装箱打包,然后乘明早的飞机返回北京,一周以后,从北京飞往美国,经芝加哥转机,而目的地就是哥伦布俄亥俄州立大学医学院脊骨损伤研究中心。 那里,伴着潘浩儒,应该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许卓然想到这儿,突然放下手中整理了一半的衣物,坐到书桌前面,打开笔记本电脑,上网搜寻着关于ohio州立大学医学院脊骨损伤研究中心的介绍。 很奇怪,她曾经清楚的记得,最初潘浩儒是前往美国纽约的shepherd中心,那儿是全美最大的标准脊髓损伤中心。由世界知名的脊髓损伤专家dr.aplle领导,并且是美国脊髓损伤协会(asia)的所在地。 那里不仅有良好的icu设备,并且有以骨科、泌尿科及普通外科为主的创伤外科,可进行各种脊柱手术和临床治疗;更有良好的康复条件及pt(体疗)、ot(作业治疗)、ht(水疗)、rt(呼吸治疗)、st(言语治疗)及支具等康复医疗专业队伍。 为什么会转入现在的这家州立大学的医学院呢? 网上关于医学院的中文资料十分有限,而英文的许卓然又看不太明白,打开skype和msn,潘浩儒都不在线。 许卓然拿起电话,想拨,又忍住了,算了,为了照顾她的时间,他一直是随时接听电话的,自己好像也没有考虑过时差和他的休息时间,真是糟糕,许卓然暗暗自责。今天在廖永红家,相较于小悠对待小志的耐心和细致,许卓然深深反省,对于潘浩儒,自己简直糟透了。 就在她心事无限,想东想西、暗暗烦恼的时候,晓颖探着身子:“卓姐,你睡了吗?” 许卓然一回身:“没有!进来吧!” 坐在床上,一向爽快的陈晓颖却欲言又止了:“卓姐,你这次一走,是不是就不回来了?” 许卓然点了点头:“应该是!” 看到陈晓颖目光一黯,她又说道:“没事,晓颖,我们还有共同的事业呢,这段时间,你好好做,没准儿这就是我们以后翻身的出路呢。对了,这房子年底到期,我又续了半年,你放心住着吧。虽然业务结束了,可是公司体制还在,你和杜江的保险也还在交着,跟上面说的也是半年以后才全部结束,所以这半年基本工资也还会发,这期间有任何事情,就找胡姐商量,她是廖总的亲信,可以代表廖总。” “卓姐,你把所有的人,都安排得妥妥的,可是你呢?我听胡姐说,除了当时发工资时你借给公司的那笔自己的钱以外,你没有要多余的补偿和奖金,为什么呀?你拿多少,大家不会有意见,就是廖姐也不会过问的!”陈晓颖情真意切,目光炙热。 许卓然摇了摇头:“不是我清高,也不是我不爱钱,虽然我不知道公司现在账上的钱,最后能不能全部归属廖姐,但我总是希望能多给她留一点儿,我也说不上是为什么,只是觉得,这样心里会舒服些!” “我懂了!”陈晓颖点了点头。 “你们呢,什么时候办事呀?”许卓然话题一转,目光中含着笑意,打量着她的神色。 “办事?”陈晓颖笑了,丝毫不见羞涩,“今年春节先跟他回家见家长,说不定他父母看不上我,还棒打鸳鸯呢!” “哈,不会!”许卓然笑了,“杜江是个稳妥又负责任的好孩子,他既然要带你回去,就是有十足的把握,一切都安排好了,你不必担心!” 陈晓颖点点头:“卓姐,明天我和杜江去送你!” “不用,送什么呀,我现在对机场这么熟,就跟进我们家小区大门一样,不用送!”许卓然开着玩笑,其实,她是不想面对离别,记忆中好像每次出差,不管是在机场、还是在火车站,她从来没有被亲朋送过,没有人送,因为她不想要那种离别的伤感,而没有人接,是因为……” 因为什么呢?她突然想起了林启凡的话,也许自己真是天命孤星。 看她脸上神色忽明忽暗,陈晓颖有些糊涂了:“卓姐,我们真的想送你!” “啊!”许卓然缓过神儿,点了点头,“好!” 第二天一早,陈晓颖和许卓然打车直奔深圳机场,很奇怪为什么没有看到杜江,当许卓然问起的时候,晓颖除了诡异地笑笑,就是闪烁其词,许卓然暗暗奇怪,然而当她们下了出租车,提着行李,走进候机大厅的时候,远远地看到一群人。 许卓然完全呆住了。 紫色的套装,雪白的衬衫,精致的妆容,整齐化一的微笑,每人手中一支白色的太阳花。一百多个漂亮的女孩子,齐刷刷站成几排,不仅是许卓然,整个机场候机楼的人都看呆了,最初还以为是哪个航空公司空姐的表演。 可是看看又觉得不像。 许卓然站在那儿,杜江不知从什么地方推来一辆行礼车,上面放着一个大大的三层蛋糕。 “水漾一周岁生日快乐!” “卓姐一路平安!” 于是,许卓然像步入星光大道,颁奖礼上的明星嘉宾一样,她走到每一个人面前,从她们手中接过那只太阳花,然后热情地拥抱她,她的脸上一直保持着甜美的微笑,正如每一次面对她们,给她们开会、培训、做示范时一样,虽然鼻子酸酸的,但是她强忍着,不哭,今天一定不哭。 手中是整整一百零八枝洁白的太阳花,是她的最爱,太阳花美丽、纯洁,与百合一样,但是又比百合便宜多了,生命力也更强。记得自己在给这些女孩子培训时就曾经说过,太阳花生命力旺盛,而且名字极富意义,绽开的花朵就如同一张张笑脸,给人以阳光的灿烂,所以我们在对着镜子练习笑容,或者面对顾客的时候,就要把自己当成太阳花,去感动和妆点生活。 今天,收到这样的礼物,除了感动,还是感动。 手执系着紫色丝带的塑料餐刀,切开了那个大大的三层蛋糕。 许卓然将蛋糕分给大家,不知是谁,第一个将蛋糕上的奶油抹在了她的脸上,紧接着,像打雪仗一样,大家互相在脸上抹着蛋糕,用特殊的方式,将甜蜜与美好的祝福送给每一个人。 热烈、美好,而短暂的送行仪式如此别开生面,它将永远留在许卓然和这些年轻人的脑海中。 工作不仅仅是工作本身,更是生活的一部分,是一种成长的经历和美好的记忆。 上了飞机,坐在临窗的座位上,看着越来越小的城市,当眼前的景致最终被蓝天白云所替代的时候,她哭了,眼泪纵横,人生当中第一次有人送行的离别,并不伤感,它是这样美丽而让人感动。 当广播里传来提示说,还有半个小时飞机将抵达北京的时候,许卓然走进洗手间,洗了一把脸,又换了一件衣服,把刚刚那身沾满奶油甜腻腻的裙子放进手袋里,如果不是一会儿,有公司的司机来接机,她都不想换装,因为舍不得。 下了飞机,直接去取行李。 在传输带上,看到自己的箱子,刚想伸手,自身后闪过一个身影,一抬手,箱子便被他截走了。 “这是我的箱子!”许卓然愣愣地喊了一句。 “是,可是人,是我的!”他转过身,“认不出我的背影,我不怪你,要是连正脸也忘记了,就该把你吊起来打!” “潘浩儒?”许卓然惊愕了,她倒退几步,看着那个站在她面前的男人,简直不敢相信。 她几步冲了过去,蹲下身子,一把掀起他的裤腿。 “嘿,嘛呢?”潘浩儒反而愣住了。 许卓然把手伸进他的裤腿,当她的手摸到他的腿,温润的感觉顺着指尖传来,她还是不能相信,于是她下意识地两只手指用力一掐。 “疼!”潘浩儒一把将她揪了起来,托着她的脸问道,“干吗呢?” “我看看是不是假肢?”许卓然呆呆地说着。 潘浩儒俯下头,对上她的眼睛,哭笑不得:“你就不能乐观点,看见我康复了,首先想到的居然是我换了假肢?” 许卓然茫然地答着:“我不会那么好命吧,什么好事都让我遇到了,你这样就好了?” 潘浩儒一阵大笑,伸手在她脸上轻轻打了两下:“真的是傻了,说是都是什么胡话?” 而许卓然则轻轻垫起脚,在他的脸上吻了一下。 潘浩儒微微一颤,随即将她拥在怀中,热烈而缠绵的吻,久久没有放手。 第九十六章 琴瑟紫园 第九十六章 琴瑟紫园 紫园的书房里,许卓然对着笔记本电脑一脸窃笑,她十指飞快地敲打着键盘,一副忘我的全情投入的神情。 潘浩儒端着切好的火龙果和木瓜走了进来,站在她的身后,虽然他不是有意要偷窥,可是他偏偏看到了。 屏幕上是两个人的qq对话框: “悠悠我心”说:“什么是爱情呢?他是众人眼里的暴君,甚至有些粗暴和低俗,可是为什么我却偏偏对他如此着迷,在我眼里,他比你的潘潘还要完美,还要阳刚,还要男人!” “小叶子”发了一个狂笑的表情,然后噼里啪啦地发出这样一段话:“真正的爱情,不是年少时的你侬我侬,而是在经历繁华、历经风雨后,在恰当的时间找到那个仍然爱你的人。他真幸运,在这个时候遇到了你,那个‘对’的人!!!” 潘浩儒将盛着水果的盘子放到电脑边上,又伸出大拇指,做出一副赞扬的表情。 许卓然惊讶地扭过头,仰起脸看着他:“你什么时候进来的?走路像猫一样,没声儿,真吓人!” 潘浩儒挑了挑眉毛:“我一会儿在拖鞋上拴个铃铛,可是,许大小姐,你说你有要紧的事情要办,我还以为你在给‘天籁·禅意’写推广方案,没想到居然在跟网友聊天,还骗我又倒茶,又切水果的殷勤侍候你,可有点儿过分啊!” 许卓然看着他眨了眨眼睛,随即扭过头,在电脑上飞快地敲了一行字:“好了,不聊了,我家的暴君来了,886!” 打完,也不等对方回复,就啪的一下合上了电脑,转而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就像她自己形容的那样,像一个树袋熊宝宝一样跳到潘浩儒的怀里,有几分撒娇地说:“我刚刚真的在做正经的事情,忙完了,放松一下,跟小悠聊两句,你就进来了,这就叫‘不打馋的、不打懒的,专打不长眼的’。我就是这种费力不讨好的人,干活的时候,领导看不到,刚休息一会儿,就被领导抓个正着,呜呼哀哉!” “呵,谁是你的领导?又不给你考评,又不给你奖金的,你讨好我也没用!”潘浩儒顺势搂着她,歪倒在椅子上,一手用叉子叉起一块火龙果,塞到许卓然嘴里,“吃吧!” 许卓然一面嚼,一面若有所思,脸上神色忽明忽暗,眼波流转,似乎在想着什么心事。 潘浩儒腾出一只手来,轻轻拂过她的长发,声音低缓,盯着她问道:“又想什么呢?” 许卓然把头靠在他的怀里,又叉了一块木瓜递给潘浩儒:“你说,林启凡跟小悠有戏吗?能成吗?” 潘浩儒慢慢咀嚼,仿佛在细细品味,片刻之后才说到:“那个小悠我虽然没见过,不过从你的描绘中,能感觉出她是一个很可爱、个性直爽又十分聪慧的女孩,更难得是,似乎她已经找到克制林启凡的办法……” “晕!”许卓然突然制止,“什么叫克制呀?感觉听起来怪怪的!” “当然是克制了,你不是说林启凡被她几句话就逼到墙角,无还架之力了吗?外表强悍的男人,其实内心格外脆弱,如果被一个女人折服,理屈词穷,那基本就有戏了!”潘浩儒说着,不由得低声笑了起来。 许卓然拿起桌上的茶,微微抿了一口:“你笑什么?” 潘浩儒伸手托起她的下巴:“我是从什么时候起,开始为你折服的呢?我刚刚想了想,好像是那次,你来面试的时候,在我办公室里,不经意间看到监视器屏幕,当时你的脸立即拉了下来。变脸变得真快,一张小脸紧绷着,好像我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坏事一样,义正词严地数落我一番,就要起身离去!”潘浩儒沉浸在回忆中,一脸的笑意,温情脉脉。 许卓然突然伸出手,在他脸上轻轻拍了两下:“人家说,开始回忆就是老了的表现,你最近怎么总是在回忆呢?” 潘浩儒抓起她的手,放在嘴边轻轻咬了一下:“第一次动心应该就在那个时候,当时我就在想,为什么这个小丫头绷起脸来,眼睛一瞪,言语犀利地数落我时,我不但不生气,反而觉得你的样子很可爱,然后就想急着向你解释。你呢,你当时在想什么?” “我?”许卓然倚在他的怀里,眼睛转来转去,想了好一会儿,然后突然咯咯一阵不可抑制地爽朗的笑声,“我在想,你会不会是个变态偷窥狂,没准儿在女洗手间也安了摄像头,然后我就觉得浑身鸡皮疙瘩掉了一地,看着你,就觉得恶心!” 许卓然一面说,一面笑,她笑了好一会儿,才发觉潘浩儒没有笑,于是她小心翼翼地对上他的眼睛:“你生气了?” 潘浩儒没说话,一脸沉静,沉默不语。 许卓然心里暗暗喊了一声“糟糕!”真是得意忘形了,于是用手轻轻抚上他的脸,又揉着他的眉头:“别生气啊,我是说着玩的,要不,我总不能说,我第一次面试,就对这位年轻英俊、儒雅潇洒又多金的老板芳心暗许,满眼桃花,对不对?” 潘浩儒还是不说话。 许卓然有点儿慌了:“真生气了?” 潘浩儒仿佛真的生气了,他的眼睛静静地注视着许卓然,无喜无悲,眼神儿冷峻而深邃,一副不苟言笑、若有所思的样子。 许卓然看着看着,突然伸出两只手,轻轻地捧着他的脸,让他与自己呈水平对视:“好,我老实告诉你,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就觉得有些奇怪,仿佛有很多原本对立的特质,在你身上却得到了和谐的统一。比如,平民和高贵。在你身上有一股尊贵的气质,举手投足之间就自然地流露出来。然而说你贵气逼人,可是又好像本色亲和。还有,浮华和淡泊。你办公室的摆设,和你给人的感觉,分明是一个成功的商人,张扬、锐力、锋芒,这些在你身上都可以感受得出,可是谈话间,眼眸深处,又分明是一个淡定、平凡、沉静的人。还有,有的时候,在阐述见解时,处处表现出来的睿智与霸气,跟你平和、内敛、儒雅的举止那样相得益彰。” 许卓然一面说,一面仔细打量着潘浩儒的神色,依旧面如寒冰,不见一点儿解冻的迹象。 她只好绞尽脑汁,搜寻着记忆中的好词好句:“概括地说,第一面,潘总给我的印象是既有洞察世情的冷静、宠辱不惊的悠然,又内敛、沉稳,风度卓绝,概括地说就是一个内涵深厚的男人,一个魅力无限的男人,两个影像叠加在一起,就重合成为一个独一无二的潘浩儒,一个女人心目中的完美男人……” 许卓然还在褒扬的词藻里游弋,而潘浩儒依旧是面无表情,他稍一用力,抱着许卓然走出书房。 “干吗去?”许卓然莫名其妙。 潘浩儒抱着她,穿过走廊,径直走入卧室,带着她一起跌到床上,潘浩儒伏下头,对上她的眼眉,只说了一句:“说错话跟说假话,都不是好孩子,都要受到惩罚。” 说完,他的脸紧紧地贴在她的脸上。 手臂圈紧怀中的可人儿,趁她仰头之际在她唇上狠狠一吻。 缠绵、深情、甜蜜而长久。 “等等!”许卓然用力撑着他的肩膀,仰起脸,她轻声问道,“你的身体?” 没等她说完,潘浩儒便用自己的唇封住了她的嘴,一双手深情而富有律动地在她身上抚触着,温情脉脉,又汹涌澎湃,仿佛冰封了一冬的河水,在春日的骄阳照射下,一片一片渐渐融化,泉水淙淙,泌人心田。 黑色如瀑的长发遮住了她的脸,潘浩儒伸手将她的头发捋到耳后,月光透过薄薄的窗纱照射入室内,柔和的光亮映衬在她的脸上,使她的五官看起来那样精致清秀,此时她面色微红,眼中一片波光涟漪。仿佛是被他看的有些羞涩,她突然闭紧了双眼,只是那忽闪扑朔的睫毛,可爱极了,分明有些撩人心弦,潘浩儒忍不住低下头,在她的眼皮上轻轻啄了一下。 突然之间,好像有一滴冰冷的泪珠滴落。 潘浩儒立即抬起头,凝视着她,在那一片晶莹的泪水中,她睁开双眼,眼神儿迷离,又有些恍惚,她突然抽泣着,哭了起来。 娇怯如弱柳临风,清丽如白莲出水。 潘浩儒心中一紧,一双手轻抚着她的面颊:“怎么了?卓,怎么了?” 她一头扎进他的怀里,双手紧紧圈住他宽阔的脊背,眼泪润湿了他赤裸的胸膛,潘浩儒轻轻拉开她,对上她的眼睛,目光中透着关切和探寻。 许卓然眼中噙着泪水,紧紧盯着他的眼眸,四目相对,眼波流转,时间一点一点逝去,慢慢地在她的眼底浮现出一抹淡淡的释然,最后泪迹虽然未干,而她却笑嘻嘻地说:“感谢老天,我们还有这样的未来。” 潘浩儒听了,微微一颤,将她紧紧搂在怀中,郑重深沉又柔情似水地吻着她的秀发,是的,感谢老天,他低语着。 第九十七章 巧缘聚首 第九十七章 巧缘聚首 交大对面的海底捞门口,停着一辆黑色奔驰s600,许卓然坐在车内剥着烫手的糖炒栗子,殷勤地塞到潘浩儒嘴里。 “你怎么换奔驰了?不是一直喜欢宝马吗?”许卓然笑嘻嘻地问着。 潘浩儒接过她手里的栗子袋,又递给她一张湿纸巾:“开宝马,坐奔驰,宝马享受的是驾驶的乐趣,而对于乘客来说,还是奔驰要相对舒适一些,为了我老婆,当然要换奔驰了!” “切!”许卓然不以为然,“一会儿你跟我一起进去吗?”就在这个海底捞,一会儿要跟宋萱见面。 潘浩儒微微一笑:“不去!” 说着,将一颗剥好的栗子递到许卓然嘴边。 “为什么呀?还耿耿于怀呢?都事过近迁了……”许卓然小声嘟囔着。 潘浩儒索性把栗子塞进她的嘴里:“不见面,是为了她好,我无所谓,怕她不自在!” “切!”许卓然一面嚼,一面笑,“人家挺大方的,说请咱们俩见见她的新朋友,我看,还是你小气!” 潘浩儒瞥了她一眼:“她找的什么人?这么快就定情了?你这个朋友,怎么疯疯癫癫的!” 许卓然扭着头,刚要回嘴,突然眼睛一眨,用手指着窗外:“你看,宋萱,那个,她身边那个男的?” 潘浩儒顺着她目光所及的方向望去,也微微愣了一下神儿:“中日的曾大夫?” 四个人坐在人声鼎沸的海底捞二层临窗的位子,面面相觑。 “要不,换个地方?”曾寒环视四周,“这儿太吵了,不太适合谈话!” 宋萱哀怨地看了他一眼,似嗔非嗔:“我特意挑的这个地方,这种气氛一衬,就显不出冷场了,要不,我都不知道怎么面对他们,也不知该怎么开口?” 曾寒恍然明白,立即点了点头,他微微一笑,用手轻扶眼镜,目光对上了潘浩儒:“看到你恢复如初,真替你高兴!” 潘浩儒笑着点了点头:“还要感谢你,当初正是因为你的建议,转去美国,三个月的治疗,百分之五复原的希望,让我重新站了起来,一会儿咱俩得好好喝两杯!” 许卓然听了,立即秀眉微拧:“你开车呢!” 潘浩儒侧身看着她:“车停这儿,咱们打车回去,这酒今天也得喝透了!” 服务员端着汤锅上桌,点火,各色菜品也陆续上齐。 “老曾,咱们喝什么?”潘浩儒目光亲切,面带微笑,话语间仿佛对面坐着的是相交多年的知己好友。 曾寒眼中一热,脱口而出:“就二锅头吧,就着火锅,越喝越热乎!” “好!”潘浩儒畅快地笑了,“服务员,先来一瓶精品二锅头!” 各自斟满杯中酒,曾寒与潘浩儒同时举起杯子。潘浩儒刚待开口,曾寒抢先说道:“这杯,我敬你,我要感谢你们!” 此话一出,潘浩儒与许卓然相视之下,都微微有些诧异。 “感谢我们?”许卓然目光扫了一眼宋萱,“因为她?” “是!”曾寒点了点头,“她,给你们造成了一些麻烦,甚至是差点铸成大错,错在她。可是我能理解她,我们在医院相遇,也许正是冥冥中的缘分,通过你们,把她引到我的面前,所以我把你们二位当成媒人,要感谢你们!” 说完,他一饮而尽,干了杯中酒。 许卓然听得懵懵怔怔,似懂非懂,而潘浩儒则一副了然于胸的样子,也干掉了杯中酒。 “卓然,还记得三年前,在安定门的麦当劳,那天我刚刚办完离婚手续,心里特别失落难过,找你诉苦,就那天,咱们俩聊天的时候,他其实就在咱们俩旁边!”宋萱怯怯低语着,面上有些窘意,眼睛始终不敢去看潘浩儒,只是紧紧盯着许卓然。 许卓然对上曾寒的眼睛,仔细看着他的容貌,然后微微摇了摇头:“我不记得了,不过,如果是那样,可真巧,那你们后来又是怎么凑到一块去的呢?” 潘浩儒的手,轻轻地覆在许卓然的手上,目光悠然,似笑非笑地盯了她一眼。 许卓然恍然明白:“抱歉,我的意思是,你们后来是怎么走到一起的?” 宋萱微微抿着嘴唇,看了一眼曾寒,略显尴尬:“我听王亮说了你们的事情,就跑到医院去了……” “你来医院了?”许卓然立即扭过头看着潘浩儒,目光闪烁,透着一丝疑问,那意思便是,“你们见过了?什么时候见的?怎么没听你说?”而潘浩儒眉头微拧,目光一凛直接瞪了她一眼。 “不是,我没有去见他!”宋萱这才把那天她跑去医院,目之所及的,居然就是当初,在那种混沌场面下,许卓然紧紧抱着坐着轮椅的潘浩儒,无所顾忌地失声痛哭。看到这一切,她的心被自责侵蚀着,痛苦不堪,疯疯癫癫地不知所措时,恰恰撞到了他,两个人的偶遇、再见,慢慢地相知、相近,一个完整的故事娓娓道来。 “原来如此!”许卓然心中一动,不由脱口而说,“萱萱,你还记得吗?张爱玲的《爱》,于千万人之中遇见你所遇见的人,于千万年之中,时间的无涯的荒野里,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刚巧赶上了,那也没有别的话可说,唯有轻轻地问一声‘噢,你也在这里吗?’” 许卓然拿起潘浩儒面前的半杯白酒,隔着热气腾腾的火锅,对着宋萱说道:“我们还是朋友!” 又转而看了一眼曾寒:“谢谢你,不仅因为你是浩儒的主治医生,更重要的,你也医治了宋萱,给了她一份完整的爱情,谢了!” 她一饮而尽,随即涨红了脸,吐着舌头,热辣辣的一口,从喉咙灌到胸口,如同一把火苗,一下子将心情点燃,潘浩儒拿起桌上的凉茶递到她面前,她喝了一大口,缓了会神儿才又说道:“与君重逢如故,隆冬围炉煮酒,共诉往事如尘,心中无限怅然。难度,难度,时光可否停驻?” 她脱口而出的,居然是仿李清照的如梦令。 潘浩儒看着俏脸通红,神态妩媚,眼神迷离的她,只觉得此时的她看起来好像只是一个活泼可爱、充满活力与激情的年轻女孩儿,然而又像蕴涵着丰富的宝藏,待人追寻和挖掘,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才华,显现出了她那纯美的心智和丰富的内涵。 下意识地紧紧握着她的手,脸上是浓浓的几乎将人溺毙的笑容。 守着热气腾腾的火锅,品着小酒,叙着人生中的悲欢离合,起起浮浮,待到尽兴而归之时,不觉已是午夜时分。 把她轻轻放在紫园卧室中的那张大床上,潘浩儒坐在她身边,盯着她的面容,不知是气是恼,还是带着几分玩笑地训诫着她:“行,真行,以后真的不能让你喝酒了,现在喝点儿酒就醉,动不动就撒欢儿,真给我长脸!” 许卓然咯咯一阵傻笑:“我都没吐,一直忍着呢。” “是,忍了一路,一进门,全吐客厅里了,虽然是我请客,你倒是真会省,居然用这种方式打包,一点儿没糟蹋,全给带回来了!”潘浩儒哭笑不得,给她拉好被子,又站起身。 许卓然突然如临大敌,一级战备一样,从床上弹了起来,狠狠拉住他:“你干吗去?” “我去收拾一下,不然等你明天醒了,又得折腾了!”潘浩儒按着她的肩膀,重新把她放平在床上,“先睡一会儿。” “哦!”许卓然抿着嘴,窝在床上,“快去快回啊!” 潘浩儒似怒非怒地哼了一声,就下了楼,收拾了许卓然吐的脏东西,又擦了地板,给地垫吸了尘,洗干净手,刚要上楼,又想了想,径直走进厨房。 不多时,当他端着一碗浓香四溢的牛奶麦片粥静悄悄地走上楼,进入卧室的时候,目光一扫,床上居然没有人。 卫生间的灯亮着,他把粥放在贵妃榻前的茶案上,走到卫生间的门口。 柔和的灯光下,穿着一件高丝蛋白蕾丝边黑色睡裙的她,静悄悄地站在镜子前面,将一支无烟香熏蜡放在香熏炉的炉膛内,又在其中滴入几滴香熏精油,然后插上电源加热,随即整个室内便散发出一种带有天然独特香气的芬芳馥郁,淡淡的沁人心脾,犹如置身于丛林花海之中,清新舒畅的气息,让人瞬间便觉得十分轻松与怡然。 旁边的浴池中已经放满了热水,还撒着一些薰衣草、芦荟、洋甘菊,漾在一池洁白的泡泡当中,显得那么俏皮可爱。 热气弥漫,伴着香氛,她满意地点了点头,又皱眉深思:“好像还缺点什么?” 潘浩儒笑了,悄无声息地退了出来,走到床头拿起控制面板,随即李斯特‘孤独之神的祝福’便从卧室里那套hi-fi音响中传了出来。 许卓然怔怔地走了出来,对上潘浩儒的眼:“画龙点睛、锦上添花的最后一笔让你抢去了。” “呵呵!”潘浩儒笑了,“我现在就好好检阅一下你的画龙和锦色,你把桌上的麦片粥趁热喝了!” 香浓的麦片粥,入口即溶,许卓然慢慢品着,伴随着它在唇齿之间留下的美好感觉,用心体会着潘浩儒的体贴与温存。 仿佛到了现在这一刻,她都不敢相信,这一切,是真实存在的。 第九十八章 所谓伊人 第九十八章 所谓伊人 西单巴黎婚纱摄影店内,许卓然坐在一旁,看着宋萱专注地翻看着手中的相册,不由随口问了句:“曾寒怎么没来?” “他呀,昨天有个手术,一直到今天早上才下台,我让他好好休息不用陪我,再说了,他对这个也没兴趣!”宋萱一面看,一面跟店里的顾问咨询,“这套8880的,现在有优惠吗?” 一头卷发,打扮的酷似秀兰邓波儿的顾问笑容灿烂:“我们巴黎,从来不打折,也没有优惠。” 许卓然捅了捅宋萱:“要不,再去对面看看?” 宋萱还没表态,服务她们的小顾问笑容一收,冷冷说道:“对面,巴黎春天?虽然名字跟我们挺像,可是水准和档次差得可不是一点半点儿,您要是为了省钱,干脆,什么薇薇新娘、相约一生,她们那儿,还有980的呢!” 宋萱听了,啪地把相册一扣:“怎么说话呢?我们就是想货比三家,把这一条街上的婚纱摄影机构都看了,轮得到你有脾气吗?谁为了省钱?你知道她老公是谁吗?元亨珠宝听过吗?” 小顾问一下子怔住了。 “行了行了,跟她说那么多干什么?”许卓然拉了拉宋萱的袖子。 两人站起身,拿起椅背上搭着的大衣,刚刚走到门口,就听到一个甜美的声音自身后响起:“请留步!” 转过身,一个很打眼的女人出现在她们的视线当中。 咖啡色大领毛衣,领子的设计造型新颖大气,咖啡色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味道香浓的咖啡,展现出都市熟女的内在风韵,再配上一条黑色的精致西裤,脚上是闪着光泽的黑色的尖头高跟皮鞋。 高挑的身材,标准的五官,眼神机敏锐利,唇边露出淡淡的笑容,可是却分明让人感觉不到温暖,她很美,也很冷,就好像冷月在寒夜里的光华,真实而遥远。 她细细地打量着许卓然,许卓然与她目光相对,突然发现她居然与林青霞有三分相像,同样的飘逸出尘,并带着些许的霸气和凄厉。 “我是这儿的经理,刚才我们的店员没有招呼好两位,我先替她给你们道歉!”仿佛只是转瞬之间,在她的脸上即洋溢着温和、亲切的笑容。 许卓然与宋萱都有些意外。 宋萱更是坦白说道:“也没什么,你们的店员一心维护自己门店的形象,可以理解。刚刚你们的套系我们都看过了,还想去别家看看!” “你刚刚说,跟元亨……难道你们是潘浩儒的朋友?”眼睛似笑非笑,神情意味不明,带着一丝探究和琢磨,细细地打量着许卓然和宋萱。 许卓然对上她的眼睛:“我们认识,您是?” “哦!”她笑了,仿佛是世上绝美的笑颜,“既然如此,里面坐吧!” 说着便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回身对一个主管模样的女孩儿说道:“把楼上vip包间打开!” 女孩从前台拿出钥匙,急匆匆跑上二楼。 许卓然与宋萱跟在那个“经理”的身后,上了二楼,走入那间所谓的vip包间。 这儿是一个豪华的化妆间,窗子下面,是一组舒适的沙发和美人榻,对面是豪华的梳妆台,另外两侧是两排齐墙的推拉门衣柜。 她打开了衣柜,里面整整齐齐挂的都是崭新的婚纱、晚礼服和各种款式的礼服。 “是你们谁要拍婚纱照?”她问。 “是我!”宋萱坦白说道,“您?我有点儿糊涂了,您认识潘总,还是有什么别的意思?” “哦,是我唐突了!”她坐在沙发里,“来,请坐!” 宋萱与许卓然坐在她的对面,面面相觑,都有些莫名其妙。 “我姓董,我叫董薇!”和煦的微笑始终洋溢在她的脸上,“别紧张,刚刚我们店员说话欠妥,我很抱歉。这样吧,如果你看中那套8880的套系,我可以只收成本价,按5800给你做,而且在你拍摄的时间里,可以用这间vip化妆室,里面的衣服随你选,不限制你的造型和服装,给你配我们最棒的摄影师和化妆师,所有底片都给你,再加送两套婚礼当天的礼服,怎么样,够优惠吧?” 宋萱仿佛听傻了,她连连点头。 而许卓然却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巴黎婚纱摄影,北京最贵的婚纱摄影,又不是街上那些不知名的小店,用不着这样自降身价来揽客,她这样做,总觉得怪怪的。 除了刚刚在楼下的那几句关于元亨和关于潘浩儒的问话以外,她就避而不谈,只是热络地跟宋萱聊着婚纱、摄影、婚礼甚至是美容和健身。 对于这些,许卓然不在行,也插不上嘴,只是看着宋萱兴致盎然,也不好说什么,就在此时,电话响了,她看了一下,是潘浩儒,站起身,悄悄向房间外面走去。 “喂!”许卓然接通了电话。 “在哪儿呢?”听起来潘浩儒的心情似乎很不错。 “在巴黎婚纱。”许卓然稍一犹豫,还是实话实说了。 “陪宋萱,还是替自己看?”潘浩儒戏谑着。 “当然是陪宋萱了,你又没向我求婚,我还巴巴地去看什么婚纱?”许卓然随意调侃了一句。 潘浩儒好似被噎到了,停了一会儿:“心里求了千万次,你没听到?好,明天新闻发布会上,我当众再求一回。” “啊,别呀,网络视频直播、电视录播,那么多媒体,你别害我!”许卓然立即紧张起来。 “呵呵!”电话里立即传来潘浩儒爽朗的笑声,“晚上怎么安排,我去接你还是去你家接老太太?” 经他一问,许卓然才想起,今天他在“荷塘月色”定了位子,晚上要请老妈和姐姐一家人吃饭,也算正式见面。她微一沉吟:“不用了吧,你直接去就好了,我姐他们,下班以后会接上我妈,一道来的,我从西单直接过去!” “好!”潘浩儒爽朗地应着,“对了,你们看的怎么样了?婚纱摄影,巴黎就算顶尖了,如果宋萱满意,就帮她定下来,算你送她的礼物。” 许卓然仿佛明白潘浩儒的意思了,叹了口气:“她看上的套系差不多要9000块呢,我现在可是失业人士,正在吃老本,你让我送她这么大一份礼,我真心痛。” “你可以不吃老本,吃老公呀,可是你又不愿意!”潘浩儒学着她的口气,也长长叹了口气,“早就让你带她到店里挑一对钻戒算了,你又不愿意,非要跟我划清界限。” 许卓然苦着脸,小声嘀咕着:“我算看明白了,这世上真没有穷人的活路,什么生活品质、精神追求、物质享受,没钱什么都办不了!万恶的有钱人!” “嘿,你小声点儿,一会招别人过来打你!”潘浩儒笑着,“好了,你慢慢逛,我还有个会,先挂了。” “嗯!”许卓然放下电话,怎么觉得心里这么别扭呢。 再进入室内的时候,发现宋萱不见了,房间里只剩下那个董薇。 桌上放着三杯咖啡,她指着其中一杯:“坐下喝杯咖啡,你朋友去见试婚纱了。” 许卓然冲她淡然一笑,微微点了点头:“董小姐,我们跟潘总不是很熟,您给我们这么大的优惠,我们很过意不去!” 董薇笑而不语,只是看着许卓然,不置可否。 这时候,宋萱推开试衣间的房门走了出来。 “天哪!”许卓然被她成功地晃晕了,居然是黑色和红色配在一起的,17世纪西班牙宫廷贵妇的那种礼服。 而她的头上居然还戴着栗色的假发,这个造型,倒有点儿像“茜茜公主”。 “这个?”许卓然轻轻摸了摸那裙子的料子,又拂了拂宋萱头上的假发,“你们家曾大主任,接受不了吧,这个造型,我看着都觉得有点儿……太新新人类了!” “咳,你不懂!”宋萱悄悄凑到许卓然耳边,“我是二婚,穿白的不好,假纯。按理应该穿粉的,可是你知道,我最烦的就是粉色了,什么款式,穿出来都跟村姑似的。这个多好,强烈的视觉冲击,够震撼吧?” “够了,都溢了!”许卓然点着头。 宋萱大为满意:“这算一套,我就要扮成欧洲贵妇,再拿一把小折扇,掩面而笑,只露出一双眼睛,然后让曾寒扮成亲王,身跨腰刀,胸前挂满勋章,小立领的制服,斜披着金色的缎带,肯定帅呆了!” “嗯,中老年板的茜茜公主和福兰兹!”许卓然忍着笑,附和着。 “什么呀,真讨厌!就会嘲笑我,看以后你和潘浩儒有什么新鲜的?”宋萱轻轻捏了一下许卓然的脸,无所顾忌地开着玩笑。 而许卓然则下意识地扫了一眼依旧坐在沙发上的董薇,只见她仿佛未闻,唇边浮起淡淡的笑容,端起面前的咖啡,用小勺轻轻地搅动着,然后浅浅地抿了一口。 许卓然不知为何,一阵心绪不宁,她拍了拍宋萱:“定了?就这儿?” 宋萱点了点头:“我们家曾寒给我的预算就是5000,我自己再搭800,我还能承受,再说既然董经理这么照顾,我当然欣然接受了!” “就是,能为潘总的朋友服务,是我们的荣幸!”董薇站起身,仔细打量着宋萱,“不错,你穿这个风格的真的很传神,还有刚刚我帮你选的那套宝石蓝的,你再试试!” “好!”宋萱拍了拍许卓然,一脸恳切,“乖,再等我一会儿,别嫌烦呀!” 许卓然哑然:“好了,大小姐,您快点儿就行了!” 当室内依旧只剩下她们俩人的时候,许卓然终于没有沉住气,她还是问了出来:“董小姐,您,认识潘浩儒?” 董薇的笑像丝丝垂柳,摇曳生姿。她对上许卓然的眼睛:“如果你跟潘总是普通朋友,那么我们就是连路人都算不上,只是久仰他的大名,前几年跟元亨联手搞过一些推广活动,只是数面之交!” 她的语气和神态,是那样的坚定,让人难以质疑。 许卓然想要探究,却无从探究,虽然隐隐觉得什么地方不妥,可是一时也不得要领。 当宋萱选定了服装和造型,又与摄影师、造型师、化妆师一一沟通确定初步方案之后,她们才从这家店里走出来。 许卓然看了一下手机:“哎,大小姐,就这一家店就待了两个半小时,你真行,如果说一寸光阴一寸金,那你简直就是在谋财害命!” “行了吧你!”宋萱挽起她的袖子,“有钱、有闲的钻石大亨的准太太,时间对你来说就是用来挥霍的,你又不用上班,也不要打卡,不像我,偷偷溜出来半天,还得看我们科长的脸色!” 宋萱越说越气:“真不像话,我爸这一病退,他们见我没什么利用价值了,天天挤对我,烦都烦死了。” 许卓然拍了拍她的脸袋:“你呀,光长着一张漂亮脸袋,让你写个年终总结都磨叽半个月,我要是你们科长,我也得修理你。年轻轻的不知道上进。” “去,去!”宋萱瞪着她,气鼓鼓的,“你说咱们明明是学国贸的,在这国营进出口大公司里,居然让我干行政,我能上进吗?一天到晚暗流汹涌,尔虞我诈,看着就恶心!”她一边说,一边摇晃着许卓然,“亲爱的,要不你帮我说一句,让我去元亨或者中原地产上班吧,总之,你到哪我到哪儿,我就是干行政、当秘书我也给你当啊!” “晕!”许卓然突然觉得一阵胸闷,“别烦人了,他的公司我才不去呢,马上春节了,不好找工作,我还打算春节以后上51job和‘中华英才’网求职呢。你可别害我了!” “你怎么了?”宋萱仔细一看,发现许卓然面色发白,好像有些不对劲儿。 “头疼,有点儿不舒服!”许卓然靠着她。 宋萱眼尖,刚巧看到一辆出租车驶了过来,立即招手,车就停在她们身边,扶着许卓然上了车:“去哪儿?” “我去‘荷塘月色’,西坝河柳芳那边!”许卓然说着,把头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 “‘荷塘月色’?好贵呀,你们俩人吃?那带上我吧!”宋萱一脸贼笑。 “美的你,今天他正式见我妈和老姐,你别臭美了!”许卓然歪在座椅当中,神情倦怠,“我眯一会儿,到了叫我!” “你?”宋萱看着她的神色,突然若有所悟,凑到她耳边,悄悄问了一句,“你不是有了吧?” “什么?”许卓然立即面色微变,“瞎说什么呢?” 第九十九章 其乐融融 第九十九章 其乐融融 “怎么是瞎说,这次他回来,你们天天腻在一起,有一个多月了吧!”宋萱一脸鬼笑,“看不出来,大病初愈,老潘还挺棒的!” “你瞎说什么呢,别胡说!”许卓然扭过脸去,不再理她。 而宋萱还在自说自话:“谁瞎说了,我就觉得你最近特别不对劲,整个人都懒洋洋的,做什么都没兴致,动不动就郁郁寡欢,患得患失的,典型的早孕反应!” “早你个头!”许卓然在她腿上掐了一把,“再瞎说我一会儿晕车,吐你一身!” “好好好,不说了!”宋萱立即封口。 下班高峰,到处堵车,许卓然昏昏欲睡,等宋萱摇晃着,她嘴里喊着“到地方了”的时候,这才发现,天已经黑了。 “我走了,你自己慢点!”宋萱摇下车窗,“明天我车保养完了,我开车接你去,你再跟我到新房看一眼,看看怎么装修?” 许卓然点了点头:“行,春节前这段时间就交给你了,反正我也是无业游民,静候您的吩咐,您别客气,使劲用!” “少来,我走了,拜拜!”宋萱冲她挥了挥手,转过头,“师傅,大屯!” 车子很快消失在夜色之中,许卓然用力甩了甩头,尽量让自己清醒点儿,随即走进了这家餐厅。 餐厅掩映在一片竹林之中,佛音缭绕,颇有点世外桃源的感觉。 许卓然一进门,立即有服务员迎了上来:“是许小姐吧?” 许卓然不免有些纳闷,她点了点头。 “请跟我来!” 跟在服务员的身后,许卓然步入其中,才发现这间环境优雅,古色古香的素食餐厅内,居然所有的位子都是空的,而她来到最里面以纱幔、珠帘和木制书隔为屏障的临窗的那个雅间里,一眼便看到潘浩儒正端坐在里面,手执菜单跟站在他身边的一位服务员细细叮嘱。 “来了?”潘浩儒把左手边的椅子微微向后一拉,“先坐会儿,看看菜单,有什么要添的!” 许卓然挨着他坐下,凑过去看了一眼菜单,店主真是慧心独俱,菜单制作得仿佛是一幅摊开的诗画作品,再看那菜名“珠帘叠翠、枯木逢春、荷塘伴月、雪中送炭、红玉藏金”,真是别致美妙。 环顾室内,古典的装潢,素雅的茶具,青花瓷的杯碗盘碟,雕花的筷子。 原本就极为幽静,然而正值就餐高峰,却桌桌都是空的。 “你不会是包场了吧?”许卓然不免疑惑。 潘浩儒笑了,拿起许卓然面前扣放在碟子中的杯子,手执茶壶,缓缓注入茶水:“第一次请岳母吃饭,得郑重其事才行!” 许卓然嘿嘿一阵冷笑。 笑得潘浩儒莫名其妙:“怎么了?” “唉!”许卓然叹了口气,“有钱人就会拿钱砸人,可是这次没砸准,我妈肯定觉得你奢侈、浪费!” 潘浩儒唇边浮起一丝悠远的笑容,神色间仿佛若有所思。 许卓然一翻潘浩儒的手腕,看了一眼时间:“快到了吧,我给我姐打个电话!” “别打了,肯定路上堵车,等会儿吧。要是觉得无聊,那边有个‘光明海书坊’,你可以拿本书过来看!”潘浩儒目光投向不远处,许卓然却摇了摇头:“没兴趣,我现在头晕晕的,看书肯定就睡着了!” “呵!”潘浩儒刚要开口,突然目光一怔,在她手上轻轻拍了两下,随即站起身,快步向外走去。 “妈!” “小姨!” 交织在一起混乱地称呼,各自打着招呼,然后纷纷落座。 落座之后,有片刻的冷场,许卓然指着自己的姐姐,许卓云介绍道:“我姐,宣武医院的院花,怎么样,漂亮吧?” 潘浩儒的目光对上许卓云。 黑色的一字领毛衣,配白色的微喇长裤,干净、经典的都市白领的配搭,梳了一个蓬松的盘发,清透淡雅的冷色调妆容,大方利落中散发着浓浓的女人味,潘浩儒微微一笑,瞥了一眼许卓然:“漂亮,比你漂亮!” 众人皆笑。 许卓然又指着坐在许卓云身边的那个穿着灰色毛衫、条绒休闲裤的男人,他幽默诙谐,此时正眯缝着小眼,一脸坏笑地望着他们。 “我姐夫郑伟!”许卓然又加上了一句,“你别看我姐夫长得小单眼,八字眉,但是越看越有魅力,还特有女人缘。他的经典语录是‘男人嘛,漂亮脸也不能产大米!’” 潘浩儒忍着笑,递过去一支烟,又举起了打火机。 郑伟乐呵呵地接了过来:“我还说过,丑脸更长不出大米来,她没听见!” 一家人笑了又笑,气氛瞬间亲切了许多。 潘浩儒把菜单递给了许母:“妈,你看看,再添点儿什么菜?” 许母微微一颤,心想,现在的男人一个比一个心急,刚吃一顿饭,这妈就叫上了。 坐在一边半天没说话的小朋友,许卓然的外甥女明雅突然冒出一句:“这位大叔,你怎么管我姥姥叫妈呢!” 潘浩儒微微一怔,立即离开位子,走到她身边:“忘记跟小朋友打招呼了!” 说着就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红包:“叔叔给你的奖学金,听说你这次考了全年级第二,真不错!” 明雅用眼睛瞄着自己的母亲:“妈,我能收吗?” 许卓云瞪了她一眼:“你说呢?” 明雅眼神儿一黯,把红包推了回去:“唉,因为没考第一,今年什么奖励都没有,这个寒假天天在家洗衣服、收拾屋子接受劳动改造来着,唯一一个给我送温暖的,我也不能收!” 潘浩儒笑了,索性把红包塞到她的小手里:“那就算预支的,下学期咱们努努力争取考个第一!” 明雅还待推脱,许卓然开口了:“行了,小财迷,赶紧收起来吧,半年没见,你也扭捏起来了?” “嗯,好,谢谢小姨夫!”明雅冲着潘浩儒甜甜一笑。 “晕,一个红包就从大叔变成小姨夫了,你还真好收买!”许卓然叹息连连。 谈笑间,饭菜很快上桌了。 菜的名字很好听,味道也相当不错,最重要的是佛家素菜,对了许母的胃口。 吃完饭,撤下碗碟,换上香茶,对坐品茗,一时间气氛又有些凝重。 最先开口的,不是许母,而是许卓然的姐姐,许卓云。 她说:“我和小然,我们差了七岁,按现在的说法三岁一代,我们就隔了两代,个性也都很强,所以平时都是各忙各的,你们的事情,我前不久才听到,说实话,有点儿震撼,也很自责!” “姐!”许卓然出言制止,她真怕再说下去,又勾起伤心的往事。 可是许卓云摆了摆手,继续说道:“我和她姐夫,我们是小学、中学的同学,从小在一起长大,没有什么恋爱的感觉,一切都是顺其自然。我22岁大学一毕业就结婚了,紧接着又有了孩子。说实话,家里的事情管的很少,都是小然在撑着。因为她能力强,个性也强,我就落了个省心,不怎么过问她的事情。没想到,她在外面遇到这么多波折。你们都是在感情上有过经历的人,这一次走到一起,应该是深思熟虑的。所以,我只有一句话,‘祝福’!” 片刻的沉默后,潘浩儒举起茶杯:“谢谢姐姐的祝福!” 许卓然和许卓云同时笑了,笑得潘浩儒有些莫名其妙。 而郑伟则拍了拍他的肩膀:“她们俩,一向没大没小的,直呼其名。就是我,今天也是沾了你的光,我跟卓云结婚十一年,小然就今天叫了我一声姐夫,那还是叫给你听的!” “哦?”潘浩儒目光转向许卓然,“你真行!” 许卓然撇了撇嘴,又拿起一个小碟子递到明雅面前:“给,你的‘云台听荷’!” 明雅瞪大眼睛:“我就点了两个菜,一个‘云台听荷’,就是西瓜果盘;还有一个‘普罗旺斯的春天’居然就是五片素火腿!我抗议,小姨夫,我是食肉动物!” 潘浩儒连连点头:“看出来了,动物凶猛!” “呵呵!”一阵爽朗的笑容荡漾在室内。 整餐饭,许母都很少开口,但是她眼中蕴涵的温和与笑意,让潘浩儒觉得很温暖,临别前,许母拉着他的手,只说了一句:“你们好,就一切都好!” 潘浩儒站在餐厅门口,看着许姐夫驾驶着那辆蓝色赛欧驶入夜色之中,直到在他们的视线中消失,他才搂紧了身边的许卓然:“走吧!” 上了车,许卓然把头一歪,就闭着眼睛睡着了。 潘浩儒不时歪着头看她几眼,见她睡得很沉,只是将暖风的风向微微调整一下,直到进入紫园,将车停进车库,她还是沉沉地睡着。 潘浩儒伸手轻轻拍了拍她脸:“到家了,你就那么困,刚才吃饭的时候就没精打采的,搞的你姐一脸疑虑,还以为咱们闹别扭了!” 许卓然晕头晕脑地:“今天陪宋萱逛了一天,体力严重透支!” 潘浩儒打开车门,拉着她走了下来,进了门,上了楼,她想了想,直接往沙发上一歪:“我缓十分钟,你先洗澡!” “要是困了,就直接去床上睡,别洗了!”许卓然的一举一动,起心动念,仿佛都逃不过潘浩儒的掌控。她有洁癖,多晚回来不洗澡是不上床的,就算在沙发上坐一夜她也干的出来。 “没事,我就躺十分钟!”许卓然嘟囔着,昏昏沉沉又睡着了。 潘浩儒从衣柜里拿出睡衣,一边往浴室里走,一边凝神思索,突然他止了步,又调头走回来,蹲在沙发前面,把手放在许卓然的头上,果然,烫手。 潘浩儒下楼从家用药箱中拿出温度计,悄悄塞到许卓然腋下,然后走进浴室,简单冲了个澡,换了衣服,又拿出温度计一看,不由微微皱眉。 他轻轻晃了晃她。 许卓然昏昏沉沉的:“你洗完了,那我去!” 潘浩儒瞪着她:“不舒服为什么不早说?都39.5c了,还撑着?” “发烧?我?”许卓然恍然清醒过来,“我说嗓子怎么这么疼?还以为是中午跟宋莹吃水煮鱼吃多了,所以也没在意。那就是感冒了,我就是这样,在家呆着吧,还生病,天天在外面忙,加班受累的,反而健康极了!” 潘浩儒看着她,简直没脾气:“我今天刚在一家人面前表态,要好好照顾你,你就给我当头一棒,明天你妈要是知道了,不定得多生气。走,去医院吧!” “医院?真的假的?”许卓然摇着头,“我不去!”说着,站起身,直接走进浴室。潘浩儒刚要开口,听到里面已经响起了哗哗的水声,只得无奈地摇了摇头。 当许卓然从浴室中走出来的时候,她身上套着潘浩儒的一件t恤,娇小的她与男性的服装形成极大的落差,更显得俏生生的,有些弱不禁风。 “我忘记了拿睡衣了,先穿你这件,我不嫌你!”她小声嘟囔了一句。 潘浩儒看着她,哼了一声,就转身下楼。 她哆哆嗦嗦地上了床,钻进了被窝,而刚刚把自己捂好,又被潘浩儒拎了出来,顺着他的目光,许卓然一瞥,看到在床头柜上摆着的药,她拿起一看:“复方大青叶,柴胡退烧灵,百服宁,感康,速效伤风胶囊?” “嗯,可以先吃一个百服宁,再喝一瓶复方大青叶!”潘浩儒递给她一杯温度刚刚好的白开水。 “我喝水就行了,喝水也退烧!”许卓然一口气喝了大半杯水,却推开了潘浩儒递过来的药片。 “别闹,马上春节了,你还想去旅游,还不赶紧吃药,赶紧把身体养好?”潘浩儒的语气就像是在哄一个孩子。 许卓然想了想,她钻进被子里,只露出一双眼睛,盯着他:“你说,发烧和感冒的症状会不会是……” “是什么?”潘浩儒挨着她坐在床边,调亮了床头的灯光,细细打量着她的神色。 “就是!”许卓然突然笑了,笑的十分可爱,“有宝宝了?” “什么?”潘浩儒先是一怔,随即狠狠白了她一眼,“就为这个,就不吃药?” 许卓然点了点头:“对呀,不能乱吃药!” 潘浩儒哭笑不得,伸手在她脸上轻轻打了一下:“不可能的事情,快点,把药吃了,早点儿睡觉!” 许卓然白了他一眼:“为什么不可能?” 潘浩儒低下头,凑在她耳边低语数句,她瞪大了眼睛,似懂非懂:“那也会有万一呀,反正我不能吃药!” 潘浩儒只好把所有的药都拆开,一一仔细地看着说明书,最后拿出一支双黄连:“这个,孕妇也可以喝,喝吧,狂想者!” 许卓然伸出手,仔细看着说明书,这才放心吃了药,又重新躺好。 当潘浩儒躺在她身边,关了房间里的灯,她下意识地往他身边拱了拱,他则顺势伸出手,将她搂在怀里:“睡吧!” 许卓然吃了药,反而清醒了,她突然想起白天在“巴黎”遇到的那个董薇,不由问道:“你以前的红粉知己里,有没有一个叫董薇的?” “董薇?”潘浩儒声音如常,不见丝毫意外与反常,“没有,怎么了?” 许卓然“咦”了一声:“奇怪,她好像对你很敏感,今天在巴黎,宋萱无意中提到了你,那个店长,就一幅奇奇怪怪的样子,拉住我们,又是优惠,又是赠礼,最后8888的套系收了5800,我还以为她是你以前欠下的情债呢!” 潘浩儒哼了一声:“我说你怎么好端端地突然发烧了,一下午就胡思乱想来着,我对你这么好,你还想东想西的,在心里诋毁我,得到报应了吧?” 许卓然非但不怒,反而笑出了声:“嗯,说得对,是我想多了,谁让那女的长得那么漂亮,我一看,简直惊为天人,心里一下子就慌了,自惭形秽不说,更担心得要命,总怕结婚之前再出点儿什么事!” 潘浩儒侧过脸,注视着怀里的她,眼眸中分明有一团小小的火苗:“你这张嘴,以前说的都是动听的话,现在成了小乌鸦,不想听什么你就偏说。” 许卓然把头深深埋在他的怀里:“我错了!” 潘浩儒拍了拍她的脑袋:“本来我想等8月,我们的生日都在8月,所以婚礼定在8月,而且时间充裕,还可以好好筹划一下,但是既然你这么不放心,那就提前吧!” 许卓然探出头来:“好啊,好啊,明天吧!” 潘浩儒忍俊不禁,在她鼻子上捏了一下:“明天?鸭子嗓音,再流着鼻涕,你想得美!” “哎!”许卓然的脸突然挎了下来。 “不过,卓然!”潘浩儒低语着,“你是想等咱们的‘天籁·禅意’建好以后,圆你一个梦想中的婚礼,还是我们去南非,在金伯利或者维因尼亨办?其实我一直想给你一个惊喜,可是在这件事上,我也患得患失起来,怕自己擅专,不合你的意,让我们留下遗憾。” 许卓然仿佛睡着了一般,静静地依偎在他的怀里,过了好久,她才开口:“其实,以前是因为得不到,所以才会不停地空想,憧憬着我们的婚礼,这样或者那样,在梦里梦到也会开心地笑出声。可是现在,我不这么想了,只要能和你在一起,不要喜宴,不要迎娶,不要隆重的仪式和满室的亲朋,只有你和我,我们俩在一起,就足够了!” 潘浩儒半晌无语,他只是用手轻轻拍着她的背,就像拍着一个孩子那样,看着她渐渐沉入梦乡。匀称的呼吸,娴静的睡态,而他心事渐起,愁上眉梢。 第一百章 心有千结 第一百章 心有千结 坐在沙发里,抱着一个暖宝,呆呆地看着电视,耳边是宋萱的唠叨:“哎,你说你现在这身体素质,昨天还好好的,今天就这样了,还指望你跟我去看新房装修呢,哎!” 许卓然打了一个哈欠:“走啊,我又没说不去,你要说走,我马上换衣服!” “行了吧,我于心何忍呀?”宋萱摇了摇头,环顾室内,没有任何的变化,既没添什么新的摆设,也没有要破土动作、改做新房的意思,不由心中有些暗暗奇怪:“哎,你们俩什么时候办事?我本来以为他这次康复以后,你们第一件事就是结婚,怎么现在看来,你们俩人谁都不着急,黑不提白不提的,一点儿准备的意思都没有。” “昨天他说可能要在8月份。你想呀,他这几个月在国外治病,两边公司都有一大堆的事儿等着他,现在又是年底,忙得要命。就是我,现在也只能等到晚上才看到他,电话都不敢给他打!”许卓然的鼻音很重,从茶几上的纸巾盒里抽了两张纸巾,看了一眼宋萱。 宋萱笑了笑:“没事,您自便!” 于是,许卓然开始认真而坚决地擤着鼻涕,只是清完之后,鼻子依旧痒痒的,嗓音沙哑。 “唉,你要当心呀,真的当起了全职太太,说不定情势就发生变化了!”宋萱意思中透着一种暗示和提醒。 许卓然捏了捏鼻子:“什么意思?” “情场如战场,随时有可能,有敌情发生,新的对手也会层出不穷,你呢,得时时打起精神,捍卫你的领地,别掉以轻心!”宋萱仿佛有些恨铁不成钢,她怅然一笑,“当初我是糊涂,可是你想想,你那时候是不是觉得特突然?因为在你心里,根本没有想过,潘浩儒会有任何的变化,总认为不管时间和距离如何改变,他还是他,一切不变。其实,亲爱的,你这样的思想状态真的很危险,我情路多劫,折腾了这么多年,总算明白了一个道理,那就是‘一切都是动态的’,而感情,就更是如此!” 许卓然听着她的话,若有所思,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有道理!” “得了,你在家好好休息吧,我自己去了!”宋萱爽然一笑,走到门口又转过身,丢下一句话,“我也是瞎操心,你们家老潘是谁呀?柳下惠转世,没事,放心吧!” “嗯,你慢点开,我不送你了!”许卓然冲她挥了挥手,宋萱淡淡一笑,走出了紫园。 许卓然倚在沙发里,昏昏沉沉的刚要睡着,电话又响了,不用猜也知道是谁,拿起来直接按了接通。 “在家呢?”潘浩儒问。 “嗯!”许卓然应了一声。 “感觉好点儿没有?”潘浩儒好像在路上,因为电话里好像传来交通台主持人的声音。 “好点了,发布会结束了?效果怎么样?”许卓然关切地问着。 “圆满结束,我现在在路上,一会儿还要跟泽彬去一趟怀柔,晚上才能回来,我帮你定了餐,你好好吃饭,按时吃药!知道吗?”潘浩儒的语气严肃中透着温和,又有些不放心的叮咛。 “知道了!”许卓然挂断了电话,立即跑到书房,打开了电脑。 新浪上面应该有发布会的视频,果然,她看到了,全神贯注地注视着屏幕,看着他如何应对记者的提问,如何意气风发、谈笑自如地介绍“天籁·禅意”,她仿佛又回到了当初在元亨供职时的那段日子,陷入了对往事的回忆,甜蜜而温馨,暂时忘记了一切。 国际俱乐部饭店公寓一层,碧露轩茶艺馆内。 潘浩儒步入其中,很快便看到了她。 雕花台面、镂空隔扇前,她静静地坐在一侧。满室古色古香的氛围更衬着她典雅凝重,婉约高贵的气质,看到他,她嫣然一笑,冲他招了招手。 十五年了,从来没有想过,十五年过去了,她还是依如当初,那般明艳动人。 他走过去,点了点头,坐在她的对面。 “‘茶道即人道,这里不仅是修身养性的好地方,还能欣赏到传统茶道表演、乐器演奏……让人大开眼界。如果你喜欢还可以在这里学习茶艺,不仅学会品,还能沏一杯好茶……’这是以前你对我说过的,每一句,我都记得,所以每每来这里便觉得心情格外宁静。”她唇边是似有似无的笑容,脸上一派和煦融融的神色间隐着一丝幽怨。 潘浩儒只是静静地注视着她,半晌无语。 “我点了‘高山乌龙’,你尝尝!”董薇手执茶盏微微倾斜,随即缓缓注入潘浩儒面前的空杯之中。 “茶干紧结如球,汤色清亮澄黄,起杯便有清甜花香的味道,饮罢仍可感受到喉头甘甜的滋味。我喜欢‘高山乌龙’,因为你说过,在茶中,它与我最像,坚强的内心、温柔的情怀,可韧可刚。” 潘浩儒点了点头,端起杯子,仔细凝视着那一汪茶水,然而最终只是轻轻放在桌上。随即燃起手中的烟,烟雾袅袅,他声音格外轻缓:“我还说过‘君子之交淡如水’,只有真诚的欣赏,真心相对,相知相惜,又无欲无求,才可以让友谊清澈如茶,永远碧绿清香!” 她突然爆发出一阵不可抑制的清脆的笑声:“怎么,一向如如不动,镇定异常的潘公子怕了?” 潘浩儒眉头微拧,掐灭了手中的烟,目光深邃地注视着她。 她收敛了脸上的笑容:“那个许小姐,你就这么紧张?” “是,我今天来,就是想告诉你,我紧张她。同时,也很在乎我们的过去,我尊重过去发生在我们之间的感情,也尊重你。只是,你和我,就像是两条并行的平行线,虽然大家相邻不远,又都是在往同一个方向前行,但是却永远没有交集的可能。” 说完这番话,他优雅地起身,在转身离去的瞬间,脸上的笑容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脸厌倦的冷漠:“我累了,她就是我归宿。” “归宿?”董薇看了看自己如玉的十指上,那个小小的金色指环,上面刻着“如意”二字,却带在食指上。 这枚指环,还是他的母亲在去世前,亲手戴在自己手上的,然而这枚戒指并没有给她带来幸福,而是圈住了她,孤独半生,像一个魔咒。 他走出茶馆,冬日午后的阳光照射在身上,看似暖和却感受不到一丝温度,打开车门,发动了车子,潘浩儒面色沉静,这次见面,没有让他放下心中的阴郁,反而更添压力。董薇,对不起,十五年前,年少莽撞的我,错了。可是今天,我无力,也无心去纠正这个错误。 夜色中,当潘浩儒回到紫园的时候,发现灯还亮着。 刚走到门口,大门就打开了。 许卓然笑意盈盈:“请吧!” 潘浩儒一把拉过她,又伸手在她额头上摸了一下:“好点没有?” “好了,你去洗洗手,我做好了好东西喂你!”许卓然乐呵呵地闪进厨房,像个快乐的小主妇。 潘浩儒心中备感温暖,去楼上房间换了衣服,洗了手,重新来到楼下坐在客厅的沙发里,就闻到一股清香味道。 “核桃牛肉枸杞粥,白果鸡肉粥你喝哪个?”许卓然探着头问道。 “哦?煮粥了?花样还真不少!”潘浩儒靠在沙发里,眼中含着笑,“两个都喝!” “晕,不行的,都是有功效的,到时候再反胃,来个食物中毒的就不好了!”许卓然笑嘻嘻地端着一个彩陶大碗走了出来,“这个牛肉粥给你,补肾、养血、健脑和强筋骨,增加机体热量,还能御寒和防病毒呢!” 然后自己又拿了一个小碗:“这个润肺益气、止咳平喘的白果鸡肉粥,我自己喝!” 潘浩儒扫了一眼两个碗里的粥,突然笑了:“你那个粥色泽漂亮,我个粥黑乎乎乱糟糟的,还说是功能呢,分明就是色眼识人,把不好的给我!” 许卓然嘿嘿一笑:“非也,我煮这个白果粥的时候,就是胡乱一煮;你那个牛肉粥,我照着药膳菜谱,弄了三个多小时,这就叫‘关心则乱’,越小心,越费神,结果越走样。不过,你尝尝,虽然不悦目,但是味道应该还可以!” “好,虽然不悦目,但足已悦心,带病给我做夜宵,这份心思就是一口不吃,我都全领了!”潘浩儒搅动着勺子,吃了一大口,立即伸出大拇指,表情夸张地赞着。 许卓然瞥了他一眼:“感觉怪怪的!” “什么?”潘浩儒喝完了碗里的粥,然后就默默地注视着许卓然,眼光分外和煦,温情脉脉。 而许卓然就在他的注视下,静静地喝完了碗里的粥,然后收起了两只碗。 “我来洗!”潘浩儒起身从她手中接过了碗,走到厨房,在碗中滴了两滴洗洁精,然后打开水龙头,看着碗里溅起白花花的泡泡,又拿起百洁布认真地抹着两只碗,随即又用水流仔细地冲洗干净,最后控了控水,放在案上的碗架上面。一回身,只见许卓然靠在门口,眼神儿朦朦胧胧的,充满温柔的目光专心致志地注视自己,让人一直甜到心里。 潘浩儒擦干了手,几步走了过去,用手捋了捋她的发丝:“怎么了?这么安静?” 许卓然悄无声息地窝进他的怀里,双手紧紧揽着他的脖子,把头靠在他的胸前,静静地享受着这一刻的宁静与温馨。 这种无言的温柔的依赖,比一切甜言蜜语更能打动他的心。 “过两天,等你身体好一点儿,我想带你去一个地方!”他说。 “好!”藏在他的怀里,头也未抬,也没有任何的疑问,她只是轻声应着。 这样的温柔与依赖,让潘浩儒心中一荡,幸福满溢,只想把所有的温存与体贴,全都给了怀中的她。 第一百零一章 长相守 第一百零一章 长相守 北京昌平凤凰山陵园与皇家陵园明十三陵一脉相承,皇气十足,周边更是著名的风景名胜古迹——燕京八景之一的居庸叠翠。 一大早,潘浩儒与许卓然便来到了这里。 陵园依山而建,前临响潭水库,背靠居庸关长城,左侧山势绵长,如青龙盘卧;右侧山势蜿蜒,如白虎踞立。鸟瞰整个陵园,一面临水,三面环山,形似飞凤,势如腾龙,层林叠翠,气势恢宏。 这里不仅有得天独厚的自然环境,还有别具一格的人文关怀。园内供奉的四面金身观世音菩萨,高8.6米,佛光普照四方,让生命在这里得到超度,众生在这里得到护佑。 来到堪比苏州园林的凤凰园中一座小巧的墓碑前面。 潘浩儒放下手中的那束百合。 墓碑采用的是典雅华贵、质地坚硬的汉白玉,造型凝重古朴,令人倍感肃穆、庄重。 “妈,这是您的儿媳妇,真正的儿媳妇,我带她来看看您!”潘浩儒牵起许卓然的手,向前走了两步,冲着墓碑,深深鞠了一躬。 许卓然看着墓碑上的墓志铭,不由微微一愣,只是她没有问,而是浅浅一笑,挽起潘浩儒的手臂:“妈,您放心,我们会好好过日子的!” 潘浩儒心中一热,紧紧搂住了她,是啊,这样一句话,足矣安慰母亲的在天之灵。 离开凤凰园,转而驱车十几分钟,又来到了有着仿帝王陵寝的神路、因居庸关而得名的居庸园。 在这儿,是潘浩儒父亲的墓地。 原来,他们没有葬在一处。 潘浩儒将手中那罐自己放入人参、枸杞等中草药材泡制的黄酒放在墓碑前面。 没有说一句话,只是拉着许卓然肃然的微微弯腰行礼之后,便离开了。 坐在车上,返回市区。 潘浩儒仿佛自言自语:“你虽然什么都没问,可是一定奇怪,我为什么没有让他们合葬在一处?” 许卓然点了点头。 “他们感情不和,原本就是因为我才凑合在一起。当然后来也是因为我爸,在军队供职,一路往上高升。为了一个虚名,就算没有感情,分床二十年,也要维持着这个婚姻,都是为了保全他的面子。”潘浩儒深深吸了口气,“所以,他们死了,各自入土为安,谁也不用迁就谁,从此,各得其所!” 许卓然把手轻轻放在他的手上。 “没事,好多年以前的事了!”潘浩儒淡然一笑,仿佛在劝慰许卓然。 “是他们的意思,还是你的意思?”许卓然怯怯地问了一句。 “什么?”潘浩儒仿佛没听清。 “分葬?” “我的意思!”潘浩儒一脸沉静,扭过脸看了一眼许卓然,“怎么了?” “其实,你只看到了他们分室而居的一面,却没看到隔着那一道薄薄的房门,几十年的夫妻情谊。也许没有爱,但一定有情,亲人间的情分。你说他们保存着婚姻之份,是为了你、为了官、为了名。可是如果两个人真的过不下去,为什么还要让自己生活的那么痛苦呢?几十年的相敬如‘冰’,看起来是没有情,其实是情如水,全都浸在日常的生活中了。否则这几十年,你父母,他们怎么会只有彼此?守着你眼中的空房子,独自寂寞生活,以你父亲的身份、地位,找个情人、或红颜知己,应该不难,可是有吗?” 许卓然的目光从窗外的风景中收了回来,转而投向了潘浩儒,盯着他的侧脸,她笑了:“两个人在一起时间久了,就像左手和右手,即使不再相爱也会选择相守。不仅仅是因为要放弃这么多年的时光和付出,需要很大的勇气。更重要的,也是因为他们长期相守在一处,慢慢凝聚起来的情,比所谓的‘一见钟情’,更坚实,更厚重!” 潘浩儒左手扶着方向盘,而右手覆在她的手上,稍稍用力一握:“怎么了,触景生情,还是有感而发,这么感慨?” 许卓然努力从脸上挤出一点儿笑容:“在咱们分别的日子里,我一直在安慰自己的一句话就是‘不一定相守,但一定要相爱。’因为爱,只是一份最纯粹的感情,所以,我从不后悔昨天,也不敢奢望明天,只是心中存着那份爱,过好今天。” 潘浩儒在她手上轻轻拍了两下。 “可是后来,我们经过那么多磨难以后,终于没有障碍的在一起了,我又在想‘这世上最美的也许不是相爱,而是相守’。”许卓然笑了,自嘲地摇了摇头。 潘浩儒不经意间地一瞥,看她今天穿了件紫色上衣,下面搭配的是条灰色的小泡泡裙,脖子上还系着一条紫色丝巾,可爱的造型把小女人的妩媚优雅体现得十分完美,此时,在她的唇边悄悄勾起一丝倾城的微笑,见他目不转睛地望着她,说了句:“好好开车。”就又转过头望着窗外,神色却有些凝重。 潘浩儒一面开车,一面仔细地回味着许卓然的话。 仿佛有些道理,是这样吗?他扪心自问,又仔细回想着跟父母生活在一起的点点滴滴。父亲与母亲没有同室而居,各有各的房间。但是父亲的房间,每天母亲都是认真地打扫,从来没有疏漏过一次。父亲总是很晚才回来,可是不管多晚,家里的灶上都有两种米熬成的粥,冒着热气与浓香,父亲回到家,不管多晚,也都会自己走到厨房,盛一碗粥,坐在客厅内的沙发里慢慢品着。他不像自己,喝粥的时候总是很快,三下两下就喝完一碗。父亲喝粥,很斯文,几乎没有什么声音,潘浩儒还记得自己小时候曾经跟母亲说过,父亲每当在这个时候,态度是最温和的,如果跟他提什么要求,在此时通常是会得到满足的。 母亲当时只是抚了抚自己的头,脸上无喜无悲,淡漠地说着:“你爸,胃不好,在外面一天到晚,不是吃食堂就是去饭店,吃不了什么正经东西,晚上回来喝点粥,暖暖胃!” 那时,年幼的潘浩儒似懂非懂,只是觉得他们家与别人不同,他们的父母也与别人的父母不一样。 然而在前天,当他回到家,看到那张洋溢着明媚笑容的小脸,为他端上热气腾腾的粥时,他心里顿时莫名地抽搐了一下,自然而然地想到了自己的父母,所以今天才会带她来这儿。 是一次祭奠,也是一种释然。 他想了想,仿佛心情豁然开朗了许多,看来也许是自己做错了,还是应该把父亲和母亲合葬在一处的。他笑了,“爱情”这个东西,不是当事人,真的没有发言权,即使是母子、父子,也未必能看得清。 就在他思绪万千的时候,她突然凑过来俏生生地说了句: “我刚刚一直在想《长相守》,这是我曾经特别喜欢的一首歌,我至今都可以流畅地背出那里面的每一句歌词!”她的脸上是徐徐的笑容,可是眼中分明有一抹化不开的愁思。 潘浩儒侧身看着她:“我唱给你听!” “啊?”许卓然哑然,“那是女声,凄美哀怨的女音,你行?” “原唱是女人的,但并不是男人不能唱!”潘浩儒把车停在路边,关掉了车里的音响,开始悠悠地清唱。 一壶清酒 一束桃花。 心如烛光。 渴望在幻想中点亮。 一想起你。 我已经开始 开始疯狂。 长相守它是啊。 面具下的明媚。 明媚后隐蔽的诗啊。 无缘感悟。 你像迎送花香的风啊。 无辜而自由。 我像闻到蜜香的蜂阿。 爱上你。 第一遍,他并没有刻意去学女人的唱腔,而是很自然地用他低沉又带着磁性的男音唱了出来,同样的曲子,少了凄美与哀怨,多了些缠绵与洒脱,有些煮酒论剑的味道。 第二遍,他改了调子,有点阿牛的“桃花朵朵开”的感觉,惹得许卓然一面笑,一面用手轻轻捶着他的背:“讨厌,篡改人家作品风格,什么呀,不伦不类的!” 潘浩儒笑了,目光中闪烁着笑意:“第一遍,是配合你一个人在异地苦恋的心情。第二遍,就是重逢以后,就像你现在,笑得像个小老鼠,我这都是为了配合你!” “谁呀,你真会形容人,还小老鼠呢?”许卓然佯装气恼地瞪着他。 潘浩儒没有笑,从休闲西服内侧口袋里掏出一个首饰盒,轻轻打开,里面正是一颗铂金镶钻的戒指。 造型十分独特,纤细的戒圈上面镶嵌着1颗主钻和9颗副钻;9颗钻石密密地凝聚成一条令人炫目的光带,散发出华丽的气息。顶端那颗主钻上彰显的炽热情怀,是如此的灿烂夺目,从这枚戒指上,她看到了潘浩儒的儿女情长。 “1.19克拉,意思是,一心一意和天长地久,款式也是我自己设计的,在这个世界上它是独一无二的,就像你对我而言,也是唯一的!”他深情款款,目光中闪着醉人的情愫,笑意融融。 许卓然顽皮一笑,将自己的右手举了起来,在他眼前一晃,然后向内一握,紧紧攥成了拳头。 潘浩儒立即发出一阵爽朗的大笑,把她搂在怀里,下巴在她头顶轻轻一磕:“还制造障碍呢?还嫌不够折腾?走到今天,我不仅披荆斩棘,差点命都没了,还不够?心也太狠了!” 许卓然从他怀里挣脱了出来:“电视里学的,说要这样,才够矜持!” 潘浩儒叹了口气:“同样是在看电视,我怎么就看不到这些整人的招数!” “呵呵!”许卓然在他脸上响亮地亲了一口,举起了自己的右手。 潘浩儒眼波微闪,轻哼了一声:“晚了,过时不候,不给戴了!” 说完,把戒指又重新放回盒子,揣入怀中。 “啊?真的假的?”许卓然叫了起来。 “当然是真的!”潘浩儒绷着脸,发动了车子,一给油,重新驶上主路。 “不会吧!”许卓然苦着脸,伸出一只手在他怀里摸索,“那我自取,自己戴,总行了吧!” 潘浩儒眉头一皱:“坐好,别瞎折腾,老影响司机开车!” “啊?”许卓然泄气地撇了撇嘴,立即停手。 潘浩儒正襟端坐,目不斜视,专心致志开着车,只是没过多久,唇边渐渐浮起一丝不易被察觉的笑容。 第一百零二章 佳偶天成 第一百零二章 佳偶天成 凌波伫立,衣袂飘飘。世界上最高的海上观音圣像——108米南山海上观音一面持箧,一面持莲,一面持珠,显得庄严而慈祥。 身着黑色西装、白色衬衫,配以深色暗纹领带的潘浩儒,牵着她的手,一起缓缓步上红毯。 周身散发着百合香味的许卓然,一身欧洲古典宫廷豪华婚纱,象牙色的锦缎配上珍珠及水晶的镶嵌,肩部、袖口和裙摆上精细繁复的手工刺绣的金色的花纹,将古典气质显露的淋漓尽致,高贵豪华的长拖尾婚纱,运用了蕾丝和雪纺,在裙摆上造出了极富层次的美感。 幽雅的盘发上面那顶镶满钻石的小皇冠耀目生辉,散发出璀璨的幸福光芒,高贵、纯真、典雅;精致的小圆冠时尚且具有少女味道,颇有小公主的感觉,而齐肩的头纱缀以珍珠和亮片更增添奇异的梦幻之感。 原本高贵华丽的造型,因为她甜美的微笑,反而更加生动,青春逼人。 她身上独有的气质是其他女孩无法拥有的,古典而精致,繁复华美的婚纱把她娇小的身躯衬托得更像个东方版的芭比娃娃。 潘浩儒紧紧握着她的手,而不是像大多数新人那样,由新娘挽着新郎。 紧紧牵手,心手相依,一步一步走近这座世界最高的观音圣像。 这座历时10年才建成的海南南山海上观音像建在距离海边280米的海中,观音圣像凌波伫立在直径120米的海上金刚洲上,观音像脚踏108瓣莲花宝座,莲花座下为金刚台,金刚台内是面积达15000平方米的圆通宝殿。金刚洲由长280米的“普济桥”与陆岸相连,并与面积达6万平方米的观音广场及广场两侧主题公园,共同组成占地面积近30万平方米的观音净苑景区。 就在这里,在南山海上观音广场,举行着这样一场别开生面的婚礼,108米的南海观音像见证了他们的海誓山盟。 婚礼进行曲中,潘浩儒牵着许卓然的手最终迈进象征幸福的香槟色百合花装饰的大门,沿着红地毯走向神圣的南海观音。 南山寺两位证婚法师高唱香赞、开示,为这对新人洗礼,并为新人宣读结婚证书。接着,有两名身穿白纱公主裙的小女孩儿为他们奉上一个圆滚滚的椰子,椰子顶部一个圆圆的开口处插着两只吸管,两人同时吸吮着这象征爱情甘露的圣水,然后,在司仪的引导下,是新人交换信物。 出人意料的,他们交换的不是戒指。潘浩儒为许卓然在脖子上,带上一条项链,而那坠着的熠熠生辉的就是他们的非洲之傲。 而新娘为新郎奉上的,则是从法师手中接过的,在南山寺开光的羊脂玉观音吊坠。 非洲之傲,让他们在南非那片自由而辽阔的土地上牵手,而南海玉观音,则见证他们的婚姻和誓言。 没有传统婚礼仪式上新人感言和当众宣读新婚誓言的环节。 他们只是十指相扣,相依相偎,面对海上观音像,许下一生一世的诺言。 虽然没有邀请亲朋到场,然而现场被吸引过来看热闹的游客,全都是观礼嘉宾,他们自发地为这对新人鼓掌喝彩。 “当你们快乐的时候,就按照佛教的传统来考虑问题,当遇到不愉快事情的时候,想想慈悲的观音也会指引你们的生活……” 司仪小姐在仪式的最后念唱佛教婚礼祝福歌。 仪式结束后,他们在南海观音像面前,烧香礼佛祈愿。 并将包装精美的喜糕和喜糖,分发给在场观礼的游客。 婚礼现场四机位同时拍摄,使视野上得以全景、中景、特写有机地结合,更让这场海边圣像前的旷世婚礼得以完美地记录下来。 婚礼是一生当中最美丽的故事,是属于他们自己的,所以在今天这个日子里,他们选择这样的方式,自己当主角,不用去刻意地招待任何亲朋宾客,而是在这样一个自然、纯净、浪漫,又庄严、隆重、神圣的氛围与环境中,让碧海晴天一起见证他们的爱情,开启他们的婚姻之门。 夕阳西下,一艘游轮缓缓驶离港口,海浪、海风、蓝天、白云、汽笛、礼炮……伴随着这些浪漫元素,豪华游轮缓缓前行。轮舱内,红色的玫瑰,粉色的气球,紫色的丝带,将宽敞的客舱大厅装扮得喜庆而浪漫。晶莹的香槟,别致的蛋糕,欢快的音乐,使婚礼的气氛热烈而温馨。 执手相伴,站在甲板上,吹着徐徐的海风,看着落日余晖,许卓然依偎在潘浩儒的怀中静静地听着涛声、浪声,还有他的心跳。 “没有朋友,没有亲人,这样的婚礼,你会不会觉得寂寞?”潘浩儒低头凝视着她的眼睛。 她明眸微眨:“不会呀,那些朋友,回去请他们吃一顿就行了,再说不请他们来,给他们省了份子钱,乐还来不及呢。我妈今天会去法源寺为我们祈福,她说这样的婚礼,是最殊圣的,也是最圆满的!” 潘浩儒轻轻将她颈上的吊坠拉正,眼帘低垂:“你是为了配合我的心情,才做这样的安排的,对吗?” 潘浩儒远眺大海,不禁想起了他已经故去的父母,是的,如果按照传统婚礼,双方家长认亲,改口,这些仪式该怎么走下去呢? “潘浩儒!”许卓然突然大声地唤着他的名字,又伸手将他的脸扳了过来。 “嗯!”潘浩儒收回思绪,眼中含笑,望着她。 “今天在佛门圣地的婚礼,我们只有牵手,没有亲吻,所以你现在应该补上!”她笑了,明媚如春。 “这样啊?”潘浩儒再次扭过脸去,面冲大海,声音低沉郑重,“为了以示虔诚之心,我决定要沐浴、斋戒一个月,在这期间,不近女色!” “啊?”许卓然忍不住叫了起来。 “真的吗?”她半信半疑。 “真的!”而他言之凿凿,一脸肯定。 潘浩儒忍着笑,对上她的眼睛:“你说过,你想要这样的婚礼,在海上,躺在摇摇晃晃的甲板上,仰望着星空,你可以什么都做,也可以什么都不做,就当作人生的一个长假,懒散、发呆、无所事事地享受这片宁静。这不就是你想要的婚礼和蜜月吗?” “这个,我是说过!”许卓然十分气馁,她耸了耸肩,索性席地而坐,长长的裙摆成了最好的地垫,她向后一仰,躺在了甲板上面,悠然地望着蓝天、白云,怡然自得。 潘浩儒看着她,映衬在甲板上的红色地毯上面,一团如雪的白纱之中,清秀的脸庞,水灵的眼眸,高挺的鼻子,精致的薄唇,在她的脸上有一种冰清玉洁、不食人间烟火的清丽脱俗,目光天真,就像一个不谙世事的公主。 而她被他灼人的目光盯得久了,仿佛有些恼怒,一双明眸睁得又大又明亮,眼波流转便是怒目而视,一对美丽而又充满怒意的眼睛,在潘浩儒看来,是那样的媚惑。 她的怒,他的笑,仿佛那样格格不入。 他俯下身子,靠近她的脸庞,低下头,在她的眼睛上面轻轻一啄,印上一个湿润而缠绵的热吻。 无关情欲,只是一份郑重与诚挚。 碧海蓝天,夕阳流霞。 两个经历了苦痛与众多波折,最终携手的人,沐浴在幸福与甜蜜之中,尽情享受着无边的温情,天地之间,在这个时刻,仿佛只剩下他们两人。 爱情不是风平浪静时的你侬我侬,而是尽经千帆之后,那人还在身边,执着的眼神儿一如过去,不管前路漫漫,还是百转千迴的曲折与阻挠,相知、相悦,愿意携手一同走过暮年的那份坚定与不悔。 第一百零三章 蜜月佳期 ·第三卷· 后记·漫步围城 第一百零三章 蜜月佳期 三亚半山半岛临海别墅,被称为中国最奢侈、价格最高、品质最好的别墅。小东海的海,真的很漂亮。旁边就是鹿回头,早晨爬山,傍晚游泳,生活不亦乐乎? 人们称这里一半是海洋,一半是天堂。 曾经获得了中国经典别墅金奖的这里,便是他和她共度蜜月佳期的爱巢。 豪华而风情迤逦的卧室内,沉睡中的许卓然被一阵电话声吵醒,她很自然地伸手去推那个原本应该睡在自己身旁的人,可是却突然发现,身旁早已空空如也,她立即从床上坐了起来,伸手抓起床头柜上的电话。 “小然!”原来是老妈。 “妈!”许卓然立即亲亲热热地喊着。 “你干吗呢,还没睡醒呢?这都几点了?”许母又开始唠叨起来。 “妈,我们昨天晚上放烟火了,特别漂亮,睡得晚了,所以今天就起的晚了!”许卓然试图解释。 “你就会找理由,你们什么时候回来,这都两个多月了,春节也过了,还不回来,两个人就这么腻在一处,也不上班了,公司的事也不管了?”许母的语气里明显透着一丝不悦。 “回去呀,他在这边还有一个项目,正在谈呢,四月份肯定回去,放心吧。给你们寄的热带水果吃了吗?”许卓然成功的转移了话题。 两个人正说着,卧室的门被轻轻推开了,潘浩儒端着早点站在门口,看见许卓然在讲电话,就把托盘放在茶几上,走过来坐在许卓然身边:“要我接吗?” 许卓然立即点了点头,对着电话里说道:“妈,您女婿来了,要跟您讲电话呢!” 说完就把话筒塞给了潘浩儒,自己下了床,走到卫生间里开始洗漱,然后又坐到窗前的沙发里,开始吃早点。 她不时地抬起头瞥一眼潘浩儒,潘浩儒对着电话一脸郑重,时时地点着头,应着声,那神态十分滑稽,许卓然暗暗偷笑。 突然她跑了过去,凑到潘浩儒身边,对着电话说了一句:“32分钟了,这可是长途!” 这招儿显然比什么都管用,老妈在那边又叮嘱了一句,就立即挂断了电话。 潘浩儒瞪着许卓然:“你就坏吧!” “我怎么了?”许卓然拿起桌上的蛋挞,往潘浩儒嘴里塞着。 潘浩儒皱着眉头一面嚼,一面打量着她,淡紫色镶着荷叶边的丝质睡裙长及脚腂,裸露的香肩圆润性感,一头乱蓬蓬的长长卷发随意地盘起,而颈上不经意音散落的一缕秀发与白皙的肌肤相映,清纯中透着性感,可爱又甜美。 潘浩儒突然伸手将她拉到怀里。 “干吗?”她如临大敌,紧张地瞪着他。 潘浩儒俯下头,用手托起她的下巴,在她的唇上轻轻啄了一下,随即将她紧紧搂在怀中。 “3个月以后,才能如愿呀!”潘浩儒低声自语。 许卓然莫名其妙,双手环住他的脖子:“什么意思?” 潘浩儒看着她,目光里含着笑意。 “什么意思?”许卓然在他胳膊上轻轻掐了一下。 潘浩儒笑了,紧紧抱住她,用他的唇吻着她的肩,在她的肩上、颈上,留下一个一个烫人的痕迹:“真想要个孩子!我们的孩子!” “那就要吧!”许卓然热情地回应着他。 而潘浩儒只是热吻,却迟迟不进入主题。 过了半晌,他轻轻推开了她:“危险期,这周都不行。” “为什么?”许卓然瞪着他,“你刚刚还说想要个孩子呢!” 潘浩儒点了点头,拉好她的睡衣,牵着她的手坐到沙发上:“吃早点吧!” “我问你为什么,你还没答我呢?”许卓然的倔劲又上来了。 潘浩儒看着她:“我之前在住院和康复期间,吃了很多药,现在精子质量不好,医生说要半年以后,才算安全。” “啊!”许卓然捂着嘴,她立即想起了小志。 “怎么了,脸都吓白了,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就是小心点儿好!”潘浩儒拍了拍她的脸,“再说了,你现在这种状态也不好,要是准备要宝宝,你就不能晚睡晚起,生活这么没规律,又挑食,你得……” “我知道,我得晨跑,健身,游泳,吃叶酸,补钙、铁、锌、锡、维生素,对吧?”她仰着脸,一脸明媚。 潘浩儒笑了:“说得不错,只是我现在很奇怪,你每天七八个小时守在电脑边上,在做什么呢?” 许卓然笑嘻嘻地说:“你以为我真的嫁给你,就当米虫了?不能够,我得创业。” “创业?”潘浩儒从茶几上拿起一杯椰汁递给许卓然,“早上新开的,刚温好,赶紧喝!” “嗯!”许卓然猛灌下半杯,“是这样的。本来我是想重新回到职场,然后就在网上找工作,可是一开始问题就来了。最初是在修改简历的时候,很头痛,我在元亨这两年和在水漾,写还是不写呢?如果写了,你说以后我去面试,人家问,你为什么离开元亨?我怎么回答?我只能说因为我爱上公司的老板,又经过了激烈的斗争,小三儿成功转正,所以必须离开。” 潘浩儒似笑非笑,瞪了她一眼:“很坦白,要是我,也许会因为你的坦白录用你!” 许卓然拿起一片面包咬了一口:“还没完呢,人家接着往下问‘那你为什么又离开水漾了’?我怎么说呢,因为老板以卖淫等罪名被判刑了,所以我只好又失业了?” 看着她做作的神态,潘浩儒忍不住笑了。 她仰天长叹:“我真是衰呢!好端端的一个职场精英,绝对的优秀人士,怎么一不小心在我的职业履历上写上这么两笔。唉,我看我以后很难再去给人家打工了,所以,就只好开动脑筋,自己创业了!” 潘浩儒就着她的手,咬着她吃剩下的那半片面包,眉头一展,随口说道:“怀柔的两个项目,有多少工作要忙,还有这边的事情,你随便选一样,踏踏实实地留在我自边,不好吗?创业?我虽然充分相信你的能力,可是这份辛苦和压力你根本没必要去承受,我也不想让你……” “好了,潘总!”许卓然俏皮一笑,“放心,我不用投资,我做无本的生意,我没压力!” “没本?”潘浩儒的眉头立即拧了起来,目光中透着不解与紧张。 许卓然乐不可支:“别想歪了,我是说,我刚刚弄了一个伊网。” “什么网?”潘浩儒一愣。 “伊人的伊。这个网上卖所有跟女人有关的东西,化妆品、饰品、图书、cd、还有服装,孕期保健产品,当然了,现在还是以化妆品为主,服装和饰品。我打算过些日子去广州白马和东莞、义乌那些地方淘淘看。 “定位是女性顾客,为她们提供便捷的个性化的一站式购物网站。而且还有vip俱乐部,交友、聊天、咨询,定期组织女性沙龙,和相亲见面会,活动丰富,以附加的活动来增加产品的销售,明白吗?” 许卓然拍了拍上手上的点心渣,一路小跑,到隔壁房间搬来了笔记本电脑,坐在潘浩儒身边。 “你看!”许卓然打开网站,一页一页地浏览,每一个频道每一个功能选项,仔细地给潘浩儒做着介绍。 潘浩儒不禁微微侧目:“我说你这段时间这么喜欢上网,刚刚在心里赞了一句,我们卓卓终于也会放松心情,随意地生活了,没想到,你还是在有目标地做着自己想做的事情!” 许卓然歪着头打量着他的神色:“潘总是在表扬我吗?” 潘浩儒看着她,眼中是欣赏,肯定,还有一丝郑重,他突然伸出手在额头敲了一下:“小丫头,在你面前,我开始感觉到压力了!” “压力?我都沦落到自谋出路,自主创业了,这样也算给你压力?”许卓然笑了,“你不会真就想让我在家当米虫吧?” 潘浩儒在她肩上用力一握,像对朋友,更像对合作伙伴:“走,换件衣服,带你去一个地方!” 今天的潘浩儒与往日大不相同,就像他今天的驾驶车一样,奔驰ml350,一面继承着奔驰系列固有的高贵稳重的外表,一面又兼具着越野的性能,爬山野,涉溪流,经闹市,接受几乎任何地形和路况的挑战。强悍的硬汉风格中展现出来的是一种刚中带柔的动感和利落。 在一个四面环海的岛屿,车子停了下来,他指着这片优美的风光说道:“这是凤凰岛,已经被列为海南‘十一五’重点工程,目前该岛10万吨国际游轮码头工程及国际联检楼即将竣工,395米的跨海大桥也将在08年建成通车。这个岛的位置得天独厚,南面是鹿回头和南边岭,东面是三亚市区及背后的高岭、金鸡岭和马岭,北面是南山,西面是东瑁岛和西瑁岛,凭借跨海大桥闹中取静,是建设旅游、购物、餐饮、娱乐等项目的理想之地。” 许卓然刚要开口,他又启动了车子。 一路疾驰。 沿途他会在一些地方停下来,给许卓然略做介绍,他的讲解均是点睛之语,十分精辟,直接指出商机。 最后,他们来到了海棠湾。 海棠湾与亚龙湾、大东海湾、三亚湾、崖州湾并列三亚五大名湾,风光旖旎,却沉寂异常。与亚龙湾、大东海相比,这里还没有染上城市的喧嚣与繁闹。 海棠湾风景迷人,位于海南省三亚市东北部海滨,距三亚市区28公里,南面与亚龙湾国家旅游度假区毗邻。 “怎么样?”潘浩儒看着许卓然,“帮我权衡一下,凤凰岛、椰子洲岛,和海棠湾,哪个最具潜力?” 许卓然瞪大了眼睛,看着他:“你是从海南起家的,这里是你的福地,对于这儿的每一片土地,你闭着眼睛都能分辨清楚,还要来问我?” 潘浩儒从车上拿起一瓶水,拧开瓶盖递给许卓然:“是,就是想听听你的意见!” “想做什么呢?是旅游还是单纯的房地产?住宅或是别墅?”许卓然话音未落,已经陷入了深深地思索中。 她低语着:“如果是住宅小区,首选凤凰岛。如果是旅游项目,椰子洲岛就是最佳的选择,岛上生长着上万棵椰树和各种蕨生植物,蓝天、绿洲、碧水、银滩太美了!就像一幅天然的画卷。椰子洲岛又是藤桥东西两河的入海口,具有独特的水系生态。有较高的开发价值。如果是别墅区,那么海棠湾,风景迷人,离市区又近,而且还是国家城市预留的发展用地。” 许卓然对上潘浩儒的眼睛:“你,看中了海常湾?” 潘浩儒的目光中闪烁着喜悦与柔情,在他看似平静的外表下,再一次被悄悄震撼了。 无言的默契,无声的交流,这个天资聪慧的女孩总会让自己怦然心动,情不自禁地受她感染,心底最柔软的禁区也会常常被她触及。 “是!”潘浩儒抑制不住地欣喜,“你怎么猜到的?” 许卓然转着一双灵眸:“我不告诉你,不过,我想知道,现在让你犹豫的环节是什么?或者说阻力在哪儿?” 敏锐的观察力,潘浩儒暗暗赞着,冲她竖起了大拇指:“你要是个男人,我们真可以是知己兄弟!” 许卓然撇了撇嘴:“说吧,说完了,本大师给你指点迷津!” 潘浩儒爆发出一阵朗朗的笑声:“咱们住的半山半岛,是三亚市西至海坡,东至亚龙湾的五十余公里海岸线中最好的位置,因为它,我得到了国内地产界最高的荣誉,也收获了事业上最坚实的奠基资金。在我心里始终有一份情结,或者说是一个坎儿,就是如何超越它。虽然后来在大连、烟台、北京、天津,我投资了很多项目,也都挣到了钱,但是没有一个地方让我像在这儿体验到那种成功的兴奋和创业的冲动。” 许卓然紧挨着他并排靠在车上,她伸出手轻轻挽住他的手臂:“懂了,就是说这块地方在你心目中是一片圣土。如果不能超越,或者说再塑辉煌,你宁可不去碰它。” 潘浩儒没说话,只是伸出手轻轻抚着她的长发,心心相印,原来是这样妙不可言的感觉,在这个世上,有一个人,是这样的了解你,懂得你为何喜、为何悲,关注什么,忽视什么,以及这背后的所有缘由,这是多么难得的幸福。 沉浸在这样的幸福之中,潘浩儒暂时忘记了他的抱负与目标。 第一百零四章 溯源尘年 第一百零四章 溯源尘年 电脑屏幕前,许卓然按着潘浩儒坐下。 她打开ppt。 自动播放的画面里,由竹林映衬影映的步行小道曲径通幽,仿明、清两朝江南府邸及园林风格营造的假山、流水。 结合现代审美学的相关元素,在古典韵味当中,结合了现代人的审美观,将现代各种建筑小品融合于其中。 灰色院墙、大红的院门,实木窗框,木质大宅门,素淡古雅,有经历风雨后而历久弥新的气质。 青石板铺就的路边则植满了盈盈碧草,光影交错中,一个极具古韵的世界顿现眼前。 潘浩儒盯着屏幕半晌未动:“在海南,在这儿,搞明清风格的官邸建筑?” 许卓然不以为然地应着:“嗯,你觉得怎么样?” 潘浩儒拿起手中的烟斗,使劲嘬了一口:“海南的别墅,大部分业主都不在此地常住,大都是偶尔度假时来此小住的,而且这部分人都是陡富群体,他们对这样有古韵、有品味的建筑风格,会喜欢吗?” “陡富?你用的这个词很恰当,那么,潘总,你是三代贵族,还是陡富出身呢?”许卓然的手轻轻地放在他的肩膀上,力度适中地帮他按摩。 潘浩儒不由笑道:“中国现在哪有三代贵族?我当然也算是陡富了!” “所以呀,那您说,这样的感觉,你喜欢不喜欢?够不够标新立异?”许卓然手上微微用力。 潘浩儒轻哼着:“小手还挺有劲儿!” “那是,我吃菠菜长大的!”许卓然调笑着。 而潘浩儒没有笑,他又重新放了一遍ppt,盯着那上面的草图,细细思索。 “这与半山半岛,您经典的豪华别墅风格完全不同,没有复制和跟风的感觉,也同样是高水准、高品位,正所谓环肥燕瘦,各领风骚!” 潘浩儒的右手突然搭在许卓然的手上:“不错,很好的构思,只是这成本应该比这边还高,咱们现在钱有点儿紧!” “钱紧?”许卓然的声音突然提高了八度。 “放心,不是咱们的生活费用!”潘浩儒顺势一拉,将许卓然揽到怀中,“怀柔的项目正是要劲的时候,资金流向肯定要往那边倾斜,如果现在这边再拿下来,照这个风格动工,我怕会捉襟见肘” “拿来!”许卓然伸出一只手,手心向上。 “什么?”潘浩儒不由一愣。 许卓然小脸紧绷,不苟言笑:“咨询费呢,本人最擅长出品低成本的金点子,不过不能白给!” 潘浩儒摇了摇头:“都给你百分之三十的股份了,老婆,别太贪心了!” “切!”许卓然凑到他耳边,“那你先赊着好了!” “咱们这个项目的名字就叫‘山水私邸’,即为有钱人修建自己的府地,咱们只是把这一大片地投下来,然后分割好,从地皮的选择、别墅建筑风格到内部装修,从一开始,在裸地的时候,就让业主自己选址,自己看图纸,让业主参与到房子的建设中,提供个性化的服务。江南园林看起来风格相似,但是在相似中还别据一格,各有千秋。我们借此为噱头,既做了弄潮儿,领航者,又可以减少资金压力。国家现在不是不让预售楼花了吗,没问题,我们变通一下。不是卖房子,而是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让业主求着咱们,请咱们帮他建房子。” 许卓然还没说完,潘浩儒已经兴奋地站了起来,抱着她转了好几个圈,然后两个人一起跌落在地板上。 潘浩儒仰面躺在地上,长叹一声,说不出是兴奋还是难过:“我真该退休了!” “啊?”许卓然伏在他身旁,打量着他的神色,不知所以然。 “我的意思说,你赶紧生个孩子,我在家带孩子,把公司交给你,你去做,我相信你会做的比我好!”他的神情如灿烂的阳光,脸上更是爽朗而发自心底的笑容。 许卓然没说话,只是把头轻轻靠在他的胸口上,听着他的心跳,紧紧地依偎在他身旁,轻声说着:“我爱你,好爱好爱你,跟你在一起,没有什么不可能。虽然我是才思如泉涌,而你就是大海,是我最后汇聚之处,包容我,接纳我,爱护我。” 潘浩儒盯着她的眼眸,目光灼灼,温润的手指轻轻地抚上她的脸,然后在她的鼻子上稍稍用力一勾,暖暖的笑容便在他脸上徐徐展现。 许卓然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脸上是和煦如风的微笑,一双炯炯有神的深邃眼眸,带着浓浓的爱意,许卓然低下头,怯怯地吻上他的唇,一点一点,小心翼翼又带着几分羞涩,如蜻蜓点水一般,潘浩儒笑了,伸出手搂住她的腰,温情脉脉又步步深入,两个人的身影终于重叠在一起,午后阳光的映衬下,释放着自己全部的热情和汗水。 隐隐的好像听到什么声音,许卓然眼眸微眨,转着脑袋自处寻视。 潘浩儒拍了拍她脸:“好好的,这个时候还这么不专心!” 许卓然推了推潘浩儒:“我电话在震呢!” “不接!”潘浩儒看着她,眼中含笑,声音低沉,“上楼去。” “不去,你帮我先找找电话!”许卓然用力推开了他。 潘浩儒仿佛有些恼了,狠狠瞪了她一眼,坐起身,环视整个大厅,突然看到不远处沙发上的那只手机,走过去拿来递给她。 她拿起手机一看,灿烂一笑:“我姐!” 潘浩儒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拍了拍她的头:“我先上楼,你慢慢聊吧!” “不要!”许卓然赖叽叽地拉着潘浩儒的衬衫下摆,又把他拽到身边,靠在他的怀里,接着电话:“姐,昨天不是刚刚通过电话吗?又想我了?” 电话里传来许卓云的声音:“然然,有件事,我还没告诉妈,想先跟你商量一下!” “啊?什么事这么严重?”许卓然有些莫名其妙,仰起头跟潘浩儒对视一番,眼中闪烁着疑问。 许卓云语气严肃而低沉,缓缓道来。 电话中是她一个人在唱独角戏,许卓然静静地听着,没有插嘴、没有应答,更没有抢话。 这样安静的她,脸上的表情也是如此沉重严肃,潘浩儒不禁暗暗担心,他将手轻轻按在她的肩上,以示安慰。 而许卓然仿佛浑然不觉。 她死了?那个精明强干的宁波老太太,自己的奶奶。 许卓然心中没有悲痛,没有伤感,却悄悄浮起一丝苦涩。 生老病死,是人生最大的无奈,每个人都要面对,没有人能够替代也没有人能够帮助。当自己一个人面临死亡的时候,也许并不恐惧。但是在人的一生中,不知何时,总会突然被动地接受,自己亲人、朋友、相识的人的离去。 这种旁观死亡的感受,如同经历着一回又一回炼狱的洗礼,在此过程中,又有几人能够做到真正的释然?能够看破生死、超凡脱俗的人即是凤凰,凤凰涅槃,会更强大,更有活力。然而更多的人是从中体会到恐惧和对生的眷恋与贪念。 第一次经历死亡,那还是父亲去世的时候,当时她很小。 虽然年纪很小,但是她清晰地记得那时发生在她周围的事情。母亲和姐姐跑前跑后忙着操办后事的时候,谁给了她们帮助,谁给了她们白眼,谁冷漠、谁温情,一切的一切,她都清清楚楚地记得。 那是父亲去世没多久,同住在一起的叔叔婶婶便怂恿奶奶将她们扫地出门,那个场景,她永远也忘了不了。 想到这儿,她沉下脸,对着电话里冷冷地说道:“姐,你忘了吗?小时候,因为你不小心把墨水瓶弄洒了,小叔二话没说,上来就给你一个耳光?你不记得了?我永远也不会忘。我更忘不了,我们小时候,奶奶都是给我们吃锅底饭泡白开水的,而小妍呢,黄花鱼、蛋肉羹。不是我记仇,是她们做的太过分了!现在老爸的墓地在哪儿?我们连想去凭吊的机会都没有,这一切都是因为她们!要死要活,随他们去!我不会为她们掉一滴眼泪,更不会给她们花一分钱!” 许卓然说完,不等许卓云反应,就挂断了电话。 光着脚走到露台上,垂着绿色植物搭成的天然凉棚下面,躺在其中一张舒适的躺椅上,闭着眼睛、脸色阴沉地想着心事。 小小的吊带衫下面,两条玉腿俏生生地撂在一起,许卓然这才想起,刚刚在客厅里身上的短裙已被他褪下,此时也顾不得拿出来穿,好在是自家独栋的观景台,不会担心走光。 潘浩儒隔着玻璃窗,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她,不免有些心疼。 走到她身边,用手轻轻拂过她额前的发帘,就随意挨着她的椅子坐在一个藤制蒲团上,拉起她的手放在自己的手掌中,小心地捂着。 “就这样晒着?不怕晒黑,也不怕被别人看到?”潘浩儒刻意调侃着。 “不怕,谁爱看谁看,看得见摸不着,急死他!”她恶狠狠地说了一句。 潘浩儒一阵大笑,把手放在她的腿下,轻轻抚着:“谁说的?这不就摸到了!” 许卓然紧绷着脸,闭着眼睛,一动不动。 白云静静地停在山顶上,树上的叶子悄然不动,蟋蟀在唧唧地叫,从低处升起大海单调而低沉的声音,现在它响着,到我们不复存在时,它仍将发出如此淡漠、空洞的声音。 “你看过《在托斯卡纳艳阳下》这本书吗?”许卓然依旧闭着眼睛,只是朱唇微启,仿如梦语,静静地问了句。 “没有!”他老老实实地答着,“但是,”他自唇边浮起一丝淡然的笑容,“我看过小说改编成的电影!” “浩儒,你说,人这一辈子,到底追寻的是什么?有人为情,有人为名,有人谋利,可是到头来真正得到了,又如何呢?究竟什么才是幸福?什么才是满足?”许卓然悠悠地问出。 潘浩儒盯着她那双紧闭的眼睛,虽然闭着,但是透过它,依旧可以看到她的内心世界,他拍了拍她的脸袋:“卓然,你看,看不远处的大海!” 许卓然睁开眼睛,转过脸去,俯瞰着眼前的景致。 他在她的身后:“假如没有开阔的视野,假如无法从窗子那里看见一大片蓝天以及远处的尖塔,假如眼前没有空旷的土地,没有这些我就会变成一个不幸的人,一个沮丧的人。” 许卓然把头静悄悄地靠在他的身上,这是谁说的呢?肯定不是潘浩儒,应该是他引用的,细细体味,这话真是对极了。 “对于房子来说,坚固是基础,而最重要的,便是窗子。人也如此,封闭的心灵不会得到真正的快乐和幸福!”潘浩儒的声音很柔,也很轻。 许卓然仿佛明白过来,回过头来怔怔地瞪着他:“你在安慰我?” 潘浩儒笑了:“对于林启凡、廖永红、宋萱,所有曾经有意或无意,伤害过你的人,你都能放下芥蒂,敞开心扉与他们交往。那么,那些跟你有着一半血源关系的人,你会永远记恨他们吗?我不信……” 许卓然脸上是难以置信的神色,对上潘浩儒的眼眸,她幽幽说道:“为什么要劝我?为了他们?” 潘浩儒摇了摇头:“为了你,为了我的卓卓永远快乐,心里没有一点儿隐藏的烦恼和不快!” 第一百零五章 暴君悍妻 第一百零五章 暴君悍妻 吉田永久墓园,紧挨着王芳的墓碑,是一座刚刚竖立起来的小小的石碑。 每一个孩子都是父母眼中的天使,带给他们欢乐、幸福和希望,然而有一些孩子,从降生起,就有着这样或者那样的残缺。 就像小志,精神与身体,都不健全。就像一个失去翅膀的天使,独自在尘世间哭泣。为了改变不堪的命运,为了慰藉可怜的母亲。在混混沌沌的状态中,凭着原始的母子天性,他努力过,尝试过,从医学指标上,也进步过。 可是现在,他却躺在那里,静静地,静静地,化为一座小小的无言的墓碑。 “安息吧,在你短暂的生命中,你尽力了,她会为你骄傲!” “安息吧,这一世的悲苦你已经尝尽,缘分已了,天堂的门已经为你打开!” “今天专门为你举办的超度法会,一定可以将你救赎,所谓超度,超就是超越,度就是从此岸到彼岸。我相信,你并没有真正消失,而是从这里到了另外一处圣境!” …… 格桑花深圳分会的全体义工集会在这小小的墓碑前,送上手中的鲜花与祝词,然后悄悄离去。 树木枝叶飒飒作响,风儿在阳光中穿梭,仿佛嬉戏的孩童。 小悠红肿着双眼,神情呆滞。黑色针织衫,灰色的长裙,一身深色系的搭配使她显得如此深沉稳重,脸上更是一副异于常态的沉痛与肃穆。 从下葬仪式开始到结束,她的泪就不曾停止过,泪流满面,静静地抽泣,当所有的人都离开的时候,她终于放声痛哭。 “对不起,小志,真的对不起,对不起!”她泣不成声。 而站在她身后不远处静静观望的林启凡,一身深色西服,戴着一幅茶色墨镜,眸如深渊。他长长叹了口气,心中也不免难过。再有一个月,廖永红就可以假释出来,就在她们母子即将重逢的前夕,那样一个再平静不过的清晨,谁能想到,当小悠推开房门时,发现小志就趴在地上,头冲着门口的方向,面色安详沉静,仿佛睡得很沉,小悠下意识地刚要将他抱回到床上,却发现一切已经太迟了。 没有任何先兆,小志就这样离开了人世。 医者也有力不从心的时候,小悠为此深深地自责,她惊惶失措,第一个想到的可以求助的人就是他,找到了他,可是他在此时又能做些什么呢? 小志的父亲联系不上,与廖永红劳教所的领导商量后,为了怕影响她的情绪,也不能贸然告诉她,唯一能做的只有冷漠地、有条不紊地替这个孩子料理后事,而这些,说不定还会是无用功,等廖永红出来,也许又是一场轩然大波。 看着她抖动的双肩,如泣如诉的悲伤之态,林启凡似乎有些不耐烦了,不管是不是专家、职场精英,女人就是女人,于是他轻咳一声:“小悠!好了,我们回去吧!” 小悠转过头,泪眼蒙眬,忐忑不安:“廖姐出来以后,该怎么跟她说?还有卓姐那儿,我也没法交代。况且这阵子她正在忙她奶奶的后事,咱们就这样把小志葬了,我怕……” “怕什么?”林启凡目光清冷,“逝者为先,入土为安,难道要放在冷库里等廖永红出来再处理吗?” 小悠对上他的脸:“谢谢你,如果让小志孤零零地一个人躺在这冰冷的地下,我肯定寝食难安。他还这么小…….” “不必谢我,她最大的愿望就是有个孩子,生前最大的遗憾也是这个。现在,找个小孩来给她做伴,各得其所!”他转过身去,“走吧,时间不早了!” 小悠愣愣地看着墓碑,突然问到:“你深爱你的妻子,只是这份爱,是在她死后,你才发现的?所以在这儿,你给自己预留了位置?” 面对她梨花带雨,一派天真地直爽相问,林启凡无言以对,只是迈步向前走去。 他走得很快,仿佛想把小悠,想把所有的人和事都弃于不顾。 天空就在此时飘起了点点雨花,扬扬洒洒,滴落在发间、脸上,带着丝丝凉意,仿佛连云彩也伤心了、流泪了。 小悠快步跟在他的身后。 林启凡听到她的步子跟了上来,随放下心,加快了脚下的步子。 谁知突然听到身后啪的一声,随即一个什么东西甩了出来,定睛一看,原来是手机,他立即回过身,随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 小悠正趴在地上,原来是小不心绊了一跤,只是这一跤摔得相当的惨。 应该是为了跟上林启凡的速度,在下台阶的时候,没有掌控好步子,结果高跟鞋与石阶相绊,使身体顿失平衡,栽倒在石阶下,与大理石地面来了个亲密接触,以至于皮鞋、手袋也被摔到了一边,里面的手机也横空出世,飞了出来…… 林启凡怔怔地看着她,刚想说“女生就是麻烦”,然而此时正看到她龇着牙坚持着爬了起来,居然没有哭,一声不哼地坐在地上,傻傻地一笑,并冲他伸出了手。 林启凡皱着眉头,仿佛踌躇片刻,但是很快,他便伸出自己的手,然而刚刚握住她的手,却一下子惊了。 近距离地注视,才发现她的下巴、上嘴唇、鼻子、额头上面都有明显的血迹,而且整张左脸都已经肿了起来。再一看她的手臂,微微染尘,而鲜血正从里面流下。 林启凡二话没说,伸手将她打横抱起,大步向外走去。 “我没事,你放我下来!”小悠语气中依旧带着往日的镇定。 林启凡充耳不闻,走到大门口,打开车门把她放在车上,自己也立即坐了进去,一边开车,一边埋怨着:“都摔成这样了,还说没事。刚才也没听到你哼一声,真是强悍!” “这就强悍呀?”小悠不以为然。 林启凡从脖子上扯下领带丢给她:“自己扎一下,先止住血,医院马上就到!” 小悠坐在副驾上,出神儿地望着他的侧脸,只觉得他的侧脸比正脸更有型,显得更加坚毅、威严,自尊中透着一股倔强,却有孩子般的质朴。 她突然傻傻地笑了。 “看什么你看,傻愣着等着我给你包扎呢?”林启凡瞥了她一眼,面上有稍许的不自然。不知为什么,在小悠面前,他总觉得有些不自然,甚至有点儿手足无措的感觉,这个女孩儿似乎没有王芳的体贴温柔,也没有许卓然的灵动智慧,但是却仿佛有一种能够洞察人心、让人无所遁形的魔力。 有时候,很讨厌她说的话,唧唧喳喳的没完没了,用那些晦涩的术语来佯装专家分析自己;可是有的时候,又不由自主地想去听她讲话。 于是便经常往廖永红那儿跑,三天两头地给她们送吃的、用的东西,而每一次,又免不了被小悠拿来整治,林启凡突然觉得自己有点儿犯贱,还送上门去让人家过嘴瘾,简直就是自虐。 “我想好好爱你!”她突然从嘴里冒出这样一句话。 林启凡一脚急刹车,狠狠地踩住。 车子突然停下,虽然这里不是市中心,车流没有那么密,但是依旧引起身后不少车主阵阵喇叭的抗议声。林启凡摘下墨镜,对上她的眼眸,下意识地挺直脊背,紧闭的唇间,没有一丝牵动的微笑。目光中有探究、有疑问,更有否定。 坚毅的目光,挺直的鼻梁,他明明没有说话,然而浑身上下散发的就是拒绝的冷漠的气质。 小悠歪着头看着他,一脸明媚,仿佛他的拒绝是无力的,就像是死刑犯终审以后,疯狂而歇斯底里地喊着“我不服,我要上诉”一样! 明明已经绝望,已经走投无路,却还要硬撑着不肯面对现实? 林启凡困惑了,他瞪大了眼睛对上她的眼眸,那里面闪闪的笑意让他慌了,最后他又带上墨镜,发动了车子,一面开车,一面冷冷地说道:“小孩子,找别人逗去,我可没工夫陪你!” “你额头上的伤疤,就像你隐藏在心底的不快乐,虽然表面伤口已经愈合了,但是那褐色的痕迹就像一条蜈蚣一样,静静地趴在那儿,很丑,又很清晰,所以你常常带着墨镜,想掩饰跟逃避,可是你不知道的是,光带墨镜是没有用的!”小悠言之凿凿,一脸笃定。 “那什么有用?跟你们女人一样,去做整容手术?”他嗤之以鼻,不以为然。 “用释怀和笑容,忽视它、鄙视它,它自然就淡了、浅了,不在了!”她笑嘻嘻地说。 “哼,说的好听,一会儿你手臂和脸上的伤要是医生说会留疤,看你会不会哭!”林启凡直接驶入了人民医院。 当两个人走出医院的时候,小悠脸上贴着一块纱布,纱布下面缝了两针,胳膊也打着石膏,用绷带吊着,半张脸已经肿了起来。 林启凡半拉着她,而她顺势往他怀里轻轻一倚,林启凡身形微微一顿,仿佛被电了一下。 “好好走,还想摔跤呀?”林启凡绷着脸瞪了她一眼。 “哼!”小悠笑了,“我刚才一没哭二没叫,为了以资鼓励,你请我吃饭吧!” “吃饭?”林启凡微微皱眉,“吃什么?” “到了就知道了,放心,不会让你破产的!”小悠巧然一笑。 林启凡不由得愣了,像看着一个怪物一样看着她:“笑?你还笑的出来?你真怪,刚刚在墓地,哭得稀里哗啦的,自己又搞得这么惨。现在居然还笑得出来?” 小悠没说话,她收敛了脸上的笑容,是呀,小志是自己最用心对待的一个患者,但是并不是自己接手的第一个死去的人。 当自己刚刚走出校门的时候,遇到的第一个病人就是一个十六岁的未婚妈妈,社会的鄙视、家人的疏离、情人的逃避,让她对人生彻底失望,于是她选择自杀。 小悠为她做心理辅导时,她毫不配合,从始至终只说过一句:“你爱过吗?” 是的,自己没有爱过。 一切所谓的心理干预都是纸上谈兵,她不能走进那个女孩儿的世界,最终,她还是离去了。 再后来,产后抑郁症的、因为丈夫出轨后而失去生活勇气的,许许多多的病人,有的经过一段时期的心理辅导,康复了,而也有的最终没有打开心结,还是走上了不归路。 最初的时候,每一次,她都会动情的哭。她的导师曾经说过:“心理咨询师不单纯要求冷静、客观,置身事外的超然,该动情的时候,也要动情。适当的宣泄有易于自己的心理健康。你每天再帮病人清理心理垃圾,其实在不知不觉间也积累了不少问题在心底,所以要学会释放,才能以更好的情绪和状态,接待下一个需要帮助的人!” 所以她会动情地哭,也会忘情地笑,哭笑之间,转换着尘事烦忧。 车子停到福田红荔路群星广场前。 小悠拖着林启凡进了吉野家。 “这儿?”林启凡眉头微拧。 “怎么了?又好吃,又干净,而且便宜,你以为我真狠心宰你呀?”小悠眨了眨眼睛,拉着林启凡在前台点餐。 “日式快餐店?我最讨厌跟小日本有关的东西了?”林启凡哼了一声。 “你懂什么呀?都是中国人加盟的!”小悠如数家珍地开始一口气点着,“一份双拼饭,一份鸡肉饭,两杯柠檬茶,一个茶碗蒸,一个沙拉,一个烤鳗鱼……再要两袋红姜丝,一盘小黄瓜!” 然后留下林启凡等餐,而她自己找了一个空位子,坐了下来。 东西要的很多,林启凡端了满满两托盘,往桌上一放:“吃吧,垃圾食品,有什么好吃的?” 小悠瞥了他一眼,就开始大口大口吃着碗里的饭菜。 “小伙子!”一个胖阿姨端着一份鸡肉饭,站在桌子旁边,“你们两个人吗?我能坐这儿吗?” 这是一个四人桌,现在正值就餐高峰,人多位子少,没等林启凡表态,小悠就点了点头。 胖阿姨一屁股坐在小悠旁边的沙发软椅上,夹起一块鸡肉放在嘴里,大口嚼着,看起来吃的很香。 小悠冲着林启凡眨眨眼睛,那意思是:“怎么样,喜欢的人多着呢!” “哼!”林启凡轻哼了一声,埋头吃着自己碗里的饭。 然而安静了没几分钟,与他们同桌的胖阿姨突然停下了咀嚼,盯着小悠的碗看了又看,然后又盯着林启凡的碗仔细看着,直看得两个人都有些发蒙。 小悠刚要开口,胖阿姨腾地一下站起来,气呼呼地端着碗就来到了柜台,把碗重重地往台面上一放,用质问的口气对服务员说:“你们怎么回事呀?做生意怎么这么黑心呀?” 前台的服务员一脸莫名其妙,一个小姑娘怯怯地问了一句:“阿姨,怎么了?你对我们的饭菜口味,有什么不满意吗?” “不满意,我太不满意了!”胖阿姨咆哮着,指着自己的碗,又指着不远处的林启凡和小悠:“你看看,他那碗里有六块鸡肉,我这碗里才五块?你们说说,怎么回事?你是日本独资的还是日本合资的?不管是独资的还是合资的,这在中国的地盘上,挣中国人的钱,还这么黑心,你们自己也是中国人,怎么这么为虎作伥!” 胖阿姨嗓门哄亮,又气又凶,一时间显然成了焦点吸引了全餐厅人的注意力,她的话大家自然都听到了,于是每个人都不约而同地数着自己碗里的鸡肉。 “阿姨,那位先生点的是双拼饭,您这个是鸡肉饭,不一样的!”一个领班模样的小伙子走了过来,好言相劝。 “什么?这是什么道理,鸡肉饭里的鸡肉反而少,那你们索性不要叫鸡肉饭了,再说了,你们也得公示呀,告诉大家,你这个饭里几块肉,那个饭里几块鸡,我们挨宰,也得挨的一个明白不是?”胖阿姨不依不饶,吵闹不休。 领班无奈之下,端起她的碗,去后面操作间,又添了几块鸡肉,递给她:“阿姨,你先吃饭,吃完饭,要是有什么意见再跟我们提!” 胖阿姨撇了撇嘴,端着碗重新回到座位上,扫了一眼林启凡和小悠便不再说话,只是一通猛吃。对着她,林启凡反而有些食之无味了,他扫了一眼小悠。 小悠笑意盈盈,依旧认真对付着面前的饭菜。 胖阿姨很快又吃完了,拿起桌上的纸巾抹了抹嘴,站起身,又走到了柜台前,林启凡不由惊了,他眉毛微挑,小声对小悠说着:“她不会又去要鸡肉了吧?” 小悠捂着嘴偷乐,也不答话。 谁知这一次胖阿姨并没有咆哮着再为自己争取鸡肉,而是心平气和、语重心长地教导那些工作人员:“做人要实在呀,不能黑了心!”最后还说了一句,“我可不是想多吃你们几块鸡肉,我这是维权,给大家做个榜样!”然后才心满意足地走出了快餐厅。 看着她的背影,林启凡突然觉得心情好了很多。 小悠调皮一笑:“看吧,女人不仅仅有廖永红和许卓妍那样幽雅的时尚白领类型,还可以有这种通俗的自我感觉良好的类型,这样的人,你说她是愚昧还是说她庸俗,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真实。她明白显然地争取她想要的,没有掩饰和做作,那一刻,也有些可爱的味道。是不是?” 林启凡瞪着她:“你什么意思?” 小悠目光中闪烁着熠熠的光彩,有些坚定,又有些志在必得:“我这一生,也许注定做不成什么惊天伟业,成不了像你这样的商业巨子,也不会是廖永红、许卓然那样的职场精英。但是我可以像胖阿姨那样,在有限的空间和环境中,争取自己想要的,就像许许多多平凡的小人物那样,盘点和收获那份属于自己的快乐。” 林启凡的嘴张成一个“o”形,仿佛恍然明白了,又好像深处云端,什么也看不清。 “你说我能吗?”小悠步步紧逼,又跟上一句。 “能!”林启凡如梦初醒,点了点头。 “傻样!”小悠端起面前一个盛着几片黄瓜的小碟子,站了起来,在林启凡惊诧的眼神中走到柜台前,“这黄瓜四块钱一碟,有几片呀?” 服务员愣了,怔怔地还没开口。 林启凡立即冲了过来,从钱包里掏出一百块钱递给服务员:“再来十盘!” 不仅是服务员还有小悠,都傻了。 从吉野家走了出来,坐在林启凡的车上,小悠还忍不住咯咯地笑个不停,林启凡看着她,哭笑不得:“你少给我学那些家庭妇女,好的不学,学坏怎么这么快,真给我丢人!” “给你丢人?”小悠止了笑,歪着头看着他,“注意用词呦!是一时情急,不经意间把心事流露出来,还是借题发挥,向我示爱?” 林启凡嗓子里闷闷地哼了一声:“随你怎么想!反正以后你得注意点,什么呀,疯疯癫癫的!” 夜色中,柔和的灯光下,林启凡坚毅而棱角分明的五官居然被晕染上几分柔和,目光中也带着点点的温情与宠溺,小悠疑心自己看错了,歪着脑袋凑了过来:“我看看,我今天没戴博士伦,你刚才眼中闪过的是柔情吗?” 他扭过脸,先是面带怒气地瞪着她,然后毫无先兆地扳过她的头,将自己厚厚的嘴唇覆在她唇上,烙下深深的一吻。 小悠瞪大了眼睛,几分意外,几分惊慌。 那眼神儿中还透着一丝怯怯的欢喜。 林启凡的目光久久地停留在她的脸上:“你想好了?我这把年纪,可经不起你们折腾了!” 小悠愣了一下,恍然明白过来,她笑了,美滋滋的:“又不自信了吧?放心,我稀罕你,不会甩了你的,而且我是医生,我有职业道德,就算以后我想不要你,我也不会让你受伤的,就算你受了伤,我也会为你做心理辅导的……” “打住!”林启凡无奈地摇了摇头,“你哪是什么医生?分明就是魔女,磨人精!” 小悠不可遏制地笑了起来,林启凡绷着脸,不想笑,可是渐渐地看她笑得开心,也露出了难得的发自心底的畅快的笑容。 第一百零六章 情劫初启 第一百零六章 情劫初启 北京光华长安大戏院正在上演评剧经典曲目“花为媒”,许卓然看了一眼身边的老妈,她正一脸专注,目不转睛地盯着台上演员,恨不得一招一式、一颦一笑都不错过,心想,还是潘浩儒了解老人心思,买了戏票,来哄老太太开心。 虽然是一出老戏,但是在豪华的剧院上演,也有些新意,舞美、灯光设计绚丽惊艳,具有强烈的视觉冲击力;而贵宾席极佳的位置,更让观者亲临其境,感受超凡。 只是欢快的鼓点、鲜明的唱腔,吸引不了许卓然的注意力,她浮想联联,坐立不安,一双眼睛四处游离,又扫了一眼坐在母亲身边,小叔那一家人,心中顿感百般无聊。 凑在老妈身边低声说了一句,就悄悄走了出来,在大厅的休息区里要了一杯红茶,窝在沙发里,昏昏欲睡。 陪老人看戏,潘浩儒想得出,却做不到,把自己一个人搁在这儿,看得自己直犯困。老姐也是,一天到晚地进修,想见一面真难。 唉,这两个月快把自己折腾死了,网站的运营结构搭建完成,货源基本确定,又找人做了网络推广,现在就等着慢慢累积会员,然后适时地开展定期造势活动了。 而家里的事情,终于放下所有的心结,在奶奶的病床前,所谓的一家团聚,见了最后一面,然后风风光光地为她操办了后世,置了墓地,入土为安。 本来刚想喘口气,谁知道,认亲以后,原本从小视她和姐姐为赔钱货、累赘而弃之门外的小叔一家人,来了个180度大转弯,天天像苍蝇一样围着她,真是烦得要命。 她掏出电话,正想着给潘浩儒打过去,就在这时候,一个亭亭玉立的身影闪现在眼前:“堂姐!” “小妍!”许卓然笑了,“过来坐吧!” 小叔和婶婶是刻薄的,自私自利的,但是难得她们养出了一个好女儿,许卓妍,只比自己小一岁,在北京一家不大不小的营销公司上班,从长相到性格,还有工作性质,居然与自己都很相似,只是她比自己多了一份活泼和明快。 坐在对面的她,穿着一件芥末绿短袖天丝毛衣、一条绿色格子的翻边长裤,搭配着墨绿色的长围巾,飘逸飞逊之感让人感觉十分悦目。 两个女孩儿四目相对,不由会心一笑。 许卓妍眼眸微闪:“姐,你也是听烦了,所以出来透透气吧!” “是,我再听下去,肯定要睡着了!搞不懂他们怎么会那么喜欢听!”许卓然招了招手,叫来服务生,“你喝点什么?” 许卓妍连连摆摆:“不要了,一会儿快散场了!” 许卓妍脸上笑意盈盈,仿佛要开口说什么,只是突然顿了一下,眼睛亮闪闪的,十分俏皮可爱。 许卓然眉头微扬,正在纳闷,突然肩膀上被一双大手轻轻按住。 潘浩儒的声音从后面传来:“陪老太太看戏,也要溜号?” 许卓然转过头,无可奈何地撇撇嘴:“烦呀,我都快睡着了,你要是喜欢,你进去好了!” “姐姐,姐夫,你们聊,我先进去了!”许卓妍站起身,冲潘浩儒嫣然一笑,向小厅走去。 潘浩儒挨着许卓然坐了下来:“怎么样?一家人团聚,其乐融融、尽释前嫌了吧?” “哼,今时今日的状态不过只是一种假象,如果我过得不好,入不敷出,你看他们还是不是今天这副样子,现在天天围着我妈,我还得应酬他们,烦都烦死了!”许卓然米黄色的短风衣里,是一件黑色的高领短袖毛衣,下身是条黑白格的呢制短裙,黑色的丝袜,一双及膝的高筒靴子,一改往日的婉约温柔的形象,而添了几分冷艳与帅气。 潘浩儒静静地注视着她,回想着刚刚那抹绿色的身影,嘴角微微上扬,脸上浮起一丝促狭的笑意:“小妍跟你倒真像是亲姐妹!” “哎,我们家也不知道是不是风水的问题,两代都只是生女儿!”许卓然若有所思,喃喃低语,“生不出来儿子,生个漂亮女儿也不错!” “呵呵!”潘浩儒情不自禁在她脸上拍了拍,“别担心,你要是想要儿子,咱们就一直生,直到生出儿子来为止,怎么样?” 许卓然歪着头伸手在他脸上轻轻打了一下:“不管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健康就好,有你我已经很幸福了,不能太贪心。再说了,人家说过,夫妻的身份其实是多重转换的,老公有的时候就像儿子一样!” “呸!”潘浩儒抓住她的手放在唇边咬了一下,“人家是说,父亲、老公、儿子三重身份的重叠,到你这儿就记着儿子了!” “呵呵!”许卓然笑了,“也就是我在你心目中,除了老婆,还是女儿和母亲!” 潘浩儒眼神儿里透着一丝戏谑,凑到她耳边低语着:“可以,我可以管你叫妈,可是不能白叫,没听过‘有奶便是娘’吗?” “讨厌!”许卓然狠狠地掐了他一把,“你刚才还占我便宜呢?说自己能充当父亲的角色!我只不过是如法炮制,你就来戏弄我!” “我说到做到,父亲嘛,就是你的钱包,提供你一切所需,给你爱护和无微不至的照顾,怎么,我没做到?虽然对你的教育问题,我有些疏忽,不过这也不难!”潘浩儒一本正经地说着。 许卓然扭过脸去:“贫,发现你现在特别贫,以前觉得你像个绅士,现在怎么那么像张大民?” “张大民?”潘浩儒低头看了看自己,脸上有些莫名其妙,“我身材多好,我哪有那么大肚子?” “好了,讨厌!” “散场了!”潘浩儒拉起许卓然朝戏院小厅出口走去。 在如潮的人群中,许母和许卓然叔叔一家人走了出来。 潘浩儒赶紧迎了上去:“妈,怎么样,戏好看吗?” 许母连连点头:“好看,还得是老戏,比那些电视剧好看多了!” “是,还贵呢!”许卓然插了一句。 潘浩儒瞪了许卓然一眼:“贫!” “呵呵!”许卓然的叔叔,一个典型的南方男人,看起来斯斯文文,脸上堆满笑意,“是呀,谢谢小潘,我们也跟着沾光了!” “哪里!”潘浩儒也客套着,又转而看着许母,“妈,二楼有个潮好味,咱们去吃个夜宵吧。” 许母看了看表:“不用了吧,我们是吃过晚饭来的,现在还不饿呢!” “大嫂,你真是不会享受,小潘这么体贴,别辜负人家的心意!”许卓然的婶婶,年过五十,身材和皮肤却保持得不错,立即亲热地挽着许母的手,热络地劝着。 “这样,那就去吧!”许母点头,一家人走进二楼的这家潮粤风味的餐厅。 许卓然吸了一口气凉气,只觉得鸡皮疙瘩掉了一地,潘浩儒看着她的神情,冲她眨了眨眼睛,低语了一句:“老太太高兴就成,你配合一点儿!” “好的,好的!”许卓然连连点头,如小鸡吃米。 直接进入最里面的包间,落座之后开始点菜,潘浩儒把菜单递给许母,许母笑着推开:“我哪儿会点呀,你们点就成了!” 潘浩儒又把菜单递给许卓然的叔叔:“那叔叔看看吧!” “你做主好了!”叔叔也识相地推开了。 潘浩儒看了一眼许卓然:“那我点了?” “嗯!”许卓然点了点头。 “所有的素菜,要用植物油,不要加高汤、蒜茸和肉末、火腿,一定要跟后厨交代一下!”潘浩儒有条不紊地吩咐着。 “甜品是银杏百合南瓜,点心要萝卜酥、百合山药糕、香葱饼、甜酥芋泥卷。菜呢,要蛤蜊蒸蛋、盐焗凤爪、苗圃摊鸡蛋……” 许卓然一听,主要是点心、甜品还有一些爽口小菜,照顾了老妈的口味,于是十分放心:“我去一下洗手间!” “去吧!” 然而,当许卓然回来的时候,惊讶地发现,一桌子满满的菜品,居然还有芋茸香酥鸭、清蒸石斑、龙虾三吃、香煎法式鹅肝、蟹肚鱼翅羹、金银蒜蒸扇贝王…… 并不是因为这些菜贵,重要的是这并不是正式的晚餐,都快晚上9点了,大家都已经吃过晚饭,只不过是略作意思的一顿夜宵呀,不用这么隆重吧,许卓然看了一眼潘浩儒,潘浩儒一脸和煦,在她面前的碟子里舀了一勺子咸蛋黄焗苦瓜:“赶紧吃吧,吃点苦瓜,去去火!” 就此一句,许卓然就明白了,她没说话,默默地吃着碟子里的菜,心知肚明,肯定是那个婶婶,上不了台面,又好占便宜,真是丢人。 然而刚刚压下心中的火儿,就听到叔叔清了清嗓子,人近暮年的他微微发福,头发稀少,皮肤白皙,光亮的脑门亮闪闪的,眼睛不大,但十分有神,透着精明。 “小然,大哥去世这么多年,你妈带着你们姐妹挺不容易,按说当初,我跟你婶应该帮你们一把,可是家里的情况你们也知道,你还有两个姑姑没出嫁,当时也确实是没办法,不得已……” “叔叔!”许卓然放下手中的筷子,“过去的事情,就别再提了,现在大家都过得很好,这比什么都重要。” “是是是!”许卓然的婶婶把话茬接了过去,“小然说得对,人家见过大世面的就是有气度,不计较这些,有大量才有大福,既然如此,叔叔婶婶也不跟你客气了!” 许卓然唇边带笑,秀眉微扬,对上了婶婶的目光:“您说!” “你妹妹,小妍,在那个咨询公司太累,天天加班,还挣不了多少钱,你说女孩子的青春多短暂呀,经不起这么熬,回头把自己熬成了黄脸婆,嫁都嫁不出去了!”婶婶看着许卓然,又把目光投向自己的女儿。 “妈,你没事提我干吗?”许卓妍狠狠瞪了一眼自己的老妈,从桌上拿起茶壶,给许母斟满。 “这孩子,还不好意思了。小然,我跟你叔叔琢磨,你们现在事业做的这么大,随便给小妍安排一个工作,让她替你们打打下手,帮衬帮衬,怎么样?”婶婶说完,就满面堆笑,脸冲着许卓然,而目光则是对上了潘浩儒。 她是一个企图心很明确的女人,心事好像很多,又常常可以被人一眼看穿,可是她仿佛一点都不介意别人对她的“奸诈、狡猾、好占小便宜”的评价。 这样的女人,许卓然片刻沉默之后,刚要开口,潘浩儒的手在桌子下面轻轻放在她的腿上,随即说道:“好啊,只要小妍愿意屈就,我们随时欢迎!” “浩儒呀,工作的事情,这样不好吧!”许母眼中有些忐忑,端详着潘浩儒的神色,又对上了自己女儿的脸。 “没事,小妍也挺聪明的,让卓然带带她,应该会是个好帮手!”潘浩儒如此说,那么自然是皆大欢喜的局面。 静静地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也不敢翻来覆去地吵醒潘浩儒,她悄悄移开他的手臂,起身下床,蹑手蹑脚地走出卧室,悄悄地来到隔壁房间,这儿是她吵着要的一间闺房,与紫园里的浪漫紫色风格不同,是少女的粉红系列。 粉红与白色是童话里出现最多的色彩,浪漫又轻柔。 房间的墙壁贴着粉红色带小花的壁纸,白色的实木家具,橡木地板上是粉色的碎花地毯,淡粉的紫色水晶灯,垂着粉色帐幔的粉色大床,一个柔嫩粉色的梦幻公主房。 柔和的灯光洒在粉红色的墙上,营造出一种浪漫、甜蜜的气氛。 坐在床边的圆形白色羊毛地毯上,双手撑着头支在膝盖上,她独自想着心事,愁思满面,她伸手轻轻拉开床头柜的抽屉,从里面拿起那个信封。 仿佛下了很大决心一般,她再一次打开那个信封,看了一眼里面的东西,顿时觉得心慌意乱,头晕目眩。 第一百零七章 昨日情怀 第一百零七章 昨日情怀 卧室的门被悄悄推开,许卓然听到声响,立即将手中的信封反手放在背后,又迅速推到床上,面上波澜不惊,如如不动。 潘浩儒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心中闪过一念,是什么东西她要瞒着自己?经历了那么多波折,还需要回避和隐瞒吗? 虽然心中充满疑问,但是她不愿意说,他也只能装作不知。 于是面上依旧是温和的笑容,走过去坐在她身边:“怎么了?新婚没到三个月,就想跟我分房睡?” 许卓然没有笑,神情倦倦的,几分慵懒地说:“我睡不着,怕吵醒你,就过来了。” 潘浩儒把她的小手放在自己的手心里,轻轻摩挲:“怎么了?心情不好,是因为晚上的事情?” 许卓然叹了口气,不置可否。 “咳,小事情!” “你为什么要答应呢?”许卓然苦着脸看着他,“本来想着办完后事,再请他们吃几次饭,也就算尽了亲戚间的情分,没必要走的太近,这下好了,把小妍往你公司一塞,以后肯定是扯不清,没完没了了!” “说什么呢,哪有那么严重?”潘浩儒不以为然,“没事,他们是有点儿鸡贼,但是亲戚之间既然开了口,如果不应下来,咱们无所谓,怕是老太太心里不舒服,为了咱妈,应下就应下吧!” 许卓然听了,这才明白潘浩儒的苦心,她把头悄悄埋进潘浩儒的怀里:“你这样下去,我就失去独立生活的能力了,什么事情你都帮我挡在前面,帮我安排的妥妥当当的,我觉得自己的生活能力都退化了!” “呵呵!退化了才好,我就把你圈养在家,当观赏动物!”潘浩儒在她发间缠绵一吻。 许卓然紧紧依偎在他的怀里,心中更加激荡难平。 亚北旺市百利超市里,许卓然推着购物车,与宋萱慢慢闲逛,宋萱穿着漂亮的孕妇裙,像一个骄傲的将军一样,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两个人一面走,一面聊。 许卓然从货架上拿起一罐柚子茶放在购物车中,宋萱微微侧目:“喝这个?” “怎么了?” “有色素、人工香精和防腐剂,我老公说了,要喝就喝鲜榨的!”宋萱现在三句话不离曾寒。 许卓然叹了口气:“行了吧你,我又不是孕妇,没你那么娇气,再说了,您也太夸张了吧,还不到三个月,肚子平平的,就穿上孕妇装了,你真会‘作’!” “这你就不懂了吧!”宋萱笑嘻嘻地说,“现在孕妇裙多漂亮呀,你想想,女人这一生,就是可劲的穿,最多也只能穿9个月,所以我当然要多穿一天是一天了,再说,从优生优育的角度来看,穿着漂亮、舒适,心情开朗,这样宝宝就更加健康,懂吗?” 许卓然连连点头:“懂了,我说我现在怎么越来越像家庭妇女呢?原来是身边有你这么一位,天天对我念经!” “呵呵,讨厌,你别逗我,我老公说我现在要开开心心的,但是也不能爆笑、大笑和狂笑,要保持甜美的微笑,这样宝宝才不会被激动的情绪吓到,所以你少逗我!”宋萱轻声慢语,故作温柔。 “好好好,准妈妈最大!” 与此同时,在元亨的办公室里,面对面坐着的是潘浩儒和许卓妍。 许卓妍脸上带着清爽的笑意,只是眼神间不时闪过一丝紧张,紧紧抿着自己的娇唇,仿佛鼓足勇气一般,开口说道:“姐夫,我很不好意思,其实我不想来麻烦你,是我爸妈……” 潘浩儒微微摆了摆手:“没事,谈不上麻烦,老人的心情我们都很理解。但是话我要提前讲清楚,你刚来,先要熟悉情况,我会给你机会,但是你也要放平心态,从基层做起!” 她点点头,舒畅地深深吸了一口气,目光忽然停留在桌面上那个原木的相框,唇边渐渐浮起了一个略带惬意的微笑,语气里带着一丝促狭:“是堂姐?” 潘浩儒点了点头。 站在金灿灿的雏菊盛开的田野里,长发被风吹起,夕阳给她的脸庞和身体晕染了一层金色的轮廓。 一身再简单不过的细纱雪纺白色蓬蓬连衣裙,除了笑容,没有多余的饰品。 而这样的她,就像花仙子一样,美得让人炫目。 “堂姐跟我说过,她不喜欢照相,没想到她这么上相,这张照片美的令人感动,仿佛油画一般!”许卓妍略带调侃地问,“我猜,这张照片是你拍的?所以她才会笑的这么灿烂!” 看着这张照片,就会想起牵手南非的点点滴滴,潘浩儒苦笑着:“是我偷拍的,用手机拍的,所以只能放这么大,要不然我本来想放到一面墙那么大,真有点儿可惜!” 正说着,潘浩儒的手机响了,是短信提示,他打开一看,眉头微微拧了一下,看了一眼许卓妍,随即拿起桌上的电话,拨通分机:“立宁,你来一下!” “王立宁。公司的副总,现在主管销售和市场。”潘浩儒略作解释。 许卓妍频频点头。 很快,王立宁推门而入。 看到坐面潘浩儒对面的女孩儿,王立宁明显愣了一下,许卓妍冲他讨巧地笑笑。 潘浩儒则起身介绍着:“立宁,这是许卓妍,卓然的堂妹,今天开始加入公司,你先带一带她,找个店让她实习一下,先跟着你,等慢慢上手了,可以去市场部!” 王立宁虽然摸不清状况,但是面上也极为配合,连连点头。 “好了,你们先去吧,我下午出去,有什么事情明天再说!”潘浩儒的语气中透着一丝不同往日的焦虑。 王立宁捕捉到了,立即转向许卓妍:“走吧,先带你去公司各部门看一下!” “好,潘总再见!”许卓妍十分乖巧地转换着称呼,跟着王立宁离开了潘浩儒的办公室。 潘浩儒再一次拿起手机,点开收件箱,他脸如寒冰,坚定中带着一丝踌躇。 最终还是从抽屉里拿起车钥匙,迈着沉重的步子走到楼下,驱车开往京南的温泉度假村。 一座座日式建筑,楼外小桥流水、亭台楼阁,环境极佳。 潘浩儒坐在车里,打开车窗,燃起一支烟。 如果她说的是真的,自己该怎么办? 董薇,自己混沌的初恋? 所有跟过自己的女人,他都希望她们最终都好。 而对于她,就是更是如此。 可是命运往往不能尽如人意,当初与父亲闹翻,跑到烟台当了几年海军,枯燥的军旅生活让他原本浮躁的心平静下来,心无旁骛地训练、学习,最终以优异的成绩考入军校,对他而言,禁锢的青春终于得到释放,心情大好的时候,他遇到了董薇。 军校里的女孩儿,原本就凤毛麟角,少得可怜,而长得漂亮的,就更加珍贵,长得漂亮再加上性格好,那简直就是皇上的女儿,只有仰观的份,想一想都是亵渎。 记得大一的时候,组织春游,班里50个男生,就只有4名女生,这4名女生不管长得如何,都成了骄傲的公主,两手空空爬到山上,而刚要休息,就有殷勤的男生送来野餐用的防水桌布,随即各种饮料、食品纷纷摆上,潘浩儒当时还在笑,这些男生就像是老佛爷身边的太监,奴性十足。 而殷勤归殷勤,这四朵花最终也没有花落谁家。 转年,到了大二,又到了春游之际,四朵花依旧是两手空空,徒步出游,而这一次,历史没有重演,大一至大四,所有的男生,都被一个女孩儿所吸引,那就是新入学的,董薇。 她足够漂亮,这种漂亮不是脱下军装,胡乱穿着红衣花裙的肆意浓艳,而是置身在一群体漂亮女人当中,最为出众的那个,让你一眼望去就难以移目。 大家都传,她像极了当时流行的港台女星,林青霞,说她风华绝代,又像世外仙姝,美得纯净,性格又好,只说是人间少有。 对此,潘浩儒最初是嗤之以鼻,然而一次在台球厅里的偶遇,他信了。 那是在国际俱乐部里的台球厅,同样是打台球,他们这些高干子弟是不会光着膀子在马路边上的球台上拼杀的。 国际俱乐部环境整洁、干净,铺着灰黑色的地毯,一张张深红色的木制台球桌,把嫩翠绿的桌面衬托得别致精美。再加上米色的半垂窗帘使整个厅内十足的优雅、浪漫气息。 就在那儿,他遇到了她,同校三年,却没有说过一句话的,同一所学校的两个风云人物。 同学们起着哄,让他和她对决。 虽然是与美女对决,潘浩儒并不刻意相让,于是她输了。 只是输得十分漂亮,她应起哄着的要求,大大方方地坐在台球桌案上,清唱了那首《不要问我从哪里来》。 那一刻,潘浩儒动心了,这是他第一次对一个女人产生情意。 他和她的相恋,美好而单纯,记忆中仿佛只有牵手漫步在学校的小径中,围着操场一圈又一圈,仿佛要走到地老天荒,然而校园的恋情,只限于我帮你打饭,你帮我抄笔记,谁也不敢有任何的越礼之举,也自然不会有什么海誓山盟和所谓的承诺。 半年之后,他毕业了,刚刚回到家里。 潘浩儒的父亲就自作主张,给他介绍了南京军区副司令的女儿,他坚决反对,连面都没有见,与父亲再一次闹翻之后,他又一次出离,来到沿海地区,用自己的勤勉与智慧,一步一步为自己的明天奠基。 那段日子,很苦,那段恋情自然就成为美好的记忆,虽然会在午夜梦醒时独自追思,却最终无疾而终。 当他功成名就之后,在三里屯遇到了朱静,不是因为他的放浪形骸,也不是因为朱静的出众与美丽,只是因为那天,她唱的就是那首《不要问我从哪里来》。 他万万没有想到,在他和朱静的婚礼上,董薇出现了。 在红包中,她写着一句话:“那年,是我求我爸爸找的你父亲,我本来想,在相亲的时候,你看到我,会是一个惊喜,没想到,这一次,故作聪明的我却自酿苦酒。你拒绝了我,可是我一直爱着你!” 他才知道,因为自己在学校一直刻意不去提及自己的家庭,所以董薇也没有跟他说过她的身世背景。 因为自己的倔强与年少的躁动,他们就这样错过了。 对于她,潘浩儒始终存着一份愧疚。 在与朱静冷战的时候,他曾经走进她的生活,与她共处过一段时间,因为他想弥补缺憾,可是,历经波折终于在一起的昔日的恋人,并不一定真的能够再续前缘,拥有期盼中的幸福。 前尘往事,随风而去,一切仿佛都回不到原点。 冷静平和的分手,送她到国外,满足她求学深造的理想。 从此在彼此的视线中淡出,原本,潘浩儒已经忘记了这个名字。 可是现在,她又出现了。 当他抽完一整包玉溪的时候,他打开车门,从车里走了出来。 在日式独栋别墅的门外,他伸手刚要敲门,门就自己开了。 “来了?”她说话似乎永远不紧不慢,却如涓涓细流渗入他人的内心。 一进屋,在透明的落地窗前,是矮矮的地台,上面铺着散发的淡淡竹草味道的席子,脱了鞋,他盘腿坐在上面,而她侧半倚在窗前,眼神儿似水,静静地注视着他。目光从她的脸,到颈部,她今天穿着一件鲜亮的露肩粉色长裙,更显得体态婀娜,潘浩儒的目光停留在她那对傲人的酥胸之上。 只觉得呼吸一滞。 她笑了:“可惜了,34d的魔鬼身材!” 他面上微微有些僵硬:“确诊了吗?” 她反问:“你希望呢?” 他不再说话。 而她则身子一扭,背靠在他的怀里,两只手轻轻地抓起他的手上,抚上自己的身体,从腰慢慢向上,最终把他的两只手放在自己的胸上。 潘浩儒身形微颤,想要移开,却如同手覆盖千钧,不能移动半毫。 “这里,只有你的手,在这儿摸过!”她的声音缓缓的,柔柔的,怯怯的。 潘浩儒只觉得鼻子一酸,下意识地紧紧地抱住了她。 第一百零八章 素心贞情 第一百零八章 素心贞情 当潘浩儒回到家的时候,许卓然正在餐厅里忙碌着。 采购了一下午,精心准备的晚餐,就等着男主人赏光了。 走进餐厅,看到那个忙碌的快乐的小主妇,潘浩儒一扫脸上的阴郁,笑容可掬:“做什么好吃的?” “哼,你还说,都几点了,打电话也找不到你,你再晚进门五分钟,我就把饭菜都倒了!”许卓然撅着嘴,仿佛有些不高兴。 潘浩儒走过去,从身后环住她,在她颈上用力一亲:“乖,别气了,又不是天天晚回来,不要这么凶!” “去去去,从外面回来也不洗手,也不换衣服就抱人家,脏不脏呀!”许卓然扭动着身子,从他怀里挣脱出来。 潘浩儒扫了一眼餐桌上的饭菜,清炒南瓜,虾仁带子西兰花,芥菜鸡锅,还有一个干贝酥冬笋。 色香味俱全,立即赞道:“不错,这两天厨艺大增呀!” 许卓然绷着的小脸这才微微缓开,对上他的脸,有些洋洋自得:“等等,还有一个精品要秀一下!”说完,立即闪身走进厨房,从灶上的蒸锅里端出一道菜走到潘浩儒面前。看样子像是几只小笼包,她端着盘子举到他眼前:“猜猜是什么?” “小笼包?”潘浩儒夸张地闻了闻,“菜肉的?闻起来有种淡淡的清香!” “什么小笼包呀,真没创意!”许卓然嗔道,“这道菜叫青衣素心。” “青衣素心?”潘浩儒笑了笑,“名字有点怪,不知道味道怎么样?” “哎,没听过一片冰心在玉壶吗?我这是一片素心真情在青衣之中!”许卓然用筷子夹起一个,递到潘浩儒嘴里,“尝尝?” 潘浩儒咬了一口,因为烫,所以他含在嘴里,细细品味:“白菜做的?” “唉,我算知道什么是牛嚼牡丹、对牛弹琴了!”许卓然摘掉围裙,坐在餐桌前面,以手撑头,一副垂头丧气的失望劲儿,“就这几个小包子,我费了多大的劲呢。先精挑细选了整片的白菜,起锅将水煮开,把白菜在开水中烫软,晾凉以后做皮。这馅是用金针菇丝、香菇丝、芥兰丝做成的,又用鸡精、盐、核桃油和胡椒粉腌制以后,再拿鸡精、盐和蚝油拌成的,这其中前前后后费了多少材料,才包成这么可爱的造型,你看呢,这封口用的带子是泡好的黄花菜和海带丝。而且,这道菜不仅爽口,还有清热除烦、解渴利尿、通利肠胃的功效,我就是看你最近比较忙碌,才这么费心特意做的,你都不领情,居然当成小笼包来吃!” 许卓然越说越气,小嘴撅的老高。 潘浩儒听了,心中更是不免内疚,又凑了过来温存地哄着。许卓然原本就是佯装生气,对着潘浩儒凑过来的脸,就伸手狠狠拧了一下,只是突然间,眉头一拧,眼神瞬间暗了下来,她仿佛愣了神。 潘浩儒却凑过来在她脸上温润地吻着。 “去,先去洗手,换衣服,赶紧下来吃饭!”许卓然忙把他推开。 “好好好!”潘浩儒走出餐厅,快步上楼。 走进浴室,一面洗手,一面对着镜子微笑,还好,镜子里的自己笑容如常。 他拿出在家穿的休闲服,脱下外衣和衬衫,又随手将脱下的衣服扔进收纳箱中,然而就是无意间地一瞥,他看到了衬衫上的那个口红印。 “糟糕!”潘浩儒一阵心惊,“太不小心了,如果被卓然看到…….”潘浩儒面色突变,立即伸手去拿。 藏好衬衫,气定神闲地走下楼,许卓然正笑意盈盈地看着他。 “快点,我都饿死了!”许卓然娇态十足。 潘浩儒坐在餐桌前,凑到她身边:“换了衣服,也洗了脸,洗了手,现在可以亲一个了吧,谢谢老婆给我准备的丰盛的晚餐!” “去!”许卓然推开他的脸,掀开砂锅的盖子,芥菜鸡锅的香味一下子飘了出来。 潘浩儒大赞:“真香!” 许卓然拿汤勺给她盛了一碗,推到他面前:“吃!” “是!”潘浩儒胃口大开,每个菜都吃的很多,一边吃一边赞,而许卓然却很少举筷,只吃了一个“青衣素心”,又夹了几片南瓜,便停口了。 潘浩儒拿起她面前的汤碗,也给她盛了一碗鸡肉,然而刚刚端到她面前。 她就哇地一声,随即捂着嘴跑到卫生间里吐开了,潘浩儒赶忙起身,然而门被她锁上了,他拍着门:“卓,怎么了?” 关着门,她抬起头,对上镜中的自己,面色苍白,肚子里翻江倒海似的难受,胸口发闷,额上阵阵冷汗,然而比干呕更难受的,是她的心。 为什么要关上门呢? 因为她不想让他看到自己眼圈中含着泪水。 为什么哭? 她闭上了眼睛,只觉得一阵头晕,再次干呕起来。 “卓,开开门!”潘浩儒在外面焦急万分,用手轻轻拍门。 许卓然漱了漱口,强忍着难受,打开了门。 “怎么了?”潘浩儒拉住她的胳膊,而她却轻轻地甩开,“没事,胃有点儿不舒服,我上楼睡一会儿,你慢慢吃!” 她静静地走上楼,潘浩儒想要追上去,却不知为什么,终于没有迈步上前。 走进卧室,许卓然仰面躺在床上,手轻轻的放在小腹上,泪水不可抑制地再次流了下来:“宝宝,对不起,本来今天,妈妈做了很多菜,就是想告诉爸爸你来了,你是我们最美的礼物,可是现在,妈妈犹豫了,该不该对他说呢?” 想起之前他的小心翼翼,每一次的措施与谨慎,她原本以为他是想在万全的时候再要这个孩子,然而现在,她仿佛懂了,也许,他根本就不想要这个孩子。 如果不是那次,在海南的时候,在那个美丽的阳光充沛的午后,在客厅的地板上,那样突如其来的,毫无准备的任性地纵情,也许她根本不会怀孕。 许卓然的脑子乱了。 不,不行,她和潘浩儒经历了多少风雨才走到今天,她绝对不能这样凭空猜忌他,不能仅仅凭着那样一点点的痕迹就这样否定他,质疑他们的感情,不行。 她腾地一下从床上坐起,面色沉静地走进浴室,仿佛万般为难地打开收纳箱,上面是他咖啡色的休闲西服,她拿起那件西服,而下面,没有那件米色的衬衫。 她又继续翻着,把收纳箱里所有的衣服抖了出来,扔在地上,还是没有,没有那件衬衫。 她紧紧咬着自己的嘴唇,如果在这儿,看到那件有着口红印迹的衬衫,就说明他是无意的,是别人不经意间蹭上的,他毫不在意,也不避讳,因为根本没什么要紧,不必心虚,也不用刻意隐瞒。 可是现在,他把那件衣服藏起来了,这说明他是有意识的,是谁、在什么情况下给他留下的口红印呢?他清楚明白,他也知道自己会介意,所以他藏起来了。 许卓然觉得浑身一阵寒蝉连连,眼前一黑,失神落魄地坐在马桶上,脑子里一片空白。 他走进卧室,走进浴室,看到一地的衣服和许卓然惨白的面色、呆滞的眼神儿,仿佛全都明白了。 “卓!”潘浩儒慌了,他一把将她牢牢地箍在怀中,眼睛紧紧盯着她,“听我说!” “听你说?说什么?”她面色颓然,腿一软,就坐到了地上,“我刚才就看到了,只是我想忍,我想忍的……我在网上看到过,有篇文章里曾经说过,这个时候,聪明的女人要装作没看见,这才是最好的办法!” “卓,你停止想象……停止,你现在什么都不要想,我告诉你!”他急了,目光中居然闪过慌张。 他为什么要慌张,许卓然只觉得胸口发闷,一阵恶心,她想用力甩开他的头,可是她突然就使不上劲儿,头一晕,便昏了过去。 再醒来的时候,她正躺在床上,睁开眼睛便看到潘浩儒的关切的神色:“怎么样?怎么会突然晕倒,要不要去医院?” 心疼的感觉像潮水般涌来,她喃喃地低语着:“120天,我的幸福才持续了120天,就结束了!” “卓,你听我说,口红印是一个女人留下的,只是不是你想象的那样,她是……”他试图解释。 “你出去,我想安静一下。我们之间不用任何解释,只有接受或者不接受。我的理智告诉我,我应该接受,可是感情上我接受不了,你给我点儿时间,让我自己想一想!”她说。 “卓,我们先去医院,你现在的状态,是不是?”潘浩儒小心翼翼,他握着她的手,她的手冰得吓人,让他更加心惊,“这个月已经晚了好几天,你说今天去买试纸的,你试了吗?结果怎么样?” 他不提还好,刚刚一提,许卓然的眼泪哗地一下子就流了出来,她失声痛哭:“我不想失态,不想象电视里的女人那样没风度,你为什么要逼我?你就不能让我冷静一下,我说过,我会忍的,我可以忍的!” 许卓然抽泣着,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潘浩儒看她这样,又急又气,一时之间又百口莫变。 “你不问青红皂白,就这样给我定罪了?怎么又犯老毛病了,一有个风吹草动,你首先怀疑的就是我,你就不能信任我一回?咱们的感情就这么脆弱?”潘浩儒也火了。 “你还凶?”许卓然一把掀开被子,站起身向外走去。 “你去哪儿?”潘浩儒没有拉她,但是声音十分严厉。 许卓然理也不理,急匆匆走出卧室,潘浩儒沉着脸跟在她身后,见她并没有在意料中的那样下楼,负气出走,而是走进隔壁那间所谓的闺房,不多时,手中拿了一个信封,站在他的对面,几步之遥,面若冰霜:“今天不是第一次,我也绝不是心胸狭窄的人!” 说完,把信封往他手中一塞,转身走进隔壁房间,“砰”的一声,关上了房门。 潘浩儒打开信封,从里面露出一叠纸片,不经意间还有几张飘落在地上,潘浩儒目光一聚,脸色大变。 第一百零九章 佳儿喜讯 第一百零九章 佳儿喜讯 “卓然,这东西是什么时候寄来的?”潘浩儒隔着房门,声音低沉,却掷地有声。 信封里是一叠纸钱。 潘浩儒明白,许卓然显然是误会了,以为是他过去的惹下的情债,那些莺莺燕燕寄来贺他们新婚,故意恶心他们的。 而事实上,应该是董薇寄来的,如果自己依旧坚决的不去看她,就请自己在她去世后,再去她的坟墓前悼念她。 她做了最坏的打算。 潘浩儒心中乱作一团,一边是命运多舛、处境堪怜的董薇,而另外一边,又是经历诸多波折才终于走到一起的许卓然。 孰重孰轻?早就了然于胸,然而,这个时候,这样的比较根本毫无意义。 卓然要安抚、要宽慰,而董薇也不能弃之不顾。 静静地立于门外,轻轻敲着房门。 “卓然,别意气用事,你打开门,我跟你慢慢说!”他态度肃然,语气沉重,然而房里的她却没有回答。 “是董薇寄来的,不过,你误会了。她不是那个意思,不是想诅咒我们,是她自己!”潘浩儒对着那扇紧闭的房门,眸如墨色,面沉似海,他缓缓说道,“董薇,是我初恋的女友。之前你问我,我隐瞒了。那是因为阴错阳差,我们始终是缘分不够,没有走到一起。她对我有些偏执,所以这么多年,一直是一个人。现在,她病了,乳腺癌。对她,我只有同情,没有你想象当中的纠缠不清。卓然,你想想,我认识你的时候已经36岁,经历过不止一个女人,也有过婚姻,我爱什么样的人,我要什么样的人,我清清楚楚楚。今天,我快40了,我不会因为冲动和莽撞犯错,你是我追着、捧着,恨不得捂在手心里的,我会负你吗?” 许卓然依旧没有开门,也没有应答。 潘浩儒在门口来回踱步,神情中不再是风淡云清,眼中分明是焦虑和不安:“我们之前有过约定,不要猜忌,有了问题,就要解决它。你把自己关起来,是拒绝我,还是拒绝自己?” 还是没有声音。 潘浩儒眉头深锁,终于大步离去。 而房间里蒙着被子的许卓然,虽然气恼、伤心,可是他的话,每一句都尽收耳中,该信他吗?她心中一片混乱。 正在胡思乱想之际,潘浩儒用钥匙打开了房门,他几步走到床边,没有一把掀开她蒙在头上的被子,只是坐在床上,俯身凑在她的身边,用手轻轻隔着被子拍着她:“多大了,都快当妈了,还这么小孩儿脾气!” 许卓然突然一把掀开被子,两眼红肿地看着他:“是不是,曾经每一个跟你交往过的女人,在你心底,都把她们当成是你的女人,你对她们都存着一份疼惜和责任,每一个人出了事,你都要管,对吗?” 潘浩儒拉起她的手,眼中含笑:“当然不是了,在你口中我成了情圣,我没那么高尚,我只是希望她们过的好,但是我无力也无心为她们做什么,就像她,除了鼓励与安慰,不会有实质性的帮助。” 许卓然从他手中抽回自己的手,冷冷地说了一句:“你骗人!” 潘浩儒将她拉到自己怀里,紧紧用手箍着:“怎么骗你了?就一个口红印,就全面否定你老公了,你心理防线也太脆弱了!” 许卓然把头扭向一边:“你出去吧,我不想跟你说了!” “不行!”潘浩儒扳过她的脸,“不能让问题过夜,今天一定得说清楚,否则明天一早,你没准儿又跑青海还是西藏什么地方去了,我现在老了,追不动了!” “老了,老了还四处弄情?”许卓然接了一句。 潘浩儒突然笑了:“我记得我岳母是河北人,我岳父是宁波人吧?” “怎么了?” “你家祖上应该不是从山西迁过来的?怎么醋劲这么大呀!”潘浩儒轻轻晃着她,声音柔柔的。 “滚!”许卓然突然喊了一句。 潘浩儒突然笑了,把头低下,以自己的下颌轻轻抵着她的头:“是不是有了?” 许卓然没说话。 潘浩儒眼里含着笑,紧紧抱着她:“我说最近情绪这么不好,原来是宝宝来了,既然这样,我就原谅你了!” “什么?”许卓然用力挣脱着他的手臂,“谁原谅谁?” “好好好,别激动,你原谅我!”潘浩儒在她发间不停地吻着,眼中是满满的溺爱和温情。 “我没原谅你!”许卓然恶狠狠地喊着。 “好了,就一个口红印,什么都不能代表。搂跟搂、抱跟抱有着本质的区别,无关情爱与欲望,只是一个朋友间的安慰!”潘浩儒抱着她,试图小声解释。 “我不听。我明天也去街上找人抱,找人亲去,看你怎么说!”她还是抑不住心中的愤怒。 “好了,别说气话了,乖,好好听我跟你说!”潘浩儒抱着她,缓缓将他和董薇的往事讲给她听。他语气平和,态度超然,仿佛一切与他无关,他所讲述的是一个与他毫不相关的故事。 当他讲完以后,又轻轻拍拍许卓然的脸:“如果说有错,我应该事先告诉你,不该隐瞒。但是……” “但是你前情往事太多,红粉知己数不胜数,你也不知道哪天会有谁突然从哪个角落里冒出来,所以没办法一一提前报备,对吗?”许卓然脸上依旧气鼓鼓的,只是潘浩儒知道,现在的气与刚刚相比,那就是雷声大雨点小,红色暴雨警报已经解除了。 “胡说!”他的下巴在她脸上摩挲着,浓情蜜意又带着些许的珍重与宠爱。 “我现在好担心,说不定哪天在大街上,就会有一个七八岁的孩子跑过来,管你叫爸爸!”许卓然突然语气低沉又带着一丝幽怨,缓缓说道,“你是不是早就儿女双全了?” “是!”潘浩儒应了一声。 “你?潘浩儒!”许卓然的声音里立即充满了哭腔。 拉着她与自己四目相对,潘浩儒淡然一笑:“这不,我女儿都多大了,还赖在我怀里让我哄呢!” “潘浩儒!”许卓然突然恶狠狠地郑重地喊着他的名字。 “在!”他笑容和煦,“一生气就指名道姓的叫,就在你身边,有什么吩咐?” “我记得之前我曾经问过你,董薇是不是你以前的红粉知己,你说没有,你为什么骗我?”许卓然依旧耿耿于怀。 “这个!”潘浩儒笑容不减,只是眼眸中微微闪过一丝阴郁,低声说道,“她不算,真的!” “难道,在你心中,始终有一方净土,是为她所留的?因为初恋,因为……”许卓然慌了,面色发白,身子微微战栗。 “瞎说!”潘浩儒用下颌轻轻磕着她的头,“怎么总爱胡思乱想?就因为你这样,有影没有影的事情就浮想联翩,我敢跟你说吗?” “潘浩儒!”许卓然神色凝重,水灵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凌力,如同秋水照人寒,这种冷浸浸的俏丽,分外动人,“如果以后,你真的在外面有女人,你就藏好,要骗,你也骗的彻底干净。千万别让我知道。我受不了,我真的受不了!我自己最讨厌那些女人,动不动就一哭二闹三上吊。可是我发现,原来事到临头,我也是如此。本来我刚刚看到那个口红印的时候,理智告诉我,我应该忍,因为我就是第三者,这是报应,来得好快,除了忍,我没有别的选择。我没有资格要求你的忠贞,可是,可是……” 她眼中噙着泪水,泪水在她眼中盘旋,她强忍着不让它们流下,紧紧咬着嘴唇,跟自己较着劲。 潘浩儒叹了口气,双手捧起她尖尖的下巴:“说着说着,又胡思乱想了。好了,这次是我不对,以后大事小情,都跟你报告,好吗?” 眼泪终于从她眼中淌下,她抽泣着,仿佛比刚刚还要委屈。 潘浩儒眼中柔情似水,注视着她,无可奈何地笑笑,又把她搂在怀里。 渐渐的,好像她伏在他的怀中睡着了,潘浩儒把她轻轻放在床上,悄悄起身向屋外走去,刚刚走到楼梯口,就听见一阵脚步声,他回头一看,她光着脚跑了出来,站在门口,直愣愣地看着他。 “你去哪儿?”她走过来抓住他的胳膊。 潘浩儒一把将她抱起,又重新走回房间放在床上:“去给你把饭菜热一下,刚才闹了一阵,体力消耗不小,得吃点东西吧,不能饿坏我们的宝宝呀!”潘浩儒的手轻轻地捂在她的小腹。 许卓然撇了撇嘴:“试纸也不一定有谱,没准儿明天早上老朋友就来了,又空欢喜一场。” “不会!”潘浩儒一脸笃定,“我知道,宝宝来了!” “切,你怎么知道的?”许卓然仰着脸,眼中闪烁着疑惑。 潘浩儒拍了拍她的脸:“因为你的身体,我比你还要熟悉!” “流氓!”许卓然恶狠狠瞪着他。 “呵呵!”潘浩儒笑了,“我只是发愁,通常孕妇情绪都会很不稳定,哎,我担心我以后的日子,哎,心神俱疲,肯定难熬。” “咦?”许卓然皱着眉头,突然嗔道,“我怎么回事?明明刚刚是痛彻心底,再也不想看见你,怎么这么一会儿,三言两语就原谅你了?” “呵,你慢慢想吧!”潘浩儒帮她拉好被子,“想吃点儿什么?刚刚那个‘青衣素心’不错,挺爽口的,我热一下,给你拿上来!” “不要!”许卓然摇了摇头,“你拿鸡汤给我煮点面吧,再放两朵香菇,突然特别想吃!” “好!”潘浩儒应声下楼,只是步子依旧有些沉重,他仿佛想起了多年以前,朱静在怀他们那个孩子的时候,隆冬腊月间午夜12点,突然想吃黄瓤西瓜,潘浩儒开着车四处乱转,转了半个北京城,才在妇产医院门口的水果店里买到,如果那个孩子还在,现在也该上初中了。 卓然,一定要好好的。 潘浩儒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他走进厨房,动作麻利又小心翼翼地为她煮着面条,不仅放了鸡汤,还特意从炖鸡锅里挑了好几块鸡肉,放在菜板上切成细丝,又泡了香菇,一起放在面汤里以小火煨着。闻着锅里冒出的阵阵香味,看着徐徐上升的热气,他才感觉心情稍稍平静下来,靠在墙上静静地抽了一支烟,又细想了想,随即打开冰箱,拿出一罐泡椒黄瓜,从里面舀了两勺,放在小碟子里,滴上几滴香油和醋,关了火,盛了一大碗面条,放在托盘里,缓缓端到楼上。 他走进房间的时候,她已经睡着了,静静地躺在床上,怀里拥着一个娃娃,柔和的灯光下,精致的五官有些朦胧,纤长细密的睫毛静静地覆盖下,形成一个温柔的弧形,嘴唇轻抿,微微上翘,显出几分顽皮。 坐在她的床头,握住她的手,凝注着她那微微有些潮红的脸,伸出手指情不自禁地轻轻抚着她的两片朱唇。 熟睡中的她,可爱、甜美得像个天使,静静合拢的嘴唇诱人而娇媚,谁又能想到,这张嘴,时而伶牙俐齿、口吐莲花,时而又犀利刻薄,让人无法招架。 潘浩儒唇边浮现起一丝淡淡的略带无可奈何的笑容,就在此时,她睁开了眼睛,看到床头的饭菜,突然食欲大起,几分撒娇,几分任性地嘟囔着:“你喂我!” “好!”潘浩儒端起面凑到她面前。 许卓然一面吃,一面美滋滋的。唇齿之间全是香味,还有一股绵绵的爱意涌入心田,这可是潘潘的爱心呢,享受着他的喂饭,吃了一会,她心情大好,不由赞道:“真好吃!” 潘浩儒笑了:“是吗?我尝尝?” 许卓然眼眸微眨:“什么意思?让我喂你?” “嗯!”潘浩儒把碗递给她。 “美得你,我还没原谅你呢!”许卓然嘴上不松口,可是手里却接过了碗,拿起筷子夹了一块鸡肉送到潘浩儒嘴边。 潘浩儒扭过脸:“没创意!” “啊?”许卓然愣了,“你还想让我嚼完了再喂你?” 潘浩儒笑了:“未尝不可?” “你?”许卓然咧着嘴,刚要反驳,突然胃里一阵不适,又干呕了起来。这一次,把刚刚吃下的面条全都吐了出来。 而且是吐了潘浩儒一个满怀,他低下头看着自己身上的一片狼藉,再对上她的眼,看她歪在床上,还一脸无辜的对他笑,潘浩儒伸手指了指许卓然:“明天早上去医院检查,要不是宝宝,看我怎么教训你?” 第二天一早,还在熟睡中的许卓然就被潘浩儒叫醒了。 他哗地一下拉开窗帘,五月间初夏灿烂的阳光一下子照射到室内,暖暖的,更让人觉得懒洋洋的。 “你先上班去吧,我再睡一会儿!”许卓然拥着被子,翻了个身,试图再睡个回笼觉。 然而潘浩儒不仅打开音响,放起了音乐,还一把掀开了她的被子,伸手将她抱了起来:“起床,去妇产医院,我都安排好了!” “不要吧,你上班吧,我下午找宋萱陪我去!”她还在耍赖,说着把头又往枕上靠去。 潘浩儒像拉一个不倒翁一样:“哪有下午查的?都是一早去,你快点!” 许卓然用手使劲揉了揉眼睛,终于起身向浴室走去,而潘浩儒则位开衣柜,帮她挑着衣服。 层层波浪的暗紫色喇叭裙有舞裙般的浪漫,白色的飘带雪纺衬衫飘逸典雅,当许卓然从浴室走出来的时候,他把衣服递了过来。 “这裙子可以,不过上衣不太配,帮我拿那件黑色的丝绒短袖小洋装,掐腰的那件!” “那件不行,太紧了!”潘浩儒扫了一眼衣柜里的衣服,“你这些衣服没几件能穿的,下午回来我跟你去买几件,这件白的挺好,宽松的下摆,穿着舒服!” 许卓然接过衣服,叹了口气:“你怎么跟宋萱似的,还没怎么着呢,就把孕妇裙套上了,你们俩倒挺合拍的!” 然而话音刚落,自知失言,立即抬头对上潘浩儒的眼。 “对不起,我们都是有过去的人……”许卓然深深地吸了口气,“要想没有负担的相处、随意地讲话,都仿佛有些奢侈……” 潘浩儒把她拉了过来,对上她的眼睛:“卓然,你看着我,对面这个人,你还是不能完全放心,完全依靠吗?” 许卓然注视着他,半晌无语,只是眼圈微微有些发红,终于把头埋在他的怀里,静静地听着他的心跳,喃喃地说了一句:“因为爱,因为珍重,所以迷茫,患得患失,我现在如同惊弓之鸟,怕了,一点儿自信和防御能力都没有。要是哪一天,遇到点儿什么事。我只有缴枪投降,仓皇逃走,没有能力应对了……” “逃走?”潘浩儒仿佛恼了,“那我就天天把你带在身边,形影不离,这下放心了吧!” “别,远香近臭,那样用不了半年,我就成了下堂妻了,我真是不明白,我怎么就陷入这样进退为难的境遇了呢?潘浩儒,你真是个魔头!”她瞪着他,一脸严肃,不似开玩笑。 潘浩儒则似怒非怒,他点了点头:“行,这些话,我都给你记着,全当你是怀孕初期情绪不稳定的无心之言。我从今天开始写准爸爸日记,等以后宝宝长大了,我得让他看看,为了他,爸爸多么忍辱负重,委曲求全!” 许卓然望着他,不由抿着嘴唇怯怯地笑了。 第一百一十章 人间百味 第一百一十章 人间百味 潘浩儒坐在大厅里,好几次都忍不住把烟拿出来,放在鼻子底下闻了又闻。 然而,这里是不能吸烟的。 看着那块“男士止步”的牌子,他面部表情实在有些僵硬。 怎么会等这么长时间? 潘浩儒索性站了起来。 与此同时,他看到许卓然一脸沉静,表情怯懦地走了出来,立即几步迎了上去:“怎么样?” 许卓然始终不敢对上他的目光,眼圈微微一红,伏在他的怀里,双肩抑制不住地抖动,仿佛在低声抽泣。 “难道不是?”潘浩儒心中一惊,虽然说不出的遗憾与失望,但还是轻轻拍着她的背,和声细语地小心安慰,“没事,是太紧张了吧?既然不是,那么这次晚了那么长时间,有没有别的问题?医生怎么说?” 许卓然紧紧趴在他的怀里,依旧没有应答。 潘浩儒一阵心慌,刚要继续追问,就在此时,对面科室里走出一位中年女大夫:“潘总,这下开心了吧!” 潘浩儒表情复杂:“主任,那个,她?” 中年女大夫看了看潘浩儒:“没事,就是有点儿血压低、血色素稍稍有点儿低,可能是偏食造成的,有不少孕妇初期都这样,你们别紧张!” 潘浩儒再淡定,此时面上表情也终于阴晴不定,而许卓然呢,仰起脸,眼圈红红的,只是脸上笑意满满。 “谢谢王主任!”潘浩儒喜出望外,毫不掩饰的释放着他灿烂的笑容。 “不用,客气什么?昨天利宁打电话一说,我都替你们高兴。不过,也得注意,血压低虽然不是什么大事,但是如果经常头晕,或者晕倒,有可能会影响胎儿心脏和脑部的发育,最好都留意!” “血压低?”潘浩儒一脸急切,颇为郑重地问道,“那您看需要开点儿什么药,或者补品,我们带回去!” “你先别紧张,血压低可能是平时饮食单调、缺乏运动、体质较虚弱引起的,现在这个时候,食补是最好的,你们在家里可以煮点儿红枣乌鸡汤、红枣木耳什么的,食补最实惠了!”王主任态度和蔼,亲切热络地又提醒了他们一些注意事项。 “好!”潘浩儒连连点头。 “那我先回去了,你们慢走!” “好!” 目送着妇产科主任走进办公室,潘浩儒又把目光重新投向许卓然:“行,会玩了,知道怎么骗人了?居然拿这件事吓我!” “我哪有?我一句话都没说,是你自己猜的!”许卓然笑嘻嘻地说了一句,绕过他向径直向外走去。 潘浩儒看着她的背影,绷起脸、忍住笑,想再对她说教一翻,于是紧紧跟在后面。只是上了车,看着她懒懒的神情,歪着头一脸明媚的笑容对着自己,潘浩儒的心莫名地紧了一下,只觉得的对着她,想厉害也厉害不起来,索性嘴角上扬,带着宠溺地笑容,拍了拍许卓然的脸袋,开口就是这样一句:“想要什么礼物?” “礼物?”许卓然愣了,傻傻地问道,“什么意思?” “纪念今天这个日子!”潘浩儒面上满是喜悦,笑容满满,目光灼人,洋溢的全都是热情和宠爱。 “明白了,礼物呢,我得好好想一想,这次一定要狠狠敲你一笔!”许卓然顿了顿,眼眸一闪,忽然又道,“对了,今天跟王主任约了两周以后来做b超,那时候就知道是男宝宝还是女宝宝了!你喜欢什么?” “都好!”潘浩儒一脸温和的笑容,伸手抚了抚她的长发。 “虚伪!”许卓然顺势靠在他的怀里,眼睛瞄着车窗外面,在医院附近进进出出的,都是些挺着大肚子的准妈妈,而她们身边则是全副武装不敢有丝毫懈怠的家人。 “真的,男孩有男孩的好处,女孩有女孩的可爱,我想,我们这次,应该是女孩子吧!”潘浩儒的声音柔柔的,低缓而充满磁性。 许卓然闭上了眼睛,几分慵懒地问着:“为什么?你可别说,因为你想让两个女人爱你,又都完完全全的属于你。” “呵呵!”潘浩儒笑了,“我是这么想的,你什么时候这么善解人意知道体谅我了?不过,我是听老人们说过,夫妻两个人在一起,第一胎生男生女,要看谁是主宰。如果女的厉害,男的常常妥协,一般就容易生女孩!” “哼哼哼!”许卓然听了,心中虽然小小的得意,可是依旧发出一阵做作的笑声,“你真行,拐着弯骂我是不是?其实,我心里明白,男人都是喜欢儿子的!” “瞎说,我就喜欢女儿!”潘浩儒言之凿凿。 “人都说穷养儿子富养女儿,生了女儿,我一定好好陪养她,让她琴棋书画无所不精,博古通今、学贯中西。要是儿子,就把他送到少林寺去!”许卓然气呼呼地,也不知是在跟潘浩儒置气还是真的不喜欢男孩儿。 “好,都听你的!”潘浩儒心如明镜。她嘴上越是如此说,更说明她内心中是想替自己生个男孩,只是压力太大,大到她只有回避。想到此,潘浩儒拉起她的手,轻轻摩挲着:“不过,从现在开始,你要乖乖在家里安胎,咱们得请个阿姨看着你,还得找个营养师,还要……” “晕!”许卓然直起腰,对上他的眼,“我从来没发现你这么啰嗦呢?对了,我突然想起要什么礼物了!” “好,你说!”潘浩儒笑了,“不管是什么,都答应你!” “你猜!”许卓然目光闪烁,透着一丝狡狤。 “房子?山水私邸或者天籁禅意各留一套给你?”潘浩儒盯着她的眼眸,想了又想,“不用你说,也会留的。还是去维因尼亨度假?本为说好下个月要去的,正好也是我们的纪念日。可是你现在不适合长途旅行。”潘浩儒凝思静想。 许卓然伸出三个手指,在他面前晃了又晃。 “知道,事不过三,只有三次机会!”潘浩儒细细打量眼前的她,只觉得她灵动的眼眸中多了一种柔和的光蕴,美得让人难以移目,难道这就是母性吗? 他笑了:“是不是想要一把古琴,上次听李祥霆独奏音乐会,我看你听的很入迷!送一把琴,再请个老师教你弹琴,既陶冶了性情,又能安胎、启智,怎么样?” “切,那些不算,以前你都答应过的!”许卓然叹了口气,“我提醒你吧!” “好!”潘浩儒笑了,“说!” “亚洲之星!”许卓然嫣然一笑,随即满脸的沉醉,“我想吃蒜蓉饼蘸咖喱!” “就这点儿要求?”潘浩儒眼中含着笑意,“还说不是女儿,又想吃咖喱了,以前不是说闻不了那个味道吗?” “现在就是想吃!”许卓然一脸憧憬,还狠狠地咽了下口水,“不行,马上去,现在就去!” “好好好!”潘浩儒一连说了好几个好,脸上是抑制不住的欣喜,一边开车一边说道,“今天我不上班,好好陪陪你,咱们先去吃饭。然后送你回家睡个午觉,我下午去燕莎给你买些合适的衣服;还有cd、图书、菜谱什么的;对了,还得找朋友从国外买点儿孕妇奶粉和补品。” “不要了吧,衣服现在还用不着,cd家里有那么多,吃的东西更用不着了,刚刚王主任都说了,药补不如食补!”许卓然苦着脸,如临大敌,想不到男人麻烦起来更让人受不了。 潘浩儒看了她一眼:“cd看起来都一样,可是不同的曲子,开发的智力和情商是不一样的,比如巴赫适合而贝多芬就不适合。补品我会先拉一个单子,买回来以后,把说明书拿给专家看一下,放心,我会慎之又慎的!” 半小时后,车子在东三环的“亚洲之星”对面的宾馆停车场内停下。“亚洲之星”是一家开了有些年头的老餐馆了,集泰国、马来西亚、新加坡的风味菜于一身,最火的时候,不管中午还是晚上去都得等位。 门口的停车场又很局促,此时早已停满了车。 所以潘浩儒把车停到对面的停车场,而现在,他牵着许卓然的手,小心翼翼地走过马路。 他挡在车流的一面,把她紧紧地护在怀里,握着她的那只温润的大手中,微微有些汗水,许卓然心中感慨万千,他在想什么?面上表情这么谨慎而郑重,居然连手心里都出了汗。 餐厅门口给客人开门的,是一个印度人,包着个大头巾,脸上最醒目的便是那个大胡子。许卓然停了下来,小声对潘浩儒说:“你看,居然还是他,他的形象非常逗乐,我第一次从这儿经过,就注意到了。想不到他,站在门口的这个印度人,一晃儿在这儿也站了5、6年了,只是可惜我一直没进去过!” “为什么?” “因为贵呀,哎,你没听过一句话吗?90年代末的时候,开始出国旅游热潮,首选的就是新马泰。而‘新马泰’在北京有三层含义,第一层就是真正的新加坡、马来西亚、泰国,出境游。第二层,就是没钱的人的一种自嘲,大家常常说‘新马泰’我也去了,就是长虹桥边上的‘新马泰餐厅’,说的就是这儿;而我当时,连进这里吃饭都是一种奢侈,所以我只有陪着同学去新街口、马甸、北太平庄溜马路了,那里就是‘新马泰’的第三层含义。” 许卓然愣愣地站在门口,又沉浸在往事的追忆中。 潘浩儒拍了拍她,目光中全是了解,牵着她的手,走进餐厅。 坐在这家新马泰风味的餐厅里,潘浩儒把菜单递给许卓然:“想吃什么?” 许卓然摇了摇头:“我听我同学说,当时她不会点,结果端上来三盆咖喱汤,她当时哭笑不得,我可不丢人,你点吧!” 潘浩儒笑着揉了揉她的头,满眼宠溺的神情,看着她那满脸孩童般的笑容,仿佛又迎来一个梦想的兑现,那心满意足的神色,不禁让人有些心疼:“小傻瓜!” 他心中感慨颇多,这不是第一次帮她点餐,但心情却是前所未有的,虽然只是一顿饭,但是意义如何郑重,这个地方又承载着她少女时代曾经的梦幻,潘浩儒认真看着菜单,不时跟服务生询问两句。 最后当菜品陆续上桌的时候,许卓然笑逐颜开。 泰式香叶包鸡令她连连称赞。 同样是鸡肉,潘浩儒注意到,今天她没有呕吐,于是他一边仔细尝着菜品,一边问着服务员做法。 “这个是将腌制入味的鸡肉用香叶包裹再经油炸的,所以味道香浓可口,不油不腻!”潘浩儒连连点头,暗暗记住。 “这个泰式红咖喱浓而不稠,浓郁中透着香草清香,沾饼拌饭极佳。” 香喷喷绵软的蒜蓉饼和油酥饼,单吃味道纯朴,而沾咖喱则口感独特,更令人食欲大开,许卓然吃的美美的,如果不是那份马来肉骨茶,这也许是一顿美好而丰盛的大餐。 偏偏,就是这道茶一上,许卓然就像被突然施了磨咒,立即苦着脸,冲进了洗手间。 服务生颇感意外,面面相觑。 当潘浩儒和许卓然再次回到座位的时候,服务生连带大厨和餐厅经理,全都笔挺地站在桌前,餐厅经理小心翼翼,措辞婉转地说了一车,大意是看你们吃剩的东西太多,刚刚这位女士好像对我们菜品感觉不对胃口,是不是不好吃,要不要重做,并且请来厨师,现场听取客人的意见。 潘浩儒连忙做了解释,谁知餐厅经理听了,立即安排人做了两个爽口小菜,一个沙拉,一个泰式烤菜,送了过来。 态度中没有殷勤,却格外郑重和严谨,许卓然和潘浩儒相视之下,不由感慨:“这样的企业,应该是大展宏图,面面开花才是,可是在北京这么多年,不但没有发展几家分店,就是这一家,反而也有些萧条了,这究竟是为什么呢?” 许卓然想了再想,以至于坐在潘浩儒的车上,往家里开的时候,她还在想。 “好了,靠好了,闭上眼睛,眯一会儿,养养神儿!”潘浩儒打开音响。 许卓然点了点头,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然而睫毛扑朔,眼皮微动,分明是还是琢磨。 突然间,仿佛想明白了,她兴奋地拍了拍潘浩儒:“我知道了,这家店的老板虽然服务严谨细致,但是他显然太不了解中国国情了。这样的价位,来这儿吃饭的人,要么是公款吃喝,要么就是有钱人,你劝他不要浪费,如果点多了,或者吃不了、剩多了,就围上来寻求意见,这与传统的‘烧钱’、‘造’的官派吃请风格太相左了,所以肯定来的人就少了。” 潘浩儒侧转过头,冲她笑了笑,仿佛答案他早已知晓一般,只是眼中除了宠溺和深情以外,还多了一丝忧郁。 “你?怎么了?”许卓然问。 “没事!”潘浩儒把车开到院里,“到家了!” 许卓然看他神色,分明觉得哪里有些异样。 走进紫园,回到卧室,换了衣服躺在床上,过了一会儿,潘浩儒端着一杯水坐在许卓然床边:“喝点儿水!” 许卓然接过来刚喝了一口,立即眨着眼眸,一脸莫名地问着:“盐水?” 潘浩儒点了点头:“止吐的!” 许卓然看着他,忽然笑了,她乖乖喝了大半杯,潘浩儒接过杯子放在一边,挨着她靠在床头,伸出手,将她搂在怀里,让她的头靠在自己的胸膛,轻轻抚摸着她的秀发。 “你不是出去吗?”许卓然问了一句。 “我陪你呆会儿!”潘浩儒关心的脸和深情的眸让她感觉很幸福,那里头浮动的宠溺更让她放下一颗不安的心,渐渐的,她睡着了。 而潘浩儒的心绪难平,刚刚从餐厅出来的时候,他让她站在餐厅门口,等他到马路对面把车开过来,然而就是这短短的几分钟的时间,他替她接了一个电话,是小悠打来的。 小悠,应该也是她的朋友。 她开口就是一句:“谢天谢地,是你接的电话!” 潘浩儒当下便愣了:“她的包在车上,我们马上就汇合,一会儿让她回给你?” “不用了,你接最好,本来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说!”小悠的语气十分沉重,又很是有些踌躇。 “哦?”潘浩儒心中一沉,小悠在深圳照顾廖永红的孩子,许卓然曾经跟他提起过,如果没有小悠,她不可能这么快回到北京,踏踏实实、心无旁骛的跟他结婚过日子的。 “是小志?”潘浩儒直截了当问出了口。 “是!”小悠答的十分干脆,“去世了!” 潘浩儒心里咯噔一下:“怎么回事?” 第一百一十一章 永失我爱 第一百一十一章 永失我爱 “心衰,猝死!”小悠深深吸了口气。 “什么时候的事情?需要我们过来吗?”潘浩儒内心十分复杂,一方面为那个孩子和廖永红惋惜嗟叹;而另一方面,他马上想到的就是,这个消息对于许卓然来说,绝对是一个沉重的打击。如果换作是以前的她,他倒还不很紧张。但是现在,她自己的情绪都不稳定,需要自己守着、呵护着、体贴着,如今突逢这样的变故,她会怎样? “一个多月了!”小悠鼻子一酸,话音中带着悲意,“因为你们刚刚新婚,又赶上卓然奶奶去世,所以我没告诉你们,后事也办妥了。可是下周,廖姐马上就出来了,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她和卓然一向是英雄相惜,我想卓然应该有办法能劝慰她,所以……” “明白了!”潘浩儒听她说完,又安慰了几句,才挂断电话。 “潘浩儒!”睡梦中的许卓然突然大喊一声,吓了潘浩儒一跳,他低头一看,缩在自己怀里她,面部表情十分紧张,额上点点汗滴,眼睛紧闭,原来又是在做梦。 潘浩儒苦笑着,在梦里这样指名道姓的叫自己,恐怕不会是好梦,多半又是在吵架了。 这些天,许卓然仿佛就像是一个孩子,睡得极不安稳,夜深人静,睡得正香的时候,她有时就会咯咯地笑一阵,惹得自己打开灯,看着一脸笑容美美而眠的她,除了静静端详,别无他法。而有的时候她又会泪流满面,痛斥连连。 美梦与噩梦都做,而且那样逼真,潘浩儒有时候在想,这样爱说梦话的老婆也真可爱,有什么事情嘴上不说,憋在心里,你也不用着急,不用去追问,等她睡着了,自己全都说出来了。多亏是和平年代,要是在革命时期,被敌人俘虏,不用严刑逼供,来个催眠,什么都招了。 “潘浩儒!”许卓然又叫。 潘浩儒初时以为她又在做梦,然而一低头,看见她瞪大的眼睛,直愣愣地盯着自己,不由一愣:“怎么回事?睡个觉,也一惊一乍的!” “你怎么老偷听我说梦话?”她说。 “偷听?”潘浩儒忍不住笑了,“你说的那么大声,也就是住在这儿,要是公寓,全楼的人都能听见,我用不着偷听!” “那你为什么不叫我?不推醒我?”她眼中藏着笑,一脸的幸福。 “爱你呀,看你睡那么香,舍不得叫醒你!”潘浩儒搂紧了她,“在梦里都在跟我吵架,索性让你吵个痛快,别憋着!” “没有啦!”许卓然赖在他的怀里,享受着他的温暖,突然说道,“其实,你知道吗?你今天给了我一份很特别的礼物,我在梦里感谢你呢!” “哦,什么礼物?”潘浩儒笑了,“别跟我说是蒜蓉饼?” “是你的拥抱!”她的眼神儿亮闪闪的,掩饰不住的情意,“我们认识这么久,你都没有说过几次你爱我,可是你给了我无数次的拥抱!在你的拥抱里,你宽容了我的无理取闹,也诠释了你深沉的爱。紧紧的拥抱,就像是对待丢失的宝贝一样珍视和宠溺。你不知道,你的拥抱,就是最珍贵的礼物,让我充满自信,你是爱我的。而我融化在你的怀抱里,沉浸在这样的爱情中,恍然如梦。” “嘴真甜!”潘浩儒紧紧搂着她,眉头渐缓,“卓然,我曾经答应过你,在你面前,不做任何的隐瞒,所以我想了一下午,还是决定要告诉你。只是……在我说之前,我希望你能答应我,不冲动,不莽撞,想一想,我们的孩子,再做决定,好吗?” “啊?”许卓然探起身子,仰起脸,凝视着他的眼。 “别乱想,不是我的事情!”潘浩儒眉头微拧,手上稍稍用力,紧紧将她揽在怀里,仿佛下一秒,她就会像是离弦的箭一样,逃离他的视线。 “你说!”她收敛了笑容,深深吸了口气。 “小志!”他从口中说出这两个字,“事情比较突然,小悠已经办妥了,现在的问题是怎样安抚廖永红!” “什么事发突然?小悠办妥什么了?为什么要安抚廖姐?”许卓然显然没有明白。 潘浩儒对上她的眼睛,轻声说道:“小志,过世了!” “过世了?”许卓然一下子就蒙了,“怎么可能?”她喃喃低语,神情恍惚,不可能,不可能,上次看还好好的,而且小悠是专业人士,在她的辅导下只会更好,怎么可能? 不会,不会。 她慌了,面色苍白,紧紧咬着自己的嘴唇,怔怔地望着潘浩儒,想从他的口中听到否定的答案,这只是一个玩笑。可是他的神情,坚毅中带着肯定,深邃的目光里透着隐隐的担忧。 猛然间她闭上了眼睛,因为那双灵动的眼眸中盈满了痛恨的光。“恨谁呢?”她无可奈何。 只是觉得,对廖永红而言,绝不仅仅是命途多舛、红颜薄命这几个字就可以代表的。 小志死了,对于她,会不会是了无生趣,万念俱灰? “如果你想去深圳,我陪你去。”潘浩儒的声音极为轻柔。 “如果你想哭,就哭一会儿?”潘浩儒的语气里透着一丝焦虑。 “我害怕!”她居然瑟瑟发抖,紧紧缩在他的怀里,眼中全都是惊恐的光芒,“养孩子太难了,十月怀胎,能不能健康出世是第一关,紧接着,能不能茁壮成长?如果,如果我们的孩子……” “卓然!”潘浩儒脸上一变,额上青筋微微直跳,眉头紧紧拧在一起,“你看着我,你听我说,不许做这样的假设,我也不要你这样胡思乱想。我只想告诉你,这世上的事情。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有你就是我最大的幸福,我还是那句话,我知足。但是既然有了宝宝,我们就要珍视他,对他负责。你如果不稳定情绪,出了什么事情,你自己一辈子都良心不安,所以现在,不要胡思乱想,任何的事情,只要面对、直视,走过去,不一定就是绝境,明白吗? “明天我把老太太接过来,你好好在家里休养,我去深圳,我去劝慰廖永红。”潘浩儒脸上是前所未有的坚定。 “你去?”许卓然愣了。 “是!”潘浩儒盯着她,“你们虽然是朋友,也算的上是惺惺相惜,只是女人间的相处,再相知相亲,也会暗暗较劲。她刚刚失去孩子,你又有孕,这个时候对她反而是一种刺激。” 细细品味着他的话,许卓然觉得很有道理。 “可是!”她还是有点儿不放心,“你要怎么劝她呢?” “以己之心去说,能不能想明白,要看她自己了!”潘浩儒沉着脸,“我也曾经失去过一个孩子,我能理解她的心情。然而,我也有我的立场,我会告诉她,先天不足的孩子,我们虽然要心存信念,引着他一步一步向前走,但是如果有一天,他累了,他支撑不下去了,那么,走到哪儿算哪儿,不必强求。有的时候,一厢情愿的勉强,带给孩子的同样是痛苦,不如一切随缘。” 许卓然看着他,突然一脸崇拜:“朴素的哲学,不要执着于自己这个肉身。色即是空。你像一个哲人,又像一个佛教徒,不如,让我妈陪你一起去吧,她也可以一同劝劝廖姐!” “不行,没人陪你,我不放心!”潘浩儒一口否决。 “那我跟你们一起去!”许卓然立即舒展眉头。 潘浩儒马上扫了她一眼,一脸阴冷:“不行,刚刚两个月,前三个月是危险期,别瞎折腾,再者说机场安检的射线,也不知道会不会有副作用,你还是乖乖在家!” “那?”许卓然还试图争取。 “好了,你信不信我?”潘浩儒把脸一绷,拿出杀手锏,“信任我,就交给我处理!” 许卓然拧着眉头,想了又想:“信你,当然信你了!” “哎,这才对!”潘浩儒刚刚松了口气。 只听许卓然如同蚊蚁一般低声嘀咕着:“不信也没办法,我说不信,你也不会不管,也不会让我自己处理的。” “还好!”潘浩儒拍了拍她的脸,“很清醒,所以,你乖乖的,这种事情,我会比你处理得妥当,放心吧!” 弘法寺位于深圳仙湖植物园内,地处深圳市东郊。 有“绿色心肺”之称的梧桐山麓,背靠陡峭叠翠的山崖,前临涟漪万顷的仙湖。 弘法寺就在此处,坐东南,朝西北,依山拾级而建。 沿中轴线自下而上建有:山门殿、天王殿、佛教文化展览楼、大雄宝殿、藏经楼。两边及侧面分别建有客堂、祖师殿、伽蓝殿、钟鼓楼、观音殿、地藏殿、功德堂、方丈楼、退居楼、卧佛殿、斋堂、禅院、僧寮、客寮、云水堂等。 雄伟的大殿、秀雅的藏经楼、质朴的禅堂,斗拱飞檐,层层叠叠。水连寺,寺含山;绿树黄瓦交相辉映在蓝天白云下。 鸟话花香梵音起, 青山无语问禅家。 廖永红很诧异,她曾经想到过,今天会有人来接她出狱,许卓然、林启凡,甚至是胡姐和阿姨,但是她没有想到,接她的人是罗浩。 这个年轻而英俊的警员。 微微一怔,就坐上他的车,一路飞驰,最终来到这儿。 罗浩看着廖永红,在他平静冷酷的外表下,内心波澜迭起,在他的信条里,惩罚所有触犯法律的人,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然而,这次,她的入狱对于社会、对于法律又真的那么有意义吗?短短几个月的时间,真能把她改造成一个贤良淑德,遵守社会公序良俗的女人吗? 也许不能,然而正是这短短的几个月,一个可怜的孩子,一个也许可以活下去的生命,就这样消逝了。 这究竟是造化弄人,还是原本就是道德与法,情与理的冲突和相悖? 第一次感受到自己这个职业的无奈与无力。 注视着廖永红,她迎风而立,目光敏锐如冰,直视着自己,她既无少女的清纯,又没有少妇的娇媚,但气质里却自有一番风韵,绝不流于媚俗;一件再普通不过的白衬衫,一条牛仔裤,就能显示出万种风情,与成熟女人的魅力。 “罗警官,为什么带我来这儿?”她问。 “有个朋友,约你在这里见面!”罗浩对上她的目光,“去吧,就在里面!” 廖永红眉头微拧,脸色一变,有些黯然,只觉得心中一种黑色的抑郁的瞬间蔓延开来,她把耳边的短发拂了拂,默默无语,向院内走去。 在地藏殿门口,看到了他,潘浩儒。 “潘总?”廖永红不由一愣。 “是我!”潘浩儒淡然地笑了,眼神儿有些空寂,迈步而入。 站在地藏王菩萨像前,他双手合拾,默默祈祷。 廖永红站在他的身后,初时有些诧异,然而顺着他的目光向前望去。 她突然像是被电到了,全身僵硬,一动不动。 过了多久?梵音绕梁,暮鼓声声,仿佛一下、一下都敲在她的心上。 她久久地凝视着殿上供奉的超度先逝者的灵位,在众多的灵位中,她一眼就看到了那个令自己魂牵梦萦的名字。 小志,没有姓氏,仿佛不像名字的一个名字。 眼角缓缓渗出一滴泪水,她还有泪?还能哭,还会伤心。她笑了,跌跌撞撞走上前,跪倒在面前的拜垫上,如痴如狂地不停地磕着响头,以头触地,声声作响。 “是我的错,所有的惩罚都应该由我来承受,为什么要报应在你的身上?”她声声血泪,如泣如诉。 闻者莫不动容。 潘浩儒看在眼里,感同身受,只是他并没有刻意地去劝慰她,只是像一个旁观者一样,静立一旁,守候在她的身边,看着她痛哭、哀号、神伤。 第一百一十二章 百年好合 第一百一十二章 百年好合 许卓然仰面躺在床上,睡得正香。潘浩儒轻轻拉过她的手,放在手心里小心的捂着,一眼望去,便是她硕大的肚子。他坐起身,悄悄把脸贴到她的肚子上面,自言自语。 许卓然微微轻哼了一声,潘浩儒立即警醒:“怎么了?哪不舒服?” 她睡眼惺忪,撒娇地说道:“你女儿饿了!” 潘浩儒笑了,凝视着她那张与肚子毫不相衬的脸,依旧是尖尖的,略显消瘦。 “怎么是我女儿饿了,不是我儿子饿了?”他拿起桌边的电话,播了楼下的分机,“阿姨,把灶上的海参乌冬面帮我拿上来!” 许卓然撇了撇嘴:“龙凤胎都是这样的,女儿吃得多,还抢营养,估计等生出来,你的儿子肯定小得可怜!” “瞎说!”潘浩儒立即否定,然而脸上却马上变阴。 这时候阿姨敲了敲门走了进来,笑意吟吟地看着他们:“又饿了?双胞胎就是消耗大,当妈的可辛苦了!” 看着许卓然狼吞虎咽地很快吃光一碗面,潘浩儒不由笑了:“应该把餐具换一下,买些大碗来!” “别,你又笑话我的吃相了,这可不赖我!”许卓然撇了撇嘴。 “是,我儿子和我女儿,是他们在吃,不是你!”潘浩儒笑着,看着阿姨收走了碗筷,又把门轻轻带上,他再一次坐在她旁边,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肚子,“上次做b超,说是哥哥在左侧,妹妹在右边吧?” 许卓然愣了一下:“我忘了,再说了,你总说什么哥哥妹妹的,没准出生的时候是姐姐弟弟呢!” 她把手轻轻放在肚子上,叹了口气:“不过,左边胎动确实比较明显,动的也频繁,好像挺活跃,而右边呢,却总是安安静静的,偶尔稍稍活动一下,特别轻柔。胎心也不一样,一个快一个慢。我真担心……” “别担心!”潘浩儒拉过她的手,和声细语的小声安慰着,“对了,最后是选妇产医院还是和睦家,你想好了没有,虽然咱们都做了预定,但是也不能到最后一刻再决定。” 许卓然长长叹了口气:“我都说了去中日或者宣武,一边是我姐,一边是曾寒,都是熟人,也是三级医院,你偏不同意。妇产医院跟那个和睦家,想想就恐怖,人家都说了,不在乎你花多少钱,主要是气氛,搞的那么豪华,可是冰冷又阴森,太影响情绪!” 潘浩儒轻轻拍着她的手:“贵也是有道理的,和睦家我去看过了,沙发,冰箱、电视、音响全都是新的,外面有单独的会客厅,挺温馨的,看着就很舒适。母婴病房设在最里面,又私密又安静。还有配套的厨房,独立卫生间,挺人性化的。最重要的是产床和母亲的卧床的设计,床垫设置了腰部和座位气囊,可以自行调节……” 许卓然打断了他:“你背广告呢?那也太贵了,根本没必要,你没看去那儿的都是些高龄明星产妇吗?我跟她们不一样,我年轻,健康,又不像她们那么爱烧钱,就随便找个医院好了,而且我也不想要单间,跟大家一起聊聊,多好,没准还能找个亲家什么的呢!” 潘浩儒看着她,不由哑然失笑:“一聊正事,你就这样,我看,要不这样,你跟家里生得了。又省钱,又省事,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守财?” 许卓然眨了眨眼睛:“那是,以前我没钱,穷,没什么可守的,现在我富了,当然得守了。这是传统美德。其实,我知道你为什么想去和睦家,不就是可以陪产吗?” 潘浩儒微微一怔,显然被许卓然说中要害,他笑了,从桌上拿起一杯水,递给她:“是,我是想陪在你身边,感受孩子降临那一刻的喜悦。怎么,你不愿意?” “我当然不愿意了!”许卓然推开水杯,大叫一声,“不行,我得起来走走,有点儿喘不上气来!” 潘浩儒马上起身从她身后慢慢将她扶起,又帮她套上拖鞋,扶着她在屋子里慢慢溜达。 “好点儿没有?要不要吸点儿氧?”潘浩儒一脸紧张。 许卓然一脸坏笑:“不用,我就是一次都不用你买的这个东西,让你知道什么是浪费。” “怎么这么淘气!”潘浩儒在她额头上轻轻啄了一下,又继续刚刚的话题,“你要是不喜欢,就定妇产医院的单间好了!” “烦,你别跟我说生产的事情好不好?”许卓然苦着脸,“我紧张,你一说这事,我手脚就冰凉。还有,我郑重声明,我进产房的时候,你千万别跟着,也不许录像。什么呀,说是人性化设施,简直就是隐私大揭秘,我可不想让你看到自己最丑的状态!” 潘浩儒摇了摇头,轻轻地搂着她的肩头:“说来说去,还是为了美,你就不想想,我在外面等着,每一分钟都像是在火上烤,我得多难受,多着急。再说了,上次跟你提剖腹产的建议,你也一口回绝。医生也说了,你的条件,自己生两个,会有困难……” “医生是为了省事,我才不听呢,虽然是两个孩子,每个也就四五斤,或者更小,应该好生的,剖腹产对宝宝不好!”许卓然诡秘地笑了笑,把头歪在潘浩儒肩上。 潘浩儒心想,你还是为了美吧,自己生,怕你到时候坚持不了十分钟,还得剖。 只是怀孕以后的许卓然,性格陡变,固执而坚决,很难去影响和改变她的想法,就是潘浩儒也常常没有办法。 “对了,宝宝的名字你想好了吗?”许卓然咬着手指,坏坏地笑了,“我有一个建议,男宝宝叫浩浩,女宝宝叫如如,以后我一喊潘浩儒,你们三个人都来回应,多省事!” “哼,想得美!”潘浩儒扑哧一乐,“还是叫卓卓和然然吧,我还想一开口,三个人应我呢!” “切,跟人学,真没创意!”许卓然耸了耸肩膀。 “好了,走了一会儿了,要不要再坐会儿?”潘浩儒问。 “不要,我想出去走走!”许卓然突发奇想。 “出去?”潘浩儒看了一眼窗外,隔着一层紫色的窗纱,外面的阳光显得那样柔和,潘浩儒拿起手机看了看,“今天有点儿阴天,才十度,外面冷,改天吧,阳光好的时候再出去!” 许卓然扶着肚子,慢慢走到窗前,拉开窗纱,隔着高大的落地窗,目光向外投去,眼神儿中有些幽怨,头也未回,只轻声说道:“这个时节,青海已经很冷了,廖姐一个人在那边,也不知怎么样了。” 潘浩儒走到她身后,细细端详着她的神色:“你不是说过,青海的天空是那样的辽阔,可以吸纳一切的苦难与悲伤,可以为失意的人慢慢疗伤,是最好的自我放逐的地方吗?” 许卓然笑了,她的笑容有些清冷,带着淡淡的苦涩,是啊,这是自己跟潘浩儒说过的,可是那不过是一种自嘲,也是为了安慰他对于曾经的“错过”不必耿耿于怀。其实自己内心何其清楚,当时身处青海,她的感觉就像是被流放到北地荒漠的苏武,苏武有牧羊相伴,而她们是与可爱的失学儿童和纯朴的牧民为邻,然而在她平静的外表下,内心是多么凄凉,只觉得天地之间,孑然一身,无依无靠。 辽阔的天地间,天大地大,更显得自己的渺小与无助。 现在的季节,北风咆哮,冷风如割。 她下意识地哆嗦了一下,身子不由瑟瑟发抖。潘浩儒从沙发上拿了件羊毛披肩搭在她的肩上,双手轻轻环住了她:“冷了?” 她悄悄转过身,双手钩住他的脖子:“其实,你说,如果这个时候,有人能给她披件衣服,该有多好?” 潘浩儒俯下脸,在她脸上亲了一下:“好,明天我买机票,过去给她嘘寒问暖!” “讨厌!”许卓然伸出手,在他脸上轻轻扇了一个小嘴巴。 潘浩儒抓住了她的手:“咳,卓然,听我说,那天在弘法寺我跟她其实从始至终只说过三句话,你想听吗?” “我一直就奇怪,你怎么安慰的她?” “好!”潘浩儒静静地注视着她,“第一句,让他安息,就要照顾好自己。” “第二句,你长了一张不肯向环境低头的脸,所以,只能自助。” “第三句,自助,就是左手握住右手!” 潘浩儒的脸上露出一丝微笑,他的眼神,深邃永恒的坚毅。他的笑容,如大海般浩瀚,让人觉得眼前豁然一亮,仿佛生活中再也没有什么悲苦与困境。 许卓然歪着头看着他,眼神儿痴痴地,音调柔柔的:“你就是这么跟她说的?那她说什么了?就这样就一个人背起行囊去了青海?” 潘浩儒一手牵着她,一只手半搂着她:“站时间长了,夜里腿又抽筋,去坐一会儿!” 扶着她缓缓坐在沙发上,又在她身后塞了一个靠垫。 “她什么都没说,只是用清冷的眼神儿看了我一眼!”潘浩儒收敛了笑容,目光深邃,“不过,我知道她的意思,站着说话不腰疼嘛。” “是,我能理解她的心情,那你怎么说的?”许卓然连连追问。 潘浩儒盯着茶几上的空烟斗,面上极为淡然:“我对她说‘我也失去过一个孩子’,我也曾经浑浑噩噩,在醉生梦死中自我放逐,那时候,我从来没有想过,我还能爱,还会遇到值得我爱的人,还会有新的生活。别人对我说什么,我都不信。然而,路是自己走出来的。” 内涵深厚又魅力无限,这就是潘浩儒。 许卓然把头静静地靠在他的怀里:“我认识你的时候,你伤口已经自愈了?” “是!”潘浩儒轻声笑道,“所以,我们卓卓还是挺幸运的,如果我们早两年遇到,你不会爱上我!” “啊!”许卓然突然叫了一声。 “怎么了?”潘浩儒立即如临大敌。 她拉着他的手,轻轻放在自己的肚子上:“猜猜是浩浩,还是如如,你说错话了,所以她们抗议了!” 潘浩儒用手轻轻抚着,表情是那样的郑重。 “宝宝,因为你们,爸爸再也不淡定了,你们一定要乖乖的,妈妈很辛苦的,要体谅妈妈!”潘浩儒柔声细气。 许卓然捂着嘴呵呵地笑了:“听你的才怪呢。对了,小妍怎么样了?也干了大半年了,昨天她还来看我,提到你,她可是一脸的崇拜。” 潘浩儒看了她一眼:“到时间了,该吃水果了,我去拿。小妍挺好的,上手挺快,聪明劲挺像你,只是好像总是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的,没有你的干练、豁达和大度。” “呦?”许卓然啧啧道,“你买菜呢,比来比去的?还说我是唯一的,居然还拿我当参照物,给你的员工当靶子?” “瞎说!”潘浩儒站起身,从床上拿起一条毯子,盖在许卓然腿上,“听会儿音乐,还是看碟?” 许卓然想了想:“上会儿网行不行?该结账了,昨天小颖就把对账单发给我了!” 潘浩儒皱着眉头,微微思索片刻:“行,给你10分钟,够了吧?” “不会吧?除了看销售,我还得看各个品类的动销情况,还得看库存,还得决定下一批的进货量和配货情况……10分钟根本不够!”许卓然立即抗议。 “这样,那我帮你下载,然后打印出来!”潘浩儒拍了拍她的腿,“我去弄,你一会儿看纸稿就行了!” “啊?”许卓然显然措手不急,他居然会紧张到这种程度,“潘浩儒,你真的变了,我怎么觉得你现在这么像个居家男人呀?” 潘浩儒站起身,一面向外走,一面说道:“是,我说过,等孩子生下来,我就退休,你职业,你喜欢在职场打拼,把事业都交给你,你去经营,我不管了!” “什么?”许卓然的嘴张成“o”形,半晌无语。 2005年11月8日。 许卓然终于被送入产房。 许卓然假装坚强,虽然眼泪一直在眼眶里打转,可是仍然努力挤出一丝笑容,向潘浩儒保证:“放心,我不哭,我笑着进去,一会儿出来的时候,就是三个人,多棒!” 潘浩儒紧紧拉着她的手:“我还是进去陪你吧!” 许卓然把脸一绷:“不要,我就是怕你们唠叨,所以我妈和我姐都没通知,你们在我身边,越是安慰我越想哭,越想撒娇,我一个人面对反而坚强,你就在这儿,在门口等!” 说完,她突然一个劲地傻笑:“还好是夜里,一个人都没有,就我一个人生,这样就不会担心宝宝被抱错了,一会儿抱出来给你看的时候,你看仔细点儿,千万别搞错了!” “好,你安心在里面,有事儿就大声喊,我能听得到!”潘浩儒的手抓得紧紧的,嘴上不停地叮嘱,却并没有松手的意思。 推着病床的妇产科主任,王利宁的表姐笑了笑,看了一眼潘浩儒:“放心吧,我在里面盯着,没事!” 潘浩儒这才松开了手,在他松手的那一瞬,眼圈不由自主地有些泛红,许卓然冲他眨了眨眼睛,伸出手,做了一个“v”的手势,一脸喜悦地被推入产房。 看着产房的大门紧紧关上,潘浩儒靠在墙上,从口袋里拿出烟盒,取出一支烟,轻轻点燃,顷刻烟雾缭绕,吸进去的是希望,吐出来的是期待,这是自从知道许卓然怀孕以来,他抽的第一支烟。 淡淡的烟草的味道,缓解了他的紧张与焦虑。 他抬起手腕,看了一眼时间:“凌晨1点05。” 此后的每一秒都如坐针毡,一想到她生产要遭受那么多的疼痛,心里就感到难受和疼惜,生产本来就蕴涵着危险,更何况双胞胎,危险系数加倍,所以他备感焦虑。 守着那扇门,侧耳倾听,居然听不到半点儿声音。 潘浩儒心里暗暗骂了一句:“把产房的隔音效果弄的这么好干什么?” 他突发奇想,为什么不弄个监视器呢?然后把等候区建成咖啡馆或者网吧,每个父亲面前一台电脑,盯着屏幕,戴着耳机,可以时时看到产房里妻子的动态,这才是人性化措施啊。 当年朱静是直接约的刮腹产,除了签字的时候,他的心里微微紧张了一下,很快,就听到孩子微弱的哭声,随即有人把孩子抱出来给他看了一眼。 所以,在产房门口焦急的等待与心中的不安,这一次才这样真切和强烈。 刚刚想到这儿,就听到里面“啊”的一声大叫,把潘浩儒吓了一跳,烟灰突兀地落在地上,他立即隔着门喊着:“卓然,卓然,我在呢!” 谁知不应还好,这一应声,里面立即响起了许卓然的哭声。 潘浩儒此时方知道了什么叫“百爪挠心”,心里这个闹腾呀。 这时候走廊里响起一阵嘈杂的声音,匆匆赶来的正是许母、许卓然的姐姐,和提着保温桶的阿姨。 一堆女人,刹那间围了上来,问东问西。 潘浩儒定了定神,一一解答她们如连珠炮般的问题。 “姐,是提前了十天,夜里睡得好好的,宝宝踢了一脚,羊水破了,所以就连夜过来了!” “妈,她不让告诉你们,说生完了抱给您看,省得您操心!” “刚才吃了两块原味鸡,喝了一杯巧克力奶,现在里面还有巧克力,这汤暂时先不用送进去!” …… 潘浩儒现在才明白,为什么一个孕妇在里面生产,会有那么多家属陪在外面,因为大家凑在一起聊几句,完全可以舒缓紧张焦虑的情绪,也可以让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 刚刚自己一个人孤零零地候在门口,真的是很难受。 许卓然的姐夫最后一个走进来,手里提着一个大包,看到潘浩儒的神色,他笑了,把大包往潘浩儒手里一送:“妈给做的小衣服,小被子什么的。别紧张,她姐当时生的时候,生了8个小时呢!” “8个小时?”潘浩儒心想,让我在外面等8个小时,我肯定要冲进去。 接过潘浩儒递过的烟,许姐夫冲着他笑了又笑:“她姐才逗呢,因为是在自己上班的医院生的,上上下下都是熟人,刚一喊疼,同事就给她弄了个按摩仪,结果这样一摩,孩子舒服了,踏实了,不出来了。过了两小时,她们领导说这可不行,不能在产床上睡觉,占着地方不生呀,结果又打催产针,这下好了,宝宝不乐意了,折腾呦,整整8个小时,才出来!” 这个傻姐夫的话并没有起到安慰的作用,反而让潘浩儒更加忐忑不安,他在走廊里踱来踱去,一颗心悬在半空中。 3点一刻,产房内响起一阵特别洪亮的哭声,站在产房外面的一家人都听得真真切切。 潘浩儒只觉得心跳加快,他热切地期盼着第二阵哭声的来临。 不多时王主任从产房里走了出来,怀里抱着一个肉乎乎粉嫩粉嫩的小家伙:“姐姐先出来的!5斤一两,在双胞胎里算是重的,真是千金。” 众人马上围了过去,潘浩儒接过宝宝,仔细凝视着她的小脸,只见她一双眼睛转来转去,嘴角边还留着口水,样子可爱极了。 潘浩儒仿佛傻了,只是静静地抱着她,不敢亲也不敢用手去摸,表情有些僵硬。 “主任,还有一个呢?”许母终于忍不住问了出来,面上有些阴晴不定,身子微微发颤。 王主任笑了笑:“别着急,弟弟有点儿麻烦,脐带绕颈,正在处理!” “啊?” 什么叫喜忧参半,福祸相倚,潘浩儒这时才体会的如此真切,怀里抱着女儿,前一瞬是难以言表的喜欢,而后一秒,又是无边的恐惧与担忧。 母婴病房内,许卓然的床边,是两个并排的电子摇篮,两个宝宝此时都睡得香香的。 许卓然瞪着眼睛,歪着头,看着她们,潘浩儒在她身边,一勺一勺慰着参鸡汤。 许卓然停了口,幽幽叹了口气:“你儿子好小呦,才4斤5两,而且长得也丑丑的,你看他,小脸通红,像个红萝卜,以后怎么找老婆呀?” “瞎说!”潘浩儒放下手中的碗,又拿纸巾给许卓然擦了擦嘴,“你没听过吗,生出来的时候皮肤发红,长大了才白白净净的,再说了,他是在里面憋的,王主任说了,过两天就好!” “真的假的?”许卓然努着嘴,睁大眼睛望着他,“那女儿呢,她现在这么粉白粉白的?以后会不会变黑?” 潘浩儒站在摇篮边上,弯下腰,伸手轻轻拉了拉他们的小被子,抬眼看着许卓然:“又开始患得患失了,刚刚护士还说,没见过你这样的妈妈,孩子刚生出来,就追着医护人员不停地问孩子是不是健全,还要求马上给孩子做全面检查,这样冷静、清醒又高度紧张的母亲,真是有点儿神经质。” “啊?她们这么说我?”许卓然鼓着腮,若有所思。 就在这个时候,其中一个宝宝开始哼哼叽叽,就像传染一样,另一个宝宝也开始放声大哭,潘浩儒顿时手足无措,不知先抱哪个好了。 门口有人敲了敲门,两个月嫂走了进来,一人手里抱起一个,还给潘浩儒做着示范,该怎么抱孩子。 其中一个月嫂抱着孩子走到许卓然面前:“试试吧,看看有没有奶?” “啊?现在就喂?哪个先来?”许卓然愣住了。 潘浩儒凑了上来:“先喂弟弟吧,他小!” “切,重男轻女!”许卓然嗔道。 “先喂女儿,她强一些,把奶吸出来,换一边再喂儿子!”月嫂很权威,口气严肃,不容置疑。 说着伸手帮许卓然解衣服上的扣子。 许卓然立即大窘,看了一眼潘浩儒:“你出去吧!” “啊?”潘浩儒怔了一下,“我需要回避吗?” “当然了!”许卓然的脸“唰”的一下红了,“出去,出去!” 潘浩儒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走出房间,轻轻带好房门,坐在外间接待室的沙发上,把头靠在靠背上,笑容渐渐浮现在脸上。 里屋静悄悄的,过了一会儿,先是听到许卓然吃痛地喊了一声:“晕,你轻点儿,咬掉了就没的吃了,笨丫头!” 潘浩儒想象着里面的场景,不由笑了起来。 然而没过多久,两个孩子几乎是同时哭了起来,屋里乱成一团,潘浩儒立即从沙发上弹了起来,推门而入。 原来是女儿没喂饱,许卓然就强行给她抱走,又想去喂另外一个,可是儿子又找不到要领,吃也吃不到,于是两个孩子都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顿时哭成一团。 “没事没事,哭会没关系的,这初乳必须保证两个孩子都得吃到!”月嫂极为镇定,一只手帮许卓然纠正了一下抱孩子的姿式,把小儿子的脸凑到她怀里,轻轻捏了一下他的嘴,另一只握住许卓然的胸,稍稍用力,奶头立即被送入孩子的嘴里,孩子的小脸憋得通红,要哭又哭不出来,天性使然,开始用力地吮吸,于是有奶吃的儿子不哭了。 潘浩儒看着另外一个被月嫂抱在怀里,脸上一片晶莹,泪水横流的女儿,心疼得不行。 当两个孩子都喂完了,静静地躺在各自的小床上睡着的时候,他坐在许卓然身边,用手轻轻抚了抚她的脸:“辛苦了!” “呵呵,您客气!”她笑了,脸上是初为人母的喜悦与自豪。 “咱们回去以后,不住紫园,去王府吧!”潘浩儒和声细气地跟她商量。 “为什么?”许卓然有些莫名。 “我怕你的奶水,不够两个小家伙吃的,王府靠近昌平,我在南口农场,定了两只奶牛!”潘浩儒缓缓道来,“现在奶粉和牛奶,都是还原奶,里面添加剂太多,我想……” “奶牛?”许卓然反应很大,“亏你想的出来?你怎么不找两个奶妈?” “我想来着,可是你有洁癖,肯定不愿意宝宝吃别人的奶,而且……”潘浩儒还待解释。 而许卓然立即打断了他:“反对,我强烈反对,你买奶牛,让宝宝喝最直接最纯正的牛奶,这是好意。可是同志,你有没有想过,牛吃什么?” “牛?吃草呀!”潘浩儒拉起她的手,笑了。 “你既然知道牛吃的是草,或者是饲料,你能保证草是长在无污染的土地上面吗?你能保证牛吃的饲料里面没有任何添加成分吗?”许卓然灵动的目光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 潘浩儒听了,若有所思。 “不能,对不对?亲爱的,我知道你宝贝两个孩子,可是你有没有想过,有化学添加剂的牛奶、有污染的食品,其实我们每天都在吸纳,都在接受。是有毒素,但是我想,人为什么是最高级的动物呢,重要的是可以进化。恶劣的生存环境和各种新生的毒素,我们可以适应了,而且我们身体里还能产生新的抗体,所以没事。放心好了,两个宝宝先吃母乳,以后真的要是不够了,直接喝奶粉,或者喝你定的牛的牛奶,都可以,只是我要提醒你,别太上心了,搞的自己紧张兮兮的!” 许卓然一边说,一边伸手拍了拍潘浩儒的脸。 潘浩儒看了看她,又看了看那两张熟睡的,可爱的脸,心情大好,豁然开朗起来。 就在此时,天亮了,冬日里,一个难得的晴天。 微微露脸的冬日阳光透过窗子倾洒进来,室内一派祥和、安宁,显得格外温暖。 而她,就像是照亮自己的那束阳光,温暖、明媚,被幸福的感觉包围着,这样真实,这样甜蜜,这一刻的感动,天长地久。 茶几上的那束耀眼的百合,散发着淡淡的香气,沁人心脾,纯净的花朵静静地绽放,不仅在今天,也将永远盛开在彼此柔柔的心田里。 她和他相视一笑,爱与情,尽在不言中。 许卓然悄悄拉起他的手,轻轻覆在自己的脸上,轻轻地摩挲着,感受着他的温度与全心全意的爱。 时光似流水,虽然云移花开,浮尘悲欢,事事变幻,然而,对于他们,不管沧海桑田,俩俩相伴,唯有更加相惜。 长相守,情相依,爱永驻。 不要有“人生若只如初见”的感慨,珍惜你的爱人,珍惜现在,一切自然是美好而幸福的。 (全文完) 《莲静竹衣代表作品合集(共8册)》无错章节将持续在完结屋小说网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完结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