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无双》 第1章 刀 第1章 刀 夕阳西下,锦衣卫北政府司衙门的演武场笼罩在暮色之中,两条穿着飞鱼服的人影相对而立。 左边是个三十多岁左右的中年人,五官如同刀砍斧削般棱角分明,鬓边的白丝、眼角的鱼尾纹和下巴上刚剃不久又长出的胡茬让他身上带着几分沧桑之色。 右边那人则明显是个少年,看样子最多也就十五六岁,虽然穿着飞鱼服握着绣春刀,但那张脸上毫无肃杀之气,文质彬彬的反倒显得像个书生。 “准备好了吗?” “さあ。”(来吧。) 听到那少年口中冒出一句日语,中年人眉毛轻皱了一下,下一刻,他刀势一展,身体如离弦之箭般射出。 而那少年也毫不示弱的挺刀迎上,两人的身形如猿猴般跳跃交错,如蝴蝶般上下翻飞,手中的绣春刀时不时交击在一起,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 突然间,少年的身体猛地前冲,几乎要钻进中年人的怀里,两人之间一串让人眼花缭乱的动作,随后双肩互撞,突兀的分开。 左边中年人持刀一个旋转,将刀柄向外的横在自己胸口,做出防御的姿势,而右边的少年则踉跄退出数步,用一只手捂住胸口咳嗽了两声,脸上也显出一丝痛苦之色。 “贪功冒进,如果我刚才用的不是刀柄而是刀锋,你现在已经死了。”中年人缓缓的站直了身体,表情也逐渐松弛了下来。 “先ほどは小さなミスをしただけです,もう一度来たら、私はきっと勝つことができます。”(刚才只是一个小失误而已,再来一次的话我一定能赢。) “战场上搏命,死生就是一瞬间的事儿。”中年人瞥了少年一眼:“不是所有事情都能给你再来一次的机会的。” “あなたがそう言うと知っています。”(就知道你会这么说。)少年耸了耸肩,将绣春刀插回刀鞘之中。 “你能不能好好说话。” “师父,不是你让我学日语的吗?”那少年一摊手,口中的日语变成了中文,语气却显得很无辜:“你还说为了做卧底时能不露出马脚,平时的生活中就要一直说,要说到能够张口就来,不假思索为止。” “小兔崽子,怎么总有自己的道理?”中年人笑骂了一句,不过看他的语气表情,显然对自己这个徒弟还是颇为喜欢的,并没有真心责怪。 “皇上的旨意已经下来了,咱们朱雀旗小队明天就要出发前往镇江府,这次的任务很危险,尤其是你,所以如果有什么未了结的事或是放不下的人,趁早打个招呼。” “师父,你这是让我提前交代遗言啊?”少年长长的伸了个懒腰,笑眯眯的说道:“我倒是想有,只可惜咱们锦衣卫的规矩是无父无母无妻无儿,这样才能说走就走,了无牵挂啊。” “行,如果没什么要说的,那你就回去休息吧。”中年人冲少年挥了挥手:“明日卯时在这儿集合,别迟到了。” “好嘞,师父。”少年似乎心情不错,看上去丝毫没什么负担,大大咧咧的给中年人行了个礼,转身往衙门外走去。 看着少年离去的背影,唐啸皱了皱眉,突然喊了一声:“林佐!” “哎?”少年转身:“师父,什么事儿?” “我……”唐啸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叹了口气:“算了,没什么,你休息去吧。” “是,师父。” …… 目送林佐离去后,唐啸简单的收拾了一下东西,也离开了北镇抚司。 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而他的身形如同黑暗中的狸猫,熟悉的在小巷中穿梭,片刻后,停在了一处看上去很普通的民居前。 在警惕的打量了一下四周,确定没有人跟踪之后,唐啸推门而入。 屋子里有盏昏黄的油灯,一个面有病容的年轻妇人正在灯下缝补着衣裳,看到唐啸后脸上露出惊喜的表情,主动迎上前来。 “回来了。” “嗯。” “今天怎么有空过来?” “今天……”唐啸欲言又止。 “爹!”满含稚气的声音响起,一个六七岁的男孩光着脚从里屋跑了出来,看上去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样。 “正儿!”唐啸脸上露出了柔和的笑意,一把将男孩抱进怀里,在他脸上亲了一下,坚硬的胡茬刺得男孩一阵躲闪,随后咯咯咯的笑了起来。 而那妇人也在旁边笑着,体贴的把鞋子拿过来给那孩子穿上:“小心别着凉。” “正儿,想不想爹?” “想。” “好儿子!爹给你带了礼物。” “什么礼物?” “你看!”唐啸将手背到身后,再伸出时,手上已经握了一柄木刀。 “哇!”男孩眼中露出惊喜的光芒,伸手将木刀接过去,迫不及待的抽出刀鞘,第一眼就看到了刀刃上醒目异常的四个字——国士无双。 “跟爹的刀一模一样哎。” 男孩高兴的拿着刀做了几下劈砍的姿势,甚至装模作样的挽了个刀花,随后看着唐啸,说道:“等我长大了,也要像爹一样,当一个锦衣卫。” 听到这话,唐啸愣了一下,随后问道:“为什么?” “因为我也想像爹一样威风。” 那还挥舞了一下手中的木刀,烛火的光芒跳跃在他的眼中,显得忽闪忽闪的。 听到儿子的话,唐啸突然沉默了,而那男孩兀自喋喋不休:“爹,下次再帮我做一件飞鱼服吧,还有你的腰牌,我也想要一面。” “那可不行,伪造锦衣卫的腰牌可是要杀头的。” “我就偷偷的玩一下嘛。”男孩撇了撇嘴,显得有些委屈。 “好了,正儿,你该去睡觉了。”那妇人走过来,对男孩说道。 “可我还想和爹玩。” “听话,正儿,爹累了,要休息了。” “哦。”男孩懂事的点了点头,将木刀放下,仰起脖子看着唐啸说道:“爹,那你明天教我刀法好不好?” “好。”唐啸微笑着点了点头,看着男孩一蹦一跳的跑回卧室中,而那年轻妇人也跟了进去。 厅内就只剩下唐啸一人,他若有所思的在椅子上坐下,脑海中浮现出白天时的画面。 …… “皇上有旨,让咱们锦衣卫派人去一趟镇江府,查一下河道官员与江贼勾结贪腐之事,你愿意去吗?” “卑职愿往!” “那帮江贼都是亡命之徒,这差事可危险的很呐。” “若不是危险的差事,又何须我们锦衣卫?卑职一定尽心竭力,肝脑涂地以报答……” “这些空话就别说了,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要派你去?” “卑职不知。” “一是因为你能办事,让你去我放心,二是因为你是聪明人,懂得看破不说破的道理。” “大人……请大人明示。” “也没什么好明示的,差事一定要办的漂亮,要人赃并获,人呢我死活不论,脏嘛,先统一运到衙门里,由我清点造册后再一并上报,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卑职……明白。” “好!这件差事办好了,我给你请功升官,办得不好,自己提头来见。” “卑职遵命。” …… “有心事?”耳边突然传来了妇人的声音,打断了唐啸的思绪。 “没什么。”唐啸摇了摇头,握住了妇人的手:“正儿睡着了?” “嗯。” “辛苦你了,你咳嗽的毛病好些了吗?” “吃了大夫开的药,这两天已经好多了。” “那就好。”唐啸点了点头:“这两天我要去镇江府一趟,查个案子。” “嗯。”妇人温柔的在唐啸身边坐下:“去多久?” “不知道。” “什么时候出发?” “明天一早就走。” “很危险吗?” “还好吧。”唐啸无奈的笑了笑:“我会小心的。” 他停顿了一下,又说道:“锦衣卫的规矩是无父无母无妻无儿,所以如果我有什么不测,你就……” “我就带着正儿离开京城,找个乡下隐姓埋名。”那妇人嗔怪的白了他一眼,伸手捂住他的嘴:“你都说过很多次了,我都快背下来了,再说出发前说这些,不吉利。” “我只是不放心而已。”唐啸苦笑了一下,心中有些感动,轻轻伸手将那妇人揽入怀中…… 第2章 大鱼 第2章 大鱼 一条大船沿着长江顺流而下,此刻正值深秋,江两岸山峦重叠,满目金黄,风吹过,无数枯叶打着旋儿的飘落在江水质中,别有一番萧瑟之意。 唐啸站在船头,举目远眺,若有所思,突然开口吟道:“何处望神洲?满眼风光北固楼。千古兴亡多少事?悠悠,不尽长江滚滚流!年少万兜鍪,坐断东南战末休。天下英雄谁敌手?曹刘。生子当如孙仲谋!” 这首《南乡子·登京口北固亭有怀》乃是南宋大词人辛弃疾的作品,当时他正担任镇江知府,于登临京口北固亭时触景生情,有感而作。 这首诗抒发了一种渴望像古代英雄人物那样金戈铁马,收复旧山河,为国效力的壮烈情怀,颇为符合唐啸此时的心境。 不过一个不太合时宜的声音从下首传来:“师父,这句天下英雄谁敌手写的有点霸气哈,挺配咱们锦衣卫的。” 说话的正是林佐,这小子嘴上叼着一根不知从哪儿拽下来的草茎,把双手枕在头后,闭着双眼靠在船舷上晒太阳,一副懒散模样。 看到徒弟这幅样子,唐啸无奈的摇了摇头——这小子其他方面都好,唯一的缺点就是无论做什么都显得满不在乎,大大咧咧的总让人有点放心不下。 他索性也走到林佐身旁坐了下来,一边望着江两岸的群山,一边问道:“知道我为什么要你学习日语吗?” “知道,不就是做卧底吗?”林佐还是那副满不在乎的口气。 “嗯。”唐啸点了点头:“近两年来,江浙沿海一带河盗江贼肆虐,不仅袭击过往船只,更有甚者还与一些贪官污吏勾结,伺机上岸肆扰,而据我们得到的情报,这伙江贼以东瀛倭寇为主,他们的首领名叫柳生一郎,为人心狠手辣,手下聚集了一帮亡命之徒。” “之前官府也对这帮江贼进行过围剿,只可惜他们滑溜得很,一有风吹草动便逃之夭夭,等到局势平静之后又卷土重来,所以收效甚微。” “前不久,我们得到情报,说那帮江贼在镇江府附近出没,并且和镇江漕运上的官员勾结,但是我们并不知道匪首柳生一郎是否也在这里,为了能够一网打尽,我才决定派你潜入那帮江贼的内部,探查敌情。” “这件事十分危险,万一你露出马脚,后果不堪设想,所以你绝对不可以掉以轻心,若事不可为,也不必强求,我们……” “好啦,师父,你就放心吧。”林佐睁开了眼睛,笑着打断了唐啸的话:“我又不傻,这掉脑袋的事情我拎得清。” “如果你觉得太危险不想去,我也可以想别的办法。” “算了吧,我不去,万一没完成差事,师父你拿什么对上面交代?”林佐笑了起来:“师父,五年前是你把我从死人堆里救出来的,足可见我这条命够硬,阎王爷想收走可没那么容易。” 这一次,唐啸没有接话,而是盯着林佐看了一会儿,这才点了点头,说道:“总之一切小心。” “是,师父!” …… 十日之后,镇江府运河口上游,一条商船静静的停靠在河中央。 不过如果仔细观察的话,就会发现这条商船和一般的商船有些不同,甲板和船舷上站着的船员个个身材魁梧,眉眼之间都有一丝狠厉之色,腰间也都鼓鼓的,像是藏着武器。 如果再眼尖一点,可以看见有几个敞着衣服的船员胸口,都纹着一个巴掌大小的鬼脸图案,看上去有些狰狞。 此刻在商船内部的一个房间内,两个人正对坐饮酒,左边那个头发稀疏,满面油光,一副被酒色掏空的模样,右边那个则面色阴鸷,留着一抹小胡子。 “柳生一郎阁下,听说你上次收获不错啊。” “那还不是全靠吴大人的帮助,为我们提供信息,否则事情怎么会如此顺利。” 阴鸷男的中文说的有些生硬,一边说一边站起身来,打开了旁边的一个箱子。 一股珠光宝气从箱子里散发出来,耀的吴大人不自觉的眯了一下眼,眼角的肌肉也忍不出颤抖了一下。 “吴大人,按照之前的约定,这是您那一份。”柳生一郎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笑道:“请过目。” 吴大人下意识的咽了一口口水,站起来走到箱子前,捞起一串珠宝观察了一下成色,随后脸上渐渐露出了笑容。 “柳生一郎阁下果然是诚信之人。” “过奖,中国有句俗话叫‘人之所助者,信也’,我深以为然。” “看不出柳生一郎阁下竟然对中国的文化如此精通,佩服。”吴大人将那串珠宝放回箱子里,笑道:“如今镇江府运河一带防务由我统领,我们若是能长期合作,油水可是丰厚的很呐。” “那当然。”柳生一郎也笑了,端起酒杯说道:“全靠吴大人提携,我敬您一杯,请!” “请!” 两人碰杯,一饮而尽。 而两人都没有注意到,旁边窗户上的一个小孔洞中,露出了一只窥探的眼睛。 …… “好家伙,人赃并获,这次可逮着大鱼了。”林佐在心里念叨了一句。 此刻他手上端了一壶酒,正猫着腰,屏住呼吸将眼睛贴在窗户上,屋内发生的事情被他尽收眼底。 如果有曾经认识林佐的人见到此刻的他,恐怕是很难认得出来了——原本的书生气少年,此刻俨然变成了一个满脸络腮胡,脸颊上满是麻子的大汉,尤其是从他敞开的衣襟处也能看到一个狰狞的鬼脸纹身,看起来和其他船员毫无二致。 自从三天前乔装打扮混上这艘船之后,林佐就一直在等这样的机会,这三天里他一直小心翼翼的隐藏自己的身份,也许是因为演技出色再加上一点点运气,倒真的没有露出什么马脚。 而现在,他终于得到了自己想要得到的信息——匪首柳生一郎和跟他勾结的官员就在这艘船上,只要把消息传出去,就有希望将这伙人一网打尽。 想到这里,林佐心情也变得有些激动起来,然而就在此时,一个狠厉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何者ですか?”(什么人?) 第3章 自己人 第3章 自己人 林佐骤然转身,发现一个倭寇江贼正站在背后几米的地方,凶巴巴的盯着自己,手也按在腰间的刀柄之上。 与此同时,耳边听到房间里传来的匆忙的脚步声,显然是柳生一郎和那个吴大人也被惊动了。 “興奮しないでください,内輪の人。”(别激动,自己人。)林佐不假思索的说道,同时手心里已经捏了一把汗。 这船上全是江贼,数量少说也有几十个,要是这会儿露出马脚,那可真是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不知道是因为他的日语比较纯熟的缘故,还是他的表情镇静而真诚,亦或者他胸口处的纹身起作用了,总之那个江贼闻言后倒是没再怀疑,手也从刀柄上移开了。 “何が起きましたか?”(发生了什么?)房间的门突然被推开了,柳生一郎皱着眉走了出来,看了一眼二人。 “何もありません。”(什么都没有。)林佐抢着答道,同时将手上端着的酒壶递了过去:“柳生君、ご注文のお酒です。”(柳生君,这是您要的酒。) 说话间,他的手指从壶口划过,一颗米粒大小的药丸神不知鬼不觉的被他丢进了酒壶之中。 而柳生一郎显然并没有发现他的小动作,伸手接过酒壶,说道:“行きましょう,警戒してください。”(去吧,注意警戒。) 看着柳生一郎拿着酒壶返回房间,并把房门带上,林佐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只觉得后背全都汗湿了,被江风一吹显得凉飕飕的。 为了安全起见,继续偷听是不可能的了,不过总算是有惊无险。 那颗下在酒壶里的药是强效的蒙汗药,听说柳生一郎武功很高,为了防止意外,先把他麻晕了再抓捕,免得出什么纰漏。 现在只要计算时间,等药效发作就好。 …… “柳生一郎阁下,发生了什么事吗?”看见柳生一郎返回,吴大人略有些紧张的说道。 “不必惊慌,没什么事。”柳生一郎冲他挤出一丝安慰的笑容,说道:“此处很安全,吴大人可以放心。” “那就好。”吴大人明显松了口气。 “吴大人,我再敬您一杯?”柳生一郎拿着酒壶,示意道。 “不必了,我有点不胜酒力。” “既然如此,我就不勉强了。”柳生一郎随手将那壶酒放在旁边的桌子上,端起一壶绿茶给自己和吴大人倒满两杯,随后说道:“我就以茶代酒,再敬吴大人一杯。” “请。” …… 林佐在心中默默的计算着时间,大约过了一炷香的时间,他悄悄来到了船舷一侧,再三确认四周无人之后,冲着河岸的方向发出了两声布谷鸟的叫声——“布谷,布谷。” 四下无人,声音顺着江风,传的很远。 与此同时,河岸上的密林之中,突然影影绰绰的冒出许多人影。 “大人,林佐发出信号,柳生一郎就在船上。”一位手下对唐啸禀报道。 “嗯。”唐啸点了点头,眉宇间闪过一丝喜色:“所有人给我听好了,待会儿务必将这伙江贼一网打尽,务求不放过一条漏网之鱼,尤其是那个柳生一郎,绝不能让他跑了。” “是,大人。” “行动。”唐正举起拳头,张开五指又握紧,向着河中心商船的方向做了个手势,身后的手下们心领神会,纷纷分散开来,四周响起一连串鞋底和树枝枯叶摩擦的“沙沙”声。 与此同时,宽阔的运河河面上,一条红船正顺流而下,距离柳生一郎的商船越来越近,红船上竖着一杆旗子,上面写着“救生”两个字。 看到这条红船,商船上的江贼们并没有太大反应,因为这种红船代表着“红船救生会”,是镇江府附近一些志愿者们组织的协会,专门负责打捞沉船和水上救生事宜,算是镇江府水道一抹常见的风景。 眼看那艘红船顺流而下,距离商船越来越近,然而就在双船交错的瞬间,红船的船舱中突然窗户大开,十余只勾爪猛地飞出,抓住了商船的船舷。 数十位身穿飞鱼服的锦衣卫从船舱中冲出,手中挥舞着绣春刀,脚下以勾爪借力,向着商船上跃去。 与此同时,另一侧的河岸上猛地响起一阵鼓声,数百名锦衣卫从树林中冲出,张弓搭箭,对着商船上的江贼们发起了射击。 因为事出突然,江贼们事先毫无防备,顿时乱了手脚,好几个江贼第一时间中箭,惨叫着翻过船舷掉入水中,溅起一大片浪花,剩下的也阵脚大乱,在船上狼奔彘突,乱作一团。 船舱中,柳生一郎骤然站起,狠狠的将手中的茶杯砸在地上,一把推开窗户。 窗外的情况让他心凉了半截。 “柳生一郎阁下,出什么事了?”吴大人明显慌了手脚,一把抓住柳生一郎的衣袖:“你刚才不是说这儿是安全的吗?怎么会突然冒出来这么多锦衣卫?” “松手!”柳生一郎从牙缝中冒出两个字,转身欲走。 “救我啊,我不能被锦衣卫抓住的,快,快开船,带我走……” 吴大人还在歇斯底里,但柳生一郎显然已经没了耐心,狠狠的一甩袖子,吴大人顿时跌了出去,脑袋撞在桌角上,发出“咚”的一声。 不顾捂着脑袋哭爹喊娘的吴大人,柳生一郎直接冲出船舱,大声冲着手下喊道:“反撃して、彼らにください。”(反击,杀了他们。) 看到首领出现,那帮江贼们仿佛有了主心骨,纷纷抽出武器,开始和上船的锦衣卫门展开搏斗。 而同一时间,江岸上的唐啸皱了一下眉——此时江贼们和锦衣卫们战斗在一起,再继续放箭的话就很容易伤到自己人。 他猛地举手在头顶挥舞了一下,示意大家停止放箭,随后大声说道:“所有人迅速登船,给我抓活的!” “是!”身后响起一片回应声,上百名锦衣卫奔向江边,跳上事先准备好的小船,向着河中心的商船划去…… 第4章 老子是锦衣卫 第4章 老子是锦衣卫 乒乒乓乓的刀剑相击声在四周响起,时不时飙出一两声惨叫声,整个商船上笼罩着一股厚重的血腥气。 这帮江贼都是亡命之徒,知道被锦衣卫捉住也是个死,所以垂死挣扎,格外拼命。 同样的,锦衣卫门也不会手下留情,所以大家很快就杀红了眼,至于留活口啥的,现在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而这时候林佐发现自己有些尴尬,此刻的他完全是一副江贼的打扮,这要是死在自己人手上,那该多冤枉? 考虑到这一点,他根本没有加入战团凑热闹,而是在船舱里绕了一圈,回到了之前柳生一郎和吴大人密谋的房间。 第一眼就看到之前的酒壶正放在桌子上,林佐下意识的拉起来摇晃了一下,眉头皱了起来。 里面的酒还是满的,这么说柳生一郎并没有喝到其中的蒙汗药,难怪他现在还生龙活虎的。 紧接着,他注意到那个吴大人,后者正捂着脑门瘫在地上呻吟着,额头上肿起了一大块,估计现在还是懵逼的。 林佐愣了一下,嘴角露出了一丝邪笑——这家伙也算是一条大鱼,上头一直怀疑有官员和江贼私下勾结,贪赃枉法,却苦于没有证据,这下可好,抓了个现成的。 要是运气好的话,还能顺藤摸瓜,揪出后面的一串。 这可是个“宝贝”,不容有失。 一念及此,林佐连忙上前将吴大人扶起,关切的问道:“吴大人,您没事吧?” “疼……疼……”吴大人撞得晕晕乎乎的,下意识的说道,等到一睁眼,看见林佐胸口那个狰狞的鬼脸纹身后,心中顿时涌起了一股强烈的求生欲。 “救我,救我啊!”吴大人一把攥住林佐的手,恨不得当场给他跪下了。 “吴大人放心,我就是来救你的。”林佐一脸真诚的说道:“跟我来吧。” 拖着跌跌撞撞的吴大人,躲开那些正在激烈拼杀的战团,林佐一路来到船舷旁,指着下面的滔滔江水,对吴大人说了三个字:“跳下去!” “啊?”吴大人傻眼了:“我不会游泳。” “放心,有我呢。” “不……不……”吴大人脸色惨白:“我怕水,太危险了。” “想活就跳下去,想死我也不拦着。” “这……这……”吴大人嘴唇嗫嚅这,脑门上豆大的汗珠一颗颗的往下掉。 而就在这时,一个杀红了眼的江贼嘴里哇啦哇啦的狂叫着,举着刀冲了过来。 “興奮しないでください,内輪の人。”(别激动,自己人。)林佐掀开胸口的衣服,露出鬼脸纹身,大声喊道。 那个江贼眼中露出一丝迷茫,随后点了点头,转身想走。 然而就在他刚把头扭过去的瞬间,林佐闪电般的出手,一记手刀切在他的脖子上。 后者一声不吭的软倒了下去。 “你……你这是干嘛?”吴大人又惊又怒的问道。 “哪来这么多的问题?”林佐一把抓住吴大人的衣襟,将他的身体扭过去,随后一脚踹在后者的屁股上。 “下去吧。” “啊!”一声惨叫,吴大人肥硕的身体在空中划出一道完美的抛物线,扑通一声砸进水里,随后开始手忙脚乱的挣扎了起来。 而林佐嘿嘿一笑,也跳上船舷,一个猛子向江水中扎了进去。 …… “くそっ、くそ。”(该死的。)柳生一郎大声的咒骂着,疯狂的挥动着手中的太刀,在人群中来回冲杀着。 但是在这样的局面下,一人之勇对于整个战局而言于事无补,随着越来越多的锦衣卫架着小船靠近商船,然后向甲板上攀援而上,江贼们已经被压缩成了一个小圈,时不时有人受伤倒下,然后被擒拿。 趁着战局的间隙,柳生一郎抽空扫视了一下四周,发现败局显然已经无法逆转,对于他这样的江贼而言,杀身成仁什么的只是个笑话,和手下同生共死也从来不是会思考的选项,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才是他们信奉的真理。 现在不走,就真来不及了。 就见柳生一郎猛地挥刀,逼退了身前的一个锦衣卫,随后一个鹞子翻身,跃上商船的桅杆,双足一点,整个人向着江中心跃去。 人在半空之中,他突然双手伸开,扯动衣服上的一处机关,顿时在他背部和肋部连接的地方,弹出了一层薄薄的膜,膜的另一端连接在他手臂上,就像背后多了一双翅膀。 柳生一郎就像一只大蝙蝠一样,借着江风,向着岸边的方向滑行出去。 而船上的锦衣卫们面对这一幕,只能是一筹莫展。 江岸上只有唐啸一人,远远的看见柳生一郎滑翔而来,唐啸毫不迟疑的飞身上马,紧追而去。 …… 林佐拖着死狗一样的吴大人游到岸边,拽着衣领将他拖上了岸。 吴大人被江水呛的双眼翻白,扒在地上干呕了一会儿,才算缓过来。 “兄弟,多谢你了。” “不客气。” “你放心,救命之恩我一定会报答的。” 吴大人一边说,一边下意识的抬起头来,结果整个人突然愣住了。 刚刚救了他的这个江贼,胸口的纹身被水一泡居然褪色了,黑漆漆的颜料糊在一起,不仅一点都不狰狞了,反而显得有些喜感。 “你的纹身……怎么……” “哦,这个啊。”林佐顺着吴大人的目光,低头看了胸口一眼,甚至用手捻了一下胸口的颜料,发现手指上全是黑渍。 “那该死的奸商,居然骗我说这颜料是防水的,看我待会儿不找他算账!” “你……你……难道是……是……”吴大人结结巴巴的问道,整个人不可遏制的颤抖了起来。 “恭喜你,猜对了。”林佐笑着撕下脸上黏着的胡须,笑着对吴大人晃了晃:“老子是锦衣卫!” 后者嘴角一阵抽搐,突然转身,手足并用的想要跑,不过才爬出去几米,一记手刀已经准确的落在了他的脖子上。 吴大人双眼一翻,身子软软的晕倒了下去。 第5章 国士无双 第5章 国士无双 天空中,柳生一郎借助着蝙蝠翼滑翔。 地面上,唐啸策马紧追,同时在马背上张弓搭箭,瞄准天空中的柳生一郎一箭射去。 弓弦声响起,箭支在空气中穿梭而过,发出“嗖”的一声。 面对来箭,半空中的柳生一郎无可借力,只能勉强扭了一下身体,那支箭擦着他的腰飞过,穿透了背上的蝙蝠翼,并且扯开了一个大口子。 柳生一郎顿时失去了平衡,歪歪斜斜的从天空中坠落下来,借着下坠的前冲力,在地上一个前滚翻,再站起来时手中已经握紧了太刀,摆出严阵以待的姿势。 而唐啸也已经拍马赶到,双足一蹬,人从马鞍上飞起,稳稳的落在地上,随后“蹭”的一声抽出腰间的绣春刀,刀尖指着柳生一郎。 两人之间相隔五米左右的距离,冷冷对峙。 “你是谁?” “你不需要知道。” “能否放我一马?” “不行!” 两句简单的对话后,两人都不再开口,柳生一郎握刀的手背上,青筋逐渐浮现,而唐啸的眼神也开始逐渐锐利起来起来。 突然,两人同时前冲,太刀和绣春刀狠狠的劈在一起,密集的叮叮当当声响起,夹杂着拳脚破风的声音。 兔起鹘落之间,两人已经交手了数十招。 不知是不是因为刚刚大战了一场的缘故,柳生一郎越打越觉得力不从心,他已经冒险抢攻了数次,然而对面那个锦衣卫就像海水中的礁石,任凭海浪如何拍击,依旧岿然不动,甚至还抓住他招式中的破绽,在他的大腿上留下了一道伤口。 再这么打下去,自己的处境恐怕会越来越艰难。 要是等到船上那些锦衣卫赶过来,自己今天就彻底交代在这儿了。 一念及此,柳生一郎猛地一咬牙,左手在衣襟处拂过,随后隐蔽的一挥手,掌心中突然飞出数枚黑黝黝的忍者镖,冲着唐啸打去。 这一下极其突然,不过唐啸的战斗经验还是很丰富的,知道这帮江贼会狗急跳墙,所以一直在小心提防着。 眼看忍者镖朝着自己的面门飞来,间不容发之际,他将手中的绣春刀挡在身前,急速挥舞。 就听乒乒乒一连几声,火星四溅,那几枚忍者镖全都被他挡飞了出去。 抓住这难得的机会,柳生一郎转身往远处逃窜。 然而他本就体力不足,再加上刚才腿上又受伤,速度大大受到了影响,跑出去没多久,就听到后面唐啸追赶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柳生一郎心中升起一丝绝望的情绪,然而就在此刻,他看见不远处的河滩上,一男一女两个五六岁的孩童正在玩耍,看样子应该是兄妹俩。 柳生一郎不假思索的冲了过去,一把抓起那个女孩,用左手牢牢的勒住了她的腰,将其揽在自己怀里。 而那个男孩冲过来想救自己的妹妹,却被他一脚踢飞了出去,摔倒在数米之外,手按住胸口爬不起来,嘴角也留下一丝血迹。 “站住!”柳生一郎转身冲唐啸吼道,同时将手中太刀横在了女孩的脖子上,直到这时,小女孩才哇的一声哭出来。 看到这一幕,唐啸忍不住放缓了脚步,两人之间只隔了十米不到的距离。 这帮江贼都是心狠手辣之人,唐啸毫不怀疑他能对一个无辜孩子下得去手。 可要是为了救这个孩子而放跑了这个匪首,那就是放虎归山,要不了几年,江贼们就会卷土重来,到那时受害的百姓又何止一个? “不想这孩子死的话,就把刀扔了。”柳生一郎歇斯底里的喊道,手中的太刀微微用力,那小女孩的脖子上顿时有一道殷红的鲜血留下。 唐啸咬了咬牙,有些不忍心,然而这时候扔掉手中的兵刃并不是明智的做法,这匪首柳生一郎为人凶残狡诈,自己有兵刃在手还能震慑于他,要是没有了兵刃在手,天知道他会做出什么事来。 “冷静!一定要冷静!”唐啸在心中对自己说道,同时脸上尽量表现出一副毫不在意的表情出来。 “用一个孩子威胁我,你是不是傻子?”唐啸指了指自己身上的飞鱼服,说道:“锦衣卫的做事风格没听说过吗?你觉得我会在乎一两个普通人的性命?” 听到唐啸的话,柳生一郎明显愣了一下,似乎开始在心中评估起这个人质的价值。 而唐啸趁热打铁,又继续说道:“我看你也算是个人物,所以破例给你一次机会,只要能接住我十招,我就放你离开。” 这个提议明显让柳生一郎有些心动,不过让他放开好不容易找到的人质继续战斗,他又觉得有些不甘和胆怯。 “不,我承认我不是你的对手。”他咬牙说道:“但是你想杀我也没那么容易,大家何必闹个两败俱伤?” “不想两败俱伤的话,你也可以束手就擒。” “你这是逼我去死。”柳生一郎犹豫了一下,突然说道:“我有钱,很多很多的钱,足以买我的命,你可以开个价。” “锦衣卫不跟贼寇做买卖。”唐啸直接打断了他。 “别天真了,你以为你们锦衣卫有多干净?”柳生一郎冷笑着说道:“有些人拿钱拿到手软,出来拼命的都是你们这些傻子。” “那又怎样?”唐啸冷冷的看了他一眼,扬起了手中的绣春刀,刀刃上刻着“国士无双”四个字,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这柄刀是我师父赐给我的,当初他赐我刀的时候曾对我说过一句话,我从不敢忘。”唐啸握紧刀柄,一个字一个字的说道:“任他人蝇营狗苟,我自当国士无双!” 这句话说得斩钉截铁,正气凛然,柳生一郎怀里的女孩停止了哭泣,而旁边倒地吐血的男孩也用一脸崇拜的表情看着他。 然而就在这一刻,原本一直在苦苦哀求的柳生一郎突然身形暴起,左手猛地用力,将怀中那个女孩朝着唐啸甩了过去,而他自己则藏在女孩身后,利用女孩的身体做盾牌,急速冲向唐啸。 手中的太刀闪烁着寒光,柳生一郎发出疯狂的嚎叫:“死ね!”(去死吧!) 第6章 可惜没如果 第6章 可惜没如果 眼看那小女孩朝自己飞来,唐啸下意识的伸手去接,而柳生一郎就缩在小女孩身后,挺刀向唐啸刺来。 说时迟那时快,就见唐啸的身体猛地旋转,左手接过孩子的同时,右手中的绣春刀闪电般的砍出,和柳生一郎的太刀对撞在一起。 叮,火星四射。 两人的身体交错而过,柳生一郎回身一掌拍在唐啸的后心,而唐啸则反身一脚,踢中柳生一郎的小腹,两人同时向相反的方向飞了出去。 人在半空之中,柳生一郎左手再次在胸口拂过,掌心中突然多了一枚黑色的忍者镖,利用身体的旋转的力道甩了出来。 这一镖来的又快又急,关键是唐啸手上还抱着个孩子,大大的影响了他的灵活度,所以只能勉强的侧了一下头。 那枚忍者镖擦着他的脸颊飞过,钉在他身后的一棵大树上,在他的脸颊上留下了一道不足三寸长的伤口。 与此同时,林佐拿刀的右手突然对准了柳生一郎,就听一声极其细微的机括声,一根袖珍的箭头突然从他的袖底飚射而出,直射柳生一郎的面门。 这是袖箭,一种绑在手腕上通过机括激发的特殊暗器,平时藏在袖子里,不会引人瞩目,关键时只需要拉动机关就可以发射,威力不俗而又隐蔽。 等到柳生一郎发现时,闪着银光的箭头已经射到了他的眼前。 下一秒,从柳生一郎头顶飙出一道血泉,他也扑通一声倒在了地上。 …… “呼……”唐啸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只觉得后背都被冷汗浸湿了。 高手相争,胜负只在瞬息之间,很可能一个疏忽就将落入万劫不复的深渊,唐啸当差这么多年,同行阴沟里翻船的事情见得并不少。 好在刚才有惊无险,不仅拿下了柳生一郎,还救了这孩子。 他将那女孩放在地上,揉了揉女孩的头顶,那女孩虽然只有四五岁大,但是却很懂事,知道是眼前这个叔叔救了自己,不哭不闹,只是睁着一双大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唐啸。 而他的哥哥则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努力走过来对唐啸说道:“谢谢官爷,救了我妹妹。” “不用谢,小事一桩。”唐啸笑了笑,帮男孩擦去嘴角的血迹。 世人都以为锦衣卫冷血,却不知道他们心中,却也有柔软之处。 “你的伤要找大夫调理一下,不然……”一句话没说完,唐啸表情突然一变,眉头骤然皱起,脚下一个趔趄,单膝跪倒在地。 随后他猛地喷出一口鲜血,几点血沫溅在了那个女孩的脸上,后者一脸的茫然,似乎受到了惊吓,好像又要哭出来。 “哈哈哈哈!”不远处突然传来柳生一郎嘶哑的笑声。 唐啸勉强抬头看了一眼声音传来的方向,只见刚才倒地的柳生一郎正用太刀支撑着身体慢慢坐起,那支袖箭在从他的眼角划过,擦着他的额头划了过去,留下了一道长达四寸皮肉翻卷的伤口。 此刻柳生一郎披头散发满脸鲜血的样子,就像地狱里出来的狰狞恶鬼。 唐啸突然觉得有些遗憾,看来刚才抱着孩子还是影响了自己的准头,袖箭如果能再低上一两寸,保证柳生一郎这辈子再也没有站起来的机会。 实在可惜了。 下一秒,他的身体一软,倒了下去。 “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唐啸嘴角露出了一丝苦笑:“罢了,这都是命!” 身体里的力量正在急速消退之中,疼痛却在与时俱增,血管之中如同有火焰在灼烧。 却没想到柳生一郎的镖上涂着的毒药毒性居然如此猛烈,短短片刻便已经随着血液流遍全身。 留给自己的时间也许不多了。 他躺在地上,看着天空,整个世界似乎都变得冰冷起来,那种冷深入骨髓,眼睛里能看到的光线渐渐的暗了下去。 唐啸开始觉得呼吸困难,就连意识都开始模糊起来,好像已经到了生命最后的瞬间。 曾听人说过,这一瞬间往往会很漫长,漫长到能浓缩人的一辈子,也可能会很短,短到你什么念头都来不及升起。 隐约间,他看到柳生一郎正用太刀杵着身体,努力爬起来,然后一步步踉跄的走向自己。 看来这家伙是想给自己补上一刀吧。 而那两个孩子此时不知哪来的勇气,单薄的身躯居然挡在自己前面,这是想保护救命恩人吗? 唐啸突然笑了,心中多了一丝欣慰。 只可惜他们俩还只是孩子,不仅救不了自己,可能还会把自己的命也给搭进去。 一念及此,他用颤抖的手握紧了手边绣春刀的刀柄,用最后的力气将其移向自己的脖子。 我唐啸一生不弱于人,就算是死,也要死在自己的刀下。 “师父!”远处突然传来林佐熟悉的声音。 唐啸的手突然停住了,而已经距离他不足十米的柳生一郎也停住了脚步,脸上露出了又惊又怒的表情。 以他现在的伤势,根本无法再战斗,现在跑也许还有一丝机会,每多耽搁一秒,逃生的可能性都会降低一分。 一念及此,柳生一郎踉踉跄跄的冲向旁边唐啸的战马,用尽全身的力气爬上马背,手中没有马鞭,他就直接用太刀刺了一下马屁股。 嘶聿聿——吃痛受惊的战马一阵嘶鸣,带着他疯狂的跑向远处。 …… 两条腿的人无论如何追不上四条腿的牲口,所以林佐并没有去追柳生一郎,而是第一时间冲向师父。 看到师父的第一眼,他的心就沉了下去,师父的脸色苍白如纸,从他脸颊的伤口处流出的血液呈黑色,有一种淡淡的腥臭气息。 显然,师父这是中了毒,而偏偏他之前为了上船做卧底,身上并没有带解毒剂。 而且就算有解毒剂,能解得了柳生一郎的秘制毒药吗? 林佐心中升起一股强烈的无助感,跪在师父身旁,捧起师父的头垫在自己的腿上,希望能让师父舒服一点,口中大声的说道:“师父,你坚持住,大夫一会儿就到。” 然而豆大的泪珠已经顺着他的脸颊滑落…… 此刻,他的心中充满了愧疚和自责——如果自己能看着柳生一郎喝下融有蒙汗药的酒,然后再发暗号,也许就不会有之后发生的一切了。 如果自己能再早来一会儿,哪怕只有一会儿,师徒二人联手,柳生一郎也绝对不会有发射毒镖的机会。 如果…… 可惜没如果…… 第7章 心愿未了 第7章 心愿未了 “别哭啦。”唐啸冲林佐笑了笑:“锦衣卫只流血,不流泪。” 而林佐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用力擦了一下眼角,然而下一刻,泪珠却又不争气的涌出眼眶。 “可惜让那个柳生一郎跑了,有机会的话,记得替我报仇。”唐啸一边说,一边将手中的绣春刀塞进徒弟手里。 林佐握紧刀柄,感觉到师父的身体正在变冷,他重重的点头,用斩钉截铁的语气说道:“师父,我发誓,一定要亲手杀了他,为你报仇。” “嗯。”唐啸点了点头,身体开始发出小幅度的痉挛,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师父,你还有什么心愿未了吗?” 听到林佐的问题,唐正突然沉默了,足足过了十秒钟,他才开口道:“你是我最信任的人,我确实……还有件事要拜托你。” “师父,你说。” “我有个儿子,我死之后,要拜托你照顾他。” 听到师父说“儿子”,林佐愣了一下,因为锦衣卫的规矩向来是“无父无母无妻无儿”,这样才能心无挂念的为朝廷办事。 这个规矩师父曾经多次跟自己提过,却没曾想师父自己居然…… 不过这样的念头只是在他心中一闪而过,眼看师父已经目光涣散,气若游丝,林佐毫不犹豫的说道:“师父,你放心吧,他叫什么名字?” “那孩子,他叫……叫……”唐啸半张着嘴,用手死死的抓住林佐的手臂,勉强说出了两个字,随后声音突然哑了。 只见他眼睛直直的盯着林佐,似乎有千言万语想说,然而身体却突然浑身一阵抽搐,从口中涌出大量黑血。 随后,他的身子逐渐软了下去,手指松开,手臂终于无力地垂下。 “师父……” 林佐只觉得自己的世界突然暗了下去。 他是个孤儿,原本流落街头,是师父收留了他并教他练功,后来又把他带入锦衣卫。 这几年里他一直跟在师父身边,算得上是朝夕相处,名虽为师徒,情却逾父子。 再危险的活儿,只要有师父在身边,他就不怕。 然而现在,师父走了。 风吹过,几片树叶离开枝头,打着旋儿飘落在林佐身上。 轰隆隆——闷雷声响起,随后一道闪电劈过天空,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的落下。 而林佐就那么跪在原地,任凭雨水将他淋成落汤鸡。 他双肩抖动着,终于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嚎声。 这世上,他再没有亲人了。 …… 此役,锦衣卫朱雀旗在镇抚使唐啸的率领下,歼灭倭寇江贼近两百人,并抓获涉案贪腐官员十余人,江浙沿海以及运河地带的居民无不拍手称快。 消息传回京城,陛下龙颜大悦,参与此役的锦衣卫们皆有奉赏,而林佐因为卧底擒拿贪官有功,被升为百户。 只可惜镇抚使唐啸再也没能回去。 回京之后,林佐便开始着手完成师父的嘱托,他多方查找师父所说的那个儿子,然而锦衣卫的规矩是“无父无母无妻无儿”,而师父显然也知道不遵守规矩的后果,所以没有留下关于那孩子的任何讯息。 直到两个月后,他才因为巧合找到了师父曾经租下来的一处居所,听说那里曾经住着一对母子,只可惜当他赶到那儿时,已经人去楼空。 唯一的线索就这么断了。 …… 时光荏苒,再之后的十年里,林佐因为破案有功,一路从百户升迁,最终接替了师父唐啸锦衣卫镇抚使的职位。 然而他内心一直有个迈不过去的坎,总觉得当初如果自己能够等柳生一郎喝下融有蒙汗药的酒后再发信号,也许师父就不会死。 自责让原本开朗的他变得沉默寡言,脸上很少再有笑容。 十年间,有两件事情让林佐一直耿耿于怀,从不敢忘。 第一件事是为师父报仇。 第二件事是找到那个孩子。 可惜这两件事,他一件都没有做到。 …… 明嘉靖三年。 “昨日圣上收到了一封奏折,镇江府漕运监工统领苏山河上书称近来漕运出现贪腐迹象,江贼又死灰复燃,屡屡骚扰江浙运河沿海地区,民众恐慌情绪高涨,开始疯狂的拜祭河神,林镇抚使,你怎么看?” 听到“镇江府”三个字,林佐的心里莫名的颤了一下。 “禀大人,漕运是事关国家安定的大事,江贼骚扰以及民众恐慌也都不可疏忽,卑职愿往镇江府,为大人分忧。” “如此甚好,不过我记得十年之前镇江府西津渡一役,你也参与其中,而且当时牺牲的镇抚使唐啸正是你的师父。” “是。”听到师父的名字,无数回忆突然涌入脑海,让林佐心中百味杂陈。 “唐镇抚使英年早逝,可惜了,不过……” “大人,不过什么?” “不过当年他毕竟没有拿住匪首,这才给了那伙江贼死灰复燃的机会,听说那个匪首柳生一郎经过上次一战之后,变得更加狡猾和谨慎,手下江贼们轻易不靠岸,而且和一些官员有所勾结,互通信息,我怕你过去之后难免打草惊蛇,到时候想抓他们就更难上加难。” “大人放心,这次卑职愿微服前往,探查消息,待有十足的把握之后才会动手,务求将那伙江贼一网打尽。”林佐停顿了一下,说道:“若再放跑了柳生一郎,卑职愿提头来见。” “有你这话我就放心了,既如此,这件差事就交给你了。” …… 第二日,林佐离京。 立下了军令状后,他的心态并没有急切也没有不安,反到是很平静。 就像有些人一直坐立难安的期待着做某件事情,担当那件事真的到来时,却有一种莫名的坦然,仿佛命运的车轮就该如此旋转,一切都是冥冥中的安排。 十年了,如果注定不能找到师父留下的那个孩子,至少要杀了柳生一郎,为师父报仇。 沿着运河一路向下,十余日后,林佐终于又来到了镇江府。 坐在船上,看着两岸的青山和绿树掩映中的北固亭,想起十年前来这里时,师父立于船头吟诗的场景,恍如隔世。 与之前不同的是,上次他穿着飞鱼服挎着绣春刀,青涩的脸上永远挂着洒脱的笑容,这一次却穿着一袭长衫扮成了一个读书人,笑容不见了,眼角的却多了些许皱纹,鬓边也长出了稀疏的白发。 沧海桑田,物是人非,不过如此吧。 第8章 叫我唐正好了 第8章 叫我唐正好了 “运河水,万里长,千船万船运皇粮,漕米堆满仓,漕夫饿断肠,有姑娘谁也不嫁摇船郎……” 伴随着丝竹之音,船上的歌姬们轻轻弹唱,明明是反映运河漕工们凄惨生活的歌曲,却被唱成了靡靡之音。 船上的一些商客们觥筹交错,大声谈笑着,一个肥头大耳的酒客喝的醉醺醺的,一把拽住歌姬白嫩的小手,嘿嘿笑道:“不嫁摇船郎,嫁我怎么样?” 从他口中喷出的酒气让歌姬嫌弃的皱起了鼻子,想要抽出自己的手,却被那酒客死死的攥住,想发火却又不敢,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 林佐在一旁冷冷的看着,若是在平时,这种事情他或许会管一管,但现在既然是微服私访,为了掩藏身份,倒是不方便做什么了。 “老兄,这你可就说错了。” 一个有些玩世不恭的声音响起,随后他看见一个年轻人站了起来,走到那个胖客商的背后,拍了拍他的肩膀。 这年轻人大概十五六岁,眼神明亮,嘴角带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容,穿着看起来很普通,腰间却挂着一个刀剑形状的物件,用布缠的严严实实,不知道是故弄玄虚还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嗯?”胖客商回头看了年轻人一眼,下意识的问道:“说错什么了?” “你刚才说不嫁摇船郎嫁你,可你恐怕不知道,这运河上的摇船郎,有些那可是富得流油啊。” 说话时,那年轻人故意压低了声音,一副很神秘的样子,胖客商的好奇心完全被他勾了起来,不自主的放开了歌姬的手。 “真的?摇船郎富的流油?我不信!” “一看你就不是本地人,这里面的门道可多了。” 那年轻人年纪虽小,说话却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再加上天生自来熟,说话时一只手搂着那胖客商的肩膀,看起来就像两个多年的好兄弟。 然而林佐却注意到他的另一只手背在背后,用很隐蔽的动作冲那个歌姬挥了挥,而那歌姬看到手势后也随即会意,冲那少年浅浅的鞠了一躬,随后抱着琵琶离开。 “这孩子有点意思。”林佐在心里想到,忍不住点了点头。 “哎?兄弟,有什么门道你倒是说说啊。”胖客商忍不住追问道。 那少年得意的挑了挑眉毛,随手从胖客商的桌上撕下一条鸡腿,一边吃一边说道:“老兄何必明知故问,这漕运贪腐之事自古有之,你这样见多识广的大老板,还能没听说过?” 一句不露痕迹的马屁让胖客商频频点头,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脸上也露出心领神会的笑容。 旁边另一个客商凑了过来,小声说道:“听说咱这大运河最近可不太平,光咱们镇江府,上个月就沉了好几艘漕运船只,还有人说那群江贼也对咱们这儿虎视眈眈。” 胖客商顿时又来了兴趣,说道:“可不是吗?听说是有人对河神不敬,引得河神发怒,这才掀翻了船只。” “这你们可又有所不知了。”那少年一脸的神秘,眼神警惕的朝四周看了看,压低了声音,说道:“我听说那不是什么河神,而是河妖!” “河妖?”胖客商吓了一跳,碰翻了桌上的碗碟。 “嘘!”那少年将一只手指竖到唇边,示意他小声点,同时从桌上捡了几颗花生米,丢进嘴里。 “真是河妖?”胖客商说话的声音都有些颤抖了:“你可别瞎说啊,触怒了河神,咱们都得死!” “你不信拉倒!”少年给自己倒了杯酒,一饮而尽,随后舔了舔嘴唇,说道:“我可跟你们说,那河妖不是一只,而是一群,长相怪异,在水下来去自如,比鱼儿都灵活。” 说话时,他甚至站起来扭动身躯,模仿出鱼游的姿势。 四周几个客商你望望我,我望望你,都是一副担忧和害怕的表情,然而一个声音突然从旁边传来:“你见过河妖?” 那少年循声望去,发现说话的是也一个年轻人,不过皱着眉沉着一张脸,看上去有点不怒自威的气势。 “没见过,听说过。” “你知不知道,按大明律,妖言惑众是什么罪?” “嗯?请问阁下是?”那少年撇了撇嘴,一副不屑的表情,端起桌上的酒壶准备再给自己倒酒。 年轻人:“镇江府漕运监工统领,苏山河。” 少年的手僵在了半空中,之前的几个客商也都把脑袋缩了回去,不敢再说话。 “哈哈哈,误会,误会!”少年陪着笑脸说道:“我就是随口说说开玩笑的,您别见怪,就当什么都没听到。” 而那年轻人只是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并没有多少什么。 眼看对方似乎没有追究的意思,那少年心中稍微松了口气,赔着笑脸从船舱中走出来,走到那个苏山河看不见的地方后,才对着外面的滔滔江水唾了口唾沫,低声骂了句:“晦气。” 然而就在这时,就听旁边有人问道:“这位小哥,听你的口音,是从京城来的吧?” 少年循声望去,发现问话的是一个书生模样的人,忍不住指了指自己:“跟我说话?” “是啊。”林佐笑了笑,指了指对面的座位:“不嫌弃的话,坐下喝杯水酒,随意聊聊?” “聊呗。”少年耸了耸肩,倒也不客气,一屁股在林佐对面坐下,顺手拿起酒壶给自己倒了杯酒,再次一饮而尽。 “在下林佐,是个读书人,请问小哥贵姓?” “免贵姓唐,就叫我唐正好了。” “听你的口音,是京城人?” “小时候的确在京城呆过。” “那你怎么会来镇江府?” “寻人,我爹在这附近走丢了,我来找找。”唐正瞥了林佐一眼:“你问这么多干嘛?” “没什么,只是看小哥你器宇轩昂,一表人才,所以想跟你交个朋友,顺便打听些关于漕运、江贼、河妖的事情。” 听到林佐的马屁,唐正顿时又得意起来:“看不出来你还挺有眼光的,这些你问我就问对了。” 第9章 河神传说 第9章 河神传说 若是在平时,林佐纵然对这个名叫唐正的年轻人有些好感,也不会有时间跟他闲聊,不过这次他微服前来镇江,倒是正需要从市井之中打探些平时打探不到的消息。 于是他耐着性子跟唐正攀谈起来,开始时他只是想先探探这小子的底,看他是真的知道些什么,还是只是满嘴吹牛皮。 没想到这一谈之下,倒是觉得有些投机,不知道为什么,虽然双方身份地位悬殊,年龄也有差距,但这少年说话很对林佐的胃口,看着他,就好像看到了十年前的自己一样,和他聊聊天,倒觉得心中的压力莫名小了不少。 “我跟你说,这漕运上的事情你尽管问。”唐正一手抓着鸡腿,一手端着酒杯说道:“要是连我都不知道的事,你找别人打听也没用。” “兄弟,有你的啊。”林佐举杯和唐正碰了一下,说道:“你刚才说最近这大运河不太平是因为出了河妖,那么漕运贪腐之事你又是从何得知的?” 唐正将杯中酒倒进嘴里,随后嗤之以鼻的笑道:“这还用问?猜也猜得到啊。朝廷年年给漕运上拨款,可漕运缴上去的粮食却连连减少,下面人穷得糠都吃不上,这钱这粮去哪儿了?” “这么说是有人在其中动了手脚?” “显而易见嘛。”唐正又给自己倒了杯酒:“不仅如此啊,这江贼神出鬼没,总也抓不着,每次咱们的官兵还没出动人家就已经跑的没影了,要说官府里没奸细给他们通风报信,我是不信的。” “兄弟,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这个嘛……”唐正沉吟了一下,看了看四周,压低声音:“告诉你一个秘密,其实我身份很特殊,说出来怕吓着你。” 林佐眼睛一亮:“哦?您是……” 唐正一笑,正要回答,然而整个船体猛地一晃,就像受到了巨物撞击,船舷边上溅起了一大片浪花。 而唐正就坐在船舷边上,要不是他反应够快一下抓住船舷边的围栏,整个人差点儿就要翻出去。 与此同时,船舱里的人乱作一团,桌上的杯盘酒器洒落满地,船头上不知是谁大声喊道:“河神显灵啦!” “河神?”林佐霍然起身,望向船头的方向。 他这次来时也了解了一些镇江府的情况,据说近年来,镇江府的周边河道出了一个神通广大的“河神”,号称顺之则风调雨顺,国泰民安,逆之洪水泛滥,民不聊生。 开始时百姓们也不信,但是不久之后,镇江府附近的河道开始频繁的出现沉船事件,据那些船上的船员们说,是河神驱使水怪掀翻了船只,惩罚那些不敬河神的人。 有些人还信誓旦旦,说看到那些怪兽形如龙蛇,可以轻易吞吃活人,周身覆盖鳞甲,刀枪不入,还能呼风唤雨吗,驱动水火。 这样的消息一传十十传百,很快就在镇江府附近传播开来,而一些所谓的河神信徒也在这时候冒了出来,开始有组织的煽动百姓,号召他们定时拜祭河神。 他们定下拜祭河神的规矩很奇怪,祭品不用瓜果牲畜,而是要用真正的银钱,他们还造册登记百姓们祭祀的银钱数量,对外宣传说祭祀银钱数量越多,意味着对河神越虔诚,而对河神越虔诚,就越能得到河神的护佑。 原本这时候人们还将信将疑,但是河道沉船事件开始愈演愈烈,开始时一个月两三起,到后来四五起,再到后来每个月有近十起,而且据说沉没的船只上都有船员是之前不信河神的,于是一股狂热盲从的风气便开始在镇江府弥漫开来。 那些信徒们每个月都会在西津渡渡口处摆祭坛,做法事,引来大批百姓拜祭河神,就连官府也因为害怕激起民愤而不敢劝阻。 这样的做法让林佐嗅到了一丝不寻常的味道,这些年在锦衣卫当差的经验和直觉,让他觉得这莫名其妙冒出来的河神和镇江府河运贪腐以及江贼肆虐的案子间应该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他将身体探出船舷向下望去,只见江水中的确有几个黑影在急速游动着,目测体长大约一米多,偶尔浮出水面的脊背上可以看到黑色的光滑皮肤,没有鳞片,但却有着一条条颜色各异的花纹,看上去十分古怪。 林佐在脑海里仔细的想了个遍,也没想到有任何鱼类或者水生动物长这个样。 人嘛,总是对不了解的东西心生畏惧,难怪那些百姓们相信河神能够驱使水怪的传说。 就见那几个黑影绕着大船转了几圈,时而潜入水下,时而又半露出水面,伴随着持续不断的咚咚声,就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撞击船只。 船上的一些人已经吓傻了,更有甚者已经跪下,朝着那几个黑影的方向频频磕头,口中祈求不已。 而就在这时,一个身影擎着大刀,分开众人走向船头,一边走一边大声的说着什么。 林佐循声望去,发现那人正是之前船舱里的那个镇江府漕运监工统领苏山河,不知道为什么,他的脸总给林佐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就听苏山河大声说道:“拜什么拜,都起来,什么河神传说都是骗人的。” 而旁边有人立刻反驳道:“胡说,你不信河神是要遭报应的,你自己想死,别连累我们。” “哼,连累你们?”苏山河冷笑了一声:“好,我今天就证明给你们看看,让你们知道真相是怎样的。” 话音未落,他纵身一跃,擎着刀跳入下面的滚滚江水之中。 四周响起一阵惊呼之声,而就在这时,整个船体猛地剧烈摇晃了一下,船舷一侧涌起了数米高的浊浪,浑浊的江水夹杂着泥沙如雨点般落下,就好像水下刚刚发生了爆炸一样。 紧接着,从船舱内传来凄厉的惊呼声:“船底漏啦,船要沉啦!” 原本就乱成一团的局势顿时变得更加不堪,船上一片咒骂之声,都在骂苏山河不敬河神,这下害大家遭了秧。 而就在一片骂声中,林佐敏锐的捕捉到“噗通”一声,像是什么东西落水的声音。 他扭头一看,发现身后原本坐在船舷边的唐正已经不见踪影,再把头伸出船舷向下一望,就见唐正双手挥舞的在江水中挣扎,断断续续的喊道:“救……救命,我不会……不会游泳。” “哎”林佐轻声叹了口气,原本还想静观其变的,但现在……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唐正淹死。 下一刻,他将那柄黑色的油纸伞背在背上,纵身一跃跳入冰冷的江水之中。 第10章 我好像恋爱了 第10章 我好像恋爱了 一个时辰之后,船底漏了个大洞的商船彻底沉没了,而江面上影影绰绰,多了许多在江水中沉浮挣扎的脑袋。 幸好一艘艘红色小船从江岸边驶出,迅速划向商船沉没的方向,上面的救生员们将落水者一一救上船。 镇江府红船救生队的盛名,果然名不虚传。 林佐水性不俗,要是只有他一个人,在水里游上一个时辰应该也不在话下,然而现在身边多了唐正这么个拖油瓶,不会游泳还拼命挣扎,手脚乱蹬乱踹,又是抱腰又是搂脖子,一时间倒让他手忙脚乱起来。 好在不远处红船上的一个倩影似乎发现了这边的状况,从船上跃入水中,就像灵巧的鱼儿一样分开波浪,飞快的游到林佐身边,用一只手帮忙拖住唐正的胳膊,另一只手划水,两人合力才勉强把唐正拽到岸边。 直到这时,林佐才有机会好好喘口气,顺便打量一下这个少女。 只见她大约十六七岁的年纪,皮肤呈健康的小麦色,身材挺拔,面容娇好,尤其是一双左顾右盼的大眼睛,显得灵动之极。 此刻她浑身湿透,水珠顺着她的头发一滴滴的流下来,划过额头脸颊和脖项,有一种难以形容的天然青春气息。 “谢谢姑娘。”林佐对她道了声谢,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这姑娘自己在什么地方见过,但是却又想不起来。 面对林佐感激的目光,那姑娘只是微微一笑,说道:“不必客气,救助落水者本就是我们红船救生队的使命。” 随后她又指了指瘫倒在地上的唐正,问道:“他没事吧?” “应该没事。”林佐看了一眼唐正,这家伙刚才在水里的时候挣扎的还挺厉害的,怎么上岸了反而晕过去了。 “喂喂,醒醒。”林佐用手拍了拍唐正的脸颊,发现后者软绵绵的就像一条死鱼,而那个少女在一旁说道:“你这样不行的,得把他肚子里的水压出来。” 说完后不等林佐说话,那少女已经主动的跨坐到唐正的身上,用双手按住他的小腹用力往下压去。 一……二……三——随着少女有节奏的按压,唐正猛地吐出一口水来,但依然双眼紧闭,没有苏醒的迹象。 “怎么会这样?”少女见状,忧心忡忡的说道:“实在不行,只有我给他做人工呼吸了。” 而就在少女说出“人工呼吸”这四个字时,一旁的林佐注意到昏迷中的唐正的眼睫毛不由自主的颤动了两下。 原来这小子早醒了啊,却故意在这儿装死。 真是满肚子坏水。 林佐在心里笑了笑,口中却故意对那少女说道:“这怎么好意思呢,人工呼吸这种事情,还是我来吧。” “哦,也好。”那少女也没多想,从唐正身上站了起来,把位置让给了林佐,而林佐顺势跨坐了上去,做出俯身的姿势。 “等等等等等一下。”原本一直处于“昏迷”状态下的唐正突然叫了起来,猛地睁开眼睛坐起,同时双手乱挥道:“不必麻烦了,我醒了,醒了!” 看这小子慌乱的样子,林佐忍住没有拆穿,只是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后者迎上林佐的目光,顿时觉得有些促狭,只能讪笑着说道:“谢谢兄弟,刚才多亏你救了我。” “不用谢我。”林佐指了指旁边的少女:“要谢就谢这位红船救生队的姑娘吧。” 一阵风吹过,浑身湿透唐正感到有些寒冷,用手抱住了自己的手臂,同时扭头说道:“谢谢姑娘救命之恩,在下……” 话说到一半突然顿住了,面向着那少女,唐正的身体就像被人点了穴,整个人都僵住了,而他的脸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起来。 “披件衣服吧,别受凉了。” 那少女并没有发现唐正的异样,只是从旁边前来救助的人手中拿过一件旧衣服,递向唐正,而后者保持着原先的姿势和表情,就像泥塑的一般,甚至都没有去接少女手中的衣服。 就连林佐在一旁都看不过去了,帮唐正接过衣服,说道:“谢谢姑娘,请问你叫什么名字?” “不用客气,我叫苏小熙。”那姑娘冲林佐笑了笑,又多看了唐正一眼,随后转身离开,继续去帮助河岸边那些需要帮助的落水者。 看着她的背影越走越远,唐正突然浑身一颤,仿佛大梦初醒一般发出了倒抽冷气的声音。 “苏小熙,这名字真好听。” 一边说,他一边抢过林佐手中的旧衣服,手忙脚乱的给自己披上。 看着他咧开嘴角傻乐的样子,林佐忍不住吐槽道:“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笑的样子很猥琐。” “你不懂。”唐正的眼睛一直盯着苏小熙离去的方向,头也不回的说道:“我好像恋爱了。” 因为落水者众多,所以许多离岸边比较近的百姓们自发前来帮忙,而红船救生队的救生员们不仅负责打捞落水者,还贴心的送来了一些衣物和食物,为落水者们御寒果腹。 林佐的身体并无大碍,原本可以自行离开的,不过唐正死活要留下来,而为了能从唐正口中多打探些镇江府的消息,林佐便也只能留下来。 红船救生队为每个落水者提供了两个热气腾腾的馒头,那个名叫苏小熙的少女也在人群中分发,而唐正有心想凑过去拿馒头,但似乎又有些不好意思,瞻前顾后的样子让林佐看的好笑。 而就在此时,从不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呼喝声,随后一队官兵驱散看热闹的百姓,压着一个五花大绑的年轻人走了过来。 看到那个年轻人的脸,林佐愣了一下——这不正是之前在船上遇到的那个漕运监工统领苏山河吗? 就见他被压着一路前行,四周不断传来百姓的咒骂声,都是在说他不敬河神,导致河神发怒掀翻了船只,这才造成这么多人落水。 更有甚者,还有人拿起四周随处可见的石头土块向其砸了过去,而自始至终,那个苏山河只是昂着头,一声不吭。 “该!”一旁的唐正往地上啐了口唾沫,不知道是不是还记恨之前被苏山河抢白的事情。 而就在此时,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你们干什么?快放开我哥哥。” 随后就见苏小熙冲出人群,扑向苏山河。 第11章 镇抚使大人 第11章 镇抚使大人 “苏小熙,苏山河。”林佐沉吟着念出这两个名字,脑海中逐渐浮现出一些久远的记忆,两个孩子在河岸边哭泣,师父的身体逐渐冰冷…… 两张满是稚气的脸逐渐变化,慢慢的和眼前苏小熙、苏山河的脸重合在一起。 “原来是他们啊。”林佐在心里叹了口气,不知道这是巧合还是天意,自己隔了十年又回到镇江府,居然又碰到了十年前的那两个孩子。 十年过去了,两个孩子已经长大了,可自己的鬓边已经有了白丝。 他们应该认不得自己了吧。 也对,都过去这么久了,忘记也是正常。 他这样想着,心中忍不住唏嘘造化弄人。 与此同时,苏小熙眼看就要冲到苏山河身边,然而就听“噌”的一声,雪亮的刀光闪过,一个握刀的中年男子挡在了苏山河面前,将苏小熙拦在外面。 “苏姑娘,再上前一步,就是冲撞官府,意图劫持朝廷重犯,那罪名可不轻。”持刀男子皮笑肉不笑的说道。 被挡住的苏小熙不依不饶的大声质问道:“厉胜,你只是漕运监工副统领,有什么资格抓我哥哥?” “我是没资格,不过咱们镇江府的周知府有资格啊。” 厉胜一边说,一边从怀里掏出一张抓捕文书,冲着苏小熙晃了晃。 苏小熙伸手想去拿那张抓捕文书,但厉胜已经提前将其塞回怀中,苏小熙只得继续问道:“我哥哥犯了什么罪?” “苏统领对河神不敬,触怒了河神,导致漕运船只频频沉没……” “这大运河自古以来就没有河神,我哥哥只不过是实话实说而已。” “不仅如此,知府大人近来还接到告发,说漕运账目不干净,有人贪墨了朝廷拨给漕工的银子。”厉胜冷冷的瞥了苏小熙一眼:“而这批款项是由苏山河经手的,账本现在也找不到了,不抓他回去怎么调查?” “我哥哥没有贪墨漕工的银子,这分明是有人陷害他!”苏小熙大声的喊了起来。 “这你说了不算,真相自有知府大人定夺。”厉胜一挥手:“现在请你让开,不然别怪我不客气。” “我不许你们抓我哥哥。” “来人,把苏小熙也给我绑了,一起抓回去。” 眼看几个兵士上前拿住了苏小熙的肩膀和手臂,用力将其扭向背后,用铁链锁住,少女涨红了脸,眼泪在眼眶中打转,而苏山河则大声喊道:“放开我妹妹!” 可惜一句话刚说完就被人用布塞住了嘴巴,而四周砸过去的土块石头似乎更多了些。 看到这一幕,林佐忍不住在心里说了一句:“胡闹!” 这两位和他毕竟也算是故人,而且看起来这其中也有些隐情,要是放在平时,依林佐的性子,应该会出手干预一下。 不过他这次微服前来镇江府是要查案子的,现在不宜暴露身份。 他心中正在犹豫,然而就在此刻,从身边突然传来一声中气十足的大喝:“这简直是胡闹!” 下一刻,身旁的唐正一把抓过林佐背着的黑伞,冲了出去。 林佐吃了一惊,下意识的想要抢回黑伞,然而唐正的速度太快,他也只能下意识的跟着冲出了人群。 就见唐正三步并作两步冲到苏小熙身边,撑开雨伞替她挡住砸过来的土块和石头,同时口中大喝了一声:“都给我住手!” 这一声喊得霸气十足,顿时把周围的百姓和那几个兵士给镇住了。 随后他缓缓放下手中的黑伞,目光从人群中扫视而过,最后停在了厉胜脸上,盯着他看了几秒钟,才冷笑了一声,说道:“区区一个漕运监工副统领,好大的官威啊!” 这几句场面话说出来,四周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毕竟这个突然冲出来的年轻人看上去面生的很,在场的人谁也不知道他的底细。 “请问阁下是?”厉胜忍不住问了一句。 “哼,我的身份,说出来怕吓死你。”唐正冷笑了一下,伸手从腰间解下一枚看上去黄澄澄的金牌,对着厉胜晃了晃。 “认得这块牌子吗?” 林佐眼尖,看见那金牌上赫然刻着“镇抚”二字,差点没叫出声来。 这块锦衣卫镇抚使金牌他再熟悉不过了,因为此刻他的腰间,也系着这么一块一模一样的牌子。 这玩意儿是锦衣卫身份的象征,而目前锦衣卫中,有镇抚使腰牌的人不足十人,每一个林佐都认识,这其中当然不包括这个名叫唐正的少年。 林佐忍不住在心里叹了口气——假冒锦衣卫可是重罪,更何况唐正假冒的还是锦衣卫镇抚使,这是要掉脑袋的。 虽然他还挺喜欢唐正的性格的,但这并不足以使他徇私。 不过他又转念一想,自己现在不便暴露身份,有这么个愣头青冲在前面,说不定反而是件好事。 一念及此,林佐便强行按捺住心中当场抓人的冲动,想要看看唐正究竟要闹哪一出。 “你这是……”厉胜盯着那块牌子看了又看,似乎有些不敢确定。 “睁大你的狗眼。”唐正见状,将那块牌子举得更高了些,同时口中大声的说道:“锦衣怀云龙,飞鱼奉玉京。绣春……绣春……” 一首诗念了一半,突然卡壳了。 看到唐正的脸色开始逐渐涨红,一旁的林佐无奈的摇了摇头,小声提醒了一句:“绣春欺霜雪。” 唐正立刻大声接口:“绣春欺霜雪,诏狱断浊清。” 随后他扭头冲唐正挤了挤眼睛,用只有他们俩能听见的声音小声说道:“可以啊,我的身份你早就猜到了?” 林佐闻言就势单膝下跪,大声说道:“参见锦衣卫镇抚使大人。” 这句话一说出来,四周顿时跪下了一大片,锦衣卫的手段之多和权力之大早已经深入人心,对老百姓和一些低级别官员而言,听到锦衣卫的名字恐怕连睡着了都会瞬间惊醒。 就连之前威风十足的厉胜,此刻也忍不住跪下叩头,大声说道:“参见锦衣卫镇抚使大人。” 唐正没理他,先是将林佐扶了起来,又冲四周挥了挥手:“免啦,都免啦。” 直到四周百姓纷纷站起后,他才瞥了厉胜一眼,冷冷说道:“站起来,先把人放了再说。” 第12章 柳暗花明又一村 第12章 柳暗花明又一村 厉胜闻言站了起来,林佐注意到他的膝盖都是抖的,显然锦衣卫镇抚使的名头还是给他带来了极大的压力。 不过他还是咬牙说道:“苏小熙可以放,但是没有知府大人的命令,小人不敢擅自做主放了苏山河。” 唐正皱了皱眉:“知府大人?” “是,知府大人!” “少跟我来这套!”唐正的声音突然高了八度,同时把腰牌在厉胜眼前晃了晃,怒喝道:“看见了没?锦衣卫镇抚使!在我面前,知府大人算个屁!” “可是……知府是正四品,锦衣卫镇抚使只是从四品。” “你的意思是他比我大?” “小人不敢。” “正四品算个什么东西!”话音未落,唐正突然“噌”的一声拔出了腰间用布条缠绕着的刀,冰冷的刀刃在阳光下反射出一道银光。 林佐只瞥了一眼,整个人突然愣住了,随后从他四肢百骸中升起一股难以形容的感觉,仿佛浑身上下每一寸肌肉骨骼都在爆炸,血液涌向头顶,手脚都忍不住颤抖了起来。 那柄刀的刀刃上,赫然刻着四个字——“国士无双”,和师父曾经那柄刀上的字一模一样。 再加上这少年姓唐,年纪也只有十六七岁,曾在京城呆过,来镇江府寻找走失的父亲,种种因素加在一起,他的身份已经呼之欲出。 眼前的唐正应该就是自己找了十年都没找到的师父的遗子,原本林佐已经不抱希望了,没想到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唐正还在嚷嚷:“陛下赐我绣春刀,命我来镇江府查案,别说是个正四品,就算是三品、二品、一品,惹恼了我一样砍了他!” 然而他的话林佐一句都听不进去了,不知何时,眼前少年的脸在他眼中变成了师父曾经的样子,而他也依稀变为了当初那个跟在师父身后办案的少年。 恍惚中,林佐伸出手去,想要摸一下唐正手中的那柄“绣春刀”,然而手刚伸到一半,却被唐正挡开了。 “小心点,这可是皇帝御赐的,别碰!” 这一句话让林佐从那种恍惚的状态中惊醒了过来。 而唐正的装逼还在继续。 “当年司礼监掌印太监刘瑾,有内相之称,二十四衙门之首,那是多大的官儿?皇帝一声令下,我不也把他砍了?” “后来四川廖麻子起义,朝廷平乱了三四年都没平下来,我一去就斩了个督战不利的三品侍郎,随后没用多久,就败廖麻子于剑州,顺手拿了他的人头。” 他一边说,一边朝地上啐了口唾沫:“一个区区知府,又算得了什么。” 被他的气势所慑服,厉胜等人唯唯诺诺,不敢说话,而林佐忍不住在他耳边低声提醒了一句:“刘瑾被杀是在正德五年,平乱廖麻子是正德八年,都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以镇抚使大人的年纪,似乎……” 然而话刚说到一半,就被唐正打断了。 “我没让你说话不许开口。” “好的。” 哒哒哒——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一个官差模样的人急速赶来,下马后在厉胜的耳边小声耳语了几句。 后者闻言后堆起笑脸,对唐正说道:“镇抚使大人,咱们镇江府的周知府邀请您过府一叙。” “过府一叙?”唐正犹豫了一下,声音中有一丝心虚。 不过随后他扭头看了一眼,和苏小熙的目光在半空中交汇,后者眼神中的祈求和楚楚可怜顿时让他胸中燃起万丈豪情。 “先给苏姑娘松绑,然后在前面带路。” “是。”厉胜连忙安排人给苏小熙松绑,同时赔着笑脸问道:“请问大人名讳,小人也好提前通禀一声。” “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唐正是也!” “唐大人,请!” 厉胜示意手下们驱散百姓,在前面让出一条通道来,而自己则当先带路,唐正跟在他身后,走出几步后像是想起来了什么,回头将手上的黑伞丢给林佐,说道:“这伞真沉。” 林佐接过伞,尚未开口,唐正又冲林佐招了招手,小声说道:“跟我一起走一趟呗?” “是,镇抚使大人。” 跟随着厉胜走了小半个时辰,唐正等一行人来到了镇江府府衙的后院,而镇江府知府周云青和他的师爷、护卫们已经等在了门前。 看到唐正后,周云青第一时间迎了上来,笑着说:“镇抚使大人大驾光临,寒舍蓬荜生辉,之前在下正在拜祭菩萨,所以有失远迎,请勿见怪。” 第一眼看上去,周云青显得很有亲和力,圆脸,眯成一条缝的眼睛,还有嘴角永远带着的笑容,让他看上去并没有多少官家的威严,反倒是更像一个和气求财的生意人。 “不知道镇抚使大人这次远下江南,所为何事呐?” “别跟我文绉绉的,我不爱听。”唐正做出不屑一顾的样子:“我来做什么不能告诉你,迎不迎接的也无所谓,你先给我把人放了。” 周云青闻言愣了一下。 “镇抚使大人,您可知苏山河犯了什么罪?” “我管他犯什么罪,我叫你放人。” “镇抚使大人既然这么说,想必是带着皇命而来,不知镇抚使大人的锦衣卫腰牌和上谕,可否出示给在下一观?” “可以。” 唐正摸向腰间,将金牌取出在空中晃了一下,周云青正要伸手去接,他又迅速收了回去。 周云青有些尴尬:“大人,我刚才没看清。” “周大人……”唐正的语气冷了下来:“你对我的腰牌如此感兴趣,什么意思?怀疑我?” “不不不。”周云青尴尬的摇手说道:“只是例行查验一下,核实了大人的身份,我才好配合大人的公干。” “就是叫你放个人而已,哪那么啰嗦?”唐正毫不买账:“你不放我自己去放了啊!” 而看到他的态度如此强硬,周云青的表情也逐渐冷了下来:“大人说笑了,纵然是锦衣卫,也得按规矩来。” 眼看两人之间的气氛突然变得僵硬了起来,林佐适时的在唐正身后提醒了一句:“大人此举,不合大明律法,且有擅越之嫌。” 而厉胜也及时的过来打圆场指着院门说道:“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二位大人何不入内详谈?” 周云青看了唐正一眼:“镇抚使大人,您觉得呢?” 唐正则看了一眼林佐,后者冲他微微点头。 唐正:“也好,入内详谈便入内详谈。” 第13章 三天 第13章 三天 双方分宾主落座,周云青吩咐婢女上茶,而林佐因为是跟唐正一起来的,被认为是镇抚使大人的随从,所以也被赐了座。 “这是咱们镇江府本地的茅山青峰茶,香气持久,口感丰富,镇抚使大人可以尝尝。” “其实我没什么耐心喝茶,周知府,咱们就直入主题吧。” “好,那请问镇抚使大人,此次远道而来镇江府,到底是做什么来了?” “咳,这个嘛……” 唐正借咳嗽之机,给林佐使了个求助的眼神,后者心领神会,说道:“镇抚使大人微服私访,自然是有私密的差事在身,所以不便告知。” “就是,没看见我是微服私访吗?”唐正立刻补充道:“不该问的别多问,对你没好处。” “好。”周云青点头:“既然这样,本官就不多问了。” “不过这苏山河嘛,他其实是冤枉的。”唐正用手指玩弄茶杯盖子,装模作样说道:“因为据我所知,他为人正直,不是那种贪污腐坏之人。” 周云青好奇问道:“哦?镇抚使大人可有证据?” “当然有,只是我不方便拿出来。” “既不核实身份,又不提供证据,镇抚使大人这就让本官为难了。”周云青无奈道:“又或者本官现在修书一封,快马送向京城请示府司衙门……” 听说周云青要请示府司衙门,唐正的态度立马就转变了。 “不不不……请示之类的我看就不必了吧。” 别人不知道,唐正此刻心里正叫苦不迭,只觉得后背上全是冷汗。 十年前,父亲去镇江府公干,之后便一去不回,母亲谨记着父亲的嘱托,没敢去衙门打听,也没敢和任何人打招呼,直接带着他离开了京城,回了乡下老家。 之后的几年里,他们孤儿寡母便相依为命。 小时候他原本还跟着父亲读读书练练武,父亲死后全都荒废了,因为没有什么经济来源,小小年纪的唐正也只能去街上厮混,尝尽了世情冷暖,蹉跎中练就了一身见人说人话见鬼说怪话的本事,再加上他脑子灵胆子大,渐渐地也算是有了在这乱世中生存的能力。 两年前,母亲因病亡故,临走前没有告诉他任何关于父亲的信息。 母亲走后,他在这世上便没有了任何亲人,想到父亲当年是去了镇江府然后便一去不回的,于是唐正便想着来镇江府一趟,看能不能碰碰运气,找到自己的父亲。 此刻他腰间的绣春刀是假的,怀里的锦衣卫金牌也是假的,都是凭借着儿时和父亲相处时的记忆请人打造的,本来带在身上只是备用,以防万一,没想到真能用得上。 而他这个镇抚使的身份自然也是假的,只要周云青往上一反应,他这骗局可就穿帮了,到时候假冒锦衣卫镇抚使的罪名足够他掉脑袋。 当务之急是先想个借口。 “让开,我要见周知府。”外面突然传来苏小熙的声音,随后就见管家被踉踉跄跄的推开,苏小熙独自一人闯了进来。 “苏小熙,你好大的胆子!”厉胜怒目喝道,同时将手按在了刀柄之上:“知府大人的官邸你也敢闯?” 而苏小熙根本看都不看他一眼,只是冲着周云青跪下,说道:“知府大人,我哥哥是被冤枉的,请大人明察。” 周云青看了她一眼:“你说你哥哥是被冤枉的,可有证据?” 苏小熙摇头:“没有。” “苏山河的账本你可知道在哪里?” “民女不知。” “那你要本官如何相信你?” “民女从小与哥哥一起长大,相信哥哥的人品,愿以身家性命为哥哥担保,若哥哥有任何贪赃枉法之处,民女愿与哥哥同罪。” 苏小熙说完,又向唐正磕了个头,道:“请镇抚使大人做个见证。” “胡闹!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吗?那还要大明律有什么用?”周云青一拍桌子,对厉胜道:“还不将她给我轰出去。” “是!”厉胜一边应答,一边摞起袖子向苏小熙走去。 然而他刚要动手,就听唐正喊道:“慢!” 随后唐正从椅子上起身,挡在了苏小熙的前面。 看到这一幕,周云青面色不善道:“镇抚使大人这是准备强行插手?” “要证据是吧?”唐正看着周云青,竖起三根手指:“给我三天时间,我拿证据给你。” “三天?” “三天!” “好,本官答应你。”周云青一拍巴掌,说道:“这三天里苏山河暂时收押在监,希望镇抚使大人不要令本官失望。” “周知府,你就等着瞧吧。”唐正冷哼一声,拉起苏小熙,又对林佐说:“我们走。” 林佐茫然:“去哪儿?” 唐正没有回答,只是头也不回的向外走去,林佐和苏小熙只能跟上,一直走出府衙大门,拐入一条偏僻的小巷中,唐正才停住脚步,四下里张望了一下。 除了他们三个,巷子里一个旁人都没有。 “苏姑娘,你放心,我一定会救你哥哥的。”唐正对苏小熙说道。 “谢谢镇抚使大人。” “哎,不用这么客气,毕竟之前你还救过我的命。”唐正笑道:“以后就直呼我的名字,或者喊我一声哥也行。” “这……”苏小熙犹豫了一下,却没有说话。 看到这一幕,林佐在心里苦笑了一下。 他当然知道唐正为什么会大包大揽,把苏山河的事情扛在自己身上,年轻人一时冲动很正常,不过像苏山河这样的情况,就算是真的锦衣卫来了,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解决的,更何况唐正还不是真的锦衣卫。 他有心想趁着唐正还没闹出更大的乱子之前阻止他,但是转念一想,自己现在微服私访,不能公开身份,那么有唐正为自己吸引注意力也是好事。 反正自己只要一直呆在唐正身边,真出了什么事的话,也可以说唐正是自己的手下,护住他的安全还是没问题的。 一念及此,他就没有多说什么。 而唐正自然不知道林佐的心态变化,他的目光一直就没离开过苏小熙。 “对了,小熙,你知不知道你哥哥关押在什么地方?” “知道。”苏小熙点了点头:“大牢离这儿不远。” “好,我们先去探个监。”唐正说道:“不过在那之前,我要去准备点东西,你们就在这儿等我一下。” 第14章 喝酒 第14章 喝酒 小半个时辰后,唐正去而复返,不过背上多了个小包袱。 林佐好奇的问他包袱里是什么,不过他很神秘的不肯说,只是催促苏小熙带路。 一行人紧接着去了镇江府的大牢,牢头的消息还是挺灵敏的,听说了镇抚使大人秘密前来镇江,好像在查苏山河的案子,所以便猜到唐正他们要来,于是早早就做好了迎接准备。 “镇抚使大人,这就是苏山河的牢房了。”牢头恭恭敬敬的将唐正他们引到苏山河的房间外。 隔着粗粗的铁栏杆,可以看到苏山河正独自一人靠坐在墙角,闭着眼睛似乎在休息,身上有一些伤痕和血迹,不知道是在之前的战斗中负了伤还是进来后遭受了什么刑罚。 “哥!”苏小熙扑到栏杆上,声音一下子哽咽了。 “小熙,你怎么来了?”苏山河愕然道,随后发现唐正和跟班模样的林佐,忙恭敬的说道:“镇江府漕运监工统领苏山河,拜见镇抚使大人,之前在船上是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希望镇抚使大人不要见怪。” “不见怪,不见怪。”唐正连连摇手道:“苏统领勇敢正直,我是十分钦佩的。” 随后他转身冲牢头说道:“还不把门打开?” “这……”牢头犹豫了一下,说道:“对不住了,镇抚使大人,周知府特地吩咐过,除非他亲至,否则任何人不得打开苏山河的牢门。” “嗯?”唐正狠狠的瞪了那牢头一眼:“你不知道我的身份吗?” 后者连连躬身:“小人知道,但是知府大人特意强调,就算是镇抚使大人也不例外,所以……” “哎,你这家伙……” 唐正摞起袖子,作势欲打,而牢头则害怕的捂住了脑袋,幸好林佐及时的从身后拉住了唐正。 “他也是奉命行事,就别为难他了。” “好吧,算你走运。”唐正对悻悻的对牢头说道:“跟我来,我有话说。” “是,大人。” 唐正带着牢头离开,走了几步之后又突然转身,冲林佐和苏小熙挤了挤眼睛:“我去去就来,有什么该准备的你们就抓紧准备。” …… 牢头将唐正带到了平常狱卒们休息的房间,这儿有一张桌子,几张椅子,桌子上摆着一些碗筷和没吃完的食物。 唐正径直找了张椅子坐下,将身上背着的包袱放在了桌子上,随后问道:“今天当班的有多少人。” “回大人的话,今天当值的连小的在内,一共是五个。” “你去给我把他们都叫来。” “是,大人。” 牢头回了一声,屁颠屁颠的跑了出去,而听到他的脚步声跑远了,唐正迅速打开了桌上的包袱,从里面拿出一瓶酒,拔开塞子闻了一下后,脸上露出了贱笑。 随后他从怀里取出一个小纸包,打开后里面全是白色的粉末。 唐正将其全部倒入酒瓶之中,然后使劲摇匀,又将酒瓶放在了桌上。 而片刻后,牢头也将其他几个狱卒带来了,五个人在唐正面前站成一排,一个个都战战兢兢的样子。 “今天叫你们来,只有一个要求!那个被关着的囚犯苏山河是我朋友,我答应三天之内查出真相,所以在这三天之内,你们务必照顾好他。”唐正的目光在所有人脸上扫过,被他看到的人,都觉得腿肚子打颤。 “要是被我发现谁敢私底下给他罪受,锦衣卫的手段你们应该也听说过。” “大人您别吓唬小的们,我们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跟锦衣卫作对啊。”牢头闻言,赔着笑脸说道:“除了不能放他走这一条外,其他事情大人您说什么就是什么,我们拿苏统领当亲爹供着。” “恩,算你们识相。”唐正点了点头,拿起桌上的酒瓶,给五个人各倒了一碗酒:“为了表示谢意,我请大家喝酒,来!” “这……”几个狱卒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先上去端碗。 唐正脸色沉了下去:“怎么?看不起我?” “不敢,不敢。”牢头连忙说道:“我们喝,喝!” 一边说,他自己一边端起酒碗,一饮而尽。 而在他的带头下,其他几个狱卒自然也不好拒绝。 看着几个狱卒都喝下了加有蒙汗药的酒,唐正脸上露出了一丝笑意。 片刻后,五个狱卒全部软倒在了地上。 …… “哥,你究竟有没有贪墨朝廷拨给漕运的银子?”苏小熙隔着铁栏杆,问苏山河道。 “当然没有。” “那账本呢?” “我藏起来了。” “你为什么要把账本藏起来?” “因为不久前家里遭了贼,那贼把家里翻了个底朝天,却没有拿走任何财物。”苏山河停顿了一下:“我担心是有人想偷账本,漕运账目事关重大,为了保险起见,我就将账本提前藏了起来。” “为什么不上交官府?”林佐在一旁忍不住插了一句嘴。 而苏山河将其上下打量了一边,这才说道:“偷账本的人身份不明,不知道是否和官府有关,所以我不敢轻信于人。” “所以你似乎知道些什么内幕?” “知道又如何?我又没有证据。” “那现在账本藏在哪里?” “除非是圣上派下的钦差,否则我对谁都不会说。” 看着苏山河那倔强的眼神和坚定的语气,林佐心里是有些动容的,依稀间他又想到了十年前,苏山河那时候才只是个七八岁的孩童,就敢挡在重伤的师父身前,直面柳生一郎,那该需要多大的勇气。 从内心来说,他相信苏山河的人品,但是想要帮苏山河脱罪并查出真相,还是需要一定的证据。 他有些犹豫该不该告诉苏山河自己的身份,也不知道这么多年过去了,苏山河和苏小熙还记得当年的事情了吗? 另外他心里还有一层顾虑——万一自己判断错误,苏山河真的已经变成了一个贪污腐坏之人,那自己告诉他身份之后,就再也别想查出真相了。 而就在这时,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就见唐正拿着一串钥匙急匆匆的走过来,一边走一边冲林佐和苏小熙招呼:“我拿到钥匙了,咱们赶紧带人走,迟了就来不及了。” 第15章 跟踪 第15章 跟踪 眼看唐正准备用钥匙开锁,林佐拦住了他,问道:“你怎么会有牢门的钥匙?” “狱卒都喝醉了,我从他们身上拿的。” 而苏小熙也好奇问道:“狱卒怎么会突然喝醉?” “其实也不是喝醉,就是我给他们下了点蒙汗药。”唐正贱笑道:“咱们得抓紧时间,万一药效过了就麻烦了。” 眼看唐正又想开门,林佐再次拦住了他:“你不能开门,否则就是劫狱,这罪名就算是锦衣卫也扛不住,苏山河要是跟你走了,他的冤屈就再也洗不清了。” 唐正急了:“只有三天时间,你不会真想查案吧?” 而苏小熙在一旁突然反问了一句:“你们锦衣卫那么厉害,如果有账本在手,应该就能查出真相吧?” 面对苏小熙,唐正的态度无论如何也无法恶劣起来,只能尴尬的赔笑道:“这个嘛,按理说应该是不难……” 而林佐抓住时机对苏山河说:“你刚才不是说只相信圣上派下来的钦差吗?唐镇抚使就是!” 一边说,他一边冲唐正使了个颜色,唐正下意识的说:“嗯,我确实是……” 林佐:“唐镇抚使,麻烦把腰牌拿出来给苏统领验证一下。” “哦。”唐正将金牌拿出来对苏山河晃了晃,然后又心虚的揣回怀里。 听到唐正和林佐的表态,苏山河如释重负:“我和我妹妹的命都曾是锦衣卫救的,我信锦衣卫,唐大人,账本我藏在鸿福酒楼八号客房的床下暗格中。” 苏山河都把话说道这份上了,唐正也没法不接,于是只能点头道:“苏统领,那就委屈你在这儿再呆两天,等我们找到足够的证据就来救你。” …… 出了大牢,唐正心情不错。 没想到一块锦衣卫腰牌居然这么管用,很多以前觉得很难搞定的事情,拿出这块牌子就变得简单了,这也让他彻彻底底的过了一把当官的瘾。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哪……”他用京剧的唱腔开了一嗓,只觉得这一刻就是自己人生中最风光的时刻了。 “拿到账本后,希望镇抚使大人能帮我哥哥洗刷冤屈。”苏小熙在一旁不放心的说道。 “放心。”唐正把胸脯拍的砰砰响:“我答应过你的事情,一定会做的。” 这边唐正志得意满,另一边林佐却觉得不对劲,长年锦衣卫当差的经验让他拥有足够的警觉,刚才出了大牢的门后,他就觉得有人在跟踪。 他不露痕迹的微微偏过头,眼角余光瞥到有几个人影在身后二十米外的墙角处躲躲闪闪,心里顿时有了数。 “大家小心些,有人跟踪我们。” “嗯?”唐正愣了一下。 “别回头。”林佐继续说道:“别让他们觉察到。” “那接下来怎么办?”苏小熙在一旁问道。 “跟我来。” …… 在林佐的带领下,三人拐入旁边的一条小巷,巷子尽头有一家胭脂水粉店,林佐当先走了进去,唐正和苏小熙也只能跟上。 而就在巷子外,三个鬼鬼祟祟的人影停住了脚步,为首的那个伸出头往巷子里看了一眼,立刻又把头缩了回去。 “黑皮,看到了吗?” “看到了,他们进了一家胭脂店。”黑皮犹豫道:“大头,咱们要不要跟进去?” “不好吧,咱们三个大男人,进去太明显了。”大头看向旁边的阿豹,问道:“老大是怎么交代的?” “老大就说让咱们跟住他们,把他们见过什么人,做过什么事,住在哪里都查清楚,然后回去告诉他。” “既然这样,咱们在这儿等着就好了。”大头冷笑了一下,说道:“我就不信他们能永远不出来。” …… “几位客官,有什么想买的吗?”胭脂铺的女掌柜看到有客人上门,热情的迎了上来。 这家胭脂水粉店开在小巷里,平时人气不高,所以有客户上门时,掌柜都会表现的格外热情。 虽然两个大男人陪着一个女孩子来逛胭脂水粉店有些奇怪,但是管他呢,只要肯花钱就好。 “胭脂、水粉、口红、眉笔、花露。”林佐熟稔的说道:“再来一套女人的首饰衣服。” “客官,我们这是胭脂铺,不卖衣服……” 掌柜的一句话还没说完,林佐手上已经变戏法一样的多出了一块银锭子,还在她眼前摇晃了一下。 在发现这块银锭子足抵得上自己店铺一个月的收成之后,女掌柜立刻改口:“但是客官您只要需要,我就必须给您办成,您看我身上这件怎么样?” 一边说,她还一边原地转了个圈,展示了一下自己水桶一般的腰肢。 “可以。”林佐点了点头,将那一小块碎银子抛给他,下达了言简意赅的指令:“脱!” “好嘞。”女掌柜接过银子眉开眼笑:“客官您等会啊,我去换衣服。” 一炷香的功夫后,掌柜的把还带着自己体温的女装递到了林佐手上,还冲后者抛了个媚眼,而林佐适时的提出说要借后面的厢房一用,看在银子的份上,女掌柜也一口答应了。 进了房间后,唐正冲林佐竖起了大拇指:“高,实在是高,居然能想到换装,有你的。” “不过……”他话锋一转,问道:“咱们这儿有三个人,只有一套衣服不够用啊。” “不用三个人都换。” “恩,也对。”唐正看了看苏小熙:“小熙就不用换了,那咱们俩还是不够啊。” “不是咱俩,是你。”林佐将手上的女装递向唐正:“你一个人换就够了,我跟苏姑娘负责给你打掩护,把那几个盯梢的人引开。” “为什么是我?”唐正不乐意了:“你怎么不去?” “因为大人您是锦衣卫,万一出了意外状况,您一个人就能轻松搞定。”一边说,林佐一边摊了摊手:“而我只是个读书人,实在力不从心啊。” “少来这套。” “还有个重要的原因。”林佐一本正经的说道:“接下来的任务需要穿女装完成,这不仅需要莫大的勇气,还需要有灵活的身手,随机应变的机敏,惟妙惟肖的模仿能力和一个真正的男子汉的担当,这些方面我都不如你,所以这个重要的任务舍你其谁呢?” 正所谓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再加上苏小熙在一旁适时的流露出期待和崇拜的眼神,唐正立刻就上头了。 “不得不承认,你说的很有道理。”他接过林佐手上的女装,自信满满的说道:“放心吧,这个艰巨的任务就交给我了。” 第16章 没见过美女吗 第16章 没见过美女吗 轰隆隆——沉闷的雷声响起,片刻后,淅淅沥沥的雨水从天而降。 黑皮、大头和阿豹将身体缩在屋檐下,然而窄窄的屋檐并没有办法挡住所有的雨点,三人的衣服很快就被淋湿了。 不过畏惧于老大的威严,三人谁也没敢离开,眼睛仍旧一眨不眨的盯着胭脂铺的大门。 “怎么还不出来?难道想在里面过夜吗?”黑皮不爽的抱怨了一声。 然而话刚出口,就听大头小声的提醒了一句:“来了!” 三人的注意力一下子全都提了起来。 就见两个人从胭脂铺的大门走了出来,虽然他们俩撑着油纸伞,将伞沿压的很低,但是从他俩下半身的穿着打扮还是能猜出来两人的身份——锦衣卫镇抚使唐正和他那个跟班林佐。 至于苏小熙,倒是没看见。 “怎么办?”黑皮忍不住问道:“苏小熙怎么没出来?” “你问我,我问谁?”大头没好气的说道,随后看向阿豹:“豹哥,你拿个主意。” “别管那个苏小熙了。”阿豹显然是这三个人的主心骨,略作思考便说道:“老大让咱们盯住那个锦衣卫,可没让咱们盯住苏小熙,反正他哥也进了大牢,一个女人能掀起什么水花?” “有道理。”黑皮和大头对视了一眼:“就听你的。” 三人议计已定,等唐正和林佐拐出小巷后便随即悄然跟上。 然而他们不知道的是——当他们离开后没过一会儿,一个穿着裙子涂脂抹粉的“女人”一扭一扭的从胭脂铺里走出来,四下里看了两眼,随后大摇大摆的走出小巷,向着之前唐正和林佐离开时相反的方向走去。 …… 雨越下越大,黑皮、大头和阿豹早已被淋成了落汤鸡,而前面的唐正和林佐却还还撑着伞不紧不慢的走着,都绕着西津渡口都走了小半个时辰了还不消停,也不知道要走到哪里。 眼看身上都湿透了,鞋子里都全是水,要不是迫于老大的积威,三人早就不想跟了。 眼看前面的唐正和林佐又转进一条小巷,黑皮、大头和阿豹也只能跟过去,为了怕暴露,他们还特地在墙边等了几秒钟,估摸着前面两人应该走出一段距离了才出去。 然而一拐过墙角,却发现盯了一路的两个人居然就站在巷子口,似笑非笑的转身面对着他们,似乎等候多时了。 更让他们感到无语的是——之前因为油纸伞遮住了脸,所以他们仅能从身上的衣服判断这两人是唐正和林佐,然而这会儿面对面了,对方还特地把伞沿举高,他们这才发现对面那个锦衣卫镇抚使,分明是穿着唐正衣服的苏小熙。 唐正的衣服套在苏小熙身上显得有些偏大,但是大雨和油纸伞遮住了部分视线,而他们又不敢跟得太紧,所以之前居然一直没发现这个细节。 三人心里同时一凉——苏小熙在这儿,那真正的唐正到哪里去了? 偏偏就在这时,林佐还笑着问了一句:“几位,有事吗?” 虽然心里窝火,但那可是镇抚使大人的手下,绝不能轻易得罪的。 所以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还是阿豹站出来说了一句“没事,认错人了”,随后三人落荒而逃。 …… 而与此同时,在镇江城另一角的鸿福酒楼,迎宾的小二不知跑到哪儿去偷懒了,掌柜的正在柜台上算账。 今天下大雨,酒楼里的客人比平时少很多,三三两两的坐在店中,有的喝酒有的喝茶,还有几个则聚在一起聊天,而店里跑堂的伙计也比较清闲,站在窗口望着外面的雨幕发呆。 而就在这时,一个穿着女装,身材高大的“女子”一扭一扭的向着酒楼门口走来,雨下得很大她却没有打伞,脸上涂着的胭脂水粉被雨水淋湿,糊在脸上就像熊猫一样,她却浑然未觉,走得忘我投入。 那“女子”走进鸿福酒楼的大门,径直前往柜台,对正在算账的掌柜的说道:“老板,给我开八号客房。” 她的声音很怪,就像一个男人被人捏住了脖子,然后刻意的尖声说话一样。 “好嘞。”掌柜的下意识说道,从柜台里拿出一串钥匙,然而他刚抬起头来,看到那“女人”的瞬间便一下子僵住了,手中的毛笔也握不住了,直接掉落在地上。 “老板?” “掌柜的?” 唐正用手在他面前晃了晃,发现后者眼睛里没了焦点,只能自己从他手中接过钥匙,随后说了一句:“多谢。” 他转身往酒楼里走去,同时没忘记模仿女人走路的姿势,还用手撩了一下早已湿透了的头发,冲大堂里的客人抛了个媚眼。 那一瞬间,时间的流速仿佛突然变缓,整个大堂鸦雀无声。 一个小厮端着酒壶向前走,看到唐正的瞬间张大了嘴,双方身形交错后他的脖子却再也转不过来,随后咚的一头撞在柱子上。 一个酒客刚喝了一碗酒,看到唐正的瞬间,嘴里的酒全部喷了出来,把他对面的人喷了个劈头盖脸,自己也剧烈的咳嗽起来。 另一个同桌的酒客从座位上冲到窗边,推开窗户,哇哇哇的对着外面开始呕吐,一边吐一边揉眼睛,眼泪水都快揉出来了,好像被什么东西给辣到了。 一个五六岁的孩子本来正笑嘻嘻的在过道上跑来跑去玩游戏,看了唐正一眼后顿时蹭蹭蹭连退数步,然后一屁股坐在地上吓得大哭起来,而他的妈妈一脸惊恐的冲过来将孩子抱走。 这些唐正只当没看见,他昂首挺胸的走上楼梯,恰好楼上一个客人走下来,双方迎面碰上。 那客人的表情瞬间变得精彩万分,融合着惊慌、害怕和厌恶,似乎想说话又怕一开口就要吐出来,只能强行憋着,即使最顶尖的影帝也无法在一瞬间表达出如此多种复杂的情绪。 看见唐正上楼,他努力的想要避让了一下,然而楼梯狭窄实在避让不开,而恰恰唐正又做了个挺胸的动作,那个顾客仿佛看到了什么极其可怕的东西,一咬牙直接从楼上跳了下去。 biu~ 啪叽! “哼!”唐正将头探出楼梯,看了刚才跳下去现在摔在地上爬不起来的客人一眼,不屑地吐槽了一声:“真是少见多怪,没见过美女吗?” 第17章 大人何必为难我 第17章 大人何必为难我 在二楼找到八号客房,唐正用老板给的钥匙开了门,进去后又随手把门反锁上。 接下来他直奔主题,钻进了房间的大床下,一番寻找后,在床榻背面的木板上发现了一个小暗格。 看上去暗格应该是用刀剑之类的利器切割的,但是边缘并没有进行打磨,直接用钉子钉上,可见制造这个暗格的人当时应该比较匆忙。 唐正用一柄小刀撬开暗格上的钉子,取下木板,顿时一本薄薄的册子便掉了出来,打开后发现里面密密麻麻的记录了许多数字,都是漕运上往来的账单,时间可以追溯到三年之前。 “成了。”唐正忍不住挥了一下拳头,看来苏山河并没有说谎。 有了这本账本,总算是在为苏山河洗刷冤屈这条路上迈出了第一步。 不过光有账本恐怕还不够,为免夜长梦多,现在还是拿着账本去跟林佐汇合,问问他接下来该怎么办。 唐正这样想着,他自己甚至都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开始依赖于林佐。 …… 三个时辰后,一间普通的民居之中。 夜幕已经降临,唐正洗干净了脸上糊成一团的胭脂水粉,脱下完全湿透了的女装,一阵风吹过,他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旁边的林佐忍不住问道:“咱们干嘛不干脆就住在客栈里?” “你不懂。”唐正坚定的说道:“苏小姐可能有危险,所以我必须要贴身保护她。” 虽然话说的坚定,但是唐正脸上的表情和嘴角的笑容却分明出卖了他内心那一点小心思,林佐忍不住小声吐槽了一句:“对苏小姐来说,恐怕你才更危险。” “镇抚使大人。”外面突然传来苏小熙的声音,随后一只素手拿着一套干衣服从门缝递了进来。 “家里只有我哥以前穿过的旧衣服,希望镇抚使大人不要嫌弃。” “怎么会嫌弃呢。”唐正连忙接过衣服,说道:“小熙你太客气了,不是跟你说了吗?以后不要喊我什么镇抚使,喊一声唐哥,听得多亲切。” “民女不敢。”外面的苏小熙低声应了一声,又接着说道:“既然大人不愿住在客栈驿馆,那就只能委屈大人住我哥的房间了。” “不委屈,不委屈。”唐正连连说道:“不知道为什么,这儿让我有家的感觉,觉得很舒适很温馨,对了,你住哪一间?” “我就住在对面。”苏小熙指了指院子的另一个方向,说道:“那就请大人赶紧换上衣服,别着凉了,民女暂时先回避一下。” 说完这句话,她转身离去,同时从外面把门带上。 …… 唐正进入内间,将苏山河留下的旧衣服换上,想到自己和苏小熙的关系似乎有了一点进展,忍不住高兴的哼起了小调,出来后才发现林佐一个人坐在桌前,对着烛火的光芒正在翻看他拿回来的苏山河的账本。 “怎么样?发现了什么问题吗?” “目前还没看到。” “那要辛苦你啦。”唐正一边说,一边望向门外,露出神往的表情:“反正时间还充足,你慢慢看,我出去透透气先。” 说话间他拿起林佐的黑伞,又从旁边的桌子上拿了一把折扇别在腰间,随后推门走出去。 外面的雨还在淅淅沥沥的下着,不过比下午的时候小了很多,苏小熙就坐在院子长廊里的一张石椅上,望着天边朦胧的月亮发呆。 有一些雨点被风吹得飘进了长廊,落在她的衣服上和头发上,可她恍若未绝。 月光照射下,她的脸上有一种倔强中又带着柔弱的美,让人心里无端的会生出一股保护欲。 唐正站在她身后看了很久,只觉人生中第一次有这种恍若梦中的感觉,忍不住轻轻走上前去,撑开雨伞,为苏小熙挡住天空中飘落的雨丝。 “苏姑娘,看什么呢?” “啊,大人。”苏小熙从失神的状态中被惊醒,发现是唐正站在身后,慌忙站起来行礼道:“民女适才在想心事,没看见大人过来,失礼之处请大人勿怪。” “不怪不怪。”唐正扶住苏小熙道:“不是说了吗,别一直大人大人的,实在不行,你喊我名字也可以。” “民女不敢。” “这有什么不敢的,我都不介意,你怕什么。”唐正一边说,一边一本正经的说道:“其实我跟你年纪相仿,稳重踏实,尚未婚配。” 苏小熙低头,不说话。 “其实我有个问题想问你,但是又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唐正干咳了两声,语气中有一丝紧张:“就是……你觉得我这人怎么样?” “大人既然能当上锦衣卫镇抚使,想必是一个武艺高强,正直勇敢的人。” “当然,从我名字就知道我为人堂堂正正嘛。”唐正用笑容掩饰尴尬,不过仍锲而不舍的追问道:“不过我不是问你这个方面,我是问……那个……男女方面。” 苏小熙茫然:“啊?” 唐正:“就比如说,你觉得我属不属于可以一见钟情,托付终身的那种?” 苏小熙低下头,咬着嘴唇不回答。 “有戏,她这是不是害羞了?”唐正心里自言自语道,情绪开始兴奋起来,手中的折扇唰的一下展开,在胸前扇了扇,摆了个自认为风流倜傥的造型。 “简单点,你就说我帅不帅吧。” 苏小熙:“大人,您要是对民女有意见就请直说,何必这么为难我?” 啪嗒——唐正手中的扇子掉落在地上,随后又被他手忙脚乱的捡了起来。 “误会误会,我没有那个意思。”唐正尴尬的说道:“苏姑娘,你是不是已经有意中人了?” 苏小熙没有说话。 唐正:“那可不可以请问一下,你喜欢什么样的男人?” “其实我和哥哥小的时候,有一次被江贼抓住了,是一位锦衣卫不惜牺牲性命救了我们,这件事我一辈子都忘不了。”说这话时,苏小熙的眼中闪烁着不一样的光,仿佛又回忆起当年的景象。 “要嫁,我就要嫁那样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顶天立地,说得好,说的好。”唐正的声音明显低沉了许多,脑袋都耷拉了下来,就像斗败了的公鸡。 “夜深了,民女告退,大人请好好休息。” “哦,好的,苏姑娘你也好好休息。” 第18章 第18章 三千两 回到房间后,唐正重重的关上门,脸上尽显沮丧之色。 “哎,没戏咯。” 听到唐正的叹气声,林佐笑着问道:“大人,怎么了?” “小熙姑娘已经有了意中人,是个锦衣卫,小时候还救过他。”唐正愁眉苦脸的说道:“估计我是竞争不过人家了。” “可大人不也是锦衣卫吗?” 听到林佐的话,唐正错愕了一下,随后有些心虚的说:“那倒是,那倒是。” 林佐:“更何况苏姑娘说那锦衣卫是小时候救过她,按时间推算应该是十年前,锦衣卫北镇抚司朱雀旗曾在此剿灭江贼,年代久远,他们未必还有联系……” “你说的有道理啊!”唐正若有所思道,眼睛又逐渐亮了起来。 “大人,账本我看完了。”林佐岔开话题,捧起账本给唐正,说道。 “哦?有什么发现吗?” “没有!从账目上看很干净,苏山河并未贪赃枉法,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近三年来,朝廷给镇江府漕运上的拨款逐年增加,然而镇江府上缴的粮食却连年减少,苏山河作为漕运监工统领,向来是漕粮和漕运拨款的经手人,若是查不出具体原因,他的嫌疑还是无法洗清。” “查!必须要查出来!”唐正的情绪突然激动起来:“不把这件事查个水落石出,我们怎么对得起朝廷和镇江府的百姓?怎么对得起小熙姑娘?” 他双手挥舞着,情绪激动的说道:“我要让小熙姑娘知道,我唐正也是个顶天立地的汉子。” 看到唐正的样子,林佐只是淡淡的笑了笑,说道:“好的。” “对了。”唐正突然又问道:“我知道你熟读史籍,博闻强记,能不能再帮我查两件事?” “大人请说。” “帮我查一下十年前救了苏姑娘的那个锦衣卫是谁。”唐正停顿了一下,随后继续说道:“另外再帮我查一下,当年锦衣卫北政府司中有没有一个叫做唐啸的人。” 林佐看着唐正,似笑非笑的问:“大人您不就是锦衣卫吗?看看卷宗就好了,还需要我帮您查?” 唐正一时无语,随后板起脸说道:“让你查你就查,哪那么多废话?” “是,大人。” …… 第二天一大早,天刚刚蒙蒙亮,小院外就传来了敲门声。 “谁啊?” 苏小熙一边询问,一边前去开门,然而门打开后,却发现厉胜站在门外。 “你来干什么?” 苏小熙冷冷的说了一句,就想关门,不过厉胜抢先一步用手抵在了门上。 “奉周知府之命,前来拜访镇抚使大人,另外提供些与苏山河案情相关的消息。” 虽然很不喜欢厉胜这个人,但是他既然说是奉知府之命前来提供消息的,苏小熙也不好拦着他,只能让开到一边放厉胜进来。 “镇抚使大人刚刚起床,跟我来吧。” 当厉胜被带到房间时,唐正刚刚起床不久,吃了苏小熙准备的早饭后坐在椅子上休息。 “小人拜见镇抚使大人。”厉胜下跪行礼道。 “嗯。”唐正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还刻意的摆了摆谱,并未立刻搭理他,而是端起桌上的茶杯开始慢慢抿起来。 其实对于厉胜能找到这里来这件事,他并没有如何惊讶。 这镇江府就这么大,苏山河的家在哪里也不是秘密,有心的人在别处找不到镇抚使大人,肯定会过来碰碰运气。 而对于唐正的摆谱,厉胜倒是没有丝毫的不耐烦,过了一炷香的功夫,唐正才放下茶杯,淡淡的说道:“是周知府让你来的?” “是。” “那有什么话就说吧。” “这……”厉胜用眼神瞥了瞥苏小熙,欲言又止:“牵涉到苏山河的案情,苏姑娘在场的话……” “那我就先回避。”苏小熙撂下一句话,转身离开并带上了门。 “现在你可以说了。”唐正皱眉看了他一眼,说道。 “是,大人。”厉胜陪着笑,说道:“周知府命小人前来带个话,说对昨天的那一点儿不愉快他深表歉意,希望镇抚使大人千万不要放在心上。” 一边说,他一边从怀里掏出一张银票,双手呈上。 “这是周知府的一点儿心意,不成敬意,希望大人笑纳。” 唐正下意识的接过来看了一眼,上面的一串数字晃得他有点眼花,手也轻轻抖了一下,不过他很快便假装镇定的将银票放在了桌子上。 “三千两,好大的手笔。” “哪里哪里,大人您说笑了。”厉胜赔笑:“大人您在京城当差,这点儿银子肯定入不了您的法眼,不过只是我们周知府想表达一点歉意而已。“” 唐正用手指轻轻敲击桌面:“你们周知府送我这么一大笔银子,应该不单纯是道歉吧?” “这个嘛……”厉胜脸上露出了一丝谄媚的笑意:“大人明鉴,周知府说苏山河只是个小人物,犯不着因此伤了咱们双方的感情,明天晚上镇江府将举行盛大的祭河神仪式,之后会有一船珍贵的贡品起航,由大运河运往京都,只要在那之前没出什么乱子,等仪式结束后,他一定会给大人个面子,放苏山河出来。” 见唐正似乎还有点犹豫,厉胜连忙又补充道:“周知府还说了,账目亏空的事情他也会想办法平掉,绝对不会让大人您为难。” 唐正沉吟了一下:“这个嘛……” 然而话音未落,就听旁边的内间里传来林佐的声音:“这个嘛,的确值得考虑。” 随后就见林佐掀开帘子走了出来。 “哎,你怎么……” 唐正下意识的想问林佐,然而林佐已经走到了他的身边,用一只手按住他的肩膀,轻轻的拍了拍。 他的动作看上去随意,力量却大得很,唐正原本准备从椅子上站起来的,被他这么一拍,又不由自主的坐了回去。 “我觉得知府大人用心良苦,咱们也不好辜负。”林佐一边说,一边隐蔽的用眼神对唐正示意了一下:“大人您觉得呢?” 虽然不知道林佐眼神的具体含义,但唐正还是下意识的说:“嗯,你说的也有道理。” 而另一旁的厉胜闻言,则显得很惊喜,问道:“这么说,大人您是接受周知府的建议了?” “嗯。” “太好了。”厉胜点头哈腰道:“既然镇抚使大人表态了,小人这就去回禀知府大人。” “也好,辛苦了。”唐正对林佐说:“帮我送送厉副统领。” 林佐:“请。” 厉胜:“小人告退。” 第19章 恕不远送 第19章 恕不远送 咚咚咚——木鱼的敲击声传入耳中,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檀香味道。 早听说镇江府知府周云青笃信佛教,平时没什么事的时候,就会前往金山寺、焦山寺拜佛,自己家里也供奉着菩萨,时时拜祭。 如今看来,应该不是谣传。 唐正也不心急,没有去打断周云青,而是自己在香堂外面找了张椅子坐下。 大约过了一炷香的功夫,周云青拜完了菩萨,从香堂出来,看到唐正后问道:“镇抚使大人大驾光临,不知有何贵干?” 虽然话说的很礼貌,但是语气中却分明有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 唐正愣了一下——在他想象中,周云青对自己的态度不应该是这样的。 “周知府客气了。”他用眼神撇了撇站在一旁的管家,说道:“我来找你当然是有事了,不过……” “你下去吧。”周云青会意,吩咐管家离开。 “是,老爷。” 等管家离开后,周云青再次说道:“现在这里没有外人,大人有什么事可以直说了。” 唐正这才换上一副贱笑,说道:“周知府,我是专门来给你道歉的,昨天我态度不太好,说话不中听,您别见怪。” “大人这是说哪里话。”周云青面无表情的说道:“都是为百姓做事,为圣上分忧,职责不同而已,谈不上什么见怪。” “那就好那就好,其实我来这儿吧,目的也很简单,就是那个……” 唐正一边说,一边冲周云青挑了挑眉毛,同时搓了两下手指,做出要钱的手势。 周云青皱眉:“什么意思?” “周知府,这儿又没别人,何必明知故问?” “明知故问什么?” “我是说,有些事情大家心知肚明,就没必要说出来了吧。”唐正故作熟稔的搂过周云青的肩膀:“三千两有点少,只要你再肯多花点银子,你在漕运上贪腐的证据我可以帮你销毁掉。” 然而他的手却被周云青拍开了。 “哼,早听说锦衣卫里有些败类,食君之禄却不忠君之事,就是因为你们这些人,把朝廷搞的乌烟瘴气。” 这句话完全出乎了唐正的意料,他愣了一会儿,突然开口威胁道:“周知府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这么跟我说话,不知道锦衣卫的手段吗?” “知道,但我行的正站的端,若有我贪赃枉法的证据,你尽管把我押入诏狱,但若没有证据,你想要诬陷我却也没那么容易。” 这一次,唐正足足盯着周云青看了十秒钟,见对方表情毫无变化,他突然堆起笑脸,说道:“误会,完全是误会,我其实就是来试探一下周知府。” “那现在你试探好了?” “好了!好了!”唐正竖起大拇指,说道:“周知府绝对是个清官,大大的清官。” 面对唐正的恭维,周云青只是冷笑了一声:“恕不远送!” …… 苏小熙和林佐等在知府衙门后门外,随着时间的推移,苏小熙的心态逐渐焦躁起来。 “镇抚使大人进去这么久了,不会出什么事情吧?” “不会的。”林佐摇了摇头:“不管他的计划是否能成功,他自己都没有危险。” 而他话音未落,就听“吱呀”一声,府衙的后门被推开了。 管家将唐正送出来,恭敬说道:“大人慢走。” 唐正也客气道:“好的,不用送了。” 然而他话刚说完,对方已经把门关了起来,看上去压根儿就没有要送他的意思,这多少让人有些尴尬。 看到唐正出来,苏小熙和林佐忙迎了上去。 “怎么样?有什么收获吗?” “没有。”唐正摇头。 林佐好奇问道:“周云青居然这么滴水不漏?” “不是。”唐正犹豫了一下,说道:“我们之前好像想偏了。” “什么意思?” “这里不方便。”唐正四下里看了一下,压低声音道:“回去再说。” …… 三人又一次回了苏小熙的家,进屋后,唐正将之前和周云青的对话和盘托出。 “如你所说,周云青似乎不知道三千两银票的事情?”林佐皱眉问道。 “是。” 苏小熙不解问道:“可是厉胜说是周云青送来的啊!会不会是周云青装出来的?” 林佐:“不会,如果是他送的银子,我们上门要钱时他没必要装,反而应该高兴才对,因为把我们拉下水就意味着他安全了。” 唐正:“那你的意思是——这钱根本就不是周云青送的,而是厉胜借他的名义送的?” 林佐:“很有可能。” 苏小熙恍然大悟:“这么说的话,漕运贪腐的事情其实是厉胜搞的鬼?” 林佐:“多半如此。” 唐正却还有些没想明白:“那他自己直接送钱不就好了,干嘛要借周云青的名义?” 林佐:“我觉得他应该是不想暴露自己。” 唐正:“可是这件事我们只要和周知府一照面,就很容易露馅啊。” “他可以死不认账。”林佐站起来踱了几步,若有所思的说道:“还有一种可能,他已经给自己找好了退路,只想暂时拖住我们。” 话音未落,就见唐正拍案而起,大声说道:“那还等什么?咱们赶紧去抓他啊!” “不行。”林佐冲唐正摇了摇手:“刚才这些都只是我们的推测,还是没有证据,而且还容易打草惊蛇。” 唐正:“这银票不是证据?” 林佐:“他若不承认这银票是他给的,咱们也拿他没办法,周云青也未必会相信我们的话。” “那你告诉我,到哪儿找证据?”唐正狠狠地的拍了一下桌子,怒道:“再说还剩两天了,再不抓紧点就来不及了。” 林佐皱起了眉头,没有说话,气氛一时间显得有些尴尬。 而恰在这时,一直没怎么说话的苏小熙在旁边插了一句嘴:“你们说,那些沉船上的粮食都到哪儿去了?” 第20章 船坞 第20章 船坞 仿佛一语惊醒梦中人,林佐和唐正的眼睛都亮了。 “沉船报险是为了作假敛财,船上的粮食自然没必要真的沉到运河里。”林佐一边思索,一边说道:“那么多粮食不可能一下子吃完,总要有个处理方式。” “那还用说?”唐正在一旁插嘴道:“肯定是找地方卖了。” 苏小熙立刻反驳:“可是那么多有猫腻的粮食,总不能公开拿出来卖,万一被官府查到会很麻烦,那总要有地方存放吧。” 这句话提醒了林佐,后者猛地问苏小熙道:“有没有镇江府附近的水道地图?” “有。” 苏小熙在家里一阵翻找,因为哥哥苏山河是漕运监工统领,负责管理统筹漕运上大大小小的事物,所以家里还真备有镇江府的水道地图。 林佐趴在地图上看了好一会儿,随后指着地图上的一个做了记号的点问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这是去年新建的河神祭坛,如今每个月这里都会举行一次拜祭河神的仪式。”苏小熙瞥了一眼地图后说道:“百姓们将银钱投入水中,诚心拜祭,之后就能在祭坛领取被河神赐福后的粮米,那些河神信徒们到处宣扬,说吃了这种被赐福的粮米以后就可以保全家安康。” 唐正插嘴道:“那不跟花钱买粮食一样了吗?” “怎么可能一样?”苏小熙冷笑道:“河神赐福后的粮米对外不说是卖,而说是赠与,但其实是和投入水中的银钱数量直接挂钩,真要算下来,价格比普通粮米高出十倍。” “这里又是什么地方?”林佐又指着图上另一处记号问道。 苏小熙看了一眼地图:“这里是一处废弃了的船坞,以前漕运上一些损坏了的船只会拖到这里修理,不过因为年久失修,近年来已经不怎么使用了。” 林佐:“这船坞和河神祭坛离的远吗?” 苏小熙:“很近,就在河对岸,水道距离也就两三百米。” 林佐:“这座船坞是谁在管理?” 苏小熙:“不清楚,不过厉胜是漕运监工副统领,管理船坞的事情应该是他负责安排。” 唐正在一旁听的好奇,问林佐道:“你觉得厉胜把粮食藏在了这个船坞里?” “嗯。”林佐点了点头,说道:“第一,船坞有足够的空间堆放粮食,而且因为是废弃的又是由厉胜的人负责看守的,因此不容易暴露,等祭祀时可以直接运到祭坛附近卖给百姓。” “第二,船坞连接河道,漕运船只上的粮食可以很容易的运到船坞之中,然后随便换点什么东西放到船上,不容易被发现,而且等船一沉就死无对证。” “第三,这个船坞的位置西邻大运河河口,东连长江。”林佐的手指在地图上划过:“若有风吹草动,厉胜可以第一时间从水路出逃。” “有道理啊!”唐正一拍巴掌:“你是怎么想到的?” 林佐微笑不答。 而唐正也没继续追问,只是一个劲的催促:“那还等什么?走啊!我们现在就去那里查探一番!” 不过这个冒失鬼被林佐拦住了。 “别急,等天黑了再去。” …… 夜幕降临,林佐、唐正和苏小熙来到了地图上标注的那个船坞附近,悄悄观察。 虽然这里离西津渡口很近,但由于这里已经废弃了很久,再加上天色已晚,所以四周并没有什么人。 林佐、唐正和苏小熙躲在数十米外的一堵矮墙后面,可以看到在那个船坞的大门口点了两根火把,有两个守卫模样的大汉坐在那里喝酒聊天。 “大晚上的,一个废弃船坞居然有两个人在把守,这里面肯定有问题。”唐正压低了声音,说道。 说完后他忍不住想溜过去,不过却被林佐拉住了。 “不要打草惊蛇。” 唐正:“那怎么办?” 林佐:“我去引开守卫,你们俩找机会溜进去。” 说完后他便想离开,不过唐正突然拉了一下他:“哎,等一下。” “怎么了?” “送你个东西。”唐正一边说,一边从怀里掏出一把小纸包,塞给林佐:“你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拿着这个防身。” 林佐:“这是什么?” 唐正:“石灰粉,这东西好用的很,记得打不过就扬,然后扭头就跑。” 林佐愣了一下,觉得有些哭笑不得。 石灰粉这玩意儿他倒是也知道,市井流氓打架经常用,不过对于他这样的高手而言,是不太能看得上这些下三滥的玩意儿的。 以他的身手,就算不带任何武器,区区一个小船坞也留不下他,不过当唐正将这些石灰粉包塞给他时,林佐却没来由的心中微微一动,忍不住想起了师父。 当年他还是个少年时,每次出去做任务,师父也是这么关心他,千叮咛万嘱咐,恨不得把所有防身之物都给他带上。 只可惜…… 真想再听一次师父的唠叨啊。 他接过石灰粉,揣进怀里,又问道:“你呢?” “放心。”唐正从怀里又掏出一大把纸包,贱兮兮的说:“我还有很多。” “好,那咱们照计划行事。”林佐拍了拍唐正的肩膀:“你小心些。” “你也是。” …… 借助夜色的掩护,林佐猫着腰一路小跑,迅速接近了船坞的大门。 以他的本事,区区矮墙自然是拦不住他,不过一方面他还不想在唐正和苏小熙面前暴露身份,另一方面,他也想为唐正和苏小熙制造一些进去探查的机会。 所以林佐并没有施展锦衣卫的功夫,而是先凑到近处观察了一番。 这个船坞从外面看上去挺大的,里面有影影绰绰的灯火和若隐若现的人声,这一点首先就和废弃船坞的说法不太相符。 其次,守门的那两个人之前隔得远看不清楚,现在凑近了才发现,正是之前跟踪过他们的那三个人中的黑皮和大头,两人的腰间还挂着刀。 毫无疑问,这船坞中一定有些重要的东西,这才会需要派人这么严防死守。 硬冲是肯定不行的,天知道船坞里有多少人,万一打草惊蛇就不好了。 最好能把这两个人引出来,悄悄解决掉。 第21章 算你们俩运气好 第21章 算你们俩运气好 “兄弟,喝。”黑皮端起一碗酒,跟大头碰了一下后一饮而尽,随后抱怨道:“这黑灯瞎火的,半个人影都没有,也不知道老大发哪门子神经,非得要咱们哥俩儿守在这儿。” “你不懂,这叫小心驶得万年船。”大头抓起一根猪蹄,啃得满嘴油腻:“锦衣卫镇抚使来了镇江府,多半是冲咱们来的,不小心些怎么行。” “要我说,既然锦衣卫都来了,咱们还不趁早溜?留在这儿等着掉脑袋吗?” “老大也是这么想的,我听他说想最后干一票大的,然后就走人。”大头压低了声音说道:“所以这最后两天,咱们再怎么小心都不为过。” “兄弟你说的有道理,咱们就再受两天罪,然后就跟着老大去吃香的喝辣的咯。”黑皮端起酒碗说道:“来,我再敬你一碗。” “干。” 然而两人酒碗刚举到嘴边,不远处的巷子里突然传来几声断断续续的说话声,在这四下无人的环境里听的格外清晰。 “谁!”黑皮和大头豁然起身,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然而夜里光线暗,什么都看不清,只能听到空气中若有若无的声音传来,似乎是女人的呻吟夹杂着男人的喘息,开始时细弱蚊吟,后来渐渐变得忘我。 两人对视了一眼,表情逐渐变得猥琐起来。 “咱哥俩去看看?”黑皮笑着问道。 “嘘。”大头将一根手指竖道嘴边,示意黑皮小声点,然后回头看了一眼船坞的方向。 “悄悄的,别让老大知道。” “好嘞。” 两人猫着腰踮着脚尖,向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而他们没有注意到,他们前脚刚离开,唐正和苏小熙后脚就从无人看守的大门钻进了船坞。 …… “嗯嗯。” “别这样,痒。” “死鬼,你轻点儿。” 女人压抑的呢喃和喘息声从巷子里传出,落在大头和黑皮的耳朵里,惹的两个人一阵血气上涌。 没想到这黑灯瞎火的,居然能撞到一对野鸳鸯,本来看大门挺无聊的,现在可一点儿都不困了。 两人蹑手蹑脚的走到围墙边,听见女人的声音持续从围墙后面传来,两人随后相顾一笑,同时把头伸了出去。 墙后面什么都没有,女人的呻吟居然也突兀的停了。 黑皮和大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表情错愕。 “人呢?” “不知道啊。” 下一秒,一个黑影从天而降,两记手刀闪电般的切在大头和黑皮的脖子上。 两个人甚至都没反应过来,就已经晕了过去。 “遇上我,算你们俩运气好。”林佐自言自语的说了一句,声音已经从女性恢复成了正常的男性状态。 十年前他就擅长口技,模拟虫鸣鸟叫都不在话下,模仿各种方言甚至学习日语也不是难事,装女人的声音对他来说只是小菜一碟。 换成别的锦衣卫,刚才说不定就下杀手了,不过林佐并不喜欢杀人,更何况这两个只是小虾米,杀了也没什么意思,最关键的是查出漕运贪腐的真相,钓出隐藏在幕后的大鱼。 所以他刚才并没有下手。 对于自己的手刀林佐很自信,这两个人少说也要昏迷几个时辰才会醒,不会破坏自己接下来的计划。 他没有再看他们两人一眼,直接将两人的身体拖入黑暗中藏好,随后一路小跑到船坞外的矮墙边,脚在墙上一撑,身体如一只大鸟般凌空而起,身形随后隐没在矮墙的另一端。 …… 船坞的一角有一座低矮的二层小楼,原本是给船坞里的工人们休息住宿用的,因为年头久远的缘故,从外面看起来已经很破旧了。 此刻在二楼的一个房间里,摇曳的烛火在桌上跳跃。 厉胜正和一个带着斗笠的神秘人对面而坐,厉胜拿起酒壶给自己倒了一杯,随后准备去给戴斗笠的神秘人倒酒,却被其伸手挡住了。 “我已有十年滴酒不沾,厉胜君请自便。” 他说话有点生硬,似乎汉语并不太熟练,声音也很低沉,自有一股阴骘之气。 而厉胜也不以为意,笑了笑说道:“也好,素闻柳生一郎阁下做事谨慎,所以我才敢放心跟你合作。” 说完后自己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而对面戴斗笠的神秘人微微抬起头,露出了斗笠下的脸——从眼角到额头赫然有一道长达四寸的伤疤,看上去皮肉翻卷如同一条暗红色的粗壮蜈蚣,可见当时这道伤口是如何的深重。 “厉胜君,上次辛苦你了,这是你的酬劳。”柳生一郎将一张银票放在桌子上,朝厉胜推了过去。 厉胜只瞥了一眼,脸上就泛起了笑容,想必是上面的数字让他很满意。 不过他并没有接,而是又将那张银票推了回去。 “厉胜君,你这是何意?” “和咱们准备合作的大事相比,这点小钱算得了什么?”厉胜面带笑容的说道:“我是想跟柳生一郎阁下干大事的。” 柳生一郎盯着他看了几眼,随后也笑了起来,不过因为那道可怖伤疤的缘故,让他笑起来比哭还难看。 “你之前说有一船珍贵贡品要从运河水路运送上京之事,消息确凿吗?” “当然确凿。”厉胜立刻说道:“装贡品的船已经停在西津渡口了,不出意外的话,明天晚上祭祀过河神之后就会出发。” 柳生一郎:“西津渡口水道狭窄,水位也不够深,我们的船不好进来。” 厉胜:“放心,按镇江府的水文规律,明晚子时左右会有一波潮汐,到时候西津渡渡口处水位上涨,你们的船只就能够任意经出。” 柳生一郎沉吟了一下,突然抬头望着厉胜,问道:“厉胜君,如果只是这船贡品的话,你应该不会专门邀请我过来吧?” “当然。”厉胜再次给自己倒了一杯酒,随后一饮而尽:“当着明人不说暗话,既然你们来都来了,不妨大家合作,彻底的干一票大的。” 柳生一郎眼睛一亮:“哦?厉胜君有什么计划?” 厉胜:“镇江知府周云青只会拜菩萨,西津渡一带的防务向来交给我负责,到时候我会想办法约束西津渡一带的守卫船只,你们就可以利用港口空虚的机会趁机上岸劫掠一番。” 柳生一郎:“听说最近镇江府来了个锦衣卫的钦差,还是个镇抚使?” 厉胜:“是有这回事,不过不必担心,我已经用银子搞定他了。” 柳生一郎:“你这么做就不担心自己暴露吗?” “干完这一票后我就会带着一些心腹手下跟你们一起离开,再也不回镇江了。”厉胜奸笑:“到那时,我们或许要在柳生一郎阁下手下讨生活了。” 而柳生一郎闻言后,嘴角也露出了笑容,主动端起酒壶给自己和厉胜斟了满满一杯。 “厉胜君如果肯来帮我的话,那真是如虎添翼。” “柳生一郎阁下,你不是不喝酒吗?” “为了厉胜君,我愿意破个例。”柳生一郎说完端起酒杯:“请!” “请!” 而两人并没有注意到,此刻窗户纸上的一处小孔处,露出了一只窥探的眼睛,轻轻地眨了一下。 第22章 漕粮 第22章 漕粮 “小心点,跟着我。”唐正关心的对身后的苏小熙说道。 没想到话音未落,自己一脚踩空,差点儿摔倒,幸好苏小熙从身后拉住了他。 “大人,你自己才要小心。” “这个……天太黑,地太滑,我会的。”唐正嘴上应道,只觉得有点没面子,脸上也一阵发烧,幸好四周光线昏暗,苏小熙应该没看到。 此刻他们正身处于一个大仓库中,月光透过窗户照进仓库中,可以看到四周堆放着一个个沉甸甸的袋子,上面写着“漕”的字样。 苏小熙撕开一个袋子口,发现里面果然装满了粮食。 “都是漕粮,数量少数也有几千石。” 突然,外面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唐正连忙拉着苏小熙,藏到了一堆米袋背后。 只见一个账房模样的人当先走了进来,指挥后面的几个工人将一袋袋的漕粮扛进来,堆放在墙角,那些工人随后离开,而那个账房则拿出纸笔开始记录。 眼看四下无人,唐正和苏小熙悄悄从米袋堆后面走出来,走到账房背后,唐正用看似随意的语气问道:“记什么呢?” 账房下意识的说道:“昨天入仓的漕粮。” 说完后才意识到不对劲,一回头发现两个面生的人站在自己背后,立刻慌了。 “你们是谁?怎么进来的?” 然而话音未落,苏小熙已经捡起旁边的一根棍子,敲在了他的脑袋上。 账房应声而倒,手中的账本也掉在了地上。 唐正将其捡了起来,借着昏暗的月光翻了两页,发现上面记载的全是每批进库和出库的漕粮,日期上和之前苏山河账本上沉船的日期刚好能对应上。 这就证明他们之前的推测没有错,那些沉船上装的粮食其实被提前拉到了这里,有人一边吃国库的亏空,一边将这些粮食高价卖给百姓,两头发财。 “有了这份账本,可算有了证据了。”唐正将账本揣进兜里,对苏小熙说道:“此地不宜久留,咱们先离开这儿,明天一早我就去找周知府,恢复你哥哥的清白。” “好。” 两人转身欲走,然而刚一转身,却发现一个人正好从外面近来,迎面跟他和苏小熙撞上。 “你们是……”那人脸上露出疑惑的神色,看了一眼瘫倒在地上的账房,突然如梦初醒:“你是那个锦衣卫!” 而在同一瞬间,唐正也认出了这人——正是不久前跟踪他们的那三个人中的一个,好像叫阿豹。 说时迟那时快,就见唐正的手闪电般的伸进怀里,然后猛地一扬,一大捧白乎乎的粉末就甩了阿豹一头一脸。 后者顿时发出了一声惨叫,而唐正和苏小熙趁机绕过他向外跑去,苏小熙还在他屁股上踹了一脚。 不过他的这一声惨叫也惊动了其他人,外面顿时传来一阵喊声。 “怎么回事?” “有奸细溜进来了。” “抓住他们。” 紧接着,四周亮起了隐隐绰绰的火把,数十个搬运工人模样的人从四面八方围了过来,将环境不熟的唐正和苏小熙围在了中间。 这是唐正人生中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情况,以前在街头厮混,虽然也会有争执斗殴的情况发生,但基本上都是小场面,再说打不过还可以逃嘛。 而现在,自己和苏小熙被数十个人围在中间,这些人看上去是搬运工,但是脸上都有一股子彪悍气息,有些手里还拿着武器,看样子应该也不是单纯的“工人”。 说实话,唐正有些脚软,要是只有他一个人,这会儿多半已经跪下喊“好汉饶命”了。 但是苏小熙就站在他身后,不知道是紧张还是害怕,竟然紧紧的抓着他的衣袖,这让唐正心里无端的生出一股豪气。 怎么着也不能在心爱的女人面前丢人啊。 他猛地拿出了腰间悬挂的锦衣卫镇抚使金牌,将其拿在胸前,同时大喊一声:“不怕死的就过来,知不知道冲撞锦衣卫官员是什么罪?” 那帮人原本是跃跃欲试的,然而当唐正喊出了锦衣卫三个字后,这些人似乎也被震慑到了,一时间倒没人敢上来,但是好像迫于上头的淫威,也没人敢退走。 于是双方便陷入了短暂的僵持。 …… 摇曳的火光闪动在窗户上,耳边传来一阵嘈杂的喊声。 屋内的柳生一郎豁然起身,用生硬的汉语问道:“厉胜君,发生了什么事?” 厉胜也站了起来,脸色阴沉了下去:“不知道,出去看看。”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房间,然而他俩都没有注意到,在他们头顶上方的房梁上,林佐正四肢展开的趴在上面,就像一只大蜘蛛。 而当两个人彻底走远之后,林佐才从房梁上轻悄悄的跳下来,落地时毫无声息,就像一只猫。 他望着远处的火光,眼中露出一丝担忧。 …… 阿豹捂着眼睛,脸上白乎乎的一片,看上去狼狈不堪,吩咐手下打来了一盆水,准备洗眼睛。 “不能用水!”旁边突然传来一个声音,打断了阿豹的动作。 随后就见厉胜匆忙走来,后面还跟着带着斗笠的柳生一郎,只不过他刻意的将帽檐压的很低,不然在场的众人看到他的脸。 “这是石灰,用水的话你这双眼睛就瞎了,得用菜油。”厉胜一边吩咐手下去找菜油,一边问阿豹道:“发生了什么事?” “是那个锦衣卫镇抚使,还带着苏山河的妹妹。”阿豹闭着眼睛说道:“他们打晕了账房,抢走了账本。” 听到阿豹的话,厉胜有些诧异,而柳生一郎则在一旁冷笑道:“厉胜君,你不是说你搞定那个锦衣卫了吗?” 这句话一说出口,厉胜眼中顿时多了一丝杀气。 “柳生一郎阁下,请不必担心,一切还在我的掌握之中。” “最好是这样。”柳生一郎淡淡的说道,转身离开,走到围墙边后脚下一点,身体已经落在了墙边的一颗大树上,随后身形隐没入黑暗之中。 “老大,咱们怎么办?”阿豹闭着眼睛问道。 “收了老子的钱,还想摆老子一道。”厉胜面色阴狠的说道:“既然他们找死,就怪不得我了!” 阿豹愣住了:“可那是锦衣卫……” 厉胜脸上露出了一丝狞笑:“杀了之后绑上石头往江里一沉,谁能知道?” 说完后,他在几个手下耳边轻声说了几句,几个手下听完后混入人群中,紧接着,那些“工人”开始冲唐正和苏小熙紧逼过来。 第23章 快跑 第23章 快跑 “你们想干什么?”唐正大声说道:“围攻锦衣卫,嫌自己命长吗?” 然而他的声音虽然大,但是表情却多少有些色厉内荏。 “大家别怕。”一个声音从人群外传来,然后就见阿豹分开人群走了过来。 虽然刚刚用菜油洗过眼睛,但是他现在双眼还是红的,满头满脸都是油,看上去狼狈不堪。 “老大说了,谁能干掉这个锦衣卫,赏一百两银子。”阿豹指着唐正大声说道。 这句话明显刺激到了他手下的那帮人,很多人的呼吸明显粗重了许多,只是碍于锦衣卫的威名,一时间还不敢动手。 “一帮废物。”阿豹看了看四周,发现没人敢第一个出头,顿时不满的骂了一声,随后从旁边一个人手中拿过一根木棍,大喊一声就朝唐正冲了过去。 他跟着厉胜也有年头了,厉胜干的那些掉脑袋的事情他都有参与,知道万一让锦衣卫把这些证据带走的严重后果,所以出手毫不留情,直接抡圆了朝唐正脑袋上砸去。 看到这一幕,唐正顿时慌了,下意识伸手向腰间摸去,然而一只手居然比他快了半步。 就见苏小熙从唐正腰间抽出那柄绣春刀,冲着阿豹手中的木棍迎了上去,就听“咔擦”一声,木棍的棍头被削掉了一截,而阿豹赫然倒退了两步,看着手中只剩下半截的木棍有点懵。 就连唐正自己都傻了——苏小熙看上去柔柔弱弱的,没想到居然有功夫在身。 不过与此同时,他又觉得有点尴尬——自己怎么说也是个男人,关键时刻居然需要一个女人保护,可真是丢人丢大了。 …… 人群外,厉胜的目光闪烁了一下。 都说锦衣卫武功高强,个个都能以一当十,所以刚才在动手前他还有点心虚,可没想到唐正刚才的样子,好像根本不会武功。 至于苏小熙,一个女人就算再厉害,能是这么多男人的对手? 这是个好机会,为免夜长梦多,最好能现在就让这两个人永远的闭上嘴。 一念及此,他大声说了一句:“谁能杀了他们俩,我给白银一千两。” 仿佛一滴冷水落进了滚烫的油锅,四周顿时炸了。 这可是一千两啊,比之前阿豹的悬赏整整提高了十倍,任谁拿到这么一大笔钱,下半辈子都可以高枕无忧了。 不知道谁发出了第一声大喊,所有人顿时向唐正和苏小熙冲了过来,而苏小熙眼中虽然露出一丝慌乱,但还是将唐正挡在身后。 而就在这时,几个纸包从她耳边飞了出去,砸到那些冲过来的人身上,顿时粉末四溅,周围全是呛人的石灰粉味道。 咳咳咳咳……四周响起了一片咳嗽声,能见度变得极差。 因为担心伤到自己人,所以厉胜的那些手下虽然拿着兵器,却也不敢胡乱挥舞。 当然,这种能见度差的状况对苏小熙也是一样的,她拿着绣春刀,将警惕性提到了最高。 而就在这时,一只手从白雾中深处,攥住苏小熙的手,拖着其向外跑去。 不知道为什么,从那只手上传来的热量让苏小熙莫名的感觉到心安,于是她便没有挣扎。 …… 厉胜站在战团之外,虽然没有受到石灰粉的波及,心里却满是疑惑。 总听别人说锦衣卫的武功是如何如何的高强,怎么这个锦衣卫镇抚使居然学那些江湖小混混的下三滥手段,随身带这么多的石灰粉? 这很不对劲啊。 也正因为他离得远,所以视线受影响相对较小,隐隐约约看见两个人手拉着手,猫着腰向外跑去,其中一个似乎是女人的身影。 这船坞之中没有女人——除了苏小熙。 那么拉着她手的那个人的身份就不言而喻了。 “跑?想得美!”厉胜冷笑了一声,抽出腰间的单刀,猛地追了过去,在接近两人身后大约两米时便纵身一跃,手中的刀劈向苏小熙的后颈。 这一刀他完全没有留手,如果砍的实了,必然是尸首分离的下场,好在苏小熙敏锐的感觉到了脑后传来的劲风,及时的回身用手中的绣春刀迎了上去。 就听“当”的一声,这次轮到苏小熙手中的刀断成了两截,半截刀头就这么飞了出去。 看到苏小熙遇险,唐正自然不会坐视不管,他下意识的伸手入怀,准备发射石灰粉包,然而手刚伸进去,脸色就变了。 刚才为了自保,扔石灰粉扔的太快,导致怀里的石灰粉包已经一个不剩了。 厉胜看到这一幕,自然也什么都明白了,冷笑道:“怎么?没弹药了?” “要不今晚上咱们算平局?”唐正尴尬的苦笑道。 然而厉胜可没有跟他开玩笑的心情,没等唐正说完,他已经举刀向唐正劈来。 苏小熙扬起手中的半截断刀,想要挡在唐正面前,替他阻挡住厉胜,然而唐正则突然拽住苏小熙,将其猛地拉向身后,自己则挡在了苏小熙的前面。 时间的流速仿佛在这一刻突然变缓了,许多早已淡忘的记忆突然浮上心头,唐正在心里苦笑了一下,这辈子他没做过什么特别热血的事情,而这一刻,似乎就是他这一生最爷们儿的时候。 希望苏小熙能够逃走,希望很多年以后,苏小熙还能偶尔回忆起自己。 …… 说时迟那时快,眼看厉胜的刀距离唐正的脑袋只有不到半米,一道银光突然“嗖”划破空气,后发先至的没入厉胜的肩膀。 血光乍现,后者痛哼了一声,手一抖,那柄刀擦着唐正的脸划了过去。 刀上的寒气激的唐正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然而却只割断了他几根头发。 “快跑!”远处传来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这一下提醒了唐正,后者抓起苏小熙的手,转身就跑。 与此同时,从远处又飞来一个个包着石灰粉的小纸包,纷纷砸在厉胜和手下们身上爆开来,空气中的白雾顿时又浓厚了很多。 “居然还有帮手!”厉胜在心里骂了一句,眼看唐正和苏小熙要逃走,他忍痛将手中的刀向着他们的背后掷了出去。 然而肩膀受伤极大的影响了他的准头,那柄刀擦着唐正的腰飞过,在他的屁股上带出一道血口子。 “哎呦!”唐正痛呼了一声,跑得更快了。 转眼间,他和苏小熙的身影就消失在漫天的白雾之中。 第24章 流氓!去死吧! 第24章 流氓!去死吧! 片刻之后,四周的白色粉尘逐渐消退,大家的视野逐渐清晰,但是已经找不到唐正和苏小熙的人影。 厉胜面无表情,从肩膀上拔出一根带血的袖箭,放在眼前仔细的打量了几眼,但是什么话都没说。 之前被打晕的那个账房此刻已经醒了过来,主动上前为厉胜包扎伤口。 厉胜冷冷的看了他一眼,问道:“账本呢?” “被……被抢走了。”账房嗫嚅着说道。 “废物!全都是废物!”厉胜狠狠的骂了一句,将那只袖箭砸在了地上。 随后他环顾四周,被他看到的人都瑟缩的低下了头,不敢与之对视。 “让那个锦衣卫知道了我们的底细,恐怕等不到明天早上,官府的人就会过来!”厉胜恶狠狠的说道:“到时候咱们都得死!” 账房惴惴不安的问道:“那咱们怎么办?” 厉胜没好气的回答道:“除了跑路,还能有什么办法?” 然而他话音未落,就听手下阿豹突然说道:“老大,这刀有点不对劲啊。” “嗯?”厉胜看了他一眼:“什么不对劲?” “材质好像不太对。”阿豹将之前被厉胜砍断的半截刀头拿了过来,同时说道:“这刀有点轻飘飘的,锦衣卫应该不会用这么劣质的刀吧?” 听到这话,厉胜的眼睛亮了:“有道理,锦衣卫的绣春刀都是圣上御赐的,如果真的是绣春刀,又怎么会一砍就断?” “老大,这里还有块金牌。”另一个手下喊道,从地上捡起了一块金牌,上面还挂着半截绳子,看来应该恰好是被厉胜刚才掷出去的那一刀割断的。 “快拿给我看。”厉胜几乎是从那个手下手中抢过那块金牌,先是放在手上掂量了两下,随后还放进嘴里咬了两下,脸上逐渐露出了笑容。 “不对,这绝对不是锦衣卫金牌。”他自言自语的说道,脸上笑容开始变得疯狂和狰狞。 “假的!那锦衣卫居然是假的!这可真是有趣的很呐!” …… 鸿福酒楼,八号客房。 唐正和苏小熙气喘吁吁的推开房间门,进入房间后,苏小熙将门关上。 “好险,不过总算是有收获!”唐正心有余悸的从怀里掏出新的账本,说道:“有了这个,就能够证明你哥哥的清白。” 而苏小熙没有接他的话,只是望了一眼窗外,有些担心的问道:“林佐呢?他不会有危险吧?” “不会,我觉得刚才救我们的应该就是他。”唐正很肯定的说道:“除了他之外,我想不出会有谁会正好出现在现场帮我们,还正好带着石灰粉。” 苏小熙这才松了口气:“那就好。” 看着苏小熙在烛火下忽明忽暗的侧脸,唐正促狭心突起,故意逗她道:“对了,我们干嘛不回你家?” “那些人知道我住在哪儿,他们一定会找上门的,所以我们不能回去。” “所以你就带我来开房?”唐正笑道:“我觉得我们发展的速度是不是快了点儿?” “呸!别瞎说!”苏小熙脸红了,不过片刻之后她还是低声说道:“谢谢你刚才不顾性命的救我。” “彼此彼此,没有你帮我,我也逃不出来。”唐正打蛇随棍上,追问道:“苏姑娘,刚才我的表现怎么样?算不算得上顶天立地?” 他这句话明显就是冲着苏小熙曾经说过的“要嫁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去的,苏小熙显然也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脸更红了,却还是点了点头,用细弱蚊吟的声音说道:“勉强算吧。” 随后她飞快的岔开话题:“你刚才受伤了吧?严重吗?” 唐正立刻换上了一副哭丧着脸的表情:“哎呦,你不说我还没注意,你这么一说,我顿时觉得疼得厉害。” “伤在哪儿?我帮你包扎一下。” “真的?可是男女授受不亲,你真的愿意……” “江湖儿女,不拘小节。” “好吧,那要麻烦你了。” 唐正一边说一边转过身,脸冲向床的方向,撅起屁股对着苏小熙。 他的屁股上有一道明显的刀伤,一大片裤子已经染红了。 “我伤在屁股上。”唐正一边说,一边做出要脱裤子的姿势。 苏小熙脸一红,下一秒,她一脚踹在唐正的屁股上,同时低声骂了一句:“流氓!去死吧!” 唐正“哎呦”扑倒在床上。 苏小熙转身,拉开房间的门走了出去,不过临出门时又忍不住回头,补充了一句:“我住隔壁,有事情叫我!” “好嘞。”唐正趴在床上,扭头说道。 等苏小熙出去并带上门之后,他兴奋的挥舞了一下拳头。 虽然挨了一刀,但是赢得了苏姑娘的好感,赚大了! 心中得意,唐正口中也忍不住哼起了小曲:“运河水,万里长,千船万船运皇粮,漕米堆满仓,漕夫饿断肠,有姑娘谁也不嫁摇船郎……” 蜡烛的火光照在他脸上,他的笑容显得有些猥琐。 …… 苏小熙走出唐正的房间,从外面将门带上后,脸上忍不住露出了一丝笑意。 她用手捂住自己的脸颊,居然有些发烫,心里似乎也有一头小鹿在乱撞,这种感觉是她这十几年来从未体验过的。 而恰在此刻,从唐正房间里传来唐正哼小曲的声音。 “运河水,万里长,千船万船运皇粮,漕米堆满仓,漕夫饿断肠,有姑娘谁也不嫁摇船郎……” 语调中的兴奋得意就连聋子都能听得出来。 “德行!”苏小熙小声的吐槽了一句,不过语气中却分明没有责怪之意,似乎还带着点暗暗地欣喜。 她迈步向自己的房间走去,然而黑暗中突然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苏姑娘。” “谁?”苏小熙豁然转身,摆出防御的姿势,却见一个人影缓缓从黑暗中走出来。 “林佐?”等看清楚来人的脸,苏小熙顿时高兴了起来:“刚才我和唐正还在担心你呢,你没事吧。” “没事。”林佐笑着摇了摇头:“苏姑娘,有件事我想请你帮个忙。” “帮忙?”见林佐说的郑重,苏小熙有些摸不着头脑:“帮什么忙。” “咱们借一步说话。” 第25章 原来你一直在骗我 第25章 原来你一直在骗我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唐正和苏小熙已经站在了镇江府府衙门口。 唐正用眼神对苏小熙示意了一下,后者立刻拿起衙门口鸣冤鼓的鼓槌,咚咚咚的敲了起来。 “来了来了!”一个师爷模样的人一边开门,一边打着哈欠抱怨道:“一大清早的,敲什么敲?” 然而等看清楚敲鼓的人之后,他的态度立刻变了:“小人有眼无珠,没看见是镇抚使大人,您可千万别见怪。” “别客套了。”唐正连连摆手道:“快去告诉你们知府大人,升堂审案子啦!” “是,是!”师爷一叠声的应道,转身跑进府衙之中。 …… 片刻之后,唐正和苏小熙站在了府衙之内,在他们身边站了两排魁梧的衙役,手里拿着水火棍,一个个面无表情。 知府周云青迟迟未到,大堂内的气氛显得很压抑,这让唐正有些不适应,他忍不住跟旁边的衙役开玩笑:“我说你们是不是也太小题大做了,我就跟周知府说几句话,犯不着这么大阵仗。” 然而没人理他。 与此同时,唐正瞥见苏小熙似乎很紧张的样子,用手揪住了衣服的下摆,于是忍不住安慰她道:“放心,有了账本这个铁证,你哥妥妥的翻案。” “嗯。”苏小熙应了一声,没有多说什么。 “大人升堂!”内堂突然传来师爷的声音。 四周衙役:“威武……” “哎哎哎,你们嫌不嫌吵?”唐正捂着耳朵说道,不过依旧没人理他。 就见周云青从内堂走出来,走上知府椅坐下,师爷站在旁边,唐正毫不避讳的迎上前去:“周知府,这些繁文缛节就免了吧,我曾跟你约定三日为限……” “放肆!”师爷突然脸色一变,呵斥道:“谁允许你如此跟知府大人说话?还不下去跪着?” 唐正被他吓了一跳,瞪着师爷说道:“你是不是有毛病?那么大声干嘛?” 而周云青则冲师爷压了压手,示意他先别说话,随后问唐正:“台下站着何人?” “你这不是废话吗?”唐正闻言不耐烦的皱起了眉头,在他看来,有些过场走走就得了,还有什么比破案更重要? 没想到周云青突然一拍惊堂木,大声喝道:“回答我!” 四周衙役也同时喝道:“威武……” 这场面一下子把唐正镇住了,他只能硬着头皮说:“锦衣卫镇抚使唐正。” 周云青:“即是锦衣卫镇抚使,金牌何在?” “金牌?”唐正下意识的摸向腰间,却摸了个空,随后他茫然的抬起头:“我的金牌……好像丢了。” “是这块吗?”周云青冷笑着问道,他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块金牌,对着唐正晃了晃。 唐正看了一眼,下意识的说:“对对对,就是这块。” 他伸手准备去拿金牌,周云青突然猛地一拍惊堂木,怒斥道:“大胆,给我拿下!” 四周衙役一拥而上,将唐正按住。 “周云青,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对锦衣卫动手。”唐正一边挣扎,一边大喊:“你知道这是什么罪名吗?” “知道,诛九族嘛。”周云青冷笑道:“不过前提是——你得是真的锦衣卫。” “你怀疑我?”唐正大声的喝问道。 身后几个衙役的力气很大,而且动作粗鲁,唐正的头已经被按得贴近地面,整个人以一种极不雅观的姿势趴在地上。 虽然表面上的气势仍在,但唐正的一颗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 他不确定周云青是否知道了什么,也不确定周云青的态度突然转变是不是在试探自己,但是他知道,这种时候一旦认怂,就不会再有翻身机会,而若是咬紧牙关死不承认,或许还能有一线转机。 周云青冷哼了一声,没有回答,然而从旁边传来一个声音,说道:“知府大人,正所谓真金不怕火炼,是不是金牌,烧一下就知道了。” 这声音唐正很熟悉,可惜此刻他被人押着无法抬头,所以暂时看见不到说话人的脸。 随后他就看见一双靴子从内堂一步步走出,走到自己面前停住。 再接着,穿靴子的人弯下腰,将脸凑到了唐正面前,还冲他笑了笑,像是在打招呼。 那张脸是——厉胜! 就见厉胜从周云青手中接过那枚锦衣卫金牌,在手里掂量了两下,随后将其对着唐正的脸晃了晃,又冲旁边的衙役招了招手,立刻有人给他送上了一个点燃着的火把。 厉胜做了个请的手势,笑道:“镇抚使大人,要不您亲自来烧烧看?” 唐正一时无语,沉默了片刻后,他突然大喊道:“这腰牌不是我的,被人掉包了。” “哦?那这柄绣春刀也不是你的咯?”周云青在一旁说道,随后拿起了案桌上的半截断刀,上面分明刻着“国士无双”四个字。 这柄刀前天唐正拿出来显摆过,在场的人几乎都见过。 “国士无双?”周云青冷冷的读出了刀柄上的这四个字,随后瞥了唐正一眼:“你也配?” 他随手将那柄断刀朝唐正扔出,后者下意识想要躲闪,然而厉胜的手中寒芒乍现,挥刀向着半空中的断刀劈去。 就听“哐啷”一声,断刀再次被砍成两截,其中一块刀头在地上弹跳了两下,正好落在唐正的面前。 “这种劣质货也敢冒充圣上御赐的绣春刀?”厉胜还刀入鞘,说道:“镇抚使大人,现在你还有什么话说?” 他故意将“镇抚使大人”五个字说的很重,语气中满是讥讽之意。 唐正张了张嘴,有心想辩解,然而在金牌和断刀的铁证面前,他一时间也想不到什么好的说辞。 而一旁的苏小熙则以一种悲伤欲绝的眼神看着唐正,声音颤抖的问道:“你……你到底是不是锦衣卫镇抚使?” “我……”唐正只说出一个字,就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而他尴尬的表情被苏小熙看在眼里,后者顿时什么都明白了。 “原来你一直在骗我!” 她无力的瘫坐在地,一颗泪珠顺着她的眼角滑下。 第26章 假的 第26章 假的 看着从苏小熙眼角滑落的泪水,唐正只觉得内心深处最柔软的地方突然碎裂了,他忍不住喊道:“不,苏姑娘,我并不是故意要骗你。” 苏小熙没有说话,而厉胜在一旁摇头插嘴道:“可你还是骗了,可怜小熙姑娘那么信任你,真是遇人不淑啊。” 随后他面向周云青,朗声说道:“知府大人,这个唐正昨日鬼鬼祟祟的夜探漕运粮库,手持火把想要纵火,幸好被我的手下发现,双方起了点冲突,这金牌和断刀都是他遗落的,下官发现不对劲,于是便连夜前来禀报,就是怕大人还被这个骗子蒙在鼓里。” “你做的很好。”周云青夸奖道。 厉胜连忙应答道:“为大人分忧,是属下份内的事。” 同时他看了唐正一眼,那眼神中既有得意又有炫耀。 与此同时,周云青从椅子上站起,双手扶桌表情愤怒,对唐正喝道:“大胆刁民,居然敢假冒锦衣卫招摇撞骗,若不是厉副统领提供的证据,本知府现在还被你蒙在鼓里。” “来人。”周云青一指唐正,喝道:“给我把这个大胆刁民押入大牢,容后再审。” 几个衙役闻言,将唐正从地上拽起来,准备押走,然后就在此刻,就听唐正突然大喊了一声:“慢着。” 被他这么一嗓子,几个衙役下意识的停住了脚步。 周云青:“你还有什么话说?” “我承认,我是假扮了锦衣卫镇抚使,该怎么治罪我毫无怨言。”唐正大声说道,同时使劲挣脱身后的几个衙役,一指厉胜道:“但是这个厉胜也不是什么好人!之前的漕运贪腐案就是他主使的。” 周云青闻言冷笑:“哼,还敢在这儿胡说……” “我不是胡说,我有证据!”唐正打断了周云青,从怀里掏出了昨晚上从船坞里拿到的账本,说道:“昨晚上我根本没有去什么粮仓纵火,而是去了西津渡口河神祭坛对面的废弃船坞,这是我们在那里找到的账本,上面有厉胜沉船报险的真相,那个船坞里还有许多漕粮,知府大人你派人去一查便知。” 紧接着,他又从怀里掏出了之前在鸿福酒楼拿到的苏山河记录的账本,说道:“这个帐本是苏山河记录的这几年来漕运上的账目流水,大人您可以比对一下两个账本上沉船报险的时间和粮草数目,自然就清楚了。” 说话间,自有师爷前来,将唐正手中的两个账本呈给周云青,后者开始慢条斯理的翻阅起来,而唐正趁机看了一眼厉胜,却发现后者表情轻松,似乎并不如何担心的样子。 片刻后,周云青将手中账本放到一旁,问道:“你一个假冒的锦衣卫,我凭什么相信你的话?” 唐正:“这账本是我和苏小熙姑娘一起拿到的,当时我们还跟厉胜的手下打了一场,她可以证明。” 周云青又望向苏小熙:“是吗?” “是的,大人。”苏小熙闻言擦干眼泪,说道:“我看见船坞里堆了好多漕粮,还有那个账本也是我们从厉胜的手下那里抢来的。” “嗯?”周云青沉吟了一下,望向厉胜。 而后者不慌不忙的说道:“大人,苏小熙和苏山河本是兄妹,她的话本不足为凭。” “你说的也有道理。”周云青又看向唐正:“你还有别的证人吗?” “还有林佐。”唐正立刻说道:“账本上的漏洞就是他分析出来的,对了,之前厉胜还曾经以大人您的名义送我三千两银票,让我不要再调查这件事,这一点林佐也可以作证。” “带林佐。”周云青吩咐了一句,又看向厉胜:“有这回事吗?” “绝无此事。”厉胜立刻说道:“这都是这个小贼的栽赃陷害,事已至此他还想拖别人下水,大人明察。” 虽然嘴上说的义正言辞,但是唐正敏锐的观察到他的额头似乎微微起了汗,不知是害怕还是紧张。 片刻后,林佐被带到,他依旧是一副书生打扮,背着那把永远不离身的黑伞。 唐正一直看着他,然而从进入大堂开始,林佐始终没有和唐正有过眼神上的交流,这让唐正心中隐约有了点不好的预感。 “草民林佐,拜见知府大人。” “免了。”周云青挥了挥手,说道:“认识这个人吧?” 说话时,他指了指唐正。 “认识。”林佐点了点头:“他自称是锦衣卫镇抚使唐正。” “假的!”周云青打断了林佐,随后说道:“此人假冒锦衣卫,罪大恶极,先前你或许是蒙在鼓里,那还情有可原,现在若还帮他欺瞒,那你们可就是同伙。” 他用手指轻轻点着桌面,声音也逐渐严厉:“你不是很熟悉大明律吗?知道这是什么罪吧?” “知道。”林佐低头道:“先前小人是被这个假锦衣卫蒙蔽,还望大人恕罪。” 唐正目瞪口呆。 “好。”周云青似乎很满意林佐的态度,大声说道:“林佐,本官现在问你的话,你要如实回答,若有半句虚言,本官定严惩不贷。” “是,大人。” “本官问你。”周云青一指唐正,问道:“你知道这个人的底细吗?” “草民不久前于商船上与他相识,他自称是锦衣卫,其他的草民也不清楚。” “那这两个账本你见过吗?”周云青一边说,一边将唐正刚才呈上去的两个账本展示给林佐看。 后者仔细便辨认了一下,说道:“草民只见过其中一个,据唐正所说,是他从鸿福酒楼找到的苏山河记录的账本。” “里面的账目有问题吗?” 这一次林佐稍微犹豫了一下,但还是摇了摇头:“从账目上说,没问题。” “林佐,你是不是疯了?”唐正忍不住喊出声来:“枉你还是个读书人,贫贱不能淫威武不能屈的道理不懂吗?” “大人您说错了。”林佐面无表情的看了唐正一眼,纠正道:“应该是贫贱不能移。” 唐正哑口无言。 “唐正说之前厉胜以我的名义送了你们三千两银子。”周云青看着林佐,问道:“有这回事吗?” 这句话问出口后,现场的气氛突然变得紧张起来,就连之前一向淡定的厉胜,也紧紧的盯着林佐,等待着他的回答。 而后者略一犹豫,说道:“唐正是跟我说过三千两银票的事,但并非我亲眼所见,所以草民也不敢妄言。” 虽然听起来好像不偏不倚,但这样的答案一说出口,厉胜便松弛了下来,嘴角也有了笑意,而唐正则如遭雷击,整个人都愣住了。 第27章 断头饭 第27章 断头饭 “最后一个问题。”周云青对林佐问道:“昨天晚上你在哪里?看到了什么?” 林佐:“昨晚上我彻夜读书,哪里都没去,什么都没看到。” 这话一说出口,唐正立刻怒了,破口大骂道:“林佐,你这个无耻小人,居然出卖朋友,我之前真是瞎了眼才会信任你。” 然而林佐只是淡淡的回了一句:“我跟你何曾是朋友?” “好了,别啰嗦了。”周云青似乎对眼前的一切开始感到厌烦,冲着底下的衙役说道:“把这个假锦衣卫押入大牢,严加看管。” 厉胜:“大人明鉴,那苏小熙……” 周云青:“也一起押进去!” 苏小熙闻言,绝望的坐倒。 两个衙役将唐正向外拖去,他们的手就像钢箍一样,攥的唐正手腕生疼,然而唐正却还是拼命挣扎,同时大声喊道:“我一人做事一人当,这件事跟苏姑娘没关系!” 然而并没人理他。 等唐正和苏小熙被拖出去之后,周云青看向林佐,脸上的表情变得和颜悦色起来。 “你叫林佐是吗?” “是的,大人。” “之前我看你熟悉大明律,颇有才学,人也机灵,有没有兴趣到我手下来做事?” “谢大人栽培,草民求之不得。”林佐对周云青行礼道。 “好。”周云青满意的点了点头,又对厉胜说道:“献给皇上的贡品今晚就要随船出发,此事事关重大,万万不能出差错,我要去焦山寺拜祭菩萨,今晚上祭河神的事情就交给厉副统领你了。” 厉胜立刻应道:“大人放心,卑职一定尽心竭力,不会出任何差错。” “嗯。”周云青又说道:“林佐,你初来乍到,就跟在厉副统领身边,学学如何做事。” 林佐:“是,大人!” …… 两个狱卒架着唐正,粗暴的把他扔进一间牢房,随后从外面把门锁上。 这是近三天里,唐正第二次来这儿,不过第一次来的时候,他被所有人巴结着,而现在却已沦为阶下囚。 透过牢房的木栅栏,他看见苏小熙也被两个狱卒架着,朝牢房的另一头走去。 “小熙,小熙,苏姑娘!”唐正大声喊着,但是苏小熙始终没有回头看他。 “别喊了,喊也没用!”外面的狱卒笑着说道:“看不出你还是个痴情种子,为了泡妞搭条命,也算是下血本了。” 另一个狱卒随即附和道:“可惜人家苏姑娘不领情啊,你说你冤不冤?”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哈哈大笑起来。 “放我出去!”唐正突然扑向木栏杆,大喊道:“那个厉胜不是好人,我有证据!” “是,镇抚使大人。”狱卒答了一声,还故意拖长了尾音,不过随后便笑着转身想走。 冷不防唐正从木栅栏的缝隙中伸出手,一把抓住狱卒的衣服,恳求道:“大哥,你相信我,帮我跟周知府说一声,只要派人去查一下那个船坞,一切都清楚了。” “滚开!”那狱卒粗暴的甩开唐正的手,指着他的脑门子骂道:“你是不是傻?我什么身份,能跟周知府说得上话吗?” 唾沫星子溅了唐正一脸。 另一个狱卒则在一旁冷嘲热讽道:“眼看就快死的人了,还管那么多闲事干嘛?” 听到这话,唐正突然慌了,忍不住问道:“大哥,你说什么快死的人?” “装什么蒜呢?假冒锦衣卫是什么罪你不清楚?判个凌迟都算是便宜你了。” 而另一个狱卒则在一旁对唐正笑道:“我听说厉副统领已经交代过了,今晚上祭河神还缺活祭,要不你发扬一下风格,给补个缺?” “就怕河神大人看不上他哦。” 两个狱卒哈哈大笑,勾肩搭背的离去,只剩下唐正绝望的坐倒在地,将脑袋搭在木栅栏上,半天说不出话来。 他曾无数次的构想过自己的未来,也曾做过醉卧美人膝醒掌天下权的梦,然而没想到等待自己的却是这样的收场。 不甘心啊! “大人,您怎么也被关进来了?”旁边突然传来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 唐正扭头瞥了一眼,这才发现自己居然被关到了苏山河的隔壁。 “还大什么人啊?假的!”唐正心灰意冷的叹了口气道。 “为了百姓疾苦敢冒充锦衣卫,就冲这份胸襟和作为,您当得了这一声大人。” “我可不是为了百姓,我是为你妹妹!”唐正用只有自己能听清楚的声音小声的自言自语了一句。 苏山河没听清,追问了一句:“大人您说什么?” “没什么。”唐正苦笑了一下,不想多解释:“反正也是要死的人了,说这些还有什么意思。” 说话间,之前离开的两个狱卒又折返了回来,一个人端着个盘子,另一个人打开了苏山河的牢门,把盘子放在地上后又把门锁上。 那盘子里居然放了两个馒头加两碟小菜,还有一壶酒。 唐正愕然:“哎,我怎么没有份?” 一个狱卒闻言笑道:“别那么着急,等到了你上路的时候,断头饭也少不了。” “断头饭?”唐正浑身颤了一下,只觉得胸口有点闷,有种呼吸不上来的感觉。 而那两个狱卒不再理会唐正,其中一个对苏山河说:“苏统领,上面的意思是今晚戌时祭河神的时候送您上路,吃了这碗断头饭,路上也做个饱鬼。” 另一个狱卒也说道:“苏统领,你平时的为人我们哥俩是素来钦佩的,这壶酒算是我们哥俩私下里孝敬您的。” “让二位破费了。”苏山河点头:“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差不多未时三刻。” “好,谢谢二位了。” 二位狱卒再次离开,而唐正一时间还有点回不过神来。 反倒是隔壁的苏山河,坦然的在放着食物的托盘前坐下,还从其中拿了个馒头,从木栅栏的缝隙中递给唐正:“大人,您要是饿的话可以吃点儿。” 唐正声音颤抖:“我……我不饿。” 苏山河笑了一下,收回了馒头,从酒壶中倒了一杯酒给自己,然后把酒壶整个递给唐正,说道:“大人,我敬您一杯。” 这次唐正没有拒绝,只是握着酒壶的手抖的有些厉害。 第28章 但求无愧于心 第28章 但求无愧于心 “大人,请!” 苏山河举杯一饮而尽,唐正也举起酒壶连喝了几口,却把自己呛着了,发出一连串剧烈的咳嗽声。 他坐在那里,好容易调匀了呼吸,随后惨笑了一下,突然问道:“苏统领,我想向您打听个事。” “大人请说。” “我听说你和令妹十年前曾被江贼挟持,是一个锦衣卫救了你们,有这回事吗?” 听唐正提及这件陈年旧事,苏山河面色逐渐严肃,正色说道:“确有其事,救我们的锦衣卫名叫唐啸,也是一位镇抚使大人,在我们兄妹心中,他是最令人敬佩的英雄。” “能跟我说说当时的情况吗?” “当然。”苏山河爽快的答道:“十年前,镇江府附近江贼横行,江贼首领名叫柳生一郎,他和一些贪官污吏勾结,侵扰水道以及河岸边的百姓,搞得大伙儿苦不堪言,于是唐啸镇抚使带领锦衣卫朱雀旗的官兵,秘密前来围剿。” “一场大战过后,锦衣卫大获全胜,江贼们不是被捉就是伏诛,唯有江贼首领柳生一郎侥幸逃脱,而唐啸镇抚使在后追逐。” “当时我和小熙还是孩童,在河岸边玩耍,正好被柳生一郎看到,于是他便劫持了小熙作为人质,而我也被他打伤,幸好唐啸大人及时赶到。” “那个江贼先是想利诱,但是被唐大人严词拒绝,随后那江贼用小熙做盾牌想施展偷袭,也被唐大人化解,之后双方交手,唐大人本已获胜,只可惜一时疏忽,脸颊被对方的忍者镖划伤了一个小口子。” 说到这里,苏山河停顿了一下,轻轻叹了口气,用手指比划了一下大小,对唐正说道:“就这么点大的小口子,本来应该不碍事的,但没想到对方的镖上涂有剧毒,最终导致唐啸大人的毒发身亡。” “你亲眼看到唐大人死的吗?”唐正忍不住追问了一句。 苏山河点了点头:“是,当时我就在现场。” 听完这句话,唐正沉默了很久,终于还是抬起袖子,擦了一下从眼角滑落的泪珠。 这一幕落在苏山河眼中,他显然也是猜出了些什么,在一旁问道:“请问大人,跟唐啸大人如何称呼。” 如果是以前有人问起这个问题,唐正绝对会说自己不认识,因为从小到大,母亲无数次的跟她叮嘱过不允许说出自己的身世,也不允许跟任何人说出自己父亲的名字。 然而现在自己身陷大牢之中,假冒锦衣卫可是杀头的罪名,估计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再保守这个秘密似乎也没什么价值。 “他是我爹。”唐正叹了口气,说道。 短短的四个字似乎勾起了苏山河无数的回忆,他也轻叹了一声:“原来你就是唐啸大人临死前念念不忘的儿子。” “念念不忘又有什么用。”唐正闻言摇了摇头,苦笑道:“我甚至都没能见他最后一面。” 苏山河没有说话,唐正又问道:“我爹死前有没有说什么?” “唐大人死前说的一句话,我至今牢记在心,片刻不敢忘。” “什么话?” “他说——任他人蝇营狗苟,我自当国士无双!” 说这句话时,苏山河眼中闪烁着别样的光芒。 “国士无双?”唐正重复了一遍这四个字,随后低声说道:“国士无双有什么好,害得自己丢了命,害得自己儿子从小没了爹。” 他的声音很低,苏山河又没听清,于是再次追问道:“大人,您说什么?” 而唐正并没有正面回答,只是喝了一口酒,苦笑:“这镇江府,我就不该来!” 见唐正情绪低落,苏山河于是主动岔开话题:“大人,您找到我说的账本了吗?” “找到了。” “那查到什么猫腻了吗?” “查到了,主谋是厉胜,他和倭寇江贼勾结,用沉船报险的方式贪墨漕运钱粮。”唐正一边说,一边心灰意懒的拿起苏山河盘子里的馒头,塞进自己的口中。 “大人您说厉胜勾结江贼,可有凭证?” “当然有。”唐正答道:“我们找到了厉胜私下里记录的账本,而且那些沉船上的粮食都堆在废弃船坞之中,我和小熙都亲眼看见了。” “那你为何没有将证据呈给周大人?” “我呈了啊,可是周云青那个昏官说我是假冒的,根本不信我说的任何话。” 苏山河闻言沉吟了一下,说道:“我和周知府虽然接触不多,但他不应该是个昏官,此事有些不正常。” “周云青都要拿你祭河神了,你还帮他说话?”唐正闻言嗤之以鼻,吐槽道:“保不成这沉船报险就是他主使的。” 这次轮到苏山河苦笑了,片刻后他又问道:“那河神祭祀之事查的如何了?” 唐正摇了摇头:“没查到。” “可惜了。”苏山河叹了口气:“如今大家疯狂拜祭河神,几乎陷入盲目的狂热地步,若不能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我担心就算你有真凭实据,也容易激起民变。” “我都关在牢里快死的人了,还查个屁啊。”唐正再灌了一口酒,随后对苏山河说道:“苏统领,我也劝你一句,都这个时候了,能不能别想这些烦心事,痛痛快快的吃饱喝足上路。” “我早知人总有一死,但若能像唐大人一样,为百姓做点事情,便算没白活。” “我爹好歹落了个好名声,你呢?到死都要被人唾弃!”唐正问道:“我说你觉不觉得亏得慌啊。” “岂能尽如人意,但求无愧于心。” 说这话时,苏山河的语气斩钉截铁,异常的坚定。 啪、啪、啪——不远处突然传来拍手的声音,随后就见林佐从墙角走出,一边走一边感叹道:“正气凛然,可敬可叹!” 看到林佐的瞬间,唐正胸中的火气噌的一下就猫了起来,将手中还没喝完的酒壶狠狠地砸了过去,同时怒喝道:“无耻小人!你来干什么?” 林佐一闪身,躲过了酒壶,但是其中飞溅出的酒液还是洒出了一部分在他身上。 而他看上去并未生气,而是将手中的一串钥匙冲唐正晃了晃:“来救你出去,你要是不需要,我现在就走。” 唐正的表情瞬间变了。 第29章 演员 第29章 演员 “哥,我就知道你不会丢下我的。”唐正急切的说道,同时一脸真挚的表情,仿佛刚才开口骂人和丢酒壶的并不是他。 “先前是我误会了你,怪我怪我,现在我都想通了,你肯定是故意让周云青和厉胜放松警惕,然后伺机前来救人的,对吧?” “不是。”林佐直接一句话否定了唐正的猜测,随后说道:“周知府让我来问你一句话,他说你虽然胆大包天,但初心是为了查案,也算是条有担当有血性的汉子,所以给你个选择的机会。” “什么机会?” “假冒锦衣卫是死罪,但是他可以网开一面放你离开。”林佐正色说道:“条件是你必须立刻离开镇江府,从此不许再回来,而且这几天的所见所闻也只字不许对别人说,你答应吗?” “答应答应答应。”唐正一跌声的说道:“只要能放我出去,我什么都答应。” 林佐于是没有再说话,只是用手中的钥匙打开了牢房的门,唐正一下子冲了出来,这一瞬间他深深呼吸,只觉得空气中都溢满了“自由”的清新气味。 冒充锦衣卫是杀头的罪名,原本他已经觉得自己死定了,所以一度心灰意懒,然而人生的转折来得太快,这才不到一炷香的功夫,自己居然已经走出了牢门,而代价仅仅是离开镇江府,并且对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守口如瓶而已。 唐正觉得自己赚了,就算周云青不提出这个要求,他这辈子也不想再回到镇江这个伤心地,至于这几天的所见所闻,就算他说出去,恐怕也没人会相信。 再说假冒锦衣卫可是死罪,就算有人拿刀逼着他他也不会说啊。 “走吧。”林佐对唐正说道,随后准备离开。 唐正正准备跟上,然而他回头看了一眼,看见了隔壁牢房里的苏山河,突然犹豫了一下。 “哥,等一下。”他突然拽了一下林佐的衣袖,随后说道:“苏统领也是被冤枉的,要不把他也给放了吧?” 而林佐只是冷冷的看了一眼唐正:“你这么有正义感,要不你去跟周知府提?” 唐正无奈,只能歉然的看了苏山河一眼:“算了……不提了……” 林佐转身向牢房外走去,唐正只得跟上,身后传来苏山河的声音:“大人,一路顺风!” …… 出了大牢的门,再次看到头顶的天空,这让唐正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按照约定,此刻他是可以一走了之的,但是唐正扭头看了看身后正在关闭的牢门,还是忍不住问林佐道:“哥,苏姑娘她怎么样了?” 林佐面无表情:“不知道。” “哥,方便的话,你帮我把她也救出来呗。”唐正赔着笑脸说道:“就当是帮弟弟个忙,苏姑娘跟你也有交情不是?” “不方便。”林佐却只是冷冷的看了唐正一眼:“要不你去牢里跟她换?” 面对这个提议,唐正只能尴尬的苦笑了一下。 见唐正不再说话,林佐眼中露出一丝失落,说道:“再问你最后一个问题。” “什么?” “如果让你再闯一次那个船坞,在河神祭祀仪式上揭露厉胜的阴谋,你敢吗?” “我……”唐正张了张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看到唐正的样子,林佐轻轻叹了口气:“我不该问的,你走吧。” 唐正:“哦。” “等一下。” 林佐喊住了转身欲离去的唐正,随后将背上背着的一个包袱递给他,说道:“这里面有点盘缠,以后随便做点什么,别再假冒锦衣卫了。” 唐正下意识的接住,茫然的点了点头。 “离开镇江府后,之前见过的人遇到的事就当都没发生过,全都忘了吧。” “好。” 说完这句话,唐正背起包袱,转身离开。 林佐站在原地,一直目送着唐正的背影越走越远,直至消失不见。 旁边突然传来苏小熙的声音:“林大人,他就是你一直在寻找的唐啸镇抚使的儿子?” 林佐:“是。” 苏小熙:“所以你让我配合你做这场戏,就是为了考验他?” 林佐:“没错。” 苏小熙皱了皱眉,似乎是有些犹豫,但随后还是说道:“林大人,其实我觉得唐正人挺好的,没你想的那么不堪,你干嘛不把他带回锦衣卫,好好培养培养?” “锦衣卫可不是那么好当的,既辛苦又危险,我给过他机会,这条路是他自己选的。”林佐轻轻的叹了口气,随后说道:“其实拿点钱远离是非,安稳的过完下半辈子,对他来说也未必就不是更好的结局。” 苏小熙看着林佐:“你真的这么觉得吗?” 林佐也看向苏小熙,反问:“你觉得呢?” 这一次苏小熙咬了咬嘴唇,没有正面回答,片刻后她岔开话题,说道:“林大人,你答应过我,我帮你演完这场戏,你就放了我哥哥。” 这次没等林佐回答,身后突然传来周云青的声音:“放是一定会放的,但还没到时候。” 苏小熙闻言转头,看见来人居然是周云青,顿时满脸惊讶。 “周知府,你怎么会在这儿?” “当然是跟林镇抚使约好的。”周云青笑了笑,随后说道:“十年前那一战,倭寇江贼遭受重创,因此江浙沿海及运河一带百姓才有了几年的安稳日子,可没想到这帮江贼近年来又死灰复燃,而且变得比以前更狡诈,若不能瞅准机会将其一网打尽,只会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前几日,林镇抚使找到我向我表明了身份,自那之后我就一直在配合他设套,我知道那帮江贼眼红那一船贡品,便以此为饵设了个局,在收网之前,我必须要让厉胜放松警惕,这样那群江贼才会乖乖钻进我们的口袋。” 苏小熙闻言惊讶道:“所以你早就知道厉胜跟江贼有勾结?” 周云青笑了笑:“原先不知道,是林镇抚使后来告诉我的,我只是将计就计,陪他演一出戏而已。” 林佐在一旁报以微笑:“周大人演的好。” 周云青:“全靠林镇抚使设计的好。” “还有三个时辰就是祭河神的仪式了。”林佐看了看天边的夕阳,说道:“如果我所料不错的话,他们应该会选择在那个时候动手。” 周云青点了点头:“我赞同林镇抚使的推测,那我先去焦山炮台准备着?” 林佐:“有劳大人了。” …… 与此同时,在西津渡口的废弃船坞内,厉胜独坐于椅子上,黑皮和大头站在他左右两侧,却不见阿豹的踪影。 “周知府说要去焦山寺拜菩萨,他去了没有?” “已经去了。”黑皮立刻回答道:“咱们的人就守在焦山寺呢,按照老大你的吩咐,他是亲眼看着周知府上山然后才发信号的。” “好!”厉胜点了点头,对黑皮说道:“你再去趟运河防务大营,就说周知府有命,为了表达对河神的敬意,今晚上所有巡逻船只一律靠岸抛锚,不得出航。” “是,老大。”黑皮应了一声,转身离去。 厉胜又看向大头:“柳生一郎那边怎么说?” 大头:“说是等老大你的信号。” “好,你现在就去通知柳生一郎,碍事的家伙已经全部扫除,镇江府毫无戒备,今晚上以鞭炮为信号,一切按计划行事。” “好嘞,老大。”大头转身离去。 第30章 祈福 第30章 祈福 唐正一路行走在河堤之上,河堤下面有一些简陋的棚户,看上去应该是漕工们的居所。 夕阳西下,天边只留下最后一抹橙色的云霞,萧瑟秋风吹过,让人觉得有些寒冷。 他一边走一边四下里望去,只见几个漕工还在辛苦的拉船,纤绳深深的勒进了他们肩膀上的皮肤之中。 他看到一个消瘦的老者躺在黑暗的小屋中,远远的望着他,不停地咳嗽,看上去病入膏肓,可是身边连一个照顾的人都没有。 看到一个小女孩饿的直哭,泪水从她脏兮兮的脸上划过,留下两道深浅不一的泪痕。 “妈妈,我饿。” “乖,睡着了就不饿了。” 母亲将女孩搂入怀中,拍着她的后背轻声的唱起了歌。 “运河水,万里长,千船万船运皇粮,漕米堆满仓,漕夫饿断肠,有姑娘谁也不嫁摇船郎……” 歌声凄苦,和他之前在游船上听到的截然不同。 不知道为什么,唐正突然觉得鼻子有点发酸。 “大爷,赏口吃的吧,我们已经两天没吃饭了。”一个衣衫褴褛好像乞丐一样的男孩从后面拉住了唐正的衣服,可怜巴巴的看着他,伸手做乞讨的姿势。 男孩的脸上很脏,但是眼睛很明亮。 他的眼神触动了唐正,后者解下林佐给他的包袱,打开后发现里面有几块烧饼,于是全部拿了出来给了那个孩子。 那男孩很高兴,一个劲的鞠躬,说谢谢大爷,随后捧着烧饼跑向母亲,而母亲拿到烧饼后也感激的对唐正跪下,连连称谢。 唐正连忙上前几步,将其扶起。 随后那母亲将烧饼掰成几块,分给男孩、小女孩和老人,又对那男孩耳语了几句,多给了他一块烧饼和一个袋子。 那个男孩点了点头,拿着烧饼和袋子向运河边跑去。 唐正有些好奇那男孩想要干什么,便跟了过去,只见男孩跑到河边后,对着滔滔的运河水跪下,连续磕了几个响头,口中念念有词道:“河神大人保佑,河神大人保佑。” 随后他将烧饼装入那个袋子中,扬手将其投入运河之中。 事发突然,唐正想要阻止却没来得及,等他反应过来时,那个袋子已经在运河的波涛中上下沉浮,荡起一圈圈涟漪。 而袋子上绣的“福”字显得格外的扎眼。 唐正忍不住问道:“这烧饼人都不够吃,扔进河里干嘛?” “这是献给河神的福袋。”男孩看着唐正,一本正经的说道:“妈妈说,有了好东西一定要先拜祭河神大人,这样才能得到河神大人的护佑,否则要是触怒了河神大人,我们一家人就会倒大霉。” “这种话你们也信?河神要你们烧饼干嘛?” “妈妈说,祭祀河神是要向河里投入银钱的,但是我们家太穷了,所以只能投烧饼。” 看着孩子一脸虔诚的模样,唐正突然觉得无话可说,只能轻轻的叹了口气,望着河水中沉浮的福袋摇了摇头。 他原准备转身离开的,然而刚走了两步,突然听到河中似乎有些异常的响动,于是骤然转身。 虽然傍晚时光线并不强,但还是能看道河面下似乎出现了一个黑影,身上隐约能看到颜色不同的鳞片,正在游向福袋的方向。 难道是……河神? 唐正一颗星拎到了嗓子眼,忍不住把身体藏在一棵大树后面偷看。 眼看那黑影越来越近,突然一只手从水下探出,攥住了那福袋。 紧接着,那黑影游向岸边,片刻后,一个穿着五颜六色的皮衣的人从水下潜出来,爬上了河岸,远远看上去就像一只大青蛙。 躲在树后的唐正敏锐的发现,这蛙人的胸口处挂着个皮袋子,里面鼓鼓囊囊的不知塞着些什么。 “累死老子了。”那蛙人抱怨了一句,随后拉下套在头上的皮套,露出了自己的脸。 那张脸唐正很熟悉,不久前在废弃船坞刚刚打过交道,正是厉胜的那个名叫“阿豹”的手下。 就见阿豹将手中攥着的福袋打开,发现里面只是一块被水泡软了的烧饼,骂了一声“晦气”后随手将其扔掉。 接着他又从胸口的皮口袋中接二连三的掏出十余个长得一模一样的福袋,依次打开,一边数里面的银钱一边眉开眼笑。 “王八蛋!”唐正在心里骂了一句,看到这一幕后,他心中最后一个未解开谜团也彻底揭开了。 以厉胜为首的这群混蛋,一手制造了河神的传说,目的是为了掩盖他们故意弄沉漕运船只,以沉船保险的方式中饱私囊的事实。 而那些沉船上的粮食则被他们收集起来,以河神赐福的方式分给河神的信徒们,前提是需要信徒们提供足够的银钱作为祭品,并将祭品投入运河之中,随后他们再派人暗中捞取。 整个过程环环相扣,不仅积累了大量的信徒,而敛取了大量的钱财,做的真是无本万利的买卖。 可怜那些穷苦百姓,连起码的生活都难以为继,却还要被河神的传说蒙蔽,为了祈求河神的保佑将家中稍微有价值一点的东西投入运河之中,换取那一丝虚无缥缈的安慰和希望。 这些人心中,就没有一点点的怜悯之心吗? 原本唐正是打算离开镇江府,再也不管这里的事情的,但是这一刻,身体中突然有一股气正在从四肢百骸间升起,耳边也回响起之前苏山河在牢里跟自己说过的话。 “唐大人死前说的一句话,我至今牢记在心,片刻不敢忘。” “他说——任他人蝇营狗苟,我自当国士无双!” “人固有一死,若能像唐大人一样,为百姓做点事情,便算没白活。” “岂能尽如人意,但求无愧于心。” 伴随着那些声音,父亲的脸依稀浮现在眼前,还是像十年前一样,冲自己笑着,眼神中似乎充满了希望。 如果父亲现在还活着,他会希望自己怎么做呢? 不知不觉中,唐正悄悄俯身,握紧了脚下一截粗大的树棍。 …… 阿豹还在数钱,同时心里乐开了花。 原本老大是吩咐今天所有人都不干活,免得在关键时刻出什么岔子,不过阿豹没听老大的话,一个人偷偷跑了出来,想干点儿“私活”。 毕竟这种事他已经做了一年多了,早已经轻车熟路,就算没有同伴应该也没什么危险。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今天是河神祭祀的日子,他这趟的收成格外的丰富,这也让阿豹心里十分得意,有了这笔小财,待会儿可以去喝喝小酒再找个姑娘耍耍了。 然而突然间,他听到身后似乎有轻微的脚步声。 这偏僻的运河边,太阳又落山了,还会有谁来? 阿豹警惕的向身后看去,映入眼帘的是一根木棍的黑影和急促的风声,下一刻,他只觉得脑袋一痛,就此失去了意识。 第31章 聊天鬼才 第31章 聊天鬼才 一瓢冰凉的河水浇在脸上,让阿豹浑身一个激灵,从昏迷中茫然的睁开眼。 他下意识的打量了一下四周,自己正身处于一个低矮的小屋中,四周的陈设十分简陋,有风从屋顶和墙壁的缝隙吹进来,发出呜呜的声音,显得有些瘆人。 而自己的手脚被捆在椅子上,面前还站了好几个人,看上去都是渔夫或者漕工,看自己的眼神都有些不善。 阿豹有些心虚,但他深知越是在这种环境下,越要沉得住气。 “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绑我?” 然而话音未落,就听到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说道:“怎么?不认识我了?” 随后就见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分开众人,站到了自己的面前。 看到来人居然是唐正,阿豹的神情恢复了桀骜。 “我以为是谁?原来是假锦衣卫大人啊。” 他故意将“假”这个字说得很重。 “没错,我是假的。”唐正耸了耸肩膀:“不过你们捣鼓出的这河神也不是真的啊。” “莫名其妙,都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是吗?那我提醒你一下。” 唐正一边说,一边用脚踢了一下地上放着的布袋,里面都是被阿豹捞起来的祭祀河神的福袋。 “先是故弄玄虚,在水下凿穿船只以沉船报险的方式贪墨漕粮,然后骗百姓用银钱祭祀河神,再然后你们假扮河神在水下捞钱,这一环一环的设计的不错啊。” 阿豹闻言冷哼了一声,把头扭到一边不看唐正。 “不承认?没关系。”唐正笑了笑,指了指身后的几个漕工,说道:“人证物证俱在,等我把你押到官府去,看你还能不能嘴硬。” “我看你是还没搞清楚状况吧?”阿豹突然冷笑了起来:“假冒锦衣卫可是死罪,我虽然不知道你是怎么逃出大牢的,但真要回去的话,你猜我们俩谁先死?” 唐正闻言先是一愣,随后表情开始变得尴尬。 阿豹察言观色,以为自己拿住了唐正的痛点,于是继续冷笑说道:“我劝你一句,既然逃了出来,就别再狗拿耗子多管闲事,蹚这趟浑水对你没好处,明哲保身不好吗?” “退一步说,把我抓回去你也未必能治得了我的罪,自有人会保我,再说我们又没骗你的钱,对吧?” 唐正不说话,但是眉头皱了起来,显然正在思考。 见唐正似乎正在犹豫,阿豹继续说道:“年纪轻轻的,还没结婚吧?有没有心上人了?想想她要是知道你去做傻事,她会怎么想?” “再想想你父母,把你养大不容易吧?你想想,你父母要是在这儿,会希望你怎么做?我觉得他们一定会拦着你,毕竟……” 阿豹的话还没说完,就听唐正突然噗嗤一声笑出来。 他愣了一下,问道:“你笑什么?” “我觉得你真是个聊天鬼才!”唐正则冲阿豹竖起大拇指:“本来我还有点犹豫的,结果被你这么一说,我突然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 说话间,唐正再次拿起了木棍。 阿豹的表情逐渐转为惊恐。 “别过来啊,我可警告你,我……” 话音未落,唐正已经又一棍子敲了下去,阿豹双眼一翻,再度晕了过去。 “这趟浑水,老子特么蹚定了!”唐正扔下木棍,自言自语的说道。 身后一位漕工问道:“大人您准备怎么做?” 唐正略一思索,说道:“再过不久就是祭祀河神的仪式了,我有心想揭露河神骗局的真相,几位大哥,能否陪我走一趟。” “大人您都不怕死,我们怕什么。” “只要大人能为民请命,我们都愿意跟随大人。” 还有人指着阿豹问唐正道:“这个人怎么办?” “这是重要的人证,一起带上。” …… 距离戌时还有大半个时辰,河神祭坛附近已经是灯火阑珊,人山人海。 祭坛上树立起一尊威武狰狞的怪物形象,据说那就是河神法身,祭坛下面摆满了瓜果香烛,有上百人在对着河神的法身跪拜。 而在距离河神祭坛数十米外的地方,又搭了一座高台,台顶向着运河方向伸出去数米长,造型如同一只鹤嘴一样。 据说今晚上祭祀河神时,这里会上演一场重头戏,将贪赃枉法的漕运监工首领苏山河活祭给河神,以惩其不敬河神之罪。 此刻,厉胜独自立于高台之上,俯瞰着下方那些对着河神雕像顶礼膜拜的百姓,嘴角有一丝冰冷的笑意。 身后突然传来黑皮气喘吁吁的声音:“老大,我回来了。” 厉胜回头看了他一眼,问道:“事情办的怎么样了?” 黑皮打量了一下四周,随后压低声音说:“柳生一郎传话过来,说是已经万事俱备,我们这边祭祀活动开始后以鞭炮为号,他们听到后就从水路进发西津渡。” “好。”厉胜点了点头:“让兄弟们都做好准备,然后给我去把苏山河押过来。” “是。” 片刻后,苏山河被五花大绑押向高台,他口中被塞着破布,所以虽然想向四周喊话,但是喊不出来。 而林佐就跟在苏山河后面。 早有人提前传播了苏山河的种种罪过,所以四周的百姓都对其指指点点,纷纷议论说他是因为对河神不敬,所以才遭到了报应。 “跪下!”黑皮将苏山河押到了厉胜的对面,狠狠的推搡了他一下。 苏山河被推的踉跄了一下,但是他很快站直了身体,尤其是双腿膝盖,挺得笔直。 “我看你是找不痛快是吧?”黑皮撸起了袖子,似乎要对苏山河动手,但却被厉胜拦住了。 “算了,反正都是快死的人了,咱们就给苏统领保留点最后的尊严吧。” 厉胜一边说,一边走到苏山河面前,拔掉他口中的破布,问:“苏统领,临死之前还有什么话想交代吗?” “之前试图偷我账本的人是不是你?”苏山河盯着厉胜的眼睛问道。 “现在才想到问这个,是不是太迟了?”厉胜露出奸诈的笑容,算是默认了苏山河的问题。 苏山河闻言叹了口气:“我早看出你这人心术不正,只恨当初没有证据,不然我一定亲手将你绳之以法。” “可惜啊,等下辈子吧。”厉胜冷笑了一声,又将破布塞进苏山河的口中。 第32章 老大,救我 第32章 老大,救我 眼看戌时将至,唐正冲黑皮说了一声:“开始吧。” 黑皮点了点头,冲四周挥手示意,片刻后,锣鼓声和唢呐声开始响起。 而黑皮自己则朗声说道:“驾两龙兮骖螭,风乍起兮横波。乘水车兮荷盖,紫贝阙兮珠宫。乘赤豹兮文狸,云容容兮在下。杳冥冥兮昼晦,风飒飒兮萧萧。” 伴随着“当”的一声悠扬的钟声,厉胜带头跪倒,而他事先安插在人群中的手下们紧随其后,在他们的带领下,所有信徒们都跪了下来,开始虔诚的对着河神的雕像拜祭。 只有苏山河傲然屹立,把腰背挺得笔直。 黑皮继续朗声说道:“奉以吾财帛兮,哺之于神,奉以吾血肉兮,归之太虚,奉以吾身心兮,风调雨顺,奉以吾魂灵兮,家国太平。” 四周百姓纷纷闭眼,虔诚的跟着磕头念诵,而厉胜他们事先安插在人群中的内应则带头将银钱放入特制的福袋之中,然后当众投向河中。 有了带头的人,剩下的信徒们纷纷效仿,塞满银钱的福袋像雨点一样飞向运河。 高台上,厉胜和黑皮相视一笑,知道这一笔又能捞个盆满钵满。 不过和他们长远的图谋相比,眼前这些只是蝇头小利而已。 厉胜站了起来,他先是用香烛点燃符纸扔向空中,随后拿起木剑装模作样的乱挥了一气,剑风带动着燃烧的符纸,在他身边盘旋着飘下。 随后他猛地喝了一口酒,再将口中的酒水喷向香烛,顿时带出了一大捧火光。 在火光的映衬下,此刻的厉胜倒真有几分世外高人的味道,只见他用木剑指向宽阔的河面,大声高呼道:“福祸相倚兮,河神降临!” 而仿佛听到了他的召唤,河面下开始有五颜六色的像鱼一样的影子,开始若隐若现的游动。 所有信徒们的注意力都被吸引了过去,而黑皮趁机朝四周比了个手势,那几个事先安插在人群中的信徒立刻大声喊道:“奉以吾财帛兮,哺之于神,奉以吾血肉兮,归之太虚,奉以吾身心兮,风调雨顺,奉以吾魂灵兮,家国太平。” 在这几个托儿的带动下,四周的百姓们跪拜磕头得更加虔诚了,向河水中投入福袋的频率也更高了。 而就在此时,远处突然传来一声不合时宜的大喊声:“什么河神!都是骗人的!” 这一声喊立刻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就见一条渔船顺着河道从远处驶来,唐正手拿火把站在船头,风吹过,跳跃的火光照耀在他的侧脸上,显得忽明忽暗。 四周百姓顿时议论纷纷。 “这不是那个锦衣卫镇抚使吗?” “什么锦衣卫?假的!” “听说前几天被知府大人关入了大牢,不知道怎么跑出来的。” “他不要命了?居然敢不敬河神?” “他迟早要遭到报应的。” “这种人就算死也是应该的,就怕连累到咱们。” 而面对着四周的诅咒和流言蜚语,唐正却丝毫不惧,高声说道:“大家看清楚,这就是你们拜祭的河神!” 话音未落,他身后的几个漕工猛地从船上撒下一张大网,在发现网住了什么东西之后开始向上猛拽。 随着他们的发力,一个穿着鱼皮衣戴着头套的人被从水下拽了上来,在渔网中拼命的挣扎。 “大家看看。”唐正朗声对四周说道:“这就是你们拜祭的河神!” 看到鱼皮人,四周百姓的议论声突然小了下去,有些原本跪着的人也渐渐的站了起来,伸长了脖子看向渔网之中。 “怎么回事?不是河神吗?” “为什么是披着鱼皮的人?” “难道河神的传说都是假的?” 随着质疑声越来越多,依旧跪拜着的信徒则越来越少,许多人都涌向河岸边,想要更清楚的一看究竟。 唐正知道这时候正是爆料的好时机,于是继续大声说道:“这些人编造出河神的传说,让大家向水中投下钱物,他们再暗中捞取大发横财,而且他们还暗地里凿穿船只,用沉船报险的方式中饱私囊。” 随后他一指高台上的厉胜,说道:“这些事情都是漕运监工副统领厉胜主使的,苏山河是无辜的!” 伴随着他的话,所有人都向高台上看去。 感受到无数像箭一样的目光射来,厉胜后背开始出汗,但表面上他依然装出不屑一顾的神情,只是冷笑道:“你说是我主使,有什么证据?” “要证据是吧,你看看这是谁!” 几个漕工将另一个鱼皮人从船舱中押了出来,唐正一把扯下他头上套着的头套,里面赫然是阿豹的脸。 他将手中的剑横在阿豹的脖子上,旁边一个渔民从河里舀了一瓢冷水,泼在阿豹的脸上。 后者一个激灵,再次从昏迷中醒来,随后第一时间就感受到了锋利的剑刃割破皮肤的痛楚。 阿豹顿时吓得都快尿了,大喊道:“别杀我,我什么都说,沉船报险是我们干的,河神传说也是我们编的,全都是假的。” “对着那边说。”唐正踹了他屁股一脚。 听了唐正的话,阿豹顿时发现了高台上的厉胜,这会儿他已经完全吓傻了,直接冲着厉胜大喊了一声:“老大,救我!” 而四周瞬间炸开了锅。 “我认识这个人,是厉胜的手下。” “可不是吗,以前还主持过河神的祭祀仪式。” “原来真的是他们假扮河神。” “该死的,我们都受骗了。” 眼看局面逐渐失控,厉胜也急了,大声喊道:“大家不要被这个骗子蛊惑了,他之前假冒锦衣卫就是死罪,被知府大人察觉后打入大牢,现在又越狱而出,更是罪上加罪,这样的人说的话怎么能信?” 与此同时,他又冲台下维持秩序的士兵喊道:“这种死囚也不用审问了,给我放箭,当场射杀!” 听到他的话,士兵们犹豫了一下。 “我是镇江府漕运监工副统领,周知府不在,这儿就是我最大!”厉胜声嘶力竭的喊道:“怎么?我说话不管用吗?你们还想不想要俸禄了?” 被他这么一威胁,有士兵无奈的开始张弓搭箭。 看到这一幕,唐正脸上开始露出了一丝惊慌的表情,可他现在身在船上,船舱就那么大,根本容不下所有的人,所以大家基本上就是活靶子。 难道要弃船跳河吗?可要真是这样,之前的所作所为很可能就白费了。 然而就在唐正犹豫的时刻,一柄剑突然从厉胜的后方伸出,横在了其脖子上。 林佐冰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都别动手。” 第33章 再次选择的机会 第33章 再次选择的机会 厉胜的身体一下子僵住了,从剑刃上传出的寒气刺激着他的毛孔,让他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他艰难地半转过头,问道:“林佐,你想造反吗?” “我看是你想造反才对。”林佐面无表情的说道。 话音未落,站在他侧后方的黑皮突然抽出了腰间的刀,狠狠的刺向林佐的后心。 这一下来势甚急,而且当时林佐是背对着黑皮,注意力也都集中在厉胜身上,按道理是绝对难以躲过去的。 然而黑皮刚有动作,林佐就像脑后长了眼睛一样,身体平平的向右横移出半尺,黑皮这势在必得的一刀就擦着他的身体划了过去。 而黑皮用力过猛收不住脚,身体擦着林佐交错而过,林佐趁势一脚踹在他的屁股上,后者像出膛的炮弹一样撞翻栏杆,冲出高台,然后伴随着一声凄厉的惨叫落入水中,溅起一大片水花。 在此过程中,林佐甚至都没有多看黑皮一眼,而他手中的剑也始终没有离开厉胜的脖子。 厉胜的一颗心沉了下去,知道遇到高手了,眼前这个林佐刚才那两下展露出来的身手,绝对不是一个读书人所能拥有的。 但他还想负隅顽抗。 “我是镇江府漕运监工副统领,我……” “别啰嗦了。”林佐打断了他,从怀里掏出了一块跟唐正之前一模一样的金牌,冲厉胜晃了晃。 “认得这块牌子吗?” “哼,又拿假金牌来忽悠人?” “你可以验一验。”林佐一边说,一边将金牌递到了桌案上燃烧着的蜡烛上方,任凭火苗舔舐着金牌的底部。 片刻后,他将金牌从火焰上移开,只见牌子丝毫未损,就连颜色都没有任何变化。 厉胜脸上变色,结结巴巴的问道:“这……这是……真的?” 林佐笑了笑,将金牌收回怀里。 “重新认识一下,锦衣卫北镇抚司镇抚使林佐,奉皇帝之命,前来镇江府调查漕运贪腐和江贼横行一案,镇江府大小官员,俱受调遣。” 话音未落,从四周的岸上突然涌出许多拿着火把的官兵,将整个高台围了起来,之前拿着弓箭的官兵见状也放下了弓箭。 即便到了这个地步,厉胜依旧嘴硬:“就算这样,也不能证明我有罪。” 他一指那些被网住的鱼皮人,喊道:“那些人的所作所为,与我无关,我也从未参与他们的任何行动。” “是吗?”林佐笑了笑:“如果我所料不错,你右肩上现在应该有个伤口吧,是我前两天在船坞射伤的,要不要脱了衣服查验一下?” 厉胜不说话,而林佐手中的剑突然一抖,剑光闪烁了一下,厉胜的衣服便从中间向左右分开,露出了他肩膀上的伤口和胸口一个面目狰狞的鬼脸纹身。 看到那个熟悉的鬼脸纹身图案,林佐眼角抽搐了一下,十年前的回忆瞬间浮现在眼前。 “没想到还有意外收获。”他冷冷的看着厉胜,说道:“你身上的江贼纹身是怎么回事?解释一下吧。” 厉胜哑口无言。 “来人,给我把厉胜绑了。”林佐一声大喝,旁边几个士兵走上前来,用绳索将厉胜的双手系到背后。 而林佐则走到苏山河身边,亲手将苏山河嘴里堵着的破布取出来,一边给他松绑,一边说道:“苏统领,这几天委屈你了。” 苏山河摇了摇头,正要说话,却听一旁的厉胜猛地一声大吼,用肩膀撞开看捆他的两个士兵,然后翻过栏杆,一个猛子向着运河中扎去。 那一瞬间,林佐犹豫了一下。 如果他现在出手,的确可以杀了厉胜,但是这人毕竟是个重要的人证,整个镇江府的漕运贪腐都跟他有关,顺着这根藤应该能摸出不少大鱼,就这么杀了的话,那线索可就全断了。 而就这么一眨眼的功夫,厉胜已经一头扎进了河水之中,紧接着下一秒,林佐只觉得耳旁刮过一道劲风,刚刚被松绑的苏山河也飞身跃出栏杆,紧追着厉胜扎入运河之中。 一时之间,所有人的目光都紧紧注视在水面下两道翻滚的黑影上,就连高台上见惯了大场面的林佐,手心里也忍不住捏了一把汗。 好在片刻之后,苏山河的上半截身体猛地浮出水面,一只手拖着被淹的像死狗一样的厉胜,另一只手划水,向岸边游去。 四周响起一阵叫好之声,而高台上的林佐也忍不住挥了一下拳头,快步走下高台,已有士兵主动到岸边帮助苏山河把厉胜拖上来,然后将其捆成了个粽子。 “苏统领,好水性啊。” “没什么,我在这河边玩水长大的,水性好是应该的。”苏山河爽朗一笑,又一指瘫软在地上的厉胜:“能亲手抓住这个败类,也算了结了我一桩心事。” 与此同时,唐正乘坐的那条小船也在不远处靠岸,唐正指挥着那几个渔民将阿豹和那后来被网住的鱼皮人押下船来,随后向林佐走去。 隔得很远时两人便看向彼此,但是此刻对视的眼神中,有了比初识时复杂的多得多的情感。 片刻后,唐正走到林佐面前,两人相对而立。 “镇抚使大人,藏得够深的啊!”唐正一脸严肃的说道,然而下一刻,自己先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是不是早知道我的身份?” 林佐也笑了:“从你第一次拿出那柄假的绣春刀的那一刻,我就知道了。” “那你都不拆穿我?看我出洋相很好玩吗?” “还行。”林佐笑了笑,反问道:“你不是决定离开镇江府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我不回来,你哪能找到河神的真相还有这么多的证据?” “那现在还走吗?” “要是你不赶我的话,我也可以不走。” 这一次,林佐盯着他看了很久,突然问道:“假冒锦衣卫可是死罪,不过我觉得,我应该再给你一次选择的机会?” “好啊!”唐正斩钉截铁的说道:“这次我不会再选错了。” “放鞭炮,发信号。”林佐冲身后下命令道。 片刻后,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响起,顺着河风远远的传了出去。 随后,林佐从自己的袖子中褪下一只袖箭,扔给唐正,说道:“你功夫不行,把这袖箭绑在手腕上,关键时候说不定能救你一命。” 唐正依言绑好,冲林佐展示了一下,然后问:“接下来我们干嘛?” “走,我们去瓮中捉鳖!” 第34章 给老子狠狠的打 第34章 给老子狠狠的打 装着贡品的大船静静的停靠在西津渡的码头上,船上一片漆黑,似乎无人守护。 据说这条大船上装的是镇江府今年上贡的贡品,黄金珠宝绫罗绸缎应有尽有,只等今晚上祭河神仪式结束后,就会从水路沿着运河一路向上,直接送往京城。 而谁都不知道的是,此刻正有几条小船借着夜幕的掩护,悄悄驶近西津渡,不过暂时没有靠岸,而是躲藏在远处的芦苇荡之中。 最前面的那艘小船上,坐着一个戴着宽大斗笠的神秘男子,他把帽沿压得很低,让人看不清楚他的全脸,不过眼角延伸到额头的那道蜈蚣一样的疤痕,还是暴露了他的身份。 柳生一郎! 而坐在他旁边的,则是厉胜的手下大头,他是被派来联系柳生一郎的。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那群江贼里有些人已经开始有点焦躁了,但是首领柳生一郎却很沉得住气,始终一言不发,所以手下们也不敢造次。 突然,远处传来噼里啪啦的鞭炮之声。 一个江贼用日语向柳生一郎禀报:“西津渡の方向から爆竹の音が聞こえてきます。”(西津渡方向传来鞭炮声。) 厉胜手下大头在一旁说道:“按照约定,鞭炮声就是信号,证明拜祭河神仪式一切正常,咱们这边可以动手了。” “嗯。”柳生一郎点了点头,随后用日语自言自语道:“中国人は爆竹を鳴らすと祟りを追い払うことができると思っていますが、全く愚昧です。爆竹を鳴らすと平安を守ってくれます。将兵たちは何をしますか?”(中国人认为放鞭炮能去驱邪祟,简直是愚昧,如果放放鞭炮就能保佑平安的话,还要那些官兵做什么?) 而大头听不懂日文,只能很无语的看着他。 另一个江贼手下又前来报告道:“川の面にはパトロール船がなく、西津渡はまったく防御せず、川の流れが滞りなく流れています。”(河面上没有巡逻船只,西津渡毫无防御,河道畅通无阻。) 柳生一郎站起来,用日语说:“はい、船に乗ります!”(好,上船!) 几条小船迅速的从芦苇荡中驶出,接着夜色靠近装贡品的大船,然后数十只勾爪被抛了出去,勾住了大船的船舷,许多黑影顺着勾爪上的绳索攀援了上去。 “砰”——大船船舱的门被踹开了,里面黑漆漆的似乎一个人都没有,而几个火把随后被点燃了起来,映照出柳生一郎阴鸷的脸。 借助火把的光芒,可以看见船舱里整整齐齐的码放了上百个大箱子,虽然还不确定里面装的到底是什么,但是柳生一郎身后的那帮江贼们已经喜形于色了。 “柳生一郎阁下,这就是镇江府今年上贡的贡品。”大头谄媚的笑道,主动上前掀开了一只箱子的箱盖,没想到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堆灰不溜秋的石头。 “这……” 大头愣了一下,立刻又掀开了旁边的一只箱子,里面装的还是石头。 再掀开第三只箱子,还是石头。 大头呆住了,而身后传来柳生一郎愤怒的声音:“だまされました。撤退します。”(我们上当了,撤!) 一群江贼你推我挤的涌出船舱,而就在此刻,江岸上突然亮起了无数火把,一个声音高喊道:“射!” 无数士兵张弓搭箭,将箭头上裹着的浸油布条点燃,然后纷纷撒手。 嗖嗖嗖——天空中如同下起了一阵火雨。 数十个江贼当场被射中,惨叫着倒在甲板上挣扎,身上的衣服被火焰点燃,开始燃烧起来,剩下的江贼只能暂时缩回船舱里。 直到这时,江贼们才借助着火光,发现船上各个角落里被堆放了大量的茅草之类的易燃物,此刻被江风这么一吹,茅草很快被火箭点燃,火势也迅速蔓延了开来。 江贼们顿时陷入了进退维谷的境地。 “给周知府发信号。”林佐回头,对手下说道。 一个士兵闻言后迅速爬上一块比较高的岩石,然后点燃手中的火把,以绕圈的方式向焦山的方向挥舞。 …… 此刻,镇江府知府周云青正站在焦山炮台边,焦急的来回踱步。 “大人,快看。”一位士兵指着西津渡口的方向喊道。 周云青居高临下的看过去,看到了绕圈挥舞的火把和江面上被点燃的火船,顿时兴奋的一拍巴掌。 “所有人,炮弹上膛,瞄准。” 他手下的士兵们早已等的迫不及待了,闻言后迅速做好了开炮准备。 “给我放!” 轰隆隆——连续十余声炮响,炮口喷出的火花在夜色中显得格外璀璨。 十数发炮弹落在河面上,溅起大片的水浪,一条江贼的小船被当场击中,几乎从中间断成了两截,而那条装“贡品”的大船也被水浪拍打的剧烈摇晃,上面的江贼们站立不稳,东倒西歪。 “再放!” 又一条小船被炮弹砸中,几个留守的江贼在火光中被炸飞了出去。 “他奶奶的,真当老子只会拜菩萨啊?”周云青解气的大声喊道:“炮弹管够,给老子狠狠的打!” 轰隆隆…… 江面上不停的有炮弹砸落,溅起一大片一大片的水花,有几个江贼在水中挣扎着,还有一些江贼的尸体漂在水上,随着波浪上下起伏。 而装贡品的大船上到处都是火光,有两个江贼浑身着火,挣扎哭嚎着冲出船舷,跳入江水之中。 “ボートに乗ります。早く下げてください。”(上小船,快撤!)柳生一郎用日语大声喊道,语气已经变得声嘶力竭。 然而这种混乱的局面下,所有人都已经失去了理智,并非他喊两嗓子就可以解决问题的。 看到局势已经不可控制,柳生一郎再次做出了选择——决定放弃这班手下,毕竟“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是他的人生信条,十年前他就是因为这么做才逃得了一条命,所以十年后再做起来没有丝毫的心理压力。 第35章 船上 第35章 船上 柳生一郎观察了一下下面的江面,之前开来的那些小船,有一大半都被炮弹击沉了,还剩下的两三条小船就是他最后的救命稻草。 他正准备借助飞爪上的绳索荡到小船上去,然而厉胜的手下大头突然冲了过来,哭着抱住柳生一郎的大腿,大喊道:“柳生一郎大人,救我啊!” “滚!”柳生一郎粗暴的飞起一脚,直接将其踹飞出栏杆,噗通一声掉进水中,溅起大片水花。 与此同时,他冲向大船的船舷,准备跳船,可就在他几乎已经踏上船舷栏杆的瞬间,一颗炮弹从天而降,就在不远处的船舷上炸开。 柳生一郎顿时被扑面而来的气浪吹飞了出去,而船舷上的勾爪也当场被炸断,断绝了他回到小船的路。 而小船上剩下的江贼们看到这一幕,也断了等柳生一郎的心思,正好勾爪被炸断,大船和小船之间断了联系,此刻不跑更待何时? 于是那两三条小船立刻调转船头,向着西津渡口的外面驶去,若是让他们离开渡口,便能一路沿着长江进入东海,到那时再想抓他们可难如登天了。 “给红船救生队发信号,让他们帮忙拦截敌船。”林佐在岸上对身后说道。 之前站在岩石上的那个士兵,听到林佐的命令后将手中火把冲着对面河堤的方向,开始上下划动。 而就在他发出信号后不久,几条刷着红漆的红色小船从芦苇荡中驶出,迅速驶向河中央。 苏小熙站在船头,身后站着的都是年轻女子,江风吹拂着她们的头发,火光映照着她们的脸,显得格外英姿飒爽。 …… 大头在水里挣扎着,努力游向河岸。 他也是在水边长大,所以水性还是不错的,被柳生一郎踹入江中之后便潜水游了一段距离,躲过了炮弹横飞的战场中央,然后接着夜色的掩护一路游到岸边。 触岸的瞬间,大头内心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激动,能在这种局面下捡回一条命,可以算是祖宗保佑了。 他打定主意,上岸后就赶紧离开镇江府,找个偏僻的地方隐姓埋名,反正这几年搞到的钱,也够自己下半辈子吃香喝辣的了。 然而他刚站起身来走了几步,从岸边的树丛中就扑出几个黑影,将他强行按倒在地捆了起来。 “带走。”唐正大声说道,指挥着几个士兵将五花大绑的大头押走。 虽然只是远远地在战局外面捡捡漏,抓一些漏网之鱼,但此刻唐正心中还是满满的成就感。 小时候他就很崇拜父亲,也曾说过长大后要当一名锦衣卫的豪言,可惜理想随着父亲的去世而败给了现实,在那之后的十年里,他一直得过且过的混日子,甚至都不敢对别人提起自己父亲的身份。 这是他第一次上战场,炮与火交相辉映的画面,箭支划过空气的嗖嗖声,还有空气中弥漫着的淡淡血腥气,带给他一种异样的刺激,似乎十年前深埋进心底里的梦想,又一次翻腾了起来。 希望父亲在天有灵,能够为他的儿子感到骄傲吧。 唐正默默的想着,一时间有些出神,隐约听到旁边的两个士兵交谈。 “苏姑娘真是女中豪杰啊。” “那是,这种勇气和担当,就是一般的男人也比不过啊。” 唐正愣了一下,忍不住插嘴问道:“你们说的是哪一个苏姑娘?” “还能有哪个苏姑娘?苏小熙姑娘呗。” “苏小熙?她在哪儿?” “咯。”那个士兵冲着河中心努了努嘴:“船上。” 唐正下意识的朝河中心看去,漆黑一片中,只看见那条熊熊燃烧的装贡品的火船。 “船上?”唐正一拍脑门:“完蛋!” 下一刻,他猛地向着不远处停靠在岸边的渔船跑去,刚刚说话的士兵在后面拼命喊他,可他完全听不见了。 唐正一路狂奔冲上渔船,然后上气不接下气的冲着那几个渔民喊道:“几位大哥,赶紧送我上那条火船。” 一个渔民忍不住劝说:“那儿太危险了。” “再危险我也得去!” 见唐正态度如此坚决,几个渔民对视了一眼,说道:“既然唐大人这么说了,那我们哥几个就再陪唐大人走一遭。” …… 苏小熙站在红船之上,迎面而来的是几艘江贼们的小船,随着双方的距离迅速的拉近,她甚至能看清楚那些江贼狰狞的面孔。 这帮江贼心里很清楚,如果不能够冲出西津渡口,今晚上绝对会是全军覆没的下场,因此他们现在都是帮亡命之徒,敢于跟挡在面前的任何人拼命。 为首的一个江贼举刀指向前方,高喊:“闯过去!”其与江贼也都挥舞着武器,发出威胁的喝骂声。 然而苏小熙不怕。 “点火,堵塞河道。”她大声下令道。 身后的女船员们纷纷将船上的茅草点着,几条火船一字排开,迎面冲向江贼们的船只。 “所有人,弃船!” 伴随着苏小熙一声令下,红船上船员们全部弃船跳入水中。 而江贼们的船只则距离火船越来越近,因为之前速度过快的缘故,此刻已经难以完成转向和避让。 火光映照着那群江贼惊恐的脸,片刻之后,火船和江贼的船只撞在一起,在江风的助威下,火势迅速的向着江贼们的船只蔓延过去。 绝望的惨叫声瞬间响起。 …… “小熙!” “小熙,你在哪里?” 唐正使出吃奶的力气爬上了被火焰笼罩的大船,一边爬一边大声喊道,可惜没有人理他。 因为担心苏小熙被困在船舱之中,唐正一咬牙,冲入了火海,在他身后,一根带火的桅杆轰然倒塌,挡住了他回去的路。 “小熙!” “苏小熙!” “快回答我!” “哎,我在这儿。”远处突然传来个模糊的声音,让唐正精神一振。 他冲着喊声传来的方向望去,只见百米外的江水之中,一个模糊的影子正在冲他挥手,看身材轮廓、头发和动作,应该是苏小熙无疑了。 唐正张了张嘴,突然觉得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谁说苏小熙在船上的? 这不是坑人吗? 那自己冒这么大风险登上火船,是来旅游了? 第36章 我不会游泳 第36章 我不会游泳 “你跑那儿去干嘛?”苏小熙在水中大声喊道。 “我来救你的啊。” 话音未落,一个全身着火的江贼惨叫着向唐正扑来。 唐正下意识一闪,那江贼已经被烧的意识模糊了,直接从他身边冲了过去,一下子冲进了火焰最猛烈的船舱之中,疯狂挣扎了两下之后扑倒在地,彻底的不动了。 四周的火焰燃烧的愈发的猛烈了,耳边能听到吱吱呀呀的声音,仿佛这艘大船也不堪重负,随时有散架的风险。 高温下,就连空气都变得扭曲,看远处显得很模糊,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焦糊的味道。 江风吹过,一面燃烧着的旗子从唐正头顶上扫过,把他的头发都点燃了,后者手忙脚乱的拍熄头发上的火苗,只觉得额头上火辣辣的疼,应该已经被燎出了几个水泡。 再不走就要变成烤猪了。 “危险,快跳水!”远处的苏小熙使劲冲他招手,同时大声喊道。 唐正如梦初醒,冲向船舷边上,然而看见下方的滔滔江水的瞬间又突然犹豫。 “我不会游泳!” “快跳!” 被苏小熙这么一催促,唐正不由得把心一横,正想迈步跨过船舷上的栏杆,然而心中警兆突生,耳边听到脑后似乎有尖锐的风声。 他下意识的把脑袋一缩,一柄钢刀擦着他的头皮飞过,钉在旁边的木柱子上,刀柄兀自在抖动,发出嗡嗡的声音。 随后他就看见一个戴着斗笠的神秘人出现在他的后方,脸上有一条巨大的伤疤,从眼角一直延伸道额头,阴骘的眼神死死的盯着自己。 看他身上的装束应该也是江贼,但是身上却有一种和其他江贼不一样的气质。 唐正突然想起苏山河曾经跟自己描述过的十年前的事情,难道眼前这个人就是那个江贼首领——柳生一郎? 在他打量柳生一郎的同时,柳生一郎也在打量他,唐正是第一次见柳生一郎,但柳生一郎却并非第一次见唐正。 之前在废弃船坞时,柳生一郎本可以出手解决了唐正,但是因为当时厉胜有那么多人,柳生一郎觉得他肯定跑不了,因此就没插手。 再之后他得到消息,说唐正锦衣卫的身份居然是假的,已经被镇江知府周云青打入了大牢,他心中就更加不担心了——一个自顾不暇的假锦衣卫,能掀起什么浪花来。 然而现实无情的打了他的脸,看见自己十年来辛苦召集的一拨人马几乎全部丧身火海,而这个假锦衣卫却好端端的站在自己面前,不用说,之前那些假消息都是用来让自己放松警惕的烟幕弹,一步步诱使自己踏入了这个陷阱。 一切都拜这个假锦衣卫所赐。 “死ね!”(去死吧!) 柳生一郎发出一声怒吼,冲着唐正冲来,随手从旁边的一具尸体上又抽出了一柄太刀,握在手上。 看对方来势汹汹,唐正有点心虚,这些年街头打架倒是学了些三脚猫的功夫,但是和眼前这个江贼首领相比,那可就不够看了。 要是还有石灰粉就好了——他忍不住这么想道,然而柳生一郎已经冲了过来,情急之下,唐正只能在火船上绕着各种火堆、柱子和杂物乱跑,而柳生一郎则持刀在后面急追。 情况顿时变得十分危急。 “大人,您看。”一位士兵指着货船上追逐的两个人,对林佐说道。 虽然相距甚远,但是林佐还是一眼认出了那两个人的身份,立刻对身后喊道:“传信号给周知府,停止炮击。” “是!”站在岩石上的士兵闻言,立刻向焦山炮台方向挥舞火把。 而林佐不等炮火停歇,已经飞身而起跃向江面,脚尖在江面上漂浮着的木板上轻轻一点,身体便又向上拔起一大截,就这么踏浪而行,迅速的向着火船的方向赶去。 焦山上的周云青第一时间看到了信号。 “所有人,停止炮击。” 随着他一声令下,轰隆隆的炮击声突兀的停止。 与此同时,周云青不爽的拍了一下炮台,骂道:“奶奶的,还没打过瘾呢!” …… 火船上,唐正拼命逃窜,但是柳生一郎在后面紧追不舍,双方的距离越拉越近。 突然间,太刀劈开空气,发出“嗖”的一声。 然而这一刀却不是劈向唐正,而是劈向旁边的一根旗杆,那根旗杆本来已经被火烧的摇摇欲坠,再被柳生一郎劈了一刀,顿时倒塌了下来,正好挡在唐正逃跑之路的前方。 被这么一阻挡,唐正的前进之势不得不终止,等他再想转向时,柳生一郎已经赶了上来,一言不发的扬起了刀,狠狠的劈向唐正的脑袋。 刀未至,劲风已经吹起了唐正的头发,纵然四周都是火焰,但是唐正还是感受到一阵寒意袭来,皮肤上也起了一层起皮疙瘩。 时间似乎突然变慢了,雪亮的刀刃在眼睛中一寸寸的放大,身体却不能动弹,在这一瞬间,唐正嗅到了死亡的气息。 也许这辈子就这样了吧? 他脑海里突然冒出个念头,不知道我死之后,苏姑娘会嫁给谁? 闲来无事的时候,她偶尔也会想我吗? 而就在他胡思乱想之际,一只手从身后闪电般的抓住了他的衣服,然后用力一拽。 唐正的身体就这么在间不容发之际被硬生生拽出去半米,柳生一郎势在必中的一刀擦着唐正的鼻尖划过,惊出了他一身冷汗。 随后他就听到身后传来林佐的声音:“快走。” 话音未落,唐正只觉得自己屁股上挨了一脚,身体如同腾云驾雾一般的飞起。 人在空中时,他只看见林佐正站在自己原先站立的位置上,依旧还是一副读书人的打扮,背上背着他那柄永不离身的黑伞,手上握着一根船桨,好像是刚刚从水里捞出来的,还在往下滴着水。 随后他手脚乱挥的越过船舷,落入江水之中。 噗通! “救命!” “救……” 咕嘟,咕嘟…… 连喝几口水后,唐正的眼前开始模糊,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眼,他看到苏小熙正奋力的游向自己。 随后他眼前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 第37章 十年饮冰,难凉热血 第37章 十年饮冰,难凉热血 火海之中,柳生一郎疯狂挥舞手中的太刀,对林佐步步紧逼。 而因为之前要救唐正,导致林佐失去了先机,一时之间只能采取守势,被柳生一郎压制的很难受。 突然间,柳生一郎身躯旋转九十度,手中太刀横切向林佐的头部,而林佐则下意识的用手中的船桨去挡。 然而船桨毕竟是木头做的,被这一刀直接劈成了两截,柳生一郎刀势不停,眼看就要砍在林佐的额头之上。 说时迟那时快,就见林佐临危不乱,飞起一脚踢在被切断的半截船桨上,受了这股力量后,那船桨就像出镗的炮弹一样直击柳生一郎的脸部。 若是柳生一郎不收刀,他的确能够将林佐的脑袋切成两半,但与此同时,他的脸也会被船桨砸成稀巴烂。 同归于尽这种选择,从来不会出现在柳生一郎的选项里,至少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不会。 所以他当即一仰头,那半截船桨擦着他的脑袋飞了过去,将他头上戴着的斗笠撞飞了出去。 而他的刀势也受到了影响,林佐乘机一个铁板桥,险之又险的避开了柳生一郎的致命一击,不过后者的刀风还是割断了他头上的书生巾,他的头发顿时披散了下来。 两人之间的距离恢复到三米左右,冷冷对峙。 看到柳生一郎狰狞的面孔和脸上那道丑陋的疤痕,林佐突然生出了一种奇怪的感觉,好像这一幕曾经在自己的梦中出现过,不止一次。 自从师父死后,他无数次的幻想和期待着能和柳生一郎相遇,亲手为师父报仇,而现在,机会终于来了。 十年饮冰,难凉热血。 百年回首,自请长缨。 “柳生一郎,又见面了。”林佐冷冷的说道。 “你怎么会认得我?” “还记得你头上的那道伤疤吗?”林佐指了指柳生一郎的额头。 “原来你是十年前那个少年。”柳生一郎稍一思索,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难怪我看你眼熟,你是专门来为你师父报仇的吗?” “那倒不是。”林佐摇了摇头:“上面交代我的任务是来调查漕运贪腐和河妖作祟的案子,我也没想到会碰上你,不过能够帮师父报仇,这样的机会我也绝不会错过。” “就凭你吗?”柳生一郎脸上露出了一丝狰狞的笑容,他对自己的身手很有信心,除了当年的唐啸之外,还没人能在一对一的单挑中战胜他。 “十年前你师父就是死在我手上,你今日也想步你师父的后尘?” “若不是偷袭暗算加阴险下毒,你绝不是我师父的对手。” “那又怎样,最终结果死的人是他。”柳生一郎一边说,一边瞥了一眼四周。 只见十余条小船正朝着大船划过来,苏山河站在最前面的一艘小船的船头,大声喊道:“快划,去接应林镇抚使。” 他心里咯噔一下,若是等这些人把大船包围了,自己可就麻烦了。 “你叫林佐对吧?有没有兴趣和我做个交易?” “没有。”林佐毫不犹豫的答道。 “如今大家身陷火船,再拼下去都得死,我还有兵器在手,先死的一定是你。”柳生一郎恶狠狠的说道:“你放我一马,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我想要国泰民安,百姓安居乐业,想要你的脑袋,祭奠我师父的在天之灵。” “ばか!”(混蛋)柳生一郎忍不住骂出声来:“你跟你师父一样,都是固执的蠢货,你们这么卖命能有多少钱?你知道厉胜跟我合作,拿了多少钱吗?” “我不想知道。” 说话间,林佐丢掉手中只剩下半截的船桨,从背上取下了他那柄从不离身的黑伞,扯下上面拴着的伞绳,将自己被风吹乱的头发扎了起来。 他猛地扯开衣襟,露出里面穿戴整齐的锦衣卫飞鱼服,单手将外面的书生服扯下扔向一旁的火堆之中。 风吹过来,吹得他的头发飞扬起来,吹得他的飞鱼服猎猎作响,火光映衬着他棱角分明的脸颊,显得英气勃发。 “我师父临死前告诉我一句话,我一直牢记在心,师父说……” 林佐一边说,一边将另一只手按在伞柄之上,然后换缓缓抽拔,一柄雪亮的绣春刀就这么被他从伞把中抽了出来。 刀刃上刻着的“国士无双”四个大字,在火光映衬下显得格外夺目。 这正是师父唐啸当年留下的那柄绣春刀,十年来,林佐每次出任务都会将其带在身边,可还是第一次真正的使用。 握住刀柄的瞬间,仿佛有一种难以描述的力量从四肢百骸中升起,眼前有浮现起师父当年说这话时的模样。 “任他人蝇营狗苟,我自当国士无双!” 话音未落,林佐脚下一点,身体猛的冲向柳生一郎,从之前的被动防御突然变成了招招抢攻。 就听一阵暴风骤雨般的兵刃交击之声,两人的身影兔起鹘落,快得只能看到残影。 …… 柳生一郎越打越是心惊,开始时他看林佐年纪尚轻,总觉得他是沾了师父的光才能坐上锦衣卫镇抚使的位子,未必有多少真才实学。 没想到这一交手后,他发现自己错得厉害,林佐的刀法居然一点儿也不亚于他,再加上他手中那柄削铁如泥的绣春刀,反而对他形成了压制之势。 再这么打下去,就算自己还能撑一段时间,但苏山河已经带兵包围了过来,自己的下场迟早会很惨。 柳生一郎也是心狠之人,一念及此,他突然卖了个破绽,故意装作脚下一个踉跄,露出了腹部一大块空门。 林佐自然不会放过这样的好机会,直接飞起一脚踹中柳生一郎的小腹,后者直接被踹飞了出去,身在半空中就喷出一口血来。 林佐正想追击,就见柳生一郎突然一扬手,掌心中飞射出几枚黑黝黝的忍者镖,呼啸着向自己射来。 当初师父就是不小心被这种忍者镖划破了一个小口子,所以才导致毒发身亡,林佐自然不会冒险,骤然抽身后退,躲过了那几枚忍者镖。 可他的举动也给了柳生一郎难得的喘息之机,后者借着林佐这一脚拉开了距离,随后转身一跃而起跳过船舷,人在半空中时双手展开拉动机括,从他的肋下突然弹出了一双蝙蝠翼一样的翅膀。 柳生一郎借此滑翔向远处的岸边,而唐正也紧随其后跃出船舷,凭借着水上漂的轻功紧追其后…… 第38章 一饮一啄,莫非前定 第38章 一饮一啄,莫非前定 苏小熙将死狗一样的唐正拖到岸边,虽然她从小在运河边长大,水性纯熟,但是还是给累的够呛。 “唐正,快醒醒。”苏小熙一边喊着唐正的名字,一边拍打的唐正的脸颊,然而后者双目紧闭,脸色惨白,一点儿回应都没有。 “唐正,快醒醒啊。” 她又用双手按压唐正的腹部,试图可以把他肚子里的水压出来,然而还是徒劳。 “你可别吓我。” 她眼中闪过一丝慌乱,低下头吻住唐正的嘴唇,开始给他做人工呼吸,然而唐正还是没能给她任何回应。 一滴眼泪溢出了苏小熙的眼眶,落在了唐正的额头上。 “等着我,我去叫人。” 苏小熙手忙脚乱的爬起身,准备去叫帮手。 然而她刚跑出几十步,就听到头顶上方传来一阵风声,紧接着眼角余光瞄到一个黑影,脖子突然被人从后面勒住了。 对方的手臂如同钢箍一样,苏小熙用双手使劲去掰,但是对方却纹丝不动。 她只觉得越来越喘不过气来,一张脸涨得通红,就连脖子上的青筋都凸了起来,身体里的力量正在迅速的流逝。 与此同时,后方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就见林佐手持绣春刀急速赶来。 “站住!”柳生一郎将太刀横在苏小熙的脖子上,大声喊道:“不然我杀了她。” 看到这一幕,林佐皱了皱眉,忍不住放缓了脚步。 “拿一个女人做挡箭牌,柳生一郎你可真有出息。” “少废话!”柳生一郎声嘶力竭的喊道:“不想她死的话,就把刀扔下。” 这次林佐没有回答,但是握着刀柄的手指收紧了几分,显示出他内心的不平静。 “我可没什么耐心,把刀扔了,不然的话……” 说话间,柳生一郎的刀在苏小熙脖子上割开了一个小口子,一滴鲜血顺着脖子留下来,被白皙的皮肤映衬的格外醒目。 “住手!”林佐终于还是喊出了这两个字。 外人都说锦衣卫是铁石心肠,但林佐自己知道,其实锦衣卫也是人,有血有人活生生的人。 至少对他而言,是没办法眼睁睁的看着朋友被杀而袖手旁观的。 “嗖”——他手中的绣春刀猛地飞出,轻松的越过二三十米的距离,刀尖深深的插入旁边的一棵大树中,刀柄发出高频率的晃动,嗡嗡作响。 “放了她。” “哈哈哈哈。”柳生一郎突然发出了一声嚣张至极的笑声,同时一记手刀切在苏小熙的后颈上,后者顿时软到在地,昏迷了过去。 “你们中国有句俗话,叫做因果循环,报应不爽,我不懂什么报应,但是信因果。”柳生一郎握着手中太刀,一步步向林佐走来:“佛经有云,一饮一啄,莫非前定。十年前,你师父因为要救一个女孩而死在我手上,而今天你做了跟他一样的愚蠢选择,这岂不就是所谓的因果?” 而林佐只是冷笑了一下:“你这种人,配谈什么因果?” 下一刻,两人再次战在了一起,不过这一次,柳生一郎有兵刃在手,而林佐赤手空拳,原本接近于势均力敌的战斗天平开始倾斜。 交手数招之后,林佐心里就有了明确的判断,他和柳生一郎的实力本在伯仲之间,若无兵器在手,自己最多只能拖住他,而很难做到战胜他。 一念及此,林佐顿时改变策略,从进攻姿态逐渐转向防御,身体在刀光中灵巧的闪转腾挪,开始拖延时间等待援军的到来。 只可惜他的对手柳生一郎也是身经百战,林佐的变化被他第一时间感受到了,就见他嘴角溢出一丝难以察觉的狞笑,在战斗中突然猛回身,朝着昏迷在地的苏小熙一刀劈下。 这一下大大出乎林佐的意料,但如果什么都不做,苏小熙必然是尸首分离的下场。 “住手!” 林佐高声喊道,从背后扑向柳生一郎,然而刚接近柳生一郎身后两米之内,心中突然闪过一丝警兆。 就见柳生一郎骤然转身,原本已经劈到一半的太刀突然反撩,从肋下穿过,直刺林佐的小腹。 这一刀招式阴险,又太过突然,再加上林佐救苏小熙心切,前冲之势过猛,想要闪躲已经来不及,只能勉强侧了一下身。 雪亮的钢刀从他小腹左侧穿过,带起一道血光。 剧痛传来,让林佐眼前一黑,不过抱着死中求活的想法,他不退反进,继续冲向柳生一郎,同时以右手的食指和中指为剑,刺向柳生一郎的双眼。 后者悚然一惊,抽刀后撤,同时猛地仰头,林佐的手指已经接触到了他的眼皮,但终究因为距离原因,没法再进一步。 噌噌噌——柳生一郎一连退出了六七步,心有余悸的看着林佐。 他的双眼红肿了一大片,眼角甚至都被撕裂,溢出点点血迹来。 就差一点点,他这双眼睛就被废了。 这一瞬间,他的后背满是冷汗,不知道是被吓的,还是侥幸逃脱后的激动。 随后,柳生一郎的脸上开始露出笑容,越来越明显,越来越疯狂。 “十年前,幸运之神就眷顾了我一次,没想到十年之后,幸运之神还是站在我这一边。” 他再次举起了手中染血的太刀,这一次再看林佐的眼神,就像在看待宰的羔羊。 他不会允许这么危险的一个对手活在这世上。 反观林佐,小腹被太刀贯穿,鲜血汩汩的涌出,腰部以下的衣服已经完全染红了。 刚才的殊死一搏加剧了他的伤势,此刻他虽然还努力站着,但人已经摇摇欲坠。 “真是不甘心啊!”林佐心中涌起了强烈的沮丧和懊恼,他不怕死,但是没能帮师父报仇,或许会成为他这辈子最大的遗憾。 他感觉到身体里的力量正在急速消失,四周的温度突然降低了下来,世界仿佛被蒙上了一层轻纱,滔滔流过的江水,江面上的火船,远处传来的呼喊声还有吹过耳旁的风,都变得模糊起来。 如果有下辈子的话,自己一定要杀了柳生一郎,给师父报仇。 还有下辈子吗? 隐约中,他看见柳生一郎怪叫着举刀向自己劈来,而自己别说闪避了,就连举起胳膊挡架都格外的困难。 那就这样吧。 林佐嘴角露出了一丝苦笑,直视着砍向自己的太刀和柳生一郎狰狞的脸,坦然的面对死亡的到来。 然而柳生一郎的身体突然停顿了一下,随后僵住了。 就见后者的身体突然摇晃了两下,膝盖一软,单膝跪了下去,全靠手中的太刀撑地支撑,才勉强没有倒下。 随后柳生一朗艰难的侧身,想要回头看过去,但似乎连扭动脖子这样简单的动作都做不到了。 而直到这时,林佐才发现在柳生一郎背后二十米外,站着一个有些熟悉的身影,正伸直了一只手,保持着一种奇怪的造型。 唐正! 居然是他。 之前因为被柳生一郎的身体遮挡,自己居然一直没有发现他,也不知道唐正是什么时候来到这里的,又做了什么。 林佐心中突然涌起了一种奇怪的感觉,不知道是欣慰还是如释重负。 就见柳生一郎喉咙中发出两声嗬嗬的喘息声,整个人最终还是不堪重负的扑倒在地,挣扎了两下后彻底不动了,从他身下溢出一滩缓缓扩散的血迹。 而在他后心的位置,插着一根林佐十分熟悉的精钢打造的小箭,箭头已经深深刺入柳生一郎的身体之中,只有小半截箭尾还露在外面。 那是师父当年留下的那柄袖箭,林佐一直贴身携带,而在刚才战斗打响之前,他将其赠与唐正护身。 幸好如此啊。 随后林佐就觉得眼前一黑,终于支撑不住晕了过去。 失去意识之前,他脑海中闪过的最后一个画面,居然是柳生一郎之前冲自己说的话——“佛经有云,一饮一啄,莫非前定,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说的太特么对了! …… 此役,镇江府官兵在锦衣卫镇抚使林佐和知府周云青的带领下,全歼倭寇江贼三百余名,击沉敌方船只七艘,击杀匪首柳生一郎,此后十数年间,江浙沿海一带可免于江贼骚扰。 之后镇江府知府周云青顺藤摸瓜,一连扯出了十余个和漕运贪腐有关的官员,尽数押往京都交由大理寺审理,一时之间,整个镇江府周边官场风气为之一清。 随后因为剿灭江贼以及彻查漕运贪腐一案有功,周云青受到圣上嘉赏,升任大理寺少卿。 漕运监工统领苏山河亦被嘉奖,升为镇江府同知,他写了一封奏折,将镇江府漕工们的疾苦记录呈与圣上,圣上体恤民意,宽免了镇江府漕工们本年的所有税赋,苏山河因此受到所有漕工们的拥戴。 至于林佐,腹部那一刀很幸运的没有伤到他的要害,在镇江府修养医治了一个多月后,总算恢复了行动能力。 因为圣上召见得急,所以他需要即刻启程返回京都。 返程那天,唐正和苏小熙都来送他,不过这一次过来时,两人的手牵在一起,偶尔四目相对时,显得含情脉脉。 看到这一幕,林佐心里除了高兴,居然还有点小羡慕。 不愧是师父的儿子,在讨女孩喜欢这方面可比自己年轻时强多了。 “林大哥,你伤势还没有痊愈,这就要走了吗?”苏小熙有些关心的问道。 林佐苦笑了一下:“公务在身,不能多耽搁了,没办法。” “没事,锦衣卫身体棒棒的,很快就会生龙活虎了。”唐正在一旁宽慰依依不舍的苏小熙道:“再说过段时间我们可以去京城看他嘛。” 看着唐正嬉皮笑脸的样子,眉眼间依稀能看到师父唐啸的影子,林佐突然促狭心起,说道:“唐正,我再给你一个选择,是留下来跟苏姑娘朝夕相处,还是跟我去锦衣卫北政府司报道,你自己选。” “啊?”唐正愣了一下,先是看了一眼林佐,又看了一眼苏小熙,最后冲林佐露出贱笑:“带着苏姑娘去报到,行吗?” (全书完) 《锦衣无双》无错章节将持续在完结屋小说网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完结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