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宠婢她跑了》 弄青梅(1) 天刚蒙蒙亮,破晓的光从雕花窗撒进来寝殿。因得昨夜里下了雪,有些灰沉沉的。四更天的更鼓刚响,金丝榻脚下的炭炉咯吱一声,冒出最后一丝火苗。 嬷嬷的声音从门外传进来,“殿下,该起身了。” “今日除夕,殿下得要给皇上和太后请早安。” 长卿懒懒撑起来身子,正掀了身上被褥,要去拿厚衫来。腰上却是被身后的人一卷,又重新落回去了床榻里。 男人俯身和她凑得很近,鼻尖几乎贴着她的。那双长眸中瞳深不见底,却闪着些许腥火。 长卿不敢与他对视太久,忙垂眸下来:“殿下,嬷嬷在催了,该要起身了。” 却听他沉声对门外道,“退下。” 花窗上嬷嬷的影子飘走了,长卿脖颈上却落下细细密密的亲吻来,她侍奉太子殿下不过几回,敏感之处却已经全数被他掌握。 她目光落在他敞开的斜襟里,昨日夜里,这鼓实的胸脯上起了细汗,汗味儿混着他身上的龙涎香气,帷帐之中便全是他的味道… 长卿不敢伸手碰他,她很是清楚,她是殿下的,殿下却不是她的。 完了事儿,她气还急急喘着,却被扔在榻边,被褥零乱卷在一旁。实在太累了,她只好眯了一会儿,便听得旁边的人起了身,吩咐着,“更衣。” 长卿忙撑着身子起来,去案上取了他的衣衫来。她喉咙里干渴,腿脚还有些发颤,此时却顾不得自己。今年开春殿下发了场寒病,到如今还未好全,嬷嬷说不能让殿下再着凉。 婢女朝云端了热水进来,拧好了帕子双手捧着送到太子殿下手上。 沈嬷嬷领着婢女冉碧也迈进寝殿。长卿与嬷嬷作礼,却见嬷嬷眉眼里闪过一丝锋锐,该又是在责怪她会损了殿下的身子… 冉碧手中端着个檀木的小物案。物案上,放着个绣金龙的玄色香囊。 沈嬷嬷对殿下福了一福,“殿下,昨日太医来请脉,您身上的驱寒用的香囊味儿淡了得换。奴婢昨日,便让人给您置办好了。” 凌墨长眸低低扫过那香囊,喉咙里低哼了声,“嗯。” 冉碧这才持着香囊过来,想与他戴上,却听他又吩咐,“长卿来。” 长卿去冉碧手里接香囊。 冉碧将香囊交给她的时候,眼眸里几分不耻。 冉碧的样貌也是好的,一对杏眼中泛着桃花,薄唇娇俏,鼻梁细挺。 长卿想,若不是月前她来了东宫,殿下或许会临幸冉碧。 长卿走来他身边,持着那香囊,别好在他腰间。却听他俯身到她耳边,低声得只有她能听见,“身子怎么那么软呢?” 沈嬷嬷和冉碧还在后头,长卿耳尖一红,脸上就更不用说了。挂好了香囊,忙又退去了一旁,不敢抬头。若让嬷嬷和冉碧听到殿下方才那话,怕是又该不喜欢她了。 不莫小半个时辰,长卿跟着太子殿下从佑心院里走了出来,正往后宫里去。今日宫中除祟,皇子皇女们都要去寿和宫,陪太后娘娘守夜。 雪后初霁,一路上梅花飘香,阳光有些暖意。 殿下走在前头,长卿跟在东宫大总管苏公公身后。 她远远瞟着前面人的衣角。殿下平日里都喜欢穿玄色,黑压压的,太过庄严。今日这身青墨色的竹袍,才衬得他肤色白皙,衣形又显得他身子颀长,胸脯也高高的… 长卿喜欢殿下的胸脯… 可想着一出来便又要伺候一整天,长卿却又觉得好累…方才出门的时候,她本还跟殿下告假来着,“今日不如让朝云和冉碧伺候殿下,长卿身子有些不适。” 殿下却挑着她的下巴,淡淡两个字,“不行。” 长卿很辛苦,整日整日地侍奉殿下衣食,已经是很重的活儿了,夜里还不让她好好睡觉…方才出门扑粉画眉,她见自己眼睛下头都起了青雾,再这样下去,她怕是很快就要香消玉陨了… 行至养心殿,太子殿下才独自往殿里去给皇上请安,让她和苏公公在门外候着。 皇帝陛下身边的大太监苏瑞年是苏公公义父,二人相见,似是有些事情要交代。苏瑞年公公将苏公公拉到一旁,小声说话去了。 长卿又见养心殿的门开了,是晋王殿下从里面出来。 晋王殿下年长太子殿下一岁,因是宫女庶出,身份没有嫡出的太子殿下尊贵。可这几年皇上身子不太好,太子殿下羽翼未丰,朝政大事,便以摄政的名义,全交到了晋王殿下手上。 太子殿下眼眸像皇后,晋王殿下的眼眸却生得像皇上,深邃如鹰。 晋王背手走来长卿身旁,只是低眸扫了一眼她脚边的老梅树跟,长卿便明了他的意思,趁着苏公公没注意,随着晋王殿下身后,跟着他来了养心殿旁的隐秘小亭。 晋王在小亭的石桌旁坐下,问道,“太子对你怎么样?” “还好…”长卿垂着眸,直淡淡答了两个字。 她原是安远侯府家的嫡亲女儿,可阿爹阮安远犯了案子,侯府被抄了家,阿娘也跟着阿爹一起流放了北疆。她原是要被发配官妓教坊中做艺妓的,却被晋王买了回来,送给太子殿下暖床。 只因得太子殿下和首辅纪家小姐,自幼青梅竹马。可晋王不想让太子和首辅联姻,便让长卿好生服侍太子殿下,见机拆散这门姻亲。 “还好?”晋王冷冷一笑,“本王听闻,太后娘娘早有将纪悠然送去东宫,照料太子的寒病的意思,算着时日该就是年后。你如今可有把握?” “长卿…还未见过纪家小姐,也不知道太子殿下对纪家小姐,是什么样的情分。” “今日你跟着他,便就见见。”晋王说着起了身,手背去身后,“太后中午在寿和宫摆宴,听闻便是想撮合纪家女儿入东宫一事。你多留些心…” “长卿知道了,殿下。” 她随着晋王脚步的方向相送,却见他又微微侧身回来,低声问她:“昨夜,太子要了你几回?” “……”长卿羞臊得脸蛋儿发烫,“两、两回。” “哦,两回…他不是还有寒病么?”晋王面上暗笑一闪,而后挥袖走远了。 长卿回来养心殿的时候,太子殿下已经从殿里出来了。怕是见她不在门外候着,脸色好像很不好看,声音果然也是沉着的:“去哪儿了?” 长卿福了一福身,“长卿方才肚痛,去了茅房…”想了想又觉不妥,“长卿污秽了殿下的耳朵…” “肚痛?”凌墨眼色往她小腹上扫过,长卿虽不敢抬头看他,却也察觉到了似的,忙双手一把捂住了自己的小腹。 一旁苏公公差些笑出声,被凌墨斜目一撇,方才捂了嘴。 凌墨这才又领着二人往寿和宫的方向去了。 寿和宫得要绕过御花园的澄湖才能到。殿下今日却选了条近路,要从湖上石舫上过。 湖面上起了风,长卿有些冷,双手拢进袖口里,不自觉地走快了两步。 走到湖中心的小台,殿下正带着他们正从舫木屋旁边绕过去。 隔着舫木屋一路关着的小窗,长卿却听到,屋子里好像有人。 她顺着窗边的小缝儿看过去,屋子里坐着的两位,她做侯府小姐的时候都见过,是宋尚书家的嫡女宋冰玉,和杨侍郎家的次女杨听荷。 听杨听荷道,“姐姐今天扮得真好看,宋大人又刚刚升迁,夜里姐姐在家宴上,定会讨得太子殿下欢心。” 长卿这才望见,杨听荷一身浅碧色衣裙,倒是中规中矩。却是那宋冰玉,红领紫衫。贵女衣着用色向来讲究,即便今日是佳节,也未免也有些太过喜庆了。 宋冰玉被人这么夸着,好似也并未打算谦卑,“太后娘娘喜欢纪家姑娘,首辅大人位高权重,正妃的位置我们争不起。可父亲早早将我从江南接来,便就是来做太子侧妃的。等入了东宫,谁是正谁是侧,还不是都由殿下的宠爱说了算?” 长卿只觉这宋家小姐的口气未免大了些,而且,前面的那人怕是也该听到了。便见殿下果真停了下来,侧眸往窗户缝隙中扫了过去。 里头两位小姐依然毫无察觉。 杨听荷与那宋冰玉添了一道茶,又道,“只是宫里都说,殿下为皇后守孝三年,还未出孝,不近酒色,姐姐在家宴上准备舞曲,怕不怕殿下介意?” 宋冰玉却笑了声,“过了新年,殿下的孝期就满了。而且,我还听说…”话到这里,她刻意拉低了些声响,“太子殿下的佑心院里,养了个小通房,夜夜生欢。所以那不近酒色,该都是假的…” “……”窗外,长卿心里咯噔一下,耳尖顿时滚烫。这消息走得快,不想都传去官场贵女之中了…前面殿下好像也回头看了她一眼,她将脸埋得更低了。 杨听荷听得面上也是一阵绯红,毕竟是未出阁的姑娘,“姐姐果真是都已经筹谋好了,我就没得姐姐的福分,父亲官职未到,怕是年后就要将我许给连将军的庶子了…” 凌墨听完这席话也未做什么反应,领着长卿和苏公公,从舫木屋旁走了过去。 长卿跟着他进了寿和宫,见得嫔妃和公主们正给太后娘娘请早安。太后娘娘见太子殿下来,几分殷切,将人迎了进去,一同在暖塌坐下。祖孙二人说话,妃嫔和公主们便一旁听着。 长卿自也候着一旁,随时侍奉。 长卿望着他手旁的糕点,暗自吞了口口水。她昨夜累着了,今日晨起,伺候殿下出门,嬷嬷又只草草给喝她了一碗白粥。一路从东宫走来寿和宫,早就什么都不剩了… 殿下叫她添茶,她便去端那白玉茶盏,肚子里却不争气地“咕噜”一声长响… 糟了… 殿下好像听到了,她偷偷看了殿下一眼,殿下果然也正看着她。长眸里一丝轻蔑,看得她脸皮都快掉完了。 ※※※※※※※※※※※※※※※※※※※※ 推一下预收:《捡到失明大魔王后》——撩最辣的汉子,做最甜的小吃。 【文案:】蜜儿在甜水巷口捡了个男人回来,男人浑身是血,眼睛也瞎了,可洗干净了,眉如远山,鼻如峻峰,身上也结结实实的。家中也没个男丁,蜜儿动了小心思,治好了人家的伤,就留着人儿做上门夫婿吧,也不知道人家愿意不愿意… 可自从男人能下床走动,一向平平静静的甜水巷里,总是伤病惨重… 老来蜜儿家骗饭吃的王阿婆,莫名在后巷里摔断了腿。 一直想偷蜜儿祖传药膳医谱的杜郎中儿子,总是鼻青脸肿… 蜜儿养的鸡被隔壁阿花偷吃了。第二日,阿花便捧着铜钱来还她…手腕儿上还带着淤伤… 男人的眼睛一天天见好,就快看得见了,却来了几个官爷,男人便要跟他们走。临走前,让人送了五十两白银来,给蜜儿当做谢礼。 蜜儿动了动嘴角,却什么也没说,收了那银子下来。 谁跟钱过不去呀?她独自一人也能过活。 ** 明煜生来便是帝王手上的刀,十八般酷刑下酒,杀人饮血为乐。 可自打从甜水巷里回来,他忽觉刀尖上的人血黯然失色,比不上蜜儿做的饭菜秀色可餐。用刑犯的惨叫索然无味,不如那小丫头一声“明哥哥”。 冬日里寒,他总想着那丫头睡觉喜欢打被子… 新春将至,他忽的发现那杜郎中的儿子想娶了蜜儿,贪图那本药膳医谱… 夜半三更,他掀被而起,溜进了蜜儿的小院,又寻去了她的小砖房:“我娶你。” 【甜心妹妹.甜品铺子京城酒楼双料老板娘 x 落难被救.假上门夫婿.真禁军大都督.很凶那种(嗷呜)】 【架空大明】 弄青梅(2) 真是丢脸丢到家了…她想给殿下请罪,可殿下还在问候太后身体安康,她这么点儿小事儿,不用惊扰太后了吧。 殿下的目光轻扫了回去,果真没理会她这等小事儿。 快到用午膳的时候,太后却将妃嫔们都屏退了下去,只留着殿下一起吃饭。 长卿有些小欣喜,主子们一挪地方,她就该有糕点吃了。以往整日跟着殿下身边伺候,都是没得吃食的,全靠殿下赏赐些糕点茶水垫垫肚子。 见太后娘娘起了身,长卿就等着殿下一句,“这些糕点,赏你了。”可是没有,殿下今日不止没赏她糕点,临行还回头低声对她一句,“不许吃。”看着好吃的吃不着,她只好跟着殿下身后,往偏殿去伺候了。 偏殿摆着张小圆桌,不大,桌上已经摆好满满一桌的菜肴。长卿闻见那饭菜香气,咽着口水还不敢让殿下发现。 凌墨扫了一眼她那张小脸,委屈得不行了,颇有些心满意足,这才吩咐道,“孤的檀木十八子落在外头,你帮孤取回来。” “是,殿下!”长卿觉得看到了希望,这才刚刚一会儿,外殿的糕点应该还没有收,现在去还来得及。赶回来外殿的时候,糕点果真都还在,她感动得快哭了。她忙捏了一块儿麻薯糯米糕放到嘴里。 垫了垫肚子,她才想起来正事儿,帮殿下找起他那十八子来。可小半个时辰过去,什么也没找到… 殿下该不会是框她的吧? 长卿实在是找不到了,只好灰着头回来偏殿,准备领罚。 偏殿里,纪家小姐早就来了,正和凌墨一左一右坐在太后身,有说有笑。纪家小姐笑对殿下道,“前几日下雪,悠然在家中闲来无趣,便作了张梅花图,想与殿下看看。” 殿下看似饶有兴趣,“好。”殿下说完侧眸回来,好似看到长卿回来了。 长卿本以为他要问起那十八子了,她早打算好了领罚,却见凌墨袖口里滑落出来一串什么东西,轻声落在了地上。 不就是殿下那十八子么? “……”殿下果真是框她的。 殿下又开了口,“还不帮孤捡起来?” 长卿忙蹲下身去,捡起十八子递还给他手上。殿下却半晌都没接… 纪家小姐的那副梅花图已经被内侍们呈了上来,张开在太后和太子殿下面前。凌墨却望着长卿失了神。那张粉桃小嘴上沾了一圈麻薯粉…这丫头偷吃竟然忘了抹嘴… 长卿有些慌了,殿下好像在看她,于是她也抬眼望了殿下一眼。小声提醒着,“殿…殿下,纪小姐的梅花图呈上来了。” 凌墨眉心一拧,这才收了神。 纪悠然看了看自己的雅作,又笑着望向凌墨,“殿下,悠然可有画得不好的地方?还请殿下指点。” “好…”凌墨看了看那画,又补了一句,“梅花画得好,字也好。” 纪悠然眉眼羞涩,笑容浅浅,“多谢殿下。” 凌墨又道,“这梅花图孤很喜欢,想与你借走,挂去孤的佑心院,如何?” 纪悠然腼腆答着:“殿下喜欢便好,悠然又怎敢恃才。” 凌墨这才扫了一眼扔递着那十八子的长卿,吩咐着,“将孤贴身的十八子,送给纪姑娘换这梅花图。” “……是,殿下。”长卿捧着那副十八子,送去纪悠然面前。她这才恍然明白,殿下和纪小姐好像是在交换信物。 晋王殿下说得果然没错,殿下和纪小姐真真是青梅竹马,心意相通的。要拆散这一对,任务难度会不会太大了? 纪悠然接过去那十八子的时候,目光却扫在长卿的脖颈上,看来是想遮却没遮住,那红印颇深,看得她都慌乱了几分。 长卿只觉得,纪家小姐看她的眼神有些冷,她脊背都起了寒凉,忙逃回去了殿下身边。 她忽的觉得自己处境很不好,晋王殿下的任务太难了,等纪家小姐入了东宫,知道她与太子殿下那些荒唐事儿,也定不会给她好果子吃的。而她的太子殿下,日日里还与她为难… 主子们用完了午膳。太后娘娘说要去午睡,留得殿下和纪小姐去园子里下棋。殿下说,想与纪小姐独处。 长卿终于可以摸会儿鱼了。 殿下和纪悠然去了小亭里下棋,长卿躲在无人的长廊角落,靠着柱子,打算小憩。可她睡不着,觉得自己前途堪忧,便对着柱子,演练起来怎么跟晋王殿下请辞。 “殿下,太子殿下和纪家小姐青梅竹马,乃是天作之合,长卿怕是有心无力…” “殿下,长卿真的太难了,你放过长卿吧?” “殿下,还是请您帮帮我阿爹阿娘,救救他们回京城吧。” 侯府落难之后,她阿爹阿娘流放远疆,是晋王答应了她,帮她特赦父母回京,她才答应晋王入东宫的。谁知道会骑虎难下呢? “你在说什么?” 长卿心里一惊,身后那把声音是太子殿下的… 她忙一把跪了下去,“长卿…没说什么,在自言自语。” “殿、殿下不是在和纪小姐下棋吗?” 殿下已经绕到她面前的廊凳上坐了下来,“自言自语?” 长卿已经想好了说辞糊弄:“嗯嗯嗯。就是学着戏文儿里的戏词儿…” 殿下却冷冷道:“抬起头来。” “……”殿下可是不信她的胡话? 她没敢抬头,下巴却生生被他勾了起来。 凌墨目光落在她那沾着麻薯粉的小嘴上,直凑过去,吃咬了一口。 长卿还未反应得急,身子都酥软了下来… 她心里闪过好多好多念头,乱七八糟的: 这还是在寿和宫! 不对,纪家小姐还在等着殿下下棋! 不对不对,这是殿下第一次亲她的嘴! 虽然侍奉过殿下好多回了,可殿下只要她的身子,从来不碰她的嘴…殿下今日吻起人来,好…好软啊… 她喉咙里还在发颤,便被凌墨松了开来。她看到殿下嘴边沾了些奶黄色粉末,有些眼熟…好像、好像是她刚刚在正殿里偷吃过的糕点上的… 殿下望着她的眼神,好像也知道了,拇指擦了擦自己嘴角,又来将她的小嘴狠狠揉捏了一通。长卿只觉得脸上滚烫滚烫的,看到殿下手上残余的麻薯粉,这下才明白了,那是她嘴上的。 她刚才偷吃糕点的事情,肯定被殿下发现了… “长卿该罚。” “哦?”凌墨收手放回膝上,“那你说说,怎么罚?” “罚…罚一个月俸银?”她偷偷看了一眼殿下的脸色… 她小小更衣婢女,一个月俸银才二两纹银,东宫包吃包住,这点儿小钱好像也用不上。可殿下向来喜欢罚她抄经、不吃饭、去小禅房门前罚跪。那可都得要了她的小命… 凌墨嘴角一丝冷意:“太轻。” “……那、那只好听殿下罚了。” “你这话,孤记下了。” 殿下说完好像起了身,又往纪家小姐候着的那处小亭去了。 长卿打了个盹儿醒来,太阳都快落山了。她忙看了眼殿下和纪小姐坐着的小亭,没见着人…却有个小太监过来传话,“长卿,殿下说让你去庆丰殿伺候。” 长卿这才估摸着,殿下怕是陪着纪小姐先去了。她便也动了身往庆丰殿去。走来寿和宫侧门口,却撞见太后身边伺候着的两位大宫女。长卿忙福了福身作礼,“春桃姑姑,秋芳姑姑。” 春桃姑姑见她,笑着道,“是太子殿下身边的长卿啊?殿下已经陪着太后娘娘先去庆丰殿了,你随我们一道儿走吧。” 长卿福了福身,便跟着二位姑姑身后一同走了。 一路上遇着几位贵女,就走在旁边,长卿听见她们在说太子殿下。 “你们可知,太后娘娘今日宣我们入宫,便是想给太子殿下相看立妃人选的。” “太后娘娘不是喜欢首辅家的女儿么?怎的还要相看?” “太子立妃,向来正妃与侧妃同立。纪家女儿是定了正妃了,可侧妃总不能空着。只是,人选也是有的,正二品往上家的女儿太后娘娘怕是才看得入眼。” “正二品?我父亲才从三品,定是来给人家做陪衬的。” “谁不是?就当来看看皇家家宴的场面好了…” 长卿觉得殿下真是艳福不浅。进来庆丰殿的时候,便见太子殿下高高上座,旁侧就是晋王殿下。太后娘娘和皇帝陛下正座,其余的妃嫔和皇子皇女们也都到齐了。 长卿忙从旁侧小道儿绕去了殿下身边,跪下来侍奉。“殿下,长卿来迟了。” 殿下的声音里似是轻笑了一声,“睡得舒服么?” “……还挺舒服。”长卿见着满桌菜肴已经摆好,忙持起筷子帮他布菜。可她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了,边给他布菜,边忍着口水。 红煨海参、清炖羊肉、大肘子蹄髈、酱牛肉…好吃的就在眼前,可都是殿下的,她也好饿… 她刚刚在玉碟儿里切好了一个海参,送去殿下面前,却听殿下对她道,“你不给孤试毒?” “!”试,她这就试。毒死干干脆脆,饿死可太难受了。 一口红焖海参吃到嘴里,入味儿且弹脆,虽然每道菜都只能吃一口,可也算垫吧垫吧肚子了。 她忽的觉得,殿下还是很疼爱她的… 缓了缓那股饿劲儿,她这才发现,殿下眼前隔着小段距离坐着的,都是京中贵女。花团锦簇,翠莺绯雀,一个个扮相可美了。坐在最前头的,便是那纪家小姐。 长卿目光还流连在一干美人身上,便见纪家小姐起了身,先上前给皇帝陛下和太后娘娘贺新年,又献上了自己绣的百鸟朝凤图,哄得太后娘娘高兴。随后,纪小姐便朝着太子这边走了过来。 纪悠然行至案前,微微一福身,对太子道,“悠然夏日里,自酿了几坛葡萄酒,留着与今日与殿下增趣儿的。殿下可想尝尝?” 凌墨嘴角笑意似有似无,淡淡答话,“悠然还有这等手艺?孤自然得见识一番。” 纪悠然身边的婢子已经奉了玉壶上来。纪悠然提起酒壶,跪来案前,与凌墨斟酒。 长卿见得纪小姐今日粉妆淡雅,衣裙华美,脖上还围了一圈白色的狐狸毛,衬得整个人更是娇嫩。她越发觉得自己扮相寡淡,可她身为宫婢,也不可能像贵家小姐们一般打扮。正还有几分失落,她却忽的扫见座上晋王的目光正看在她身上。 长卿一番惊醒,想起自己的任务来。眼下,她好像得做些什么。 ※※※※※※※※※※※※※※※※※※※※ 被迫营业的长卿。 ------------------ 弄青梅,出自李白的《长干行》 妾发初覆额,折花门前剧。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弄青梅(3) 案上的酒倒好了,纪悠然双手捧着,往凌墨面前献酒。凌墨正要接,旁边却忽的伸了一只手,先一步将酒盏接了过去。 长卿捂着那玉杯一饮而下,方才给凌墨解释,“长卿,替殿下试毒。” “……”凌墨收了手回来,扫了她一眼,没做反应。 纪悠然面色却发了青。 长卿却见晋王殿下又盯了她一眼,方又从怀里掏出来帕子,往凌墨嘴角擦了过去,“殿下,嘴角怎么沾了酱汁儿?长卿帮你擦擦…” 凌墨勾着嘴角笑了一笑,一手将她的小手捏入掌心,垂眸在她面上,“长卿,今日很是细心?” 长卿只见对面纪小姐的面色又发了红,垂目下去羞涩起来,对殿下道,“这葡萄酒悠然便留着殿下案上了。” 纪悠然说完,带着婢子退了下去。 长卿这才从殿下手里挣脱出来。落座回来旁边,方才又往晋王的方向看了一眼。晋王小饮一杯,面上好像很是满意。 长卿总算是松了一口气。一旁殿下却也当做无事发生是的,兀自饮酒。 宴席继续,一行舞姬衣着粉色裙裾,从殿外碎步舞了进来,中间被簇拥着的女子,笑靥盈盈,绯裙紫带,迎着乐声翩翩起舞。 长卿却认了出来,这不就是今日在石舫上见过的宋家小姐?口气很大那位… 宋家小姐在人群里中跳了一会儿,便脱离了舞群,上前到太子殿下面前,独舞了起来。那舞姿妖娆,长卿看着都几分动容。曲乐尾声,宋家小姐将手中丝带一抛,直落来了太子殿下的菜案上…仙气的紫色,飘飘渺渺,带着女儿家的香气… 宋冰玉上前给太后娘娘和皇上问候新年,又报上了自己名讳。 太后娘娘推波助澜,问话过来,“太子觉得,宋家女儿方才舞得如何?” 殿下喝了一口酒,而后道,“市井妖媚,不值一提。” 那宋家小姐晌午的时候还信誓旦旦,被殿下当众奚落,却低着眉眼一句话也不敢多吭。 长卿却觉得,殿下的审美也太飘忽了,宋家小姐明明跳得好看,怎么就市井妖媚了?她又见一旁苏公公来,用浮尘挑起菜案上的紫色丝带,直送回去了宋冰玉面前。 殿下对宋冰玉道,“孤还未出孝,你该知道。”他话语里冰冷,长卿一旁听着,脊背都起了寒意。而后便听他吩咐内侍:“拖出去杖责三十。” 宋冰玉这下只能哭着求饶了。方才一干献艺的贵女们,一个个也被警醒了一番,殿下这般不识温柔,谁真要嫁入东宫,怕是要遭罪的。 宋冰玉一场闹剧,被妃嫔们做了笑柄。 家宴继续,殿下喝了些酒,长卿试毒也将自己试得饱饱的。 酒席过半,太后娘娘和皇帝陛下身子不好,早早回去宫中歇息了,守夜的事情,便留给宫中的婢子和内侍们。 两位长辈一走,苏公公便来与凌墨小声道,“殿下,外头起了风。奴才给您备了马车,我们还是从德胜外门绕回去的好。” 凌墨几分醉意,起了身。 长卿担心殿下走不稳,忙扶着他手臂。凌墨倒是垂眸扫了她一眼,长卿不敢看他,头更低了些,便扶着他往庆丰殿外去了。 长卿将殿下扶上马车,伺候他坐好。马车里还备着他的黑羽斗篷,长卿也拿来与殿下披好了。然后她将自己安置在了车门边上,好听差侍奉。 马车将将开动,长卿腰身上却是一紧,人便直往他胸前倒了过去。 “你喜欢谁做孤的太子妃,嗯?”他身上龙涎香气混着酒香,有些醉人。可长卿也不知道怎么答的好,只好照实说了。 “长卿觉得殿下喜欢纪家小姐。” “哦?怎么看出来的?”他嘴角勾着一抹笑意,便直凑去她脖颈边上。 “……”又来了…她那里敏感,根本碰不得。当差整整一日,她身子早就乏了,亲吻之间便瘫软在了他胸前… “殿下…殿下陪了纪小姐一下午,也不觉得乏闷…平日、平日长卿陪殿下读书,殿下一会儿就会烦我了…” 殿下却没放过她,手中力道越发大了些,声音沉着在她耳边:“你拿自己与未来太子妃比?” 长卿清醒几分,忙将他推了推,她错了,她得谢罪。不然得要挨罚了,她一双手却死死被殿下锁住了,她动不了。她只好道,“长卿、妄议未来太子妃…有罪…” “下午,你便该罚。”长卿听出来他话里的笑意,殿下还记得她下午偷吃的事情,不像是醉了,好像还更清醒了。又听他凑在她耳边小声着,“等回了佑心院,两罪并罚。” 马车挺好在佑心院门前。长卿身子已经滚烫得好像都不是自己的了,她窝在殿下怀里,根本动弹不得。她还想走回去的,可殿下不让。殿下将她抱下来马车,又抱进了寝殿。 她听到沈嬷嬷在殿下身后叹了声气,却也只能听命将寝殿房门关好了。 殿下今日该是喝了些酒,今日只一回便放过了她。长卿太累了,刚被殿下裹进被褥里,眼皮就开始打架。她恍恍惚惚开始做梦了。 她梦见沈嬷嬷养的黑猫踏雪死在了自己的床上,沈嬷嬷罚她跪了一整日。她好委屈,她也好喜欢踏雪,平日嬷嬷不在,都是她给踏雪喂东西吃。踏雪死了她也好伤心,可更伤心的是,嬷嬷罚她跪着不能吃饭… 后来的梦境越来越真实了,她眼前快速闪过的画面,好像是就是她的一辈子。 她看到殿下宠爱她胜过了纪小姐,封她做了的太子妃。三年后,晋王也帮她拿到阿爹阿娘的特赦,回京养老。长卿觉得自己好幸福,她还有了殿下的骨肉。 可就在她封妃子前日,纪小姐来找她,笑着告诉她:安远侯和安远侯夫人,不堪北疆苦寒,病亡了… 她觉得心脏好像被匕首捅了一刀,她好痛,肚子也痛。殿下上朝回来的时候,她失了孩子,又没了父母…她也不想见殿下,更不想见晋王。 之后数年,她过得浑浑噩噩,她知道殿下和晋王明争暗斗,争夺帝位,可谁都忌惮对方三分。 再后来,晋王挑起大周和瓦剌人的战争,被殿下的暗卫刺杀在了德胜门外的小巷里。 可瓦剌人已经兵临京都城下,殿下亲自带人守城,被瓦剌人的□□射伤,加上多年积劳,太医院都没有了办法。 她哭着送走了殿下,可苏公公却端上来一个毒瓶,“娘娘,殿下临死前,想让你入陵寝陪葬。” 她倒抽了一口气,从梦中惊醒过来。像是刚被人从水里捞上来了似的,背后已然一身大汗。她觉得自己心跳得很快,看了看四周,还是殿下的寝殿,她还躺在殿下的金丝榻上… 还好只是个梦… 她侧了侧身,想看看殿下,床榻上那个位置却已经空空的了。隔壁书房里,晃着一丝烛火。殿下这么晚了还起身读书么? 她悄声凑过去门边。 书房里点着一炉炭火,暖暖的,殿下方才宠幸完她,衣衫还未换。长卿见他敞着衣领,正坐在案前写字,又好像在跟什么人说话。 “子女气数沿自父祖,宋冰玉如此张狂。你去查查尚书宋迟。” 殿下好像在吩咐什么人,她这才扫见,靠着她这一侧的角落里,是立着个小人儿的。那小人儿一身黑衣,面容不过十二三岁模样。听着殿下的话,答了声好,又抱拳对殿下一拜。 “今日在养心殿外,殿下带着的那个婢子,好似和晋王说了话…” 长卿忙一把捂住了自己的嘴,殿下都知道了? 殿下手中的笔停了停,“他们说什么了?” 那黑衣小人儿清了清嗓门儿,“好似说的是殿下选妃之事。那婢子,怕是晋王派来殿下身边的。他不想让你娶首辅女儿。” 殿下手中的笔又开始晃动了,他竟然一点儿也不惊讶。长卿都快惊掉下巴了…却听殿下道,“孤知道。孤便随着他的意思,让他看看孤有多喜欢那丫头。” “!!!”殿下宠幸她竟是欲擒故纵给晋王看的… 那黑衣小人儿对殿下拜了拜,“那明煜就先去查查宋迟。” “嗯。”凌墨答完,起身往寝殿的方向走了过来。那小人儿也好似从窗口翻了出去。 长卿慌慌乱乱,忙重新回了榻上躺好。 殿下躺回来她身边的时候,鼻息扑在她的额头上,她忙躲了躲。 殿下的手却伸来她腰间捂了捂,“躲什么?” “长卿…害怕…” “做噩梦了?”殿下的声音好温柔,和刚刚的不一样。殿下的手掌也暖暖的。 “嗯…”长卿点了点头,被他捂到了胸前,眼皮便又搭隆了下去。 四更天的时候,长卿便起来了,侍奉了殿下更衣早膳,今日是年初一,殿下得去宫中给太后娘娘请新年安康。今日殿下竟是放过她了,换了朝云随行。 长卿落得清闲,正打算去厨房找些东西吃,然后回去自己的小屋里,睡个回笼觉。 可还未出佑心院门口,她便被沈嬷嬷一把喊住了。“阮长卿!踏雪可是你药死的?” 踏雪…长卿心中觉得不妙,她想起昨日那个梦境来。她忙低头回了嬷嬷的话,“踏雪、踏雪真的死了?” 沈嬷嬷脸上生气得都起了褶子。踏雪是嬷嬷从小养大的,嬷嬷好似还刚刚哭过。长卿见嬷嬷指了指她小屋,“你自己进去看看!” 长卿进来小屋,眼前的景象,竟和昨夜梦中的一模一样,踏雪被人药死了,扔在她的被窝里。她觉得踏雪好可怜,可长卿也好可怜,她马上就要被嬷嬷罚跪了… 沈嬷嬷本就觉得她祸害了殿下的身子,不喜欢她。这一回任由得她辩解了好几回也没有用。长卿果真被嬷嬷罚跪在小禅房门外了… 一跪下去便是整整一个晌午。 她膝盖都麻了,早上起来还没吃东西…她有些头重脚轻,昏昏沉沉之间,便又想起昨夜做的那个梦来。 她忽的打了个寒颤,惊醒几分:踏雪真的死了,那些梦境该不会就是她的一辈子? 晋王救不了她的阿爹和阿娘,最后死在殿下手上。她被纪悠然害得小产,膝下无子。殿下最后战死沙场,还会赐她毒瓶陪葬… 长卿只觉得自己快要完蛋了。她得早些考虑后路… 不知跪了多久,她终于扫见佑心院门里飘进来一抹玄色的人影,后头还跟着苏公公。是殿下回来了。 弄青梅(4) 殿下却只是从她身边走了过去,好似并未看到她似的。 长卿几分失落,又跪了好一会儿,才听得苏公公在书房门外传她:“长卿,殿下让你进来伺候。” 她终于得救了,起来的时候,腿脚都好像不是自己的了。她扶着门边进来书房,垂着眸给殿下福礼。却闻见了一阵香味儿,香菇、火腿、虾肉…太香了… 却听殿下吩咐,“过来给孤磨墨。” 长卿走去书桌旁,这才看到殿下面前摆着的那碗三鲜面,面汤金黄,上面飘着香菇、火腿、虾饺…都是真真的。她晃了晃神,边咽着口水,边拿起来墨块儿在砚台里研了两下。 这么好吃的面条摆在案上,殿下却不动如钟,筷子都没动一下。 她磨好了一滩墨汁,殿下就过来沾了一下,写了两个字。然后放下毛笔,拿起筷子去吃那碗面了。不知怎的,看到殿下吃面,长卿便觉着吃到自己肚子里似的,也好满足。 殿下吃了一口面便放了筷子,将那碗面条往旁边推了推,“孤吃不下了,赏你。” “!”长卿感动得眼泪都要出来了。她忙放下来手里的墨块儿,端着那碗面条便往外去。 后头殿下却沉沉一声,“去哪儿?” 长卿抱着面碗回身过来,“长卿回屋里吃了面,再来侍奉殿下。” “就在这儿吃。”殿下目光还垂在手中的书卷上,没看她。 长卿只好端着面碗在小圆桌前坐下,嗦起面条来。 她自幼被教导,吃东西得有仪态。虽是饿得紧了,依然小口小口吃着,只是一口接一口动作略微快了些。 凌墨偶有抬眸扫见她吃相,怕是饿得不轻,便问道,“嬷嬷为何罚你?” “……”说到这里,长卿更是委屈起来。倒不是因为嬷嬷罚了她。而是踏雪死了,昨日夜里做的梦都是真的。她边吃着面条,眼泪便不自觉往面碗里滴了两颗。 凌墨听她没答话,放了手中书卷,沉沉两个字:“说话。” 长卿满嘴囫囵,只好鼓着腮帮子给他解释了一遍,嬷嬷以为是她药死了踏雪,她虽解释了不是自己,可嬷嬷一口咬定了,便将她罚跪了一个晌午。 凌墨听完,只是简单四个字,“孤知道了。” 长卿吃完面条,便又去殿下跟前磨墨。 殿下今日好似心情不错,一直在临柳氏的书法。殿下笔锋有骨,运笔有神。可是长卿跪了一上午,刚刚吃完面条,便觉得好困。殿下的字再好看,她也没能撑住。 凌墨临完一帖,正去沾墨,却见砚台里的墨汁儿现了底,拿着墨条的那只小手,已然一动不动。 他这才抬眸看了看,旁边那丫头眼皮已然合上了,头还掉在半空,一盹一盹的…嘴边笑靥上还沾了一个墨点… 他放下了手中的笔。 长卿梦里去了北疆,北疆下了好大的雪,她和阿爹阿娘一块儿,在雪地里划雪橇。 小马拉着雪橇走得飞快。她躺在雪橇里,里头铺着羊绒毯,又软又舒服。前面拉着雪橇的人,好像在回头看她。那双长眼里眸色深如墨,鼻梁高挺得像山峦,她忽的将人认了出来。 “殿、殿下?!” 长卿醒了,殿下正在眼前望着她,她忙看了看四周,还是在方才的书房里。只是殿下将她抱到了一旁的软塌上,还给她盖上了羊绒毯。 “长卿…知错了…” 殿下却对她说,“睡会儿。孤约了秦王在翠竹轩下棋,一会儿由你当差。” 长卿给自己好好捂了捂那羊毛小毯,这小毯子软软的,她早就看上了。只是东西是殿下的,平日里她不能碰。趁着殿下让她在软塌上睡觉,她得好好摸摸。 殿下伸着拇指揉了揉她的脸蛋。“快睡。” 长卿眨巴了两下眼睛,殿下今日如此温柔。若是殿下不赐死她,她还是可以考虑留在殿下身边端茶送水的。 她合了眼,不知睡了多久,好像听到了苏公公的声音在门外提点着,“殿下,秦王殿下来了,人已经在翠竹轩了。” 半梦半醒之间,她觉得脸上有些痒痒的… 睁眼的时候,却见殿下正望着自己。她耳尖发烫,殿下可是又想着那事儿了?她忙将自己撑了起来,提醒着,“殿、殿下,秦王殿下来了,您还约好了人家下棋。” 殿下正了正身子,好像往身后藏着什么东西,“孤知道。”长卿看到了,那是只小毛笔,笔尖儿上还染着丹红。殿下藏毛笔做什么? 可见殿下已经起了身,她也忙起身整理了一番自己,跟着殿下往外头去了。 长卿跟着殿下从佑心院里出来的时候,正遇上朝云和冉碧正才外头回来。 朝云和冉碧见了她都捂嘴偷笑,也不知是为什么。 长卿跟紧了些殿下,小声在他身后问着,“殿下,长卿脸上是不是有什么东西呀?” 殿下微微侧眸扫了她一眼,“没有。今日很美。” “!”长卿心里闪过一丝窃喜。还在侯府的时候,她对自己的样貌还是颇有自信的。阿娘常说她眼睛生得好看,一双丹凤眼,很是清澈。可今日竟是殿下夸她美貌了? 她还有几分不可置信,伸手想去摸摸自己脸蛋。手腕儿却被殿下一把拧住了,殿下拉着她的手,走了好久。直到到了翠竹轩门前,才将她松了开来。 翠竹轩的竹子生的高,午后阳光好,轻轻微风,将竹子在雪地里投出一道道碎影。 小轩亭里,秦王已经在等着了,见得太子来了,起身来迎,“晌午在皇祖母那里输给二皇兄,我不服。来,再来一局。” 长卿只见石桌上已然摆好了棋盘。她将手里抱着的蒲垫帮殿下铺好在石凳上。殿下落了座,苏公公又让人送来了茶水。长卿给二位殿下倒茶的时候,这才偷偷打量了一番秦王殿下。 秦王殿下眉眼间和殿下有三分相似,只是模样更清隽些。其实殿下也是公子如玉的年岁,只是长卿总猜不透殿下的心思,便觉得他老… 两人下棋,殿下先落了子。长卿一旁看了三两回合,觉得沉闷。在侯府的时候,琴棋书画都是功课,可她不喜欢下棋,是以从来都做不好。 秦王边落了一子,边与殿下道,“皇祖母就要过寿了,二皇兄打算准备什么贺礼?” 殿下未答,将话又抛了回去:“三皇弟又打算备什么贺礼?” “皇祖母念佛,我打算给皇祖母亲手抄一副金刚经祈福。” 殿下嘴角微微勾起,“三皇弟果真用心,也难怪皇祖母偏爱。” 长卿想起昨日的家宴上,太后娘娘跟秦王殿下有说有笑,比起白日里对太子殿下确是要亲切多了。她好像也听嬷嬷们说过,秦王生母柔妃娘娘是太后娘娘的侄女,诸多皇子之中更多了一层血亲,秦王平日雅趣甚多,便也更能哄得太后娘娘欢心。 秦王殿下在皇子之中排行第三,若昨日长卿那个梦境是真的,太子和晋王都没有好结局,那最后定是秦王殿下做了皇帝。 她正有些走神,却见殿下敲了敲茶盏。 长卿这才看到,殿下的茶盏空了,她忙去提着小壶,给殿下添水。秦王殿下今日来,也未带着婢子伺候,长卿瞟见秦王殿下的茶盏也快要空了… 她忽的觉得,她此生惨淡的结局好像还可以拯救一下。 长卿微微卷起来袖口,提着茶壶给秦王殿下添茶的时候,刻意摆弄了一番自己白花花的手臂。 长卿记得,她刚入佑心院伺候殿下读书的时候,殿下的目光便尝尝迟凝在她手上,后来也是因此才召她侍寝。也不知道秦王殿下会不会喜欢? 凌墨扫见她那般小动作,正落下去的棋子猛地顿了一顿。 长卿见得,秦王殿下的目色也是一滞,然后轻抬眼眸,望了她一眼,可很快又沉了下去,像是再躲着什么可怕的东西。 长卿心里好失落,她刻意讨好,秦王殿下却好像不喜欢她… 秦王殿下又与殿下说起诗词来,“前几日读了前朝林逋的咏梅词。方才来时,见二皇兄的佑心院门前那些梅花都开了,真是应景。” 殿下又落了一子,“林逋的梅花词,孤也喜欢。” 长卿忙接了话去: “众芳摇落独暄妍,占尽风情向小园。” “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 她觉得自己难得机灵了一回,竟刚好记得这首咏梅的词,便念给了秦王殿下听。 秦王殿下面色好像好些了,望着她嘴角含笑,“吟得甚好。二皇兄身边的婢子也是颇有雅性的。” 长卿对秦王福了福身,“长卿曾临过这首词的书帖,其中意境长卿很喜欢。” “哦?”秦王殿下好像起了兴致,“你临的谁的书帖?” “赵佶…”她学着昨日纪家小姐的模样,垂着眸,几分浅笑,“瘦金字体,张扬有骨,长卿很喜欢。” “看来长卿也该有一手好字。” 长卿听着秦王殿下夸她,还想再告诉殿下,自己的字真是好看的,比昨日纪家小姐的要好看… 却听得太子殿下道:“字丑。” “……”长卿好委屈,到了嘴边的话都被堵了回来。 秦王殿下却是望着她一笑,又摸了摸他自己的嘴角,“看来长卿真是很喜欢梅花?” 长卿望着秦王目色里的笑意,眨巴了两下眼睛,她不太明白… 太子殿下却是轻哼了一声,长卿更是委屈极了,他还笑她?殿下可是觉得她跟昨日那宋冰玉一样,市井妖媚,丢人现眼… 秦王殿下却起身凑来她面前,亲手擦了擦她嘴角。 弄青梅(5) 长卿几分猝不及防,却见秦王殿下手指上,沾着一抹丹红的颜色。是她脸上的? 她脸上怎么会有丹红呢?她摸了摸自己嘴角,手指果然也沾上了丹红…一旁有个小水塘,她忙去水里照了照,她两边嘴角上竟各画了一朵梅花?水里自己的样子,像个傻妞… 等等,方才她就是顶着这两朵梅花给秦王殿下倒茶念诗的? 她顿时蔫了,头垂得低低的,秦王殿下却还笑,“这梅花,长卿是自己画的?” “……”长卿这才想起来刚刚她一觉睡醒,殿下往身后藏着的那只毛笔,笔尖上的丹红,和她手指尖儿上的一模一样。她狠狠盯了殿下一眼。 殿下却沉着脸,正在想棋,好似什么都不知道似的。主子要捉弄她,她能有什么办法,可长卿实在不能看着自己这么丑,“长卿、长卿冲撞了秦王殿下,先退下了,长卿回去让冉碧和朝云来伺候。” 她刚要逃,凌墨却开了口,“孤让你走了么?” “……”她只好又转身回来,小声在殿下身边道,“殿下,长卿实在难看…” 殿下却吩咐她,“小厨房备了糕点,你去拿过来。” 长卿终于得了救,去拿糕点便能洗脸了。她给二位殿下福了一幅身,便急着往小厨房里去了。 见得人走了,秦王方才坐回来棋桌旁,“可不像是她自己画的,倒像是被二皇兄欺负了。” 凌墨垂眸在棋盘上,“三皇弟京郊外宅刚收了风月楼的花魁,这般丑婢也能放在眼里?” “哪里丑?我看倒是挺可爱。”凌旭落了一子,试探道,“这长卿可就是二皇兄收的那个暖床婢?二皇兄该不会是在护食?” 凌墨没答这话,却在棋盘上一颗一颗拾起黑子来。凌旭还未反应过来,便见失地已覆了半壁棋盘…“诶,刚刚那颗子下错了,二皇兄,再让我一让。” 凌墨淡淡:“举棋不悔,让不了。” 见凌墨不肯松口,凌旭拂袖抹了一把棋盘,“不行不行,再来一局。”说着自顾自又分起棋子来。 长卿端着糕点回来的时候,生了几分小脾性,殿下太过分了,害她在秦王面前献丑。手里的糕点磁盘落在石桌上的时候,咯噔一声响。 凌墨抬眸扫了她一眼,笑靥上的两朵梅花果真洗干净了,只是一对小酒窝被她揉得通红,看起来还有几分不高兴,他手背推了推那个盘子,“糕点赏你。” “……”她是那么好哄的么?一盘糕点就能打发了?她中午吃饱了,现在腰杆子挺得直直的。“长卿不敢。” 凌墨淡淡:“那晚上也不用吃了。” “……”长卿咽了一口口水,不吃就不吃,她也是有骨气的! 秦王殿下却点了点茶盏,“长卿啊,给我添点儿茶。” 长卿笑着应声,她洗了脸了,现在好看了。“长卿给殿下添茶。”袖口子又抹了起来,露出一双玉臂,提起小茶壶,翘着兰花指,给秦王殿下的茶盏里满上。 秦王殿下好像多看了她两眼,她方才洗了脸,嘴角旁边两个小酒窝也能看得见了。她得好好让秦王殿下多看看。 秦王方才又落下一子,便忙着在棋盘上捡起太子的黑子来。“诶,二皇兄,我赢了!” “三皇弟棋技果真在孤之上,今日便就到这里。”凌墨说着起了身,吩咐一旁苏公公,“你来送秦王殿下。” 苏公公答了声是。 凌旭忽觉得不对:“二皇兄,你这可是想赶我走,故意输给我的?” “三皇弟棋技超群,为何要妄自菲薄?”凌墨答得谦和,目光却落在长卿身上,“还不随孤回佑心院?” “……”长卿脸上几分不愿,又只好对秦王殿下福了一福,“殿下慢走。”她这才跟回了太子殿下身边。 凌墨背着手走在前头,带她出来了翠竹轩,又故意等了等她。 长卿不敢跟他离得太近。奴婢们,都是随着主子身后的。殿下却问她,“你很喜欢秦王?” 刚刚被他捉弄的事情还没过去,长卿心里怨气,“秦王殿下比殿下你温柔。” 她话刚落下,殿下便回身过来望着她。那双长眸中目色深不见底,她这才后怕起来,可也不知哪里来的底气,竟是跟他顶撞了一句,“殿下书房里有宣纸,在我脸上画花儿做什么?长卿再不好看,可也是有阿爹阿娘的。” 殿下没说话,却朝她走了过来。长卿忙往后退了两步,腰身便一把被他卷了起来。 殿下将她抱到身前,凑着她脸颊上刚刚画过梅花的地方,轻啄了一口。“孤给自己的东西做个标记怎么了?很委屈你了?” “……不、不委屈。”她不敢动了,身子都僵了。若这是在佑心院里就算了,一旁还有公公们看着呢。“那,长卿晚上还能不能吃饭呀殿下?” 殿下方才嘴角还挂着笑意,好似被她这话扫了兴致,又沉了下去。长卿腰上的大掌也松开了。殿下却没回她的话,继续走路。长卿紧跟着他,进了佑心院大门,又入了书房。殿下若没许她吃饭,嬷嬷便更不会许了… 长卿却忽的扫见,书房里已经候着两个人。 一个是她昨夜里见过的那个小黑衣人。另一个是个姑娘。 那姑娘一身淡色衣裙,明明是冬日里,却还露着小腰,腰上懒散挂着一圈银色铃铛。长卿有些替她冷,却又见那姑娘的眉眼,与大周朝的人都生得不一样,倒是有几分胡人的影子。 那小黑衣人上前,对殿下拜了一拜,“殿下,这是仙仙姑娘。” 仙仙姑娘…长卿只觉着一听便不是什么正经人家的女儿。这么一比起来,昨日那宋冰玉该是因得市井妖媚得还不够,殿下方才不喜欢。 长卿还想问问她晚饭的着落,殿下脸色却是沉得很难看,目色扫在她面上,冷冷道,“出去。” “……”长卿只能从门里退了出来,余光却扫见殿下坐去了书桌前。那小黑衣人走来门边将书房的门合上了。 门缝里,仙仙姑娘对殿下福了一福身,跳起胡旋舞来,那腰身细软,臂舞如轻枝,一颦一笑皆是魅惑… 殿下好似有了新欢,长卿却并不觉得失落,反倒轻松了几分。殿下从来都不是她的。她倒是可以好好考虑考虑自己的退路了。 晚上,殿下没空罚她,嬷嬷好似也没空理她,她和朝云要好,便一同去小厨房,问厨子要了一碗素面吃。 回来婢女们住的小侧间儿的时候,她又发现自己来了月事,她忙去告诉了嬷嬷。嬷嬷让她这几日在外间儿打杂,不用进书房了,她正临血污之灾,不能冲撞了殿下。 长卿终于可以放假拉! 夜里,嬷嬷让冉碧去侍奉殿下读书,长卿还有几分好奇,怎好像不见那仙仙姑娘?可还没一炷香的功夫,冉碧便灰头土脸地回来了侧间儿。 长卿在床榻上张了一张小案,正临帖写字。冉碧却扔了块儿脏帕子来她案上,长卿见那帕子上被踩了一道儿脚印,脚印大,是男人的。 冉碧对她颐指气使:“你去洗了。” 夜里,佑心院里没别的男人,不用问,脚印是殿下踩的。冉碧该是又没讨得殿下欢心,便来拿她出气了。 长卿将那帕子撇去一旁,人却一动没动继续临着字。她刚入佑心院的时候,冉碧便总使唤她做事儿。现如今她也算是半个老人了,冉碧的阶品也就比她高一级,她才不要再听冉碧使唤。 冉碧见她没动,不依不饶,“被殿下临幸过了,翅膀果然硬了。都喊不动你了?”冉碧捏着那脏帕子起来,直扔在了她面上。 长卿瞪了冉碧一眼:“这佑心院里,只有殿下一个主子。何时我们也要伺候冉碧?” 朝云年岁长些,知道冉碧耍脾性,便也帮着长卿,“若想当主子,便好好对殿下使力。等你封了个良娣,再使唤我们也不迟。” “你们…”冉碧气得脸都绿了,朝云阶品比她高,她不敢得罪朝云。可长卿坐在小案前,那副娇弱淡定的模样实在可恨。 长卿正垂眸继续临字,却见冉碧气势汹汹朝她走了过来。眼见一个巴掌就要落在她脸上,侧间儿的屋门却被人推开了。苏公公带着几个内侍从外头进来,直将冉碧拖了出去。 冉碧慌慌乱乱,哭喊了一番,苏公公也没作理会。 佑心院里好像起了灯火,长卿和朝云没被传召,只好一同趴着小窗上往外看。 便见殿下的书房门前,沈嬷嬷好似早就跪好了。冉碧被内侍们拖着一并跪去了沈嬷嬷旁边。殿下没出来,好似还在书房里。 苏公公却问起二人的话来,“踏雪是佑心院里的猫,那是染了皇家之气的。昨日有人说看到有人往踏雪饭碗里落毒,你们若自己招了,殿下还能饶你们一条性命。若是非要奴家喊人来作证,那后果奴家可不敢保证。” 弄青梅(6) 冉碧被这么一吓,全盘交代了出来。踏雪是她药死的,药死了之后,她还将踏雪扔在长卿被子里,让嬷嬷以为是长卿做的,将长卿罚跪。 冉碧抱着苏公公的腿,求苏公公和殿下放过她。 苏公公却一脚将她踢开了,然后进了书房跟殿下说话,半晌才再出来。“殿下说,他的佑心院里向来清净,容不得生事之人。冉碧,先杖责三十,而后发配宫中辛者库,永不再用。” 冉碧哭着哭着便晕了过去,由得内侍们抬着出去打板子了。 沈嬷嬷还跪着,却听苏公公问话,“如此贱婢,你今日还安排来侍奉殿下,你与她该不会是一丘之貉?” 沈嬷嬷头都不敢抬,“不、不是。都是冉碧那丫头自己拿的主意,见长卿今日小日子了,便自己进了书房伺候。” 苏公公笑的几分阴冷,“便最好是这样。殿下念着嬷嬷这几年尽心伺候,今日冉碧的事情,便不追究在嬷嬷身上了。不过还是得有劳嬷嬷,在小禅房门外跪上一晚上。殿下说,这是佑心院的规矩。” 苏公公说完,内侍们便都走了。嬷嬷这下可乖巧了,将自己挪去了小禅房门前罚跪。 佑心院里少了个人,嬷嬷又跪了整整一夜。次日一早殿下上朝,朝云一个人伺候不过来。长卿便也顾不得什么小日子了,跟着来了寝殿里,伺候殿下更衣梳洗。 殿下今日精神不太好,眼底下起了一层青雾。 长卿帮殿下理着衣领,手却被殿下一把捉住了。朝云刚刚转背去拧帕子了,殿下却轻声问她,“今日手凉,嬷嬷说你小日子来了?” “嗯…”她轻哼了一声,从殿下手里抽了手出来。女儿家的事情,哪里好让殿下问起。 殿下接过去朝云递来的帕子擦脸,只在扫了长卿一眼,方才去了偏殿用早膳了。 殿下上朝去了,长卿落得清闲,终于安安稳稳吃了个早饭,又回来睡了个回笼觉。 晌午时分,佑心院里便又嘈杂了起来。长卿从床榻上撑起来身子,听得外头声响,觉得几分出奇。平日里殿下上朝完,还会去勤政殿里看看奏折,该没有这么快回来东宫的才对。也不知道外头是谁来了… 她披好衣服出来望了望,便见嬷嬷客客气气,正领着个女子在佑心院里四处看着。嬷嬷笑脸盈盈,就差没将面皮拆下来,往人家脚边儿上送了。那进来的女子眼眸淡淡,却并未将嬷嬷的殷勤放在眼里。 长卿将那女子认了出来,不是别人,正是前日在宫中见过的纪家小姐。不知怎的,长卿只觉小腹痛了一下,梦中失子之痛好似还在提醒着她。 朝云正从外头回来,便被嬷嬷叫了过去,给纪家小姐请安了。嬷嬷还吩咐着朝云,“去将长卿也喊来。” 长卿刚刚理好了衣衫,听着嬷嬷喊她,自觉出去与那纪家小姐问候作礼。 纪悠然也将她认了出来,“除夕那日伺候在殿下身边的,便也是你?” 长卿颔首。却见纪悠然从一旁带来的婢子手中,要了三个香囊来。“太后娘娘让悠然来伺候殿下的寒病,日后怕是要扰着大家了。这是平日悠然与母亲一起做的女工,都是驱虫防病的香药。还望大家不嫌弃。” 纪悠然说着,先拿了一个香囊给了沈嬷嬷。沈嬷嬷摸着那上头的绣工,爱不释手的,“这怎的好意思,还让纪小姐破费。” 纪悠然笑着:“沈嬷嬷照顾殿下这么些年,便当时悠然替殿下谢过嬷嬷了。”说完,又送了一个到朝云手上。 朝云福了一福身,“谢纪姑娘。” 纪悠然最后才将那个绣着兰草的香囊递到长卿手上,“长卿,这是与你的。” 长卿发现,纪小姐竟是知道她名字的。纪小姐该是对她留了心思。她小心接过来那香囊,好生称赞了一番上头的绣工。 嬷嬷便又带着纪小姐在佑心院里认地方了。 “纪小姐,这是殿下的书房,殿下平日在书房读书写字,寝殿就在东侧,殿下累了,便就会去寝殿休息。” “这是殿下的小禅房,每逢初一十五,殿下都会在此礼佛。” 纪小姐肤色白皙,身形窈窕,面容也甚是好看。长卿正看得有些出神,手臂却被朝云碰了碰,“随我回屋。” 长卿随着朝云身后,入了侧室,便见朝云将方才接过来那香囊,往床铺上抖了抖,里头的药材悉数散落下来。 朝云却认得那些药材似的,边放到鼻子旁闻着,边一一数着,“麝香、血蛭、断草…” “朝云,你竟是认识这些的?”长卿不知朝云竟还有这样的一技之长。“你从哪里学来的?” 朝云一把捂起她的手来,“长卿,你那香囊里,可也是这些。拿出来看看。” 长卿依着朝云的意思,将兰草香囊里的药材都抖了出来。“看来都是一样的,怎么了,朝云?” “妃嫔们防着自家的婢子,便全是依着这套方子来赏赐香囊的。”朝云悄声凑到她耳边,“这是断人气血,让女子避子不孕的香药方…” 长卿倒是并不惊讶。纪悠然棋下得好,这些又怎会考虑不到。她却去将床铺上那些药材又捡进香囊里,锁好了香囊封口,又戴着去了自己腰间。 朝云见她一番动作,连犹豫都没有,“你做什么?” 长卿抬眸看着朝云,“反正,我也不想有孕。” 朝云几分不明:“殿下难得宠幸于你,若你能怀上,给殿下添个小世子,那可是随时封为良娣的。” “我,做不了殿下的良娣…”长卿心里知道,殿下不过拿她取乐,且殿下心里也清清明明她是晋王的人,他又怎会让自己有孕?更何况,即便她有孕,依着梦中的情形,也会被纪悠然害得小产。她怕疼,还是乖乖将这香囊戴着的好。 门口,嬷嬷却来敲了敲房门,“长卿啊,你出来一下。纪小姐想找你问问话。” 长卿朝门外答应了声,方才对朝云笑了笑,“我先出去了。” 纪小姐被安排在了翠竹轩的小楼里住下。 长卿赶来翠竹轩的时候,纪小姐正在正堂里喝着茶。见她进来,纪悠然面上笑得亲切,拉着她的手,将她牵来案前同坐。 “长卿,我听嬷嬷说,佑心院几个婢女之中,殿下是最为喜欢你的。”纪悠然边说着,边拈起白玉茶壶,给长卿倒了小杯茶,“悠然刚入东宫,殿下的喜好还得多问问长卿你。” 长卿听得明白,纪悠然这是来套她话的。这样也好,她不想给殿下陪葬,那总得有人来当殿下的太子妃。她便将殿下喜欢她哪些,全一五一十,交待给了纪悠然。 “殿下畏寒,屋里炭火得备着足。冬日里殿下嫌被褥凉,得有人先暖了他才睡得下。殿下喜欢喝的茶是金骏眉。平日里殿下用膳都吃不太多,唯独吃酱牛肉的时候能下整整一碗饭。殿下高兴的时候,很会疼惜人的。可殿下若不高兴…” 长卿说到这里便打住了。 纪悠然忙问她,“殿下不高兴,会怎样?” “会罚长卿…”她面色羞涩,耳尖滚烫,再说不下去了,方才起身与纪悠然说别。“快近午时,殿下怕是该回了。佑心院里如今人手不足,长卿得回去伺候。” 纪悠然也跟着起了身,“我与长卿一同回去。” 纪小姐是未来太子妃,是主子,长卿跟着纪小姐身后走。回来到佑心院门口的时候,却正撞上殿下带着苏公公回来。 纪悠然见得太子,忙见了礼数。“殿下,悠然是奉太厚娘娘的懿旨,来东宫小住侍奉殿下。” 殿下的目色却好似在长卿身上滞了一滞,才开口与她说话,“皇祖母昨日与孤说过。你可安置好了?” 纪悠然颔首,“悠然就住在翠竹轩。” “好。”殿下答完,并未多说什么,而后入了书房。 长卿见纪家小姐跟着殿下回了书房,思忖着殿下该是有人伺候,便自觉回了自己的小屋。 朝云早端着一碗小粥和三样小菜等她。长卿谢了朝云,便和朝云一起用起饭食来。 纪家小姐来了佑心院伺候,长卿和朝云终于能光明正大地摸鱼了,嬷嬷问起,便就说,不想打扰纪家小姐和殿下独处… 长卿难得睡了个午觉,午觉醒来,又拉着朝云去佑心院外散步。新年的景象,她还未来得及看。佑心院前的梅花都开了,她摘了好些回来,放在侧间儿里增香。然后又凑着自己的小案前,临字。 ** 纪悠然入了书房,侍奉凌墨读书,从下午一直到了晚上。 凌墨读书涉猎甚广,从历史文集,到兵法布阵。她在旁,偶有遇见读过的书,便也能与他说上两句话。只是凌墨抬笔写字,总会唤去长卿的名字,来与他磨墨。 纪悠然自随着他的意思,过来磨墨的时候也小声提醒一句,“殿下,长卿还在小日子,怕是不能来侍奉。” “孤知道。”凌墨淡淡只是三个字,眉目却会怅然片刻。 到了要入寝的时候,纪悠然本也未设防备。她本就是御定的太子妃,这身子早晚都是太子殿下的。殿下却让苏公公将她送回去了翠竹轩,还嘱咐她好生安寝。 弄青梅(7) 朝早凌墨早朝,纪悠然也跟着早起,来了佑心院侍奉。 长卿见得纪小姐来,自己也省了气力,干脆在侧室里好生睡觉。她还在小日子,依着嬷嬷所言,血污之灾不好冲撞了殿下。 可外头却起了声响,好似有人在喊着她的名字。 “长卿!”那声音向只活泼的雀鸟。长卿将将坐起,便将那声音认了出来,是德玉公主。 德玉公主是殿下嫡亲的妹妹,又与长卿同岁,两个小姑娘认得不久,可是谈得来。 长卿忙着好了衣衫出来相迎:“公主,怎的这么早来寻我?” 德玉拉起她的手,笑着,“前几日被皇祖母拉着念佛,可闷了。昨日夜里刚回来,今日一早便来寻你了。你可说说,我是不是处处的想着你的?” “好些日子没见公主,长卿也想着公主的。” 公主多有顽皮,从腰间取出来一支小笛,“我刚学会了这个,你抚琴与我伴奏可好?” 书房门前,纪悠然正随着凌墨身后出来,送太子殿下出门早朝,见德玉公主来寻长卿,原本还想要作礼的。可公主好似并未看到太子,也并未看到她,公主只拉着长卿的手,一道儿出了佑心院。 旁边太子殿下脚步却迟了半晌,目色随着长卿往门外去了。 ** 晌午,长卿陪着公主又是抚琴,又是谱曲。 德玉知道长卿的苦楚,长卿平日里伺候她的太子哥哥难吃一回饱饭,今日她要请长卿吃一顿好的。 午膳,桌上摆了十几道小菜,长卿看得眼睛都发了直。炖羊肉、酱肘子、时瓜火腿、油焖大虾,每一样都是她爱吃的。 公主疼惜她,亲自拿了筷子给她,和她同案而食。可长卿刚吃了一口虾,便见太子殿下从门外进来。 德玉都起身作了礼。长卿更不敢坐着了,她见殿下身上还披着羽篷,屋里是生着炭火几分暖意。长卿忙去帮殿下卸下羽篷。 殿下今日一身玄色朝服,袖脚上秀金祥云,很是庄严。长卿刚帮他取下羽篷,便见他手中持着两个糖苹果,红彤彤的,染着冰糖。殿下向来疼爱公主,上朝回来,都不忘哄公主开心。 殿下坐去桌旁,将公主拉来坐下,手中的糖苹果送去公主面前,“让苏吉祥去街上买的。” 德玉接过来两个糖苹果,小嘴却嘟着,“太子哥哥少拿这个哄我,未来嫂嫂都住进来东宫了,日后你肯定不疼阿玉了。” 长卿却知道,殿下是真真不擅哄人的。听公主这么一说,殿下竟也没接上话来。只道,“孤下朝回来,来你这儿吃口热饭。” “……”长卿到口的饭菜要飞了。 殿下说要吃饭,公主让内侍们添了筷子。长卿只能在旁边给他布菜。 炖羊肉、酱肘子、时瓜火腿、油焖大虾,每一样都是殿下的了,她看得见吃不着… 还好殿下没吃太多,动了两筷子,便放下了。德玉公主平日里都要劝食的,今日却是好好打住。殿下吃好,起身要走了。终于能轮到长卿了。 殿下却吩咐她,“你随我回书房。” “……”长卿看着公主依依不舍,看着桌上的饭菜更是依依不舍。 德玉帮着求情,“太子哥哥,再借长卿与阿玉一会吧。阿玉还有好多话要跟长卿说的。” 殿下却笑了笑,“孤也有话同长卿说。” 公主求情没成,长卿饿着肚子跟着殿下回书房。殿下一路走着前面,脚步很快,长卿得小跑着才能跟得上。进来佑心院,却见朝云候在门前。朝云与太子殿下一拜,“殿下,纪小姐在书房里备了饭菜,等了殿下好一会儿了。” 殿下微微倾目,表示知道了。长卿却忙在他身后福了一福身,“长卿就不打扰殿下与纪小姐吃饭了。” 殿下声音冷冷地:“你跟我进来。” “……”她还想解释解释,“长卿还在小日子…” 殿下却好似没听,背着手往书房里头去了。长卿只好也跟了进去。 纪小姐准备的饭菜不比兰心院里的差。长卿闻着饭菜香气,肚子里咕噜了一声。好在殿下离得远,该是没听见。 纪悠然见殿下进来,起身福了福礼。又见长卿跟了进来,面上的笑容便是顿了一顿,“长卿是来侍奉殿下用膳的?” 长卿还不知如何答的好,殿下却先开口了,“孤在阿玉那里用过膳了,你这番心意,孤知道了。且让人收拾了退下吧。” 纪小姐听殿下的话,让人来将饭菜收拾了出去。长卿眼睁睁看着好吃的被端走,更饿了… “那悠然就不打扰殿下了。”纪悠然说完,自己也退了出去,临走的时候,目光在长卿身上一扫而过。 殿下却走来门边,自己合上了房门。而后一把将立在门边的长卿,抵在了门后。“为何躲着孤?” “……”长卿从没见过这样的殿下,那双眼睛里的火,快要把她烧了。“我、我没有躲着殿下…” “朝早为何不来伺候?午膳也不知道回佑心院?”殿下好像很是生气,长卿有些害怕。 “长卿见未来太子妃侍奉殿下,长卿又来了小日子,怕冲撞的殿下。” 殿下好似没怎么听进去,手已经来翻她的腰带了,长卿脖颈上扑着殿下的鼻息,温热作痒。却听殿下在她耳边,“纪悠然,你不必管她。” 殿下的手在她身上游离着,长卿被撩骚得难受,她听见耳边殿下的呼吸也有些急了,她忙提醒着,“殿、殿下…长卿月事还未过去,侍奉不得殿下。” “孤知道。” 长卿以为他要收手了,可殿下竟是一把将她横抱了起来,往寝殿里去了。长卿害怕,殿下该不会现在要她?她的身子会受不住的。 殿下将她放在榻上,自己也坐来榻边,抬手理起自己的衣领来。 殿下不常自己穿衣,长卿见他动作不顺,撑起来身子帮他。帮殿下脱了外衫,长卿的外襟也被殿下拂开了。长卿被殿下抱着,躺了下去。 殿下却没再与她亲热,只是手抚着她的小肚子,“疼不疼?” “?”长卿只觉得暖暖的,“不、不疼的…” 殿下却问,“孤听闻,女子来月事都会疼?” 长卿觉得今日的殿下有些好笑,“长卿身子好,不疼。”她和殿下凑得近,能看见殿下眼眸下的青雾,“殿下可是昨日夜里没睡好?” “嗯…”殿下合上了眼,将她再搂得紧了紧,“孤乏了,你陪孤睡。” “嗯。”长卿轻声答了话,不一会儿,殿下的呼吸便深沉了。 长卿惊魂落定,殿下原只是想抱着她睡觉,好似并没想着做那事儿。她的身子总算是保住了。 殿下的胸脯就在眼前,一起一伏,殿下鼻息就在她额头上,一呼一吸。 今日午睡,外头还有光。长卿还是第一回在床上与殿下这般相见。殿下眉睫长,比女子的还要好看。长卿伸手去碰了碰,又不敢惊扰他,只敢轻轻地。她的手指顺着殿下的眉眼滑落下来,高鼻、薄唇、喉结、锁骨、胸膛…都是温温热热的。 殿下的皮囊也是好的,长卿有些喜欢。她合上眼,也睡了过去。 ** 凌墨睡醒的时候,嘴角上正搭着个手指头。那丫头胆子大,趁他睡着的时候,摸过他的嘴。凌墨将那小手捻进手心,却见她缩着他胸前,一张小脸还在皱着,似是睡得很不安稳。他紧了紧揽着她的手臂,她却开始说梦话了。 “酱肘子、神仙鸡、红烧鱼、卤肉饭…都是殿下的…”说完,还哼哼了两声,好像在梦里哭… 凌墨叹了声气,将她抱到床里,捂好了被褥。而后翻身起了。 长卿再睁眼的时候,发现殿下已经不见了。寝殿往书房的门敞开着,她竟然闻见菜香了…殿下午时已经用过膳了,书房里不可能有饭菜的,她一定是饿得出现了幻象。 长卿穿好了自己的衣服,整理好殿下的床榻,方才出来与殿下请安。殿下正在书桌前写字,可面前的小圆桌前,竟是真真摆了一桌的菜。 酱肘子、神仙鸡、红烧鱼、卤肉饭,都是她刚刚梦见过的… 殿下见她出来,目光并未从书案上抬起,只淡淡道,“自己吃饭。” 长卿好感动,殿下今日一定是心情大好,竟然赏了她一桌子的好菜。长卿没急着自己吃饭,她先去给殿下添好了茶,顺带拍了拍殿下的马屁,“殿下的字真好看。” 凌墨手中笔顿了一顿,指了指旁边的砚台,“墨干了。” 长卿捏着袖脚,给殿下磨了好一会儿墨,见着殿下该够用了,方才福了一福身,“殿下,那长卿便去用膳了。” 殿下轻声“嗯”了下。 长卿方才走回来享用殿下赐给她的午膳,都是她爱吃的菜,中午没吃到德玉公主给她准备的菜肴的小失落,终于弥补回来了一点点。 长卿正吃得香,却听得苏公公来敲了敲门,“殿下,可是起身了?” “纪家小姐已经端着参汤在门外候了好一阵子了。” 弄青梅(8) 殿下却对门外道,“你与她说不必进来了,明日孤再与她去纪府赴宴。” 苏公公在门外好似退了下去。 长卿吃好,收拾了一番,便去开了书房门。下午阳光好,正好能落进来屋子里,外头还飘着梅花香气,殿下该喜欢的。 苏公公进来,跟殿下回了句话,纪家小姐已经回了翠竹轩,只是面色不太好看。殿下也没说什么,让苏公公退下了,又叫了长卿去与他换一壶茶。 长卿给殿下换好茶,便试探着殿下。她以往想要告假,殿下都不让。可明日殿下要与纪姑娘一起出门,总不能带着她的吧。“长卿与德玉公主约好,明日随公主上街买些用度。想与殿下告一天的假。” 凌墨手中行笔顿了一顿,只两个字:“准了。”却又道,“不过今日夜里由你当值。” “……长卿小日子还未过去…” 殿下放了笔,抬眸看她,“孤让你侍奉在侧,没让你承欢。” “……”长卿脸上滚烫,“那,长卿听凭殿下的意思。” 用了晚膳,殿下领着长卿去了宣武殿,那是殿下习武用的地方。 长卿候着一旁,夜色和雪色之中,殿下练了一会儿剑。出门前,长卿给殿下换了一身蟒袍,是长卿喜欢的青墨色。长卿曾听闻,殿下很小的时候,便跟着高祖皇帝北伐瓦剌。那时候殿下便随着骠骑大将军习剑。殿下的身影飘在雪地里,剑出气如虹,剑落静如松。 殿下收了剑,长卿上前与他擦了擦额角的汗。殿下好似看到她那方帕子了,问起来上头的梅花绣工。长卿只道她绣工不好,上头的梅花,是阿娘绣给她的。 殿下好似知道她爹娘的事情,没多问下去,便领着她往佑心院的方向回了。 回来书房里,朝云端了热水来,给殿下擦身。屋子里生了炭火,暖着的。长卿便帮殿下将上衣都取了,方才给他擦着胸背上的细汗。 殿下身子结实,长卿边擦着边红了脸。擦好了后背,长卿换了张帕子给殿下擦拭前胸。等得长卿擦好,殿下却一把拈住了她的手。 朝云见状,端着盆水退了出去,又帮二人将小屋房门关好了。 长卿被殿下揽着腰身贴在他胸前,她有些害怕,忙问着:“殿下还读书么?长卿与你拿了干净的衣衫来。” 殿下勾着嘴角:“换了衣衫,你陪孤读书。” 长卿依着吩咐办了,殿下的书多,长卿帮殿下分好了几类。历史文章、兵法布阵、还有好些杂书话本,长卿也帮他放好在一旁。长卿也有自己的事情做。 昨日开始,她便开始抄着那本金刚经了。宣纸是她寻了内侍们,帮忙从街市上买来的,墨水,用的是殿下的八梵松。左右殿下书柜里还存着整整一箱,用也用不用完,她与殿下磨墨,便给自己也多磨了一些。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长卿刚抄完了一句,殿下不知什么时候却立在了她身后。 “孤没罚你,你倒是自己抄经?” 长卿抬眸望着他,“长卿的字好看么,殿下?” 安远侯府还在的时候,阿爹的墨宝在京城十金难求。长卿的书法是随着阿爹习的,下笔虽不及阿爹苍劲,却也有三分神似。那日当着秦王的面,殿下说她字丑,长卿自是不服的,便再问问他。 凌墨目光落在那经文上,字迹秀美,却与别的京中贵女不同。全然没有那般孤芳自赏,倒是多了几分节气。“还不错。” 长卿本还想问问与墙上纪家小姐那副梅花图比,可怕殿下说她僭越罚她,便没问了。正写着下一个字,她的发丝却是被殿下轻轻撩着。她回头望了一眼,殿下也正看着她。 “孤乏了,睡吧。” 她还未反应得及,身子便被他一把抱起,手中的笔也落去了地上。 长卿被抱入了寝殿,殿下将她安置好在床榻上。她方才轻车熟路,侍奉殿下取了衣衫。 烛火被殿下吹灭了,她照常给殿下暖着被窝。殿下捂着她的小腹,像是怕她着凉。有那么几刻,长卿觉得殿下是用心对她好的,可她不敢这么想,很快又觉得,殿下不过是随手那么一捂。 日次早起,朝云进来一同侍奉殿下更衣早膳。 那纪家小姐也候在门外,等着殿下出了书房,方上前与殿下请了安。 凌墨却回身对长卿交代着,“孤夜里回来,你得在。” 长卿点了点头,见殿下上了马车,她便去兰心院里,寻德玉公主去了。 德玉公主备了一桌子的糕点正等她,见长卿来,忙将她拉来坐下,“昨日太子哥哥煞风景,今日趁着他早朝了,你多吃点儿。” 长卿也从袖口里翻出来两张梅花笺,“从殿下书房里拿的,公主昨日不是想要么?” 德玉捧着那两张梅花笺,爱不释手,“皇祖母偏心,好东西都赏给太子哥哥和旭哥哥,我眼馋了好一阵子了。”德玉说着又给长卿夹了个红糖糍粑,“还是长卿疼我,快吃。” 长卿吃饱,德玉又叫了一盏茶水。两人收拾妥当了,方才从兰心院里出来。马车早就备好了,从侧门出了东宫,正往街上去。 长卿许久都没出过宫了,马车行在宫墙外的窄道儿里。有梅花枝叶从墙里探了出来。公主说今日想去逛逛东街上逛逛翠玉轩,而后去丰乐楼里吃顿好的。宫中膳食多中规中矩,公主想去寻些新鲜的口味。 长卿却推开车门,问了问马车车夫,“可否走安乐街上过?” 一旁德玉拉起长卿的手,细声问她:“你可是想去看看安远侯府?” “嗯…”长卿颔首,自从入了东宫,她便极少有机会回去看看。上一回还是晋王驾车带她去看过,那时候安远侯府门前贴上了封条,门上的朱漆也不再鲜艳。她曾下了马车想进去,可门口看守的官兵们不让。 马车行来安乐街上的时候,长卿早早便从车门边上探了出去。安远侯府还在,门上的朱漆也好似鲜艳了些,该是被人刷过了。只是门额上的牌匾,原是写着“安远侯府”几个字的,如今却换成了“尚书府”。 长卿眼底有些氤氲。德玉却在一旁小声告诉她,“安远侯的官位,如今是宋迟接了。父皇自然就将这府邸也赏赐给他,成了尚书府了。” 长卿却见,那朱漆门前来来往往正有人出入。也是,新年还未过去,宋迟又刚刚升迁,该是很多人来拜年送礼的。 马车并未停下,匆匆从侯府门前过了,长卿的目光却久久不能收回来。这是她自幼长大的地方,如今,她早就没有家了… 马车行来东街上,见到街市繁华,长卿的情绪方才缓了少许回来。 德玉拉着她进了翠玉轩。公主刚得了太后娘娘的新年利是,出手阔绰,看上的头面首饰,便一并都要了,还给长卿挑了个小镯。 长卿许久都没得过首饰了,谢了公主的赏赐,便又被公主带出来,去对面的丰乐楼里大吃了一顿。 从丰乐楼里出来,公主又拉着她在东街上逛了一圈。后头跟着的内侍廖公公,手里大包小包全是公主买好的小食。长卿却落得轻松,和公主一同瞧着街上的新鲜。 过来西街路口的时候,长卿却望见一处小宅。那宅门修得亮堂,朱漆鲜艳,她想起来方才看过的安远侯府,起了兴致,便拉着公主过去看了看。 小宅正挂着出售的牌子,还有小厮正带着客人进去看。公主见长卿喜欢,便拉着她一同往里去了。 小宅不大,两丈见方的小四合院,中间天井里修着个荷池,荷池里立着座仙气飘飘的小假山。再往里去,正堂敞亮,偏堂暖和,像极了安远侯府里阿娘住的幽兰院。 长卿动了小心思,侯府没了,可她还想有家。阿爹阿娘虽在北疆受苦,若她能接回来二老,也好有个地方给阿爹阿娘养老。 一旁小厮和客人正从旁边过,客人问了问价钱。小厮笑脸盈盈地,又将小宅夸了一遍,“这西街上的地儿,寸土寸金,又难寻得个这么周正的,风水好。原来住着这家是做小买卖的,这不刚刚开了分店,去东街上买大宅了,风水怕是还不如这儿呢。这儿地儿小,可是聚气!” 小厮说了好些,长卿还在一旁等着呢。德玉便帮着长卿问了出来,“若我们想买,多少银两?” 小厮见得两家争抢,笑得合不拢嘴了,摆出来五根手指头,“五十金。” “……”长卿忙将公主拉了回来,“这也太贵了。” 德玉一时也没了声,她有个三品公主的封号,可每月俸银也才三十两银。五十金,那可是五千两银。她一个公主也得十多年才能买得起… 长卿忙拉着德玉往外走,方才问价的那家儿人好似也嫌贵了,一道儿出了门去。 眼见时候不早,廖公公劝着公主回东宫,马车已经候在西街路口了。 长卿和公主一道儿上了马车,目光却流连在刚刚的小宅上,她好喜欢呀,可她买不起。 等马车开平稳了,德玉方才对她说,“贵是贵了些,可宅子是好宅子。现在虽是买不起,日后你若想要,让太子哥哥赏你不就好了?” “……”长卿垂眸下来,“殿下哪儿能赏赐我这个。” “怎么不行了?”德玉拉起她的手来,“太子哥哥那么疼爱你,难道你就没得过他的赏赐?” “……”赏赐自然是有的,长卿掰起指头数了数,“殿下常赏赐长卿糕点、茶水、有时候让长卿帮他试毒,就当是赏赐长卿与他一同吃宴了。还有…前日殿下赏了长卿了一碗他吃不完的三鲜面。昨日,殿下特地让厨房给长卿做了四道小菜,都是长卿爱吃的…” 德玉见她那不争气的模样,“你就这么好打发,太子哥哥也太抠门儿了。”德玉说着凑来她耳旁,笑着问,“可是因为你从未开口要过?” 弄青梅(9) 长卿望着德玉几分惊讶,“赏赐,还能要?”安远侯府人丁单薄,她又是嫡出的女儿,自幼便被父母疼爱,不必讨要,好东西都会送来她手上。可入了东宫之后,不被殿下罚已经是万幸了,她哪里想过讨要什么赏赐。 “那是自然。”德玉说起来还有几分小骄傲,“大公主、四公主都还未出嫁,给皇祖母拜年的时候,皇祖母可就只给我封了大利是。那都是阿玉自己讨好来的。长卿若是想要赏赐,便讨好讨好太子哥哥。太子哥哥一心软,说不准就赏了你一座小宅了。” ** 夜里,凌墨从纪府回来,纪悠然原还想跟去书房的,却被凌墨支着苏公公,将她送回了翠竹轩。 凌墨却没在书房里见长卿,他早上那一句“孤夜里回来,你得在。”看来是没起什么作用。他将朝云传来问了问话,朝云却说,晌午长卿和公主一同出去,便没见回来。 凌墨正打算去兰心院里要人,廖公公却从佑心院门外来,传的是德玉的话。 “公主想留着长卿姑娘在兰心院里过夜,让奴才来问声殿下的意思,可否?” 凌墨手掌背去身后拧成了拳,本想一口否了。却听廖公公又道,“长卿姑娘今日与公主出门,路过安远侯府,便伤怀起来远方的父母。心情不甚舒畅,只由得公主陪着,方才好些。” 一旁朝云也听着候着,却见太子殿下眉心一蹙,半晌方才叹了口气,与廖公公道,“许了。” 朝云难得看殿下心软,捂嘴一阵偷笑,却被凌墨扫了一眼。朝云忙认了错。却见得殿下身边的小暗卫明煜来了,该是有事情与殿下商议。朝云忙帮着送走了廖公公,又见殿下领着明煜入了书房。她方才去了书房门边,将房门合好了。 明煜查来宋迟的消息,凌墨也有些新的洞见。后面几日,连着忙碌,竟是未曾腾出身来。早朝他出去得早,长卿并未来侍奉。夜里他回得迟,也未见长卿未在书房里候着。他问起过几次。朝云却说,廖公公又来传了话,长卿还在公主那里… 大年初十,他推了太后在寿和宫的晚宴,难得早回。入了东宫,却没回去佑心院,直接寻去了兰心院。 廖公公候着门口,见他来,见了礼。他问,“公主在里面?” 廖公公脸上挂着笑意,“公主和长卿姑娘,都在偏殿。” 这话凌墨听得几分满意,背手往偏殿里去了。 廖公公话说人在偏殿,可凌墨进来偏殿的时候,连烛火都未点。他立于一片漆黑之中,耳旁却响起叮咚之声。 是铃铛? 他只觉几分耳熟,身后的屋门却一把被人关上了。丝竹之声远远从偏殿后传来,眼前忽的晃过一抹白色的身影… 女子背着他立于殿中,小腰上挂着一串铃铛,微微晃动,便是方才那叮叮咚咚的出处。 殿中无光,女子却缓缓起舞,手中秉着一颗夜明珠。女子回眸,那丹凤眼垂着目色落在他脚下,嘴角一抹笑意,却并未看他。 凌墨将人认了出来,是他的长卿。 那小腰一晃,细臂轻扬,白色丝带于殿中飞舞,他忽觉舞步几分眼熟,却无心细想。丝竹之声遥远又活泼,长卿亦灵动如飞天,手中夜明珠照着她面庞半明半暗,一对笑靥明灿,衬得胡旋之舞更是妖惹。 曲还在奏,长卿却舞来他面前,一双玉臂勾着丝带落在了他脖颈上,“殿下,长卿市井妖媚了一回,殿下可喜欢?” “……”凌墨大掌缠上那小腰,碰着那处的铃铛一阵雀响,“谁教你的,嗯?” 长卿声音娇弱无骨:“殿下藏着仙仙姑娘在逐月阁里,公主让长卿去偷师的。” 凌墨眉间闪过一丝不悦,可望着眼前的长卿,很快掩饰了过去,“市井妖媚,孤很喜欢。”他掌心触及她身子凉,取下来自己身上的墨色羽蓬将人捂好,随之将她打横抱起,往佑心院去了。 佑心院里,沈嬷嬷正使唤着朝云准备过夜的炭火,却见得殿下抱着长卿从外头回来。也不是第一回了,自从冉碧被殿下发配辛者库,沈嬷嬷自也看开了些。见殿下抱着人进了寝殿,便吩咐着朝云送一盆炭火进去,不能让殿下着凉。 朝云捧着炭火进来的时候,长卿身上的羽蓬已经被殿下取了。朝云见得长卿那身舞裙,不觉都羞红了脸,殿下直将人捂着怀里,处处都不肯放过。朝云还未尝过欢爱的滋味,多有经不住了,忙放好了手中炭盆。又帮两人吹熄了灯火,方才退了出去。 纪悠然此时却正端着参汤从佑心院外进来,见朝云红着脸从书房出来,又听得屋子里声响,顿时也羞得面红耳臊。自她入东宫以来,殿下虽待她不错,可全都止于礼数,根本不似将要成亲的男女之间。只与长卿,殿下方才如此逾矩。 屋里的动静又大了几分,纪悠然手中的参汤险些没拿稳。她传了沈嬷嬷出了佑心院,在门口小声问话,“殿下与长卿,是什么时候的事儿?” “长卿是两个月前入的佑心院,没多久便得了殿下恩宠。”沈嬷嬷说着,窃声了一些,“夜夜里都是这般,殿下宠得很…” 纪悠然手中的参汤瓷碗再端不住了,一把掀去了地上,砰呲一声响。 沈嬷嬷却一旁劝着:“纪小姐,动气伤身。” 纪悠然这方才缓了缓情致,面上又摆出来一副笑容,“那日我与长卿的香囊,嬷嬷可否替我拿回来,我作了一个新的给她。” 沈嬷嬷在东宫伺候多年,自知道纪悠然话中有话,她治不了这小蹄子,未来太子妃终于开了口。她忙应了声是,方才去地上拾掇起那些碎瓷片来,“这儿就交给嬷嬷吧,纪小姐先回,明日我便将那香囊取来送去翠竹轩。” ** 长卿只觉得殿下今日有些疯魔。一回不止,又是一回。平日里殿下还有几分温柔,今日却想脱了缰的野兽,长卿疼得厉害了,声响便也闹得大了些,自己听着都觉得羞臊。殿下用完了她的身子,直将她裹进了被窝里。 长卿却依着公主教的,捂着被子,小声嘤嘤呜呜了起来。 凌墨听得她好似在哭,撑起来半身过来探开了被褥,“孤弄疼你了?” 长卿点点头,又摇了摇头。凌墨受不得这个,忙伸手来抱人。“到底怎么了?” 长卿这才细细声回了话,“长卿只是想起,今日与公主一道儿去翠玉轩,长卿什么都买不起。长卿好穷…” “……”他以为她是疼的,没想到她是穷的。“你是想让孤升你的阶品?” 长卿窝在被子里拧了拧眉头,她掰着手指数了数,佑心院里原有三个婢女一个嬷嬷。她位份最低,小小更衣婢女,月银二两。可冉碧、朝云、沈嬷嬷也好不到哪里去。分别是三两、四两、五两。 殿下就算给她升了阶品,她干一辈子怕是都买不起西街上的风水小宅。她这几日花了这么大力气跟仙仙姑娘学了胡旋舞,可不是三五两就能打发的… “长卿,不想要阶品,长卿想要赏赐…” “哦?”凌墨颇有些好奇了,“什么赏赐?” “就…”当然是值钱的都行,“还是听凭殿下赏赐吧…” 凌墨勾了勾嘴角,“你今日的舞跳得不错,的确该赏。孤记下了。” “嗯。”长卿躲在被窝里点了点头。 殿下这才掀了她的被角,躺回来她身旁,抱着她睡觉。 长卿这一觉下去睡得很是安稳,殿下答应了,她觉得自己就要有钱了! ** 次日朝早送走了殿下去早朝,长卿和朝云又依着嬷嬷吩咐,收拾了一上午的佑心院,午时殿下未归,德玉今日又去了公主入宫陪太后了,下午的时候,长卿独自落得清闲。 佑心院门外三颗老梅树,树下两张石桌椅。长卿见天儿好,拿着这几日抄着的经文来,继续抄了一会儿。提笔写了三页字,无人打扰,心情清爽,可眼睛却有些乏累了,起身来活动活动,却看到纪悠然领着丫鬟,正往佑心院门前来。 长卿忙凑去作了礼。纪悠然面色和善,见她在抄经,拉着她的手在小圆桌旁坐了下来。 “听闻殿下寻了你好几日,昨日才将你从兰心院里接回来的?” “嗯,长卿与公主相陪了几日。”她答得淡淡,与纪悠然说话,她还是存了三分戒心的。那天她与德玉去了逐月阁,跟仙仙姑娘请教媚人之术。仙仙姑娘指点了一出欲情故纵,让长卿留在兰心院里住着,故意让殿下自己来寻她。 纪悠然笑着,“长卿你能讨得殿下欢心,可是好事。我也盼着你早日怀上小世子,到时候殿下纳妃,便一同将你册封为良娣。” “……”长卿魅惑殿下,不过是为了赏赐。为了不给凌墨陪葬,她不要做良娣,更不要做太子妃。等凑够了钱,她要买小宅,市井养老,吃好喝好,孝顺父母。“殿下之于长卿,不过是当做玩物。殿下却是将纪小姐放在心坎上的,敬重又爱护。纪小姐若再多些时日和殿下相处,殿下定会更加喜爱的。” 纪悠然帕子沾着嘴角,笑了笑,“长卿还真是会说话。”眼眸中却是锋锐一闪,给了早立着长卿身后的小太监一个眼色。 那小太监袖口里的刀刃,迎着阳光反出一道明光,朝着长卿走了过来… 弄青梅(10) 首辅铁腕,家中养了不少暗卫。纪悠然虽养在高闺自幼也接触一二。这小太监是纪府中暗卫扮的。东宫之中少一两个婢子,并不是什么稀奇事儿。最重要的是能不见得无人察觉,不留任何蛛丝马迹… 长卿并未察觉什么异样,垂着眸听纪小姐对她说话,“长卿你侍奉殿下辛苦,改日里我该请太后赏赐你…” 听着赏赐两个字,长卿原还有些小高兴。可听着是太后赏赐,且是为了她侍奉殿下这等丑事儿,便觉得纪悠然这一番也并不是什么好话。“殿下不过是一时兴起,纪小姐不用惊扰太后了…”话刚落下,眼眸里却飘入来一抹玄色衣角。长卿看到来人,忙起身作了礼,“是殿下回来了。” 纪悠然背对着凌墨的来路,听得长卿这句话,背后都惊出了一身冷汗。忙给对面小太监又试了一个“退下”的眼色。 凌墨走来,目光落在那小太监脸上。“孤未见过你,你在哪个内侍手下做事?” 暗卫不善言辞,一时语结。纪悠然忙起身与凌墨作了礼,回话道,“这是寿和宫里的张公公。太后娘娘忧心殿下身子,让张公公给悠然送了些药材来,悠然好为殿下做药膳。” 凌墨目色这才从小太监身上挪开,又见石桌上长卿的笔迹,“在抄经?” “嗯。”长卿轻声答话。便听殿下道,“随孤回书房再写。” 长卿应了声,收拾了桌上笔墨,跟着殿下身后去了。 纪悠然被撂在一旁,昨日太后传她去寿和宫用膳,她本还盼着殿下来,谁知殿下却推了饭局,提前回了东宫,寻着长卿玩乐…此时殿下更是多看她一眼都没有,甚至将她忘在了佑心院门外… 那暗卫走来纪悠然身边,小声问着,“小姐,太子在,下不了手。” “那就改日太子不在了,再下手。” ** 长卿跟着殿下身后入了书房,将抄好一半的经文放在了圆桌上。方见殿下从袖口里拿出个檀木盒子,送来她眼前。“昨日答应你的,看看喜不喜欢?” 长卿的赏赐终于到了。她接了过来,这檀木盒子精致,长卿思忖着应该也能换不少银两。推开小盒上头的盖子,里头是一支玉簪,满翠通透,品相极好。长卿忙一把合上檀木盒子,抱着胸前捂好,该要值个百两银吧。可不过一晃,又有些心酸,离五十金,还差好远。 殿下却看着她拧了拧眉头,“不想孤给你戴上?” “不、不用。殿下赏赐的,长卿舍不得戴,还是放回屋子里好生瞻仰…” “……” 夜里,殿下让人准备了饭菜,让长卿一旁侍奉。苏公公又拿来了西域刚刚进贡来的葡萄酒,长卿也喝了两杯。 长卿还是第一回喝这么好喝的酒,甜甜的,入口香滑。没忍住嘴馋,又多尝了几杯,整个人便有些飘飘然了。这好似正如了殿下的意,殿下将她抱去一旁软榻上,盖上羊绒小毯,长卿实在有些醉了,便在软塌上睡了过去。 迷迷糊糊之间,她好似听到有什么东西在响动。而后,殿下身边常出现的那个小黑衣人儿的声音,“人捉回来了,殿下。” 长卿恍恍惚惚,却见殿下好像动了什么机关,那书桌后头的博古架缓缓挪开,露出后头的暗室来。她头好疼,可她知道自己并不是做梦。 殿下和那小黑衣人一同进了暗室,小黑衣人的手中好像还拎着个人… 长卿好像又发现什么她不该知道的秘密了… 入了暗室,明煜轻车熟路,将手里的人绑去了拷问的架子上。而后举着烛火,往那人面前照了照,又问太子,“殿下,你看看,对不对货?” 凌墨仔细打量了一番,是今日在佑心院门外见到的张公公没错。他压根没信纪悠然的鬼话,“背后主子是谁,交代了,孤饶你一命。” 那暗卫抬了抬眼,却是冷笑了声,没开口。可笑声未落便是一声惨叫。 长卿只见殿下手中不知何时拿了个铁钩,直穿入了张公公胸前…殿下手里全是血,借着那盏恍惚的烛火,殿下的面庞也变得阴森起来…暗室里好像还有的犯人,都是被关在笼子里的,瘫软在地上,不知死活… 长卿忽的觉得脊背寒凉,张公公在殿下眼里不是好人,那她更不是了,她是晋王安插在殿下身边的。承欢讨喜,不过是为了拆散他和纪家小姐的姻亲…长卿心口还悬着,又听得一声惨叫,殿下手里不知何时又多了一把钩子,直勾去了张公公的脸上。 张公公的脸上烂了个大洞,长卿的心肝胆儿也漏了个大洞,眼前一黑,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醒来的时候,长卿发现自己躺在殿下的金丝榻上,殿下正凑着她面前望着她。殿下的面孔好像与以前不一样了,那双长眸像只老辣的狐狸。殿下好像换了一身衣衫,手也是干净的,可她总觉得上头还有血… “醒了?”殿下声音里冰冷的。 长卿忙一把坐了起来,将自己塞进了床角,“殿、殿下,长卿方才喝得好醉,什么也不记得了…” “哦?”殿下嘴角一勾,宽了自己的衣物,便直将她抱进了被窝,“不记得了,那就好。” 长卿的脖颈又沦陷了,殿下的掌心滚烫,紧贴着她身上。她想起上面沾过的血,好似自己也被血糊了个遍,她有些分不清楚那些血是自己的,还是张公公的…她害怕得不敢出声…可殿下的吻落来了她唇上,翘着她的唇齿。她不肯,殿下便像是发了狂… 清早起来,长卿伺候好殿下更衣,从寝殿出来的时候,还不忘多看了那博古架两眼,殿下好像扫见她的目光了。将她一卷抱来身前,“昨日里又做噩梦了?” “没、没有。”殿下在与她打哑谜,她更不能跟殿下说她害怕了。“在殿下身边,长卿睡得很安稳…” “那就好。”殿下凑来她面上,轻啄了一口。她却侧了侧脸庞,不自觉地想躲。 长卿刚送走殿下去上朝,便去了兰心院。 她得求公主救她,她做不好晋王交给她的差事,又知道了太子殿下太多秘密,殿下不准那日会杀她灭口。钱可以慢慢赚,阿爹阿娘的时日还能撑两年,可若再不走她的小命就快没了… “长卿怎的脸色不太好看?”德玉还在用着早膳,将长卿拉来桌旁,“与我一起吃吧。” 长卿今日没得胃口,筷子都没动,捂着公主的手道,“公主得要救救我,长卿不想再侍奉在佑心院了…” “怎么了?”德玉见她心神不定,也放下了筷子,“可是太子哥哥欺负你了?” 长卿垂眸下去,“不是。” “那是为什么呀?”德玉不解。 长卿想起昨日夜里看到的可怖画面,又忙摇了摇头,“长卿不能说。”她知道秦王殿下上回对她还颇有好感的,眼下只剩下秦王殿下能救救她了。“长卿想见秦王殿下…公主可否帮帮我?” “你要见旭哥哥?” 见德玉还有几分迟疑,长卿这才将怀里抄好的金刚经送去公主眼前。“太后娘娘寿宴大赦天下,长卿想请秦王殿下帮阿爹阿娘求情,特赦他们回京。长卿特地为太后娘娘抄了经文祈福。” 那日在翠竹轩,她听闻秦王说起与太后寿宴抄经祈福的事情,便暗自记下了。与其等到三年后阿爹阿娘在北疆病亡,眼下太后六十大寿的大赦,便是最好的机会了。 德玉接过去那经文,见上头字迹工整清秀,一眼望去,让人平心。她从来当长卿是好姐妹看的,上回路过安远侯府的时候,长卿的伤心她便看在眼里,眼下见她这般用心,德玉忙应了声,“阿玉帮你约三皇兄就是,这些事情,你亲口与他说吧。” 长卿不敢回去佑心院了,她想起殿下的书房,浑身便会发颤…德玉帮她跟佑心院里告了假,说是留着人在兰心院里伺候几日,与她作陪。 凌墨这两日也因得公务繁忙,没来得及回来找人。 ** 两日过去,正月十五上元节。 夜里,街上人山人海,京城的男男女女都出了门,猜花灯、逛街市。 德玉帮长卿约好了秦王在东街丰乐楼会面。长卿将自己好好装扮了一番,她除了想求父母之事,还想求求秦王殿下收留她。她若将晋王殿下和太子殿下都得罪了,那便只能抱着秦王殿下的大腿了。 丰乐楼是京城最大的酒肆,恰逢上元节,很早就满座了。老板精通生意窍门,喊了好些艺妓来卖酒,还在天井里搭起了小台,请了街市上的杂耍班子来表演。趁着上元节,给楼里的客人们好好热闹热闹。 楼上雅间里也早就满了客。 晋王魏沉请了首辅纪伯渊,在正对着天井的雅间儿里喝酒,正好能望见楼下的表演。 魏沉今年二十有三,与凌墨一样尚未纳妃。凌墨是因得为皇后守孝耽搁的,而魏沉,是因为他这个姓氏。眼下他虽大权在握,可朝堂并不好看他这个庶出的长子。只因得他的母亲,是个有一半胡人血统的宫婢。皇帝一时兴起,宠幸他母亲有孕,而母亲诞下他之时便难产而亡。皇家并不认可他皇长子的身份,他的父皇更是故意屈辱,赐他与母亲同姓。 所谓摄政,不过是为太子凌墨作嫁衣裳。可他何曾甘心? 魏沉饮下一口酒,方与纪伯渊说起来今年北边与瓦剌的战事。首辅家与太子联姻若真断了,他自要部署拉拢首辅过来。 天井之中的杂耍表演忽的停了。乐声兴起,是马头琴音。有女子于天井之中跳起了胡旋舞,要腰身上挂着一圈铃铛,随着乐声晃动,清脆悦耳。女子虽是丝巾蒙面,魏沉却一眼认出来那双眼睛,有着和他一样的胡人血脉… 隔壁雅间里,明煜仰头吃了一口酒,看得仙仙姑娘出台,忙去屏风后,与正读着棋书落子的凌墨一拜,“殿下,好戏来了。” 见君意(1) 明煜个头小,为了不招人耳目,今日一身书童打扮。他靠在内窗的窗沿上,正好能望见晋王的雅间儿。 凌墨却是坐在屏风之后的,便全听着明煜报信儿。“殿下,晋王那边好似也没什么动静,还在和纪大人说话。” 凌墨一手持书,一手持棋子,正考究着书上说的珍珑棋局。“再等等。” 不莫一会儿,明煜便欣喜着,“有了,晋王让蒋公公下楼去了。” 凌墨淡淡吩咐:“你跟去看看。” “是。”明煜拜了一拜,从小窗翻了出去,便去寻着楼下晋王身边的蒋公公了。 凌墨眼前的棋局太难,黑子步步紧逼,白子儒让沉稳,却依然被黑子杀尽了退路。他举着白子,想得入了定。却忽的听得隔壁雅间里传来了琴声。弹的是一曲《忆故人》。琴声清幽,有魏晋之风,泛音袅袅,催人心弦颤动。 只这么一瞬,他忽的发觉白子还有一处气数,只要与黑子拼死一搏,便能杀出一条血路。他手中白子终是落下,珍珑已解。那曲《忆故人》竟也一同落了最后一音。 他这才放下手中棋书,起了身,凑来小窗缝隙,寻着方才琴音的方向看了过去。 隔壁的雅间里,长卿正为秦王殿下抚完一曲琴。阿爹曾在皇子鉴当过皇子们的书法老师,她便特地选了这曲《忆故人》。 秦王殿下听完,面色果真几分怅然。长卿从琴桌后走出来,对秦王殿下福了一福身,方献上她抄写多日才完成的那卷金刚经。 凌旭展开那卷经文,看到上头字迹,又和安远侯有三分相似,“长卿的字果真是好的。” 长卿便顺水推舟,“长卿上回在翠竹轩,听殿下说起太后寿宴,殿下想给太后娘娘抄经祈福,长卿便自己先动了笔,想帮殿下分忧。” 凌旭听方才那首琴曲已是动容,又见长卿字迹,便将长卿的来意猜到了一二。“阮大人也曾是我老师。长卿如此有心,给皇祖母的贺寿之礼,我便不再另做准备了。也好让皇祖母见见长卿的字,若忆起阮大人,我也好帮阮大人说说情,这回的大赦,接阮大人回京,该不是难事。” 长卿跪下来谢恩,秦王殿下便来扶她起身了。 长卿今日涂了香粉,是早两日学舞的时候问仙仙姑娘要的。上回兰心院献舞的时候,用在了凌墨身上,今日故技重施,便也用在了秦王殿下身上。她刻意往秦王身上靠了靠。 凌旭闻见女儿飘香,又见长卿今日薄裙粉黛,几分娇柔。那张小脸虽瘦落了些,可五官明艳,是标准的美人胚子。他紧了紧扶着她的手,面上却笑着问她,“长卿想救安远侯,怎未曾与二皇兄说说?” “……”长卿没办法告诉秦王殿下,她预知的那个梦中凌墨最后战死,还赐她陪葬。而且凌墨早就知道她是晋王的人,还将她留在身边。他不过是将她作了玩物,临死,也要一同放进他的棺材里。 她不想死,她也不想一辈子作人玩物,更不想被捉进那间暗室,被凌墨拿着刑具拷问,“你背后的主子是谁?” 她只道,“太子殿下高高在上,长卿不敢与他说…” 小窗后,凌墨将这一出尽收眼底,又见凌旭扶着长卿坐去小案旁。长卿却没动筷子,倒是依着东宫的礼数,又起了身,拿起筷子,与凌旭布菜…长卿手中动作,他很是熟悉,平日里那丫头也是如此给他布菜。 他又听凌旭问她,“看来二皇兄为难你了?” 长卿拧着袖口擦了擦眼角,话语中抽泣起来,“太子殿下只是公务烦心,长卿能为殿下分忧,是应该的…” “他烦心,便难为你取乐?”凌旭记得上回下棋时候的事儿,但凡女子该都不愿被人那般捉弄。 长卿抽泣得更甚了些,微微点了两下头,“长卿怕他…” “哦?”凌旭见得美人垂泪,更起了几分怜悯,“那长卿便不怕我?” 长卿故意低了低手中帕子,“殿下是温柔之人,不会为难长卿。”她帕子上也染了香粉,是特地为秦王殿下准备的。 秦王殿下的目光果然流连在了帕子上,抬手从她手里接过去,放去鼻前闻了一闻,“很香…”他又扫见上头刺绣女红,那梅花绣得格外精致,“长卿的手艺很好。” 长卿浅浅一笑,“殿下若喜欢,长卿给殿下做个香囊,就用这香粉。” “我喜欢。”凌旭颔首笑了笑,“可你不怕被二皇兄知道了,又得为难于你?” 长卿嘟囔起嘴来,“他为难于我并不必找这些理由。只随着他的心情便行。” “看来跟着他,真是让你很委屈?”凌旭看着她的模样起了身,目光落在哪撅起的小嘴上。他王府里美人多,外宅里还养了一个,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凌旭挑着长卿的下巴,“那我若问二皇兄将你要了过来侍奉我。你可愿意?” 长卿望着秦王殿下,可怜巴巴答了话:“他若肯,长卿便愿意。” 窗后凌墨不自觉后退了两步…却听得明煜翻窗进来,“殿下!” 凌墨忙“嘘”了一声。 明煜还不知何事,只好低声报道,“晋王果真让蒋公公去问了杨叔,想买下仙仙姑娘。” “很好…”凌墨开口方才察觉,自己的声音有些嘶哑。他今日设局,将仙仙送给晋王,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不想却撞破长卿巴结他三皇弟的大戏。他吩咐明煜,“你回去仔细盯着。”说完,自己又继续从小窗缝隙里看了过去。 ** 长卿跟着德玉回来兰心院的时候,夜色已经深沉了。 德玉手里一左一右提着两个花灯,刚刚在街市上猜灯谜赢回来的。廖公公在前面挑着宫灯,引着路。德玉怕黑,兰心院的桂嬷嬷常让下人们多点些烛火。回来的时候,兰心院的正堂里,似是比平日都要光亮些。 长卿心情很不错,秦王殿下不仅答应了她给阿爹阿娘求情,还说了会跟太子要人。这两日来压在心口上的大石终于轻松了些。她挽着德玉,入来正堂,见得眼前景象,只觉得身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德玉亦是几分心虚,结结巴巴道,“太、太子哥哥…” 长卿只见太子殿下一身黑压压的蟒袍,正襟上坐。手里正看着一碗茶,见得二人进来,未曾抬眉,倒是端着茶盏吹了一口热气,笑道,“阿玉回来了?” 德玉忙作了礼。长卿也跟着福了一福身,不知怎的,她觉得殿下今日笑得格外阴冷。 德玉忙凑过去凌墨身边,撒着娇道,“今日上元节,阿玉本还想邀着太子哥哥一同游灯会的。可没找到太子哥哥的人…德玉便就拉着长卿一同去了。” “玩儿得可还高兴?”凌墨笑着扫过妹妹的眼眸,嘴角却是翘起一丝不信。 德玉乖巧着,“有长卿陪着阿玉,阿玉很高兴。” 凌墨这才放下来茶盏,望着僵在一旁的长卿,“你呢?” 长卿侍奉殿下许久,殿下从未问过她高兴不高兴。她有些不好的预感,却也只好顺着德玉的话说,“长卿也很高兴。” “你是高兴了。多少日子没回佑心院了?” 长卿听得凌墨声音很沉,又见他端起茶碗抿了一口,随后背手起身朝她走了过来。她不自觉往后退了两步。 德玉知道长卿这两日怕他得紧,忙拉着凌墨的衣袖求情,“太子哥哥,再借长卿几日在兰心院里陪我吧…”太子哥哥向来是疼爱她的,可今日却衣袖一挥将她甩开了。 德玉有些委屈,可她更是后怕起来。她看到太子哥哥嘴角虽是挂着笑,可目光却是森冷的。她忽的有些明白,长卿为什么会怕他了。这还是头一回,她发现她的太子哥哥原是这般模样… 长卿不想连累德玉,忙去扶住了凌墨的手臂,“殿下,长卿随你回佑心院。” 凌墨微微回眸,对被他甩到一旁的德玉道,“那阿玉也早些休息吧。”那语气淡淡的,长卿却听出来里头“好自为之”的意思。殿下好像生了公主的气,可就算她在兰心院里小住了两日,殿下也不该这么生气才对? 见殿下往外去,长卿忙提起一旁的宫灯,又捂住了他的衣袖,讨好地:“殿下慢些走,长卿给你挑灯。” 凌墨垂眸落在她的衣裙上,“今日打扮得很是好看,平日里不见你这样。” 长卿这身新衣是特地为秦王准备的。她心虚了,可很快就掩饰了过去,“上元节,一年难得一回。长卿便穿了新衣。” “哦?” 殿下笑着哼了一声,脚步却更快了,长卿有些跟不上。夜里起了风,她衣裙被风鼓得直响。殿下一路也未再与她说话。 佑心院门口,嬷嬷和朝云见殿下回来,作了礼数,殿下也好似没看见似的,直进了书房。 长卿立在书房门口,那天晚上的情形,她还有些心有余悸。她不敢进去,却听到殿下在里头喊她了。 “长卿进来奉茶。” ※※※※※※※※※※※※※※※※※※※※ 见君意,出自杜甫《梦李白》 浮云终日行,游子久不至。 三夜频梦君,情亲见君意。 见君意(2) 朝云递过来茶盏,长卿这才接好,端着进了书房。却见殿下在圆桌上摆好了棋盘。 长卿送着茶盏去他手边,“殿下这么晚了,还要看棋书吗?” 却见殿下却指了指白子棋盒,“陪孤下棋。” “长卿的棋下得不好…”她立着一旁不敢坐下。 殿下却是冷笑了声,“孤看,长卿的棋该下得很好。” “……”长卿不知自己做错什么了,今日的殿下好像总是话中有话。她只好依着他的意思在他对面落座下来。 殿下让她先落子。 长卿是学过棋的,只是不精,几颗子下来,也只是平常招数。对面殿下却似想的很是入神…长卿又下得不好,他好像也没有必要想得如此认真?长卿虽还怕他,可也想着该要缓和缓和气氛。 她干脆弃了手中棋子,起身绕到他面前,“长卿的棋下得不好,还是明日让纪小姐来陪殿下下棋吧。这么晚了,殿下就别伤神了。” 长卿话还没完,便是一阵吃痛。殿下猛地起了身,她下颌骨被他狠狠捏着,“你很想让纪悠然来陪孤么?” 长卿疼得眼泪都要出来了,却见到了殿下眼眸中的阴狠,“……长卿,不…不想…” 凌墨目光所及,只觉眼前的人处处都被他三皇弟碰过,特别是这下巴,他三皇弟好像很是喜欢。他手上的力道更掐紧了些。“不想什么?”他想要一个答案。 “不想纪小姐陪着殿下…”长卿答得很是屈辱,全是顺着他的意思。 殿下却凑来她面前,继续细声问道:“是不想,还是怕我?”那双长眸看着她的眼睛,像是想要将她看穿似的… “……”是怕…长卿不敢再看他,刚闭眼,两颗泪珠滚落下去,好似落在了殿下手上。 殿下终于松了手,却将她往旁边一推。“孤乏了,暖床。” 方才小命捏在殿下手里,她不敢哭。忽然被松开,方才抽泣得更厉害了些。可她不敢耽搁殿下就寝,抹着眼泪,便往寝殿里去了。 铺好了床榻,朝云端了热水进来,伺候殿下梳洗。长卿擦着眼角躲开了,去外头也将自己洗洗干净,方才回来给殿下暖床。 她将自己窝在被窝里,躺的直直的。可她今日手脚发凉,好似怎么也暖不了…朝云吹熄了烛火,殿下已经宽好了衣物往榻边走了过来,她忙又往侧里躲了躲。殿下今日心情不好,长卿的身子怕是要受累了… 可殿下只是在侧边躺了下来,翻身朝着床榻外的方向睡着,碰都没有碰她… 长卿忧心了好一阵子,她不敢睡,她想听着殿下的呼吸沉了,她才好放心。可殿下今日好像也没有睡着…方才那一番,她吓得不轻,终究还是没熬得过睡意。眼皮便搭隆了下去… 她开始做梦了。梦中殿下将她从床榻上抱了起来,去了书房。书房博古架后的暗室门不知什么时候打开了。她有些害怕,往他怀里躲了躲。殿下一双长眸垂在她面上,“别怕。”她听殿下的,她不怕。可却被殿下绑去了那木架上。 她这才开始哭了,求着殿下绕过她。殿下却像没听见似的,手里长钩,从她脸上一寸一寸往下滑落,最后落在了她的小腹上。“棋下得真好啊长卿。想去侍奉秦王了。那孤怎么办?嗯?” 她哭得好大声,可外面听不见… 她却听到了更鼓的声音,四更天了,殿下该要早朝了。她看到暗室外头透进来的光,终于笑了两声出来,她得救了… 睁眼的时候,窗外的天色依旧是灰蒙蒙的。殿下还是那么侧身躺着,整晚好似都没动过。可长卿的手脚却还是冰冷的。她身子好像坏了,怕是以后也暖不了床了… 嬷嬷的声音又在门外催了,长卿忙爬起身来,绕去榻前,福身请殿下起身。殿下的眉眼却早就睁开了,正盯着她。长卿忙躲着,去一旁帮殿下拿厚衫。 回来的时候,殿下已经坐起了身,长卿刚要将手里厚衫批去殿下身上,却被殿下一手推开了,“让朝云来。” 她好似要失宠了?殿下不想她侍奉了。那也正好,她也打算好要走了。 她候着一旁,见朝云帮殿下打理好了衣衫,又见朝云给殿下端来茶水漱口,又见朝云拧了帕子给殿下擦面。而后朝云引着殿下,去了偏殿用早膳。朝云给殿下布菜… 长卿心里却是轻松了些…却听殿下对她吩咐,“从今日起,孤去早朝,去勤政殿批奏折,都由你侍奉。” “……”累死她算了… 苏公公入来偏殿,小声与殿下道,“马车已经备好了殿下。” 殿下起了身,长卿只好跟去了服侍。临行朝云给她送上来件鹅绒斗篷,“天冷,你出外当差别冻着。” 长卿谢了朝云,却看殿下已经上了马车,她披好了斗篷跟了上去。 车外,苏公公吩咐着内侍们起架了。长卿却见车中殿下端坐,正闭目养神。她双手也拢进袖口里,将自己搁置一旁,安安静静。她手好凉,好似从来都没有这么凉过… 她方才合了眼,想小憩一会儿,侧脸下颌上却是一阵温热。她睁眼便见殿下伸手碰了碰她的下巴…殿下目色也正落在她脸上。她往后躲了躲。 殿下却问,“还疼么?” “不疼…”她早晨梳洗的时候看到了的,她下颌骨上留了两道指印,昨日夜里殿下下手重,一晚上了还没有褪去。 殿下唇角动了动,好似想说什么,却终究是收手回去,没再说话。 马车停在金銮殿门外,内侍和婢子们便不能进去了。殿下独自往里走。 长卿却见一旁秦王的马车也到了,秦王殿下从车里下来,她忙对秦王福了一福身。秦王殿下笑道,“长卿来侍奉二皇兄上朝了?” 长卿轻声应了声。却见方才走出去不远的殿下又折了回来,对秦王道,“今日要议北疆战事,孤有话问你。” 秦王这才收敛了脸上的笑意,跟着太子一同往金銮殿的方向去了。 长卿随苏公公立着马道前等着,一等便是整个晌午。殿下午时方才从金銮殿出来,又让苏公公引路去勤政殿。长卿一路跟着,殿下今日忧心重,也没什么心情与她说话。 到了勤政殿,殿下也不宣她奉茶磨墨,只是让她在门外候着。天真冷,好在有朝云给她的小斗篷,她还能扛一扛。苏公公见她候着无事,让她去勤政殿的侧间儿里,和当值的宫女们一同吃饭。 苏公公说,“今儿夜里还有百官宴,能吃便多吃一些,一会儿没气力伺候。” 可不知怎的,长卿望着那碗米饭吃不大下。要换做平日里,她早该囫囵下肚了。 傍晚的时候,殿下才从勤政殿里出来,带着她和苏公公,往庆丰殿里去。昨日是阖家团圆,上元街市,今日十六皇帝宴请百官,当是出了新年的庆贺。 长卿随着殿下入了上座的时候,百官已经到得差不多了。 人群之中,最风光的要数宋迟,刚刚升迁,首辅关爱,同僚巴结。名利面前,人多忘性,早前宋家女儿在皇宴上出丑的事儿,也无人再提起。 长卿知道,那是安远侯府大宅的新主人,便也多看了几眼。一旁殿下却敲了敲被盏,“倒酒。” 长卿忙拎起酒壶,在银杯里满上了。酒是暖的,长卿的手却还是凉的。她方才要放下酒壶,殿下便伸手来端酒了。她不小心碰到了殿下的手背… 殿下扫了她一眼,“小日子不是过去了,怎的如此凉?” 长卿忙将双手拢进袖口里,“约是天寒了…” 殿下端着酒杯小抿了一口,方道,“试毒。” “今日都是银盏,不必试毒了殿下…”长卿说着又与他布菜,她着实也没什么胃口… 正说着,摄政王和皇帝一同到了。殿下也起身相迎作礼。百官宴开场,灯光微暗,乐声响起,十几个舞姬捧着酒坛上殿起舞,一曲舞毕,舞姬们捧着酒坛,一一与百官斟酒。 晋王于坐上对百官道,“这人参酒是年前高丽进贡,父皇特地留着年后,与众爱卿分享。” 群臣齐齐声谢了皇帝陛下的恩典。 长卿便见一舞姬抱着酒坛,来了殿下座前。那小腰袅娜,手腕儿上系着丝带,捧着酒坛与殿下斟酒的时候,俏然一笑。 殿下这回倒是和除夕不同了,拉起舞姬的小手,又揉了揉那玉婉儿上的细带。长卿觉着自己碍眼,忙提起茶壶起了身,“殿下一会儿得要用茶了。长卿去与殿下取些滚水。” 凌墨侧眸察觉她走开了。面前舞姬得了便宜,还在卖弄乖巧,愈发妖柔献媚起来。凌墨却一把松了手,冷冷一个字:“滚。”他不过想试试那丫头,看他对别人好,会是什么反应。 长卿去了一旁偏堂里,为殿下添水。偏堂里人多,内侍宫女们各自忙碌,伺候自家的主子。长卿方才添好了茶水,却是被人拍了拍肩头。回身过来,却见秦王殿下就在身后。 秦王殿下将她拉去一旁帐子后头,四下无人,方才抬手碰了碰她下颌上的红印。“怎么回事儿?他弄的?” 长卿还未答话,便见着帐子后头一抹玄色一角。她忙对秦王殿下福了一福,“太子殿下该要寻我了,长卿先回去了。” 她要走,可秦王殿下却是拦住她的去处,“说给我听,我便帮你做主。” “是孤下的手,三皇弟又想怎么样?”凌墨从帐子后饶了出来,直走来凌旭面前与之对峙。 长卿觉得自己快要完蛋了,心气儿却忽的提不上来,身子一晃,手中的茶壶砰地一声落了地,她眼前便什么也看不到了… ※※※※※※※※※※※※※※※※※※※※ 后面虐狗太子。 见君意(3) 长卿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了殿下的金丝榻上的。她被带回来佑心院了… 床榻前,太医正给她把脉… 朝云面上几分担忧,正给她探了探额头,见她醒了,方才展了展眉头。回身对身后的人一福,“殿下,长卿醒了。” 长卿这才看到,殿下正坐在榻前桌旁,目光好似也往这边探了探。 太医收了脉案,方去了圆桌旁回话:“殿下,该只是气血不足,没什么大碍。好生修养两日便好。” 殿下声音有些远:“孤知道了。可需服药?” “这药汤倒是不必,只一日三餐按时吃。养两日,便该好了。”太医说完,便对殿下又作了礼,方才退了出去。 朝云忙对殿下福了一福,“听起来是饿的…朝云去小厨房,帮长卿做些粥食来…” 长卿这才想起,早上急着侍奉殿下早朝,真是忘了早膳这回事儿了…下午苏公公让她吃饭,可因得没什么胃口,她也只动了两筷子… 朝云一走,殿下便起身往床榻这边走了过来。 长卿想起方才在庆丰殿里的情形,还有些后怕,也不知道秦王殿下是不是已经问殿下要人了。可殿下的脸色很难看,长卿突然有些不敢面对他了。 她忙偏了偏头,眯上了眼。除了不想和殿下对视的小九九,她也的确不太舒服,心口上的气儿还提不大上来,在床上躺了这么久,手脚都还是冰冰凉凉的。 凌墨走近两步,却看枕上青丝林乱,那张小脸有些惨白,侧着撇了一撇,眉眼也合上了。平日娇俏的小嘴,如今也没了血色,他心口上也像被抽干了血似的,疼了一下… 长卿听见殿下的声音在旁边,隔着小段距离的,“孤出去了,你先睡会儿。” 她没答话,只装作睡着了。殿下便真的走了出去。 ** 太医汪有年刚从佑心院里出来,被人一把拉去了暗处角落里。见得来人,汪有年叹了声气。“纪小姐,虽是避子香方,那味血蛭可不能这么下。这已经伤了气血,怕是会危及性命。” 暗处,纪悠然眉目不明,只问道,“殿下可有怀疑?” 汪有年轻声回话,“殿下尚未怀疑。这道香方宫中妃嫔多用,太医院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若真是闹出人命。上面要追究下来,我们也担待不起。” 纪悠然笑着,“汪公子去年刚刚高中榜眼,我阿爹说了,手上正有个尚书省理事的位置,不知汪太医可还满意。” 汪有年面上一阵为难,想了想,才又从袖口里拿出一包药材,送去纪悠然手上。“那血蛭我拿走了些,其余的,都没变…” 纪悠然接过来药材,福了一福身,“多谢汪太医了…” ** 朝云端着热粥进来的时候,长卿从床榻上起了身。她虽还没什么胃口,可依着太医说的,她得好好吃饭。她被朝云扶着坐来桌边,刚拿起小勺吃了两口,便听朝云小声道,“都没见过殿下那般样子…” 长卿没听明白,望着朝云问了声,“殿下怎么了?” “殿下方才抱着你回来的时候,脸色黑得吓人。殿下平日里都清清淡淡的,今日着急了。”朝云说着,捂了捂长卿的袖口,“殿下好像很紧张你,长卿。” 长卿拧了拧眉头,垂目下去,勺子在粥碗里搅和着,“他只是紧张他的东西。” 轮到朝云不明白,还想再问。却听身后殿下入来了寝殿。 长卿见得他来,有些不知所措,放下勺子起了身,“长卿还是回去侧室吧,长卿病了,今日不好侍奉殿下。让朝云来。” “……”朝云一旁拉了拉她袖口。 长卿扭开了,便往外头去。殿下也没拦着她,只等她走到门边,方才吩咐,“明日你在宫中养病,不必跟着孤了。” 长卿这才回来,对他微微福身,“谢殿下。”说完,她便回侧间儿睡觉了。 大约是身体太累,长卿一觉醒来,已经日上三竿,她竟然连四更的更鼓都没听见。朝云从侧间儿外进来,端着些吃的,还热腾腾冒着热气儿。 “长卿醒了?”朝云笑着,将手中的碗碟儿放去桌上,便来扶着她起身。 长卿闻见了些香气儿,与平日里那些粥和面都不一样,“是奶香?” 朝云将她扶着坐来桌边,“殿下临上朝前吩咐小厨房去街市上买来的,羊奶。殿下自己都没喝上呢,说先给你送些来。” “……腥膻的,我喝不下。”长卿嫌弃的不是羊奶,而是殿下这些小恩惠,她不想受用了。殿下不过是打她一锤头,再给口糖吃,这日子她有些受够了。 “还是吃些吧。”朝云一旁劝了劝,“毕竟身子是自己的。” 长卿却拿起一旁小碟儿里的包子咬了起来… ** 金銮殿上,凌墨今日风头盛。先斥驳首辅为今年两江总督治理水患讨功,又与摄政王鉴北疆战事需先求和,好让大周百姓休养生息韬光养晦。 可晋王与首辅战线却是难得合一,随之凌旭又插上了一脚。说他对治水之事太过苛责,又说瓦剌人兴风作浪,大周也是树欲静而风不止,与其让人欺负,不如奋起反抗。 苏公公在官道儿上等着殿下从金銮殿里出来,便见殿下脸色不太好。忙上前问了问,“殿下,可是还要去勤政殿?” “不去了,回佑心院。”他还是颇有些记挂着侧间儿里那丫头的… 凌旭的声音却从他身后来,“二皇兄,昨日长卿可还好?” 凌墨背手回来,嘴角却勾着一丝冷笑,“长卿是孤佑心院的婢子,无需三皇弟挂心了。” “倒是,还是二皇兄的人。只是不会对人好,又何必将人强留在身边呢?”凌旭话说得轻巧,也是笑着的。 “不过一个婢子,三皇弟可是想问孤要?”凌墨将凌旭的来意猜到一二,便也知道他话中有话。 凌旭这才对他一拜,“不知二皇兄可愿割爱?长卿那丫头可爱,若入了我秦王府,我定会好好待她。” 凌墨背手道,“那丫头愚钝不堪,去了三皇弟王府上,怕是争不过其他几位美人。外宅那位,就更不用说了…孤怕她过不了三日,就回来求孤。还是省了这桩事儿吧…” “……”凌旭被堵着话,还未想好如何答,便听凌墨又道。 “长卿病了,如今在孤榻上修养。孤得先回去看看她。就不与三皇弟你多说了。”凌墨说着背手上了马车,又吩咐了苏公公起架。 凌墨回来佑心院的时候,却听朝云说长卿刚用了午膳睡下了。便也没好去惊扰她。他自己进了书房,让苏公公去勤政殿取了些重要的奏折来看。 下午的时候,纪悠然来了书房,长卿卧病,便正是她的好时机与殿下走近些。纪悠然端着人参汤送去殿下书桌上的时候,殿下却只是冷冷道,“孤今日乏累,你退下吧。” 从佑心院里出来,纪悠然再难咽下这口气,去了寿和宫给太后请安。哭着道来她这些时日在东宫受的委屈,又说起一个婢子祸乱了殿下的佑心院,殿下欢喜便也好,只是夜夜如此,损了殿下的身子怎好? 太后娘娘自幼宠她,总得帮她讨要个说法儿。 可谁知太后娘娘不但没安慰她,还说她小气。 “不过一个婢子,你就这般容不下了,到时候纳妃,正妃与侧妃同立,你该如何自处?” 纪悠然被太后训斥一番,被太后罚了抄心经,回翠竹轩念佛修身养性。 ** 长卿难得一睡就是一下午,再睁眼的时候,窗外的光线都已经黯淡了下来。左右殿下准了她养病,她也不急着起来。她正翻了个身,打算再眯一会儿,眼皮刚又搭隆下来,却发现好像有什么不对。 她床边有个人…她睁圆了眼睛,这才看到殿下就在床侧望着她。“殿下?这里是侧间儿!”婢子们住的地方,他怎么来了? 她忙一把爬着坐了起来。殿下却伸手过来了。长卿想躲,可她躲不及,身子便一把被殿下抱了起来,往侧室外头去。 “殿下带长卿去哪儿?”她窝着他怀里,声音也小小的。 殿下垂眸扫了一眼她的面色,冷冷扔下两个字,“吃饭。” “……” 偏殿里,炭炉生的足,婢子们上了一桌子的菜。嬷嬷也一旁候着,本是要伺候殿下用膳的。却见殿下抱着长卿进来,将人安顿好了在饭桌前。 凌墨吩咐人加了一副碗筷,见她不敢动,又往她碗里夹了块肉。“怎么不动?” “长卿还是给殿下布菜吧。”她说着要起身,却被凌墨一把拉了回去。 “今日不必拘礼。孤让你好好吃饭。” 长卿扫了一眼身后的沈嬷嬷,她若坐着这儿吃饭,沈嬷嬷伺候,总觉得不大自在。 殿下好似知道了她的小心思似的,将周围伺候着的人都屏退了下去。长卿这才舒了一口气,拿起筷子吃了两口。她胃口好似还未恢复,用了两口饭,便停了筷子。 殿下见着了,又给她夹了些菜,逼着她多吃一点儿。 长卿不敢抗命,用多了几口。却听殿下问起她,“身子可好些了?” “嗯…” 殿下也放了手中的碗筷,“一会儿随孤回书房。” 见君意(4) 长卿随着殿下从偏殿里出来,入了书房,刚关好了房门,却见小圆桌上已经摆满了一堆礼盒。殿下走去圆桌前,“你过来看看。” “……”长卿不知他要做什么,走过去掀开最面上的盒子,却见里头满满都是珍珠。长卿望了殿下一眼。殿下说,“赏给你的。” “!”这她还是颇为受用的。可殿下为何无缘无故赏她东西? 殿下又翻起下面的盒子,里头都是一对玉镯。“喜欢么?” “喜欢…”值钱的东西她都喜欢。话刚落,她腰身便被一把卷走了,殿下垂眸扫在她面上,贴的很近,“孤对你好么?” “……”看在赏赐的面子上,长卿松了口,“好。” 长卿只见殿下嘴角微微勾起,“比起秦王对你呢?” “……殿下怎么突然提起秦王殿下?”长卿心虚了,殿下眼里也越来越阴沉,她害怕… “今日秦王开口问孤要你。”凌墨叹了声气,“你可是想要过去秦王府伺候?” 长卿一双眼睛巴巴望着殿下,她想,可是她不敢说。殿下勾着她腰身的手又紧了紧,掐得她疼…她只好服了软,“长卿不想离开殿下。” 凌墨终是满意了,凑着她嘴角亲吻过来。长卿躲不掉,由得他撬开唇齿,又被他一把抱去了书桌上。她的衣裙被拨开了,脖颈上的肌肤一寸寸被殿下吃咬着,她手拧着桌沿,撑不住了只好打翻了一旁的笔架…笔尖上的墨汁,扫着宣纸上全是林乱… 殿下在书桌上便将她要了一回。然后又将她抱入了寝殿,床帷之中,气息靡靡,梅开二度… 清早四更天的时候,她还正要侍奉殿下起身,殿下却是与往日有些不同,将她捂着放回榻上,“昨夜里累了,今日不必侍奉。” “嗯…”长卿被他捂在被子里,缩着被子一角望着他。殿下难得对她笑了笑,还抬手过来,帮她理了理鬓角的碎发,“多睡一会儿。” “好。” 殿下吹灭了寝殿的烛火,而后出去了寝殿,由得朝云在外头伺候更衣上朝。 长卿很快又睡熟了过去,醒来的时候,已经将近午时。两日修养,她吃饱睡足,精神也觉得好了许多。可用过了早膳,她和朝云便被嬷嬷使着,又将佑心院里整理了一遍。 下午的时候,却有内侍大人从宫里来,说是太后娘娘传召长卿去寿和宫里问话。 长卿虽随着殿下身边侍奉,可还是第一回被太后娘娘单独传召。 朝云在宫中时日久经验比长卿足些,觉得怕是不太好,嘱咐着她万事小心,又凑来她耳边,“你莫急,我找内侍们去勤政殿给殿下传一声话。” 长卿谢了朝云,方才随着那内侍大人往寿和宫去了。 今日起了北风,天色也灰灰霾霾的,好似快要下雪。长卿跟着内侍大人身后,拢了拢身上的鹅绒斗篷,却挡不住澄湖上的冷风往脖颈里钻。 她被内侍大人带进来寿和宫偏殿,给坐上的太后娘娘作了礼。却听太后娘娘问她,“你是前安远侯府家的女儿?” 她随着太子身边,这些事情并没有被人提起过。今日太后娘娘怎会问起来这个?长卿如实答话,“长卿姓阮,是阮安远的嫡女。” 太后娘娘这才道,“起来吧,让哀家好生看看你。” 长卿依着吩咐起了身,她却这才扫见太后娘娘身边,还坐着秦王殿下…她忽的明白了大概,该是秦王殿下帮她来与太后娘娘说情了。 长卿的手却一把被太后娘娘拉住了。太后娘娘的手有些丰腴,也有些凉,翘着三个长长的指甲,将长卿拉过去了暖榻边上。 长卿不敢抬头,太后娘娘却凑来,将她仔细瞧了瞧,“还真是美人胚子。安远侯府也是可惜了…”太后娘娘说着,从一旁小案上拿过来那副金刚经。“这是你的字?” 长卿微微一福,“长卿不才…” “果然和阮安远的字有五分相似。”太后娘娘笑着,又拍了拍长卿的手背。长卿多有些受宠若惊,却听一旁秦王接了话去。 “安远侯牵连铸币营私的案子也过去了一年有余,安远侯早年西南平匪,西北治理粮灾,对朝廷还是颇有功劳的。今年皇祖母寿宴大赦天下,不知可想将安远侯和夫人的名字加上?” 太后娘娘却是放下了手中的经文,又端起来茶碗喝了一口,似是仍需考虑。 长卿忙一把跪落下去,“北疆苦寒,阿爹阿娘年岁又都大了,长卿怕二老在那边会染上寒病,受不住多久。若能接二老回来京城,长卿只求二老安康,有女儿在身边养老。” 太后娘娘叹了声气,方才道,“阮安远为人也是有些骨节的,犯了这案子,哀家也为之可惜。可哀家也听闻,长卿如今是伺候在太子的佑心院中的?” “……”长卿心虚了起来,低着头答,“长卿确实伺候在殿下身边的。” 太后道,“墨儿就要纳妃了,储君是国之根本,太子妃亦然。他宠爱于你,本是好事,早些为皇家开枝散叶。可这些都得等到纳妃之后。”太后昨日虽斥责了纪悠然,可太子立妃的大事,容不得马虎。正好今日凌旭带着经文来,提起来这丫头,她便正好就着大赦的顺水人情,想帮纪悠然做一番安排。 “长卿明白。”长卿当然明白,她自是碍着纪家小姐和太子殿下亲近了,可那是摄政王的意思。她不能说,目光却抛向一旁秦王。 凌旭早有准备,昨日问凌墨要人不成,今日便问问太后的意思,“皇祖母,长卿若不能留在二皇兄身边伺候,便让她随我回王府住着。可好?” 太后看向秦王,笑着道,“旭儿看来,也很喜欢长卿?” 凌旭垂眸一笑,“我也是出于怜悯,这丫头虽侍奉在二皇兄身边,可也是吃了不少苦头的。” 偏殿外,凌墨领着苏吉祥正要进来,听得凌旭的这番话,忽的顿住了脚步。方才东宫内侍来勤政殿寻他,说长卿独自被太后娘娘传召。他放下手中奏折便赶了过来。 却听得里头太后又问起长卿:“旭儿这么说,长卿你可愿意随他回王府?” 长卿终于要如愿了,她忙对太后叩首想要拜谢恩典,“愿意”二字就要出口,手臂却被人狠狠掐着,她整个人都被拎了起来。 长卿这才看到身后的人,是太子殿下…她心里顿时只剩下两个字:完了… 凌墨一手还提着长卿的手臂,一手背在身后,“皇祖母召见佑心院的婢子,怎未让人通传一声?孤也好知道,这丫头犯了什么事。” 太后笑着,“倒也不是犯了什么事儿。墨儿不必如此紧张,来坐,与哀家一同看看长卿抄的经文。真是一手好字,心气儿也平,哀家看了都觉得心境顺畅。” 凌墨这才走去太后身边坐下。长卿被扔着立在一旁。凌旭见太后都转了口风,便也安分了下来。 太后却有意无意问起凌墨,“悠然住去东宫好些时日了,你们相处如何?” 凌墨只冷冷两个字,“还好。” 太后觉着有些闹心,却也知道凌墨的脾性,不冷不淡,也是寻常。左右纪悠然是太子妃的事情,早就砧板钉钉,太后也没再多问了。 凌墨却扫向一旁长卿,方对太后道,“勤政殿还有奏折要看,长卿若没犯什么事,孤便带走了。勤政殿里,还需她磨墨奉茶。” 太后拿他无法,笑着颔首,“也好。墨儿你政务繁忙,也要多顾着自己身子。” 凌旭却是拧了拧眉头,仰头一口喝下了杯中茶。到手的鸭子飞了。 长卿见殿下起了身,往她面前走了过来,轻声几个字,“随孤去勤政殿。” 长卿腿脚却像是灌了泥浆似的,抬不起来。方才殿下那般闯进来,事情该是都见到了。若不是他拉着,她眼下该是要随着秦王殿下回王府的。她知道殿下的脾性,让她侍奉,便是要罚她… 可太后娘娘和秦王殿下都拿凌墨没办法,长卿又何德何能忤逆他的旨意。见得殿下往外头去,她也忙给太后娘娘和秦王殿下作了礼,告退了。 长卿随着凌墨身后一路走去勤政殿,他脚步很快。一点儿也没有想等着她的意思。长卿心口上也凉凉的。殿下这几日本就反常,这下该真是知道她想要随秦王走了… 殿下进了勤政殿,却没传她进去侍奉。她同苏公公一同候在门外,一站就是整整一个下午。傍晚,苏公公让人送了饭食进去,殿下好似也没怎么动,又被婢子们端了出来。 天一黑,就开始下雪了… 长卿又冷又饿,实在撑不住了,方才问了问苏公公,“苏公公,殿下今日是要批很多奏折吗?” “殿下今日心情不好,平日里早就回了。”苏公公说着望着天上落下的鹅毛大雪,叹了声气,“今日怕是会晚些…” 长卿没再问什么,殿下怕是在生她的气,立在勤政殿外该就是在罚她挨冻挨饿。只是她还连累了苏公公… 见君意(5) 直到亥时的更鼓响了起来,长卿方才见殿下从勤政殿里出来了。 长卿手脚都快要冻僵了,忙去了他身边福了一福,“殿下可是要回宫?”她声音有些沙哑,冻的。 苏公公也忙凑来殿下面前,拢着袖子对殿下道,“马车已经等在外头了,殿下。可是要回佑心院?” 凌墨目光从长卿面上扫过,那丫头低着眉眼,不敢看他。也是,一个背叛他的婢子,有什么面目见他? 他冷冷回了苏公公的话,“孤走回去,一路赏雪。” 长卿心里咯噔一凉。这可不是还要罚她么? 殿下往外头走,苏公公忙撑着伞侍奉了过去。一旁还有两个内侍,挑着灯笼在前面引路。长卿只好跟着一行人身后走着。 雪下得好大,风也烈得很。她的小斗篷好像也起不了什么作用了,在勤政殿外站了整晚,她的手脚都已经冻僵了。 可前面殿下的背影走得好快,长卿加紧了些脚步跟着,走快些,身子该就能暖一点儿。行过澄湖,那两盏灯火去了湖面栈道。湖面早就结了冰,风吹着她脸上,有些疼。 雪好像更大了些。 她真的走不太动了…前面那两盏灯火在大雪之中昏黄模糊,离她越来越远了,像是两团即将泯灭的希望。 没了光,她又冷又累,只好摸着栈道围栏,缓缓走着。围栏上都结了冰,可她的手也没了知觉,感觉不到。那座石舫的影子屹立在眼前,成了她唯一的依靠。 凌墨一路行得很快,他确实是在罚她。 他一路思绪疾驰,想起与晋王种种暗斗,又思及首辅倒戈之日,而他的三皇弟,看似游手好闲与世无争,实则野心暗藏,等着坐收渔利…偏偏长卿选了他。 苏公公一路撑伞随着主子,见主子面色凝重,分毫不敢打扰。直至东宫门前,主子脚步才放慢了下来,侧眸问着,“那丫头跟回来了么?” 苏吉祥这才忙回身望了望,两个内侍也打着灯笼去照了照刚刚的来路,没看到人… 苏吉祥忙吩咐两个内侍,回去路上等等,又回了凌墨的话,“殿下,姑娘家怕是脚程慢…” 凌墨眉心一拧,这才回身望着来路。 雪白的路面上,几行脚印,却不见长卿的影子…雪下得大,一旁的树枝被压得吱呀一声响,新雪簌簌落在瓦楞上,明明该是寂籁之音,却扰得他心绪越发林乱。 他立着门前等了一会儿。苏公公又劝,“这雪大,殿下还有寒病,不如先回佑心院吧。奴才带人去找找长卿。” 凌墨确问,“方才去找的人呢?也不知道回来报声信?” 苏吉祥忙回了话:“这,该是还未等到人,才没回来。” 凌墨掌已成拳,背去身后。“孤去看看。” 苏吉祥忙开口劝着,“殿下的身子才是要紧,不必为了一个婢女损了自己…”他话还没完,便被凌墨狠狠盯了一眼,只好收了声,陪着主子出去找人。 凌墨回来宫道儿,却见两个内侍只是依着苏吉祥的命令等在路旁,也没去寻人,“苏吉祥你的人可就是这样办差的?孤佑心院里走失了人,他们就在这儿等着?” 苏吉祥听得殿下口气里发了火,忙一把跪在了雪地里,“殿下息怒,奴才,奴才这就让他们去寻人。” “今日找不到人,你也不用在东宫干了。”凌墨说着,从内侍手里拿过来灯笼,寻着方才的来路找了过去。 苏吉祥忙从地上爬了起来,吩咐内侍回东宫多找些人来寻人,又忙撑着伞跟上了主子的脚步,“殿下莫急坏了自己的身子。奴才跟殿下一起找…” 凌墨没有理会他,回忆着刚刚走来一路,心里越发寒凉起来。 他听过御花园闹鬼的传闻,恶鬼会捉人去做替身,不知真假;那丫头身子单薄,该不会是在澄湖湖面上被风吹落了冰窟窿;方才穿过的假山,颇有些高度,德玉幼时便从那上头摔下来过… 每一个后果,他都不敢往下想象… 眼前大雪纷飞,没有丝毫人影,哪怕有些风吹草动也好…他有些后悔了,后悔从勤政殿走回来。 苏吉祥跟了一路,主子一声不吭,本正要开口再劝劝的,却听主子闷声自言自语,“该坐马车…” 苏吉祥见主子发丝染了雪,又将伞往主子身上靠了靠,“殿下这般真是要着凉,不如先回吧。这儿交给奴才们便好了。” 殿下没回话,打着灯笼还在四处寻人。身后的灯火已经多了起来,东宫里的内侍都出动了,凌墨见得人来,抬手吩咐,“你们两个去假山山崖下看看。你们,去御花园找人。其余人跟我去澄湖,沿着栈道,看看湖面上有没有破开冰洞…” 说完这些话,凌墨只觉心口有些虚弱…他忙收拾了一番心绪,领着人往澄湖走了过去。 走到湖边,他先打着灯笼仔细瞧了瞧湖里的冰,“早两日出了两日的太阳,这冰结得不算厚…” 苏吉祥见得主子那般模样,忙喊了两个内侍过来,“你们下去探探,看冰结的厚不厚,人能不能落了水?” 凌墨听得便由得内侍去探了,他自己抬着灯笼,顺着栈道,一步步看着湖面…身后却不知哪里传来一声:“殿下,这里有个冰窟窿…”他眼前飘过那张小脸被冻得发紫的模样,从水里飘上来,望着他眼里发直… 他手里的灯笼没拿稳,落在了地上,烛火很快便被大雪扑灭… 苏吉祥的声音在耳边小声提醒,“殿下,内侍说在那边找到了个冰窟窿,要不要过去看看?” “有…有人么?”他头一回声音发了颤… “没,还没寻到人…” 凌墨挪着步子往那边去,内侍打着灯笼望着湖面,就在栈道下面,果然有个一人大小的窟窿。“下去找。”他心口已经冰凉… 几个内侍也不敢推攘,打着灯笼往湖面下探着。又有人准备落水去看看了。却听得有人远远喊话,“殿下,石舫里好像有人!” 凌墨心中重新燃起些许希望,朝着石舫飞跑了过去。 石舫里,内侍已经将人找到了,举着灯笼将人围着。 凌墨只见那张小脸果然冻得发了紫,人也昏在了角落里。他忙寻了过去,捂起她的手来,一双小手已经冰凉,呼吸也微薄得不像话。好在人还在。 “去请许太医来佑心院。”他说着一把将人抱了起来,往佑心院里去。苏吉祥急急打着伞,殿下的脚步太快,他都有些跟不上。 佑心院里,朝云听闻外头内侍们的动静,也颇有些着急。外头下了好大的雪,长卿走丢了,夜里若寻不回,怕是真就凶多吉少了… 沈嬷嬷听闻殿下亲自去找人,忧心着殿下回来的时候,身子肯定是凉的,吩咐着朝云在屋子里生足了炭火,又亲自去小厨房煮驱寒茶去了… 朝云刚捧着两炉炭火入了寝殿,外头便起了响动…是殿下回来了?她忙起身去外头迎,便见殿下抱着长卿从外头回来。两人头上都是雪花,长卿在殿下怀里好像都快冻僵了… 朝云一阵心疼,忙过去探了探长卿的脸蛋。“长卿,怎么了?” 殿下却一晃将人抱开了,不让她碰。“去拿热水。越热越好。” 朝云恍然,忙应了声是,去了一旁的柴火房里。 凌墨将人放在床榻上,便开始脱长卿身上的衣衫。衣衫上结了层薄冰,拨动的时候咯吱咯吱响。他拧着眉头,自己的手也在发抖。好在屋子里炭火足,他搓着那张小脸,又将她一双手揣进自己胸口,轻声斥责,“给孤争口气!” 那张小脸却是一动也不动… 朝云端着热水进来的时候,却见殿下光着身子抱着长卿,用自己给她取暖。朝云本想开口劝劝殿下的,可见长卿小嘴依然冻得发紫,便也就没再开口了…她忙又拧了快滚烫的帕子,递给殿下。 殿下接了过去,捂在了长卿的心口上。 沈嬷嬷端着驱寒茶从外头进来,却见这般景象,吓得一把跪在了地上,“殿下,这怎么使得啊?您的身子可是国体,怎由得一个婢子损了。还是快将衣物穿上吧。” 凌墨的话从牙缝里嘶磨了出来,“再说一个字,孤杀了你。” 沈嬷嬷一把捂了嘴,只好端了那碗驱寒茶上去,凌墨接了过去,却是往长卿嘴里喂。 长卿的小嘴动了动,他眉目便松散了一下。好不容易将那碗驱寒茶灌了下去,凌墨又直将人搂着怀里,他身上的暖,还能再给她一些… 朝云找了些暖炭炉来,放进了被窝里。方才敢和殿下道,“殿下,被子里暖了,还是让长卿躺下吧…” 凌墨伸手探了探被褥,见得真是暖了,这才肯将人放了回去。 太医被请了进来寝殿,见得他衣衫不整,忙是拱手一拜,“殿下寒病未愈,可不得着凉。” 朝云这才找了身干净的衣衫来给他换上了。 凌墨披散着衣物,坐来床边,又将长卿的被角压了压。便见许太医从被窝里寻出来那只小手,给她诊脉。见那小手指甲上泛着紫色,他眼里一阵酸,忙别开目光看向了别处… 见君意(6) 太医收了脉诊,起身与凌墨一拜,解释着,“冻着久了,脉象也有些虚弱,得先让身子暖起来。臣先配一份发热的膏药,贴在后腰上,等暖了起来再看看,会不会伤寒…” “好…”凌墨这才将那小手捂进自己掌心,又再暖了暖。 许太医磨好药膏,送来床榻边。凌墨方才将长卿又扶了起来,靠在自己肩上,依着许太医的指点,贴上了后腰穴位。 怀里人儿好似有了些知觉,拧了拧眉头,嘴里呢喃着什么。凌墨忙凑过去她嘴边,却听她咽呜着,“阿娘…” 他心口像被人割了一刀,忙将人扶进怀里,搓着她的肩头取暖。 寝殿外头却起了动静。 夜里东宫动静大,翠竹轩里也被惊动了。纪悠然赶来佑心院,又听沈嬷嬷说了两句,殿下用自己的身子给长卿捂暖… 书房门一被推开,连着寝殿里都一阵冷风。凌墨忙紧了紧抱着长卿的手。 纪悠然风尘仆仆进来寝殿,便一把跪去地上,“殿下如此不爱惜身子,悠然还如何与太后娘娘交代。” 凌墨见得来人,冷冷一声,“没人让你交代。”说着又问一旁沈嬷嬷。“孤的书房何时是什么人都能进来的了?” 沈嬷嬷听得殿下口气问责,忙也跪在纪悠然身边,“奴婢知错。” 凌墨只又道了两个字:“出去。” 沈嬷嬷不敢再语,纪悠然还想劝两句,却听一旁许太医道,“外头的门还是合上,病人不宜再着凉了…” 沈嬷嬷只好搀着纪悠然起了身,小声道,“纪小姐,殿下今日心情不佳,还是明日再来探探吧?” 纪悠然又望了一眼床榻的方向。长卿就那么被殿下捂在怀里,额头贴着殿下的脖颈。殿下眼里都是红的,怕不是还流过泪…她又恨又急,眼下却什么也做不了。只好由得沈嬷嬷扶着,出了书房,又出了佑心院。 沈嬷嬷正转身回去了,却被纪悠然喊住。纪悠然袖口里滑落出来一个香包,送去沈嬷嬷手上,“那个婢子,太后娘娘也是容不下的。沈嬷嬷你该知道怎么做?” 沈嬷嬷将那香包接了过来,叹了声气,“是个祸害。” ** 雪后的早晨,天色格外清澈。 长卿的眼睛好似被什么刺痛了一下,打开来眼帘的时候,阳光正从花窗上洒落进来,她这才发现,身上竟是暖和的。四周围看了看,是殿下的寝殿,她正躺在殿下的金丝榻上… 耳旁响起来熟悉的声音,“长卿醒了!还好吗?还冷不冷?” 长卿这才看清楚眼前的人,是德玉…“公主…”她开了口才发现自己喉咙里辣着疼,声音也是沙哑的。 德玉捧起她的手来,“嗯。昨日夜里我睡熟了,出了这么大的事儿,也没人通传。我一早就来看你了。” 长卿清了清嗓子,想起身来,却是被公主扶着不准她动。 她手手脚脚好似都不太像自己的,动起来的时候,还有些迟缓。她想起来昨日夜里从勤政殿回东宫的路上,她太冷了,又跟不上凌墨的脚步,只好去了湖心石舫里躲雪。可没多久,她身子便冻僵了,意识也越来越模糊… 朝云端着汤药送来床边,扶着长卿坐了起来,“你先喝了药粥,太医还留着热膏药,一会儿要换上。” 长卿靠在朝云身上,身上一点儿气力也没有。吃了两口粥下肚,方觉得又暖和了些… 德玉探了探她的额头,“太子哥哥也太过分了。那么大的雪,偏生还不坐马车。真一点儿也不惜得人…” 长卿思绪还有些迟缓,这才想起来昨日殿下是在罚她…她看着一旁朝云,“他还生气么?” 朝云正送了一口热粥道她嘴边,还未来得及开口,便被德玉接话过去。“他有什么资格生气?该你生他的气。” “这佑心院你若呆不下去了,我兰心院要你。我让廖公公准备一下,一会儿就接你去兰心院养病。” 长卿也忙接了话:“长卿想避一避他,公主若不嫌弃我。” 长卿的手被公主捂了捂,“嫌弃什么,阿玉有个伴儿才开心呢。” 一旁朝云欲言又止,可见得公主执意,只好再端起旁边的药汤,送来长卿面前。 午时凌墨下了朝,便回来了佑心院。入了院子,无心其他,直寻去了寝殿。 苏公公跟着凌墨回来,见得朝云在佑心院门口候着,吩咐着,“殿下昨夜未眠,一会儿好生伺候午睡。那丫头还是挪去侧间儿里吧,不好再扰着殿下休息了。” 朝云小声与苏公公道,“长卿已经不在殿下寝殿了…” “去哪儿了?”苏公公也是几分紧张… 两人刚对了个眼色,便听得寝殿里瓷瓶打碎的声音。朝云忙跟了进去,苏公公也不敢懈怠。 寝殿里,前朝青花瓷瓶碎了一地。朝云见得,忙一把跪落下去。苏吉祥也不敢站着… “人呢?”凌墨气息压着,指着空空荡荡的床榻,声音从喉咙里嘶磨而出。 朝云只如实答了,“今日一早,德玉公主便来将长卿接去兰心院养病…”话没完,便见殿下背手绕开二人出去了寝殿。 苏公公忙从地上爬起来,跟了过去,“殿下莫急坏了身子…” 兰心院里,廖公公早让人收拾好了一间厢房,就在德玉的寝殿旁边。 屋子里生了两炉炭火,德玉让人备了一桌的饭菜。长卿身子恢复了不少,却还被德玉用棉袄捂得厚厚的。“可别再着凉了。” 长卿谢了公主,看着桌上饭菜有了些胃口。正和公主一道儿用午膳,却听得外头一阵动静。 是廖公公的声音:“殿下,公主说这几日您不能进兰心院。” “……东宫还有孤不能进的地方?” 长卿听得他那声音,颇像是来兴师问罪的,刚夹到碗里的狮子头顿时都不香了。 德玉见她放了筷子,忙将筷子拾起来又塞进她手里,“你吃你的。我出去和他理论。”德玉说着便往外头去,出了门,又将房门反手关好了。 凌墨一眼扫见门缝里那道瘦小的身影,身上披着厚袄,脸色仍是惨白,他正要过去。却被德玉拦了下来,“长卿从今日起便是兰心院的婢子了,太子哥哥别再来扰着她养病了。” 凌墨面色怔住片刻,还未来得及接话,又听德玉道。 “一见着你,长卿就心绪不宁。” 见君意(7) 隔着厢房的房门,长卿拾掇起来筷子,将碗里的狮子头叉开,囫囵一口都咬到嘴里。这么安安稳稳吃好吃的,对她来说真是难得。有公主挡着,她总该能过上两天安分日子了… 外头又传来凌墨的声音:“她如何心绪不宁?” “听到你来,饭都吃不下了,脸色都青了。人还病着,你再来,她还怎么好得了?” “……孤得亲自问她。” 长卿听得这话怔了一怔。昨日她差些应了太后去秦王府侍奉的事情怕是还没过去。他这一进来不又得兴师问罪么? 她忙故意咳嗽起来,声响闹得大,眼见那抹人影就要冲进来屋子了,听得她这几声咳嗽,愣是生生顿住了脚步。长卿心口提着,却听他道,“也罢,让她好生养病。孤过几日再来看她。” 公主的身影对那人福了一福,“恭送太子哥哥。”便见花窗上那抹身影果真走开了。 长卿这才停下来咳嗽,揉着自己的小心口,还真是吓死宝宝了… 等得人走远了,公主方才再入来她的屋子,觉着炭火有些凉,又叫了婢女来换了一炉子炭火。长卿给公主夹了块儿红烧肉,笑着:“为了长卿,公主辛苦了。” ** 凌墨回了书房,吩咐不让人进去打扰。 朝云送了两趟饭食进去,殿下都没怎么动,便又让她端了出来。殿下昨日夜里没休息,亥时的时候,嬷嬷便吩咐了让她进去伺候梳洗。殿下倒是没说不,擦洗了身子,又换好一身轻袍打算就寝。 佑心院门外忽的吵闹了起来,内侍们脚步急。这一吵嚷又惊动了凌墨。 凌墨背手从书房又出去佑心院门口,见几个内侍是兰心院的人,将人拦了下来,“出了什么事?” 那内侍不敢抬头,只对凌墨一拜道,“殿下,公主让我们去太医院,寻值班的太医来。” 凌墨眉心一拧,德玉晌午还好好的,出事儿的怕是那丫头。他忙吩咐内侍:“快去。”说完,自己又朝着兰心院的方向去了。 朝云见得殿下身上单单一件轻袍,忙拎着黑羽斗篷跟了上去,帮殿下披好,方跟着殿下一路去了兰心院。 凌墨入来兰心院了,见得果真是那间小厢房里外围着人。他心口紧了紧,却让朝云过去打听。 朝云和兰心院婢女也算相熟,打听了一番,才过来回话,“听闻是发热了。昨日那般着凉,太医也说了,容易伤寒。” 凌墨轻微叹了声气,背手立在门外等着。朝云见主子不说话,也跟着一旁等着。 直到太医来,见太子也在,正要行跪礼。却被凌墨一把免了。“还不进去请脉?” 屋子里,长卿烧得有些恍惚,公主好像在旁边捂着她的手的。晚上还好好的与公主一同弹琴作曲,可最后那首曲子的时候,弹了两个音,她便撑不住了。原来是发了热… 她身上酸痛,睡不沉,可又实在是困。她好像记得太医进来请了脉象,后来又出去了。不知过了多久,公主才将她扶着起来,吃下煎好的药汤,方才睡得沉了。 凌墨在屋外听得太医来禀报,“果真是伤了寒。” 太医开好了药方,又让内侍们取了药材来,便回了太医院。 凌墨在小厢房外一站便是大半夜,直到小厢房里的烛火熄灭了,见德玉从屋子里出来,他方才过去再问了问。 德玉回道:“刚刚吃了药,睡下了。已经退了热了。” 他终是松了口气,脚步却有些踉跄。被一旁朝云扶了一扶。 德玉见得,也是不忍心,“太子哥哥早些回去休息吧,明日还要上朝。长卿在我这儿,我照顾得好好的。” “那就好…”凌墨答得有些虚弱。这才由得朝云扶着他,回去了佑心院。 长卿次日醒来的时候,身上的酸痛已然好了许多。公主朝早和她一同用了早膳,便被太后娘娘宣入了宫里。晌午还是沈嬷嬷和朝云一同来看她。 沈嬷嬷难得关怀了她几句,交代着让她好生休养。还说,宫里已经在为佑心院里物色新的婢女来侍奉殿下了,让她安心。 长卿不想,她才病了两日,便已经有人往佑心院里挤了。看来侍奉殿下还真是肥差,她怎么就没捞着好处呢? 朝云却捂了捂她的手,解释道,“只是之前冉碧的位置还空着,殿下也在看着,找个老实可靠的。” 沈嬷嬷叹了声气,“还是得找个不拖累殿下身子的。宫中主子也不管一管。” 长卿听着嬷嬷这话里是在怪她,便也不想说话了。 嬷嬷在屋子里晃荡了两圈,便先回去佑心院了,道是还有些事情打理。留的朝云在一旁陪她。长卿这才觉得屋子里的气氛松散了几分。 朝云却问她,“你是真不想见殿下?” 长卿摇头,两根食指在被窝里拧着,“我做的事情对不起殿下,他怕是还在气头上。” “殿下哪儿还有什么气?”朝云无奈笑着,又去探了探她的额头,“你怎么就转不过弯儿呢?” “我怎么了?”长卿望着朝云几分疑惑。 朝云道,“那天你在雪里走失,殿下抱着你回来,拿他自己的身子给你捂暖…苏公公劝,嬷嬷也劝,都不管用。殿下守了你整整一夜,见你身子暖了,方才去上朝。我看,殿下那颗心怕是早长在你的肉上了。” “……哪儿是你说的这般。他那天不肯坐马车回来,偏说要走路回东宫,一路赏雪…便就是想要罚我。”长卿刚说完,二人便听得外头声响,似是有人搬了重物进来了兰心院。 朝云先起身,“我去看看。” 长卿也下了床,捂着一旁的小斗篷,随着朝云身后探出了房门。便见得一行内侍,搬着书桌、软塌进了兰心院,正往一旁的厢房里头送。朝云去问了问那内侍,“是公主让搬了东西进来?” 长卿却一眼将那书桌认了出来,那不是殿下书房里那张金丝楠木的台子么?还有那软塌,红木大漆雕如意,上头还有她最喜欢的羊绒小毯… 那内侍回了朝云的话,“是苏公公让人回来办的。说殿下让将佑心院的书房,搬来兰心院,他从今日起,要在兰心院里读书…” “是这样…”朝云问完话,看着长卿笑了笑。 长卿只觉得闹心,到底还能不能让她好好养病了? ※※※※※※※※※※※※※※※※※※※※ 修文完毕。等榜单,周四早上九点恢复日更。 见君意(8) 靠近午时的时候,长卿才送走了朝云。兰心院的婢女又送了午膳和汤药进来。公主该是被留在宫中陪太后娘娘吃饭了。长卿用完了午膳,又吃了汤药,便乖乖回了床上午睡养病。 她还是很惜得自己的身子的,受了那么一番苦难,她也很心疼自己。钻着被窝里,方才闭了眼,却听得外头殿下回来了。她抱着被角,忽的警醒了几分。 殿下好似正问着方才给她伺候汤药的婢子,“药食可都用了?” “回殿下,长卿姑娘方才用了午膳,也吃了药汤。躺下午睡了。” 殿下又问,“睡着了么?” 婢子晃了晃神,人刚躺下,她怎么知道…“大概,可能是睡着了吧…” “……”长卿秉着呼吸,他该不会想进来?她忽的见得窗上印着他的影子,似是想抬手推门了。她忙咳嗽了两声…那窗上人影刚刚抬起来的手,果真就收了回去,怔了片刻,人影便飘走了… 长卿松了口气,这才往床里一滚。戳着两根小指头,小声恨恨:“本姑娘不想见你!” 凌墨听得她还醒着,暗自叹了声气,转身入了隔壁厢房。他让人收拾了旁边一间厢房出来做书房,也省得他再走来走去。看了一会儿书,思忖着人该睡着了,方又从书房出来,推开了隔壁间儿的房门。 那丫头果真睡着了。被子里的小身板侧身向着床外侧窝着,小脸上有了些许血色,他也终于安了几分心。 他走去床榻旁坐下,伸手去被窝里寻了那只小手来,捂在掌心里探了探,暖的。指甲上的紫淤也退掉了,只是看起来还有些发白。他食指去刮了刮她的脸蛋,小脸上温润着,和那天冻僵的不一样了。他心里觉得安慰了几分,便靠在床角上眯了一会儿。 不知睡了多久,他掌心里牵着的那只小手,忽的挣脱了出去。他睁眼见却她只是翻了个身,朝床里睡了过去。他叹了声气,这才起了身,回去旁边的书房了。 过了晚膳的时候,德玉才从寿和宫里回来。一回来,便寻着长卿房里来了。 长卿精神好了些,德玉便与她说起来寿和宫里的事。“皇祖母她问起你了,问你身体可好了些。” 长卿忙垂眸下去,“怎的闹得太后娘娘都知道了…” “怎么会不知道?你忘了翠竹轩那位主儿,那可是天天往皇祖母宫里请安的。”德玉说着,将怀里暖炉往长卿手里递了过去,“你拿着,我不冷。” 长卿伸手接了过来,纪悠然定去了太后面前说她不好了,她有些担心,“太后娘娘可有说什么?” “皇祖母有什么事情都是藏着心里的,面儿上自然不会说什么。”德玉说着,又吩咐了一旁婢子去她房中将琴和笛子拿来。“可皇祖母嘱咐着那纪悠然,让她多顾着太子哥哥的身子。” “太后娘娘可是都知道那天夜里的事儿了?”长卿更有几分紧张起来,再怎么说,殿下的身子多比她金贵,若朝云说殿下给她暖身的是真的,在外人看来,该都是她的罪过。 德玉笑着,“知道就知道了。那也是太子哥哥自己乐意的。你别忧心了,养病不能忧心。一会儿陪我弹几首曲子。” “嗯。” 婢子抱着琴进来,又将公主的翠玉笛送了上来。德玉接了过去,便起了个音。长卿随着她一同抚琴,只是她病情未愈,不过刚弹了三五个琴音,便开始咳嗽起来。心口起了急气,便再弹不下去了。 德玉忙来给她顺着后背,“可是哪里不舒服了?” 长卿强止住了咳嗽,“师父说过,弹琴用的是心气,该是心力不济。” 话刚完,隔壁书房里便传来了琴音,竟是顺着她方才的曲调往下弹的。长卿精于琴道,听得出来,那指尖颇有几分功力,心境亦是温和。 “是太子哥哥在弹琴。”德玉一晃也听认了出来,“母后过身以后,太子哥哥就很少弹琴了。” 长卿听得那琴音袅袅,多有仙道之音色,似是给她续上了方才那阵心气儿。她不觉便靠去了软塌枕头上,眼皮也有些撑不住了。德玉见得她入睡,忙给她盖好了毯子。那琴音还在,优柔绵长,直到长卿睡得熟了,方才缓缓停了下来。 房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凌墨从外头进来,他听琴有道,方才那琴音一断,便知道是她心力不济。于是取了自己的琴来,与她续上心弦。见得软塌上那人已经入了睡,他背手走了过去。将人一把抱起,放去床榻上安顿了。 一旁德玉悄声吹灭了烛火,才将凌墨拉出来了小厢房。“太子哥哥你若真想对人好,为什么老罚人家呀。长卿虽是婢子,可原也是侯府娇生惯养长大的。吃不了那些苦头。” 凌墨却是叹了声气,背手去身后,“以后不会了。”说完,又回了自己的书房。 一连着数日,长卿在兰心院里养着病。凌墨却是连勤政殿都不常去了,一下了朝,便回来兰心院的书房里读书。倒是为难了苏公公,奔波于勤政殿和东宫之间,给太子殿下搬运奏折… 长卿的身子却不见大好,咳嗽没停,发热也有些反复。太医来瞧了几回,殿下总在外候着。长卿在屋子里都能听见他训斥太医的声音。可太医只说,寒病得温养,还得有些时日才能好全。 每日夜里,书房总能传来琴音。德玉好几回夜里拉着长卿说话,说得久了便忘了时辰,可只要书房的琴音一响起,德玉便知道时候不早了,催着她上床休息,“你再不睡,太子哥哥定要过来拿我了。” 这日下午,长卿正午睡醒来,阳光正好,积雪也都化开了。德玉早坐在房里等着她醒来。长卿望着外头的阳光眼馋,“公主,我们出去走走吧。” 德玉本是不同意的,“你的病反反复复,出去了又得吹冷风着凉了…” 长卿求了德玉好几回,德玉方才松了口,又让人去自己房里拿了白狐裘来与她披着,方才带着她打算出门散散心。德玉说,不能太久,走一会儿手若凉了就得回来。 长卿自是答应得好好的。 凌墨在书房里听得两人出门的动静,也跟来窗边,拉开窗户一条小缝看了出去。那丫头面色还是不好,更瘦落了几分…却见德玉扶着人出了兰心院,他不放心,跟了出去。 见主子出了书房,苏公公忙跟着来侍奉,“殿下是要回佑心院,还是去勤政殿?” 凌墨背着手,只跟着德玉和长卿身后走着,“孤…散散心…” 苏公公这才瞟见前面公主和长卿的身影,明白了大概,忙收了话语闷声跟着主子身后了。 凌墨见那两个背影入了梅园。长卿走得不太顺当,隔着两三步,便会咳嗽一会儿。他心也揪着,那丫头不在屋子里修养,跑出来做什么?今日阳光虽好,可也是有风的… 长卿方才逛了两步,便觉着累了。喘着气儿被德玉扶着在石凳上坐了下来,“明明吃了好多日的药了,还是这样…” 德玉给她顺了顺后背,“太医说要温着养。你别急呀。” “殿下就快要纳妃了…”长卿边咳嗽着,“我也没有多少时日了。”若等得纪悠然正式入了东宫,太子和首辅联姻达成,晋王怕是不会给她留什么活路了… “这是什么话?”德玉忙劝着,“就算太子哥哥不要你,我兰心院也要你。你跟着我便好,我正好也有个伴儿。” “公主待长卿真好。”长卿知道公主一番好意,强撑着露出一抹笑容,可话刚完,便觉着喉咙里一股燥热之气。她忙捂嘴咳了起来,喉咙里却涌上来一股咸腥,滚烫的液体喷洒在掌心上。她忽觉得不太好,心口也开始发寒,颤颤巍巍张开捂着嘴的掌心,里头竟是一抹腥红的血色… “吐血了…”德玉惊出声来。 长卿一时间虚弱不堪,身子便要从石凳上滑落下去,却忽的落入一片绵软里。眼前一双长眸正望着她,深瞳望着她正微微发颤,那双山眉都快拧成了一团… 她身子彻底失了气力,便被他一把横抱了起来。 “殿下…”她许多天以来第一回喊他,虚弱着… 殿下脚步很快,正将她往兰心院里送。她听到殿下的声音几乎是低吼着吩咐一旁苏公公:“去太医院传孤的旨意,把当值的都叫过来。” 见君意(9) 长卿被殿下抱回了小厢房,她昏昏沉沉,心口气力时有时无。殿下守着她床边,紧牵着她的手。长卿从未见过这样的殿下,眼睛里红红的望着她。 她儿时也伤寒过,那时阿娘便是这样守着她床前,也是这样的眼神望着她… 殿下声音温柔着,“等等太医来,你先别睡…” “好…”她也不敢睡,她提气都很困难,若真合了眼,怕是真就醒不来了。莫非她这辈子比那个梦里还死的早,早知道这样,她就真和纪悠然争一争了,当上太子妃,她还能再多活几年。想到这里,她反手一把拉住了殿下的手掌。“长卿不想死…” 凌墨强压着声道,却依然有些颤抖:“孤不会让你死。” 德玉赶了回来,忙守来了床边,见得长卿样子亦是心疼,“你可别说丧气话,太医就来了,给你开药施针便能好…” 太医院今日当值一共三位太医,都被请来了兰心院,候在了小厢房门外。太医许祯早年受过皇后恩惠,是凌墨的人。凌墨便指了许太医先进来给长卿请脉。 许太医仔细探了探长卿的脉象,方对凌墨一拜,“殿下,是心脉气血不济。可那日大雪臣给姑娘把脉之时,记得姑娘该只是受凉伤寒,不该有这种症结才对…” “什么意思?”凌墨眉间几分凝重。 许太医道:“这,臣也不好说。不过,不妨先查一查姑娘这几日吃的药渣。” 凌墨吩咐一旁苏吉祥,亲自去厨房里取药渣来,给许太医查验。 许太医查了一番那药渣,并未发现什么异样,又来与长卿再探探脉象。许太医忽的缩了缩鼻子,好似察觉到了什么,依着味道,寻来了长卿枕边… 凌墨见状直将长卿扶了起来,靠在自己怀里。又让许太医取了那竹枕过去查验。 许太医刚拿起那竹枕摇了摇,那竹枕芯里哗啦啦落下来十余只干瘪的虫蛭… 德玉一旁看着被吓得一阵惊叫。 凌墨捂着怀里虚弱的小人,牙根里嘶磨出几个字来,“是什么?” 许太医这才对凌墨一拜,“这血蛭和麝香,放在人枕芯里,怕是要人命的…” 凌墨这才将长卿送去德玉手中,亲自起身去了桌边查看,见得那一桌的虫蛭,身侧的手早已握掌成拳,吩咐苏吉祥道,“把这几日进来过小厢房的人都给孤传来。” 沈嬷嬷和朝云被宣进来小厢房的时候,长卿已经昏昏沉沉,靠在德玉肩头要睡着了…她恍恍惚惚只听得殿下好似在质问沈嬷嬷,这枕头是哪里来的。沈嬷嬷支支吾吾,没敢说话。 朝云却镇定着与殿下叩了一首,“殿下,枕头是长卿在佑心院里常用的枕头。前两日嬷嬷见长卿病了,忧心她在兰心院睡不好,方才让朝云带来小厢房给长卿用的。”她那时候便有疑心,嬷嬷从未如此对长卿好过。 凌墨长眸中杀意一闪,看去了沈嬷嬷身上。却又见朝云从腰间取下绣兰草的香囊,双手捧去了凌墨眼前,“这香囊,纪小姐来东宫那日,赏了我们一人一件,长卿也有…” 凌墨眉间紧锁,正要去拿,被许太医抢先接了过去,“殿下,还是让臣来查验。万一有毒…” 凌墨许了。 许太医将那香囊中的药材悉数倒出,同样,是血蛭和麝香…许太医忙来回了话,“殿下,是宫中妃嫔常用来防着自家婢子有孕的香方…这里头的麝香、血蛭,佩戴久了都是伤人气血之物。” 许太医话未落,便见殿下一掌碎了桌上的药罐。瓦罐碎片零落散在地上,上头还染着血渍…许太医忽觉不对,寻着那血色看去,果真是殿下手上的,他忙前劝着,“殿下,怎伤了自己?臣先帮您包扎好…” 凌墨却没让,长袖一挥,受伤的手落入了袖口里,而后坐去了软塌上。 沈嬷嬷地上跪着,她看着殿下长大,殿下性子自幼温润,她从未见过如此动怒的殿下。 殿下声音却冷得很,问她:“沈嬷嬷,你是孤佑心院的人,还是翠竹轩的人?” 沈嬷嬷连连在地上扣着头,“奴婢…奴婢是一心向着殿下的,只是长卿这丫头,三分五次坏了殿下的身子,上头也是容不下的呀…” “哦?”殿下却是笑了,只是那笑声更是阴寒,“上头?所以你是寿和宫的人?” 沈嬷嬷连连在地上叩首,“奴婢,奴婢都是为了殿下好的…” 凌墨一手撑着膝,弯身凑去了沈嬷嬷跟前,一个字一个字慢慢磨出牙缝:“你,是为了自己的前程。” 沈嬷嬷眼泪横流,望着殿下,“殿下,奴婢再也不敢了。日后,日后奴婢一心只向着殿下…” “一心?”凌墨淡淡撑起身子来,长眸里闪过一丝锋锐,“你如今都生了三心四心了,孤还如何相信你的一心?” 沈嬷嬷哭着趴在了地上,不敢起来。她还在求殿下绕过她这一回,可殿下只对苏公公冷冷道了句,“给她个爽快的走法…” 苏公公从外头叫了几个内侍进来,将沈嬷嬷带走。 沈嬷嬷被拖出去的时候,连哭都哭不出来了,反倒是望着殿下笑了起来,“殿下…奴婢在下面等着伺候您…”话没完,沈嬷嬷便被苏公公一把掐住了喉咙,“诅咒储君,一会儿与她截了舌头再灌毒酒…” 长卿在德玉怀里,听得沈嬷嬷哭声越来越远了,方才见殿下回来床边,将她从公主怀里接了过去,殿下却是问她,“那香囊避子你是知道的?” 长卿看到殿下眸中怒气未平,可她虚弱得不行了,也没得功夫骗他,她在他胸前,微微点了两下头。却听得殿下重重哼了一声,“你不想有孤的孩子?” “长卿…”她想说些什么的,可咳嗽便止不住了,喉咙里熟悉的咸腥味道袭来。 凌墨眼见她嘴里血丝涌出,又被她生吞了回去,一时间什么都计较不起来了… 许太医忙上前探了探脉象,“殿下,那香囊里的香方被人改过。血蛭的量加大了许多,怕是早就伤了心气。” 凌墨顾不得许太医说了什么,直将人捂着怀里,“孤带你回佑心院养病,可好?” 长卿见着殿下眼中微微颤着,殿下的怀里也好暖。她此下意志全无,只对他点了点头,一双手也听话地勾上了他的脖颈,便由得他将自己抱了起来。 她窝着殿下胸前,那熟悉的龙涎香气闯入鼻息,她心神终是定了几分,便合上了眉眼睡了过去… 见君意(10) 春风三月,安远侯府的桃花都开了。长卿缓缓走在侯府的小径上,桃香扑鼻,她抬手摘了两朵,花瓣儿里的小蕊格外可爱,她抿嘴笑了笑,抬眼便见阿娘从小径外处行来。阿娘看起来年轻了好些。阿娘年少的时候是江南美人… 长卿再睁眼的时候,花窗外的天色已经黯淡了下来,该是入了夜了。她正躺在殿下的金丝榻上,身上盖着厚厚的被褥。 殿下守在床边,见她醒了,嘴角动了动,像是想说什么,又不忍开口。她的手也好似是被殿下握着的,那里也紧了一紧。 朝云见她睁了眼,忙问着,“长卿饿不饿?我去端粥食来。” 长卿本是没什么胃口,可看着朝云一脸殷切,便点了点头。朝云方抿着嘴角起身出去了。 寝殿里只剩得她和殿下,半晌无话。殿下捂着她的手,却没松开,也不知道他这样坐了多久了。长卿却见他另一只手上缠着的崩布,上头还隐隐透着血迹…“疼不疼呀,殿下?”她问起他来,自己声音里却是虚弱的。 殿下只淡淡两个字:“不疼。”又抬手来给她拢了拢被角,“许太医给你换了药方,你就在孤榻上好好养病。” “长卿不敢扰着殿下休息…”她怕话又传去寿和宫里,却让太后娘娘总担心殿下的身子。她还想让殿下送她去侧间儿里的。 殿下却道,“孤让你在此养病,你便安心养病。否则以抗旨论处。” 殿下话语里几分严厉,长卿却没有气力害怕,闭上眉眼缓缓叹道,“殿下还是很凶…” “……”凌墨见她闭了眼,便也没再答话。只等着朝云端着粥和药进来,方才将人扶了起来,靠在自己怀里。 长卿还是第一回被殿下这般抱着喂粥喂药,殿下早几个月发寒病的时候,还是长卿这般照顾他的。殿下疼起人来的时候,好像还是颇为可靠的。 趁着朝云将碗碟端出去的功夫,殿下将她扶在床头坐好。长卿见他去书房里取了琴来,将琴架在圆桌上,坐下来弹了两个音给她听。 屋子里还熏着殿下常用的龙涎香,龙涎养心,长卿方才吃了粥药,觉得有了几分气力。她早两日听琴,便觉得殿下这把琴不似凡物,想过去看看,刚掀了被子打算自己起身,殿下忙三步回床边扶她。 长卿被他扶着在圆桌前坐了下来。 她只见,桌上那架琴颇为有些古远,上头的漆质却依然光润。稍稍拨动一根琴弦,那声响清透悠远…长卿心里早就有所猜测了,抬眸问着殿下,“是大圣遗音?” 殿下微微颔首,在她身边也坐了下来,“你倒是颇有研究的。” “唐代的古物,长卿只在书中看过,今日竟是亲眼所见。”她面上挂着几分惊喜。 凌墨见她喜欢,捉着她的小手,直放去了琴弦上,“再试试。” 长卿的手被他拢着,在琴弦上勾挑,几声音色出来,直入心扉。她便顺着那几个音色,弹起来一曲《山居吟》。好琴能养人,果真不假,她只觉心气舒顺了几分。可毕竟还在病中,弹到一半又有些不济。 殿下却坐来旁边,将她揽着怀里,又顺势接过去琴弦,继续弹了下去。殿下一手还缠着白布,却好似并未受影响。长卿靠在他怀中听了一会儿琴,便又有些昏昏欲睡了。 殿下便放了琴,又将她抱回去了金丝榻上。 她半睡半醒,殿下好似出去了一会儿方才回来。他回来的时候,便吹熄了烛火,躺来了她身边。 她今日这样,定是不可能侍寝的。殿下也只是将她捂在怀里,探了探她的手,发觉还是凉的,便又将她一双手都窝去了他胸前… 长卿次日一早醒来的时候,是朝云候着床前的。听朝云说,殿下去上朝了,临走前吩咐苏公公,将兰心院里和沈嬷嬷相熟的婢子嬷嬷也全都赶去了辛者库,又让苏公公重新物色新人。 长卿觉着精神好了些。殿下虽不在,屋子里却还点着龙涎香。 朝云说,“是殿下特地吩咐的,龙涎养心,一直给你续着。” 一连着数日,殿下下朝都回得早,陪着长卿身边养病。他偶尔去书房里写字,听得她在寝殿咳嗽,便会回来陪陪她。寝殿里的龙涎没有断过。夜里殿下会与她一起抚琴。多半的时候,是殿下弹给她听,长卿知道,是给她养心的。 朝云说,佑心院和兰心院门外都加设了禁军守卫。纪悠然来了好几回,都被守卫挡在了门外。人虽还在东宫,殿下和公主都不愿见她了,也不知去太后那里哭了多少回。 大半个月过去,许太医每天都来给她请脉施针,汤药也换了好几遍,长卿身子也渐渐好了起来。 佑心院里,来了位新的嬷嬷,听闻是从太后娘娘宫中派来的。嬷嬷姓姜,处事有分有寸。见得殿下护她得紧,也从未说过什么,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长卿只觉着,该也是太后娘娘有过吩咐了。上回在寿和宫见着太后娘娘,长卿便觉得,太后娘娘并不怎么计较一时利弊,是大局在握之人。 在床榻上躺久了,她身子都有些僵,这日刚下了床,在殿下的书房和寝殿间走了走,却见殿下下朝回来,还让人摘了些梅花来,研成了染料。见她下了床,便扶着她的手,在书桌前作了一会儿画。 梅花研磨之后虽是带着香味儿,可那染料的颜色只是极淡的,长卿用来点了几朵照水,便没有心力再画下去了。她求着殿下,“长卿有些乏了。” 殿下轻易便放过了她,扶着她坐去了一旁的太师椅上,他自己却接着作画。 殿下作画的时候,眉眼很是认真,袖子卷着,露出精干的手臂。弯腰抬笔之间,挥洒又细腻,长卿一旁看得几分赏心悦目,却又有些瞌睡了,只好撑着腮靠去了书桌上。 她的目光却落在了放在一旁的折子上。最上面那本,还正打开着。好似是一本拜帖,送帖的人,是尚书宋迟。长卿上了几分心,暗自读起来上头的字迹。好似是宋迟府中要举办诗会,这拜帖是来请殿下去尚书府作客的。 长卿病着的这段时日,梦中已经回过好几次安远侯府了…她试探着问了问殿下,“宋大人家的新春诗会,殿下去不去呀?” 殿下还在作画,只淡淡回道,“不去。” “……”长卿想看看阿娘的院子,也想看看阿南,那尊阿爹亲手雕的,陪着她一同长大的石佛像… 殿下好似察觉着她不高兴了,放下了手中的笔来,目光扫在她面上,却只是问了两个字:“累了?” 长卿扶着桌角自己起了身,对殿下福了一福,“长卿先回去寝殿休息了,不打扰殿下雅兴。” 殿下来伸手来探了探她的额头,觉着没发热,方才放她去了。 次日一早,公主来佑心院里探她。长卿有意领着公主去看了看殿下书桌上放着的那张拜帖。公主知道她的小心思,圆眼珠子一转,笑道,“太子哥哥不去,阿玉带你去。” 疯魔(1) 过了三日,便是宋家诗会。 晌午德玉让廖公公准备了马车,将长卿从佑心院里接了出来,便往尚书府中去。 长卿身子好得差不多了,只是还有些小咳嗽。她靠着车窗往外看,街上有孩童打闹,又有女子娇笑,她卧病得久了,佑心院里看不到这些生气,便越发觉得难得。 公主却将她往车里拉了拉,又让将车帘放下了,“你可别又受了寒,太子哥哥得要怨我。”说完,公主给她捂了捂小斗篷,又往她怀里塞着暖炉。 长卿只好听话,她今日妆容素淡,却在斗篷里穿了一身粉裙。这是侯府抄家那日她身上穿的。那日她被衙差押进官妓教坊,这身粉裙都弄脏了。 教坊妈妈还没来,却有个衙役动了贼心,将她拖入了柴房想要了她。她因为阿爹阿娘已经哭哑了喉咙,求救的声音都没有了,门边却闪进来一道身影。 那人手背着身后,眉眼如鹰,只是看了一眼那衙役。那衙役便吓得话都不会讲了,半晌方才吞吞吐吐,“摄…摄政王殿下。奴才知错…” 长卿只见那人手起刀落,血溅在了她的裙子上… 可这是她最后一身侯府小姐的裙子了,她没舍得扔,洗了好久,方才将那些污秽和血渍洗净了,面料依然光鲜,只是她入了东宫,便不好再作小姐的打扮。今日她要回侯府,外头又罩着斗篷,她便将裙子穿在了里面,该也无人发现… 马车停在侯府门前,长卿被公主牵着,一道儿下了马车。 廖公公方才送了那张拜帖给门前的小厮,“太子殿下公务繁忙来不了,让德玉公主来今日的诗会。” 小厮忙恭敬持着那拜帖进去了。不一会儿,尚书夫人便领着嫡女宋冰玉出门来迎。宋迟官拜正三品,今日多有同僚下属的子女们来走动,可公主却只来了一个,还是皇家嫡出的女儿。 尚书夫人不敢怠慢,亲自领着公主往园子里去。 一旁宋冰玉却几分迟凝,公主今日身边带着的这婢子,家宴那天便是侍奉在太子殿下身边的。席间还曾与殿下百般缱绻,该就是殿下养在佑心院里的那个小通房。 长卿随着公主身边走着,目光却一刻也没停下,眼前一花一草,全是往事,一木一松,都是流年。她眼底有些氤氲,却听公主问起来她,“手里暖炉该凉了,问尚书夫人要一趟新的。” “嗯…”长卿这才发现,自己声音有些沙哑。 公主见得她眼里红红的,从斗篷里摸出她的手,拍了拍她的手背。却是没说什么,又拉着她往园子深处去了。 诗会在春意园的画舫里办。长卿记得阿娘还在的时候,也喜欢带她来这里作书画。宋家请来的贵家公子和小姐们,长卿多有些是认得的。可她如今并非侯府小姐了,行事礼节故意低顺了许多,可贵女们看她的眼色仍有些不对。 “这宅子原是安远侯府,怎的今日那嫡小姐回来了?” “早就给太子殿下作了通房,听闻还害得殿下寒病复发了…” “都这样了,太后娘娘竟还容得下…” 这些话难听得入耳,长卿干脆当做没听见。她不过是为了活下去,通房又怎么了?职业不分贵贱! 诗会过半,公主被一旁国公府的杜小姐叫走了,说是世子爷从西南买了些翡翠回来,都是上好的成色,要给公主瞧瞧。 长卿候着众贵女们旁边,听着她们说些老掉牙的诗词,方才觉着闷,正好府里的小丫鬟来与她说,“那暖炉的炭加好了,在小厨房。有劳姐姐去帮公主拿来。今日我们都忙着备茶点,没得一个空着手的。” 长卿知道那小丫头不过推搡活计,也没与她计较,她正好寻着个好机会去好好看看侯府。 她出来画舫,绕着园中小径,转去了桃林之中。桃林里有处隐秘的小亭,阿爹以往喜欢和客人们在那里下棋。她正要过去看看,身后却有人将她喊住了。 “长卿…” 听声音是个男子,长卿回身见得来人,忙对他福了礼,“世子爷。” 阿爹曾与国公府杜家交好,两家的亲事,阿爹也曾跟她说起过。可没等得媒婆上门,等来的却是侯府抄家的圣旨… 杜玉恒轻轻碰了碰她的手臂,“免礼。” 长卿未敢抬眼看人,杜玉恒是一品国公嫡子,又袭了世子之位,当时便算是高嫁。却听杜玉恒问起她,“听闻你在东宫病了好些时日?可好了?” “世子爷有心,已经好了。”长卿方才答完,桃花树后又有人来了。 宋冰玉笑着走来二人身边,“世子爷,我阿娘让人将前朝张临的那副花鸟图拿了出来。让我来请世子爷回画舫一道儿品鉴。” 长卿往路旁靠了靠,给二位让了路。她听着杜玉恒从身边走过的时候,似是叹了声气。又听着宋冰玉对她冷冷一笑。等杜玉恒走去了前面,宋冰玉却折返了回来。 “安远侯府的嫡小姐,如今成了见不得人的小通房。我若是你,再好的宅子,也不敢再回来了了。多丢人啊?” 长卿不过想回来看看自己长大的地方,觉得自己也没什么不对的,她小声着,“好像也没有市井妖媚那般丢人…” 一旁不知什么时候围来了几个贵女,听得长卿的话,便是一阵嬉笑。 宋冰玉脸色红了又绿了,却一眼扫见了长卿斗篷下的粉色裙脚。宋冰玉直一把冲来,扯开了长卿身上的斗篷。当着众贵女的面儿,长卿那身粉色裙裾便露了出来。 宋冰玉见状得意,高声笑着,“一个婢子,竟是作了小姐的打扮…还说你今日回来没有僭越的心思?方才都勾引到世子爷头上了!” 一旁的贵女们又是一阵小议论。 长卿忙去地上捡起自己的斗篷,她只是想家了,今天才会穿这身粉裙… 她方才弯腰下去,男人的手掌却先她一步将那斗篷拾了起来。长卿见他玄色袖口上重金绣着祥云,云中金龙祥瑞…殿下今晨出门的时候,这身朝服还是长卿亲手伺候他穿上的… 她这才侧眸看了一眼,果真是殿下…可他不是说不来的么? 殿下一手持着斗篷,一手却扶着她的后腰,生生将她撑了起来。 ※※※※※※※※※※※※※※※※※※※※ 感谢在2020-11-28 12:10:19~2020-11-29 11:40:1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不爱吃菠萝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疯魔(2) 一干贵女早就没了声,行了跪礼。宋冰玉也一把跪去了地上,“太…太子殿下…万…万福。” 长卿觉着也让人家这么跪着自己不太好,正要往旁边退,腰却被殿下死死锁住,动也动不了。却听殿下免了她们的礼数,等人都起来了,殿下方才将她那身斗篷亲手披回了她身上。 “你弯腰作甚,若伤到皇太孙如何是好?” “!”她身上的避子香囊刚被殿下收回去,哪儿来的什么皇太孙啊? 长卿百口莫辩,一干贵女们瞠目结舌,宋冰玉更是不知所措了,方才起来,又一把跪了下去,“冰玉、冰玉有罪…” 凌墨看都没看那宋冰玉一眼,便直将长卿打横抱了起来,当着众人扬长而去。 贵女们见人走远,又小声说道起来。 “殿下真是宠得紧…” “当真有了殿下的骨血了?” “若真诞下皇太孙,不说侧妃也是个良娣。” 几人目光扫去一旁依旧颤颤巍巍的宋冰玉身上:“到时候穿的便该是凤袍牡丹了…” 长卿被殿下抱出了桃林,勾着他的脖颈问着,“殿下怎的来了?长卿哪里来的身孕?” 殿下垂眸看了她一眼,话里几分冷意,“不在佑心院里养病,乱跑什么?”他下朝回佑心院找不见人,便问了朝云,寻了过来。 长卿瘪了瘪嘴,脸蛋儿往他怀里蹭了蹭撒娇,“长卿闷了,便让公主带我出来走走…” 凌墨见不得她这样,声音顿时柔和了几度,“孤陪你养病,很闷么?” “……”闷。 长卿没敢答,却见殿下抱着她就要出侯府了…她忙揪了揪殿下的衣襟,“长卿还想去个地方,殿下将我放下来吧。” 凌墨这才将人放了下来,右手食指却被那丫头一牵,看她回眸露出一对笑靥:“殿下跟我去么?”凌墨拧了拧眉,没答话,却是由得她将自己拉着往回走。 长卿拉着殿下入了春意园,不远处画舫里,诗会还在继续。长卿绕开了画舫人多的地方,却在假山后面停了下来。 她这才松了殿下的手,拨开山脚边上的枯草,寻到那条熟悉的小泥巴路,正往上爬,却是被殿下一手拉住了,“做什么?” 长卿指了指假山上头的小台,“长卿从小爬到大的…”话没完,她脚下一轻,随即耳旁起了疾风,眼前景象飞快闪过,殿下不过两个步法,便用轻功将她抱了上来… 长卿只觉自己面上有些烫,殿下还是头回为她用了武… 双脚落了地,她方才去寻她的阿南。 凌墨四周围看了看,假山小台上,竟有一处石桌棋盘,上头石头做的棋子,摆着一副珍珑棋局。却见长卿去了一旁山壁前,撩开几处枯枝,枯枝后似有个小山洞,里头光线漆黑情形不明。 他三两步过去,持住了她的手臂,却见被她拨开的枯枝里头,只是一尊石佛。佛陀于洞中静坐,神色十分祥睦。他见那丫头从袖口里抓了一把桃花花瓣儿,放去了佛像交叠的手中。 方才还晦暗无光的石佛,嘴角便像是笑了起来,更多添了几分禅意。 凌墨这才好放心,松了手。便见那丫头回身过来,“阿南是看着长卿长大的,好不容易能回来看看他…” 凌墨好似明白几分,目光在那石佛身上扫过,“这佛陀叫阿南?” “嗯,长卿给他取的,好听么?” “不错。” 长卿见殿下难得勾起来嘴角,又坐去了那珍珑棋局前看棋。她便与阿南并肩坐着,小声和阿南叨叨起来她的小心事。 “这下好了,贵女们都以为我有殿下的孩子了。那纪家小姐知道了,可不得杀了我?” “阿南,你说怎么办呢?” “你若是想明白了,便记得托梦给我…” 她方才摘的桃花儿,袖口里还有一些。正拿了一朵,又放去了阿南肩上。她的肩头却也被人敲了敲,殿下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就立在她身后,“石头寒凉,不可久坐。该回了…” 长卿叹了声气,与阿南道了别。腰身便被殿下一卷,殿下又用轻功带着她落回了假山脚下。 尚书夫人正带着一干贵女们游园,正撞见太子抱着长卿从假山落下来这一幕。不止是尚书夫人,贵女们也直愣住了半晌,尚书夫人回神过来,便忙领着众人下跪行礼。 长卿本要躲开去殿下身后候着,殿下却捂着她的腰身没让。她便受完了众人这一趟齐齐跪拜之礼… 德玉从众人身后赶来,见得凌墨忙凑了过来,“太子哥哥怎的来了?” 凌墨话中几分责备:“病好了才一半,你便带她四处走?” 德玉忙捂着他袖口求饶,“阿玉知错了,太子哥哥轻罚。阿玉是想着带长卿出来散散心的。” 众人虽是跪着,却也听了个明白,殿下为了个婢子,将公主都给责怪了。公主竟还得求饶… 凌墨却是一声,“今日不早了,东宫的人便先回了。不扰着尚书夫人的雅兴。”凌墨说完,方才松了揽着长卿的手,独自走去了前头。 德玉和长卿默默相视一眼,这才跟了上去。便听得身后一干众人,又齐齐给殿下道了别礼。 尚书府门口,停着太子和公主的两辆马车。长卿本要上公主那辆陪公主说说话的。却被殿下一把抱上了他那辆金顶点翠龙纹的… 马车缓缓往东宫行去。 长卿掀着小帘望着窗外景象,却听殿下在身后道,“你若觉得闷,明日一道与孤去大相国寺。” 长卿侧眸看了看殿下,见他手中盘着串翡翠十八子,正闭目养神,“殿下是去礼佛的,寺庙中男女有别,带着长卿岂不碍事?”她说完扭头回来,又继续望着窗外的西街。街上新开了好几家铺头,卖的北疆回来的羊绒,还有一家小酒家,正有劳工在外打酒喝。 殿下却在身后淡淡道,“相国寺清净灵幽,你正好养病。” 长卿想来,殿下确是好些日子没碰过她了。自从她病了以来,殿下夜里便只是抱着她睡觉…她无意间伸手去摸了摸自己小腹,心中还有几分小庆幸,若不然她都不知去哪里寻避子汤… 她方才微微舒了口气,放在小腹的手背上却忽的传来男人的温热。殿下的手已经覆上来她的,耳垂边也响起那熟悉的鼻息。殿下的声音很低,在她耳边细细问着,“为何不想有孤的孩子,嗯?” 疯魔(3) 长卿听出来了,殿下这是要翻旧账了…她撩着小帘的手正放了下来,要去拿开他的手。马车却忽的一阵颠簸,她身子失了支点,便被殿下顺势勾着躺去了他的腿上。 她差些轻呼出声,身子却被殿下更揽紧了几分。殿下的掌心已经死死捂上了她的小腹,而她方才失衡,双手挂去了他的脖颈上… 长卿只觉小腹上温温热热,久未经□□,身子竟是敏感了起来。眼前殿下凑了过来她面前,寻着她的唇瓣儿轻咬了一口,那只大掌却在她小腹上摩挲着,“你若母凭子贵,便无人再敢在你面前提起安远侯府的旧事。” 这么听起来,长卿还是很动心的…可长卿眨巴了两下眼睛,“殿下,生孩子很疼的…而且,就算长卿有了殿下的骨肉,怕也生不下来…” 殿下眉间不悦一闪而过,“你敢诅咒皇太孙?” “……”殿下您的皇太孙还不知在哪里吃土…她又忙找了好几个理由:“长卿身子还未好全…” “殿下还未纳妃,该由得正妃娘娘诞下殿下的嫡长子…” 听到正妃两个字,殿下眼里忽的闪过一丝杀意,长卿便不敢说话了。他的手却越来越紧了,直将她压得喘不过气来。 长卿有些发抖,她忙闭上眼躲开他的眼神,可眼前却忽的飞快地闪过一些画面… 她看到自己的小腹高高隆起,可她知道孩子尚未足月,她腹中坠痛难忍…床帷里充斥着血腥味道,嬷嬷拧着帕子给她擦着额角。她却还在记挂着,阿爹阿娘的尸骨在北疆无人安顿。她得去求晋王,让晋王派人去将二老接回来京都。她还得去帮二老寻一块安乐阴宅… 她的眼泪顺着脸颊滑落到了枕头上…殿下却不知何时坐来了她床边…殿下的大掌也是如此覆在她的小腹上,在和她的孩儿告别。 “长卿…” 长卿再睁眼的时候,殿下的手紧捂着她的手臂,声音里好像比她还要虚弱,“哪里疼?嗯?” 长卿这才发现,自己背后起了一层细汗,眼里也是湿润的。她小腹好似还在疼…她忙去看了看,那里没有弧度,她也没有小产,不过是极短的一个梦魇罢了… 她往殿下怀里钻了钻,“不疼,长卿只是做了个梦…” 凌墨垂眸见她脸色依然煞白,捧起她的脸蛋,在侧边亲吻了一口。长卿却无意地躲了躲。 马车停在佑心院门前,长卿方才被殿下扶下来了马车。方才在马车里靠着殿下怀里睡了一觉,精神已经好了些了。殿下牵着她入了书房,让她陪他读书。 没多久,苏公公却又捧着个暖炉入来与殿下禀报,“尚书夫人让人送来了这个,说是方才公主落在尚书府的。” 长卿从苏公公手中接过来那暖炉,尚书府来东宫该有好几炷香的功夫,暖炉竟然还是热乎的。看来是出门前,又添了一趟炭。她捂着怀里,暖了暖自己的手,方才回去书桌旁,看殿下写字。 苏公公却没出去,又道,“尚书夫人还说,宋小姐冲撞了殿下,望殿下恕罪。那送暖炉来的小厮还在外头,殿下看还要不要带话回去?” 殿下笔下没停,冷冷一句,“孤没有话与她说。” 苏公公得了殿下的话,这才退了出去。 殿下却将前几日画好的那张梅花图拿了出来,“你来题字。” “……长卿字丑…”她身子还没好全呢… 殿下袖口却晃出来一定金子,金光灿烂,“写么?” “写!”长卿忙放下手中暖炉,又捏着袖口给自己磨好了墨,拿起殿下桌上的羊毫来,抬笔动作有模有样,“殿下想让长卿写什么?” 殿下嘴角笑意似有似无:“就写林逋那首咏梅词。” 那首词长卿背得熟,金子真好赚。长卿还是用足了功夫,写好了,方才让殿下来看看。 殿下看着画上的字,似有深意,半晌才道,“很好。”随后又传了苏公公进来,“这幅画拿去装裱,做好了,送去秦王府上。” “……”长卿忽的想起来,秦王是认得她的字的…到时候秦王看到这幅画,便会发现梅花是殿下画的,字是她题的…她和殿下还真好一个琴瑟和鸣。她还以为殿下今日是什么闲情雅致,然而殿下只想着如何让秦王死心,好将她锁死在他的佑心院里。 想到这里,她好像又觉得肚子疼了…皇太孙她生不出来,殿下还不让她走…见苏公公捧着那宣纸出去了,她便往寝殿里溜。殿下在身后将她喊住了,“去哪儿?” 长卿忙咳嗽了两声,“有…有些不舒服,长卿想去睡觉。” 殿下一脸紧张走了过来,捂着她一双手,“可要请太医来看看?” “不、不用了。”这段时日她药都吃怕了。“长卿就是乏了…” 殿下又将她一把抱进了寝殿要陪她睡觉。长卿被他捂在怀里只能默默叹气… 次日送走了殿下去上朝,长卿便和朝云拾掇起殿下要用的器物来。殿下要去相国寺中礼佛,回在寺中留宿一晚。朝云说,殿下用惯的东西不离身,出门的话,连被褥都得备着自家的。 长卿一旁磕巴了两下头,“是呀。”用惯了的暖床婢子也不让走… 长卿与朝云打点好了殿下的行装,又收拾了些自己的,方才见到殿下下朝回来。 长卿迎着殿下回寝殿里,换下了朝服,又换好那身青墨色的竹袍。殿下方才吩咐一旁朝云,“长卿身子未好,你也一同去。” 上了马车,殿下坐着他的正位,盘着翡翠十八子看着书。长卿拉着朝云坐在车窗边。 马车行过东街,长卿看到间糖油酥铺子,馋了…她凑去殿下身边,巴拉着殿下衣袖,“殿下,停车买个糖油酥来吃好不好?” 殿下目光在她面上一扫而过,“入寺食斋用戒。不许。” “……”长卿拧了拧眉头,暗戳戳咽下一口口水。她以前也随阿娘礼佛,只是不能吃荤腥的,糖油酥好似也没什么不可。 朝云一旁笑了笑,将她拉了回去劝着,“殿下礼佛油水都少碰,你别触他的霉头。” “……”长卿望着窗外的糖酥饼,摸了摸自己可怜的胃。 马车停好在相国寺门前,长卿和朝云伴着下了车,殿下方才从车里行了下来。苏公公在前领路便引着殿下往寺里去。两个小僧来迎,一人留着苏公公旁边候命,另一个匆匆赶回去寺里,与方丈传信去了。 长卿和朝云一道儿,跟着殿下身后走着。方才行到天王殿门前的槐花树下,殿下的脚步却停住了。长卿也跟着停了下来,她虽垂着眸,却扫见对面男人的四爪龙纹绣金靴,心里不自觉地紧张了起来。便听殿下道,“皇兄也来了。” 长卿这才抬眸看了看,果然是晋王也来了。晋王旁边还跟着个姑娘,那姑娘眉眼实在与别不同,长卿一眼便将人认了出来,原是在东宫住过一阵的那位仙仙姑娘… 仙仙姑娘明明也看到长卿了,却好似全不认得她似的,目光又低垂了下去。 长卿心里正打鼓,仙仙姑娘怎会去了晋王身边的?她正觉着奇怪,却见晋王目光从她面上扫过。她害怕晋王,更怕晋王问起来她与殿下的关系…她忙也垂眸下来,不敢再看了。 却听晋王回了太子的话,“都是陪皇祖母来礼佛,”兄弟两人这才一道绕过天王殿再往里去了。长卿与仙仙平肩跟在两位主子身后,与仙仙相视了一眼,便忽的明白了过来,她就是仙仙姑娘,仙仙姑娘就是她,除了侍奉的主子不一样,她们都是主子手里的一颗棋… 行至禅院门前,殿下方才与晋王分道扬镳。长卿跟着殿下入了方丈禅房。方丈还未来,长卿却听殿下将朝云屏退了下去,方才侧眸问她,“你可认得方才摄政王带来的美人?” 殿下声音听起来几分冷意,长卿为了自己的小命,连连摇了摇头,“长卿不认得…” 殿下嘴角微微翘起,似很是满意:“很好…”说完便接着吩咐,“孤要与方丈一同论经,许你半天假。” 长卿方才便已经脊背发寒,忙对殿下福了一福,便退出去了禅房。 寺院里规矩严,女眷们入夜了不能侍奉男子,要分院而睡,长卿与朝云便事先去了殿下的厢房,打点好了殿下的行装,又给殿下铺好了床榻。两人才一道儿往女眷住处去,便见得太后娘娘的仪仗缓缓从外进来。 朝云忙拉着长卿福在一旁作礼。 太后今日来,并未带太多的人。只一位嬷嬷还有春桃秋芳两位姑姑跟着。内侍大人引路,一行仪仗从朝云和长卿身边行过的时候,太后娘娘正看见了长卿,话语声里慈爱温和,笑着问道,“长卿也来了?正好,哀家今日也没喊她们来作陪,你来与哀家说说话。” 该来的总要来,长卿只觉着,她损了殿下身子那些事情,太后娘娘怕是要与她秋后算账了… ※※※※※※※※※※※※※※※※※※※※ 感谢在2020-11-30 12:02:37~2020-12-01 11:57:3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星星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疯魔(4) 朝云对长卿抿了抿唇,低声嘱咐了她一句,“万事小心。” 太后娘娘特地行到她跟前,伸手来让长卿扶她。长卿忙抬手去扶着娘娘的手臂,方随着太后娘娘入了厢房。 这厢房寿和宫里早有人来打点过了,布置得同寿和宫的偏殿没有什么两样。屋子里还点着一味藏香,沁脾养神。 太后娘娘坐去了软塌上,又吩咐厨房做几道斋菜来。嬷嬷和两位姑姑领了太后娘娘的旨意便都退了下去,屋子里便只剩长卿一人侍奉。 长卿觉得太后娘娘该是要问她的罪了,忙要跪下先说些好话。 可太后娘娘却将她扶了起来,“这几日风波我是听了不少,可也不该怪你。倒是悠然平日里在府中该是被宠坏了,害你重病。本该她向你陪不是才对的。” 长卿没回话,这声道歉,她倒是受得起的。她吐过的心头血,上一世她失过的孩子,都该要算到纪悠然头上… 太后娘娘也好似看出来她的小心思,“不过,哀家听闻,你有孕了?” “……”昨日的话都传到太后这里了。长卿连连摇头,“长卿并未有孕,昨日在尚书府里,殿下不过是随口一说罢了…” 太后娘娘却拍着她的手背,笑着,“有孕是好事,无需这么紧张。” “长卿,是真的没有。”纪悠然给她的避子香囊带了那么久,她又大病初愈,该如何有孕?太后娘娘面上对她和善,可也是纪悠然的靠山,又怎会希望她真能有孕?长卿心里是清清明明的。“娘娘若不信,可让太医来请脉。自从长卿入病,殿下便没碰过长卿了…” 太后面上笑容一怔,“你这孩子,这么害怕做什么?哀家是墨儿的长辈,自是希望他早日开枝散叶的。你前阵子病着,他心疼,如今得好好养着。”太后说着,外头便已经有人送了斋菜来。 长卿忙去扶着太后移步来了桌旁,她便与娘娘布菜。 用过了午膳,太后继续拉着长卿说话,多是闲话。长卿侍奉了太后先抄了一会儿经书,便有小僧来通传,说是诵经法会就要开始了,方丈请太后过去。 长卿陪着太后娘娘出了门。因得是去法会,太后娘娘更是消减了随行,只带了她和嬷嬷在旁伺候。 娘娘心境看似不错,边行路,边将寺院中的花草都夸赞了一遍。长卿一旁听着,只觉跟着这样的长辈,心境该也能平和一些。她嘴角刚刚浮起笑意,却听娘娘问起来,“京都这几日倒是春意盎然,可北疆的春天来得晚,也不知安远侯和夫人可还安康么?” 长卿心中咯噔了一下,上回她要去秦王府中侍奉的事情被殿下打断,阿爹阿娘特赦的事情,便不了了之了。方才她侍奉在娘娘身旁,便一直想开口问问,只是一直未找到合适的时机。“长卿听人说,北疆的春天得要到四月。眼下该还是很冷的。” 太后拍着她的手背,却亲自将话头戳破了,“安远侯和夫人特赦的事情,哀家是记得的。” 长卿也记得,上回娘娘便想用父母特设,换她另从秦王。娘娘虽对她好,可真要从娘娘那里讨要些什么,长卿便也得准备好代价…“多谢娘娘记挂。” 太后娘娘却笑着将话头一转,“只是这阵子,东宫不甚安宁,哀家便一直在想,长卿你的去处…” 长卿脚步稍稍慢了些,太后娘娘好似在暗示,若她离开东宫,便能换得父母特赦… 可她的去处…安远侯府倒了之后,京都中人都避之不及,她在这里早就没有亲人了…自从入了东宫,她便跟在殿下身边,日日侍奉殿下虽也很是辛苦,可肌肤之亲,同枕而眠…她也不知道,殿下算不算是她的亲人… 太后见她目色迟凝,便也没再问下去,只道,“哀家寿宴还有些时日,长卿你若想好了,让人通传一声,来寻哀家便是。” 长卿知道,娘娘是在给她时间考虑。她忙对太后福身谢过,方才扶着娘娘继续往宝殿中去。 行至大雄宝殿门前,长卿方见得太子和晋王都在候着了,方丈也一同在迎着太后。 凌墨目色从长卿身上扫过,见她面色不好,可法会就要开始,他无暇顾及。只先与太后请了安康,又跟着方丈身后入了大雄宝殿。 长卿与嬷嬷一同立在门外,听着宝殿中一干僧众唱经声传来,古音袅袅,沁人心肺。长卿也跟着缓缓闭上眉眼,听取佛音,心境却怎么也平不下来,眼前飞速地闪过一些景象… 明明是白日里,她却只能看到自己沾满黄土的双手。她跪在地上手刨着个大坑…她很是用力,四周都是雾,她也无暇顾及,身上起了大汗,她却好似没有了知觉。 她余光扫见了那双黑金龙纹的朝靴…晋王一身暗紫蟒袍,背手立在她旁边,冷冷与她交代,“只能找到这些。”晋王说着,指了指一旁两个骨灰瓷坛。 她以为她的眼泪已经流干了,可是并没有,她急忙跪着过去,紧紧抱着两个瓷坛,“阿爹,阿娘…” 一声钟响,将长卿从记忆深处拉了回来。她猛地惊醒,眼角竟是还挂着泪珠的。她忙抬袖擦了擦眼角,又轻微抽了两声鼻子。方才看到眼前殿下不知何时已经从宝殿里走了出来,正立在她对面。 长卿心里一惊,不知殿下有没有看到她的眼泪。却听殿下道,“随孤出来。” 见殿下背手去了一旁侧殿,长卿忙跟了过去。侧殿里是一尊卧佛像,四下无人,长卿方才与殿下福了一福,“殿下寻我?” 殿下这才回眸过来,“太后方才与你说什么了?” 长卿答道,“太后娘娘问,长卿是否有孕了。长卿自是答了没有。” 殿下抬袖来碰了碰她的脸蛋,仿佛几分不信:“只是这些?” 长卿微微颔首,“其余便是些嘘寒问暖的闲话了。娘娘问起殿下的身子,又关爱了几声长卿的病…” 凌墨方才看她面色不好,才趁着法会间隙出来看看她:“行了。你且不必候着这儿了,回去厢房里休息。” 长卿这才又与他道,“殿下的厢房,长卿和朝云都打点好了。入了夜,寺院中男女院间禁足,长卿今日便不能侍奉殿下就寝了。” “孤知道。” 听得他答了话,长卿方才福身出去,寻着道儿回去了她和朝云的小厢房。她病刚好,侍奉了大半日,确也有些累了。厢房里不见朝云的人,该是与太后娘娘身边的两位姑姑偷闲去了。 她裹着被褥去床上躺了躺,合上眼,便一觉睡了过去。 她又开始做梦了,梦中情形模模糊糊…她好似去了北疆与阿爹阿娘团聚,又好似回到了上辈子跪在二老坟前哭泣。 梦境的最后,一轮明月高悬在暗蓝色的天幕上,她一身红裙立在红墙金瓦上的小阁里,眼见脚下黑影厮杀,她却丝毫感觉不到害怕。 她看到太子的暗卫将晋王团团围住,刀光剑影中,一抹瘦小的身影飞快一闪,两把弯刀便齐齐抹了晋王的脖子。 她很冷静,也很冷漠,她在小阁里欢笑,端起桌上的酒杯,红袖轻舞,杯中烈酒滴滴晶莹往城楼下洒落… “吱呀”一声,房门好似被人推开了。长卿缓缓睁开眼来,便见是朝云回来了。外头天色已经黯淡了下来,该已是傍晚了。 朝云手中端着两碗素面,送去一旁桌案上,见长卿还在床上,凑过来探了探她,见她面色还有几分惨白,忙问着,“可又是哪里不舒服了?” 长卿摇着头将自己撑了起来,问着桌上的素面香,她掀开被子起了身,“饿了,快吃饭吧。” 朝云看她笑了笑,也随着她一道儿坐来了桌旁,“殿下方才特地嘱咐,要照看好你的吃食的。” 长卿手中筷子顿了顿,嗦着的面条也停了停,殿下对她好,她只觉得更难了…可不过一晃,她便又一口接一口吃了起来,再怎么样,不能让自己饿着… 吃过了饭,春芳姑姑来了门前,说是寻她们一道儿去取些过夜的炭火。朝云主动领了活儿,让长卿在屋子里好生休养。 朝云刚出去一会儿,长卿便坐不住了,她寻了自己的小斗篷来给自己捂好了,出门去了前寺。大雄宝殿后的罗汉殿里,供奉的都是信徒捐赠的佛像。阿爹为阿娘祈福的那尊该还在殿中。 长卿进来罗汉殿,寻见那尊佛陀,原是摆在正中有香火供奉的,却因得佛脚上刻着安远侯捐赠几个字,如今却被人摆去了角落里,落了一身的灰尘,也无人打理。 长卿跪在小佛像面前,拿出帕子与他擦了擦,她话说得很小声,“菩萨莫怪,长卿今日来与您打扫好了。您得要保佑阿爹阿娘在北疆,健康长寿…” 话没完,罗汉殿的门吱呀一声被人推看了。长卿微微侧眸,扫见那双黑金的靴子,是晋王… ※※※※※※※※※※※※※※※※※※※※ 感谢在2020-12-01 11:57:31~2020-12-02 11:52:1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夏天 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疯魔(5)-入v公告 长卿没起身,仍是在佛陀面前跪着,双手合十,静静与阿爹阿娘祈福。 晋王合上了罗汉殿的门,在她身后背手而立,“这段时日,你做得很不错。” 长卿知道,纪悠然如今被太子拒之门外,在晋王眼里,她自然是做得很不错的。可太后娘娘要纪家小姐嫁给太子,是想让首辅大人好好扶持太子登基,为殿下增添羽翼。可晋王不想让殿下多添羽翼… 长卿夹持两方势力之间。她原以为晋王会是她的靠山,被他从官妓教坊里接出来的时候,长卿跟在他身后,那人背脊如山,像父亲也像君王。可在她在梦中却看到,数年后他为她寻回来的,只是阿爹和阿娘的尸骨坛… 她终于鼓起来勇气,问晋王道,“长卿依着殿下的吩咐做了,不知我阿爹阿娘的事情,殿下可有什么考虑?” “你放心,本王会替你打算的。”晋王说着弯腰凑来她面前,直望向她眼里,“这些时日你在他身边,可有什么发现?” 长卿不自觉咬了咬嘴唇。她发现…她发现太子殿下书房中有间暗室,专用来拷打死囚;她发现仙仙姑娘是太子的人,与她一样是颗棋子;她还发现,殿下早就知道她是晋王的人了,却还将她留在身边,用心对待… 长卿摇了摇头,“长卿日日侍奉太子殿下,并未发现什么…”她说着颇有些惭愧,忙垂眸下去,不敢看晋王了。若不是晋王,她如今怕是已经在教坊中,人尽可亲… 可她又有些不甘,“长卿听闻太后寿宴,大赦天下,该是接回我阿爹和阿娘最好的时机了,殿下…” 晋王却直起了身,声音冷冷,“你在教本王做事?” “长卿不敢…”她是不敢,可她想早日接回阿爹阿娘,又有错么?她握紧了侧身的手掌,她头回发现她原来是恨他的… 晋王暗声道,“纪家女儿还在东宫,你还得想办法,断了她这门心思。” 长卿抿了抿唇,答了话,“殿下的意思,长卿知道了…” “很好…”晋王说完转身揭开了罗汉殿的门,临行侧眸回来又与长卿道,“若你能有他的骨肉,便是最好。” 长卿看晋王走开,背上一阵阴寒… 她不是木头,她也是有心的。这段时日太子殿下对她好,可她不敢去想和殿下的以后,成为殿下的妻妾,便是成为晋王的棋。若她再有了殿下的骨肉,便是给晋王手上又多添了一个筹码。 她不想再这样了…她与晋王不同,她胸无大志,若她能有所求,只求父母平安回来,哪怕粗茶淡饭,一日三餐能吃饱就好… 她对面前的小佛像叩了三个头。方才端着一旁的油灯,出了罗汉殿去。 明煜一身黑衣正在罗汉殿一侧立着,看得长卿捂着油灯从殿中出来,往女眷们的厢房那边走远了,方才回身过来,对身后的人道,“殿下都听到了,还要姑息着那贱婢?明煜帮你杀了她。”明煜说完,便要去拔腰间双刀。 凌墨漆黑的瞳色在夜色里越发深不见底,却挥袖压住了明煜的刀,“孤的人,只有孤能动。” ** 次日一早,主子们都要去经会。长卿和朝云也早早起身梳洗了,跟去了佛堂外头当值。殿下早就入了佛堂,长卿并未见到他。直到一个多时辰后,经会结束了。长卿方见殿下从佛堂里出来。 殿下只淡淡吩咐她和朝云道,“回东宫。” 长卿福了一福,抬眸看了看殿下。殿下的目光也正扫在她面上,长卿却感觉出来殿下眸子里的寒意,不知自己可又是哪里触了他的霉头。她忙低下头去,便随着朝云一道儿去殿下的厢房收拾行装了。 马车从相国寺里出来,长卿和来时一样,靠着窗边坐着。 她看到街上那间新开的酒肆,又望见街角的羊绒小铺,她都还没来得及去看一看的。逢过西街路口的时候,她又扫见了那间垂涎已久的风水小宅,她往车窗外头探了探身子,仔仔细细在将那小宅打量了一番…她终究还是买不起的。 马车到了东街上,她一眼便见了那家糖酥饼的铺头。身后殿下正举着本棋书,对着面前的小棋盘解珍珑棋局…长卿凑了过去捂了捂他的衣角,“殿下,从寺里出来,不用斋戒了。长卿想去买个糖酥饼,行不行呀?” 殿下目光从棋书上挪来她面上,大约是看她笑得谄媚,喉咙里方才淡淡一声,“嗯。” 长卿得了殿下的旨意,便让车夫停了马车。她溜下马车去了那摊位上,袖口里掏出来几个铜板,“老板,来三个糖油酥。” 老板阿叔对长卿勾着眉眼笑了笑,“姑娘,可不巧。今日糖油酥都被小公子买完了。”老板说着,指了指长卿脚边的方向。 长卿这才看到,她旁边立着个小人儿,个头才刚刚过她的膝盖。脸蛋儿又白又嫩,一双眸子乌黑乌黑的,手里竟是捧着十多个糖油酥…长卿望着他怀里那些糖油酥,喉咙里咕咚一声滚了口口水下去。 她弯腰笑着拿着铜板去讨好,“小少爷,这么多的糖油酥你吃不吃得完呀?卖给姐姐几个可好?” 那小人儿却哼了一声,“不卖。” “……”那一脸冷冰冰的,长卿仿佛看到了马车里坐着的那位,还有这副对她攒得辛辛苦苦的铜板不屑一顾的态度,也不知是不是殿下失散多年的亲儿子?可她好想吃糖油酥,便道,“求求你了小少爷。奴婢在宫中当差,好不容易才出来买一趟吃的。” 那小人儿拧了拧眉头,又动了动嘴角,方才重重叹了一口气,掰出三个糖油酥来递给长卿,“行吧,赏你的。” 没花钱,得了三个糖酥饼,长卿高高兴兴接了过来,拍了拍小大人的虎头,“谢小少爷。” 长卿拿着三个糖酥饼回了马车,先递给朝云一个,又捧着一个送去殿下嘴边,“香不香?” 殿下没回话,长卿见他看着棋盘也没抬眼。撕了一块儿糖油酥下来,直送去他嘴边。殿下抬手挡开了。朝云见状,忙将长卿拉了过来,小声道:“殿下不爱甜食的。” “……”行吧。长卿扁了扁嘴,却靠着殿下旁边坐着,看起他下棋来。 殿下这才理了她一句,“肯消停了?” “……”她怎不消停了?她分明是个安安静静的小美人… 可她又看到殿下手中的珍珑棋局,她在侯府陪着阿爹读书的时候,便曾看阿爹解过。阿爹说过,有舍才有得,舍弃一子,方能救得全盘… 长卿心底忽的有些温烫,抬手指了指殿下手边一颗白子,“殿下,弃了这颗棋便能解了。” 凌墨目色一滞,顺着长卿指着的棋子看去,他想了一路的棋,却真被这丫头一语道破了…“孤看长卿的棋艺并非不精,只是不肯用功…” “……”是阿爹说女儿家家不必精于棋艺的。长卿还未来得及答话,便听殿下又道。“一会儿回到佑心院,陪孤下棋。” 长卿不高兴,下棋可废心肝儿了,殿下可是要憋死她?她忙啃了两口糖油酥,提前补一补自己的小心肝儿。 回了佑心院,殿下果真没放过她,让她陪着下了一下午的棋…长卿实在腰酸背痛,有些昏昏欲睡了,殿下方才带着她出去走走。 眼看就要三月,东宫花园里,一派生机勃勃。她想起江南了,阿娘还在的时候,每隔两年便会带她回江南省亲。江南徐府的外祖母待她好,见她喜欢弹琴,还给她请了老师。若要说起她的去处,便只能是那儿了。 江南…江南有烟雨朦胧,有青山秀水,有四月如梦。可是没有殿下… 殿下背手走着前头,长卿的目光便凝在了他的背影上…殿下有时候严厉又可怕,可殿下与晋王不同,殿下是有心的… 若长卿真的走了,殿下会不会念想她呢? 就算他不会,长卿应该也是会想他一下下的… 回来佑心院,殿下叫了人准备晚膳,与长卿一道儿在偏殿用了食。方又带着长卿回来书房。长卿害怕殿下还让她陪着下棋,忙找着病还没好的借口,回了寝殿躺好了… 她又想起安远侯府了,那日殿下来得太快,她还没来得及将侯府好好看看的。她缓缓合上了眼,迷迷糊糊做起梦来。她好像回去了侯府,月光带着血色挂在暗蓝的天幕上,她先去了阿娘的小院,阿娘正坐在小轩窗里梳妆,阿娘面上被烛火蒙一层柔光,好美啊… 可她方才走近了两步,阿娘便不见了。她几分失落,这才回去了假山小台上找阿南。她与阿南说了这两日在相国寺中的事情,阿南听懂了似的,嘴角浮着笑意… 凌墨寻来寝殿的时候,见那丫头已经在金丝榻上睡熟了。那张小脸侧在竹枕上,鬓角一丝碎发贴在侧脸上,被她吃到了嘴里。凌墨抬手将那丝头发捋了出来,帮她挂去了耳后。又伸着指背摩挲着她的脸蛋,病好了,这小脸上也泛起来柔雾搬的粉色,温软又细滑… 却听得她呢喃梦语,“你…你也想我有殿下的孩子?” “……”凌墨的手忽的收了回来,眸子里闪过一丝寒意。 长卿缓缓睁眼的时候,寝殿里的烛火,已经只剩下榻前一盏。殿下不知是何时进来的,取了外衫正坐在床边望着她。 长卿拨开被褥撑起来半身,“殿下怎不叫醒长卿伺候梳洗?” 殿下嘴角微微勾着,只道,“朝云伺候过了。”可长卿觉着殿下今日的面色有些阴寒。殿下说完将她扶着躺了回去,又过去吹熄了烛火… 她生病以来,殿下便只是躺在她身侧搂着她睡觉。可今日却是不同了,殿下覆来了她的脖颈上,亲吻了起来…她方才睡梦刚醒,还有些迷迷蒙蒙,这下方才猛地清醒了几分:殿下今日想要她… ※※※※※※※※※※※※※※※※※※※※ 文文会在周六凌晨入v,届时万字更新。v后更新会超级勤奋。请大家多多支持。 入v头4天,留言在v章都有红包。么么叽~~~ 推一下另一本小甜文预收《小娇媚》在专栏可以收藏啦。 【文案:】陆虞儿自幼寄养在江南姑母家中,灵秀玉容,丰腴娇媚,十六及笄方才被父亲接回来京都。 翊王凌烨长在北疆,年少随骠骑大将军领兵,沙场征战无双。因年过二十尚未娶妻,被皇帝长兄招回京都指婚。太后寿宴,意在帮翊王相看选妃。 寿宴上,陆虞儿远远望着那位主儿,身高九尺有余,壮如牛马。又听闻一旁贵女细声话语,“翊王在塞外声名可怖,听闻将那些战俘都晒成了人干儿…”陆虞儿心中暗暗发抖,谁要嫁过去,日子可怎么过? 不巧,次日一道指婚旨意落来陆府。陆虞儿吓得魂儿都散了,吃不下睡不着,大婚之时,整个人都瘦落了一大圈儿。 洞房花烛,她那人高马大的夫君寻来红帐,见货不对板,直凑来她耳边悄声道,“怎的瘦落了?好好养着,本王不喜欢人干儿。” 陆虞儿:“……”太可怕了呜呜呜呜呜… ------------------------------------ 后来她才知道,原来夫君的身形才是真真好的,摸起来手感足,抱起她来不费吹灰之力,打起仗来更是英姿威猛…这么好的夫君,她自然得好生侍奉… ---------------------------------------- 数月后,翊王宠妻如魔声名在外。又为王妃定制华服,一同去皇家家宴。王妃身形丰腴,多一分不多,少一分不少…连皇帝都看得目色流连,差些后悔指婚… 皇宴之后,贵女纷纷效仿,可于同一家店定制的裙裾,却谁也穿不出翊王妃的韵味…京都顿时起了股怪风,贵女们每天都在吃吃吃… 【微胖美人 x 西北汉子】 疯魔(6) 脖颈上的吻如细雨,她有些受不住了,喉咙里轻呼出声,眼前却闪过方才做的那个梦来。阿南的肚子大了一圈儿,它真是托梦来了,阿南也想让她有殿下的孩子… 殿下的手已经不知在哪里了,她好难受,却忽的想起若她要救阿爹和阿娘,便侍奉不了殿下几回了…想到这里,她忽的轻松了几分,身子骨里的紧张也放了下来。殿下想要的,她便也只能给他这些了… 床榻被压着几声闷响,帐子里好像起了一丝小风,长卿有些发了寒,殿下却是滚烫的。她鼓起来勇气伸手去抱了抱殿下,探着他背后滚热的细汗,那热度顺着指尖滑入了她心底,她喉咙里的声响顿时更张扬了一些。 殿下原还温柔着,却忽的将她双手捉去了枕头上。长卿听着他的呼吸渐重,却在她耳旁低语,“想要孤的孩子么?嗯?” 长卿目色怔了一怔,眼前忽的晃过今日送她糖油酥那小人儿的模样,若日后她不在殿下身边了,有个小人儿和她斗斗嘴,好像也是不错的…她咬着下唇,鼻子里轻微的一声,“嗯…” 殿下却忽的停了下来,在她耳边的话语几分阴狠,“除非他死了…” 长卿双瞳霎时空了,殿下在说什么?她怎的好似听不懂了。 借着窗外微弱的灯火,她看到殿下嘴角挂着一抹笑,森森冷冷。她害怕,她想挣开双手去推他,她想爬去床角将自己蜷起来。可不行,殿下力气大极了,她生生疼得不行了,求饶了好几声。殿下却听不见似的直将她彻彻底底要了干净… 长卿累极了,她被殿下卷在被褥里,放在了床榻边上。殿下却久久没躺回来她身边。 这些时日来,都是殿下抱着她睡着的,他还未回来,她便有些不习惯。方才缓缓打开来眼帘,她却见屋子里又亮起了一盏烛火。殿下手中端着一碗药汤,坐来了榻边。 她闻见一股浓烈的药味儿,殿下的脸色却很不好看。她用尽了气力将自己撑了起来,往床榻中躲了躲。 殿下却伸手一把将她的脖子勾回去了他怀里。他动作很大,带着几丝强迫,长卿看着那碗黑乎乎的汤药就在眼前。她抬眸望着殿下,“长卿病已经好了,怎的还要吃药?” 殿下嘴角一抹冷笑,声音却很是温柔的,“孤说了,除非晋王死了,你才能有孤的孩子。” 殿下早就知道她是晋王的人了,长卿一点也不意外,可她心里忽的空空荡荡的…她以为殿下是她的亲人了,她方才还想有过殿下的孩子。可看来殿下并不想… 母凭子贵,为安远侯府撑腰,不过殿下一时兴起的玩笑话。 肌肤之亲,同枕而眠,不过一场梦幻泡影… 在殿下眼里,她依然是晋王的那颗棋。 长卿垂眸下去,用了几分力气将自己从他怀里挣脱了出来,而后抬手去接了那碗汤药过来。那气味腥臭,与她平日里喝的药味儿不同,颇有几分辣口。 她听听话话,将那药汤一口饮下,方又捧着那药碗从床榻上起了身。她没抬眸看他,绕去殿下面前,对他福了一福,“长卿回侧间了,殿下有什么事,再传长卿。” 她说完,恭恭敬敬退去了门边。殿下并没说什么,她这才转背出了寝殿去… 夜里的风干干冷冷,她身上只一件单薄的襦裙,她却并不想回去侧间儿,外头的冷风正好能让她多清醒一会儿。她在院子里角落里呆了一会儿,身子实在受不住了,方才去小禅房的佛像面前跪了下来。 她双手合十,在佛陀脚下念诵起来佛经,渐渐有些困乏了,于是靠着佛台脚下睡了过去… 长卿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了。朝云见她醒了,忙来扶她。她看了看四周,不知自己是什么时候回了小厢房,却听朝云说,“是殿下抱你回来的。你可是和殿下闹脾性了?” 长卿垂眸摇了摇头。朝云见着叹了声气,方端了热粥来,“昨夜里你回来的时候身子都是凉的,快吃点儿热的。” “多谢朝云。”她开口方才发现喉咙里辣着疼,该是昨日夜里落了寒凉。换做平日里,殿下该会抱她回寝殿的,可殿下今日只将她送回来了小厢房… 吃过了粥,长卿坐在镜子前梳妆起来。脖颈上的红印还未退,她忙拿了些粉膏掩住了。她面色有些青,又给自己涂多了一层胭脂。这才换了身干净的衣衫,从佑心院里出来。 太后娘娘那日说,若想明白了便去找她。长卿觉得,她已经有答案了… 寿和宫的内侍大人领着她入了偏殿,太后娘娘翘着长指甲,正捏着茶碗盖子抿了一口茶。 长卿上前与太后娘娘告了安,方才跪了下来,“长卿在江南,还有一位外祖母。若娘娘能特赦阿爹阿娘回朝,长卿愿意回去江南…” 昨夜一夜北风,吹散了京城云霾,今日风和日丽。 从寿和宫里出来的时候,阳光洒在长卿脸上,很是温暖。春日的泥土香气扑入鼻息,比以往都要清新了几分。 她看到御花园的枯枝上冒出了新芽,绿意盎然;大红宫墙金瓦楞上窄逼的一角天色,碧蓝无暇。可她知道,日后宫墙不作挡,外头的天比这儿的好看。 她不要再做晋王的棋子,也不要再做太子的侍婢。她要做长卿。 ** 一连着十余日,殿下政务忙,回佑心院都很迟。长卿干脆告了病,也不去他的书房。朝云多了不少活,长卿知道她辛苦,只好等朝云回了侧间儿,再给她揉揉肩头。 白日里趁着殿下不在,她都会去兰心院里陪陪公主,她亲手绣了个香包与公主做念想。夜里趁着朝云睡着了,长卿往她衣箱里塞了几颗珍珠,是殿下早前赏给她的,还没来得及换成银两。她想着,万一朝云日后有急用,该也能帮上些忙… 这日夜里,殿下却让朝云来传她。虽不知是什么事,可她和太后娘娘约定的日子,也只有三日了… 长卿入来书房的时候,书桌前却空空荡荡的,没有人。还未反应过来,身后的房门便被人一把合上了,她腰身上卷上来一只大掌,直将她逼去了房门上。 她闻见了浓重的酒气儿。殿下鼻梁直贴着她的,一双长眸中似有星火,看得她两颊发烫…“殿下…传长卿何事?” 殿下眉间紧锁着,“孤如今要有事才能传你了?” 长卿忙垂眸下去不敢与他对视,殿下另一只手里,却晃过一卷书册,扬在她眼前。长卿一眼便看到了阮安远三个字,她心提到了嗓子眼里,忙伸手去拿书册…殿下却又一手扬开,不让她拿到。 殿下那双眉眼直盯着她眼睛里看,“你不是一直想要这个?” “是…是阿爹和阿娘的特赦名册?”长卿声音里几分颤抖,还有三日便是太后娘娘的寿宴了,特设名册确该下来了。 她腰身上的大掌却紧了紧,掐的她直疼…她却不敢呼痛。殿下的手终于放了下来,她忙一把接了那书册过去,一个字一个字读了过去。 果真是太后寿宴的特赦名册,最末已经有了皇帝的御章。第三个名字,便是阿爹的,旁边还有阿娘的…她眼里晶晶莹莹,啪嗒两颗眼泪便直落了下来,直将那名册紧紧捂到了胸口上。 她脸颊上却是忽的一阵温热,那颗泪珠竟是被殿下吻去了…殿下的声音忽的很是温柔,“孤为你跟皇祖母求来的。你该如何报答我,嗯?” 长卿脸上浮出笑容,却又几分生硬… 殿下该真是帮她与太后求情了,可殿下却不知道,阿爹和阿娘的名字,是长卿用自己跟太后换来的。她抬手去捧起殿下的面庞来。这副轮廓早就印在她心里了,她得好好再看看清楚。 她寻着去了他的唇上,那里最是凉薄,还有些酒气。可她顾不得,她勾起来他的脖颈,寻着他唇齿之间吃咬,放肆地尝着他最后的味道… 她被殿下抱回了床榻上,她面上几分娇笑,抬指轻轻拨开殿下的衣襟,触探到了他胸脯上,那里紧实滚烫,是她最喜欢的地方。她的亲吻在那里流连,殿下喉咙里嘶哑轻哼… 她指尖紧紧扣着他的臂膀,他练武,那里也很是鼓实,她几分满足。却被他一拥滚去了床帷里,殿下在她耳边轻声道,“今日伺候得不错,有赏。” 她轻笑着,“长卿不要赏赐了,长卿只要殿下…” ** 过了三日,便是太后寿宴。自从特赦名册敲定,长卿便也如同往常一样,侍奉在他身边。只是夜夜同床之后,不改一碗腥臭浓黑的药汤。 好在这样的日子,已经是尽头了。 傍晚的时候,长卿侍奉殿下换上一身新作的深紫竹袍,便听得苏公公在外通传,“殿下,太后娘娘派了车辇来。” 殿下要出门,本要她当值的。她却是咳嗽了起来,早前几日的寒凉还消退,这些日子来,她总偶有发热。 殿下听得来探了探她的额头,“又发热了?” 长卿微微颔首,捂着心口又多咳嗽了几声,惹得他怜悯,她便不用去寿宴了… 殿下一把抱着她去了软塌上,捂着羊绒小毯给她盖好,“你便留在佑心院里养病,朝云随孤去寿宴。” “好…”长卿说着,再对殿下笑了笑。却听殿下又嘱咐着,“若累了就先睡,今夜不必等孤了。” “嗯。”她见他转背出了书房,又起身悄悄跟了出去。 佑心院门口果真停着太后娘娘派来的车辇。小车窗里,纪悠然笑靥盈盈,正往外探着,等着殿下。殿下见到纪悠然在车中,却也并未有二话,直背手上了马车。 长卿看着那马车缓缓开走了,方去了侧间儿里,收拾起行囊来。不一会儿,姜嬷嬷来敲了敲门,“娘娘为姑娘准备的马车已经停在东宫侧门外了。” “好,嬷嬷可否再等我一阵?” 长卿卷着包裹起了身,再去书房里看了看。她去摸了摸殿下的书桌,又在他的椅子上坐了一会儿。想来一会儿殿下该要寻不见她了,便抬笔写了两行字,放去了金丝榻的枕下… 夜里的风有些烈,马车果真停在东宫侧门口。 长卿只见立在车旁候着的车夫,带着斗笠,身形魁梧,手中一把长剑,手背上还有一道蜈蚣似的刀疤… 她正有些生怯了。 姜嬷嬷笑得干练通达,“这是娘娘信得过的护卫,会送你去江南…” 长卿这才对车夫福了一福身,“有劳大人了。” ※※※※※※※※※※※※※※※※※※※※ 长卿:一首凉凉送给殿下。 明天凌晨万字更新入v拉,宝宝们记得前四章留言,可以领红包哟! 同系列文预收推送《捡到失明大魔王后》,下一本写,是真的!喜欢的宝宝可以收藏一下。 【文案:】蜜儿在甜水巷口捡了个男人回来,男人浑身是血,眼睛也瞎了,可洗干净了,眉如远山,鼻如峻峰,身上也结结实实的。家中也没个男丁,蜜儿动了小心思,治好了人家的伤,就留着人儿做上门夫婿吧,也不知道人家愿意不愿意… 可自从男人能下床走动,一向平平静静的甜水巷里,总是伤病惨重… 老来蜜儿家骗饭吃的王阿婆,莫名在后巷里摔断了腿。 一直想偷蜜儿祖传药膳医谱的杜郎中儿子,总是鼻青脸肿… 蜜儿养的鸡被隔壁阿花偷吃了。第二日,阿花便捧着铜钱来还她…手腕儿上还带着淤伤… 男人的眼睛一天天见好,就快看得见了,却来了几个官爷,男人便要跟他们走。临走前,让人送了五十两白银来,给蜜儿当做谢礼。 蜜儿动了动嘴角,却什么也没说,收了那银子下来。 谁跟钱过不去呀?她独自一人也能过活。 ** 明煜生来便是帝王手上的刀,十八般酷刑下酒,杀人饮血为乐。 可自打从甜水巷里回来,他忽觉刀尖上的人血黯然失色,比不上蜜儿做的饭菜秀色可餐。刑犯的惨叫索然无味,不如那小丫头一声“明哥哥”。 冬日里寒,他总想着那丫头睡觉喜欢打被子… 新春将至,他忽的发现那杜郎中的儿子想娶了蜜儿,贪图那本药膳医谱… 夜半三更,他掀被而起,溜进了蜜儿的小院,又寻去了她的小砖房:“我娶你。” 【甜心妹妹.甜品铺子京城酒楼双料老板娘 x 落难被救.假上门夫婿.真禁军大都督.很凶那种(嗷呜)】 【架空大明】 【文案已经截图留档,请相互尊重-08/10/2020】 疯魔(7) 疯魔(8) 疯魔(9) 迷花不事君(1) 迷花不事君(2)-20个红包 迷花不事君(3) 迷花不事君(4) 迷花不事君(5) 迷花不事君(6) 佳人笑(1) 佳人笑(2) 佳人笑(3) 佳人笑(4) 佳人笑(5) 佳人笑(6) 佳人笑(7) 佳人笑(8) 佳人笑(9) 佳人笑(10) 佳人笑(11) 帘卷半(1) 帘卷半(2)—圣诞快乐,评论有红包 帘卷半(3) 帘卷半(4) 帘卷半(5) 帘卷半(6) 帘卷半(7) 帘卷半(8) 帘卷半(9) 燕双归(1) 燕双归(2) 燕双归(3) 燕双归(4) 燕双归(5) 燕双归(6) 燕双归(7) 燕双归(8) 燕双归(9) 燕双归(10) 燕双归(11) 燕双归(12) 燕双归(13) 燕双归(14) 君远行(1) 君远行(2) 君远行(3) 君远行(4) 君远行(5) 君远行(6) 君远行(7) 君远行(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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