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给县令做师爷》 第 1 章 壬昌十八年,北崖县迎来了最冷的冬天。 晌午头刚过,趁着日头还暖,宋朵朵赶紧挎着绳子离开了家门。 她住在北三后街,算是县城的‘犄角旮旯’,这里没有正街的热闹繁华,也没有小贩叫卖声,只有街坊邻里间的说说笑笑、吵吵闹闹。 年节将近,各家各户都跑去集市添置年货。 宋朵朵与他们路径相反,一出门便直奔西山走去,偶遇几位脸熟的邻里,彼此也都笑容洋溢的打着招呼。 北街末有处宽敞地儿,经常有孩童聚在一起玩闹,宋朵朵走过来时,脚边被人扔过来一个点燃了的小炮仗。 只听‘崩’的一声响清脆,面前就被炸出了一层缥缈的白烟。 得了逞的熊孩子们肆意大笑,拍手叫好:“贫困户家的又要去捡柴火了。” 宋朵朵恍若未闻,抬脚跨过了炮仗残骸,继续前行。 熊孩子觉得不过瘾,蹦蹦跳跳的跟在她的屁股后头喊起了顺口溜。 “北三后街谁最穷,老宋家是第一名;死了爹、病了娘,姐弟三个瘦成羊;咩咩咩叫吃野草,靠洗衣裳换粗粮;一身补丁鞋漏趾,眼馋人家花衣裳……” 终于爬上了西山的半山腰,宋朵朵喘着粗气就地休息,将刚刚听来的顺口溜默念了一遍,然后由衷点头称赞。 “别说,总结的还挺到位。” 语气轻松,竟是半点都没受到影响。 休息好了,起身开始拾取柴火,她的手脚麻利,一会儿功夫就捆了缸粗的木柴打道回府。 “你说这事邪门不邪门?大白天的,两百多斤的猪凭空消失了!” “可不是?这贼人也太猖狂了,这街坊邻里的都在家,他就敢来偷猪?” “人家敢偷自然是有真本事!左邻右舍竟无一人听到动静,你说这贼子厉害不厉害?” 刚出了后大街,就见一群人奔着西边走去,一边走还一边议论。 宋朵朵本不想掺和旁人家的闲事,但听人这么一说,倒也觉得稀奇,不自觉地跟上了大部队。 丢猪的,是西二后街一家姓齐的门户。 宋朵朵赶到时,院外挤满了人,她个子矮,蹦蹦跳跳的也看不到院子里的情况,不过能听见有人在用跳大神的唱调嚎啕大哭。 “哎呀我的命咋这么苦呀~就这一头猪哇,过年等着杀啊,咋就丢了呀。” 宋朵朵:“……” 别说,唱的还挺有意思。 宋朵朵兴趣更大了,左右打量一圈,瞧见有颗弯脖子树,抓着树干三两下爬到了上头。 这下视野宽了,瞧的也清楚了。 齐家院子不大,站了七八个人显得格外局促,可齐家老太太不拘那些,就瘫坐在地哭天喊地,哪怕是县令大人亲自去扶也不起身。 县令大人一脸愁容,只能对齐老太太的儿子吩咐:“齐大宝!还不将你娘扶起来。” 齐大宝尖嘴鼠目,不但不听从县令大人的命令,反倒扑通一声跪在了县令大人的脚边,也唱嚎道:“青天大老爷啊,你可要替我们做主啊,不然我们就不活喽啊~ 噗嗤—— 母子二人深谙哭嚎唱功,调子有起有伏,颇有章法,显然是一脉相传。 只是画面有些滑稽,宋朵朵实在没忍住噗笑了一声,不过院里院外人多口杂,闹闹哄哄的,没有人注意她的存在。 宋朵朵分好奇这位‘青天大老爷’接下来会如何处理这件事,于是敛了敛情绪,抱臂倚靠在树干上看起了热闹。 青天大老爷名叫萧淮北,上任时间约莫半年有余。 此人生的眉清目秀,说话也是彬彬有礼,待人处事完全没有官老爷的样子,十分亲民。赶到现场询问了情况,很快捋清了事情的前因后果,可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了,他却拿不出一点主意。 因为此事,实在过于离奇。 话说午饭后,齐家人串门的串门,走亲戚的走亲戚,前后离家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一回来就发现猪不见了。 那可是一头二百多斤的猪啊?而且还是大白天的,左邻右舍时不时在街上溜达,这贼子就这么把猪偷了? 邻居也觉得奇怪,她一天都在家里,早晨她亲眼看到老太太喂猪,怎么下午猪就没了?两家离得这么近,她未曾看到有可疑人进过齐家院子呀? 可这猪,怎么就凭空消失了呢? 萧淮北把该问的问了,该查的查了,到最后,毫无头绪! 齐家老太太伤心欲绝,怎么拉扯都不肯起来,就坐在地上哭天抹泪:“这可让我一家老小怎么过年呦。” 一旁的齐家儿媳妇眼眶也红了,不过很可惜,齐家哭嚎唱法还未传授给她,只能扑通一下跪在了萧淮北的面前,声泪俱下的说道。 “县令大人,这猪是我娘亲手喂大的,有感情,本来是舍不得杀的。但您是菩萨心肠的青天大老爷,待百姓好!我娘就说,哪怕是为了让您吃口新鲜的,这猪也得宰!可如今……猪丢了,也没法请您来吃猪肉了,我娘她……愧对于您啊。” 这番话说的,真心真义真实感,不仅宋朵朵想拍手叫好,萧淮北听了也十分动容:“齐大娘!您待本官的心本官都知道了,全当本官尝过了您家的猪肉了行吗?您快起来吧,地上凉!” 齐老太太更为痛心,本着最后的倔强,声嘶力竭的扬天嚎了一句:“青天大老爷啊,这猪我老婆子好生好养的两年多,吃了我家那么多粮食,好不容易养到了二百多斤,如今就这么没了,这不是要了我的命吗。” 依旧还是扶不起来,萧淮北这下彻底没了法子,他默了默,试着提出了一个折中的建议, “要不这么着吧!全当那猪本官和您家买了。不管它去哪了,还能不能找到,它都算本官的猪了,您看行吗?” 有萧淮北这一句话,齐老太太当然不哭了,泪眼婆娑的看着面前的英俊的人,片刻后颤巍巍的反问:“这……这什么使得啊?” “有什么使得使不得的?北崖县出现了贼人本就是本官的失职,本官理应负责。” 齐老大大一脸动容,起身后拉着他的手紧紧攥着,发至肺腑道:“北崖县能有您这样的青天大老爷,可真是百姓的福气啊。” 周围看热闹的百姓也跟着点头附和。 “真是个良心的父母官啊。” “老齐的猪二百多斤,值好几两银子呢,县令大人居然说赔就赔了,他可真是个好人啊。” “……” 百姓议论不断,齐家人也终于从‘悲痛’的情绪里缓和下来,萧淮北不忘承诺,马上询问猪价。 齐老太太的儿子齐大宝鼠眼滴溜溜转了一圈,似是喃喃的说:“也是巧了,那猪昨儿刚过了称,二百二十斤整。” 齐老太太啐道:“你是人吗?大老爷人这么好,怎么能真让他赔钱?”她扬手就要揍齐大宝:“我打死你个不孝儿。” 萧淮北:“没关系!”说着,连忙问身后的捕快:“二百二十斤猪值多少银钱?” 捕快心算片刻:“回大人的话,七两整。” 萧淮北信守承诺,想也不想的取出了荷包翻出七两碎银子。 谁知,刚打算交到齐老太太手里时,一个嘶哑的声音骤然打断了他的举动。 “我知道猪在哪里。” 众人纷纷寻声看过去,这才发现齐家门口的歪脖子树上坐了个人。 萧淮北望过去,只觉得那孩子年级不大,身材瘦小,穿着一套棕色的粗布麻衣略显肥大,像是大人的衣服改裁的,虽然上头还打了好些个补丁,不过洗的格外干净。 他连忙走到树下问道:“小兄弟,你是看到偷猪贼了吗?” 小兄弟? 宋朵朵眉梢微微一挑,耷拉着双腿来回晃悠,悠哉悠哉的浮出一丝笑意:“看来不止是个憨憨,眼神也不太好使。” 声音太小,萧淮北只能又凑上前一步:“你说什么?” “我说——”宋朵朵大病未愈,嗓子一直是嘶哑的,所以加大了音量对他说道:“我没有看到偷猪贼。” 萧淮北怔了一下,突然神情严肃:“你家大人可有告诉你?戏弄朝廷命官可是要吃板子的!” 宋朵朵不解反问:“我什么时候戏弄你了?” 萧淮北背手而立,严厉道:“你说知道猪在哪里,却又没见过偷猪贼。这不是自相矛盾吗?” “哪里矛盾?”宋朵朵双手一摊:“我知道猪在哪里;与我是否见过偷猪贼分明就是两件事。何况,一头本来就没有丢过的猪,又哪里来的偷猪贼呢?” 此言一出,在现场炸开了锅。 大多都在怀疑宋朵朵是个胆肥的熊孩子,欠收拾! 齐老大大第一个不能忍,呵问她道:“你是哪家的孩子?小小年级不在家里好好读书识字,反倒跑来掺和别人家的家事!还打断青天大老爷说话,你爹娘就是这么教养你的?” 对于齐老太太的词严厉色,宋朵朵毫不在意,反倒笑嘻嘻的看着她。 “我看您老人家因为猪丢了伤心难过;所以出于好心想把猪的下落告诉您。但您却是问也不问猪的下落,只来质疑我的教养人品?” 宋朵朵晃悠的双脚突然停了下来,歪头反问道:“我被您搞糊涂了!这猪,您到底是想找?还是不想找啊?” 齐老太太眼睛瞪着:“小小年纪牙尖嘴利!你说我家猪没丢?你放眼瞧瞧,满院子哪里有猪的影子?” 宋朵朵咯咯笑了一声,一脸童言无忌的神情道:“既然看得见的地方没有,那就去看不见的地方找找呗?说不准您家猪觉得猪圈太冷,自个儿跑去地窖里暖和去了呢。” 北崖县位于北方,冬季很长,家家户户都会挖地窖存储菜蔬。 经她一提醒,人群里马上有人开口附和:“这小兄弟说的有道理啊。齐大娘,您家地窖又大又宽敞,还带着楼梯,说不准这猪真自个儿跑进去了也说不准啊!” 捕快反应神速,领头的一声令下,带着三人去寻,不一会儿,就听他声音从后院传来:“大人,找到猪了,在地窖里睡觉呢!” 现场一阵唏嘘,不少人夸赞‘小兄弟’料事如神,正要问问‘他’是如何得知猪的下落时,抬头却发现那颗歪脖子树上,早已没了‘他’的影子…… ※※※※※※※※※※※※※※※※※※※※ 友情提示:前七章家长里短;第八章开始剧情。 由于部分小可爱看了前七章后有了不好的阅读体验,建议理清了人物背景和关系(第一章)后,直达第八章…… 最后,诚心祝福每个小天使的心情和脸蛋儿一样美丽! 第 2 章 “小兄弟!” 听到萧淮北在后面喊她,宋朵朵浑不在意,静静坐在路边等了片刻,不过一会儿,眼前就多了一位修穿着官服、脚踏步靴的男人。 此人显然是常年的养尊处优,不过是小跑了一段路,就开始上气不接下气的喘:“你走的也太快了吧。” 宋朵朵掀了一下眼皮,就与扶着膝盖大喘气的萧淮北对上了眼。此刻她的表情沉静,可嗓音依旧是嘶哑的:“萧大人找我有事?” “哦,”萧淮北问她:“我是想来问问你,你是怎么知道猪在地窖的?” 宋朵朵没卖关子,很干脆的回道:“三点。” 萧淮北追问:“哪三点?” “第一,一百多斤的猪,无论是赶、是抗、或是用车运,都一定会在地面留下痕迹,但齐家内外,我都没有发现猪的脚印或者车辙印;所以,那头猪压根就没有离开过齐家;” “第二,齐家人上到老太太,下到儿媳妇,没有一个是干净利落的,这点从她们邋里邋遢的穿着上就能判断;但她们家的院子却格外利落,细看还有被扫帚打扫过的痕迹,很显然,齐家人想要隐藏什么,比方说,猪到地窖去的脚印;” “第三……”宋朵朵嘴角微微扬起:“齐家人慧眼如炬,一眼就看出你是个人傻、钱多、好脾气的憨憨,所以想坑你一笔银子准备欢欢喜喜过大年。” 萧淮北:“……………………” 宋朵朵:“基本情况就是如此,请问你还有其他问题吗?” 萧淮北一脸木讷的摇头。 宋朵朵:“再见。”说完,转身走的干错利落。 北崖县四四方方,区域切割的泾渭分明,街道规划也十分清晰明了。 正大街被‘东南西北’四区包围,每区分‘大二三’街道,每街道又分‘前中后’三巷。 离大街越远的,居民条件越差。 北三后街,属于实打实的贫民区,而宋家,则是贫民区的战斗贫! 看着眼前那间弱不禁风的茅草屋,宋朵朵心如止水。只觉得这幅常年吃糠咽菜,还得靠洗衣服养家、养娘、养弟妹的身体,耐力实在堪忧。 穿越到这个家也有两天时间了,家里条件如此硬核,再这样坐以待毙下去,饿死是早晚的事。 必须得出去找工作了! 打定主意,宋朵朵推门进了院子。 宋王氏正在厨房里煎药,听到动静回头一瞧,竟见宋朵朵小脸苍白一片,急忙在围裙上蹭了两下手就过去帮忙。 “快进屋歇着,药马上煎好了,娘一会儿给你端进去。” 家中日子捉襟见肘,宋朵朵这一病,无疑是雪上加霜。 几副药下去,直接把大年夜准备包饺子的白面钱都花没了。 其实宋家原本日子过的不错,虽不富裕,但一家五口其乐融融。 不过天不遂人愿,宋父突然遭遇雪难撒手人寰,宋母在悲痛欲绝中小产时落下了病根,干不了重活。 那之后,家庭的重担全落在了原主‘宋朵朵’瘦小的肩上。 就这么艰苦的捱过了三年,一份‘喜事’降临在了她的身上,媒婆带来了三十两银子,让她去给一位全身瘫了的好色死胖子冲喜。 ‘宋朵朵’不愿意,但媒婆能说会道,宋王氏也觉得女儿应该牺牲一下自己,养活她们全家。 ‘宋朵朵’万念俱灰,直接跳了河,冬天的河水冰冷刺骨,待她被人捞上来时,差点断了气息。 好不容易救活了,性子却陡然巨变。 娘不叫了、衣服也不洗了,就安安静静的坐着,打量打量家里、打量打量弟妹,打量打量宋王氏。 眼神阴恻恻的,盯的宋王氏背脊发寒,总怀疑这大女儿被鬼上身了。 心惊胆战的过了两天,家里的木柴烧尽了,宋王氏小心翼翼的提了一嘴,宋朵朵什么都没说,进厨房拿了绳子就奔着北山去了。 看来是想开了。 宋王氏这么安慰着自己,她将煎好的药端到了宋朵朵的面前,轻声问道:“今天怎么回来的这么晚啊?” 宋朵朵低头看着豁了牙的茶杯,一语不发。毕竟她对一个为了银子就能把女儿往死路上逼的母亲,没什么好说的。 宋王氏尴尬的用围裙擦着手上的药渍,嗫喏着开口:“那门亲事……” 还敢提亲事? 宋朵朵掀了一下眼皮,冷眼对上了宋王氏的目光。 她的脸颊消瘦,一双杏眼看起来也差些精神。可不知怎地,宋王氏竟觉得她的目光格外冷漠凌厉,惊得宋王氏生生将后半句的话噎了回去。 这时,院子有了动静。 “菩萨保佑,大侄女你可终于醒了!真是让刘姨好一番惦记。” 声音宋朵朵耳熟,可不就是逼原主跳河的罪魁祸首——刘媒婆。 她的话音一落,房门’吱呀’一声开了,寒风无孔不入,激的宋朵朵打了冷颤。 宋朵朵还没有瞧清她长的是何模样,廉价而又冲鼻的香料味应着一阵风向她吹来。 宋朵朵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媒婆十分自如的在她面前站定,满面油光的脸上全然都是心疼模样:“你娘也是,这病还没好利索呢,就让你上山捡柴,她也是狠得下这个心!” 说着,她拎了拎手中的篮子:“呐,这是刘姨给你带的鸡蛋,回头让你娘啊给你煮了吃,好好补补身子。 篮子不大,不过鸡蛋满满的,对于这个家来说,算是一笔不菲的见面礼了。 宋王氏搬了把椅子递到了媒婆跟前:“嫂子能来看小朵就很好了,不必带东西。这鸡蛋啊,您还是拿回去吧。” 媒婆也不客套,坐下后笑哈哈的说:“你既然叫我一声嫂子,那咱就是一家人,一家人还客套什么?”她说着,看向宋朵朵,十分热络的问:“你说是不是,大侄女?” 宋朵朵依旧默不作声 媒婆只当她是默认了,又好生端详了宋朵朵半天,啧啧道:“天可怜见的,这一病啊,小脸又瘦了不少。不过侄女放心,朱家的山珍海味要多少有多少,你嫁过去不出几天,保证把你养得白白胖胖的。” 屋子里冷,方才还冒着热气的汤药,很快变的温热。 宋朵朵无视两道目光的注视,自顾端起药碗后吹了吹,抿了一口温度适宜,便一大口将药喝了干净,药苦的很,宋朵朵觉得舌尖都麻了。 碗底的药汁没浪费,宋朵朵又倒了些水,摇晃两下,也不急着喝,就呆呆看着碗里浑浊的水,眼里仿佛没媒婆这个人似得。 媒婆是个心急的人,见宋朵朵不说话,又加了一把火。 “侄女你可要珍惜这段天赐的福气啊,这做少奶奶,不比整天洗衣服要强多了?” 说着,从荷包里取出了三十两银子递了过去:“这是朱家的聘金,侄女要是想通了,就接了吧。年瞅着年节到了,你早点进门,也能在朱家吃顿好的年夜饭不是?” 宋朵朵不胜其扰:“滚!” 媒婆愣了一下:“你、你说什么?” “人话听不懂是吗?”一碗药下去,宋朵朵的嗓子倒也清润了不少,说话都比刚刚清晰了,一字一句道:“我让你滚!” 媒婆瞪着眼:“好啊你个小兔崽子,我看你可怜才帮你介绍这么好的婚事,你不领情也就罢了,还张口骂人?你娘平常就是这么教育你的?” 宋王氏急忙起身劝道:“嫂子你别生气,小朵她既然不同意,那这门亲事就算了吧。” 宋朵朵觉得呱燥,冷着脸离开了家门。 ··· 北崖县大街张灯结彩,年节气氛甚浓,可衣着破烂的宋朵朵却与这条街道格格不入。 宋朵朵有些郁闷,工作找了两天了,却频频碰壁。 苦力活不要她,嫌她身子单薄; 脑力活也不要她,嫌她识字却写不好字。 好歹接受了九年义务教育,也曾被评为年度十佳优秀科员,怎么穿了个越,就沦落到如此境地啊! 难道真要回去洗衣服? 看着小摊上热气腾腾的肉包子,宋朵朵流下了贫穷的口水。 早上就喝了半碗粗粮稀饭,眼下又饿的前胸贴肚皮了,可惜口袋空空,连一个铜板都没有。 正愣着,肩上突然被人重重一拍。 “小、小、小兄弟,我可算是追到你了。” 这谁? 宋朵朵回过头,认出了正扶着膝盖大喘气的男人:“萧大人?” 为了追她,萧淮北是又喊、又跑,这会儿感觉肺都炸了,嗓子也像冒了烟儿似得难受。旁边刚好就是一家酒楼,他想也不想的拉着宋朵朵就进了店。 酒楼门庭若市,不过靠着窗的位置偏冷,空着。 萧淮北也顾不上那么许多,入座后猛灌了两大杯茶水,才终于恢复了元气。 “本官喊你,你怎么不理本官啊?” “……” 宋朵朵平静的抬手指了指熙熙攘攘的大街。 大街上这么多人,你又不指名道姓,谁知道你喊的是哪位啊?何况,我也不是小兄弟,我明明是大妹纸啊!即便我瘦成麻杆,束着发,可我也是个货真价实的女人! 宋朵朵不想浪费找工作的时间,很直接的问道:“萧大人找我有事?” 萧淮北点头:“南二前街家,刘农户的牛丢了!” 宋朵朵懵逼了:“……蛤?” “牛,丢了!” “……” 萧淮北趴在桌上,努力将狭长的丹凤眼瞪的滴流圆,一本正经的对她说:“地窖里也没有,你说能去哪呢?” 宋朵朵挑挑眉,突然觉得自己的就业前景,一片光明! ··· 从正街赶到南二前街,用时需两盏茶的时间。 宋朵朵也从萧淮北的口中了解了丢牛的前后始末,简而言之一句话:一觉醒来,牛丢了。 “赶上年节,毛贼也多,如今居然连家养的牲畜也不放过,如果有困难可以和本官讲吗,何必去偷人家的牛呢。这刘农户家靠种田为生,如今牛丢了,来年开春可如何是好?” 一路走来,宋朵朵发现这位憨憨县令大人竟然还是个话痨,张口闭口不是体恤民生、就是对刘家往后的生活长吁短叹。 清隽的面庞上眉宇紧蹙,一会儿唉声、一会儿叹气、一会儿痛心疾首、一会儿又拳头紧握…… 宋朵朵听了没什么反应,毕竟比起可怜,整个北崖县没有宋家更穷的人家了。 她反倒是有些迷惑,在原主的记忆里,北崖县向来安定,向这种丢牲口的事情,简直是闻所未闻。不过凡事也无例外,也许真的丢牛了也未可知。 宋朵朵心中对此事抱存疑态度,并没有贸然发表自己的想法,决定到了现场看看在做打算。 宋朵朵一直沉默着,萧淮北也不觉得尴尬,两人之间安静了几秒后,听见他问:“对了,还不知小兄弟如何称呼?” 宋朵朵:“宋朵朵。” 萧淮北怔了怔,又问:“小字呢?” 宋朵朵:“没有小字。” 萧淮北呆呆看着她,在他印象里,北崖县的百姓都十分热情?怎么这个臭小子性格这么冷漠? 萧淮北本想问问是不是生活上有什么难处?谁知一转眼就到了刘农户的门外。守在门外等待刘农户一见了他,如同见到了救世主般,热切的迎了上来。 “萧大人,辛苦您了。” “应该的,”萧淮北指了指宋朵朵道:“这是宋小兄弟,别看他年级小,但他极为聪慧敏锐,一定能帮您找到牛的。” 宋朵朵:“……”这话我可没说过! 好在刘农户也并没有把她放在心上,虽然宋朵朵虽与萧淮北一道前来,但小小年纪又衣着破烂,刘农户只是瞄了宋朵朵一眼,便又殷勤的拉住萧淮北的胳膊急切道:“小民就全仰仗萧大人做主了。” 萧淮北继续言语安抚,宋朵朵便悄无声息的进院子观察起牛棚来。 “哎?”正在牛棚处挠头的捕快头领,一眼就认出了宋朵朵:“是你啊小……” 话说一半,捕快愣住,那日刚刚她高高坐在树上,又因男人打扮、声音嘶哑,才让他误认为她是男孩子。 可如今近距离的看,捕快觉得她似乎是个姑娘? 宋朵朵不知他心中何想,只坦然回他:“我叫宋朵朵,被萧大人拉来找牛。” 捕快也不是什么迂腐之人,管她男的女的、老的少的,只要能找到牛就是好的!本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思,对其客气道:“我叫赵齐态,你就喊我一声赵大哥吧。” 宋朵朵点点头,问道:“敢问赵大哥,刘农户家附近的邻居,您可都派人问过话了?” 赵齐态点头:“问过了,不过昨儿后半夜刮了大风,风声鹤唳的,没有邻居注意到外头有动静。” 昨夜是刮了大风不假,后半夜冻的她直接蜷缩成了一只大虾。 宋朵朵:“那刘农户的人品,赵大哥可了解?” 赵齐态微微蹙眉,语焉不详:“看上去挺老实的,怎么了?” 不怪赵齐态不问,百姓不想招惹当官的心态自古皆然,而且古时衙门告状,公堂上一句话说不准,挨板子更是常态。 宋朵朵想了想,走到他跟前小声说道:“虽说以小人之心度他人之腹不是君子所为,但防人之心不可无。还是麻烦赵大哥派人旁敲侧击的打探打探。如果能从女人们的嘴里打探到情况最好。” 她言此,脸上扬起一个狡黠的笑意:“女人嘛,就喜欢东家长、西家短的,能知道许多男人都不知道的事。” 赵齐态怔了怔,回过神朗朗大笑:“看不出来,你小小年纪弯弯绕绕的心思倒是不少。放心吧,我这就派人去问。” 看他要走,宋朵朵急忙又叮嘱一句:“如果大家都说刘农户人品不差。您就在多问一句,刘农户家里最近是否遭了什么难事?” 赵齐态点了点头,赞道:“还是你想的细致。” 赵齐态带着一部份人走了,宋朵朵则打量着刘农户的家。 其实整个北崖县的百姓家宅看上去相差无几,无非是谁比谁家的房子大一些,谁比谁家养的家禽牲口多一些的区别。 下层民众多依赖耕牛提高生产力,所以家中有良田的农户,看待耕牛如同宝贝一般,极为珍贵。 刘农户家的牛棚被安置窗前十几步远的距离,之所以放在眼皮子底下,主要就是防止偷盗的可能。而且为了让黄牛能够抵挡风雨,牛棚墙面甚至采用夯土修筑方式,可见对这头牛的珍视程度。 萧淮北走到牛棚时,宋朵朵正拿着两个根小木棍在一堆冻成饼的牛粪里夹来夹去,模样极其认真,似乎在从中挑捡出一块成色好的。 这是要什么? 萧淮北猛地想起她刚刚盯着路边包子咽口水,不会是? 然后他就见宋朵朵夹起一块牛粪,千钧一发之际,萧淮北一个健步冲到了她的面前,一巴掌打过去,成功阻止了她疯狂的行为。 “你就算在饿,也不能吃牛粪啊!” 无端被击飞的牛粪:“……” 无端被怀疑要吃牛粪的宋朵朵:“……” 第 3 章 宋朵朵神色平静,只向他伸手道:“有手帕吗?” 萧淮北叹了口气:“是该好好擦擦手。”说着,从怀里掏出帕子递给她道:“你放心,本官回头就带你吃包子,想吃多少就吃——有没有搞错?你居然用本宫的帕子包牛粪!” 宋朵朵不但包了牛粪,还包了草料。 萧淮北五官扭成了麻花:“你这是暴殄天物!” 宋朵朵将帕子系成了小包袱,起身看着萧淮北问道:“你还想不想找牛?” 萧淮北蹙眉:“牛肯定是要找的,但你……” 宋朵朵打断他道:“那就闭嘴。” 萧淮北:“……” 小小年纪,脾气还挺凶。 刘农户看起来倒是位踏实本分的农家汉,待萧淮北态度虽然激动热切,但不似丢猪的齐大娘那般举止浮夸,反倒是极为真诚,每每提到自己的家的老黄牛时,更是难过不已。 萧淮北连连安抚,心有动容。 宋朵朵起初默不作声,在打量完刘农户的家后,突然问道:“恕我冒昧,令夫人怎不在家中?” 不等刘农户开口,萧淮北抢先回道:“带着孩子回娘家了。” 宋朵朵挑了挑眉:“什么时候回的?” 见萧淮北也看着自己,刘农户乖乖回道:“两天了。” 宋朵朵了然于心,余光瞥见赵齐态迈入院中,悄无声息的出了屋子。 赵齐态道:“打听了,刘农户是个踏实肯干的,他媳妇也是个老实勤快的。育有一儿一女,家里还有十多亩良田,日子过的挺不错的,也没听说他们最近遇到什么了什么难事。” 宋朵朵追问:“那邻里间最近一次见他们家牛是什么时候?” 赵齐态想了想:“这个说不准,毕竟冬天用牛的时候少,可能是几天前,也可能一个月前,没有人会留心这个。” 宋朵朵视线从他脸上移开,看着地面默默不语。 见她神色有些凝重,赵齐态轻叹一声,道:“也许真的糟了贼也说不准。” 宋朵朵微微仰起头,嘴角勾着似有似无的笑意:“看来赵大哥心中对此事也颇有怀疑?” 赵齐态手扶在刀柄上,磨出薄茧的指腹习惯性的来摩擦,经年累月,刀柄被摩擦的透着一丝光泽。 “往年年节前后也有小贼闹事,不过多是在拥挤的正街扒人家的钱袋子。”赵齐态蹙眉道:“这种半夜潜入家中偷牛的,我还真是第一次听说。” 宋朵朵点着头表示赞同。 牛与猪不同,猪敲晕了,两三人合力还能安置在车上推走; 但牛何其庞大?是弄晕抗到车上也好;生拉硬拽也罢,都是要多人合力才行。 而且刘家的牛已养了多年,早懂的认主,冒然被陌生人带走肯定会叫!何况刘家的牛棚就在窗前,即便昨夜风声鹤唳,可刘农户竟说一点动静都没有察觉,实在牵强! 宋朵朵拎了拎手里的小包袱:“北崖县有几位兽医?” 赵齐态蹙眉想了想:“我知道的有两位,一个姓孙,就住在附近。” 宋朵朵:“另一位呢?” 赵齐态:“另一个年级太大又后继无人,已经收山不做了,不过他老人家倒是欠了我一份人情,我如果去请,他应该会帮忙。” “倒也不用请他来这么麻烦,”宋朵朵将手里的小包袱递交到赵齐态的面前:“只让他帮忙看看这牛粪有无问题。另外问问他,可有售卖牛肉的途径?” 这里的朝廷重农,而牛又是提高农务的重要生产力,所以朝廷明文规定不可以随意宰杀耕牛。不过如若家中的耕牛意外死亡或是患了疾病,为了减少百姓的损失,农户可以到衙门申请一份宰杀售卖的许可。 赵齐态面色平静,心中却是一震,宋朵朵看起来不过才十四五岁年级,待事却如此全面? 经她一提,赵齐态哪里不懂她的言外之意?于是他郑重的接过接过小包袱,道:“我骑马过去,很快就回。” ·· 一路打探着,宋朵朵很快寻到了孙兽医的住处。 听到院子里有家禽叫,孙兽医推开窗探了探头,瞧见一眼生的孩子,不由问道:“你谁家的?有事啊?” 宋朵朵笑的甜,一张小嘴抹了蜜似得:“是孙大叔家吗?我舅舅说事办妥了,让我过来叫你到家里喝酒呢!” 孙兽医先是怔了怔,略略一想,一脸恍然之色:“你舅舅刘传庆?” 刘传庆正是刘农户的大名。 宋朵朵笑的更甜:“是呢。” 孙兽医也瞬间喜笑颜开,一拍大腿道:“我就说这事没问题,你舅舅还非说不敢做!如今怎么着,成了!” 他说着,急急忙忙塔拉着鞋就往外走,出了院门竟连大门都不锁就往奔着刘传庆家的方向走去。 宋朵朵一脸担忧:“孙大叔您怎么不锁院门啊?不怕遭贼吗?” 孙兽医啧啧道:“哪有什么贼啊?街坊邻里都在家,小偷不敢来。” 宋朵朵乖巧的点点头。 孙兽医想了想,突然问她:“你舅舅这把不少赚吧?” 宋朵朵呐呐道:“县令直接把银子给舅舅了,具体给了多少,我也不知道。” 孙兽医:“这不多亏了我?否则以你舅舅那老实性格,哪里敢做这样的事?” 宋朵朵傻笑应是:“也是县令大人好说话。” 孙兽医冷笑一声:“他那不是好说话,那是读书读傻了!被人一忽悠就掏银子。”他默了默,又道:“不过这年头当官的没几个好人,咱这也叫为民除害了!” 宋朵朵眸色微沉,不再多言其他。 天寒,孙兽医也加快的步子,谁料刚到了刘传庆家中院子,忽而闪过两个人影一把就将他扣住了! “你们谁啊?凭什么抓我——大、大、大人?” 孙兽医挣扎着大叫,谁料,余光瞥见院子里的形式后,脸色骤然大变,连说话都结巴了。 萧淮北背手而立,脸色说不上好看,先看了看早已经蔫了的刘传庆,又看了眼孙兽医,最终恨铁不成钢的语气说道:“你说说你们!有什么难处和本官说啊?何必闹这么一场呢?” 萧淮北气的手抖,分别指了两人的头道:“你,还有你,你们也太让本官失望了!” 刘传庆本就是个老实人,得知自己的小九九被人发现,早已经惧怕的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反倒是孙兽医眼珠子转了转后,大呼冤枉:“县令大人,草民不过是路过的,草民什么都不知道啊?” 萧淮北冷哼一声,橫手指着宋朵朵道:“你来说,告诉他们都干了什么好事?” 宋朵朵从赵齐态的手里接过帕子打包的小包袱,解开后直接扔到了孙兽医的面前。 看着滚出来的牛粪,孙兽医心中一沉。 他顺势看向宋朵朵,不由心中生疑,她这是什么意思? 宋朵朵居高临下与他对视。 明明看起来不过十四五岁年纪,目光却格外冷冽,孙兽医心中隐隐生出一丝不好的预感。 就听宋朵朵慢条斯理的道:“事情其实不复杂,刘传庆家里的牛精神不振,于是找你来诊治,你到了刘家,一眼就看出这牛得了重病没法治了。可你也知道,刘传庆以务农为生,若是这牛死了,对于刘家来说无异于晴天霹雳!于是你想到了一个妙计——既可以减少刘家的损失,自己也能发一笔横财!” 宋朵朵言此,缓缓蹲在他的面前,凝视他道:“你对刘传庆说,县令大人心肠好还体恤百姓,假如这牛‘丢了’,大人必然不会袖手旁观,反倒会自掏腰包填补损失,如此一来,刘传庆既可以用大人给的银子购买一头新牛,又可以得到售卖病牛银子。不过嘛,刘家媳妇是个胆小的,以免她坏了你们的好事,你还特意叮嘱刘传庆把媳妇送回娘家去住。是也不是啊?” 孙兽医当即连连否认,并努力奔着萧淮北的方向使劲,奈何全身被捕快压着,挪动了半天,也只前进了寸步距离。 “冤枉啊大人,什么病牛?什么妙计?这些事和这些话都和草民无关啊,草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还请您明鉴啊。” 他话音一顿,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怒目圆瞪这宋朵朵道:“草民知道了大人!是她!她是刘传庆的侄女,她是受了她舅舅的指使,为了给他舅舅洗脱嫌疑,所以就往草民的头上扣屎盆子!请大人明鉴,草民是无辜的!” “你无辜!” 宋朵朵悠悠又道:“刚刚在路上,你不是还很得意自己出的‘好’主意吗?甚至还说:‘县令是读书读傻了,而且这年头当官的没几个好人,你这么做,也是为民除害’,怎么,转眼间便忘了吗?” 此言一出,不止萧淮北,就连捕快们都纷纷色变! 萧大人体恤百姓,从不鱼肉乡里,也从未贪墨过金银,如此良心的父母官,到了他的口中竟这般不堪? 实在是岂有此理! 孙兽医挣扎更加厉害:“什么为民除害?你信口雌黄!大人您不要相信她的话,她和刘传庆都是一伙的大人!” 萧淮北狭长的丹凤眼暗沉沉的,如深夜之中的点点星子,暗而深邃,闪着冷森的光芒。 “你说她和刘传庆是一伙的?” “是!” 萧淮北微微一笑,看着他语气幽幽暗暗道:“看来孙兽医来的晚不知内情,其实,她和刘传庆没有任何关系,因为她是——本官花重金请来的小师爷!” 第 4 章 萧淮北这话一出,在场之人均是一愣。 师爷? 宋朵朵她才多大?何况还是个女的! 如果一开始是萧淮北眼瞎认错了宋朵朵的性别也就罢了,这都接触多长时间了?再不灵光的眼睛也多少瞧出猫腻了! 宋朵朵自己也是一怔,她的确是有给萧淮北打工的打算,但做师爷…… 好像也不是不可以! 宋朵朵一瞬间觉得自己行了,不但不由自主的挺直了腰板,就连生了冻疮的小手都往后一背,微微昂首端起了师爷架子:“前有刘传庆证词;现有牛粪物证;还有那头被你悄悄送去林和村老黄牛,大人已经派人前去前去查证。咱北崖县的风水虽不养人,但畜生养的倒是极好,尤其是衙门精饲料喂养长大的马匹,脚程一定不差。” 宋朵朵居高临下冷睨着他:“那么你来猜猜看?那个与你‘交情匪浅’的王屠户,会不会供出你来?” 孙兽医这下傻眼了,整件事他不过就是挣点中间商的差价,受益最大的只是刘传庆;现在东窗事发了,刘传庆竟反咬他一口?他这办的是人事吗? 还有那个王屠户,这些年手里的牲口不计其数,这生死戾事做的多了,心肠自然狠的不行! 他自然清楚,随意杀马牛、售卖牛马肉是朝廷明令禁止的,轻则吃板子下大狱;重则流放砍头。若是为了逃脱责罚,减少刑罚,肯定会反咬自己一口将功折罪! 合着到头来,他一个赚的最少的,获罪最重? 凭什么啊? 念此,孙兽医急急回道:“是刘传庆……是他不甘心牛就这么死了,所以招来草民帮他一个小忙,草民本不想做,不过刘传庆再三拜托哀求草民,草民也是于心不忍,草民知错了,草民真的做错了!” 刘传庆也急了:“孙老三你放屁!明明是你一而再再而三的蛊惑,还说一切万无一失,俺……俺这才上了你的当!” “你上当?拿银子的时候怎么不说自己上当了?”孙兽医看着萧淮北道:“大人明察,整件事草民不过就挣了一点小钱,草民没有必要冒着大风险啊!” 刘传庆:“你!你当时可不是这么说的!” 两人愈演愈烈,吵的不可开交,不仅招来了左邻右舍,就连东西南街的百姓听了风声也来凑上了热闹。 萧淮北只觉得现场越来越呱噪,当即呵道:“大胆刁民,为了一己私欲胆敢愚弄本官,真是好大的胆子!来人,他们拉下去各自杖责五十大板,再压入地牢!本官倒要看看,有你们做例,往后谁还敢放肆!” 两人当场大惊失色,五十大板?那不要了他们半条命去?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啊吗,草民再也不敢了……” 萧淮北哪里肯听,沉着脸率先一步离开了现场! 宋朵朵没有犹豫,马上化身成了他的小尾巴,紧随其后。 黄昏悄无声息的来了,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拉的很长,萧淮北走着走着,心中火气散了稍许,步子也随之慢了下来。 宋朵朵松了口气,实在是萧淮北的步子太大,她跟久了确实有些吃力。 “他们实在是太让本官失望了!”萧淮北突然说道。 宋朵朵歪头看了他一眼,不知是不是错觉,他的表情里完全没有‘失望’该有的样子。 更为准确的说,他的脸上没什么表情,极其平淡,仿佛在……没话找话。 难道习惯将心事藏在心里? 见她不说话,萧淮北突然停下步子看着她问:“你就不想说点什么,安慰一下本官?” “安慰您?”宋朵朵眉心紧蹙,反问:“大人难道不觉得这件事您也有错?” “……” “今儿张家丢鸡了,您赔银子;明王家丢鸭了,您还赔银子?长此以往下去,大家干脆都别干活了!整天算计着怎么‘丢’东西;怎么‘哭’委屈就行了。当官亲民是好事,但也不能一味的没有底线、毫无原则!您闲下来仔细想想,您上任这半年,可有做出过什么成就?” “……” “不但一件没有,还助长了百姓的贪婪之风!” 萧淮北听的一愣一愣的,更是满脸的不可思议,回过神时脸上竟带着委屈,抬手指着她结巴了两声:“你、你、你敢教训本官?” 不然呢? 宋朵朵一脸迷茫:“难道我该夸您?” 宋朵朵口齿利索,明明小小年纪,说教人的样子居然一板一眼,非但没有小老百姓该有的怯懦以及对当官的尊重,到让萧淮北联想到了迂腐古板的教书夫子。 真是好大的胆子! 萧淮北脸色越来越难看,干脆懒的与她多言其他,广袖一挥,再次开启了暴走模式。 从北街、正街;到衙门、内堂,宋朵朵一路跟随,寸步不离。 内堂伺候的妈子小厮见她衣着破烂,以为又是哪个小叫花子又瞧准县令大人脾气好,所以对县令死缠烂打。 看她的目光不由多了几分不屑和嫌弃,宋朵朵坦然无视,直至萧淮北进了堂屋。 门口候着的侍卫直接将她拦在门外:“外人止步!” 两侍卫冷血铁面,气势汹汹,宋朵朵盯了盯两人手里的兵刃,很识趣的立在门外。 萧淮北看在眼里,却置之不理,生闷气似得入座,不一会儿,就有婢女端着茶盏奉上给他。 茶水温热,方便解渴,萧淮北偏偏慢条斯理的一小口一小口的缀饮。 宋朵朵倒也不急,安安静静的候在门外,看上去格外乖巧,与刚刚那个同萧淮北叫板的模样大不相同。 只不过日落时分的冷空气难捱,不一会儿,宋朵朵脚就冻的麻了,时不时的跺跺脚,倒是多了几分这个年级该有的俏皮。 这时,屋内传来了动静,正是萧淮北放下茶盏的声音。 声音清脆,惹的宋朵朵偏头看了他一眼。 恩,还是沉着脸,不过脸色看起来好多了。 “你可想好要与本官说什么了?”萧淮北问。 早想好了! 宋朵朵轻轻搓了一下冻的通红的耳朵,道:“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您既说要请我做小师爷,那便不会食言。那么接下来,我想与您谈谈薪资待遇的问题。” 第 5 章 萧淮北难以置信的看着她。 薪资待遇? 这是要和自己探讨月俸的意思? 那不是应该毕恭毕敬、诚惶诚恐、谄媚奉承、卑躬屈膝…… 为什么看起来这么理直气壮啊? 还有!自己晾着她这么长时间,她就没有深刻反思一下是不是自己哪里做错了? 宋朵朵见他一脸老人年地铁看手机的神色,以为他是不理解薪资待遇是为何意,于是郑重其事的解释道:“所谓的薪资待遇,就是劳务者在从事一系列的工作后,从聘用者手中取得的等价薪酬作为回报的意思。” 宋朵朵指了自己:“我就是劳务者,”又指了一下萧淮北:“您则是聘用者。简而言之,我替您干活,您给我银子。” 萧淮北:“……” 宋朵朵理了理领口,端正了自己的态度:“先说说我的个人情况:本人是家中唯一的劳动力,上有生病母亲;下有年幼弟妹,花销要比寻常家庭大些,所以本人要求的月俸可能也比旁人多那么一点点。 不过您放心,本人虽看起来平平无奇,但对侦查违法犯罪活动,以及维护治安秩序有着十分成熟的经验;另外本人识字还勤学,虽暂时对我朝律法不那么熟悉,但只要给我一点学习的时间,相信用不了多久,就能审案、断狱两手抓,成为一位合格的师爷。” 萧淮北表情逐渐生硬,甚至趋近于目瞪口呆。 他默默了良久,忽的嗤笑一声,合着夸了自己这么半天,是希望多和他要点月俸? 刁民! 还是个有点小聪明的刁民! 莫名,心里刚刚平息的火气重新沸腾了起来。 他默默端起了手边的茶杯,垂眸看着杯底绽放的绿茶叶子,语调幽幽道:“哦?那你觉得月俸多少合适啊? ” 宋朵朵认真想了想。 原身靠洗衣服养活一家老小,一件衣服一文铜钱,每月大概要洗四百件,月入四百铜钱,勉强只能糊个口。 求职之前,她也对北崖县居民的月均花销做了初步的调查,以家庭为单位,如想达到温饱水平,月收入至少需要八百文铜钱。 而宋家情况比较糟糕,宋王氏身体欠佳,这些年没有好好调理,底子越来越差;弟弟也早过了启蒙的年级,却因拿不出钱来一直耽误着,治病、读书都是大开销。 宋朵朵理想的月俸至少是一两半,那不防就要二两银子,也好方便萧淮北同她讨价还价。 打定了注意,宋朵朵慢慢伸出两个手指。 “二两银子。” “……” 空气仿佛陷入了一片死寂。 门口候着的侍卫不由自主的看了她一眼。 刚刚他瞧的清楚,这丫头又是眉头紧锁、又是嘴唇紧抿、又是掰手指头的,还以为是想要多少钱!合着费这么大劲,就要二两银子? 她把他家主子当成什么人了? 萧淮北一度以为自己听错了,抬眼看了看她,表情严肃,神色郑重。而且她见自己久久不语,还不忘贴心的提醒自己一句。 “您若觉得不合适可以还价。” “……” 萧淮北眼中逐渐多了一丝的笑意,不过笑容浅淡,让宋朵朵看不出喜怒。 莫不是要的多了? 还是自己要的方式不对? 正当她苦恼着该如何打破沉默时,听萧淮北慢悠悠的说:“还价就不必了,但衙门诸事繁杂,需得本官时时能寻到你才行。” 宋朵朵想了想,了悟:“如果衙门有多余房间,我可以留宿。” 萧淮北脸上又扬起了那张亲民的温温笑意:“那就回去跟家里人打声招呼吧,明儿个早点来衙门应卯。” 这就行了? 宋朵朵站在那愣怔了片刻。 萧淮北微微挑眉:“怎么?你还有事?” 宋朵朵眨了眨眼,似有些为难之色,喏喏的说:“实不相瞒,我前几日大病了一场,母亲为了给我治病花光了家中积蓄……大人若是信得过我,能否先预支我……” 萧淮北直言打断她道:“莫成。” 门口侍卫拱手应道:“属下在!” “带她去账房支些银钱,还有——”萧淮北望了望门外的天:“天黑了,以免路上出现什么意外,你亲自送她回去。” 莫成抬首与萧淮北对视了一眼,微微颔首应是,引着宋朵朵去往了账房的方向。 师爷没有朝廷的正式编制,受聘于官员或者雇主,他们的工作就是巴结、哄好主子,替主子排忧解难。 北崖县不大,又不是什么富裕小城,所以衙门只有两位师爷。 刑名师爷赵卓海;钱谷师爷王祥之。 两位均是处事老辣,为人圆滑的性格,还是前县令大人举荐给萧淮北的,也是方便他能早日适应北崖民生情况。 只可惜,萧淮北是个憨憨,完全不懂何为官威,惹的衙门琐事繁杂,一地鸡毛。 官司之事与钱谷师爷没什么关系,不过刑名师爷就受累了。 原来的县令大人行事严苛,老百姓不敢随意招惹,各家关好房过自己的日子,极少有敲鼓鸣冤的,所以刑名师爷原本的日子过的极其逍遥自在。 可自从萧淮北来了,赵卓海往昔的逍遥一去不复返,当官的都不知道作威作福?他一个师爷哪里还敢拿乔? 只能整日焦头烂额的跟在萧淮北屁股后头,替他收拾烂摊子;和一群刁民打太极。 时间久了,实在感觉力不从心。干脆同萧淮北请辞,赶了一驾马车背井离乡,追随自己的老雇主去了。 一转眼,衙门的刑名师爷也请辞两月之久了。 王祥之作为唯一老雇员,不免时常感觉孤寂。 今日的酒刚刚温好,突然从小厮口中得知大人又请回来一位师爷?王祥之喜从中来,带着温好的小酒急急忙忙就跑到了账房坐等,还想着和未来的同僚把酒言欢一场。 谁料…… “莫侍卫?”王祥之枯木一样的手有些打颤,指着宋朵朵道:“这、这、这……” 宋朵朵不由叹了口气,瞧着是位精明的老者,居然是个结巴? 所以不等他说完,自己先鞠上一躬自我介绍:“您好,我是大人新聘用的刑名师爷宋朵朵,未来大家一同工作,还望您多多指教。” 王祥之:“……” 小孩?女的? 这县令大人不是开玩笑吗? 罢了,反正聘用师爷花的是萧淮北的银子,人家愿打愿挨的,他又何必多言呢? “那、那……” “我过来是想支取半个月的俸禄,”宋朵朵着重提醒道:“大人准了,不信您可以问莫侍卫。” 人家都跟着来了,何须多问? 王祥之慢悠悠起身掏出钥匙,一边往账房走去,一边问道:“多少银子啊?” 宋朵朵道:“一两银子。” 王祥之脚下不稳,一个趔趄差点摔倒,还是扶住了门框方才站稳:“多、多、多少?” 啧啧。 不仅是个结巴,还有点耳背。 宋朵朵往前走了走,大声喊道:“一辆银子,如果方便的话,麻烦给我铜钱,谢谢。” 莫成:“……” 我要如何提醒她,王祥之真不是耳背? 一贯钱很快到手,宋朵朵颠了殿,还有点重。 眼看天也要黑了,宋朵朵不再耽误时间,趁着街上卖包子的小贩还没收摊,一口气买了十个包子搂在怀里就奔着家中方向走去。 正街距离北三后街路径不短,宋朵朵本想同莫成闲聊几句,打听一下萧淮北的生活作息以及一些个人习惯。可惜莫成似乎不太喜欢说话,宋朵朵也不讨没趣,不由自主的加快了脚步。 ‘……街坊邻里的看你们家可怜我才让你们洗衣服!可你们呢?就这么糟践我的衣服!你们家到底用什么洗衣服的?榔头吗?来来来,大伙都来好好看看,看看他们老宋家做的好事。这好好的衣服,都给我洗破了!’ 隔得老远,宋朵朵就见自家门前围堵了一群人,她心觉不妙,急急忙忙的往回走,从尖锐的妇女口中听到了这么一段话,也大概明白了事件的前因后果。 衣服洗破了,对方要说法。 眼见邻里越来越多,宋王氏更加唯唯诺诺。 孤儿寡母的日子不好过,尤其自己身子又不好,只能靠洗衣服维持生计,如若这事闹大了,没人来洗衣裳了,那便是断了生活来源。 那往后的日子,可还怎么过的下去啊? 她不敢得罪,又没有私了的本钱。只能小心翼翼的赔礼道歉,可惜对方是个得理不饶人的。 “担待?我担待你们,谁担待我啊?”王三家的拎着自己的外套:“瞅瞅,把我好好的一件衣服洗成什么样了?这衣服我平常都舍不得穿,结果你们倒好,居然给我洗破了!还让我担待?凭什么啊?欠你们的!” 宋王氏唯唯诺诺的赔小心:“嫂子对不住了,家里小朵前几天掉了河后身体一直不好,这几天都是小亮帮忙洗。”她说着,推了宋亮一把:“都怪你,毛手毛脚的,搓坏了你王婶的衣裳,还不快给你王婶道歉。” 宋亮八岁大,正是倔强的年级,被宋王氏这么一推,一张小脸更加不甘,道歉是不可能道歉的,反倒是恶狠狠的盯着王三家的哼道:“一件衣服穿那么多年当然会破了!跟我们有啥关系?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就是想讹人!” 王三家的本就是奔着闹事来的,一看宋亮这态度,更是压不住火气,声音也愈发尖利:“好哇你个小兔崽子!这么点年级就会倒打一耙!明明是你把我衣服洗破了,反倒怪我穿久了?还说我讹人?”说着,她将衣服一摔:“我也懒的和你们多说废话,赔钱!” 第 6 章 宋亮第一个不同意,只是不等他开口,就被宋王氏拉到了身后,赔笑应承:“嫂子你也别生气,要不这么着吧——” 她拾起被王三家的扔在地上的衣衫打量一番:“我在这破洞上绣个花样?等绣好了给你瞧瞧,到时候你如果还觉得不满意,咱们在商量怎么补偿如何?” 晚来风起,宋家的小院更显萧条,宋王氏穿的单薄,站在院子里久了,脸色看起来更加苍白。街坊邻里热闹看的时间长了,冷的又抱胳膊又跺脚的,于是有人开始劝和。 “老宋家什么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哪能拿出钱来陪你?大不了让小朵多给你家洗几件衣服,这事就算了吧。” “是啊,大晚上的,天还这么冷,早点回去暖和暖和,因为这么点事吵来吵去的,不值当。” 王三家的听了翻了个白眼:“你也是!知道宋亮不会洗衣服就别让他碰!” 宋王氏连连点头:“嫂子说的是。” 王三家的叹了口气,一副且饶你一命的姿态对宋王氏说:“行了,大家街坊邻居住着,我也不想把事情闹的这么难看,你把衣服给我补好了,回头再让小朵给我家洗二十件衣裳,这事就算了吧。” 宋王氏连忙应下,还要赔着笑脸劝她不要在生气了。 王三家的这才心满意足,准备离开前,瞥见宋亮一脸愤慨的盯着自己,不屑的翻了一个白眼,声音尖利的补充一句:“往后我家衣服可别让宋亮碰了啊,毛手毛脚的,一看就不是洗衣服的料!” 说完,扬头一转,就与人群后头的宋朵朵视线对了个正着。 “呦,小朵回来了?” 宋朵朵神色漠然,生了冻疮的小手端在胸前,指尖来回的动,像是在捻着什么。 夜幕降临,天色暗了下来,王三家的看不清楚,只走到了她跟前笑说:“刚才你娘答应替我洗二十件衣服你听到了吧?” “多少钱?” “什、什么?” “那件衣服,多少钱?” 什么态度? 王三家的哼道:“一百五十文买的!怎么?你还能赔的起啊?” 巧了,她还真能赔的起。 宋朵朵摊开手掌,王三家的这才发现她小小的掌心里攥满了铜板,一个铜板面值十文。一共数出了十五个铜板,直接递到了她。 王三家的愣了愣,这孩子哪里来这么多钱? 可转瞬之间又是懊恼,早知道,刚刚就该多要点! 但不管怎么说,穿了四年的衣服如今连本带利的讨了回来,不亏! 于是她伸手准备去接。谁料,刚将手递过去,宋朵朵手指一抖,铜板稀里哗啦的落了一地。 “你!” 宋朵朵掀了一下眼皮,不冷不淡道:“不好意思了王婶,手冻僵了没拿稳。” 王三家的啐了她一口:“你这什么意思?往后还指不指望我来你家洗衣服了?” “恐怕你想洗也没有这个机会了。” 宋朵朵看着众人:“既然街坊邻居都在,我也不用一家一家告知了,今儿就一块说了吧。我爹死了这三年,承蒙各位对我家的照拂,如今我也大了,也该出去找份工做了。所以这洗衣服的活计,往后我就不做了。” 宋家洗衣服收费不贵,无论大小、薄厚,都只收一文钱。所以大家都愿意把大的衣物往宋家送!尤其到了冬天,寒冬腊月洗冬衣简直就是活受罪,但自从有了宋朵朵这个廉价劳动力,街坊邻里的都感觉舒坦多了。 如今冬天还没过完,她竟然说不干了?这怎么能行? 众人一阵唏嘘,纷纷劝宋朵朵在考虑考虑,毕竟她娘病着要用钱,弟妹吃饭也要用钱。 宋朵朵不予理会,面无表情的关上了木栅栏的院门,牵着宋亮的手直接进了屋子。 角落里,正蹲着一个三四岁大的女娃娃,滴流圆的眼睛可怜兮兮的看着门口,一见是宋朵朵,“呜哇”一声哭了出来,小步子颠颠的冲过去抱住了她的大腿:“姐姐,芝芝怕。” 宋芝芝年仅四岁,胆子极小,听了外头的动静不敢出屋,如今看到了宋朵朵才算找到了主心骨。 见小妹如此,宋亮的委屈情绪也收不住了,也呜呜的哭了起来,自责道:“都怪我……我要是能快点长大就好了,这样娘和大姐就不用吃这么多苦了。” 两个小屁孩哭的此起彼伏,宋朵朵无奈又心酸,从怀里掏出包子后蹲在两小人面前:“吃肉包子吗?” 哭声蓦地一滞,两双小眼睛齐齐落在了包子上,又瞅了瞅宋朵朵,得到了肯定的眼神后,宋芝芝完全不顾及自己鼓起的鼻涕泡,抓起包子就吃。 宋亮也没客气,哭的事?吃饱了在说! 宋王氏送走了街坊邻里,一推屋门就见到了这么一副场景,三孩子一手一个大肉包,吃的欢天喜地。 宋亮最孝顺,啃包子之余不忘递给她一个:“娘,肉包子,可香了。快吃。” 宋王氏下意识接了,惴惴不安的瞅着自己的大女儿。不知是不是错觉,总感觉她醒来后,哪里变的不太一样了。 发觉了她的注视,宋朵朵沉静的看向她,淡漠问道:“不是说好不再接洗衣服的活了吗?” 宋王氏呐呐的,不答也不应。默默了片刻后,小心问她:“这包子和钱?你哪里来的?” 都说女子本弱为母则强,但这话在宋王氏身上半点没有体现。 她但凡想的长远点,家里的日子也过不成如今这幅模样。 就拿洗衣服这件事来说,明明是你来我往的公平生意,可却觉得这是邻里对宋家天大的施舍恩惠。 偏偏她自己身子又弱,所以洗衣服这件事自然而然成了宋朵朵的工作。 宋家日子过的捉襟见肘,冬日里烧个木柴也是紧紧巴巴,除非一日三餐,否则根本不会烧火。 每到冬天,宋朵朵都是双手浸在凉水里洗衣,钱没挣到多少不说,身体也糟践个够呛。 原主对此颇有不满,暗示宋秦氏将洗衣价码抬一抬,不过宋王氏这种死要面子活受罪的性格,每次都能讲出一通篇的鬼话。 中心思想就是:大家乡里乡亲的住着,何必计较那么多呢? 街坊邻里也都吃准了宋王氏胆小、爱面子、吃多少亏都无所谓的性格,可劲的作践宋朵朵这个廉价劳动力。 如今看她不答反问,宋朵朵就猜出她准是又答应了街坊邻居继续洗衣服的事。 宋朵朵也懒的与她多说废话,掏出了一串铜钱直接扔到了桌上:“我找到工做了,提前预支了一些月钱,我自己留了一些,剩下的足够留给你们过年了。” 宋王氏一愣,看着那一串铜钱怎么也有六十个铜板,心中不免一惊:“你、你这是把自己卖了?” “没卖,雇主好说话,答应可以月结工钱,不过往后我就要住在雇主家了。” 宋王氏这才松了口气。 宋朵朵又道:“我的月钱足够养活你们,所以家用方面不用你操心,不过这洗衣服的活你要是执意想干,那就自己干,别拉着小亮跟你一起活受罪。” 宋王氏万万没想到平日乖巧懂事的大女儿会说这种话,当即激动的反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是在埋怨我没有照顾好你们了?” 宋朵朵冷冷瞥她一眼,直接了当的反道:“小亮早到了启蒙的年级,可如今一字不识,除了洗衣服、做饭他什么都不会做。长此以往,你是不打算让他娶妻生子了?” 宋王氏眼睛骤然红了,声音也哽噎了:“我辛辛苦苦把你抚养长大,却不想你翅膀硬了,居然开始嫌弃起自己的亲娘了。要不是为了你们三个,我何至于过这种日子?” 宋朵朵只觉得自己鸡同鸭讲,冷漠道:“既然如此,你就大胆去追寻自己的第二春吧!反正小亮和芝芝一直都是我再养!若能少养你一个,我倒还轻松了不少!” “你!”宋王氏气的全身发抖,直接跪在了地上,冲着上空嚎啕大哭:“宋郎,你在天上好好看看,这就是你的好女儿,狼心狗肺的东西,我对不住你啊,居然把孩子养成这样,你快把我带走吧。” 简直是对牛弹琴!宋朵朵理都不想理她,起身默默收拾起自己的行李来…… ··· “主子。” 北崖县的夜晚静谧,所以三进三出的衙门后院,尤为的死寂。 听到窸窣的脚步声,刚刚执起一子的萧淮北略略地转过头:“送回去了?” 莫成称是,又道:“她是北三后街的,父亲是个猎户,三年前出了意外;其余情况与她所说一致,家中有一生病的母亲和年幼的弟妹,父亲死后,她一直靠给人洗衣服养活一家。” 萧淮北眸色幽光如深夜之中的点点星芒,暗而深邃。 片刻后,默默转回头继续观察棋盘:“就这些?” 莫成:“五天前,有媒婆上门提亲,让她嫁与朱家那位瘫子做冲喜新娘。” 萧淮北眼睫一动,静默着。 莫成又道:“宋朵朵并不满意那门亲事,直接跳了河,昏迷了一天一夜才清醒。其他的,并无不妥之处。” 吧嗒—— 屋内红烛爆了,光影忽明忽暗的晃动,晃的萧淮北眼睛有些花。在看眼前棋局,竟不知该从何处落子,久久之后,默默将棋子放入棋盒。 “夜深了,安置吧。” “是!” 第 7 章 翌日。 宋朵朵一大早就来衙门应卯,为图吉利,昨晚特意从宋父的衣物中,挑拣出一件没有补丁的衣裳,给自己裁剪出了一件新衣。 可能是原身养成的肌肉记忆,宋朵朵做起这些事来得心应手。 衣服是粗麻料子,颜色也是暗沉不打眼的棕色,背着小包袱刚一迈入衙门的偏院,像是个逃难来的难民,门口候着的小厮想也不想的就把她拒之门外。 幸好遇到了捕快首领赵齐态,才免去了一些口舌。 赵齐态接到了萧淮北的命令,一大早就候在衙门等着,见她来了,领着她里里外外走了一圈,上到东西六房的县丞典史,下到内院的奴役小厮妈子,全都认了个脸熟。 原以为衙门里没多少人,毕竟北崖县不算富县,可一圈走下来,宋朵朵着实吃了一惊,保守估计,衙门上上下下怎么也有一百五十多人。 宋朵朵忍不住咂舌,堂堂一县令大人,手底下这么多小兵喽啰放着当摆设不使唤,竟然亲自去管百姓丢鸡丢猪的破事? 看来,当县令真是一件无聊至极的事,否则萧淮北干嘛放着舒舒服服的官老爷不做,整天和老百姓打成一片? 宋朵朵决定以后少说话,在辅助萧淮北不被老百姓忽悠的同时,还要保证他亲民的乐趣。 虽然这和她的初衷有些出入,不过为了干饭,她只能转变一下自己的工作思路了! 宋朵朵思考未来的工作方向时,赵齐态已经把她领进了一间偏房:“你以后就住这间房。” 到住处了? 宋朵朵急忙打量着自己的员工宿舍,房间面积约为二十个平方,房型方正,没有特别华丽,以及累赘的装点,只有日常所需的几件大摆。却被宋家那间茅屋要好上太多了! 木柜、书桌一应俱全,笔墨纸砚也准备充足。 宋朵朵自然不会自恋的认为这是她独自房间,所以看着那张小床微微思量了一会,她生的瘦小,挤一挤应该也能睡得下。就是不知她的舍友会不会那么好说话了。 不管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宋朵朵微微一笑:“谢谢赵大哥。” 赵齐态朗朗笑道:“客气什么?往后还要仰仗小宋师爷多多照拂呢。” 宋朵朵被他臊了个大红脸,刚想回话,廊下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来人正是一小捕快,看着赵齐态急道:“总算找到你了赵大哥!刘农户和孙兽医家的媳妇跪在衙门外磕头求饶,闹了好半天了,怎么劝都不走,可怎么办啊?” 宋朵朵放下了小包袱,看着赵齐态道:“我也一起去看看。” 北崖县的百姓是真爱凑热闹,前后不过一盏茶的时间,衙门外马上里三层外三层的堆满了人。 衙门诸事萧淮北得的永远是第一手消息,待宋朵朵赶到时,萧淮北已经听了好一会儿的哭嚎,不知是心有不忍,还是被女人的哭嚎声吵的烦了,只见他一摆手,就对捕快说:“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去把人放了!” 匆忙赶到的宋朵朵见此情状眉头一蹙,犹豫都未曾便直接脱口:“慢着!” 谁这么胆子?敢当众驳县令大人的命令? 宋朵朵无视数道目光的打量探究,直直走到萧淮北面前作揖:“大人。” 萧淮北一见她来,面上马上浮起了亲善的笑意:“你来了?” 宋朵朵默然抬首,迎上他的注视:“大人,赏罚不明,无以为治。刘农户和孙兽医的所作所为行为恶劣,如若轻轻揭过,只会助长百姓藐视法度之风气,望您三思。” 周围的空气霎时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都对宋朵朵的身份充满了好奇,虽然萧淮北脾气软弱,但他好歹也是朝堂命官,这小娃娃就这么当众斥责?未免胆子太大了些! 果然,萧淮北的笑脸僵在脸上,但也只是短暂的愣怔,他便回了神,拉着宋朵朵往里侧走了两步,小声和她商量说:“师爷啊,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是不是?何况这两人打也打了,关也关了,应该也记住教训了,本官觉得,这事就这么算了吧?” 宋朵朵定定看着他,神色晦暗不明,片刻后退了一步,躬身作揖道:“大人,宥过无大,刑过无小!如若过失犯错,虽大也可宽恕;如若知法犯法,哪怕再小的罪,也当严惩! 刘农户和孙兽医为一己私欲,合谋算计他人,此罪一;我朝明令禁止不可私下宰杀售卖黄牛,他们知法而犯法,此罪二;您为朝廷钦点县令,他们不尊您,便是不尊朝廷、不尊天家!其罪三!三罪齐罚,理应当诛!” 此言一出,现场针落可闻! 刘农户家的直接晕了过去。 萧淮北似也没有想到宋朵朵直接给二人定了死罪,脸色骤然一变。 宋朵朵不慌不乱道:“朵朵知道您向来宽仁待下,您体恤百姓,这是北崖县人民的福气。可您若过分放纵而不加以制止,长此以往,则会无法可依。如果一个县城连基本的法度制约都没有?那百姓同流氓山匪有什么区别?进来多起丢鸡鸭、丢牛马的乌龙官司,又何尝不是大人太过宽仁所致?” 萧淮北眸色微凝,思量片刻后喟叹一声:“师爷说的也不无道理,那此案依师爷之意,该当如何?” “法无外乎人情,刘农户和孙兽医二人虽知法犯法,不过上有父母,下有妻女等着他们照顾,而且有了此次教训,想必不敢再犯。不妨请大人对二人小惩大诫,留囚三月,以观后续!三月之后,若二人诚心悔过,则可放他们归还家中。您以为呢?” 萧淮北还未回话,孙兽医家的则开始了新一轮的哭嚎求饶。 宋朵朵冷眼一扫,眸光如刃,一字一句道:“县衙公堂,只信证据,不信眼泪!你们二人若觉得事有冤屈,大可以提交证据、递上状纸,大人定会秉公执法,还你们一个公道!可如若你们执意撒泼闹事,县衙也有权以你们藐视朝堂罪施以严惩。 还要多提醒你们一句,你们的一言一行,时刻关乎着你们夫君拘役时的表现!你们若觉得三月之期太短,便继续闹下去!你们多闹一次,他们的拘役时间就多上十天!继续闹,就继续关,直到关到他们死!听明白了吗?” 宋朵朵虽年级不大,衣着也不起眼,但目光凌冽冷厉,气势威压慑人且字字铿锵,又被萧淮北如此礼遇,孙兽医家的哪里还敢撒泼?登时收了声,嚎啕大哭也变成了小声的呜咽抽泣。 萧淮北眉梢微微一挑,看着宋朵朵的目光多了几分探究出来。 看来他的决定没错,刁民还得小刁民治。 看吧,一句话就把两人收拾的服服帖帖的。 正暗暗赞赏时,宋朵朵突然回头看了自己一眼,萧淮北马上敛起神色,背着手轻咳一声,仰头像模像样来了一句官腔:“宋师爷刚刚的话想必大伙也都听到了吧?往后谁家再有冤情,就带着证据和状纸来县衙击鼓鸣冤!如果无凭无据就敢来县衙撒泼的,废话不多说,直接三十大板伺候!” 现场一阵唏嘘,有的唏嘘宋朵朵的师爷身份;有的则对萧淮北的话提出赞同,毕竟北崖县近来乱七八糟的官司太多,早有人看不下去了。 萧淮北不予理睬,直接下令:“那就散了吧!” 闹剧散场,宋朵朵也以准备学习律法为由,独自回了房。 看着她单薄的背影,萧淮北面上神色难辨,更不知何时起,他的掌心突然多了两枚核桃,秀窄修长的手指翻动,窸窸窣窣的声响就打破了宁静。 莫成一旁揣度着主子心思,心中的话不知要不要说,就听萧淮北对他下了命令。 “去把成衣铺子的老板叫来,多给她裁几身衣裳,穿的那么寒酸,搞的好似本王苛待了她似得。” “……哦。” 第 8 章 腊月十八,热闹了一整天的朱府,终于在宾客尽散后,喧嚣落尽。 古韵十足的院子灯火通明,宋朵朵却无暇观赏宅内景致,默默跟在萧淮北的背后,同朱府的管家向着后院走去。 “儿——!” 一路辗转,终于在曲径通幽的小路尽头,传出撕心裂肺的痛哭声:“你醒醒啊儿!你怎么舍得扔下娘一人啊儿!” 老妇人凄厉的哀嚎声,穿彻了整个朱府,仿佛将庭院随处可见垂荡的鲜红幔布,增添出一丝诡异凄然的韵味。 赵齐态手握着腰间悬的兵器,神情凝重的与宋朵朵并齐步前行,听到了老妇人这般凄厉的哭喊声,本就严肃的脸上,更添了一丝沉重。 眼看着年节就要到了,向来安生的北崖县竟发生了人命官司,死者还是一对新婚夫妻。 看来这个年,怕是不好过了。 与赵齐态不同,宋朵朵看着灯火通明的朱府,不由心生感慨。 说起来,她与朱府倒是有些渊源。 如果原主‘宋朵朵’没有跳河,那么今日这场婚礼的女主角,就该是她了。 提及朱家,北崖县百姓恐怕无人不知。 朱家的本家是京城的富商,至于做什么生意百姓不得而知,只知道北崖县的朱家是本家旁系分支的穷亲戚。而且本家家大业大,单从指头缝里漏出来的,就足够朱家在北崖县挥霍一生了。 几年前,朱府老爷因病去世,朱老夫人手段狠辣,干脆将其生前所纳的妾、以及妾室所生的孩子,一同赶出了府。 此后,偌大的朱府,便只剩下了她跟自己的亲生儿子两位主子。 如果说朱家老爷一辈子无所建树,那么他的嫡子朱家大郎朱连山完全是个混账羔子。 不但继承了父亲的游手好闲、花心好色;还继承了母亲的自私冷血。 而且此人人如其姓,肥胖如猪,还未成亲,府内就已经妾室成群。 半年前不知怎地突然全身瘫痪,朱家老太太把名医请来了一位又一位,朱连山还是没有痊愈迹象,于是听信江湖骗子的话,准备给朱家大郎冲喜。 原以为宋朵朵拒绝了这门亲事后,朱家会作罢冲喜这种荒诞的行径,而今看来,他们非但没有停止,反而又找来了另一位可怜的姑娘。 更可怜的是,这姑娘成亲不足两个时辰,就命丧新房了。 “新娘是谁家的?” 朱家的管家六十多岁,后背微驼,听了声音回过身,幅度较一般人大些,也许是有耳背的毛病,浑浊的瞳孔往后瞅了半天,愣是没听出说话的是谁,只将目光落到了萧淮北的身上,颤巍巍的道:“回大人的话,小夫人是北新村一农户家中的,姓周,叫周小苗。” 新房门前已到,萧淮北步子稍退,与宋朵朵并肩而立,低下头对她小声道:“听闻极其血腥,本官有些怕。” 宋朵朵正想追问一下新娘子其他的信息,忽听萧淮北来了这么一句,愣怔了稍许,懂了。 她家大人文质彬彬,柔弱不能自理,自也见不得血腥命案。 宋朵朵抬眸与之对视,安抚道:“大人别怕,死人不足为惧。” 宋朵朵如今也是萧淮北面前的红人,穿着也不再是改裁的粗布麻衣了,而是精致简单的素色锦衣,外头还披了一件雪白斗篷,不过发型还是男式的束发,所以打眼一瞧,像极了一位贵族小公子。 屋内的烛火透过薄薄的油纸,洒出淡淡的光,将她的那双杏眼映照的格外雪亮,见萧淮北还是没有推门而入的勇气,宋朵朵也不强求,转头对管家嘱咐道:“萧大人身体抱恙,劳烦将耳房收拾一下供他休息。” 管家深谙主仆日常分工模式,主子负责端坐等候消息,跑腿的事自然是交给小喽喽去做。 他微微躬身做引:“早已收拾好了,大人这边请。” 宋朵朵跟着进了耳房,见火炉与热茶均以备好,心中稍安。感觉斗篷不利行动,干脆解下,想了想,直接披在了萧淮北的腿上。 将大人安置妥当才道:“大人稍作休息,朵朵前去看看。” 萧淮北大为动容:“师爷辛苦了。” “大人客气,这都是朵朵的分内事。” ··· 十二月的三更天,夜晚更加清冷死寂。 自从朱老夫人被婢女带走后,新房中就再也没有了噪声,取而代之的,只剩下衙门众人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诚如报官之人所言,新房之内十分血腥。 那对新人身中数刀,酱红色的血液浸透了喜被,顺着床榻流淌到地板之上,寒风一吹,浓重的血腥气味让人胃中不适,而视觉上的冲击,更让人头皮发麻。 满屋高挂的红绸、以及点燃的红烛,让人感觉不到一丝喜色,反倒是多了些诡异之感。 县衙仵作都不记得上次验尸是什么时候了,看着眼前的场景,近乎是硬着头皮奔着喜床走了过去。 宋朵朵对命案现场并不惧怕,但她对验尸剖尸懂的不多,只能跟在仵作身边一同凑上前查看一番尸表情况。 由于看的太过认真,仵作都是一诧:“小师爷胆子倒是不小,可看出什么了?” 宋朵朵蹙眉盯着女死者道:“死前是不是中过毒?” 周小苗的口鼻处都流着黑色的血,嘴唇紫绀,像是中毒身亡的样子。 仵作点点头,拉起周小苗变黑的指甲道:“小师爷好眼力,新娘确实是中过毒。而且这毒药的威力不小,即便是发现及时,怕也是回天乏术。”仵作顿了顿,似有不解:“可怜的丫头不知得罪了谁,中了毒还被捅了这么多刀,真是作孽啊。” 宋朵朵也觉得奇怪,看新娘的尸表情况,显然她活着的时候就已经毒发了,这时候只要放任不管,她也活不到天亮,为什么还要给她补这么多刀呢? 朱连山情况就一目了然了,他早变成了瘫子,除了颈部往上能动,四肢均是动弹不得。一点反抗能力的都没有人的,自然没有什么威胁。 于是行凶之人泄愤似的在他身上捅了无数个窟窿,直到他没了呼吸为止。 宋朵朵没瞧出什么名堂,转身看向现场。 现场已经被几拨人破坏殆尽,但宋朵朵也不灰心,直接走向圆桌,俯身嗅了嗅那对朱红色的喜酒杯,两只杯子的味道均是相同的辛辣酒气,闻上去没什么不同。 “赵大哥。” 赵齐态正没头苍蝇似的在喜房瞎转悠,听宋朵朵这么一招呼,急忙走过来:“让哥干什么?” 宋朵朵指着那对酒杯:“掺些水分别给家禽喂了,看哪只有中毒迹象。” “好嘞!” 赵齐态痛快的端起托盘就走,才走两步,又折回来,神情凝重的说道:“你说,这人有没有可能是朱连山哪个妾室杀的?” 朱连山好色在北崖县是出了名的,纳妾成瘾,却迟迟不成婚,可能是没有好人家的姑娘愿嫁吧。 如今他瘫了半年,为了病能见好不惜冲喜也要婚配,从前那些纳进门的妾室因妒生恨,也不是没有可能。 “有可能,不过朱家的情况复杂,杀人凶手有可能是朱连山的某个小妾;也有可能是曾被朱老夫人赶出府的庶子、庶女,朱老太太就这么一个亲生儿子,朱连山若是死了,朱老太太恐怕也活不成,那这偌大的家业,就是一块诱人的肥肉。” 赵齐态怔了一下:“差点忘了这茬。” “同时也不能排除仇杀情况,我听闻朱连山纳妾手段无所不用其极,是否曾拆散过别人的姻缘?当然了——”宋朵朵沉思又道:“女死者这边也不能松懈,她先是中毒,后又中刀;到底误食了朱连山的食物?还是她得罪了凶手?都待考察!这些事,恐怕要辛苦赵大哥奔走了。” 赵齐态正愁不知从何处下手,经宋朵朵这么一提醒,一下子有了方向。 “放心吧,查案我是不如你心细,不过找人问个话,我倒是十分擅长。”他正色道:“你忙你的,哥马上去安排人问话。” “恩。” 目送了赵齐态,宋朵朵也没闲着,掏出了自己准备好的小本本,又在喜房的桌案上取了支笔,然后沿着墙慢慢踱步,仔细观察着每一个角落。 床榻、柜子、地板、以及犄角旮旯…… 她走得很慢,甚至还会拉开抽屉和柜子,出于礼貌,她并没有贸然翻找主人的东西,只是负手而立,静静观察。 偶尔看到什么,指尖会下意识地轻敲两下,认真记下一些她认为有用的信息。然后盯着自己的小本本发了会呆儿,回过神时,发现萧淮北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外,遂收好了小本本,直奔着萧淮北走去。 “大人。” 萧淮北定定看着她,忽而嘴角一扬,伸出手向着宋朵朵的脸颊凑了上去。 宋朵朵下意识的躲开了。 萧淮北不觉尴尬,反而神情一肃:“别动!”说着,端着宋朵朵的下巴,拇指轻抿,帮她把脸颊上那一滴墨水慢慢蹭去了颜色。 “记什么那么认真?墨水蹭到脸上都不知道?” 莫成瞧的真切,他家主子的动作格外温柔,就连说话亦是温和低语,极尽关切。 反观宋朵朵…… 一听脸上有墨水,直接从地上抓了点雪,掌心化开一些后呼在脸上,然后粗鲁的把刚刚萧淮北碰过的地方,仔仔细细蹭了个便。 宋朵朵:“还有吗?” 萧淮北:“……没有了。” 雪水很凉,宋朵朵赶忙取了帕子将水渍擦干净,方才对萧淮北正色道:“我发现一些线索,想要同大人汇报。” 第 9 章 耳房空间狭小,才座了五个人,就让人有局促之感。 离衙在外,一切均以方便为主,托了萧淮北的福,宋朵朵高座右侧主位,虽暖和,但空气不太流通。 只静坐了一会儿,就被堂中的炭火盆熏的头疼。 “稍稍开点窗通通风,以免一氧化碳中毒。” 吕典史年过半百,捋着银白胡须问了一句:“这一氧化碳是什么毒?老夫竟是闻所未闻。” 宋朵朵年级小,又是个女孩,被萧淮北唯任‘刑名师爷’后,引来了衙门不少人的不满,不过左儿一想,银子是萧淮北出,人也是萧淮北用,旁人何必多言? 在加上萧淮北的任职之后闹出了这么杂七杂八的闲事,众人背后叫苦不迭,如今他竟然肯听宋朵朵的话,规规矩矩做县令,倒也免去了诸多麻烦,众人乐得自在。 不过嘛…… 除了能管住萧淮北以外的事情,这个小丫头若还不懂事的想插手,那可别怪这帮人下她的面子了。 宋朵朵自己也知自己不被县衙的‘老员工’们所喜,平素也极少在他们面前晃悠。但如今发生了命案官司,才和他们坐在了一处,展开了命案后的第一场‘案情研讨会’。 听了吕典史的发问,宋朵朵神情淡然:“木炭燃烧后产生的一种气体,无色无味却有毒,狭小人多的空间烧炭时,尤其注意开窗通风。” 吕典史轻哼一声:“宋小师爷年级不大,信口胡诌的本事确实不小,老夫活了半百岁数,还从未听过冬日里烧木炭还能毒死人的。” 宋朵朵淡淡道:“没听过代表没有发生惨案,这是好事。” 吕典史本想与她来几轮争辩,没想到人家完全没有参与的意思,一时间如鲠在喉,不太痛快。 宋朵朵则是看都不看他,颔首展开了自己的小本本,兀自开始了发言:“壬昌十二年腊月十九,发现死者两名,系新婚夫妇;男性死者朱连山,二十四岁,死亡时间:腊月十八亥时;身中十八刀,结合仵作所言,系失血过多而亡; 女性死者周小苗,十五岁;死亡时间;同为腊月十八亥时;身中九刀;与死者朱连山不同的是,女死者色身前曾中过剧毒。至于尸体的其他情况,后待仵作补充。” 宋朵朵言此,抬首看向各位:“刚刚我对案发现场进行了仔细的侦查勘验,发现疑点有三:第一,婚房位置十分偏僻且破旧,我问过朱府的丫头,丫头说,朱连山死前一直居住正院的浠水阁,因为要成婚,所以才搬到了府中西北角。此举有些可疑。” 吕典史道:“这有什么可疑的?整个府邸都姓朱,朱大少爷自然想住哪里就住哪里!” 宋朵朵看向他:“正因如此才最可疑,试问,身为府邸唯一的、且行动不便的主子想成婚?那么多气派的院子不住,偏偏要选择一个偏僻破旧的院子?不免有些说不通。” 吕典史正要反驳,萧淮北突然神色凝重的点头附和:“师爷所言有理,确实可疑!” 又一口气直接憋闷在了吕典史的胸口里。 萧淮北又道:“师爷刚刚说三点可疑。另外两点是什么?” 宋朵朵回过身,将身后放置的一对印有鸳鸯图案的朱红色酒杯端到身前:“第二点,周小苗是一位冲喜新娘,前夜被接到朱府后,朱老夫人嫌她穿的寒酸,特意命丫头伺候她沐浴着装,还将她所带的所有衣物扔出了府! 伺候她的丫头还说,周小苗胆子很小,一整天下来都没敢麻烦别人要一口吃的,唯一入过口的,就是这杯子里的喜酒,仵作与赵大哥都查验过,这两个杯内中均无毒药,那么,周小苗的毒,是如何中的呢?” 吕典史想也不想的说:“那肯定是她不甘心做冲喜新娘,所以提前将毒药藏了起来。” 宋朵朵:“既然不甘心,到达朱府自尽便是,何必参加今日拜礼?而且一个想死的人,何必还要费劲力气带来自己的行李?” 带来了行李,很大程度说明周小苗已经认了命了,只要能活着,做冲喜新娘也好;嫁给瘫子也罢,怎么活不是活呢? 就算朱府是个狼窝,也需要过上几天日子才知晓,何必这么着急寻死? 吕典史似乎也想到了这层,僵在那一语不发。 萧淮北一手拄着头,似是有些困倦,狭长的凤眼微微启了一条缝,视线静静落在吕典史的脸上。 烛火幽暗,致使他的眸光也是暗沉沉的,见他不再言语,语气幽幽又问:“第三个疑点呢?” 宋朵朵道:“婚礼礼成后,朱老夫人撤去了所有了小厮丫头,喜房之内,只留下了一对新人。” 吕典史:“那自然是……” 宋朵朵打断他道:“您一定想说这是朱老夫人想制造新人独处的机会!”她坦然迎上吕典史的目光:“我开始也这么想,直到我发现了这两样东西——” 宋朵朵又从身后拎出了一个用帕子系成的小包袱,在几人的探究下解开,最后推到了萧淮北的面前。 光线昏暗,众人看了一会儿,认出了两件东西。 一件是一块凝结的白色的蜡油;另一件,是烧了半截的黄纸,黄纸之上,还有被朱红色笔墨描绘出了不知什么的图案。 几人一一传阅,终于有人道:“像是道家的符咒。” 众人均是认同,短暂的沉默后,宋朵朵道:“不知各位有没有发现,新房虽然破旧,但屋内十分宽敞。而且我检查了柜子,柜子中的衣服十分陈旧,不知存放了多久,里面沉了灰都没有人打扫。这样的房子却用来当做新房;而且还在新房内点了白色烛火。朱老夫人不嫌晦气吗?” 行房管事刘海阳四十出头,曾是捕快首领,上一位管事致仕归乡,举荐他得以继任。 做捕快多年,洞察敏锐,听了宋朵朵之言,道:“确实透着古怪。”他又拿起了黄纸端详,斟酌道:“新房偏僻、赶走下人、还烧了符咒……这朱老太太不会是在私下动了什么歪心思吧?” 一阵寒风倏然吹入房中,将烛火吹的晃了几晃,成功吸引了几道目光符纸也在刘海阳的手中上下翻卷。 半晌后,萧淮北侧目落在了宋朵朵的脸上。 女孩眉宇凝重,显然是已经想到了什么。 “师爷有话不妨直说。” 众人的注意力成功被萧淮北引向了宋朵朵。 宋朵朵不喜欢卖关子,默默了片刻,道:“实不相瞒,几日前,朱家曾派媒婆来家中说亲,即便我再三拒绝,媒婆还是一而再再而三的登门。” 几人均是一愣。 宋朵朵倒也不在乎他们心中所想,直言道:“我当时就觉得奇怪,即便朱家大郎名声恶臭、又患有恶疾;但以朱家在北崖县的地位,想要找一位冲喜新娘,自然有很多人家愿意卖女求荣,何必非要强求我呢?媒婆只说,是我的八字好。 我出生那年,我娘曾找人给我批过八字,说我八字纯阴,不仅一辈子小病缠身,还容易被阴邪之物附体。事实证明,我确实小恶不断,也极易惊厥。这样的八字?到底哪里好呢?” 刘海阳微微眯眼:“若是这般的话,那这门冲喜的婚事,确实不简单。” 宋朵朵点头:“若我推断没错,冲喜是假;换命是真。朱连山卧床半年不起,朱老夫人爱子心切,难免生错了主意,打算用阴毒的邪术,以他人的性命来换取朱连山的康健。却没想到中间出了差池,出现了第三人,直接取了朱连山与周小苗的性命。” 几人纷纷点头,认为宋朵朵说的有理。 可如此一来,案情似乎又回到了原点。 纵使邪术在前,那么朱连山夫妻的性命,到底还是被凶手取走了。 凶手为什么杀人?又是谁杀的人? 一切未知! 吕典史冷笑一声:“说了半天,等于什么都没说!” 萧淮北眸光微凝,开口时,语气却懒懒散散的:“天儿不早了。” 宋朵朵缓缓转头,淡黄的烛光斜照,将萧淮北一双眼睛全部置在了阴影里,却挡不住他的困倦之色。 虽不知萧淮北出生在什么样的门户,不过能看出他自幼家境优渥,锦衣玉食。 今晚折腾了这么晚,萧淮北怕是真的累了。 宋朵朵想了想,伸手将茶桌上的几个杯子排成一排。 “任何一个凶杀案件,杀人动机无非就是财杀、情杀、仇杀,以及激情杀人。 ——所谓的激情杀人,不存在杀人动机,大抵是凶手由于被害人的某些言辞导致情绪失控,冲动下酿成悲剧。故而,被害人死前,定然与凶手发生过口角之争。根据朱府的下人所言,朱连山是个外厉内荏的怂包,危机时刻为了保命,指不定会做出什么没品的举措,所以激情杀人可以排除。” 她的语速不紧不慢,言此时,推开一个杯子,指着剩余的三个杯子又道:“朱连山好色又自私,这些年作威作福的,一定得罪过不少人。所以凶手杀人动机只可能是财杀、情杀、仇杀其中一种,只要逐一侦破,确定了凶手的杀人动机,那么凶手很快就能浮出水面。” 房中一静。 “师爷说完了?” “是。” 萧淮北揉了揉眼,语气慵懒的交待道:“那各位就按照师爷刚刚说的查案吧,本官就和师爷先回了。” 说着,拉着宋朵朵离开了耳房…… 第 10 章 马车门一关,车厢随之陷入了黑暗中。 听着车轱辘碾着雪地的咯吱声,宋朵朵伸手掀开了车帘一角,阵阵凉意无孔不入,阖眼假寐的萧淮北下意识拢了拢毛皮大氅,凤眼也微微启了条缝,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随着马车左右摇摆,极其生动。 大半的月悬挂高空,清凉的月色透过车窗,将他的微笑散照出朦胧的轮廓,宋朵朵默了默,问道:“大人笑什么?” “本官笑——”萧淮北眸光无意识落到了宋朵朵的手上,冻疮早已生成了厚厚的痂,不免难看,遂将手中的手炉递给了她:“本官随随便便在街上捡了个人,结果这个小人什么都懂,甚至对命案官司也是手到擒来,本官还真是好福气。” 宋朵朵没客气,直接接过温热的火炉正反暖了暖手后,一本正经道:“大人谬赞,朵朵不过将理论知识套用案例罢了,至于案情的结果如何?又是否能够侦破?朵朵还不敢妄想判断。”她想了想,郑重道:“但朵朵会同大家一起,齐心协力侦破此案的,大人放心。” “理论知识……套用案例……” 萧淮北语气轻飘飘的说着,表情淡然,让人看不出情绪。片刻后,似乎要考考宋朵朵的心思,俯身向她靠了靠,问道:“本官曾听说过一件稀奇的命案,不知师爷可有兴趣一听?” 宋朵朵自然点头:“大人您说。” “话说这命案发生在高门大户——” 萧淮北语调拉长,凤眸微眯,似沉寂在回忆中,喃喃道:“一富贵老爷娶妻纳妾无数,子嗣兴旺。多年后,小少爷们均以成年,其中行五的小少爷格外得老爷宠爱。突然有一天,五少爷胸口中剑,惨死在自己的房中。但第一个发现五少爷尸体的小厮却说,当时五少爷房间的门窗紧锁,也未曾见过有人出入五少爷的房里。师爷觉得,这凶手是谁?又是如何在刺杀五少爷后,安然离开的?” 宋朵朵神情凝重:“密室杀人?” 萧淮北挑挑眉,身子往后倚靠,正色的打量着月影下的小人:“难道师爷对此案也有所耳闻?” 宋朵朵摇头,坦然道:“不曾。只不过这种杀人方法属于密室杀人。大意是指:死者在一处封闭的空间中被人杀害,现场无第二人出现,且在表象与逻辑上均为不可能发生的命案。” 萧淮北沉思些许:“命案情况确实如此,不知师爷对此案有何高见?” “高见谈不上,不过密室杀人大抵逃不过几种手段。如果大人感兴趣,朵朵会将几种手段做个总结给您,”宋朵朵认真道:“至于这位五少爷被谁而杀?又是如何被杀?朵朵实不知情,毕竟朵朵不了解这个家庭的人际关系;也没有亲眼见过犯罪现场,实在不敢托大,妄自揣测。” “此事不过本官与你私下闲聊而已,师爷也不必忌讳。古人有云: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本官就是想听听,师爷第一次听闻此案的想法。”萧淮北眸色一沉,淡淡问:“你觉得,凶手该是何人?” 宋朵朵神色一定,认真又将萧淮北刚刚的话回想一遍。萧淮北似乎也很在乎她的所想所言,定定的看着自己。 须臾片刻,宋朵朵抿了抿发干的唇角,道:“大户人家少不了家产之争,既然五少爷最得老爷宠爱,树敌一定颇多。那么自然而然的,与五少爷争端最厉害的,则容易成为别人怀疑的目标。” 萧淮北神情不变,眸光却是略微黯淡,显然对她的这个答案在意料之中,可隐隐之间,心有失望。正准备再次开口之时,忽听宋朵朵又道。 “但我想对方不会这么蠢。” “哦?”萧淮北问:“怎么说?” “如果两人在家中真闹到你死我活的境地,那么五少爷死了,老爷自然而然会将怀疑的目光放在他身上。如此一来,死了对手,自己又被老爹不待见,到头来岂不是得不偿失?”宋朵朵耸耸肩:“当然了,如果那个人是个憨憨,当我没说。” 萧淮北神色一凝,忽的抬手在她额上敲出了一声闷响:“没大没小!” 额头有些疼,宋朵朵下意识揉着,脸色不悦:“我又没说大人!” 萧淮北凤眼圆瞪:“你没说过?” 宋朵朵愣了愣,蓦地想起她确实说过萧淮北是个憨憨的话,偷偷白了他一眼,嘟囔道:“多长时间的事了,大人才想起来报复,还不承认自己是个憨憨。” “你——” 车厢外马儿一声嘶鸣,马车也随之停下,宋朵朵借着惯性直接起身,连马凳都来不及等马夫去搬,一跃就跳下了马车,而后,如同一阵烟儿似得,跑的飞快…… ··· 天刚放亮,萧淮北就被赵齐态急促的叩门声吵醒。 萧淮北一个鲤鱼打挺的从床上坐起。 得了准的赵齐态一阵风似得进了房:“大人,又有人死了。” 睡眼惺忪的萧淮北愣了一瞬,蓦地来了精神:“你说什么?” 赵齐态神色凝重:“小的根据宋小师爷的指点,去找为朱老夫人占卜的算命先生前来问话,谁知那算命先生一夜未归,今晨有人在朱府的后巷发现了他的尸体。” 接到消息的宋朵朵匆忙赶到萧淮北的门外,一听之后,忙问:“怎么死的?” 赵齐态道:“仵作说,是勒死的。” 朱府后巷? 看来此人就是在朱府喜房内作法之人,如今却横死后巷,难道是被人杀人灭口? 宋朵朵神色凝重:“朱老夫人怎么说?” 赵齐态一脸为难之态:“那妇人刁钻的很,只会斥责我等办事不利,不能为她儿伸张正义,还……” 萧淮北此时下了榻,展开双臂被婢女伺候着穿衣,听他话有停顿,不由追问:“还怎么?” 赵齐态颔首道:“还骂您……” 萧淮北脸一沉:“说!” 赵齐态:“骂您昏庸无能,不配做一县之主,并扬言要书信一封给京中本家,让本家的人请京兆府尹的大人前来断案。” 衣服穿戴整齐,萧淮北又接过了婢女拧好的毛巾仔仔细细的擦着脸,听了赵齐态之言,淡漠的脸上,竟忽而扬起了一抹笑意:“这朱老夫人不愧是活了大半辈子的人了,看人还是挺准的吗。” 赵齐态愣怔一下,本以为萧淮北说的气话,但听他语气轻松,脸上也不见怒色,不由挠挠头:“大人?您不生气?” 萧淮北呵呵一声:“本官生什么气?是她死儿子,又不是本官死儿子!” 赵齐态想了想,倒也有几分道理。 萧淮北又问:“本官差点忘了问了,这朱家的本家是做什么的?竟然能请来京兆府尹来断案?” 赵齐态恭敬回:“回大人,朱家本家是锦缎商人,朱老夫人之所以这般嚣张,是因为每年皇宫的锦缎大部分是由朱家提供,如此一来,能结识了朝中的贵人不足为奇。” 萧淮北嘴角一扬:“原来是这样。”他默了默,看着门口候了许久的宋朵朵一眼,见她表情呆呆的,问道:“师爷在想什么?” 突然被点名,宋朵朵也只是歪了歪头:“天阴,怕是晚点要下雪,大人记得多穿点。” 萧淮北哈哈一笑,走到她的面前:“瞧你发了半天的呆,还以为你在想朱家的事。” “我只是觉得朱老夫人的态度有些奇怪,像是在掩饰什么似得。”宋朵朵认真道:“看来赵大哥昨夜寻朱府下人问话的行为,让朱老夫人感觉惶恐,她一定是做了什么亏心事,怕被问出什么,所以才会虚张声势。” 朱老夫人只关心杀他儿子的凶手,若是衙门问起了她儿子以外的事,她可以不关心或者不满,却不该说这等混账话。 朱家本家只是商人而已,朱家本家哪里来的那么大颜面,能请来京兆府尹坐镇?更何况北崖县距京千里,眼下又是年关,京兆府尹吃饱了撑的才会管他们家的事!朱老夫人怕是伤心过了头,在这痴人说梦呢。 萧淮北微微一笑:“既然要变天,那就更该吃点东西在忙了。”说着,下巴一努:“师爷陪本官一起吧?” 宋朵朵不敢托大:“朵朵已经吃过了,大人您慢用,朵朵有些事还需和赵大哥商议。” “那行吧,”萧淮北也不强求:“那本官就去用饭了。” 二人目送了萧淮北的离开。 赵齐态却漏出了不解之色,宋朵朵问:“赵大哥在想什么?” 赵齐态道:“以往有了官司,大人都十分积极,怎么如今出了命案,大人反倒看起来漠不关心?” 宋朵朵:“许是大人嫉恶如仇吧!” 说完,走了。 朱家人为富不仁、恶贯满盈,在北崖县倒也是出了名的,如今朱连山被杀,八成正是曾作下的孽遭到了反噬报复。 赵齐态一想倒也觉得有理,回过神时宋朵朵已经走远了,赵齐态小跑跟上,与之转述了周小苗的家世。 一个酒鬼父亲,一个软弱母亲,还有一位重男轻女的奶奶,以及两个妹妹…… 剩下的,不用赵齐态多说,宋朵朵就已经脑补出来周小苗被迫冲喜的场景了。 正在心中感慨时,面前忽然冲出了一位陌生男子,拉着她激动道:“朵朵?是朵朵吗?” 第 11 章 男人四十上下,体型精瘦,突然出现到宋朵朵面前,着实吓了她一跳。赵齐态更是眸色一沉,毫不客气的将男人推开! “哪里来的狂徒?来人!” 男人被赵齐态推了一个趔趄,脸色微沉,看上去极为不爽:“你干什么你?怎么随便推人?” 这时,门口候着的小厮溜溜的迎了上来:“赵捕头,宋小师爷。” 赵齐态是位身形健硕的男子,容貌虽不清隽俊逸,甚至肤色黝黑,但举手投足间有几分刚毅气势,若是肃穆情绪,脸上线条的冷硬,更添威严! 此刻他的眸色沉冷,直直落到了小厮脸上:“他是谁?” 小厮怯怯瞄了眼宋朵朵:“宋、宋小师爷?这位不是您的舅舅吗?” 宋朵朵神情微诧,正色打量男人一眼,此人眉眼却是有些眼熟,她努力搜寻着原主的记忆。须臾后终于对应上了他的名和姓。 此人果然是‘宋朵朵’的舅舅,王富贵。 宋父去世后,宋家一落千丈,王富贵担心带着三个孩子的宋王氏赖上他,便极少与之来往了。 一晃三年不见,也难怪宋朵朵看他眼生。 赵齐态对宋朵朵家事早有耳闻,但看宋朵朵言语得体,猜测她的父母定然是知书达理的文化人,可她舅舅为何看起来这般不堪? 邋遢、难缠、嘴脸刻薄…… 王富贵见此情形,端起长辈的姿态对宋朵朵道:“你这孩子有出息是好事,但也应该有良心啊!你忘了你爹当年遇难?是谁忙前忙后帮着你们家……” 话未说完,就被宋朵朵冷漠打断,她甚至理也不理他,只看着小厮问道:“衙门内院,谁是主子?” 王富贵的话骤然被打断,自然一脸不悦,但见宋朵朵一脸冷峻,不好发作,只能按捺下心中不爽。 小厮瞄看着三人脸色,如实道:“萧、萧大人。” 宋朵朵又问:“那么此人进院是否得到过大人允准?” 小厮面漏难色:“他说他是你的舅舅,小人以为……” 宋朵朵冷道:“你以为?你以为只要是有人自称是某某的亲眷,就可以随意进出内堂?你以为大人请你来守宅护院,只是请个摆设?所以你既不考虑此人来内堂的目的;也不用考虑此人是否会对大人带来危害?” 小厮颔首不答。 宋朵朵:“没有得到大人允准,私放外人进入内堂,罪一;犯了错不知自省加以狡辩,罪二;未曾将大人安危放在首位,乃内堂监护失责,罪三。三罪并罚,十个板子,并罚没半个月月钱。” 小厮色变,看着宋朵朵更是一脸愕然,且不说他放的人是宋朵朵家眷;她凭什么敢对他下责罚命令?她算老几啊?一个靠巴结县令上位的女人,竟还真把自己当主子了? 果然,众人均是观望态度,无人听命。 赵齐态眸色一寒,冷呵道:“都是死人吗!师爷的话你们都没听见?还不将他带下去处罚!” 小厮见捕快真有所行动,当即放肆大叫:“你们干什么?放开我!大人都没说什么,你们凭什么动我!” 赵齐态的命令如山,捕快们丝毫不敢违抗,生拉硬拽的压着小厮下去。 听着小厮的放肆的责骂声,王富贵自然也品出了端倪,抬手横直宋朵朵的脸道:“好你个贱丫头,以为我看不出来你在这指桑骂槐?如今得势了,尽量连你亲舅舅都不放在眼里,看我不替你娘好好教训教训你!”说着,扬手就要甩宋朵朵一个耳光。 赵齐态眼疾手快,一把攥住了他的手臂,掌心更是慢慢用力,王富贵吃不得痛,脸上的表开始狰狞,因他是舅舅的身份,赵齐态不好过多为难,猛得一甩,就将王富贵推坐在地! “哎呦我的天啊。” 从始至终,宋朵朵都是冷眼看着,见他摔坐在地才上前一步,居高临下看他说道:“你若不来寻我,我倒是忘了一件事,三年前,你以宋王氏体弱、我们姐弟三人年幼为由,无端侵占了我家几亩良田,时至今日,也该连本带利还了吧?” 王富贵愣住了。 他也是从邻居口中得知,自己的外甥女似乎是得了县令大人的欢心,还做了师爷? 笑话? 他妹妹家自从三年前死了男人,日子过的捉襟见肘,他那外甥女宋朵朵更是胆小如鼠,连字都不认识一个的窝囊废,能去做什么师爷? 八成是狐媚住了县令大人,做了县令大人名不正言不顺的外室了吧? 被他抓住了这个把柄,焉能不来衙门闹上一闹? 料想县令大人顾及面子,也会给他一点封口费! 可如今?他这外甥女怎么变了,不但不唯唯诺诺了,说话也是有板有眼,像模像样! 照这样子,银子要不来,自家的地反而要被宋朵朵要回去?这怎么能行! “什么、什么侵占?”王富贵急了:“明明是你父亲死前将家里的地卖给我了!我也早给你家银子了,不信你回去问你娘?” 宋王氏?那是一心亏待自己,也要让别人开心的大圣母,肯定会以王富贵是王家是唯一传承香火的男丁为由,让宋朵朵不要计较。 摊上这样的原生家庭,宋朵朵实在是无力吐槽,冷冷看了王富贵一眼后就嫌恶的撇开了视线,叫上赵齐态往衙门后堂走去。 “赵、赵捕头,此人……”小捕快看着还跌坐在地的王富贵一时犯了难:“该当如何?” 赵齐态看宋朵朵态度冷漠,心下了然,冷道:“此刁民胆敢擅闯衙门内院,你们说该当如何?” 小捕快茅塞顿开,轻松 get!几人视线一碰,一同上前将准备撒泼的王富贵拖出了内院…… ··· 再次到达朱府时,辰时刚过。 昨日为添喜色而披上的红幔,如今已早没了影踪,反倒是氤氲的雾气将偌大的朱府笼罩起来,放眼一瞧,阴沉沉的。 这种氛围无孔不入,朱府的丫头小厮似都受了影响,各个小心颔首,生怕惹上什么麻烦,更是尽量避开衙门的人。 再次步入朱府的宋朵朵感觉,如今的朱府就是一片死寂的家宅,毫无生气。 “听说,师爷的家里人早晨来内院寻你了?”萧淮北突然打破了沉默。 “是。” “寻你来什么事啊?” 对于王富贵的到来,宋朵朵并没放在心上,听他这么一问,反倒也迷茫了,王富贵找她干什么呢? “许是想我了吧?” 想她? 萧淮北听来的,可不是这个说辞,不过看她丝毫不在意,他也不在追问,只温和道:“若是家里有什么难处,大可以和本官说,千万不要不好意思。” 宋朵朵掀了一下眼皮瞥他,那张清隽的脸上,依旧挂着那副济世救民的亲善笑脸。 “凡夫俗子的悲欢各不相同,但贫穷大多一致!大人若真想管一管,不必废话,更不用多问;只管打开您的钱袋子大把散财!朵朵保证,不出几日,北崖县就是海宴河清的一片峥嵘景象!” 萧淮北笑容僵在脸上,语塞的竟说不出一个字来。 宋朵朵丝毫没有顶撞了顶头上司的觉悟,小手一背,大步流星的奔着朱老夫人的院子走去。 从儿子瘫痪到骤然离世这半年,朱老夫人早没了昔日的龙马精神,虽衣着华贵,但看上去整个人恹恹的,即便萧淮北登入堂厅,她双手依旧扶着拐杖后脊佝偻坐着,没什么行动。 唯一的动作,就是抬了一下眼皮,冷冷看着萧淮北。 以往到了百姓家中,百姓均是热切恭候相迎,面对如此冷遇,萧淮北反倒不知该说些什么,入座后,端起了茶杯刮了一下茶叶,慢条斯理的哑了一口。 朱老夫人冷哼一声:“杀死我儿的凶手找到了吗?” 萧淮北只顾饮茶,不语。 宋朵朵则道:“今日大人来,是想要问一问朱老夫人有关王麻子的事。” 王麻子便是那位靠占卜行骗的江湖术士,本家姓王,脸上又生了一脸的麻子,因此得名。 朱老夫人瞥了宋朵朵一眼:“你算个什么东西?我跟大人讲话,岂有你说话的份?” 宋朵朵不见怒色,神情依旧平淡,继续追问有关王麻子的事情:“今晨,有人发现王麻子死于贵府后巷!不知朱老夫人最后一次见他是什么时候?什么地点?可有人证?” 咚—— 朱老夫人手中的圆头拐杖触的地面一震:“我找你们来是调查杀死我儿凶手的!” 宋朵朵嘴角一勾:“老夫人放心,不仅杀你儿子的凶手我们会查,就连杀你儿媳妇的凶手,我们也不会放过。同样的——杀死王麻子的凶手,衙门也会尽职尽责的追查,若是查到,不论凶手是贫是贵,衙门都一视同仁,不会轻纵!” 宋朵朵话音一顿,凝看着她:“经过一夜走访查问,有人亲眼见到王麻子前天午时进入了朱府后,便没有出去过,而如今,他却死在了朱府的后巷,不知朱老夫人对此事有何解释?” 堂厅内气氛冷的骇人。 片刻后,朱老夫人猛的咳个不停。 显然是动了大怒。 好在伺候的人贴心,忙上前扶了扶老太太的胸口,好半晌后,稍许好转的朱老夫人哑了口茶,浑浊的瞳孔中凝出一丝狠厉之色,盯着宋朵朵道:“你什么意思?是说王麻子的死,与朱府有关吗?” 第 12 章 “朱老夫人何必动怒?”宋朵朵眼尾淡淡扫向她的圆头拐杖:“正所谓清者自清,你若是清白的,大人又不会平白冤枉了你。” 此时,婢女兑了碗梨膏水奉到老朱夫人面前,她慢条斯理的喝了一口,片刻,胸腔稍舒服了些才冷哼一声。 “杀死我儿凶手你们不去追查,反倒来质问我府?” 朱老夫人猛的将手中的梨膏汁重重放置在了茶桌上,棕色的液体四溅,崩的四处都是。朱老夫人理也不理,只道:“老婆子虽久居内宅,可也听闻了萧大人的荒唐事迹,上任半年无所建树,而今更是任命了一个小姑娘为师爷?如此荒唐行径,真是让我老婆子大开眼界!” 萧淮北凤眼一瞪,模样呆呆的,极为委屈的模样。你死了儿子本官理解,但怎么能伤及无辜呢?过分!太过分了! 不行,本官必须要据理力争一下。 谁料,还不等他开口,肩膀突然被一只生了冻疮的小手压着,旋即,听她幽幽道:“朱老夫人三番五次斥责衙门办案不利,如今萧大人亲临,你也是十分不配合,更是频频顾左右而言他。此举未免太过奇怪!这知道的,以为你痛失爱子所以迁怒旁人;这不知道的……” 宋朵朵咯咯一笑,不动声色的抽回了手,语气轻飘飘道:“还以为朱连山是你误杀的,为求自保,所以才屡屡犯上!” “荒唐!”朱老夫人再次重叩拐杖:“简直一派胡言!” 对于朱老夫人的态度,宋朵朵丝毫不惧,只垂眸淡淡的回:“说来我与老夫人也有些缘分,如果前几日我接了刘媒婆的聘金,如今,我倒是该称呼你一声‘娘’才对。” 朱老夫人一怔,终于正色打量起宋朵朵来,她立在萧淮北身侧,头微垂,所以她瞧不清楚宋朵朵的容貌,只看得出她生的格外白皙小巧。 尤其身形消瘦,但背脊挺直,玄色华锦衣衫笔挺贴合,衬得整个人精神奕奕。 朱老夫人记得媒婆说过,说这个姑娘胆子极小,既没有主见,性格也极为怯懦,如今看着眼前人,这媒婆显然是在诓她! “原来是你!” 似乎察觉到了朱老夫人的注视,对方缓缓抬起头。 四目不出意外的撞在了一起。 宋朵朵瞳仁雪亮,眼中均是疏离淡漠,嘴角却扬起一个好看的弧度:“刘媒婆是个万金油,偏偏嘴是个没把门的。在加上朵朵也不是个蠢货,随便寻几个算命先生一问,便将老夫人的打算,估摸出了一个大概的疑影。朵朵只能说一句:可怜天下父母心!” 朱老夫人神色一变,稍一思量,对宋朵朵所言信了七八成。 如今刘媒婆在她心中,就是个为了钱不择手段的货色。 怪不得她三番五次加大聘金,宋家都拒绝冲喜,原来是该死的刘媒婆坏了事! 宋朵朵见她脸色微沉,淡淡又道:“朵朵相信,老夫人为了儿子什么事都做得出来;朵朵也相信,你迫切想要知道你儿子死在谁的手中。新婚之夜,您调走了喜房内所有的丫头和小厮,就是为了方便王麻子行事!可如今,王麻子也已经遇害,那么昨夜喜房到底发生了何事,想必除了你,这世上怕是再也第二个人知晓。” “既然如此,你又何必三缄其口,耽误衙门断案呢?要知道,你越是想隐瞒,就越是给了凶手逃出生天的机会。即便到时候案子破了,凶手也逃远了。当然,你若不在乎凶手抓得到、抓不到,那就当朵朵今日打扰了;但丑话可要讲在前头——万一真因为你的沉默而错失了抓捕凶手的时机,朱老夫人可莫要再怪衙门办事不利。” 朱老夫人:“你倒是生了一张巧嘴!” 宋朵朵微微一笑:“老夫人明鉴,朵朵不过是提前与你协商好而已,免得到时候大家互相攀扯,闹的没脸。” 既然自己的算盘被人戳破,朱老夫人也懒的再同她打太极,枯木一样的手摩挲着圆头拐杖,沉着道:“我儿自半年前横遭祸事,便一直卧床不起……” 与宋朵朵事先猜想一致。 朱连山半年前瘫痪后,朱老夫人四处高价寻得名医,但结果都是一致的:朱连山下半辈子都只能瘫在床上,不仅如此,他也再不能传承香火。 这两件事,都是母子二人不能容忍的。 美妾们不想大好的芳华蹉跎朱府,有日趁着朱老夫人不在府中,纷纷收拾好了小包袱逃离了朱府。 朱老夫人得知也只是气恼,却实在无心追究,但好色成瘾的朱连山得知此事后,脾气变的更加暴躁,一定要朱老夫人治好他! 一筹莫展之际,王麻子主动上门,告诉她,只要能寻到一位八字纯阴命格的女子,他就有办法让朱连山站起来! 就这样,朱老夫人以冲喜之名叫来了刘媒婆,也很快寻到了一位八字纯阴的女子,甚至将聘金增加到五百两,可对方无论如何都不同意冲喜,无奈,刘媒婆又寻到了周小苗。 宋朵朵听到这眸中生出一丝凉意,怪不得刘媒婆一再登门,甚至做出低三下四的做派,原来,朱家给的聘金竟这么高? 只可惜她太贪心了,只给宋家三十两银子!但凡她能多拿出一点点,依照宋王氏的德性,就算是绑,也会将‘宋朵朵’送到朱府来。 如今想来,宋朵朵真要感谢刘媒婆的贪心了。 “没想到,刘媒婆那个杀千刀的竟敢糊弄我!”朱老夫人言此,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待其缓和下来,一脸阴鹜道:“周小苗胆子很小,我不过问了两遍,她就什么都招了,她是为了聘金才答应冲喜的。至于生辰,也根本不是什么纯阴命格。” 八字纯阴是指四个天干、四个地支都属阴,哪怕差上一个时辰都不行。 虽说这世上不乏有同年同月同日生的人,但一个小小的北崖县,想找到同一刻降生的人,不是易事。 尤其对方是女孩、而且家里还要特别穷,否则谁会舍得将自己的女儿往火坑里推呢? 若没猜错,肯定又是刘媒婆搞的鬼。 宋朵朵听到这里也明白了:“所以你打算将错就错?” “是!”朱老夫人坦然道:“王麻子说昨日最好做法时间,若是错过,又要等上半年之久。我等不起,山儿更等不起!我索性就当不知道此事,招来了王麻子候在府中!” 宋朵朵追问:“然后呢?” 朱老夫人道:“昨晚,我将小厮丫头赶走后,让山儿和周小苗一同服下了掺有助眠药的参汤!” 宋朵朵捕捉到了疑点:“一同?” “是,”朱老夫人道:“王麻子说那是他祖上传下来的迷法,外人不能观看,而且把我也赶门外,并让我跪在院中祈祷。” 宋朵朵微微挑眉,周小苗死前曾中过剧毒,这毒药到底是谁下的?目前只有王麻子和朱老夫人最为可疑。 但王麻子已死,为洗脱自身嫌疑,朱老夫人若真诚心想在此事上说谎,她还真无从查证。 “然后呢?” “大概过了一炷香的时间,王麻子从喜房中出来,告诉我法事很顺利,让我回去早些歇息,明日醒来,我就可以看到一个健康的山儿!他还说……” “还说什么?” 朱老夫人眯眼凝着手中的圆头拐杖,不知在想些什么,只暗暗道:“他还说,到时候别忘了将周小苗的尸体处理干净!” 懂了! 这是将周小苗的死,全部推倒了王麻子的身上。 “我听信了,在加上跪了太久身子吃不消,于是便回房休息。可我敢换好了衣服,猛地想到周小苗并不是纯阴命格。担心法事不成,我又重新去了一趟喜房,谁知…… 就见我儿惨死的惨状!我第一想到的就是找来王麻子问个清楚,可不知他何时离开了府中!我认为一定是他杀了我儿,所以马上派小厮报了官!” 朱老夫人言此冷哼一声:“没想到他也死了! ” 不知不觉的,堂厅内火炉的炭燃烧尽了,只是厅内有人议事,婢女们不敢冒然进来打扰。 厅内空气微凉,宋朵朵静默立在桌案前,垂眸摆弄着手指头,沉吟片刻后淡淡的道:“昨夜之事,朵朵以了解了大概,但还有一件事,需要朱老夫人给个准话。” 朱老夫人此刻已经没什么可掩饰的了,抬眼看着她说:“你问。” 宋朵朵凝向朱老夫人,一字一句道:“周小苗身上的刀伤,是何人所为?” 堂厅内一时安静下来。 朱老夫人握着圆头拐杖的手,下意识紧攥了。 良久之后,她问:“你为什么要这么问?” 这一反问,等于间接承认了是她所为,宋朵朵也不打马虎眼:“周小苗与朱连山的身上刀口的宽度和深度不一样,明显来自不同凶器。我想凶手大概没有那么无聊,杀人还带不同凶器?所以猜测是有人故布疑阵,故意在周小苗的身上捅出了几个一模一样窟窿!” 宋朵朵言此一顿,在开口时,语速更加轻缓,还带着摄人凉意:“喂周小苗吃毒药的罪名推到死人身上也就罢了;这往周小苗身上补窟窿的罪名老夫人要是再往外推,可就是没有担当了!” 第 13 章 朱老夫人自然不肯承认她对周小苗动过手;宋朵朵也拿不出确凿的证据,证明对周小苗补刀之人就是她。 两人你来我往,久久争论不出谁赢谁输。 这时,只听‘叮’的一声脆响,是杯盖突然叩落在茶碗的声音。 宋朵朵歪头看了眼萧淮北,才意识到他是坐的久了难受。 既然目前杀死朱连山的凶手尚未有头绪,那么朱老夫人是否对周小苗下了杀手?倒也不必急于一时定罪。 念此,宋朵朵寒暄两句,准备离开堂厅;朱老夫人也将昨夜王麻子所居之地,以及他做法所用道具安置何处,命贴身婢女带领两位前往。 婢女十七八岁的样子,言行举止格外稳重恭敬,自始至终颔首前头带路。 “方才听老夫人说,朱公子的美妾逃离了朱府?是全部吗?” 婢女靠墙前行,听了宋朵朵的问话,身子微转,颔首平静道:“并非全部,还有四位暂留朱府。” 朱连山纳妾不问出身、不问家境,只求一点,长的美。 因此纳回来的,有的是青楼女子;有的是为了钱抛夫弃子上门自荐枕席的□□;还有朱连山强掳回来的良家女子。 前两者,合着聚,不合则散;但后者,深受封建教条的束约,嫁一人,忠一生。 估摸着,留下的四位,应该就是她们吧。 “能否帮忙安排一下,我要与这四位见一见。” 婢女刚好带两人到了一个院子,此处正是距喜房不远处的一个柴房。 里面堆了很多杂物,王麻子做法后留下的道具,也如同垃圾一样被人随意丢了进去。 婢女指着不远处的一间房道:“前面就是王天师昨夜安歇的屋子;至于四位夫人,奴婢这就去通传。” “辛苦姑娘。” 婢女恭敬道:“师爷客气。” 说着,颔首离开,只是才走两步,突然听宋朵朵道:“昨夜朱老夫人在喜房外祈祷时,你在何处?” 婢女步子一顿,默了几秒后回身低头道:“昨夜宾客散去后,老夫人以身子劳累为由,免去了奴婢们伺候,所以奴婢早早就歇下了,并不知老夫人昨夜来过喜房。” 宋朵朵凝神片刻,方才微微笑道:“稍后我与四位夫人在耳房见面。” 婢女静了须臾,似乎确认了宋朵朵没再有吩咐后,应:“奴婢知道了。” 宋朵朵目送她的离开后,笑容敛起,依稀察觉到有道目光一直停落在自己的脸上,便也大胆迎上他。 萧淮北眼神犹如一道光,盈盈落进了宋朵朵的眼里。 四目相对,萧淮北将凤眼瞪圆,如同窥见了什么了不得的事物。 “本官知道了!” “?” “这个婢女,就是杀死朱连山的凶手!” “……” 两人相处时日不多,但看萧淮北吃穿用度和为民慷慨解囊的举动,宋朵朵推断萧淮北一定是出身在优渥的家庭。 自幼读的圣贤书,行的是明理事,故而不懂人间疾苦。 考取了功名后,对金钱名利看的不重,满怀心思就是想做个良心父母官,即便被人坑了银子也不觉得什么,仗义疏财而已。 人是个好人;只因涉世未深看不懂人性善恶。 想来,是父母把他保护的太好了,试问一个自幼是生活在蜜罐里的孩子,懂什么恩怨情仇啊? 这份纯真难得,宋朵朵决定缓缓图之,不能让他的象牙塔一夕倾倒。 故而,正色夸赞道:“大人睿智。” 萧淮北登时一脸喜色,还未再次开口。听宋朵朵又道:“但人并不是这个婢女杀的。只不过,她知道些什么或是看到了什么而已,但因有所顾忌,所以不敢多言。” 萧淮北惊喜的表情僵在脸上,想了想,忙问:“啊?师爷是怎么知道的?” 宋朵朵思忖片刻,反问道:“以男子的眼光去看,大人觉得这个丫头容貌如何?” 萧淮北眨眨眼:“也就……一般。” 宋朵朵笑道:“大人错了,其实这丫头眉目生的很清秀。如果仔细打量不难看出,她的脸色和脖颈肤色不一致,说明她一直是故意将自己打扮的老气普通,大人可知为什么? ” 萧淮北想也不想道:“怕被朱连山看上!” 宋朵朵点头:“她说昨夜朱老夫人歇下后就免去了婢女的伺候,或许一般婢女听了会如临大赦早早安歇;但这个丫头不会。虽和朱老夫人相处不多,但不难看出这个老太太极其刁钻刻薄。 她小小年纪既懂的如何躲开朱连山的魔爪;又能在老夫人身边做事,必定是个妥帖心思深沉的。所以,昨晚她并没有乖乖安歇,而是时刻醒着神,默默关注着老夫人的举动,倒不是她想监视,而是担心疏忽了被主子惩罚。” “哦。”萧淮北问:“那你呢?” 宋朵朵有些懵:“我什么?” 萧淮北:“她小小年纪,那你呢?” 宋朵朵:“……” 为什么感觉自己废了半天的劲,他似乎并不在意? 宋朵朵觉得有些挫败,叹息一声,步入柴房,用桌布将做法之物悉数包了,兀自往王麻子昨夜安歇的屋子走去。 萧淮北紧紧跟着她:“师爷是生本官的气了吗?” 宋朵朵道:“没有,朵朵只是觉得有些事不必强求。大人只管做好您的县令;至于其他的,朵朵会替您承着。” 萧淮北心中一震,视线微垂,落到了宋朵朵光洁的小脸上,分明还有着小孩子的稚嫩,可说出来的话,竟一板一眼的,跟个小大人似得。 萧淮北神色宁安如水,带着玩味的语气道:“师爷想护着本官?” “是相互照应。”宋朵朵默了默道:“实不相瞒,若无大人招揽,朵朵恐怕无法在这里活的下去。” 她虽懂的不少,但也只是刑侦方面,除此之外,她无任何赖以生存的手段。 既不会种田、也不懂经商、更不会美食。 何况这个封建的朝代,女子地位低下,她恐怕在难找到第二个像萧淮北这样憨憨又善良的主雇。 所以,在没有挣够养老钱前,她势必会牢牢抱紧萧淮北的大腿!就算是拿锯,也休想让她松手! ··· 王麻子休息的房间也是临时收拾出来的客房,没什么特别发现,反倒是在王麻子的做法道具,有些奇怪。 “哪里奇怪?”萧淮北问。 宋朵朵将道具依次摆开,曲臂置于腹前,拇指摩挲着痂巴道:“都是崭新的。” “啊?”萧淮北依次打量过来,一副果然如此的神色:“还真是。” “我听闻,这些道具都是越用越有灵性的,所以每个风水师都会有些祖传的道具,再不济,也该有些趁手要一直用着。可是这个王麻子的桃木剑竟然也是崭新的?除非……” 宋朵朵话未说完,突然神色一凝,匆匆离开了屋子,直奔着后街方向走去。 此时,天上已经下起了小雪,今日半丝风也无,雪落的格外安静,不过天气依旧是灰蒙蒙的。 萧淮北全程不语,安静跟在宋朵朵身后,见她突然停了步子,目光直直的落在地面,便也顺势看了过去。 一见之下,心中了悟。 朱府的后院萧条,又因朱连山的病因所致,导致后院平日极少有人光顾。 不过昨日大喜,小厮早早清扫出一大片的地面,而被人忽视的地面,还是厚厚的一层的大雪。 如今,上面竟有一排脚印,且脚印直达与后街相隔的墙上终止。 “果然是这样!”宋朵朵笃定道:“朱老夫人被王麻子给坑了。” 王麻子根本就是骗子,什么纯阴命格,也不过就是忽悠朱老夫人的。 朱老夫人是病急乱投医,轻而易举就信了王麻子的话,可有心人早已经看穿了一切。 昨夜王麻子做了法后,拿到了朱老夫人的尾款,担心其找他算账,自然早早将全部身家带上连夜逃跑了。 只可惜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早有人埋伏在后巷,对他痛下杀手后,抢夺他的银子! 王麻子为了银子,枉顾周小苗的性命;如今有人为了银子,也了结了他的性命! 宋朵朵真不知这算不算是现世报了! 宋朵朵正往回走,刚刚的婢女寻了过来,说四位夫人已在耳房外等候。 宋朵朵神色平静问道:“朱老夫人请王麻子做法之事,府内都有谁事先知晓?” 婢女想了想道:“王天师每次登门与老夫人商议,老夫人一贯都是屏退左右的。所以奴婢也不知情。” 所以知道此事的,唯有朱老夫人和王麻子两人,但这两人又有没有对外人提及过,就是个未知数了。 喜房院子到了,宋朵朵道了声谢,婢女依言告退。 宋朵朵这才打量着院子外站着的四位美人。 纤瘦、小巧、五官精致。 看来朱连山的品味独特,喜欢的女人长的都大同小异,唯一不同,也就是谁比谁高一点,谁比谁胖一点的区别。 也许是朱连山病后对她们不如之前宠爱,所以四人的衣着发饰都不算精美华贵。 宋朵朵与萧淮北同时在她们面前走过时,有的从始至终的小心翼翼低着头;稍微大胆一点的,也只是稍稍抬眼。 唯有一位,在看到萧淮北后愣了两秒,后竟漏出了娇怯神情! 宋朵朵微微挑眉:“你,跟我进来一下!” 第 14 章 吴翠莲入朱府那年十五岁。 话说,那是个风和日丽的夏天,她跪在北崖县的街头,脖子上挂着一个卖身葬父的木牌,过往行人对她指指点点,说什么难听的都有。 可那时的她一无所有,更不会在乎什么脸面,父亲已经身死两天了,夏日天热,若再不入殓,她恐是只有将自己卖入春香楼这一条路可走了。 就在这时,一辆马车停靠在她的面前,大腹便便的朱连山下车冲她一声口哨,并让自己抬起头来。 就这样,她成了朱连山的第十三个姨娘。 府内姨娘很多,吴翠莲不是最漂亮的,更不是会讨朱连山欢心的,所以她入府不久就失宠了,还被朱连山的其他的姨娘欺负。 半年前,朱连山病倒,先前那些变着法争宠的姨娘开始为自己谋求后路。 吴翠莲知道自己没有后路,她既不识字,也无一技之长,更不懂如何讨生活。最主要的,她没有家,离开朱府,她不知自己能去哪里。 这就是吴翠莲的故事。 外头的雪越下越大,不过今日无风,大雪簌簌落下,转眼间,窗外已经是一片雪白。 随着吴翠莲如泣如诉的声音落下,窗外与耳房同时陷入了宁谧之中。 这几年饥一顿饱一顿的,宋朵朵的胃不太健康,跟婢女要了杯热水,取了小荷包里的枸杞和红枣片泡着喝。 味道说不上好,不过几泡后,味道淡的也没什么滋味了。宋朵朵端起杯子后又放下,面容沉静的抬起头。 “不识字?无一技之长?不知如何讨生活?” 吴翠莲下意识的低下头:“……是。” 宋朵朵淡淡道:“十三姨娘过谦了,我听着你这故事分明编的很好啊?” 吴翠莲袖子下的手一紧,在抬头时,脸上漏出恐慌之色:“妾、妾、妾说的都是真的。” 宋朵朵侧身懒懒倚靠着椅子扶手,语气闲闲道:“主线清晰,逻辑合理,内容生动,最主要的是……”宋朵朵突然看向屋内的几个男同志:“引人心疼。” 以萧淮北为首的憨憨代表均是一愣,后,似被人戳破了心事般,急急四望,化解尴尬。 吴翠莲瞳孔骤缩,再次低下头开始哽咽:“妾自知身份低贱,师爷看不惯妾……” 宋朵朵冷言打断道:“你如果还想在朱府混饭吃,劝你别在恶心我,否则,我一定把你老底掀出来!看到时候朱老夫人怎么收拾你!” 吴翠莲撵着帕子逝泪的手一颤,默了两秒后,泛红的眼睛直直的盯着宋朵朵,脸上分明还是柔弱可怜的样子,就是目光冷了。 宋朵朵嘴角微勾,冷冷与之对视:“我能让你在朱府待不下去,自然也有办法让你在朱府过的舒坦,就看十三姨娘怎么选了。” 吴翠莲拧扯了一下帕子,还真是小瞧了这个黄毛丫头,看起来不过十四五岁,看事情倒是毒辣的很。就是不知道她说的是大话还是真有办法,她默了默,冷然道:“妾不知师爷这话何意?” “十三姨娘何必揣着明白装糊涂呢?这两天朱府发生了这么多事,自然有人一五一十的说给你听!” 宋朵朵的语气笃定,说着,目光更加凛然:“把他和你说的,捡重点转诉一二,也许这朱连山的凶手就能浮出水面了。到那时候,我自然会替十三姨娘在朱老夫人面前美言几句,十三姨娘这下半辈子不也有着落了?” 众人本就云里雾里,宋朵朵话音一落,众人越发听不懂她到底在打什么哑谜了?纷纷见目光落在吴翠莲的身上。 吴翠莲听到这,彻底清楚宋朵朵刚刚的话并不是在诓她。 她不离开朱府,仅仅是觉得麻烦而已,这里遮风挡雨,一日三餐还有人伺候;而且朱连山又瘫了,朱老夫人虽然难缠,可她满眼身心都在自己宝贝儿子身上。 唯一的缺点就是,下人不及从前伺候的周全,但她自有法子吃的好、用得好。只要她行事低调,朱府根本碍不着她什么,她自然也必要逃离。 可如今却不同了,朱连山死了,朱老夫人不久之后,势必会清理她们这几个吃闲饭的女人。 她本想借着今日问话的机会,哭哭戚戚一番,搏一搏县令大人的同情,毕竟都说这位大人心软好性子。 何况她也不多求,妾也好,通房也好,哪怕是外室都成,只要能抱上一条可以养她的大腿,名分什么的,她根本不在乎。 却不想…… 被这个该死的黄毛丫头给搅和了! 也罢,本就是抱着试试看的心态,既然此路不通,另寻出路便是! 吴翠莲一甩帕子,一改之前凄美柔软无依的可怜样子,身子懒懒散散的一扭:“站久了,累得慌。” 众人:“……”这脸变的也太过突如其来了吧? 宋朵朵思忖片刻,对萧淮北耳语两句,萧淮北便将其他人都撵了出去。 很快,屋内只剩下了三人,宋朵朵一努下巴:“坐吧。” 吴翠莲咯咯一笑,扭曲着身子入了座:“小师爷这察言观色的本事着实厉害。” 吴翠莲知道的事能不能帮上宋朵朵她不知道,但若因她之言,得罪了别人可就得不偿失了。故而,她只能将她所知之事,仅对宋朵朵和萧淮北说。 宋朵朵听出了她的弦外之音,也觉得有些事越多人知道,越是不妙,所以让萧淮北屏退了左右。 “吴姑娘也是个妙人儿。” “那师爷想知道什么呢?” 宋朵朵凝神片刻,道:“半年前,朱连山是被何人所害导致瘫痪的?” 吴翠莲才要回话。就听宋朵朵淡漠又道:“吴姑娘和千万别告诉我,他是骑马摔的,这话我可不信。” 吴翠莲怔了怔,片刻后,面上浮出笑意,只是眼神有些散,幽幽的,不知盯着何处:“听说朱老爷在世时,最宠一位姓白的姨娘。听闻这位白姨娘也很爱朱老爷,甚至在朱老爷入殓当天,殉情了。” 结了痂的冻疮越来越痒,宋朵朵无时不刻不在摁压着痂,免去心头的烦躁,闻言,摁压的手指一顿,问:“白姨娘可有儿女?” 吴翠莲:“有个儿子名叫白连海,听闻生的丰神俊逸,也颇有经商头脑,朱老爷十分喜欢他,甚至有让他继承家业的打算。只不过这白姨娘殉情后,这个儿子就消失不见了。”她话音顿了顿:“这个事,我只知道这么多。” 吴翠莲这话一语双关,要么,这个儿子被朱老夫人害死了;要么,就是看势头不对,逃了。 若是逃了,必然心中不甘,回来报复朱连山也是理所应当。 宋朵朵想了想:“除了白连海,就无第二人可疑?” 吴翠莲笑笑:“师爷若是这样问,那可疑的人多了。有件事,师爷恐怕还不知情。”她笑容微敛,郑重道:“其实朱连山坠马后身体还是能动的,但他睡了一觉,醒来后,突然就不能动了。而如何至此,朱老夫人至今都没有查出原由。” 第 15 章 竟然还有这么一桩事? 按理说,自己儿子被害,朱老夫人没有必要瞒着,可她偏偏瞒下了,还瞒的很好。此举未免有些说不通啊? “吴姑娘怕不是在说诳语吧?” 吴翠莲对宋朵朵的质问不气不恼,满不在乎道:“师爷不信就当我没说罢,反正朱府就是一个砌着金砖的茅坑,有人进来淘金、也有人嫌弃的丢石头。毕竟朱老爷死后,朱老夫人将他的妾室撵的撵、逼疯的逼疯。得罪的人不计其数;而朱连山除了好色外,当众欺凌弱小的事也干了不少。” 她话音一顿,素手扶了一下发髻下垂落的流苏珠子,媚眼如丝般将眸光往萧淮北的脸上落,盯的萧淮北浑身不自在,更是频频喝茶掩饰尴尬。 吴翠莲觉得有趣,咯咯一笑,又说:“萧大人来北崖时朱连山已经瘫了,所以不了解他的为人也正常。我记得一年前这个时候,朱连山去酒楼听曲,有个小二脚下不稳,不小心将一壶茶泼到了他的身上,朱连山便大发雷霆,命人将他浇透后,吊在了酒楼外面整整三个时辰。” 北崖县的冬天冷冽,寒冬腊月本就难捱,如果在穿着一套湿衣站在室外,无疑是将人往死路上逼了。 果不然,萧淮北眉头紧皱:“后来呢?” “后来?”吴翠莲微笑颔首,娇声道:“哪有什么后来?发了两日高热人就去了呗。” 炭盆里烧的通红,靠的近了感觉干燥烤人,好在窗户半开,丝丝缕缕的寒气更替着屋内的空气,不至于让人那么懒怠,听了吴翠莲之言,萧淮北面色更沉。 萧淮北不解,朱家只是个商户,又不是什么达官显贵,怎能做事如此放肆? 可能自幼教养好,所以使不出性子来,就是嘴唇气的抖了抖:“此等枉顾他人性命理应当诛!为何前县令大人饶他一命?” 吴翠莲像是听了什么了不得的笑话,脆生生一笑:“萧大人不知吗?前县令大人可是同朱连山称兄道弟,而且朱连山的第三个姨娘,也是前县令大人赏的。据说,朱连山每每年节,都给前大人送去不少红利,有这么一个金疙瘩?前大人哪里舍得给朱连山降罪?” 萧淮北惊愕了。 宋朵朵看着他呆滞模样喟叹一声,也是为难他了,以他从书本上学来的知识,这种事简直荒唐的一批,甚至有悖天理! 如何能理解呢? 萧淮北脸色变了又变,突然起身,两手紧握成拳,而后,气鼓鼓的跺了跺脚,哼道:“简直、简直是岂有此理!” 宋朵朵:“……” 怎么办?看上去一点不吓人,反倒是有点可爱是怎么回事? 真让人惆怅! 吴翠莲似也没见过这种阵仗,愣了两秒后,噗嗤一声笑的张扬。 宋朵朵脸色一沉:“行了!” 见宋朵朵脸上浮出怒意,吴翠莲果断轻咳一声将笑容敛起,不讨没趣。 宋朵朵看也不看她,冷冷道:“你先回去吧,我回头再去找你。” 吴翠莲暗暗翻了一个白眼,道了个事“是”,起身走人。 雪地里很快多了一道长长的足迹,宋朵朵收了视线,再次看上萧淮北时,他还是沉着脸、握着拳,哼哼的生着闷气。 半晌后,似乎下定了主意,义愤填膺的将自己做好的决定宣之于口:“本官回去就写折子,定他个胡作非为之罪!” 宋朵朵若没记错,萧淮北上任后,前县令自然升了一级做了知府,而北崖县,刚刚好还在他的管辖范围之内。 所以萧淮北递折子,自然要经过知府的手。 宋朵朵不用想就知道知府看过这个折子后会做出何等反应! 从吴翠莲之言轻易判断,前县令就是个混账,萧淮北想和他作对?这和鸡蛋碰石头有什么两样? 就算萧淮北不谙世事,也不至于这么天真吧? 一定是气着了!所以说了胡话! 遂,宋朵朵安抚他道:“大人不必恼怒,贱人自有天收。” 萧淮北愣了愣: “你是让本官放任不管?” 宋朵朵耐心劝导:“朵朵是想说,大人行事该懂三思后行、谋而后定的道理,您现在是他的下属,即便对他不满也不该宣之于口,毕竟他想害你易;你若是想告他难上加难。何不按捺下心中不满?默默收集他的罪证,等来日不再受他掣肘之时,一举将他推倒?” 萧淮北默了默,半晌后漏出恍然大悟之色,凤眼雪亮:“师爷所言甚是有理。” 还真是怒也憨憨,喜也憨憨。 宋朵朵说不清自己该无奈还是该叹气,只道:“已到午时,大人想来也饿了,不妨让莫成陪你回府用饭。” 萧淮北下意识摸了摸肚子:“师爷不一起?” 宋朵朵道:“我得去义庄一趟。” 一提义庄,萧淮北面浮惧色,连连道:“那本官就不陪师爷一起了。” 宋朵朵点头,与之一同出了耳房。 院外的雪刚刚齐过鞋底,一踩上去咯吱作响,才走几步,身上的暖意被就冷冽的空气侵略的丝毫不成。 宋朵朵马上扯了一下斗篷上的帽子,帽子很大,直接将她小脸全部淹没在了阴影里。 萧淮北看不到她的神色,到是将她的嘱咐听的清楚。 “雪天路滑,大人慢些。” 萧淮北见她将小手缩在袖子里,不过袖子不长,几根手指转瞬就冻的通红,可惜今日他出门忘了带手炉,所以默默收了视线,也道:“师爷也慢些。” 兜帽下嘴角一扬,宋朵朵应着,转身先走一步。 大雪依旧绵绵下着,她身着那件奶白的披风很快与雪色融为一体,萧淮北静默良久,雪亮的眸色渐渐变的清冽。 “那个自称他舅舅的人,是如何处理的?” 莫成道:“被捕快杖责五十大板后,逐出衙门。属下去看了,伤的不清,爬了一条街,才被闻讯前来的家里人带了回去。” 五十大板后,竟还能爬? 萧淮北冷哼一声,显然对这个结果并不满意。 莫成揣测着他的心意,想了想问:“是否需要属下……” 萧淮北抬手打断他的话:“且等等看!” 这种偷鸡不成蚀把米的货色,肯定不会就此罢休,他倒是好奇他的这位小师爷会如何处理这个麻烦? ··· 宋朵朵赶到义庄时,仵作刚煮好了一锅大骨,酒也温好了,正准备大快朵颐一饱口福时,余光打量到一个倩影。 “宋小师爷?”仵作急忙起身迎她进入小厅:“外面冷,快进来!” 小厅光线微暗,点了烛火作用不大,在加上墙体也是暗暗的灰黑色,更添压抑。好在屋里极其暖和,就是空气说不出的怪异。 肉香、酒香以及不知名的味道交杂在一起,宋朵朵感觉实在是不太好受。 仵作倒是很豪爽:“刚出锅的大棒骨!小师爷要不要来一根?” 宋朵朵乖巧一笑:“谢谢赵叔,不过我吃过啦。” 仵作失望一叹:“那你没有口福喽。” 宋朵朵笑容维持不变,内心os却是极其不淡定:这口福我委实承受不住啊。 两人入座,仵作独自斟了一口小酒:“这个点,小师爷怎么过来了?” 宋朵朵后知后觉感觉自己来的不是时候,但人已经来了,再去讲究未免有点矫情。索性憨憨一笑,装作懵懂的模样问道:“我来找赵叔拿验尸报告。” ……验尸……报告? 仵作怔了怔,笑了:“小师爷不愧是读过书的。”说着,取了一份尸格交给宋朵朵:“周小苗和王麻子的还需等一等。” 十二个时辰不到,发现了三具尸体,整个北崖县又只有一位仵作,这么短的时间能做出一份尸检报告,已属不易。 宋朵朵点头:“恩,赵叔辛苦了。” 古代验尸不能开膛破肚,所以对仵作的业务能力有着超高的水准。 宋朵朵看的认真,最后一页看完时,仵作已经满脸潮红,正捧着大骨啃的忘我。见宋朵朵正瞧他,便问:“可是有什么地方不懂?” 报告内容与宋朵朵事先的想法大多一致,不过有一件事,还需要问问专业人士的看法:“赵叔,以您做仵作这么多年的经验来看,您觉得杀死朱连山的凶手,可有什么特征吗?” 第 16 章 义庄外的街边,一辆马车不知候了多了,风吹过,将车顶的雪沫子扬的四处都是。有一小团不安分,直接落进了赶车的马夫领口里。 马夫打了个激灵,抖落之时,瞧见了宋朵朵的身影。 马夫将鞭子凌空一甩,脆生生的鞭响带着回音在半空回荡,震的马儿惊厥一声,他一拉缰绳,马儿乖乖安分下来。 听到动静的萧淮北将车窗帘掀起一角,满目雪白的大地中,宋朵朵紧紧拉拢着自己的披风,将自己裹成了茧子,听到了马鞭声后,小脸漾起一个好看的笑意,直奔着马车一路小跑过来。 “谢谢章大叔。” “小师爷客气。” 宋朵朵对马夫一笑,蹬蹬两下上了车钻进了车厢内。 她的小脸冻的通红,衬的眼睛水汪汪的。 萧淮北想起初见她那日,她穿着满身补丁的衣裳坐在树上,清瘦单薄,一脸病态。 短短几日,她恍若换了个人似得,气质都大不相同了。 宋朵朵很自然的坐到了他的身侧:“大人怎么过来了?” 萧淮北脸上带着笑意:“本官看雪越来越大,于是嘱咐马夫绕了段路过来接你一程。” 说话间,从身后掏出了一副捂手短袖递给了她:“呐。” 捂手是紫貂毛的,质感柔软光滑,内里用了柔软的棉布做衬,宋朵朵决定回去后买点棉花自己做一个。 所以里外里打量了一番后,就还给了萧淮北:“无功不受禄,这东西朵朵要不得,大人还是自己留着吧。” 萧淮北不接,一手拄着下巴,目光闲闲落在她的脸上:“你刚从义庄出来,谁知道你的手碰过什么没有?所以这东西你既碰了就莫要还我,”他面色一沉:“本官嫌弃的很!” 宋朵朵愣怔了一下,忽而一惊:“大人一提醒朵朵才想起来,朵朵刚刚摸过朱连山后忘了洗手了!这该如何是好?” 她眼眸一转,目光落到了萧淮北的身上。 萧淮北生出一丝不好预感:“你想干什么?” “嘿嘿!” 宋朵朵笑容狡黠,萧淮北哪里看不明白,脸色登时一僵,原本还靠着她的身子也急忙缩了缩,谁料?还是被她一把抓住了衣角,然后疯狂揉搓…… ··· 马车到了朱府时,萧淮北的脸还是黑的。 宋朵朵则美滋滋的跟在他的身后,小脚踏在他走出来的脚印里,一路走下来,鞋面竟没怎么粘雪。 正暗自得意时,萧淮北骤然停下,宋朵朵猝不及防,闷头撞在了他的后背上,鼻尖一酸,牵连的眼中也生出了一层氤氲的水汽。 她捂着鼻子时,萧淮北也回过身,一脸担忧模样:“师爷没事吧?” 宋朵朵揉了揉鼻尖:“小气!”说着,抬脚走到了他的前头,步子飞快,一会儿工夫就没了影子…… 朱连山剩下的四位妾室,宋朵朵只见了吴翠莲一位,剩下三位,她准备见上一见。 自从发生了妾室出逃事件后,朱老夫人为方便管理,直接将四位美人都安置在了月霄苑。 四个女人,也是分三六九等的。 月霄苑的东西两房,住着两个厉害的;而两房之末两个耳房,自然住着两个老实巴交的。 赵莺莺是个闷葫芦,胆子也是怯怯的,见了宋朵朵后局促不安的候在一旁,像是忘了自己才是这间耳房的主人。 耳房不仅狭小,温度也较低,为求保暖,赵莺莺将窗上呼上了厚厚的油纸,寒风虽少了,但光源也被挡的死死的。 宋朵朵不喜欢屋内黑漆漆的,只问她:“听闻你是四位中入府最早的?” 赵莺莺点头:“妾入朱府六年了。” 四姨娘赵莺莺,十六岁那年在街边卖菜,被路过的朱连山一眼看中,并带回了朱府。 一晃六年过去,当年的卖菜西施,如今被磋磨的竟无一丝鲜活气儿。 其实她入朱府前,是位待嫁娇娘,婚期都已经定下了。但那又如何?朱连山有钱有势,他想得到的女人,自然可以得到! 宋朵朵很想好好看看她的脸,可惜屋内光线太暗,只得敛目缓缓问道:“你那个未婚夫如今如何了?” 赵莺莺一滞,未施粉黛的脸上稍稍多了一丝表情,却也是转瞬一逝。 “妾不知。” “你与他自幼一起长大,情比金坚,竟会不知?” “妾进了朱府的门,就是朱府的人了,朱府以外的人和事,妾无心去理,也不想去理。” “这话说出来,怕是你自己都不信吧?” 赵莺莺一脸麻木道:“妾说的都是真心话,师爷若是不信,妾也无法。” 宋朵朵默默了良久,再开口时,语气冷冽如寒霜,幽幽道:“你既不知,我告诉你便是。” 宋朵朵眸色无波,凝着她道:“六年前,你入朱府的那天,杨大宝疯了一样跪在朱府门外磕头求饶,祈求朱连山能放你自由。此事闹的沸沸扬扬,还在世的朱老爷为保颜面,吩咐小厮将杨大宝好生‘请’进府中。 单纯的杨大宝以为事有转机,毫无戒备的跟着小厮进了院子,却没想到,方才还笑脸相迎的小厮,转瞬间面漏恶寒之相,一拥而上,对他拳打脚踢。许是时运不济,不知哪个小厮下手重了,杨大宝就这样命丧朱府。” 屋内光线昏暗,赵莺莺还立在窗前,仿佛将整个人都置身在了阴影里。 神色可以隐藏,但身体的颤抖抑制不了,宋朵朵眸光垂落在了她紧握成拳的手上,重重叹息一声:“无价宝易得;有情郎难求。这么一个痴情的男子,竟落得个这么凄惨的下场……” “你别说了!” 赵莺莺声色尖利,骤然打断了宋朵朵的话,本欲与宋朵朵争辩上两句,奈何气血上涌,一语落下时,整个人陡然一晃,最后竟直直的倒了下去! 好在宋朵朵眼疾手快,连忙上前拢抱住她,不过宋朵朵也没什么力气,最终连同赵莺莺一起跌倒在地。 许是报应不爽,戳了人伤疤宋朵朵倒下时,后脑直接磕在了桌角上,旋即,两眼一翻,也晕了过去…… 宋朵朵醒来时,入眼之人竟是吴翠莲。 “呦?师爷醒了?” 后脑疼的厉害,宋朵朵用手碰了碰,痛意更重,便呲着牙起身:“赵莺莺呢?” 见宋朵朵有起身之意,吴翠莲笑吟吟的扶了她一把:“四姨娘躺着呢。”她顿了顿,打量宋朵朵脸有担忧之色,宽慰道:“师爷放心,四姨娘是老毛病了。睡一觉就无碍了。” 宋朵朵这才放下心来,打量着屋中布置,推断出此间便是吴翠莲的住处。 “谢谢。” “客气。” 吴翠莲说着,行至桌前取了个空杯倒水,余光瞥见宋朵朵竟穿鞋准备下榻。不由秀眉一挑,幽怨道:“这么急着起来,师爷是嫌弃妾的榻吗?” 许是头被磕的太重,宋朵朵看起来呆呆的,好一会儿才道:“吴姑娘误会了,我是想去看看赵莺莺。” 吴翠莲咯咯一笑,几步行至榻前,连压带拽的,强行摁宋朵朵坐下:“杨大宝死后,朱连山以杨家父母双亲的性命要挟四姨娘。对于杨大宝的死,四姨娘心中有愧,更不想牵连杨家双亲,所以从那之后,四姨娘便行尸走肉的活着。” 她说着,将手中的杯子一递:“四姨娘是个可怜的,身体也不怎么好。师爷就别在逼问她了。师爷如若想知道什么,问我便是。” 杯中水太满,吴翠莲这么一推,导致一小半漾出,全部落在了宋朵朵的手背上。 水是冰的,激的宋朵朵心头一颤,神思也清明了稍许。宋朵朵颔首默默不语,心中全然是对赵莺莺愧疚。 吴翠莲看她不说话,轻笑一声打开了话匣子:“我早就说过,朱府就是个砌着金砖的粪坑,恨它的人多着呢。像四姨娘这种对朱府有深仇大恨的人不在少数。师爷何必和四姨娘过不去呢?说句不该说的,师爷你也是个女人。” 久久之后,宋朵朵将手中的杯子放置搁下,魂不守舍的走了。 吴翠莲这次没说什么,悄无声息的跟到了门口后,身子懒懒倚靠在门框上,目光幽幽的注视着宋朵朵的背影。 宋朵朵本想直接离开月霄苑,但行至院子后步子一顿,突然偏过头望了一眼赵莺莺耳房的方向,想了想,走到耳房门外站定。 “揭你伤疤非我本意,所以……”宋朵朵嘴唇轻抿,轻言道:“对不起。” 屋内并无回应,宋朵朵难免伤怀,默默离开了月霄苑,却在走远之后,再次停步,回头望了眼被大雪倾覆的院子,满目飘白,盯的久了,眼中稍感不适。 这时,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宋小师爷,”赵齐态找了她一圈,终于看到她的身影后,长长呼了一口气:“你可让哥好找——你这头怎么了?” 宋朵朵未作回应,反问道:“赵大哥,你见过朱老爷吗?” “啊?”赵齐态看着她后脑勺上凝结的血块,一时没回过神:“朱老爷?” “对,朱连山的爹,你见过吗?” “见过啊!怎么没见过?我们还一起喝过酒呢!” 宋朵朵猛的回过头,一字一句问:“那朱连山与他长的像吗?” ※※※※※※※※※※※※※※※※※※※※ 感谢在2021-01-02 23:59:33~2021-01-03 23:59:1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好酸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17 章 夜幕四合,下了一天的大雪终于停了。 日头落下西山,气温也降下了许多,哪怕炭盆烧的旺,穿了一套续着棉花的寝衣,宋朵朵还是感觉冷。 不过她也懒的挪动,坐在书桌前翻阅着朱府人的资料,文字均是繁体,烛火也暗,宋朵朵需得认真仔细的看,所以炭火退了热度都未曾察觉。 这时,房门被人轻轻叩响,柔婉的声音传了进来:“小师爷睡了吗?” 宋朵朵眨了眨酸涩的眼,顺着窗户的缝隙瞄了眼外面的天,估摸出时间还早。 “是谁?有事进来说。” 那人得了准,身子微躬,小心推门而入。 宋朵朵这才认出了来人,竟是萧淮北的近身婢女——惜念。 “小师爷,奴婢奉大人之命,请您前往堂厅。” “这么晚了,大人叫我什么事啊?” 嘴上虽是疑问,但动作上丝毫不见拖泥带水,披风随意一搭,就往外走。她走路带风,披风飒飒翻飞,素色寝衣若如若现。 两人处事时间没几天,惜念暗暗观察着,觉得出宋朵朵是个雷厉风行的性子,却没想到,竟还如此……不拘小节。 转眼间,宋朵朵以出了房门,惜念在想提醒也来不及,急急关好了房门后跟了上去:“小师爷去了就知道了。” 宋朵朵刚一迈入堂厅,就感觉气氛不对。 内院里几个眼熟的妈子、管事,如今正瑟瑟的趴跪在地,而侧立候着的奴婢们也是颔首静默,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而素日里以和善著称的县令大人萧淮北,居然面沉如霜,显然是动了大怒。 宋朵朵一时有些踌躇不定,默了默后方才问道:“大人这是怎么了?” 萧淮北闻声看向她,准备一一道来,但须臾片刻,似又觉得事情原委太过不齿,最终一个字都没说出来,只将手中的茶杯重重一落,呵道:“莫成!你来说!” 莫成立在萧淮北身后,冷硬的脸上全然都是厌恶之态,冷睨着堂中趴跪众人。肃然冷道:“这些恶奴胆大包天,仗着大人性子温良,竟做出诸多腌臜事来……” 莫成词意表达精炼,宋朵朵的理解能力和脑洞能力也不低。 大概就是这些下人们看萧淮北好性子,开始是干活不积极、偷懒争第一;后来胆子越来越大,演变成了贪墨伙食费、偷内院的东西贩卖等等的一堆琐碎小事,小事越做越多,于是今日…… 事发了。 事件缘由是由萧淮北欣赏雪景时突然想吹笛一曲,从而引发的。 因为笛子,丢了。 据莫成亲口描述,他去寻笛子时,刚好撞见两个下人鬼鬼祟祟在偷东西;莫成寻笛子不见后,扣押两人质问。 两人委实没见过什么笛子,担心被责,纷纷供出第三人以求减轻责罚;如此以此类推下,堂厅很快就跪满了人。 上到管事妈子、下到奴役小厮,竟没有一个人手是干净的。 萧淮北万万没想到,他的宽仁待下,竟养出了这么一群手脚不干净的腌臜东西。 这都是一群什么? 贼窝吗? 宋朵朵也觉得新奇,萧淮北到底带来了多少身家? 这么一大群人偷了半年,居然没有被掏空?而且直到现在才发现丢了东西? 莫成话说完了,萧淮北听着听着只觉更气,脸色黑一阵白一阵的,气的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宋朵朵思忖片刻,感觉此事一时三刻也办不完,索性脱下披风搭在了椅背上。 不脱披风还好,如今披风一退,众人均见到宋朵朵内里竟穿着寝衣? 萧淮北脸色本就难看,蓦地一瞧,便觉难以置信。反观宋朵朵非但没有觉得不妥,相反,极其坦然自若的坐了下来。不由眉宇凝重的扫向惜念。 他的目光如刃,惜念只觉的背脊一寒,默默颔首退出了堂厅。 这时,有婢女为宋朵朵斟了一杯热茶。 宋朵朵接过未饮,双手捧在手心里暖着,眸光闲闲的扫过众人,最终落到了萧淮北的脸上:“想要解决此事倒也不难,就看大人想要怎么处理?” 萧淮北闷闷的哼了一声:“师爷拿主意吧!” 卖了身的下人地位极其低下,且越是门楣高的府邸,教条就越严苛,每个做奴才的,都有着各自的心酸。 就连宋朵朵的身后,也有着宋王氏及一对弟妹的三张嘴等着她养。 所以就算挨罚,为了家人也唯有忍耐;只能祈愿自己主人是个良善之人。 但太过良善就会造成今日这个局面:欺主。 恶奴不是一日养成的,时日久了,心性也就大了,板子挨多了,便会觉得不痛不痒。 所以,宋朵朵看向下首众人,语气淡淡道:“既如此,就按照我朝律法执行吧。请各位将过往所偷、所盗之物悉数奉还,然后按照赃款金额的多与少,逐一定罪。少的打板子、刺字;多的流放、处死。” 处死两个字,宋朵朵说的轻飘飘的,恍若在说一件极其寻常的小事。 堂内死寂一片,很快,跪着的人中,便有人抖成了筛子。 显然,这里的每个人都偷了不少。 银子该花都花了;东西该卖也都卖了,哪还能如数还了? 而且如数还了竟还要受刑罚?那若是还不了,又该如何呢? 宋朵朵似能看穿众人心思似得,悠悠又道:“若是有人还不了,想轻生了事的。我也要劝上一劝,莫要想不开。因为你们死了,可以没收你们的私产抵账;若是私产不够的,那就抓了你们的亲人;年迈的抵罪,年轻的售卖为低等贱奴,永生永世供人奴役。” 众人抖的愈发厉害,不经事的,直接瘫了。 不过也有人例外。 毕竟物极必反,宋朵朵后面的话太过恶毒,简直是不给人活路。 “你这是准备将我们往死路上逼吗?” 说话之人名叫周一海,内院管事,上无父母,妻子儿子皆以卖身衙门,所以宋朵朵的威胁对他无效,毕竟他们本就是要接受惩罚的! 趴跪太久导致他面浮酱色,双目也充斥着红血丝,恶狠狠的盯着宋朵朵时,目光凶狠恶毒,恨不得将她盯出两个大洞来! 宋朵朵恍若未察,将杯子端在嘴边,啜饮一口:“朵朵年幼,竟没见过周管事这等犯了罪还理直气壮的。” 周一海冷哼一声,人虽然还跪着,却艮着脖子一脸不训。然他身边妇人则是小心翼翼拉着他的衣服,其目的不言而喻。 宋朵朵瞥着两人举动,漏出恍然之色:“差点忘了,周管事的一家老少均以卖身内院。”说着,目光扫过他的一家三口,忍不住噗笑一声:“也对,一家人就该整整齐齐,既然如此,那就……” 周家媳妇心里登时一沉。 今日若是萧淮北主持大局,以他心软的性子,只要大伙哭一哭,此事便会不了了之。 但宋朵朵? 这丫头虽年级轻轻,做事却极重规矩,说一不二;最重要的,萧淮北极听她的话。 所以今日她的话一旦落下,必成定局! 所以周家媳妇完全不想听她的决断,连忙爬到宋朵朵脚边哽咽打断了她的话:“奴婢知道错了,真的知道错了,还请师爷大发慈悲,放奴婢等一条活路。” 她的言辞悲切,全然悔悟,还止不住的咚咚磕头。 其他人等见状,也纷纷匍匐上前,有的跪萧淮北;有的跪宋朵朵。 一时间,屋内磕头声此起彼伏,场景也极其诡异壮观。 似是将两人当成活菩萨跪拜了。 周一海原还固执着,可一想到自己儿子还年轻,便也顾不得什么颜面不颜面了,也加入了磕头队伍。 果然,萧淮北马上心有不忍:“师爷啊,要不……” 宋朵朵歪头看向他,乌黑的眼珠里是烛光的倒影,明亮而清澈。 话虽说一半,但语气以表明了心中所想:要不……算了吧? “好了。”宋朵朵喟叹一声:“年关将至,我也不希望大人造下这么多杀孽,影响到明年的气运。” 磕头众人均是一停,不敢在这关口做出出格举动惹人不快。纷纷颔首小声抽泣着,提着一口气等着宋朵朵接下来的话。 宋朵朵默默了良久,似乎在想该如何处罚? 就在众人感觉快要窒息时,宋朵朵终于开了口:“偷盗行为不能姑息,但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不过你们是否真心悔过?就要看你们的表现了。”宋朵朵话音一顿,看向莫成:“每人分上一份笔纸,让他们如数写下自己偷盗之物。” 莫成应是。 “大人仁慈,愿意给你们一个机会,也请你们好好珍惜。凡是能诚实写下自己所盗之物的,惩罚减半;若能主动检举别人的,惩罚再减;若是在这个时候还心存幻想的——”宋朵朵语气一沉:“我想诸位应该是了解我的!到时候休怪我心狠手辣,不留情面了!都听明白了吗?” 一听可以减少惩罚,众人心中喜不自胜,自然连连称是。 宋朵朵不在理会,只对萧淮北道:“还请大人移步,对于朱家的命案,朵朵有事回禀。” 第 18 章 “惜念?你怎么候在外面?” 刚一出堂厅,就见惜念候在门口,手里还拿着宋朵朵的外衫。 她平日里均是在屋内伺候,所以穿的不多,宋朵朵也不知她在外面候了多久,小脸冻的煞白。 闻言,颔首道:“奴婢看师爷说着话,不敢冒然打断。” 宋朵朵接过她手里的衣服时,两人的手自然而然碰到了一处,冰冰凉:“你也是实诚,快进屋暖和暖和。” 惜念小心翼翼看了萧淮北一眼,得了准,柔婉应是,恭顺的退了下去。 她的一举一动颇有章法,似是经过严格的训练。 萧淮北看她对着惜念的背影发呆,忍不住笑问:“师爷在看什么?” 后脑的创口在寒冷空气下发胀,宋朵朵轻轻碰了碰,如实道:“朱家算得上北崖县第一富户了,朱老夫人御下严苛,可论起言谈举止来,朱府下人中,竟无一人比的上惜念。” 宋朵朵眨眨眼,反问:“朵朵实在好奇,大人的家得富贵成什么样啊?” 萧淮北眼眸一弯,眸光却飘的极远,不知聚焦落在了远处的什么地方。 “师爷很好奇本官的家世?” 宋朵朵笑笑:“好奇是肯定好奇的,但也没到一定要知道的程度。” 萧淮北笑而不语。 宋朵朵知道他这是不想说了,便也识趣的缄默不言。 这是萧淮北第一次到宋朵朵的屋子。 房间是赵齐态亲自安置的,配套虽不精致,但日用所需一件不缺。 宋朵朵离开久了,炭盆也快燃尽了,于是先招呼安置萧淮北坐下,自己则出门添置新炭。 她小小的个子,干活确极为麻利,萧淮北将她的小本本翻了两页,小人儿便搬了把椅子坐在了桌子的对面。 “大人能看懂吗?” “休要小瞧本官,本官学富五车,岂会看不懂?”萧淮北抬了一下眼皮,凝目看她:“不过你的心思倒是巧妙,这些符号设计的不错,怎么想到的?” 宋朵朵记笔记喜欢分项分类,逐条逐句的分析,所以小本本上多是数字和简单的英文字母,只要看的认真仔细,很快就能识别出规律来。 “我哪有那样的才能?” 宋朵朵不敢夸大,提笔将数字和几个简单的英文对照着汉字写好推到他的跟前:“是一位叔叔教的,大人您看,是不是简单了许多?” 叔叔就是她的小学老师。 萧淮北面浮诧异之色:“确实如此!就是不知这位叔叔姓甚名谁?本官着实想见上一见。” 宋朵朵:“见您肯定是见不到了,他……不在这个世上。” 萧淮北愣了愣,眸光黯了几分,叹道:“天妒英才,可惜了。” 宋朵朵尴尬的挠头,本想转移这个诡异的话题,听萧淮北又问:“师爷的断案之能,也师出这位叔叔?” 宋朵朵微微一怔,坚定点头:“是的。” 只不过这次是大学老师。 虽然姓氏不同,学校不同,但都是辛勤的园丁,不算扯谎、不算扯谎~ 宋朵朵不想在此类话题里深度探讨,起身从一摞的资料里检出了几份递交给萧淮北。 “这些资料,都是赵大哥他们奔走询问整理出来的。我做了分类:黄色名字的,是朱老爷生前所纳妾室以及妾室所出子嗣;绿色名字,是朱连山的妾室;红色名字的,是朱家父子这些年所造恶事的被害人,名字后打了叉的,均以遇害。” 宋朵朵整理出来的资料无有不详,甚至还做了人物关系图,只扫一眼就可轻松辨识出朱府的人际关系,以及亲疏程度。 萧淮北眼神澹然的一一阅之。 从资料上看来,朱老爷虽然好色,但子嗣缘浅薄,妾室怀有身孕的不少,但生下来的儿子女儿里,唯有朱连山、朱连海两个儿子活的长久。 其他的,皆因各种原因死亡。 所以朱老爷死后,朱老夫人便以无子嗣所出为由,将一干妾室全部发卖,据牙婆所述,为顺朱老夫人心意,那群妾室均被发卖到距北崖县较远之地。 留下来的妾室,只剩下朱连海生母白氏一人,但此女最终殉情而亡,其子白连海也不知去向。 宋朵朵标识:白氏身死可疑;朱连海被害几率七成,存活于世并杀害朱连山的几率三成。 “三成?”萧淮北指尖轻点桌案,微微抬眼,眸色澹然:“看来朱连海并不在师爷的怀疑范围内。” 宋朵朵坦然应是:“朱老爷刚死,朱老夫人马上遣散妾室的举动实在可疑,更像是筹备已久。” “若是筹备已久,在没有防备的情况下,朱连海的下场真说不好。而且……”萧淮北嘴角微微一勾:“朱老爷的死因也甚是可疑呢?” 宋朵朵点头:“朵朵与大人想的一致。” 黄色名字的看完,便轮到了绿色名字。 朱连山的妾室共计十八位,自戕与病逝者五位。其余人等,均无生子,甚至也无怀有身孕的迹象。 这件事只有两种可能:要么朱连山不行;要么朱老夫人不想让儿子的妾室生子。 具体哪一种有待推敲。 三个月前,九位妾室出逃,赵齐态探听两日,也只打听到四位的地址,均以嫁人。至于其余人等,怕是离开北崖县的几率更大,所以这九人均不在宋朵朵的怀疑名单中。 反倒是剩下四位的名字后面,都被宋朵朵画上了小星星。 萧淮北微微挑眉:“师爷觉得这四人哪里可疑?” 宋朵朵眉头轻蹙,沉吟道:“原本这四人并不在我的怀疑名单里,可今日我到了月霄苑后,突然就感觉哪里怪怪的,大人若是追问哪里怪,朵朵一时也说不上来。” 宋朵朵话音一顿,抽出了吴翠莲的资料道:“大人可还记得朵朵说过的杀人动机?” 萧淮北静默想了一瞬:“记得,情杀、仇杀、为财,还有一个……激情杀人?” 宋朵朵诧异之余,心中生悦。 萧淮北虽待人处事不太灵光,记性倒是不差,尤其还将自己的话记得清楚。 “朵朵觉得前三项,均是目前的查证方向,但不知何时起,似乎大家都潜意识的往仇杀方向怀疑。”宋朵朵看向他:“大人是否也有这个感觉?” 萧淮北有些迟疑,须臾后,眸色一凝:“确实如此。” “最初,大家只知道朱家人为富不仁;但他们具体做了什么恶事,咱们都是不知情的。” 宋朵朵将吴翠莲的资料搁在两人中间,正色道:“但自从吴翠莲与我们交流后,我们的目光一下子全奔着仇杀去了。并且在查证之后,果然确认朱家父子恶事做尽。大人以为,若是我们在查下去,结果该是如何?” 萧淮北面色喜怒不定,斜睨着吴翠莲的名字,那分明是用墨绿色书写,却在烛光的映辉下,字迹变得有些缥缈不定。 久久之后,萧淮北淡淡启唇,懒懒道:“朱家父子恶事做尽,人神共愤,这种人死便死了。所以本官也好、百姓也罢,都会对凶手感激涕零,甚至还会夸赞一声他杀的好,至于凶手到底是谁?本官与百姓,自然都不想追查了。” 既然不想查了,那么此案,也便不了了之了。 凶手自然也就逍遥法外了…… 宋朵朵眸光一亮! 她的大人虽然有点憨,但并非傻子,自己不过随意指点几句,他马上就想到了问题的关窍所在! 宋朵朵顿感欣慰,看着萧淮北的目光不自觉地生出了一种慈爱的光芒。 这算不算孺子可教? 久久听不到回应,萧淮北下意识掀了一下眼皮,当即怔住。 她那是什么表情? 一脸痴笑? 难道? 她……对自己心存非分之想? 是了! 他生的英姿伟岸、富贵非常、而且这些时日又对她颇有照拂,她一个小县城长大的,没什么见识,所以会错了意也是有的! ‘咳咳——’ 萧淮北重重咳了几声。 宋朵朵也马上回过神来,急急忙忙就为他倒了杯水递给了他:“应该是屋内空气太过干燥,大人快喝口水!” 萧淮北接也未接,匆忙起身:“天色以晚,本官若再不离开,恐会对你的名誉有损。所以诸事明日再议吧!” 宋朵朵看了眼窗外:“天不晚啊?还不到巳时,夜生活才刚刚开始。” 萧淮北:“……” 她果然对他有非分之想!竟然想和他开始……夜生活? 简直是不知羞耻! 念此,逃也似的离开了。 宋朵朵原地愣怔片刻,突然喟叹一声:“九点不到就睡觉?真是不思进取。” 相较来说,莫成就比较有事业心了。 很快带着一摞下人们‘自首供词 ’叩响了她的门。 下人并非人人识字,均是莫成、惜念等人代劳,记录清楚,宋朵朵一看之下有了个笼统的概念。 贪墨采购费用相较来说都是小钱;大头还是偷盗萧淮北之物拿去典当。 看得出萧淮北出身大户,所带体己之物又多又杂,大到花瓶鱼缸;小到毛笔扇子之类。 大的物件容易被人发觉,且不好偷偷运送;所以失窃最多的就是小物件。 为了能典当更多的银子,基本签的还都是死契,这样一来,想要赎回也是个麻烦。 “失窃之物里,可有大人心爱之物?” 第 19 章 莫成蹙眉沉默,想来是也拿不住主意。 宋朵朵道:“明日问问大人,若是这里有他心爱之物,尽早赎回。” 莫成点头。 宋朵朵数了数供词份数,共计十一人份。 “大人私库被盗,与钱谷师爷脱不了干系。” “我也是这么想。” 宋朵朵抬眼与之对视,从对方嫌恶的眼神里不难判断,钱谷师爷也好,这些偷盗的下人也好,他都厌恶非常。 奈何他只是个侍卫,做不了萧淮北的主。 宋朵朵想了想:“事闹了那么大,钱谷师爷为何没有出面?” 莫成漠然道:“王师爷醉的厉害,差人请了两次,叫不醒。” 宋朵朵无奈摇头。 钱谷师爷王祥之爱酒如命,日日不是醉着,就是在喝醉的路上。 前县令大人在时,他倒还知道收敛;不过萧淮北吗…… “归根结底,都是大人好性惯出来的。” 莫成不语,不知是赞同,还是有别的想法。 宋朵朵没心思揣测,只将一叠纸扣在桌上,双手交叉,绣眉微挑。 “这些人心思已经歪了,再留下来或许暂时心存感激;但时日一长难保再犯。人心惟危,将来若真的生出怨恨之心,做出什么激烈的报复行为,恐怕一切都晚了。” 莫成神情一肃,表情凝重:“师爷以为该如何处置?” “马上新年了,内院诸事繁杂,一下子遣散这么多人,这个年怕也过不好;可若轻松饶了他们,他们恐会心中惴惴不安,忧思过重,不好好做事。” 宋朵朵想了想,郑重道:“将他们所盗之物换算成银钱数目,让他们在能力范围内偿还;避免他们藏私,必须注明一点,偿还金额与打板子成正比:为了少去皮肉之苦,他们自然会多还银子,大人也能少损失一些; 至于剩下的欠款写出欠条,规定出一个时间范围内还清。口说无凭,还要让他们签字画押,有惩有罚,他们才不会多思多想。 其次,无论他们目前身份如何,从明日起,只让他们做杂役。但也别一棒子敲死,还要给他们一点希望,就说小惩大诫、以观后效。他日若是表现良好,职务可以恢复。这样一来,他们也能用心做事。 管事位置一但让出,自有会其他人有能力的人顶上。好不容易盼来了晋升的机会,他们自会抓的牢牢的。如此,内院也就安定了。等到明年春暖花开之时,寻个由头将这十一人全部发卖了即可!” 宋朵朵交待仔细,莫成几乎没怎么思考,便心中了然。 只是莫成眼底的阴云不散:“那王师爷该当如何?” 宋朵朵:“王师爷和这些下人不同。他受聘于大人,所以他的去留,我说了不算,你还是去问大人吧。” 莫成显然对她这个态度不满意,冷道:“师爷想管,便管得了!” 朱府的命案没有头绪,还要浪费时间帮着萧淮北料理内院的杂事。 而且内院之事本就是她好心帮忙,怎么听莫成这语气,好像这些事都是她分内之事似得? 宋朵朵有些不满,一敲手边的供词:“你自己看!一个院子洒扫,每个月连偷带贪也能挣到十多两!我呢?只有二两银子! 不但要处理衙门官司;还得天天唱黑脸得罪人;如今竟然还要让我兼上内院的管理和人事调动?哪有你们没这么使唤人的?把我当什么?勤劳小蜜蜂;吐丝春蚕;还是燃烧自己照亮他人的蜡烛啊?” 莫成:“……” 好吧,你挣得少,你说的都对。 莫成尴尬摸摸脖子:“夜深了,师爷早些安置。” 说完,逃也似的跑了。 宋朵朵切了声。 “老虎不发猫,当我病危啊?真是的。” ··· 次日一早,仵作带来了两份尸检报告,看着他眼下的乌青,显然是连夜赶工。 “赵叔您辛苦了。” 职业所累,赵仵作一辈子未曾娶妻,父母也在前两年相继离世,这世间,唯剩下弟弟一个亲人了。 弟弟也嫌弃他的职业,嫌少来往。所以赵仵作独自生活。 虽然时常感觉孤独,但也落得一个自在。 “你这个小妮子昨天一再拜托,我自然豁出这个老命也要连夜赶工喽。” 宋朵朵突然想到了什么,一路小跑,回来时,手中竟提着一‘串’猪蹄。 “孝敬您的。” “哎呦!”赵仵作喜上眉梢:“你咋知道我好这口?” 宋朵朵嘿嘿一笑,因为大棒骨和猪蹄都是啃的。 又寒暄两句,宋朵朵便开始埋首看那两份报告,赵仵作担心宋朵朵有事会问,所以不急着走,在后堂寻了个小板凳开始剃猪毛。 “赵叔。” 果不然,宋朵朵马上来了疑问:“您怀疑刺杀周小苗的凶器不是匕首?” 命案官司不吉利。 前县令大人若遇到,几乎全权交给刑名师爷去断案。 刑名师爷为求尽快结案,便找来嫌疑人屈打成招,无形之中,多人枉死。 赵仵作不想因他一句话就背上人命,尽可能做到沉默寡言。 可如今萧淮北上任,虽然有时糊涂,不过心善纯良;而他的小师爷,对待案情态度认真,更未做出过屈打成招的事来。 因此,赵仵作才敢将自己的想法一一列述,也好给宋朵朵做个参考。 说起刺杀周小苗的凶器,赵仵作眼中闪过一丝疑虑,斟酌后问:“你见过冰锥吗?” 宋朵朵点头:“见过的。” 赵仵作抬手,拇指与食指慢慢捏合,最后留出一条两毫米的缝隙:“把圆冰锥压到这么扁后,在将两头打磨的薄如蝉翼,就是刺杀周小苗的凶器。” 宋朵朵想了想:“所以凶器是细长菱形的?是剑吗?” “没有剑面那么宽,”赵仵作比划出一个两厘米宽度:“大概这么宽吧。” 宋朵朵拧眉深思:“这么细?两边还要打薄?” 按照现在的锤炼技术,恐怕只有少数的能工巧匠才能做到。 赵仵作与她想到了一处:“我干了大半辈子仵作,也没见过这种杀人凶器。”他想了想,自嘲道:“也有可能是我见识少了。” “赵仵作过谦了。” 萧淮北突然出现时,宋朵朵就蹲在赵仵作身边,听到声音回头一望,入眼便是萧淮北的装束。 他今日着素色锦衫,原本并不打眼的细线暗纹,被阳光一耀,映辉出淡淡的光晕,尤其他身形挺括,衬的气韵不俗。 而他身后的莫成,亦是身形朗健,傲骨嶙嶙。 宋朵朵从这个角度仰视两人,莫名感觉二人贵气天成,气质绝然;在回想惜念的一言一行,心中竟对萧淮北的出身生出疑影。 萧淮北不像是商户家养大的公子,倒像是侯爵贵府出来的! 正想着,眉心一凉,是萧淮北伸手触了触她:“发什么呆呢?” 宋朵朵霎时回神:“在想,吃葡萄到底要不要吐葡萄皮?” 萧淮北:“……” 萧淮北认真想了想:“本官是不吐的。” 宋朵朵起身夸赞一句:“大人简朴,葡萄皮都不浪费。” “师爷误会了,”萧淮北认真道:“本官只吃剥好皮的葡萄。” 宋朵朵:“……” 怪她,又忘了他是个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宝宝。 萧淮北默了默,凤眸可见性的又瞪圆了,凑上前小声问道:“师爷,今早钱谷师爷过来找本官请罪,本官该如何是好啊?” 宋朵朵:“……” 作为一名合格的社畜打工人,面对老板的压榨,自然要做到面上笑嘻嘻,心中mmp了。 “大人的意思呢?” 萧淮北叹了口气:“本官自然是不满意他的所做作为了!可他又一把年纪了,本官着实是心有不忍啊,一时进退两难,拿不定主意。” 懂了,又让她去唱黑脸。 宋朵朵矜持一笑:“大人之意,朵朵明白了,朵朵会同王师爷谈谈的。” 萧淮北松了口气:“有师爷这话,本官就放心了。” 他默了默,转头看向赵仵作:“对了,二位刚刚在聊什么来着?” 赵仵作恭敬作揖:“回大人的话,小的正与师爷讨论刺杀周小苗的凶器。” 赵仵作再次将凶器特征复述一遍。 萧淮北听的认真,更在赵仵作话音落下后沉思片刻后马上看向宋朵朵。 这是马上就想到了? 大人果然是大人,见多识广,不似他等小县城的百姓,见识少。 赵仵作这般想着,也马上竖起耳朵去听。 不料…… 萧淮北凤眼一瞪,认真求问:“师爷?你说这凶器会是什么呢?” 赵仵作:“……” 相处几日,宋朵朵总结出一个规矩:萧淮北凤眼一圆,绝壁没有好事。 宋朵朵斟酌道:“我倒是有怀疑之物,但是与否,需要验证。” 萧淮北马上追问:“是什么?” 刺杀周小苗之人,宋朵朵从始至终只怀疑一人,那就是朱老夫人。 “大人还记得朱老夫人的圆头手杖吗?” “师爷是说?那个手杖内可能藏有短刃?” 宋朵朵也不好断言。 萧淮北沉思片刻,说道:“本官确实见过有能工巧匠可以在手杖上装上机关,使用时,只需扭动扶手,便能伸出一截刀刃,且刀刃锋利,坚韧无比。是杀人越货之极品也。” 宋朵朵:“……” 突然很想抽他是怎么回事? 第 20 章 朱府的内院装点循常习故,沉稳之中,透着老气。 院中松树种植较多,虽是四季常青的树木,但冬日里时,松针叶的绿并不清透。尤其树木低矮,行过特别扎人。 赵齐态走在前面,替萧淮北挡住了扎人的叶子。 踏入南松院门,房门正好被人推开,一众奴婢鱼贯而出,刚刚伺候完朱老夫人吃完早饭。 为首的婢女正是朱老夫人贴身丫头,名为寒露。一见众人到来,面上微微诧异,但很快就恢复如常。 她将手中之物交到身后丫头的手里,盈盈上前扶了扶身子:“县令大人。” 萧淮北只扫她一眼,问:“老夫人在里面?” 寒露恭敬应是。 萧淮北点点头,抬步向屋中走去。 宋朵朵则是不动,默默打量一眼寒露就今日的装扮,依旧是简朴素净,不过未施粉黛的小脸白如凝脂,到了增添了清丽脱俗的气韵。 “果然是新年新气象,寒露姑娘看起来气色好了不少呢。” 寒露面上浮红,轻言道:“师爷说笑了,不过是银装素雪衬的人格外白净罢了。” 宋朵朵抬眼远眺,果然是一片洁白,日头映辉下,白雪被晃出一闪一闪的光芒,不过盯久了眼中不适。 宋朵朵敛目,从袖口取出了一张纸递交道寒露手里:“还要麻烦姑娘将纸上所提之人,全部唤到此处。” 寒露:“是。” 南松苑的堂屋,格局还是两日前的模样。 许是有意交待过,萧淮北旁边的位置空着,见他示意,宋朵朵也不客气,奔着他走了过去。 她的一举一动倒也规矩稳妥,就是太过淡然,少了些对上位者的恭敬。尤其漫不经心的淡漠姿态落入朱老夫人眼里,稍有些刺眼。 对于朱老夫人的打量,宋朵朵漠然以待,却对奉茶的婢女笑脸相迎:“谢谢。” 婢女受宠若惊,怔了下,退下了。 说是奉茶,递上来的却是热水,宋朵朵习惯性打开自己的小荷包,取出几颗枸杞和红枣片闷盖,然后眼观鼻鼻观心的静坐。 朱老夫人年岁大了,刚刚吃罢早饭,精神看起来有些困倦,懒懒倚靠着凭几,半阖着眼假寐着。 她手里捻着一串佛珠,窸窸窣窣的声音在馨香的空气中发出细弱响起,半晌,细纹的眼角渐渐启开条缝,蓦然说道:“听刘媒婆说,宋姑娘的家境贫寒,这几年一直靠洗衣养活一家老小?” 此事不是秘密,宋朵朵也没想藏着掖着,大方应是:“劳烦朱老夫人惦记。” 朱老夫人瞥她一眼,脸上浮出一丝诡异神色:“老身倒也不是惦记,只是觉得奇怪而已。一个一日三餐都不能温饱的贫苦孩子,怎地发了一场高热,醒来后性情大变了不说,还能靠薄唇两片,在县令面前得脸,真是奇事一桩。” 此语一经落下,屋内数道目光齐齐聚焦到宋朵朵的身上。 唯一淡然的萧淮北,也在喝茶之时,留意着余光里女子的神色变化。 宋朵朵则是不怒不慌,蔼然一笑,坦然开口。 “我的身世在场之人恐怕都有听闻;我的变化在场之人恐怕也都心生疑窦。我想过一定会有人问我;只是没想到第一个问我之人,居然是朱老夫人。可见,‘老成持重’这个成语,存有歧义。” 大家都心中全部存疑的问题,可第一个开口询问的,居然是位年过半百之人?还是当众询问! 虽不知她的目的为何?但此举未免有些掉价。 朱老夫人并不在意她的弦外之音,只道:“如此说来,宋姑娘承认自己是妖孽附体了?” 数道注视的目光越来越盛,宋朵朵抬手端起手边茶杯,慢条斯理的取了盖子剐了一下浮在面上的枸杞。 “朱老夫人手里捻着圣洁之物,心中想的却是阴毒谋算,”宋朵朵啜饮一口热茶,道:“不怕遭天谴吗? ” 朱老夫人捻着佛珠的手指一顿,正要斥驳与她,宋朵朵叮的一声将手中的杯子一放。 “哦,我忘了!恶毒之人,不信因果、不信鬼神、更不信天谴。”宋朵朵凝向她,问道:“那我就糊涂了?为何朱老夫人说出来的话与内心信念两相矛盾?莫不是活的久了,得了癔症?” 弦外之音,暗指朱老夫人恶事做尽。 朱老夫人眼眸虽然浑浊,但目光锐利;枯木一样的手因为太过用力攥着,指骨发白,青筋爆裂。 “牙尖嘴利!” “就事论事罢了,你都没有遭到天谴,我自然也不会是妖孽附体!” “老身一世清明,自有上天眷顾;反倒是宋姑娘,何必答非所问?” “四个字。” 朱老夫人:“老身洗耳恭听。” 宋朵朵一字一句道:“关你屁事!” 话虽对朱老夫人所言,但在场的每个人都感觉被冒犯到。 一时间,堂屋内霎时陷入死寂气氛。 朱老夫人大为色变,其他人等也纷纷收回视线。 尴尬的气氛终于被廊下传来脚步声打断,寒露推门而入,身后跟着几人也依次步入堂中。 此时,屋内除了朱老夫人,剩下的一大半人均是衙门众人。 各个肃穆而立,好不威严。 刚进屋的几人瞧这场面,心中隐隐生出不安之感。 这时,萧淮北轻咳一声,正色道:“今日之所以将诸位集合在此,原因有二,第一,衙门公堂太冷了;第二,如果大家可以心平气和的谈一谈,也好保全彼此的体面。” 朱老夫人冷笑一声:“堂堂县令断案竟连堂都不升?真是荒唐!” “心有敬仰!哪里都是公堂!” 宋朵朵瞥着她:“今日主要是找出杀害朱连山的真凶,朱老夫人作为朱连山的母亲,不但不追问大人查案结果,反倒屡次对衙门之人出口不逊,更对县令大人口出恶语!果然是为老不尊的典范!” 什么县令?什么官员?只要银子给的多,谁是谁的狗还不一定呢。 在加上听多了萧淮北上任以来的事件,朱老夫人自然而然没有把这个毛头小子放在眼里,宋朵朵就更不在她的眼里了。 何况命案发生不满三日,前后更是死了足足三人。 这小丫头就敢大言不惭的说:要找出真凶? 朱老夫人愈发觉得荒唐,在看眼前场景,如同在看一场闹剧!故而,漫不经心问:“这么说,你们找到杀死我儿的凶手了?是谁啊?” 宋朵朵:“凶手是谁,朱老夫人不是心知肚明吗?” 朱老夫人原还沉寂在对萧淮北鄙夷中,乍一听时,脸上还挂着讥讽之色。但须臾片刻,稍稍回了神,目光凌厉的扫在宋朵朵的脸上。 她真的嚣张跋扈惯了,毕竟这些年朱家在北崖县地位称第二,无人敢称第一。 就连前县令大人在时也要顾忌朱家三分颜面,毕竟这么一个破县城,若无朱家供养,前县令早就饿死了! 但一朝天子一朝臣,新县令继任后,朱连山就瘫了,所以朱老夫人也无心思到衙门走动! 但想来,他应该与前县令大人都是一个德行。 这世间,没有用钱买不来的!只要钱给的够多,哪怕她杀了人也不为惧!所以她对宋朵朵不满的态度,更加不加掩饰。 “若老身真的知道,直接将凶手绑了处置了便是?又何必报官呢!” “因为报官之前,你并不知道凶手是谁!不过睡了一觉后……” 宋朵朵抚摸着紫貂皮毛,唇边扬起了一个笑意,幽幽的道:“你突然就想到了!甚至为了保护这个人,你开始对衙门之人口出恶言,拒不配合。就是想轰走衙门众人,将此案随意糊弄过去。我说的对吧,朱老夫人?” 朱老夫人定定望着面前的女孩,凶恶之相渐渐浮于表面。 今日主张要将‘公堂’设在朱府的人是宋朵朵。 虽只接触过一次,朱老夫人给宋朵朵的印象就是个盲目自信的老巫婆。 前县令大人给了朱家太多特权,纵的朱家人无法无天,尤其朱老夫人嘴硬的很。 这种人一旦被提审上了公堂,指不定会闹出什么乱子?倒不如就在朱府与她开诚布公的交流,也给她一种衙门之人依旧那么好拿捏的错觉! “朱老夫人这么看着我,看来是被我是说中了?” 这话一出,到让朱老夫人回过了神,意识到自己反应有激,于是,恶相渐渐转至冷漠,身体的紧绷也缓缓松懈下来,最后整个人靠坐着,冷哼一声:“简直荒唐!” 她的否认在宋朵朵的意料之中。 “荒唐?我到觉得有些女人为了保护自己嫡妻之位不受威胁,把自己襁褓中的女儿换成野种来养的行为——”宋朵朵神色一冷:“才更荒唐!” 咣当—— 朱老夫人倚靠的凭几骤然倒下,咣当一声,引来众多视线的注目! 再看那个素日跋扈的朱老夫人,哪里还有刚刚的嚣张之态?甚至被婢女扶起时,依旧还是魂不守舍的。 这样子,众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朱连山,竟不是朱老爷的骨肉! 真不知朱老爷九泉之下听到这个消息时,该是怎样的心情? 却不料,宋朵朵又丢下了一个炸弹! “朱老夫人应该谢谢我,如若不是我将这层纱布戳破,恐是过不了几日,你就会死在你亲生女儿的手里呢~” 第 21 章 久候在堂中的四个女子,无法用语言来形容她们此刻的心情。 恍若被天降的一道惊雷劈个通透,短暂的惊愕后,纷纷又开始回忆自己的身世。 一边回忆,一边心跳加快。 仔细想想,她们的出身都差不多,都很像是被家里捡来的。 在看看朱老夫人的眉眼,她年轻时也是位小脸秀美的美人,好似和自己长的也像。 所以?到底谁才是宋朵朵口中被朱老夫人抛弃的女儿呢? 宋朵朵接受到几道注视,顺势望过去,竟从几人眼中读出了……期盼? 宋朵朵实在无法理解,一个自幼被母亲抛弃,后又被亲生母亲的养子纳成妾室的行为,她们不觉得恶心吗? 如今又在期盼啥呢? 期盼成为朱老夫人的女儿后,继承朱家遗产? 这个世界太疯狂! “你们想知道啊?” 四个女人心中定然是想的,但这种事又不好宣之于口,纷纷扭捏着,矜持着。 就连大憨憨萧淮北都看不下去了,哎呦一声:“你们也太笨了吧!这还用问吗?谁的年级和朱连山相仿,谁就是了呗!” 四女恍然大悟,须臾片刻,目光齐聚在最左侧的女子身上。 此女名为张秋收,朱连山的二姨娘。 宋朵朵盲猜,估摸是张家人秋收时捡到了她,故而得名,张秋收。 委实是个好名字,一听就让人干劲十足。 张秋收此刻是矛盾的,既盼着自己是;可得到了肯定后,后知后觉的悲痛之情涌上心头,眼泪无声垂落。 更是扑通一声木讷跪在地上,一脸凄楚的喃喃道:“为什么,为什么。” 这个秘密,朱老夫人原本是想带进棺材里的,但今日事破,她也无法在隐瞒下去了。 ··· 朱老爷的心是榴莲做的,心尖上站满了人。 即便身为正妻的朱老夫人,站久了也觉得脚底板受不住。 太扎脚。 为了巩固自己的正妻之位,她化身成‘呜啦啦四已馊’,一边弹压;一边打胎。只为保证第一个孩子是她所出。 终于,她有了身孕,不久后,白氏也有了身孕。 那贱人深得朱老爷欢心,她所居的院子被围的水泄不通,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朱老夫人空有一身打胎本领无处施展,在加上要为肚中孩子积福,便饶了白氏一条贱命。 十月怀胎,一朝临盆。 孩子的性别让朱老夫人备受打击,好在她事先从郎中口中探知这胎是女婴几率大,所以早有准备——产房换胎。 自然,她也提前给自己的女儿安置了一个好去处,虽不能大富大贵,但一辈子衣食无缺还是可以保证的。 却不想,她所托之人生的歹心,带着所有的银子远走高飞了,而她的女儿也不知去向。 就这样,朱老夫人黑化了。 如果不是朱老爷好色,她也不至于母女分离!于是,她更加疯狂的报复着朱老爷的妾室。 儿子绝对不能生;女儿生下都得死! 她的失子之痛,务必让所有人都要感同身受。 唯独白氏,她小心谨慎,不但将白连海抚养成人,还教的稳重知礼。朱老爷甚至还想让他继承家产! 朱老夫人岂能容忍? 朱老爷是她痛失爱女的罪魁祸首,她就杀了朱老爷; 白氏和白连海想抢夺家产,她就一不做二不休,直接送她们母子去下地狱! 从此,这朱府就只有她一个女主人,唯她独尊,谁也别想和她抢! 朱老夫人越说越恨,越说越疯魔,众人则听的胆战心惊。这娘们儿心也忒狠了点吧? 太可怕了,女人真的太可怕了。 唯有一人保持理智,并拉了一下萧淮北的衣袖,小声问道:“大人可从朱家事件中领悟到了什么?” 萧淮北懵然不知的摇了摇头:“还请师爷解惑。” 宋朵朵正色道:“永远都不要得罪女人,她们下起狠手来,自己都怕!” 萧淮北怔了怔:“师爷是个独树一帜的女子,自不会做出朱老夫人这般疯魔行径。” “那是自然!” 像朱家老爷这种花心大萝卜,不离还等着过年吗? 宋朵朵理了理袖口:“如果是我,我会直接在根上断个干净。” 萧淮北嘴角一抽,悄无声息将两手叠交置在腿上…… 宋朵朵并未察觉,只觉得堂屋内的气氛竟然奔着诡异的方向发展了。 首先,张秋收听到朱老夫人为她做了这么多,竟然有些感动?甚至只奔着朱老夫人跑去,跪地扶在朱老夫人腿上痛哭,边哭边道:“娘,你这又是何苦呢?” 宋朵朵:“……” 娘? 直接省略了中间部分吗? 其次,朱老夫人听到张秋收一声娘后,也大为动容,母女竟不顾现下场合,当即抱头痛哭在了一起。 “一年前你意外坠河,为娘才知,为娘苦寻了二十多年的女儿近在眼前!女儿啊,娘实在是对不住你啊。” 宋朵朵:“……” 啊!好狗血。 最后一幕才最诡异。 竟然有人觉得这一幕很感人,捻着帕子拭泪,还哭的一抽一抽的。 宋朵朵:“……” 关你们什么事啊?能不能清醒一点? 她们是丧心病狂的杀人犯啊喂! “咳咳,”宋朵朵捏了捏嗓子:“冒昧打断一下,能否请两位平复一下激动的心情?接下来的流程更加精彩,这边建议二位保存一□□力呢~” 朱老夫人收拾好心情,不多时,拉着张秋收一同入座,还不忘牢牢的抓着张秋收的手,紧张的样子,恍若攥着什么无价之宝。 平复之后,她问的第一个问题便是:“宋姑娘是如何得知收儿是我的女儿的?” 宋朵朵淡漠道:“有人告诉我,半年前朱连山坠马原本只是受了轻伤,但睡了一觉却突然瘫了。作为朱连山母亲的你,非但没有彻查,反而将此事隐瞒了下来,显然是要保护这个凶手; 有人还告诉我,朱连海生的仪表堂堂,朱老爷年轻时候也是位丰神俊逸的公子哥儿,朱老夫人不用我多说大家也能看的出来,你年轻时肯定是个美人儿。那我就想不通了,一个美人儿与一个俊男,怎么会生出一头猪来呢?不符合遗传常理啊? 以上两点,我得出一个结论:朱连山不是你的亲生儿子,而你的亲生孩子尚在朱府!” “至于我是如何得知张秋收是你女儿的?原因也很简单。”宋朵朵缓缓道:“第一,她的年龄;第二,和你长的像;第三,你的贴身婢女名叫寒露,而张秋收的生辰刚好也在那天。以上,结果显而易见。” 朱老夫人与张秋收交握的手之间,逐渐生出了一层薄汗,湿腻腻的,不太舒服。 朱老夫人不由自主重新审视起了这个瘦小的丫头,仅凭一些细枝末节,就推断出了朱家一件稍少为人知晓的秘事,着实有些本事。 宋朵朵被打量的不太舒服,歪了歪身子斜靠在扶手上:“你们想知道的,我都如实相告了,现在轮到你们了,谈谈吧——”宋朵朵将目光落到张秋收的脸上:“如何杀死的朱连山?” 两人的掌心下意识收紧,一个出于紧张;一个出于安抚。 张秋收斜看了朱老夫人一眼,方才道:“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宋朵朵嗤笑一声:“都到这个时候了还嘴硬?你以为有些事做的神不知鬼不觉,我就无从查起了?那你可真是太小瞧我了!而且你们这点把戏,在我眼里就是小儿科!” 这话说的,就有点嚣张了吧? 萧淮北偷偷瞄了她一眼,虽然他承认宋朵朵的确是有那么一丢丢的小聪明,但是……也要谦逊一些啊,师爷。 张秋收瞳孔一缩:“朱连山恶事做尽,得罪了那么多人,你凭什么认定是我杀的?” “看来你还是没有搞清楚状况啊?”宋朵朵沉沉叹息一声:“其实朱连山这种人渣死与不死,谁在乎啊?” 宋朵朵话音一顿,在抬眼时,眸光冷冽如霜:“我从始至终关心的,唯有周小苗的死因而已!” 一听这话,张秋收马上觉得自己又行了,高声道:“周小苗又不是我杀的!你问我干什么?” 宋朵朵微微眯眼:“人的确不是你杀人,可她却因你而死!” 张秋收绣眉一拧:“你在说什么啊?什么因我而死啊?关我什么事啊?” 这副姿态,惹的宋朵朵有些火大,她努力维持内心平和,久久之后,方才启唇。 “整个事件的起因,为得就是一个财字。” 宋朵朵的声音如同清冽的泉水,一字一字回荡了在场之人耳边:“朱老爷死后,府内只剩下两个主子。朱连山肯定是靠不住的;朱老夫人又不让你们生子。而且朱老夫人铁拳手腕令你们畏惧,同时担心自己会落得和朱老爷妾室们一样的下场。于是你、还有你院子里的三个姐妹,合计出了一条阴毒的妙计。 赶走朱连山多余妾室,并杀掉朱连山和朱老夫人,最后,侵占朱家财产。” “半年前,你们实施了第一次计划,朱连山瘫痪了,几个妾室见情况不妙,纷纷出逃。就当你们想对朱家母子动手时,你们发现一个难题,这两人身边有太多人环绕,导致你们根本无从下手! 于是,你们开始第二次计划!” “买通王麻子,让他以杀人夺气运的名义,诱骗朱老夫人为朱连山冲喜!婚期如约而至,王麻子以做法为由,命朱老夫人遣散了所有下人,然后你们在暗中久候,只要朱老夫人一离开新房,马上冲击去杀了朱连山!” “当然,知道太多的王麻子也要灭口!所以,你们就在后巷守株待兔,只待他□□落地,趁他不备先敲晕他,后,将他活活勒死了。 ——整个过程,是这样吧?” 第 22 章 堂屋内静的针落可闻,神色最精彩的,莫过于那四……不对,是那三个妾室加上刚刚成为‘朱小姐’的张秋收。 她们均是静默着,身体和精神都在高度紧绷紧张的状态。 尤其是张秋收,她如果早点知道自己是朱老夫人的女儿,何必如此?此时全然是懊恼和悔恨。 她紧咬的嘴唇,锐利的扫向堂中三人;三人亦是相互揣度着彼此。 此事唯有五人知晓,王麻子以死,那么宋朵朵又是如何知道的?且连细枝末节都说的相差无几。 答案只有一个:她们四人中,出现了叛徒。 张秋收笃定不是自己,所以扫过三人后,视线落到了吴翠莲的脸上。 是了! 就是她! 这个女人平常话就多,也是与宋朵朵私下见过最多的人。 只是她为什么要这么做?是被宋朵朵胁迫?还是与宋朵朵达成了某种交易? 沉寂的时间里,萧淮北慢慢饮尽了杯中水,落下茶盏之时,眸光下意识落到宋朵朵的脸上。 小丫头看着四人相互怀疑的样子,嘴角擒着讥讽的笑意。 她故意的! 这四人为财合谋;为利而聚,哪有什么情谊可言? 更何况,如今张秋收一跃成了‘朱小姐’! 昔日一同吃苦的姐妹,如今竟成了主子?这让本不牢靠的姐妹情,雪上加霜! 四人一旦有了猜忌,再想为彼此打掩护怕是难了,不出意外,接下来将会是狗咬狗的场面! 萧淮北一想到就觉得头疼,当即神色一沉,冷道:“你们还愣干什么?还不把这几个杀人犯压入大牢!” 众捕快气沉丹田的应:“是!” 朱老夫人当即呵道:“我看谁敢?这里是朱府,岂容你们放肆?” 萧淮北愣了愣,凤眼圆瞪了须臾,突然一脸懵然的反问:“难道朱府还有御赐的免死金牌不成?” 宋朵朵系好了自己的小荷包,悠悠道:“朱家既无开国功勋,又不曾建功立业。哪里来的免死金牌?” 萧淮北哦了一声:“那还怕什么?抓人吧!” 堂屋内一时鸡飞狗跳,几个女人乱作一团,吴翠莲见宋朵朵起身要走,竟生生挣脱了两个捕快的束缚,猛冲到了宋朵朵跟前跪下,抱住了她的腿:“小师爷,是我!朱连山是我杀的!但王麻子和周小苗的死都和我无关啊!饶了我吧。” “贱人,”张秋收尖利吃喝道:“果然是你出卖了我们!” 吴翠莲此时理也不理身后几道如刃的目光,只紧紧的抱着她:“师爷也说朱连山是个人渣了,就看在我为民除害的份上,放了我吧。” 她抱的太紧,宋朵朵试着挣脱不得,想了想,杏眼直直盯着她问:“从开始到现在,你可曾想过那个无辜的冲喜新娘,最终会落的怎样的下场?她是以怎样悲伤绝望的心情决定冲喜;又是怀着怎样恐惧的心情,进入洞房;这些你可曾想过吗?” 吴翠莲神色紧绷着,嘴角启合了两下,也只说出了两个:“我、我……” 宋朵朵淡漠道:“她叫周小苗,十五岁,生活在一个重男轻女的家庭。从一出生起,就被定义成赔钱货被家人嫌弃、谩骂、责打!夏日里,你困倦小憩时,她在烈日下种田;冬日里,你在温暖的房中烤火时,她在河边洗衣。 她这一生唯一可以脱离苦海机会,就是觅得一良人,嫁人、生子。而你们,为了一己之私,生生断掉她对未来的所有期望,甚至,还害得她没了性命!可你们,却没有一丝一毫对她心存愧疚过!” 宋朵朵弯下腰,用力扯开了她的拉扯后,居高临下睨着她,将她对自己说的话,用到了她的身上:“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大家都是女人,何至如此?” 她的目光冷漠至极,吴翠莲还有什么看不懂的,最后颓废的跌坐在地,目光呆滞失焦,再不言语。 张秋收还不死心。 “害了周小苗成了冲喜新娘是我们不对,可我们从没有想过要杀她!而且她也不是我们杀的!你不能将周小苗的死怪在我们头上啊!” 她虽口口声声说着我们,但赵莺莺却无任何反应,朱连山害死了她的所爱,还将自己囚禁在朱府,毁了她一辈子!她心中对朱连山只有恨意,只要能杀了朱连山,让她做什么都行! 如今大仇已报,能侥幸逃脱制裁也好;让她偿命也罢,她都能接受。 而十七姨娘刘香则不同了,她还年轻,她不想这么葬送了性命,所以泣不成声的附和着张秋收的话:“是啊,周小苗真的不是我们杀的,求求师爷饶了我们吧,我们再也不敢了。” 朱老夫人此刻心情才最复杂,与自己的亲生女儿刚刚相认,竟是在这种场面! 本想将最好的都留给女儿,可没想到,自己的一念之差,竟连累的女儿。 也罢! 她欠女儿的太多!就当是还了她吧! “是我!”朱老夫人凌然一呵:“放了我的女儿!周小苗是我杀的!” 宋朵朵冷眼看向她。 朱老夫人知道她想要个缘由:“她既然已经嫁给了我儿,便是我儿的妻子!我儿死了?她自然得陪葬!何况她的身份能给我儿陪葬?那也是她的福气!” 陪葬? 就为了这么一个荒唐的理由,她就丝毫无愧的断送了一个女孩的生命? 实在是……恶毒! 宋朵朵的眸中登时凝结出一层冰霜,只切齿的落下四个字:“全部带走!” “我都承认了人是我杀的,为什么还要带走我女儿……” 宋朵朵丝毫不去理会朱老夫人的嘶吼,抬步走的毅然决然! ··· 马车内,萧淮北拄着侧脸候了她多时,见她一脸阴霾的进了车厢,睫毛忽闪两下,突然重重叹息了一声:“这帮人真是罪大恶极,本官一定好好惩治她们,还周小苗一个公道!” 宋朵朵心中郁闷,只撸着手里的捂手筒子上的紫貂毛缓解心情。 闻言,也是没什么反应。 其实宋朵朵是个理智的人,只是与‘宋朵朵’合二为一后,脑海里多了‘宋朵朵’的记忆,以及她跳河时那种绝望、无助、悲痛的情绪,时不时的涌上心头。 ‘宋朵朵’为了那个不富裕的家,干着最重的活儿,吃着最廉价的糙米粥,没日没夜的洗衣服,还要照顾生病母亲和年幼的弟妹。 她想,她是家中长姐,做这些都是应该的; 她想,只要她成亲了,日子就会变好了。 可是宋王氏呢? 明知朱家是个火坑,可她还是为了那三十两银子,不顾‘宋朵朵’的哀求,以生养之恩以及弟妹道德绑架她! 不过是牺牲一下自己,就能成全她们母子三人过上像模像样的生活。 为什么就是不答应呢? 作为大女儿、大姐姐,为了家人连这点委屈都不愿意承受?真是不孝至极! 面对宋王氏的指责,‘宋朵朵’一句话都不说出来,她只觉得面前自己唤了十几年娘的宋王氏,那么陌生! 为何她的强人所难,会那么理所当然? 就因为自己是她所生吗? 既如此,将这条命还给她便是…… “你怎么哭了?” 耳畔传来萧淮北声音,宋朵朵才意识到自己落泪了。 她先是愣了愣,后触了一下脸颊,确认了指尖确实有泪珠,方才意识到自己共情太深,难以自控。 萧淮北急忙翻出帕子,凑上去为她拭泪,一边擦,一边哄她:“别哭哦~小姑娘一哭就不漂亮了~乖~笑个~” 宋朵朵:‘……’ 她缓缓偏头看着近在迟尺的脸。 萧淮北见她没什么反应,想了想又轻声哄道:“要不本官出银子将周小苗的葬礼风光大办?让她扬眉吐气,好不好哇?” 宋朵朵:“……” 妈滴!制杖? 不知是不是寒风灌进车厢,宋朵朵突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实在是不能忍,抬手一巴掌呼在了他的侧脸上,还用力将他另一张脸怼贴在了车厢上。 “大人,你已经是个成熟的大人了。说话行事更应稳妥一些!外要像个大人一样秉节持重;内要像个大人一样顶天立地!懂吗?” 侧脸挤到扭曲变形的萧淮北:“……” 小朋友,你是否有很多问号? 马车抵达衙门时,宋朵朵刚掀开车帘,便在人群寻找赵齐态的影子。 “赵大哥。” 朱府中人被捕快一路压送回来,引起了不小轰动,朱老夫人更是一路口出恶言,大放厥词。 眼看跟上的人越来越多,赵齐态精神紧绷,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以免闹出大乱子。 听了宋朵朵的话,急忙向她走去:“叫哥干嘛?” 宋朵朵看着越来越多的人围观,沉声道:“命牍吏将朱老夫人所犯之罪写成布告,内容不许夸大、更不许杜撰。然后张贴公示,避免百姓捕风捉影,恶意谣传,惹得人心不安!” “好。” “还有一件事劳烦赵大哥奔走。” “你说。” “去趟义庄同赵大叔知会一声,如果周家人来接周小苗的遗体回家,记得将朱老夫人为了迎娶冲喜新娘,曾支付给刘媒婆五百两银子作为聘金的事,说与周家人听。” 人虽不是刘媒婆杀的,可她为了银子把‘宋朵朵’和周小苗死路上逼之事,宋朵朵可一直惦记着! 赵齐态曾说过,周小苗的父母是十里八村出了名的泼皮无赖!如果是让他们知道刘媒婆昧下了周小苗的聘金,自然不会善罢甘休。 赵齐态很快明白了宋朵朵的意图,冷笑道:“你放心!哥保证让刘媒婆这个年过的红红火火!” 宋朵朵与之相视一笑,缘由尽在不言中…… “妖孽!还不速速从我女儿身上离开!” ※※※※※※※※※※※※※※※※※※※※ 我最最最最可爱的大宝贝们儿,‘血色婚礼’单元完辣;下一单元故事为:‘绝命舞姬’,希望你们能够喜欢。 ps:拒绝熬夜,早点休息,下一章起,更新时间定为早6点。(好吧,其实是我码字太慢,天天都凌晨才码完。导致发文时间就很晚!显而易见,我是个不中用的女人!) 最后:感恩、感谢每一位点击、收藏、评论我的大宝贝儿(小声哔哔,每次发现多了点击、收藏或者评论,我都会发出土拨鼠尖叫,把我家猫都吓炸毛了,哈哈哈。显而易见,我是个疯批……)感谢在2021-01-07 23:31:20~2021-01-08 19:29:1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丁零当啷锤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23 章 凄厉的声音如同夜半觅食的夜枭,刺耳且尖细。 宋朵朵还未曾意识到什么,忽地被人扯进怀里,旋即,刺鼻恶臭的铁腥气味蔓延。 变故太过突然,待宋朵朵回过神时,才发现萧淮北一臂撑起大氅,将自己牢牢环护在内。 她开始是呆呆的。 直到瞧见大氅下面有浓稠的血液,滴滴答答的落在雪地上绽放,神思才缓缓回了神来。 两人的脚下早已是鲜红一片,腥臭的气味萦绕在两人之间,宋朵朵的胃在翻涌。 她抬首。 那双经常瞪着圆圆的凤眼,如今眉眼轻蹙,眼底蕴着担忧之色,四目相对须臾,他方才开了口:“你,没事吧?” 宋朵朵没办法形容她此刻的心情,只觉得心在抽搐,可事情已经发生了,她也没办法装作若无其事。 她默默了片刻,伸手解开了他毛皮大氅前的系带,萧淮北虽不知她的意图,但十分的乖顺配合。 待大氅脱下后,她将带血的一面团进里侧,方才对他道:“大人放心,朵朵对洗衣之事颇有心得,定尽全力将这件大氅的血处理干净。” 她默了默,又郑重补充道:“当然,如果处理不干净,也和我无关!是你自己主动往上凑的;而且你清楚我不可能赔的起。所以,休要以此事要挟我,也休想打我月钱的主意!你要是敢让我赔银子,我就辞职不干了!” 萧淮北:“……” 她……他…… 眼看他神情开始扭曲,宋朵朵急忙转过身,不准备给他开口的机会。 宋朵朵坚信,只要她转身的动作够快,赔钱的事就撵不上她! 由此可见,她一直都是个小机灵鬼! 泼狗血的罪魁祸首宋王氏,此时已被两个捕快压制的动弹不得,脖子上、身上、手腕上、但凡能挂东西的,挂满了大蒜、佛珠、符咒……等等乱七八糟的物件。 短短几日不见,她又消瘦了许多,脸颊凹陷,眼下乌青,恐惧和担忧几乎明晃晃的写在脸上。 不过,这两种情绪显然都不是对宋朵朵。 她恐惧的是:她泼了县令大人一身狗血,县令大人降罪与她; 她担忧的是:她弄脏了县令大人的毛皮大氅,县令大人让她赔偿。 察觉到宋朵朵的注视,凹陷在眼窝中的眼珠开始转动,待落到宋朵朵脸上时,眼中写满怨恨。 她嘴唇紧咬,将干裂的唇瓣咬出一颗鲜红的血珠。 “你不是人!你是妖孽!” 骂过后还觉不过瘾,不知哪里生出的力气,突然剧烈的挣扎着,如同饥饿了许久的恶狼,愈将面前的人扑倒,甚至想撕裂她的脖子! 捕快也是短暂失手,很快就将挣扎起身的她再次控制。 整个过程,宋朵朵动也不曾动过,静静默立注视她的举动,眼中均是冷漠和嫌恶。 抬步离开前,叮嘱人道:“带她进内堂。” 宋王氏瞳孔骤然收缩,以为这是宋朵朵要对她杀人灭口,声嘶力竭的嘶吼着:“救命啊,妖孽吃人了!妖孽……唔~!” 捕快嫌她吵闹,只能捂住了她的嘴,但还是能听到她发出呜噜噜的咒骂声。 宋朵朵心烦意乱,不由步伐加快,很快,就到了内堂的一间小偏室。 宋朵朵坐上首位,默默看着在捕快手里用力挣扎宋王氏,她知道宋王氏身体情况,由她去闹。 终于,她没了力气。 “辛苦了,赵大哥那边人手不足,你们快回去吧。” 捕快不太放心:“小师爷?” “无碍,”宋朵朵从荷包里掏出了一片枣干入口:“她如果真有杀人的勇气?不至于把日子过成如今这幅鬼样子。” 捕快犹豫片刻,深知这对母女可能有话要说,留下委实不太方便,于是退到了门外,却并未离开,以免宋朵朵发生什么不测。 宋王氏闹了一场,早没了什么力气,虚弱的坐在地上,唯有那双眼睛,凶神恶煞的看着宋朵朵。 宋朵朵姿态淡然,一片一片的吃着枣片,闲闲与之对视着,瞧不出喜怒。 “朱老夫人许你什么好处了?值得你大费周章的来这闹这一出!” 朱老夫人早上刚说过她是妖孽,宋王氏就突然出现,且也说她是妖孽。 太巧了点。 宋王氏不说话,但眼神的闪躲已经证实了宋朵朵的心中猜想:她必是答应了朱老夫人的某些条件。 枣片太干,吃了几颗就腻了,宋朵朵将荷包随手一放,拍去了掌心的渣,后看着她身上一串串的东西笑了。 “怎么?”宋朵朵拄着下巴:“你是打算靠这些东西收了我吗?” 宋王氏恶狠狠道:“五十大板!你怎么能对自己的亲舅舅下那么重的手?你不是我的女儿!你就是个畜生!没人性的牲口!” 王富贵被打了五十大板? 这件事宋朵朵并不知情,不过以王富贵和他媳妇的性子,宋朵朵稍微一想,脑海里就有画面了。 便宜没占到,反被揍了一顿,心里指不定怎么窝火呢,自然要跑到宋家大闹一场。 估摸着,朱老夫人就是这个时候出现的。 两家人各怀心思,一同推理出宋朵朵被妖孽俯身,撺掇宋王氏来闹事。 王富贵这么做肯定是为了报他挨板子之仇;至于朱老夫人是为了什么?宋朵朵暂时还没想到。 毕竟龌龊到骨子里的人,还能惦记什么好事? “原来你今日是为了那个不争气的弟弟讨公道的,而非是出于对女儿的担心。” 宋王氏直直盯着她,凹陷的眼睛仿若两个黑洞,暗而黝黑,透着森森的厉色。 宋朵朵微微眯眼,极力忍耐着心中厌恶。 她实在不知该如何处理此人,好歹生养了‘宋朵朵’一场,做绝了吧,不近人情;放了她吧,又怕她记不住教训。 还真是让人头大。 她默想了许久,起身向她走了过去。 如果说王富贵是色厉内荏的怂包;那么宋王氏就是内外都荏的废物,她唯独敢对家里的三个孩子硬气三分。 可如今‘宋朵朵’的变化太大,对她的态度又变得那么冷漠嫌恶,宋王氏打心底里开始怂了,下意识的倒退着,身体也开始瑟瑟发起抖来。 宋朵朵慢悠悠的向她靠近,直接她退无可退,方才一屁股坐到了她的面前,伸手准备取下她身上的零碎。 宋王氏不解其意,不停闪躲,宋朵朵便一巴掌压住她的肩膀,只听啪的一声,宋王氏吓的一个激灵,便也不敢乱动了。 “你想怎么样?我是你娘!你就不怕遭雷劈吗?” 娘? 身为三个孩子的母亲,不想着怎么过好日子撑起一个家,却天天以身子不适为由,心安理得的当废物;还怨声载道说是三个孩子拖累了她。甚至为了三十两银子,逼的女儿跳河自尽——这样的女人? 配得上‘娘’这个字吗? 宋朵朵冷笑一声,伸手取下了她身上那些零碎,就连她身上的符纸,也都扯下来一张一张的攥着手里。 “看可清楚了?这些东西对我无效。” 她面色淡漠的没有任何波澜。即便如此,宋王氏心还是整个紧绷的贴在身后的墙上,显然,对她心存忌惮恐惧。 宋朵朵懒的揣度她的心中所想,幽幽道:“今日我就把话和你说明白:我之所以愿意养你,并不是为了仁义孝道!而是小亮和芝芝还年幼,不能少了人照顾。可无论是养你还是养他们,那都不是我的责任,唯心意而已。 你如果能安分守己,我可以继续照顾你们,供你们母子三人衣食无忧,直到小亮成年。可如果你认不清现实非要来和我作对,那我也不会任由你拿捏!听清了吗?” “畜、畜生!你……” 宋朵朵抽出了一张符纸直接贴在了她的嘴上,直接打断了她的胡言乱语。她的眼眸沉凝,似凝出了一层冷冷的冰,声音也比方才冷冽了许多。 “宋王氏,我最后在警告你一句:我这个人向来说一不二!劝你别来挑战我的耐心。不然——”宋朵朵站起身,一字一句的警告她道:“我就让你、以及你那个窝囊废弟弟从此在北崖县待不下去,我说的出,做的到!” 宋朵朵不在理会她,转身抱起桌子上大氅,推门离开了。 不想,惜念正候在门口,见她一出来,急忙伸了手:“小师爷,大人有事唤你。” 萧淮北? 难道是对朱老夫人的判罚拿不定主意? 宋朵朵如此想着,便把大氅交到了惜念手里:“那就劳烦惜念姑娘把这大衣送去我屋里吧,一定要小心拿着,别染了自己一身血。” 惜念颔首应着:“师爷放心,奴婢省的。” 宋朵朵蹙眉道:“什么奴婢不奴婢的,你以后叫我朵朵就行了。” 惜念未应话,只看着她手里的零碎:“这些东西可要扔了?” 宋朵朵:“大蒜是不可少的配菜,其他的东西也都是易燃好烧的。扔了可惜,我顺道送去厨房。” 惜念笑而不语,正巧行至岔路口,于是对宋朵朵点了点头,转身走远了。 宋朵朵到达堂厅时,萧淮北手里拿着一封信,一瞧见宋朵朵的身影,急忙起身迎向她:“师爷,咱们的机会来了!” 说着,把手里的书信塞到了宋朵朵的手里,宋朵朵一目十行,总结出了中心思想。 名义上:知府大人命下设七县的县令,年前聚到北安府衙述职; 弦外之音:老子第一年上任,尔等还不乖乖带着厚礼拍老子马屁?莫非想死不成? 信看完了,宋朵朵一抬头,又对上了那双圆瞪的凤眼。 “师爷,本官相信你,绝对可以趁这个机会,把这个贪官一举推倒!” “别信我、我不行、办不到。” “……” “大白天的,大人早些沐浴休息吧,朵朵还有公务要忙,就不打扰大人做梦了,朵朵告退。” 说完,将信一还,逃也似的离开了堂厅…… 第 24 章 前往北安的马车即日启程了。 由于朱家的官司,县衙内忙成一团。 萧淮北体恤,述职而已,住上两三日便回程了,没必要大张旗鼓。而且北方之地到了冬日向来安生,毕竟天太冷了,土匪恶徒也懒的出来受冻。 所以,随行之人不多。只带了几个手脚麻利的侍卫小厮跟随。 宋朵朵自然也在随行之列,为了照顾她,萧淮北命惜念也跟着。 出发前,宋朵朵不忘寻了钱谷师爷前来闲话,宋朵朵只婉转的说了两句,王祥之便心领神会的收拾好了包袱,同队伍一道去往北安,准备去追寻自己的老主雇去了。 就这样,一队不足二十人的队伍,浩浩荡荡的出发的。 雪地难行,队伍历时一天一夜时间,终于抵达北安! 北安下设七县,以土地面积和百姓经济作为参考,北崖县不偏不倚能占到中间位置;但在前县令的‘操作’下,目前暂列第一。再加上是知府旧部,因此接待待遇不要太好! 作为最后一次为北崖县令效力的王祥之,深谙旧主雇喜好,到库房挑挑拣拣一番,带来了满满两车的‘年货’,诚意满满。 消息很快传到了府衙。 原本端着架子、拿着乔的知府大人董耀年一听,当即屁颠颠的赶到了驿馆,一见到萧淮北,直接将嘴咧到了耳根子,上演了一场‘口上说不要;行动很诚实的’行为艺术。 萧淮北这一路无数次下定决心,一定要借此机会,一举将董耀年推到! 所以两人相见的画面趋近诡异。 董耀年有多热情;萧淮北就有多凶‘萌’! 标准性举动就是叉腰眯眼,然后明晃晃的‘警告’对方:“董大人你要小心了!下官这次是来抓你把柄的!” 董耀年听了哈哈大笑,不但觉得他十分有趣,甚至想和他把酒言欢。 一旁的宋朵朵:目瞪狗呆.jpg 如果我有罪,请让法律制裁我,而不是让我看两个憨憨表演‘攻’心计。 ··· 洗尘宴设在当晚戌时。 所谓的洗尘宴,不过就是大伙聚在一起,一块拍董耀年的马屁。 歌舞自然是不可或缺助兴节目。 众人依次入席后,宴厅丝竹声乐响起,几个女人依次走入舞池翩然起舞。她们身段纤瘦,筋骨柔软,宛若一条蛇般在舞池中来回摇摆。 宋朵朵对此无感,只闷头吃东西。 值得一提的,参宴人员里除了另外六县县令及下属,还有一位神武英姿的男子。 经董耀年介绍,方知此人竟是鼎鼎大名的镇北将军——柳辰阳。 北安位于壬昌国北部边境,妥妥的偏远之地。 这里的冬季严寒且漫长,虽土地广袤,但因土质问题导致物产稀少,所以百姓经济在全国范围内处贫困之首;又因与邻国一山之隔,常年□□,导致穷上加穷。 动荡多年后,终于引起了朝廷的重视,朝廷委任柳老将军前来镇守,自那之后,北安之地渐渐安定下来。 柳老将军也从此成为了北部百姓心中的战神。 多年后,柳老将军的小儿子柳辰阳继任,依旧深受百姓们的爱戴! 所以他坐在主宾之位,萧淮北则在副主宾之位,席间两人频频四目相对。 宋朵朵:“看来大人与柳将军是旧相识。” 萧淮北:“师爷为何这样说?” 宴会的菜色多以精致为主,味道为辅,实在是没什么好吃的。 宋朵朵只垫了个底,便兴致缺缺的放下了筷子,回道:“因为你们的眼神里写满了故事。” 萧淮北一脸感叹:“师爷果然火眼金睛,实不相瞒,柳将军曾救过本官的命。” 宋朵朵来了兴趣,转过头认真看他。 萧淮北微微眯眼,似在回忆那日情形:“那是一个风和日丽的上午,本官准备去郊外踏青,谁料马匹骤然惊厥,拉着马车疯了一样奔驰。就在这时——柳将军从天而降,抱着本官滚出车厢。” 宋朵朵:“……” 萧淮北:“就这样,本官与他相拥着在草地上翻滚,本官每每忆起那一刻,仿佛还能闻到青草的清香气息,竟是那样甘美清冽。不得不说,柳将军的怀抱真的坚实有力,也难怪能镇守一方安宁,本官真是对他心生敬仰啊!” 宋朵朵:目瞪狗呆2.0.jpg 好好的晚上,她都听了些什么呀? “啊——” 突然发出的尖叫声,像是触发了多骨诺骨牌,在宴会上引起了连锁反应。 方才还丝竹乱耳的宴厅,骤然充斥着女人的尖叫声。宋朵朵马上起身看向厅中舞池,眸色凝结瞬间。 一名舞姬死了,还是当众被不知名之物割首。 头滚落在地时,她的身体依旧处于直立状态,颈部的鲜血喷涌着,刺激着现场众人的视觉神经。几秒后,尸身直直倒地,发出了巨大的闷响。 宋朵朵下意识就捂住了萧淮北的眼:“大人别看!” 萧淮北满心好奇,可眼前突然多了一只小手后,便老老实实不动了。 宋朵朵第一时间观察厅中情况。 丝乐声不知何时停了。 逃离四散的舞姬们,有的面色惨白瑟瑟发抖;有的惊厥恐惧,吓的连惊叫声都发不出来,两眼一翻直接晕死了过去。 最惨的,莫过于下首端坐的几个县令,由于直击了整个死亡过程,个顶个脸色难看,有的甚至来不及起身,呕的一声,就吐了满桌秽物。 现场唯一还保持镇定的,就是柳辰阳。 他同宋朵朵一样,眼眸凝重的扫视一圈,最终,竟与宋朵朵视线交汇。 彼此冷眼打量片刻,还是柳辰阳率先偏移了视线,端坐静待。 毕竟是在董耀年的地盘,宋朵朵也不会蠢的去做董耀年的主,便也重新入座。并不忘掰着萧淮北的下巴,小声嘱咐:“场面恐怖,大人别回头。” “真哒?”萧淮北当即老老实实的侧身拄着头,并心有余悸似得拍了拍胸口:“还好有师爷,不然本官今晚就要做噩梦了。” 瞧瞧这不争气的样子! 宋朵朵扶额,一时间不太想搭理他。 舞姬死亡约莫一分钟的时间,伶仃大醉的董耀年终于找回了一丝神志。 “恩?什么?死人了?” 董耀年喝的满脸通红,视线飘忽,听了身后小厮的话,仿佛还不信似得探起身去看。 为迎合新年的喜庆气氛,厅内装点一水以红色为主。 废董耀年了好大的劲,才终于在一片红中,看到了舞姬滚落在地人头,舞姬死不瞑目,且脸的方向直冲主位,董耀年一经对视,登时色变,只听‘哐当’一声,整个人就瘫坐在了椅背上。 后连连甩袖,不悦大呵:“都是死人吗!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赶快处理掉!” 处理……掉? 这是不打算调查了吗? 宋朵朵眸色凝重,抬首看向董耀年,听他骂骂咧咧的嘀咕:“晦气……晦气……” 态度十分明确。 一条人命当众被人用神秘之法了结,董耀年作为知府,竟是连问都不想过问,如同处理秽物一般,直接被人处理掉! 可见此人自私冷血到何种境地。 宋朵朵呼吸加重,心中怒气翻涌难消,所以握着杯子的手逐渐加重了力道。 奈何自己目前的身份尴尬。 她是女子,这里本没有她说话的份,即便身份是萧淮北的师爷,可也只是在北崖县被人承认; 此地是董耀年的地盘,官大一级压死人,她若贸然开口,一定会给萧淮北惹来麻烦! 怎么办? 眼见捕快抬来了担架准备收尸,宋朵朵情急之下想要起身,没想到,柳辰阳突然开了口…… “舞姬在大庭广众之下被害,凶徒的嚣张程度可想而知!董大人如此轻轻揭过,恐会助长凶徒作恶之心!就不怕他日,此凶徒做出更嚣张的举动吗?” 宋朵朵一愣,见事情似有转机,便捺下性子静待发展。 虽说朝廷重文轻武,但柳辰阳是御上亲封的镇北将军;与董耀年这种穷乡僻壤里发迹起来的知府相比,自然柳辰阳更得器重。 董耀年此刻酒醒了大半,闻言,按捺下心中不悦,问:“那柳将军的意思是?” 柳辰阳生的英姿伟岸,许是常年身处军旅之中,肤色是健康的小麦色,整个人看起来精神奕奕。而且此人五官立体、轮廓分明,并不需做多余表情,只静静凝人,威严的气势便让人心生压迫之感。 他看向宋朵朵,眸光幽暗冷峻:“听闻北崖县的女师爷对探案之事颇有心得,本将从未与女子共事过,也着实好奇她的本事。” 他微微转眸,看向董耀年:“不妨请董大人将此案交由本将与萧大人共同主理,既成全了本将好奇之心,又能煞一煞这凶徒的戾气!董大人以为如何?” 提及北崖县的女师爷,今日着实引起了不小的风波。 这种场合,女眷本不该登堂;不过宋朵朵的身份摆在这,萧淮北又执意带着,故而,众人私下说什么的都有。 未见她时,众人皆揣度此女长的妖媚,魅惑萧淮北失了分寸; 可见了她,众人又觉失望,此女虽生的周正清秀,但年纪尚轻,身体没有长开。乍一看,就是个小女孩,而且还是少年打扮,就连穿着也不精心,着了一套不打眼的黑色,入座后正襟危坐,与场中妖娆的舞姬相较,她恐是连个女人都称不上! 众人众相,纷纷对萧淮北喜好展开了无限遐想。 不过萧淮北喜好特殊也就罢了,怎么堂堂镇北将军也对这个小姑娘来了兴致? 董耀年心中犯了嘀咕,也歪头打量起宋朵朵来,越看越觉得自己老了,跟不上年轻的思维。 不过说到底,此事对董耀年百利而无一害,只要他在人事调度上配合一下,那么案子破了,涨的是他的功绩;案子不破,他也没什么损失,就当哄柳辰阳开心了。 “既如此,那依柳将军的意思办吧。” ※※※※※※※※※※※※※※※※※※※※ 感谢在2021-01-09 22:17:55~2021-01-10 21:02:2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白兰地红茶 9瓶;明瞳 6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25 章 董耀年一声令下,宴会散场。 董耀年本还想同柳辰阳寒暄两句,但实在是醉的厉害,晕晕乎乎的被小厮扶着离开了。 这时,一五十多岁的男人走上前来,先后对柳辰阳与萧淮北二人见礼,最后看向柳辰阳:“草民赵卓海,董大人嘱咐了,将军若需人员调度,大可吩咐草民,草民愿为将军效犬马之劳。” 呦?名字听起来耳熟。 不正是那位嫌萧淮北事多,所以半路撂挑子的上一任北崖县的刑名师爷吗? 柳辰阳闻言,视线直接落到宋朵朵身上,坦然道:“本将对探案之事不甚了了,全凭小宋师爷张罗吧。” 宋朵朵愣了愣,本还想谦虚严谨一些,但柳辰阳大方放权,宋朵朵倒也轻松自在了不少。旋即脊背一直,对赵卓海道:“那就劳烦赵伯伯就近收拾出一间房来,供柳将军与萧大人休息,稍后朵朵也会前往。辛苦您了。” 赵卓海早同老搭档王祥之的口中,对宋朵朵有了一个大概的印象。 得知此女深得萧淮北信赖。 若是没同萧淮北共事过,赵卓海还真要高看宋朵朵一眼了! 但萧淮北是什么人啊?那是个憨憨傻傻大痴呆啊! 能得他的信赖,算本事吗? 不过这丫头小嘴倒是还挺甜的,一声赵伯伯唤的赵卓海心花怒放,马上笑着应承下来:“将军大人稍候,草民去去就回。” 说完,带着几个人匆匆忙忙的走了。 柳辰阳这才对萧淮北道:“能否有幸请大人出门一叙。” “有幸有幸太有幸了。” 空气说不出来的怪异,酒味、菜味、血腥味……交织汇杂,萧淮北早就呆得不耐烦了。一听柳辰阳开口,急忙起身拉着他从偏门离开了。 动作之流畅、奔跑之迅速,宛若一只脱了缰的哈士奇; 反观柳辰阳,稳重如老狗,非要论个品种出来的话,应该是大金毛。 春和景明,空气清香,哈士奇与大金毛在草地里自由奔跑…… 等等!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宋朵朵用力的摇了摇头,将脑袋里那堆不值钱的废料全部摒除。 这才发现,堂厅里一片沉寂。 宋朵朵从怀里掏出小本本和一只水‘墨’笔出来。 水‘墨’笔是以水彩笔为原理制成的,先将细竹竿里侧滚上一圈蜡油避免渗墨,削出笔头后,取秸秆一截在其中絮上棉花,后滴入墨汁封盖,水墨笔就做好了。 除了有些漏墨、书写不算流畅等等一系列的不足,还是比较完美的。 纸笔备好,宋朵朵俨然找到了自己的主场,走向厅中舞池。 她记得最后这支舞名叫‘花开富贵’,十几名舞姬穿着藕粉色的服装,将舞池中央团团围住,随着音乐摇曳着、摇摆着,最后缓缓压下腰肢。 继而,漏出舞池中央一束立体的花苞道具。 道具是用木头打造雕刻的,后用□□描绘出精致的图案,远远一瞧,真的如同一朵含苞待放的花苞。 而后,音乐进入高丨潮,藏身在花苞之中的舞姬用力一推,花苞四散绽放,这时,立在其中的舞姬开始她个人的舞台solo,给诸位带来惊喜。 但很可惜…… 她这次的亮相,只有惊,没有喜。 一个能站在c位的舞姬,拥有的不仅仅是一身好舞技,还有一副好身材、好脸蛋。在大好的年级,却命丧于此,宋朵朵心底里是说不出的惋惜。 宋朵朵表情凝重,取出帕子盖到了舞姬的头上,又行至花苞道具前,检查着她的尸身。 手触摸到她的肌肤时,一片冰凉。 为了让舞姿更加窈窕,舞姬穿的都十分单薄,身为主舞,她的服饰远比其他舞姬更加精美,却也更加轻薄。 宋朵朵无需为她脱衣,就已将她的身体看了分明。 身体有多处青紫,有新形成的和渐渐消除的。淤青位置多在关节等处,排除虐打可能,更像是练舞时磕碰所致; 指甲纤长干净,排除死前被人逼迫要挟、以及争执厮打可能。 头落时宋朵朵亲眼目睹,舞姬脖颈处鲜血喷涌,证明花苞道具未开合前,她还活着。 由此可见,有人在道具上做了手脚。 道具由八片花瓣组成,宋朵朵正准备绕着道具走上一圈,想看看到底有什么猫腻,结果,一根崩断的丝弦给了她答案。 宋朵朵依次又望向其他七片花瓣,相同位置均有丝弦,上面残留着血渍,在烛光之下,发出暗暗沉闷的色调。 原来是这样…… 凶手的手段不算高明,事先取四段较有韧性的丝弦,每根的两端钉入相对花瓣中,为不引人察觉,将丝弦留长一些,紧贴道具内壁。 舞姬上台前,从道具底部钻入呈茧状的花瓣里,由于内壁光线不足,所以很难发现异处。 她立在其中静静倾听着音乐节奏,到她登场时,双臂大力一推,震开了两两花瓣之间的暗鞘小机关,花瓣绽放,丝弦勒紧直到崩断…… 她的生命,就是这样陨落的。 ··· 赵卓海赶到偏殿时,宋朵朵已从其他舞姬的口中,对死者身份有了一个大概的了解。 死者名叫余巧儿,是清风院的舞姬,前几日刚过了十七岁的生辰。 提及今日之事,众女纷纷唏嘘不已,原来余巧儿同她们一样,都是衬红花的绿叶,不过今日原本的‘红花’人选身子不适,老鸨就在队伍中则出了一位容貌最出众的女子顶上了。 没上场之前,众人还纷纷羡慕嫉妒着余巧儿,毕竟今日宴会多的是大人,倘若真的能被某位大人看上赎了身,从此就能脱离苦海了! 就连余巧儿也觉得自己运气好,为了牢牢抓住这次机会,她整整一天都没怎么吃东西,就是想让自己登台时看起来更加纤细柔美。 不成想,刚一登场,人就没了。 众女真是后觉后怕,甚至庆幸老鸨没有选中自己登台。 宋朵朵沉思片刻,语意沉沉追问:“先前的领舞人选是谁?今日身子又是因何不适?” “是小曼姿,她今日……”舞姬脸一红,凑上前在宋朵朵耳语到:“来月信了。” 小曼姿是她的花名,本名叫什么,无人得知。 至于月信,到底是巧合,还是借口,还需见了本人才能确定。 宋朵朵又问:“这个花苞道具上次启用是什么时候?” “这可远了,”舞姬绣眉紧蹙,摆着手指头想了一会儿,还是她身后的一个小丫头提了醒。 “好像是重阳节那会儿呢。” 花开富贵这支舞美则美矣,但对舞池的要求颇多,第一条就是场地必须要宽敞;第二条,两两花瓣之间的暗鞘机关一但震裂,就要耗费十天半月的修理时间。 因此,这支舞的费用昂贵。 除了高门大户在特别日子点名外,这支舞很少示人。 表演完毕,八片花瓣会送去工匠那里修理暗鞘,修理好后搁置库房,直到下次使用才会挪动。 所以何时使用?在哪使用?甚至连使用人都是不定项的。 “平日进出库房的人多吗?” “挺多的。” “进出可专人登记?” 舞姬摇头。 “库房大吗?” “挺大的,装了很多杂物。” 宋朵朵了然,库房很宽敞,且呈开放式状态。 “那么如果有人偷偷将这个道具挪走了几日,其他人在不注意的情况下,是否不会轻易察觉?” 舞姬默默了片刻,与其他人面面相觑后,试探道:“好像是的。” 她想了想又补充道:“但库房每日都人来人往,晚间还会落锁。这道具这么大,若是挪走还不被人察觉?并不是什么易事。” 宋朵朵点了点头。 大致情况了解的差不多了,就轮到了人际关系上的询问。 只是不等宋朵朵开口,一旁的赵卓海等的不耐烦了。 宋朵朵很懂眼色,于是交待两句,就跟在赵卓海身后,一块去寻萧淮北。 半路上,宋朵朵问:“赵伯伯对清风院了解吗?” 一个十几岁的丫头竟同五十多岁的老男人问起青楼之事? 赵卓海挤出了一个猥琐的笑意,没有言语。 宋朵朵微微蹙眉,虽不知他心中何想?但他的表情落入宋朵朵眼里就是一种冒犯! 宋朵朵忍住心头不悦,脚上加快了行程。 到达倚月阁时,萧淮北与柳辰阳二人喝着小茶下着棋,身侧还有美女侍奉,看上去极为悠哉惬意。 这就是当官男人朴实无华且枯燥的日常吗? 宋朵朵本就被赵卓海恶心了够呛,见了这场面,心中蓦地生出一股子闷火。 脑子不好使,却还不思进取? 如此下去,萧淮北要什么时候才能独当一面啊! 窸窣的脚步声引来了两道目光的注视,当时的萧淮北手中还捻着一子准备落下,一偏头,见宋朵朵脸色不悦,落子的手抽了回来,忙问:“师爷这是怎么了?” 宋朵朵走到他的面前站定,正色道:“棋什么时候都能下,但查找真凶迫在眉睫!命案当前,还望大人重视起来!希望大人能陪朵朵去趟清风院。” “清风院?”萧淮北目光移到赵卓海脸上:“那是谁的院子?方便的话,本官想带师爷去参观一下,不知方便否?” 赵卓海凑上前来:“回萧大人的话,清风院并非府衙的什么院子,而是……而是……” 柳辰阳接过话茬:“那是男人消遣的地方。” 嗒—— 萧淮北手指一个不稳,棋子垂垂坠落在棋盘上,还崩乱了几颗落定的棋子。 “师爷啊。” 萧淮北急急起身拉着她往自己跟前凑了凑,苦口婆心道:“别的事都可以听你的,但此事万万不可啊。你身为女子怎么能去那种地方呢,会有损你清誉的,明白吗?” ※※※※※※※※※※※※※※※※※※※※ 感谢在2021-01-10 21:02:27~2021-01-11 20:53:4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吃了吗 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26 章 宋朵朵道:“大人误会了,朵朵去清风院并非为了寻欢作乐,而是追查真凶,朵朵怀疑凶手就是清风院的人。所以准备前往探查一番!” 萧淮北眨眨眼:“哦,是这样啊?那……” 萧淮北的话音未落,赵卓海兀自开口,打断了两人的对话:“大人有所不知,董大人与清风院的老板若娘是旧识,且这个时辰的清风院正是宾客盈门的好时候。如果大人以查杀人案的名义到访,定会惹的人心不安,甚至心生忌讳。往后生意怕都会受到不小的影响。” 他微微躬身,表情恭谨,但语气颇有要挟之意:“董大人若是知道了,怕是会不高兴。萧大人,您可要三思啊~” 这番话半知会;半要挟,自也有话外之意:清风院早与董大人沆瀣一气,两者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所以清风院的收入,关乎到董大人的钱袋子。 萧淮北作为下级,敢动上级的钱袋子?这不是找死吗! 可惜赵卓海显然忽略了一件事…… 他话音一落,萧淮北凤眼登时瞪的滴流圆:“你说什么?董大人与清风院的老板是旧相识?” 说着话,手忙脚乱的开始穿靴子,且口中埋怨说道:“哎呦赵师爷啊!有这关系你应该早和本官讲嘛!她既然是董大人的旧相识,如今又遇到了麻烦,本官就算不睡觉也得帮她解决啊!你瞅瞅你,耽误了本官多大的事!” 分开了几个月,差点忘了萧淮北和正常人的脑补构造不一样。 赵卓海:“萧大人误会草民的话了……” 宋朵朵正色道:“萧大人没有误会,清风院的舞姬在知府闹出了人命,赵伯伯不会天真以为,是这个舞姬惹了仇家才惨遭杀身之祸吧?” 赵卓海话被打断,原来有些不悦,可听宋朵朵这么一问,倒还真愣了一下。 宋朵朵也不给他开口之机,冷冷道:“赵伯伯长朵朵几旬年岁,见识自比朵朵多!难道看不出这个凶手杀舞姬是假;打董大人和清风院的脸才是真? 凶手如此猖獗,咱们更要敲响警钟。怎么能放任不管助长凶手气焰呢?万一他日凶手做出更疯狂的举动来,伤着了贵人……恐怕到时候后悔晚矣~” 穿戴整齐的萧淮北立在宋朵朵身侧,铿锵有力的应道:“师爷说的对!” 并不是宋朵朵的话多有说服力,而是经她一提,赵卓海想到了另外一种可能! 今晚宴会一个知府,七个县令!人被当众杀害,却无一人追查追问? 万一此事传到京城,最终追责的话,肯定是知府办事不利啊…… 看来这才是凶手的真正目的! 赵卓海擦了擦额上的细汗,不敢再继续想下去,急忙作揖道:“还是萧大人深谋远虑,草民这就去安排!” ··· 赵卓海不愧是董耀年身边的红人,前后不过一盏茶的时间,马车和一列队伍就以准备就绪。 虽说北部区贫困,但北安好歹下设七县,比北崖县要繁华的太多了。 夜幕深了,沿路的门店上纷纷挂上了灯笼,照的整条街格外明亮。沿路还有诸多百姓和小贩,看夜景、逛小摊、卖夜宵。 极是热闹! 有人说,看一个城市繁华与否,要看它的马路宽不宽广;是否琼楼玉宇、高堂广厦。 原身‘宋朵朵’自幼窝在家中,踏的是黄土地,行最远之处是家后的北山。从小到大更没见过什么好建筑、好夜景。 所以宋朵朵现在也分辨不出,眼前的北安城到底算不算繁华。只觉得新奇的很,于是,掀开车帘一角,目不转睛的看着热闹的大街。 大红灯笼的光映照在她的小脸上,仿佛被映照上了彩霞,衬的她格外明媚鲜活。 “喜欢这里吗?” 宋朵朵看的认真,浑然不觉面前突然多了一张脸以及……一双瞪的圆圆的凤眼。 宋朵朵心中悠然生出一股不好的预感,还不等他开口,马上直接撂下了车帘子,小手交叠放在腿上,一本正经道:“朵朵不喜欢太过喧嚣的城市。” 萧淮北怔了怔,本想要说的话噎在了嗓子眼,导致他坐立难安,心痒难耐。须臾,整张脸尤其凝重,像是生了闷气似得:“可是本官喜欢!” 宋朵朵非但不接话,还像老僧入定般闭上了眼。 萧淮北气急,呼吸加重:“只要本官把董耀年拉下马,本官就上奏请旨来北安当知府,到时候,本官另聘能干的师爷做本官的左右手!把那些不听本官话的师爷,全部撵走!” 那些?哪些? 这旁敲侧击的本事怎么听起来看跟闹着玩似得! 宋朵朵挠了挠头,依旧不理他。 萧淮北脸更沉了,看自己的大氅与她挨着,十分嫌弃的扯了一把,后挪了挪屁股,恨不得和车厢融为一体,只为了能离宋朵朵远点。 宋朵朵偷偷将眼启开了一条小缝,瞥见两人之间巴掌宽的距离,微微微挑:啊,果然是离的好远呢。 两人冷战了一盏茶的时间,马车抵达了清风院。 据悉,这是一家十分‘清雅’的歌舞坊,于是,一推大门,宋朵朵就被浓烈的胭脂香熏的接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萧淮北本想关心一句,可转念一想两人还没和好,于是高昂起头漏出漠不关心模样。 倒是柳辰阳问了句:“小师爷没事吧?” 宋朵朵混不在意,揉了揉鼻子,大方道谢:“没事,谢将军关心。” ··· “……大晚上的你带着这么多兵来?打量是要抄了我清风院是吧!我看你是不想活了!” 才入清风院,就见赵卓海被一名风姿犹存的半老徐娘戳着额头怒骂。 赵卓海则是连连赔笑,连屁都不敢放一个,只拉着她小声嘀咕着什么。 宋朵朵看着的真切,若娘先是一脸嗔怒,听着听着,表情逐渐凝重,并用余光打量着柳辰阳。短暂的沉吟后,态度决然:“不行!把客人赶走了一晚上少挣多少钱?损失你赔得起吗!” 赵卓海急的火烧眉头:“我的祖宗哦……” 宋朵朵听的无趣,收回视线打量起清风院,放眼望去…… 纸醉金迷、媚俗至极。 萧淮北和柳辰阳的模样都不错,引来了不少女子的观望。却都不敢上前打扰,毕竟带着兵来的,想来身份不俗,只能远远的暗送秋波。 艳福是他们两人的,宋朵朵无这待遇,默默立在萧淮北的身后当起了背景板。 也不知自己到底和什么味道不对付,时间越久,宋朵朵的鼻子就越痒。 又几个喷嚏下来,赵卓海终于和若娘达成了协议。 可以空出一见雅阁来供几个休息,若是想招舞姬问话,她们可以配合,再多的,就要酌情而定了! 而且,还有两个要求:一万万不得耽误清风院的生意;二,不可将今日之事张扬出去,坏了清风院的名声。 当然,这是宋朵朵总结出来的。 毕竟当事人若娘说这话时,行为举止媚态娇嗔,扭着腰肢、摇着胯对着柳辰阳一顿狂暴输出。 从始至终没把萧淮北放在眼里。 这显然是从赵卓海口中打听出来的。 柳辰阳得罪不起;萧淮北可以得罪,但……没有必要。 所以媚娘直接选择无视,萧淮北也乐的自在,站在那呆呆的,目光虽然落在美女如云的舞池,不过眼神平淡无波,如同一位看破红尘的老僧,对女人丝毫提不起兴致的样子。 反观柳辰阳,他似乎遭遇了人生的一个大坎,嫌弃又恼火,对方偏偏又是个女人,打不的骂不得,只能牙关紧咬,嫌弃蹙眉,随时处于暴走状态! 若娘从业多年,还没遇到过这么难搞的客人,一时竟生出了挑战的心思,捻着帕子唧唧歪歪不停。 这里的空气透着说不出的怪异,待久了,让人感觉窒息。 宋朵朵实在是忍无可忍,终于开了腔:“我看若娘还没有认清楚自己的现状!” 她掀了一下眼皮冷瞧着她:“清风院的舞姬莫名惨死府衙,于责于任,清风院都要无条件配合,就连你这个老鸨我们也有权羁押拷问!这件事从始至终都不是在和你商量,若娘又何必装痴扮疯,频频作怪?” 如果说,看柳辰阳时的若娘是个风姿柔约的女人;那么,看着宋朵朵时的若娘就是位狂妄跋扈的母狮子。 她眼波流转的打量着宋朵朵,又从赵卓海的耳语中得知了她的身份,忍不住噗笑一声,甩着帕子走到宋朵朵的跟前,并用染了鲜红的指甲缓缓划过宋朵朵的脸颊。 “是个口齿伶俐的,怪不得能哄来一个‘女’师爷的头衔。不过啊,你年纪小,恐怕不懂一个道理:这天下间的男人都是一个德性,喜新厌旧,今日宠着你应你做师爷;明日厌弃了你,怕是你伏小做低给他脱鞋人家都嫌你碍眼。” 她言此,挑起宋朵朵的下巴:“恩,容貌还算周正,他日县衙待不下去了,大可以来清风院……” 宋朵朵抬手推走了她手的同时,也打断了她的话:“一等青楼让你经营的像个不入流的暗门子,不好好自我反省,却在这同我讲天下间男人是什么德性?这实在不像多年浸淫在名利场中老鸨该有的气度和眼界!真担心此事传到董大人耳中,大人会不会定你个愚昧无知之罪!” 若娘冷笑反问:“你说董大人会为了你个黄毛丫头来定我的罪?你怕是失心疯吧!” “说你蠢你还不自知!” 宋朵朵言此,突然迈步欺身上前,若娘猝不及防,踉跄后退一步,步子还未站稳,就听宋朵朵沉声问道:“若娘你可想仔细了,有些秘密若被公之于众可就不是秘密了,我如果当众说了,只怕若娘没法和董大人交待!你确定要我说吗?” ※※※※※※※※※※※※※※※※※※※※ 感谢在2021-01-11 20:53:47~2021-01-12 22:36:3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白兰地红茶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27 章 “秘密?” 若娘的神色登时一沉。盯着宋朵朵的眼神也逐渐变得阴鹜起来,她慢慢欺身而上,切齿逼问:“我倒是很好奇,到底我和董大人之间有什么秘密,是不能被公之于众的!你到是说说看啊?” 宋朵朵心中警铃大震。 她本是想逞一时口舌之快,却没想到若娘的反应这般过激,这也恰恰说明了清风院里,真的存在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别看北部贫穷,但天高皇帝远,在北部为官之人,但凡有点野心的,都想做个一呼百应的土皇帝。 而北安的土皇帝就是董耀年。 宋朵朵如今是萧淮北的身边的人,一言一行均代表着萧淮北。 倘若董耀年与若娘真在私下做了什么砍头欺君的大罪,又被自己胡言乱语的蒙着了,那么董耀年岂能放过萧淮北?搞不好还会怀疑到柳辰阳身上!毕竟今晚他一直与萧淮北在一处。 宋朵朵越想越心惊,总算体会了祸从口出的感觉。 旋即,她下巴一扬,露出桀骜不逊的姿态,笃定道:“秘密就是,你和董大人有奸、情!” 若娘愣怔片刻,突然,噗的就笑出了声,紧绷的神经松了,挺直的后脊再次扭出了曲线。 是啊,口齿在怎么伶俐也就是个小丫头而已,还能真看出什么不成?亏的她刚刚那么紧张。 宋朵朵知道她这是放松了警惕,为保万全,她露出一个‘被我说中了吧’的得意之态:“董大人德才兼备,造福一方,自然不会与你狼狈为奸!肯定是你设计勾引了他!” 若娘冷哼一声,突然感觉与她争论委实没有必要。便翻了一个白眼:“年纪不大,胡说八道的本事却是不小!” 为保证室内温度,清风院炭火烧的很旺,导致空气太过干燥,脸上的胭脂稍敷的厚一些,没一会儿就开始浮粉了。 远看无碍,近观会引起生理不适。 “朵朵哪能有什么本事?就算有本事,也是董大人这位父母官庇佑的好!朵朵成长至今,有幸得见董大人真颜心中雀跃,恨不得俯首作揖跪求一个为他效力的机会。这才巴巴的赶来清风院调查舞姬惨死的真相。而且此处人多嘴杂,若娘却因为这么一件小事与我不依不饶。” 宋朵朵眨了眨眼,懵懂无知反问:“难道是——你要挟董大人不成?于是借机要把事闹大,就想给董大人找不痛快?呸,不要脸!” 若娘原是南方女子,幼年家中贫困被父母卖给了戏班子,她长的标志,又了解男人,于是靠着一位又一位相好,混成了如今的位置。 虽起点低、过程苦,不过每次有动作都能达成心愿,渐渐地,便练成了泼辣的性格。这些年经她手出来的丫头无数,无论多美貌、多窈窕,当着她的面哪个不是规规矩矩、老老实实的? 宋朵朵小小年纪却不知天高地厚,一味只知逞口齿之快,显然是缺少老鸨的毒打! 若娘想也不想的就伸出了巴掌,不成想,轮圆了膀子甩出去,却扑了个空。 宋朵朵也不知发生了什么,只知自己话音方落,身子原地打了个悬儿,头还晕着呢,肩膀突然一重。 萧淮北拍着她的肩郑重道:“还是师爷见识通透,若无你的指点,本官今日怕是要好心做坏事了!” 宋朵朵:“蛤?” 门口立有两根承重柱,挡住了大半烛光,刚好将柳辰阳置在了阴影里,本就漆黑如墨的瞳孔被衬的更加深邃。 “本将与大人想的一致!” 他转身看向若娘,硬朗冷峻的脸上没有半分温度,甚至带有几分慑人的气势:“清风院拒不配合,定是藏着什么隐情!避免此事闹的群议沸腾搅黄了董大人的好事,我等就先告辞了!” 三人大张旗鼓的来,风风火火的走。 只不过宋朵朵是被萧淮北拉走的,他的步子极大,导致宋朵朵的披风在行走时上下翻飞、飒飒作响。 直上了马车,宋朵朵还是懵的! 刚刚发生了什么? 她想极力掩饰的,被萧淮北与柳辰阳两人三言两语戳破了对吗? 柳辰阳也就罢了,掌握着北部区所有兵将调度,自然不怕董耀年狗急跳墙,对他下阴招。 但萧淮北…… 他凭什么啊?哪里来的胆子敢和自己顶头上级叫板啊? 宋朵朵感觉自己被萧淮北坑死了! 她正愁呢,萧淮北又悄无声息的凑了上来,只是这次他没有将眼睛瞪圆,相反深深蹙眉,还伸手指戳着她的脸:“你脸怎么了?” 脸? 经他一提醒,宋朵朵这才察觉脸上不适,用手一戳,微微刺痛。而且细痒难耐,忍不住想挠一挠。 萧淮北眼见不对,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别碰!”他沉吟片刻,似是想到什么,凝重追问:“你是不是闻不得花香?” 宋朵朵愣了愣,想到刚刚一进清风院就喷嚏不止,待久了还感觉呼吸不顺,这症状倒像是花粉过敏。 可这季节有花吗? 萧淮北看她一脸迷糊样,喟叹一声后对马夫下了命令,调转路线前往医馆。 ··· 回到驿馆后,脸部皮肤逐渐紧绷,宋朵朵从萧淮北噗笑声中,断定自己可能是肿了。 避免露出更加难看的丑态,宋朵朵不敢有什么大的举动,乖乖坐着等待惜念调制药膏,但最后还是被萧淮北笑郁闷了。 因为他的笑的越来越大声了! “真的有那么好笑吗?” 萧淮北轻咳一声,努力敛起笑意:“师爷误会了,本官没有笑你,本官只是想到了愉悦之事,心中畅快!” 宋朵朵直直盯着他:“大人知道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典故吗?” 她何时说他笑是因为自己了?有他这么不打自招的吗!还心中畅快?我看他是毫无人性才对! 萧淮北:“……” 宋朵朵郁闷的掏出小本本摊在桌上,准备换个话题:“如果没有若娘拦着,我至少能确定余巧儿死到底是意外,还是蓄意谋杀。” 从余巧儿死亡到现在,萧淮北还未曾过问过。既然宋朵朵提了,他便拿起她的小本本仔细看了看。 小本本里的内容延续宋朵朵的一贯风格,简单明了,没有任何赘述。 萧淮北只看了一遍,便了然于心。 “小曼姿……”萧淮北轻声开口,说了三个字却突然停顿住,片刻后,视线从小本本移动到宋朵朵的脸上:“病的有些巧。” 舞姬说小曼姿今日来了月信故而不宜登台,这才轮到余巧儿登上中心位,不成想,余巧儿一上台就遇害了。 宋朵朵未经思考,顺着他话道:“如果小曼姿真的病了,那么凶手很可能是奔着她去的,余巧儿只是不幸的做了小曼姿枉死鬼;可如果小曼姿是装病的话……” 宋朵朵心中咯噔一声:“糟了!小曼姿有危险!” 第 28 章 小曼姿遇害了。 消息传回驿馆时,宋朵朵正侧倚在榻,神思透着恹恹的病态。 惜念见状,不自觉放轻了步子,缓缓行至塌前准备替她宽衣安置,结果刚伸出手,浅眠的宋朵朵便睁了眼。 许是过敏反应加重了缘故,宋朵朵感觉眼前的一切都似罩上了一层薄纱,好一会儿,才瞧清了眼前人。 “是大人回来了吗?可见到了小曼姿?她还好吗?” 声音嘶哑,一句话说完,喉咙感觉微微刺痛。 惜念忙将蜂蜜水递给了她:“小曼姿遇害了,被人抹了脖子。仵作说,遇害时间不到一个时辰。” 宋朵朵怔了怔,掐着指尖推算了一下时间,刚好是余巧儿的死讯传回清风院的时间。 由此可见,凶手的目标,唯只有小曼姿一人;而小曼姿恐也知道凶手是谁,所以才会被凶手急着灭了口。 从死亡时间来看,宋朵朵三人抵达清风院时小曼姿已经遇害,依着正常逻辑,他们出现后,若娘势必要找来小曼姿知会一声。 怎么他们的都离开了,也未曾听到小曼姿遇害的消息?是若娘有意隐瞒消息?还是她想包庇凶手? 蜂蜜水入口,缓解了嗓子的干痒之感。 “尸体是哪里被发现的?” “据说是在一间堆放杂物的房间里发现的。” 宋朵朵直坐起来看着远处,目光幽幽的,让人瞧不出她心中在想些什么。 惜念默了默,轻言道:“命案不是一时三刻就能解决的。您刚服了药,还是早点歇息吧。若还有什么不放心的,便同惜念讲,惜念替您奔走便是。” 药物似乎有助眠功效,宋朵朵觉得眼皮渐渐重了,闻言喟叹一声:“那就劳烦惜念姑娘嘱咐人把那间杂物间看护起来,我明天过去看看。” “是。” 宋朵朵准备躺下,忽地惦记起一件事来,一把攥住惜念的手问道:“我看大人与柳将军情谊颇深?” 惜念羽睫微垂,将一双眸子置于阴影中,她默了默,柔婉回道:“大人与柳将军确实是有些交情在。” 宋朵朵松了口气:“那就好。”她力气加重,郑重叮嘱:“驿馆怕是住不得了,我今天瞧着董耀年似乎对柳将军不大敬重,一个从四品的知府,敢对镇北将军不敬!这其中必有什么缘故是我们不知道的。 大人心性率真、胸无城府,怕是得罪了人都不知道,嘱咐莫成今晚务必寸步不离的保护大人;你也连夜收拾一下行李,明日一早寻个由头搬去将军府借住,将军府有重兵把手,料想董耀年不敢造次!” 心性率真…… 胸无城府…… 惜念眼皮微不可闻的抽动了两下,后颔首应道:“是,惜念马上去安排。” ··· 翌日晨起,阳光透过雕花的窗棂稀疏漫照在幔帐上。 这时,一道嘤咛从幔帐中飘出。 幔帐外候了许久的惜念神色一松,未敢冒进,轻柔的行至榻前。 “师爷,您醒了吗?” “恩?” 半梦半醒的梦呓声传出来,声音慵懒,若是无人叨扰,马上又能沉沉睡去。 惜念神色一松,上前将幔帐缓缓展开。 刺目的阳光将榻上之女清秀的眉眼晃得眉心紧蹙,睫羽轻颤,须臾,猛的睁了眼! 宋朵朵这一觉睡的不踏实,一夜惊梦不断,恍惚之间,似乎还看到有人持刀行凶,惊遽不安宛如体验了一场沉浸式的剧本杀,偏偏又怎么都醒不过来。 如今看着窗外的高升的太阳,懵了几秒后,突然一个鲤鱼打挺坐起:“什么时辰了?” 惜念笑笑:“快到巳时了,郎中开的药药效不错,师爷这一觉不仅睡的安稳,连脸上的疹子都退了许多。” 那不是快到九点了?这安神的药效也太好了吧?怎么不直接让她睡到日晒三竿呢! 宋朵朵只觉羞赧,手忙脚乱的下了榻开始穿衣洗漱。 “大人呢?昨晚没发生什么意外吧?” 惜念拧了帕子给她:“没有,大人休息的很好。眼下正和柳将军下棋呢。” 柳辰阳来了? 看来这两人之间的兄弟情义果然颇深,昨日刚见,今日一大早就又来了! 如此,到将军府借住怕是不会太过唐突。 宋朵朵洗了脸,坐在镜前开始涂抹药膏,视线与铜镜后惜念对上:“董大人今早可派人来请大人过去叙话?” 惜念点头:“派人来了,说是让大人中午过去一同用饭。” “那可追问过舞姬死亡案的进度?” “不曾。” 宋朵朵了然于心,药涂好了,拿起惜念早就备好的帷帽一系,拉着惜念一同出门了。 今日是小年,驿站内挂满了大红灯笼,算是增添喜气,沿路走来,几位县令都开始收拾归程的马车了。 也对,礼也送完了,再留下,不是招人嫌吗? 可惜他们因为舞姬的案子牵绊了行程,不然今日也可一同回程。 多留几日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宋朵朵又想起董耀年,心中一沉,不觉加快了步子。 驿馆的雅竹轩是间茶室,主要供来往官员品茶议事所用,室内装修清雅为主,宋朵朵赶到时,萧淮北刚落下一字。听到了窸窣的脚步声,偏头看向来人。 雅竹轩是坐北朝南,此时阳光正好,宋朵朵背光而来,周身被镀上了一层薄薄的光晕,走的近了,身影也清晰了。 不知是不是为了让自己显得稳重一些,宋朵朵的衣服唯有两个颜色。 昨日穿黑,今日穿白。 衣服也是比照男士衣袍裁剪的,只有贴身一个优点,看上虽然立整,未免太素净了。而且今日还戴了大大的帷帽,本就瘦小的她,像是被帷帽吞没了。 萧淮北见了她,脸上就浮起了笑意。 “师爷来了。” 宋朵朵走到他面前站定,还未开口,就见萧淮北伸出爪子撩起了她的帷帽薄纱,还贱兮兮凑上来顺着缝看她的脸。 一见之下,笑意更盛:“恩,看来药效不错,脸上好多了。” 宋朵朵面无表情的从扯下了他手中的薄纱,并坐在了他身畔的太师椅上,见扶桌上摆了糕点,自顾抓了一块来吃。 “一路走过来,见其他县令都已经准备打道回府了。”宋朵朵道。 萧淮北笑意不减,指尖捻着一颗通白珠润的棋子把玩:“应该都忙着回府过节吧。” “这么说,驿馆就只剩下咱们几人了,”宋朵朵喃喃道:“还要安排人伺候,不知会不会太麻烦董大人。” 房中静默了片刻。 一直埋首观察棋局的柳辰阳,依稀觉得有几道目光默默落到自己的脸上,不由抬眼依次迎上。 他先是一头雾水,半晌才明白了什么,试探的提议道:“萧大人若不嫌弃,将军府倒还宽敞,只不过……” 宋朵朵拍去了手上的渣渣,直接打断了他后面的话:“既然将军竭诚欢迎,我等就不客气了。” 说着,起身拉起惜念就往外走,一边走,还一边大声念叨:“惜念啊,赶紧去张罗马车,咱们即刻出发!借住在别人家里最忌讳给主人添麻烦,所以趁着午时前赶到最好。免得去晚了还要劳将军府的厨子二次开灶。咱们大人向来知书达礼、谦虚谨慎、彬彬有礼,做不出这么不知轻重的事!听清了吗?” 柳辰阳:“……” 简单点,说话的方式简单点。 ※※※※※※※※※※※※※※※※※※※※ 感谢在2021-01-14 01:23:21~2021-01-14 22:23:4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kelibing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万花错了吗 22瓶;沐在渊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29 章 到了将军府才明白柳辰阳未曾说完的‘只不过……’是什么意思。 这里没有重兵把守,也没有侍卫枕戈坐甲,严阵以待。 放眼望去,寂寥冷清,偌大的府邸,唯有几位年迈的老伯打理洒扫。面对突然到访的一小队人马,几位原住民居然有些不知所措了。 一问才知,柳辰阳多宿在军营,这个府邸,小半年能回来一次就不错了。 宋朵朵本是来此是寻求庇佑的,如今庇佑没有,竟然还要撸起袖子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万幸的是! 将军府门口的两尊石狮子威风凛凛,一看就能震慑住奸佞邪祟,让人极有安全感! 为了感谢石狮子的镇守,宋朵朵强烈呼吁起随行的小伙子们,积极投入到劳动中来。 不知不觉间,董耀年约定共进午餐的时辰到了,柳辰阳刚一推开堂屋的门,不觉怔了怔。 “大红灯笼高高挂,娇俏美人抬回家。”萧淮北打量着满院子红灯笼:“柳将军,你该娶妻了。” 柳辰阳忙不迭颔首:“大人说的是!” 萧淮北轻笑一声,扶了扶柳辰阳的肩道:“本官只是随口之言,将军不必认真。” 柳辰阳不动声色的抬起头,只见萧淮北凤眼弯弯,眸中似盛满了光。便也忍不住顺着他的视线一同望向那个正缓缓走来的身影。 小小人把手里的鸡毛掸子交给了惜念,不知帷帽下的她说了些什么,惜念时不时微笑,时不时点头,最后拿着鸡毛掸子走远了,小小人也走到了廊下。 “除尘扫榻辞旧岁,张灯结彩迎新年。”宋朵朵透过薄纱看向柳辰阳:“柳将军,您不会怪朵朵自作主张吧?” 这说话的节奏?莫名有点熟悉啊! 柳辰阳余光瞥了瞥萧淮北,不禁一笑:“怎么会?小师爷不嫌弃本将招待不周就好。” 萧淮北看着她手冻的通红,脸上一沉,两步下了台阶将手中的小手炉递给了她:“你倒是勤快,这么喜欢当别人的家?本官就做媒,把你许了柳将军吧!” 宋朵朵熟稔的将手炉接在手里取暖,闻言喟叹一声:“是朵朵大意了。” 萧淮北迈步向府外走去,闻言,眉宇一挑,偏头看着她问:“哪里大意了?” “大人到了娶妻的年级,却又不好意思直说,于是旁敲侧击的提示朵朵。”宋朵朵拍拍他的肩,安抚道:“放心,朵朵回去就替大人张罗。保证把北崖县最出挑的美娇娘纳娶进门,替大人绵延子嗣。” “行啊,不过本官不喜欢美娇娘,偏钟爱肤黑貌丑小短腿的女子,要劳烦师爷替本官好好找一找了!” “皮囊终是空,内在才是真!大人看似简单的诉求中,饱含了对人性内在美的渴望!由此可见,大人是位不落俗套的男子,朵朵心生敬佩。” 萧淮北高傲的扬起了下巴:“那是自然,本官是何许人也?” 宋朵朵握紧拳头高举过头:“您是北崖县的一枝花,谁见了都是一顿夸。” 柳辰阳:“……” 对不起,我不应该在这里,我应该在地底! ··· 马车摇摇晃晃,沿着北安最热闹的大街徐徐向府衙前行。 忙了一早上,宋朵朵有些饿得慌,掏出荷包取出枸杞来吃,还不忘同萧淮北闲话:“董大人今日寻将军和大人前去,无外乎有两种可能。” 萧淮北一手拄着头,有一搭没一搭的反问:“哪两种可能?” 宋朵朵沉吟道:“第一种可能:清风楼找出了真凶送去府衙,董大人快刀斩乱麻,今早就将此案了了,所以嘱咐你们两人不必在查了。” 萧淮北瞪大了眼:“这怎么可能?那个若娘就是个蠢货!怎么可能抓到凶手?就算是抓到了,也只能是替罪羊!” “大人英明,此举虽然有些刻意,但是立竿见影。毕竟你的身份只是县令,万不得已只能听从。董大人若真如此做了,说明清风院内真的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那么大人也该小心了。” “小心什么?他还敢杀了本官不成!” “为什么不呢?”宋朵朵正色道:“你我虽只是心存疑影,但董大人不知道,为保万全,灭口是最好的选择。不过杀死一个县令简单,除去一个将军不易。所以他今日唤你们二人过去,还有另一种可能——” 萧淮北突然凑上来,神经兮兮道:“他难道要在府衙里对本官和柳将军动手?” 宋朵朵斜看了萧淮北一眼,发现他不仅眼睛瞪得圆,睫毛生的也长,而且又黑又密,时不时眨眼,忽闪忽闪的,看起来更憨了。 也不知枸杞能不能补脑? 宋朵朵抱着试试看的态度,递了一颗枸杞送到他的嘴边。 萧淮北乖乖张嘴吞了,嚼了两下后,脸部表情开始扭曲:“世间怎么会有如此难吃的东西?你却还吃的津津有味……师爷真乃奇人也。” 宋朵朵不禁一笑:“另一种可能就是,董大人找来若娘,让她给你们两位赔礼道歉,甚至在舞姬之死的案子上多加配合。届时,大人只需顺水推舟即可。” 口中满是枸杞的甜涩味,萧淮北十分不喜,努力将枸杞咽下后,表情也恢复正常,一本正经问:“为何此事会有两种截然不同的处理态度?” “恶人无外乎就是那么几种性格,要么心狠手辣;要么多疑多思;还有一种就是佛口蛇心的笑面虎。董耀年身在官场,大概率生性多疑。这种人最会揣度人心,以己度人。 他觉得我们发现了什么,就会认定他越是阻拦,我们就越是好奇;与其除掉我们,倒不如大大方方将此事摆在明面上,由着我们查过探过,既消了我们的怀疑,又免得节外生枝。” 宋朵朵一边说着,一边从荷包里挑着红枣片,谁料刚拿出来,就被突然凑上来的血盆大口吞了。 宋朵朵:“……” 萧淮北嚼着红枣片,点头赞道:“这才是人吃的东西!” 宋朵朵十分嫌弃的把手指头往他身上蹭了两下:“朵朵刚刚说的,大人听进去没有?” 萧淮北:“听进去了,聪明反被聪明误呗。” 宋朵朵欣慰的点了点头:孺子可教也。 萧淮北靠在车厢上,吊儿郎当问她:“那我们是不是可以借机把董耀年推到?” 宋朵朵:“……” 这货为什么对推到董耀年这件事上,这么执念啊? 事情与宋朵朵所想一致,董耀年以身子抱恙为由,将此事全权交由了柳、萧二人负责。 避免再次出现被阻挠事件,董耀年特命儿子出战,充当坦克开路。 此举在场之人全部心知肚明,让他儿子帮忙是假,监视是真。 董家少爷名叫董文轩,生的倒是周正硬朗,就是眉宇间似有化不开的寒冰,凝神看人时冷飕飕的。 他可能也意识到自己这个毛病,故而额前耷拉下一束头发,将右眼半遮半挡,藏藏煞气。 宋朵朵猜测,他一个人时,估计很喜欢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甚至也会偶尔问天问地问自己,他眉宇间那坨冰,到底要如何消融成淡淡的忧伤? “师爷好像很喜欢董少爷?”萧淮北突然问道。 “大人别误会,”宋朵朵收回视线,一本正经道:“朵朵的心,全在大人身上。” 萧淮北嘴角漾起一个好看的弧度,还偷偷斜眼瞥着她:“那师爷会一辈子忠心本官吗?” “当然……” 萧淮北嘴角逐渐咧上了天。 “……不可能了!” 笑容瞬间僵在脸上。 “二两银子是不可能买到一辈子忠心的。如果期间有人出三两,大人也不要对我有过多的期盼,因为我会毫不犹豫的倒戈!所以大人若想把我长久留在身边,”宋朵朵抬手抿了抿指尖:“恐怕要多动动脑筋了,毕竟女人心海底针,深到望不尽边界呢。” “……” ··· 白天的清风院不营业,整栋楼格外肃静,听闻有官府前来查案,几个好奇的女子从房中走出,然后趴在二楼的红木栏杆上向下张望。 宋朵朵进门前,不忘系上了自制的口罩才敢进门,刚巧见到一位身着暗红薄纱的女子赤脚踏在红毯上,一步一扭的下了楼。 “几位官爷让奴家好等啊。” 柳辰阳目不斜视,只问:“若娘呢?” 女子自诩美貌,却被人冷落不免心中不满,捻着帕子一甩,抚到柳辰阳的脸上:“死相。” 女子媚眼一翻:“若娘病了,嘱咐奴家招待各位官爷。奴家花名魅娇,官爷若有吩咐,支使魅娇便是。” “病了?”宋朵朵问:“昨天不还好好的?” 魅娇生了一双挑花眼,眼尾处眼线上挑,眉间还点缀一红色花钿,目光流转间,妖冶鬼魅,格外慑人心魄。 闻言,脚尖点地,一步步走到宋朵朵面前:“昨儿好好的不假,今早不知吃了什么,突然就卧床不起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透着薄纱努力想看清宋朵朵的脸,不过效果甚微:“姑娘若真忌讳名誉,就不该踏足此地,既踏足了,又以薄纱掩面,此举不免有些……多此一举。” ※※※※※※※※※※※※※※※※※※※※ 感谢在2021-01-14 22:23:40~2021-01-15 21:09:3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万花错了吗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蛋黄酥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30 章 也许是口罩不够厚,魅娇刚一凑近,宋朵朵就闻到了她身上的香气。那是一种极其淡雅的花香,淡雅到让宋朵朵连打喷嚏的冲动都没有。 宋朵朵试探着取下口罩,确定没有反应后,很干脆的撩起了帷帽。 四目相撞,魅娇的眼皮可见性的抽搐了,旋即,魅娇翘着兰花指的交叠,并郑重冲宋朵朵打了千儿。 “奴家失礼了。” “?” “姑娘长成如此模样,活的一定很辛苦吧?” “……” 即便不是绝色美人儿,即便脸的长满了疹子,但她也没那么差吧? 感觉被冒犯到的宋朵朵默默带好了口罩:“不知魅娇姑娘用的何种香料?” 本以为宋朵朵凭借美色游刃在男人身边,所以魅娇见她到了烟花之地还自持矜贵、装模作样的行为极为不齿! 如今见了宋朵朵的真容,魅娇态度陡然大变。 这世道女人活的艰难,像宋朵朵这种要身材没身材,还长了一脸疹子的女人,那就是难上加难! 听她问,魅娇嗅了嗅自己的袖子,微笑道:“姑娘误会了,这不是香料。” 宋朵朵:“那是什么?” 魅娇侧开身,示意她跟上自己。 “清风院从不焚香,因为清风院有花房。四季栽培颜色艳丽、香味浓郁的鲜花,供客人赏看,奴家早闻腻了。刚巧今日院子的红梅开了,便差人折了几株插瓶。姑娘若是喜欢,回头折上一把给你带回去。” 魅娇身姿修长,步子落的也轻盈,暗红色的薄衫随着她的步子徐徐翻飞,衬的她如同一位行走在水面上的仙子,淡淡的梅花清香飘逸,轻轻拂在每个人的脸上。 几位男士有没有在心里生出涟漪宋朵朵不知道,但宋朵朵委实艳羡不已。 谁不喜欢好看的人和物呢? “谢谢。”宋朵朵追问:“不知昨日摆的是什么花?” 一间门上挂着‘玉兰阁’的雅间到了,魅娇推门而入:“不是月季、百合就是茉莉、芙蓉,奴家没留意,姑娘若想知道,奴家可以唤花匠过来。” 她言此,回身望向众人,道:“这就是小曼姿的住处,目前空置着,几位官爷可在此间休息,若是想问什么,或是想见什么人?吩咐她便是!” 她说着努了努下巴,众人看过去,才发现门外不知何时候了一位姑娘。 那姑娘十三四的年纪,身材瘦小,模样也不出众。待魅娇话音一落,她畏畏缩缩的进了房,道:“奴、奴……” 魅娇翻了翻白眼:“她叫小玉,伺候小曼姿的,胆子小,跑腿利落。” 见有人帮自己介绍了姓名,小玉便不说话了,颔首侧立在一旁等待差遣。 雅间不算宽敞,长方形的格局用屏风一分为二,里侧是衣柜、梳妆台,外侧一圆桌,然后就是床榻。 见萧淮北、柳辰阳先后入座,宋朵朵便打算搬把小凳子坐在萧淮北的身边,谁料手还没碰凳子,董文轩一屁股坐到了上头。 宋朵朵:“……” 不慌,只要我不觉得尴尬,那么尴尬的就是别人! 宋朵朵捏了捏腰,顺势直起了身子道:“我想到小曼姿的遇害地看看。” 魅娇道:“那让小玉陪着你吧,奴家穿的少,就不奉陪了。” 宋朵朵没意见,只临出门前,萧淮北嘱咐莫成跟着。 “小曼姿本名叫什么?你知道吗?” 离开雅间,小玉提着的心也放下了,一听宋朵朵语气和善,小玉也没有刚刚那么紧张了,小声回:“奴不知,姑娘自己没说过,院子里好像也没人知道。” 宋朵朵急忙问:“怎么?小曼姿在清风院被孤立吗?” “姑娘长的好,舞也跳的好,还会吟诗抚琴,得妈妈器重。所以别的姑娘都眼热,总是在背后诋毁她。” 宋朵朵透过薄纱打量着她的神色:“诋毁什么?” “就说我家姑娘装清高、装纯情、立贞节牌坊……反正什么难听的话都有。”小玉脸上多了些愤怒之色:“尤其下坊那群狐媚子!自己没本事只能靠皮、肉吃饭,就嫉妒我家姑娘多才多艺!” 清风院虽挂着歌舞坊牌坊、又以清雅得名,但内里什么生意都做。 下坊主要靠美色营生;歌舞坊有多重选择,歌舞之外,若想多挣着体己的,也可挂牌子。 像小曼姿这种出淤泥而不染的,在清风院并不算特例;和同样不挂牌子的魅娇相比,魅娇在清风院更加吃得开! 说到底还是性格决定的。 宋朵朵虽未曾与小曼姿接触过,可凭小玉的介绍,便也对她了解了七八分。 在清风院这种地方,过分清高孤傲,难免会被人不待见。 难道凶手是因为嫉妒她?所以杀了她?那此人心胸委实可怕了一些! “这些人中,可有与小曼姿发生争执的?” “她们不敢!”小玉道:“我家姑娘独创的琴舞是清风院的一绝,也是清风院的招牌舞之一,有若娘撑腰,没人敢当面顶撞我家姑娘,都是在背后说三道四。” 是这样。 宋朵朵了然,转眼间,三人也来到了小曼姿的遇害地。 那是极其偏僻的小破屋,出了后门沿着小道一路奔西,高高的墙垛挡住了全部的阳光,所以越往里走越是阴冷。 终于到了头,小玉指着一间小破屋道:“这就是了,它本是一间柴房,多雨时节存放柴火用的。冬天时就闲置着,也很少有人过来。” 地方确实有些偏,而且这间屋建的简单,为了省下砖头,房梁直接搭在高墙上,然后围出了这么一间简易的柴房。 “既然很少有人过来?”宋朵朵指了指道路两边的雪:“那为什么还要特意扫出这么一条路来?” 小玉愣了愣:“这……奴也不清楚。” 地面冻的很硬,压根看不出什么脚印。 宋朵朵上前拆下柴房门上贴着的封条,推开门,一眼就看到了地面上已经结成冰的血迹。 她立在门外先打量一圈屋内环境:“第一个发现小曼姿的是谁?” 看着屋内的血迹,小玉的眼圈霎时红了,抽泣着说:“是秦先生。” “谁是秦先生?” “秦先生是清风楼的琴师,我家姑娘说与他是什么‘知音’?两人常在一起讨论曲子什么的。” 看出了小玉极其信任这位秦琴师,担心宋朵朵怀疑他,还急忙补充解释:“昨晚有好几个官爷来寻我家姑娘,但怎么找都找不见人影,若娘就张罗所有人一块,大家把该寻的地方都寻了,还是秦先生想到了这儿。然后带着几个官爷在此处……找着了我家姑娘。” 宋朵朵默了默,视线从房内偏移,凝在小玉的脸上:“从小曼姿消失到她的尸体被发现的这段时间,你在哪里?在干什么?” 小玉面漏难色:“奴……奴……” 宋朵朵眸色一沉,语气也沉了几分:“问你话你就说!别吞吞吐吐的!” 小玉抿了抿唇,蚊声道:“奴在厨房给我家姑娘煎、煎药。” “煎药?”宋朵朵欺身走到她的面前:“什么药值得你寸步不离的煎上一个半时辰?连你家姑娘失踪了,你都不知道?” 虽然宋朵朵带着帷帽,可小玉依稀还是能感觉到她的目光直直落在自己脸上,不由紧张的攥了攥帕子:“是、是落胎药。” 宋朵朵挑挑眉。 小玉急忙又解释道:“我家姑娘不想让人知道,为了不让人发现,奴不敢离开,所以一直在厨房盯着。” 宋朵朵到不信她会在此事上说谎。 清风院夜间营业,顾客随时会点些吃食,故而厨房会一直开着火。 她昨晚是不是一直盯着煎药,一问便知。 “孩子是那位秦琴师的?” 小玉摇摇头,眼中蓄满的眼泪,一颗颗滴落在她的手背上,她哽咽道:“奴也不知是谁的,但肯定不是秦先生的。” 宋朵朵察色入微,须臾,便了然于心。 从小玉的反应来看,小曼姿显然与那位秦琴师两情相悦,但碍于身份,这种感情并不能够公之于众。 至于这孩子…… 以小曼姿在清风院的地位,她在院中被客人占些小便宜难免,可如果占了大便宜是不可能的。 “她何时查出自己怀有身孕?怀有身孕几个月了?” “就是昨日,姑娘觉得不舒服便让奴请了郎中来!一探才知有了身孕,而且已经两、两个月了。” “那两个月前,哪个府邸请了清风院的舞姬上门?” 小玉显然也根据日子推算出了怀疑之人,几乎是脱口而出:“王员外五十大寿,点名要我家姑娘去跳琴舞,奴还记得,那日姑娘一回来就魂不守舍的,奴当时问她怎么了,姑娘却什么都不说。” 小玉越说越激动:“现在想来,姑娘肯定在那天被哪个天杀的欺负了!” 宋朵朵心中一沉。 小曼姿昨天刚查出身孕,就马上命小玉煎了落胎药。 如此看来,她事先并不知有人要害自己,所以拒绝昨晚的表演纯属意外。 舞姬的死目前暂无头绪,又搞出了一个王员外? 宋朵朵觉得自己头都大了,谁知一偏头,竟瞧见了萧淮北的身影。 “师爷,”他手中不知拿了什么:“你看本官发现了什么?” 第 31 章 萧淮北神情郑重的将掌心摊开:“看!” 现场一时陷入了非静止画面。 掌心的东西并非什么了不得之物,就是一枚的狼牙吊坠,上头镶嵌着银制品的狗头,狗头雕刻的栩栩如生,上面还嵌着一双红色宝石作为眼睛,看上去格外凶恶。 这显然是男子的饰品。 可这东西跟命案有关系吗? 不知过了多久,宋朵朵撩开了薄纱,静静的看着萧淮北:“大人,你要是在胡闹,我可真的生气了。” 萧淮北微微蹙眉:“本官何时在胡闹?”他拉着宋朵朵前行几步,确认无人,方才将狼牙递到宋朵朵手中:“师爷可知这是何物?” 见他如此郑重,宋朵朵不由仔细打量起这饰品来。 越看越觉得这东西和5a景区小摊上售卖的纪念品没什么两样,无非就是货真一点、细节雕刻的精致一点而已。 她看向萧淮北,等待科普。 萧淮北正色道:“大关山脉的另一头是乌恒国,这个——”他指了指宋朵朵手中的狼牙:“是乌恒国皇室中人才可以佩戴的东西。” 提及乌恒国宋朵朵倒也有所耳闻,乌恒国是正儿八经的游牧民族,那里的人骁勇矫健,且善骑射,说是马背上得来的天下从不为过。 宋朵朵又打量一番手中的吊坠,忍不住问:“这东西真是乌恒国皇室才能佩戴的?” 萧淮北一本正经的点头:“是!” “那这国家也够寒酸的,而且品味也不咋地。”宋朵朵啧了一声:“龙、虎、狮子哪个不比狗威武霸气?” “……这是雪狼。” 宋朵朵眨眨眼,突然想撤回刚刚对它雕工精致的赞美。 “大人是在何处寻到的此物的?” “小曼姿的妆台抽屉里。” 宋朵朵愣了下,旋即笃定道:“这不可能是小曼姿的东西。” 乌恒国前些年把壬昌北部闹的鸡犬不宁,直到朝廷派军镇守,才换来了北部这些年的安宁日子。 若说乌恒国不甘心安分度日,想派皇室中人到北安套取情报有可能;为伪装身份委身清风院也有可能! 但如此重要之物不是应该藏起来吗?就这么堂而皇之的放在了明面上,显然是有人故意为之。 “此人目的是什么呢?” “也许是想将简单的事情复杂化;也许是想要提醒我们什么。”宋朵朵默了默:“看来这清风院的人和事,要比我们想象的复杂的多。” 萧淮北凤眼瞪圆:“那我们接下来要做什么?” 宋朵朵将吊坠塞还到萧淮北手里:“先搞清楚凶手的杀人动机!” 宋朵朵重新检查了一番柴房,里面空间很大,杂物沿着墙面罗列堆砌,摆放杂乱且无章法。 小玉说,这些东西大概率是不要了,不过保险起见,暂时堆放,若到多雨时节还未派上用场,就会成为木柴。有些东西不知存放了多久,上面已积起了厚厚的一层灰。 宋朵朵观察仔细,确认房中无打斗痕迹,根据小曼姿尸体位置以及血迹喷溅的位置推断。她昨晚刚踏入柴房,凶手尾随而来,直接抹了她的脖子! 凶手出手利落,刀下的稳准狠,而且对自己出手极为自信。一经得手,转身走的干脆利落。 那么问题来了…… 萧淮北:“什么问题?” 宋朵朵指着不远处的仅剩下竹骨的灯笼:“此地干燥还有很多易燃物,但这个凶手竟放任灯笼燃烧而不顾,说明‘他’不在意这里会不会起火;而且‘他’杀了人后,一刻都未曾多留的行为也很奇怪!” 宋朵朵眉头紧锁:“感觉此人与小曼姿并无仇怨,之所以对小曼姿下狠手,更像是接受了谁的命令!那也就是说——这个凶手,与设计花苞暗器的人,不是同一个!” 设计花苞暗器之人,显然是个心思缜密、极有耐心之人; 而这个凶手则与之恰恰相反,此人功夫了得,且心狠手辣,杀人在‘他’看来,不过就是随手之事,所以‘他’无需设计缜密的陷阱,也无需动用更多的脑筋。只需将小曼姿骗到此处,一抹脖子,一了百了! 一个目标,两种截然不同的处理态度,凶手显然不是同一个。 可小曼姿只是个舞姬,她到底做了什么?会招来这么多仇家? ··· 秦琴师名为秦枢,着一袭月牙白衫稳步走来,步履徐徐,他的额前也留了一缕头发,与董文轩不同的是,他留头发不是为了增加忧郁气质,而是…… 为了遮挡他侧脸上伤疤! 伤疤不小,几乎占了侧脸的二分之一,像是被烫出来的,位置刚好处在眼的下方,导致左边的眼因为伤口愈合,从而发生了形变。 头发随着步伐缓缓被吹起,左右脸的容貌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一半清寒倨傲,一半可怖阴郁。 行至到柳辰阳与萧淮北面前时,先是闲闲一立,后撩起衣衫趴跪在地。 “贱奴秦枢,见过柳将军,见过萧大人。” 宋朵朵从萧淮北手里接过秦枢的卖身契。 上面写着他的姓名、年龄、相貌、卖身缘由,宋朵朵扫了一眼,说辞语焉不详。 他是前雇主的家生奴才,因惹恼了前雇主,被前雇主发卖,又因脸上有疤,最终被卖到了清风院成为一名低贱的乐师。 宋朵朵放下卖身契,看着趴跪在地上的秦枢道:“请秦先生起身回话吧。” 秦枢趴跪回:“贱奴不敢,贱奴身份低贱,不配在贵人面前起身回话。” 宋朵朵轻笑一声:“秦先生说笑了,若先生的父亲未曾获罪,现如今,谁是这房中的贵人,还真不好说。” 秦枢趴跪不动,宋朵朵看不到他此刻的神色,约莫过了十几秒的时间,秦枢才回:“姑娘所言,贱奴听不懂,贱奴……” 宋朵朵打断道:“你口口声声自称贱奴,但语气倨傲,根据你卖身到清风院的时间推断,柳将军与萧大人应该是没有得罪过你,所以你的态度并非是冲着两位大人,而是自幼在骨子里养出来傲慢骄矜。 你皮相不错,闲闲一立,不同凡俗,成了罪奴后,因为这张脸被人觊觎,那人使了一些手腕,使你免去了罪奴身份;事后,你不甘成为他的玩物,于是自毁容貌,这才有了卖身契上这番说辞!我说的对吧?” 房中静默无声。 秦枢发抖的身躯,俨然说明了一切。 柳辰阳不觉瞄了眼静坐在萧淮北身侧的女子,宋朵朵姿态淡然;萧淮北亦是,唯在嘴边浮出浅浅的笑意,似乎宋朵朵的表现习以为常一般。 宋朵朵默默了片刻,又道:“我无心戳你的伤心事;也不好奇你曾经是谁、所犯何罪;秦先生是个聪明人,应该知道我找你来所为何事!既然大家目标一致,又何必在无意义的事情上多费唇舌呢?” 萧淮北抬了抬手:“莫成,去扶秦先生起身。” 秦枢这次没有拒绝,起身后,幽深的黑眸第一时间落在了宋朵朵的身上,奈何她带着帷帽,是何模样,无从知晓,秦枢不觉有些失望,默然移开视线。 “姑娘想问什么?” “我想知道,小曼姿的真实身份。” ※※※※※※※※※※※※※※※※※※※※ 感谢在2021-01-16 23:56:58~2021-01-17 23:51:3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37260509、白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白兰地红茶 10瓶;20411746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32 章 秦枢性情傲慢,嫌少与人深交,奈何落魄到俗世,不得不屈身存活。 因为这张脸,他免去了流刑之苦;可也因为这张脸,让他失去了尊严。卖身到清风院后,这里的一切都让他作呕,可相较之前所受之辱,他竟觉得这里也是个不错的安身之所。 关于自己的皮相,他有时觉得造化弄人;可有时也会觉得庆幸。 清风楼的客人大多粗俗猥琐,所以他的皮相和性情,显得那么出尘脱俗。 姑娘们偶尔在客人身上受了气,就会过来瞧瞧他,瞧瞧他那半边高冷如月的脸;在瞧瞧他清冷如谪仙的气韵,如同瞧着画中仙,让人身心愉悦。 渐渐地,他在院中过的如鱼得水。 他面上平静如水,内心深处却对这些媚俗的女人不齿,她们和昔日那个折辱他的混蛋没什么两样。左不过就是贪图他的容貌罢了! 唯有小曼姿不同,身为深陷污俗之中的女子,却依旧能保持纯真高洁,不由让秦枢对她刮目相看。 渐渐地,两人相互吸引,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 ……朋友? 宋朵朵微微挑眉,原本心中存疑,但看秦枢自恋到翘脚的样子,不觉深信不疑。 是啊,如此与众不同的灵魂,别说舞姬了,怕是连公主他都未必瞧得上! 秦枢继续道,小曼姿的真名为孙元微,因家贫,打小被家人卖入了歌舞坊,她资质天成,再加上勤学苦练,很快在一众女孩中脱颖而出,深得若娘器重。 后因歌舞坊经营不善,小曼姿就跟着若娘一路北上,来到了北安的清风院。凭借美貌和独创的舞蹈,成了清风院六大行首之一。 之所以能养出这种性情,很大概率和她这些年一直被特殊对待有关。 毕竟被偏爱的,都有恃无恐嘛。 宋朵朵忍不住喃喃自语,竟被萧淮北听了个真切。 他偏头看她,凤眼眨了眨后,突然伸手,将手中正打着旋儿的核桃,捏出一个。 宋朵朵不解其意,却还是摊开手掌,然后,就见萧淮北将那颗被盘的油光水滑的核桃,郑重其事的放在了她的掌心:“别人都没有!” 言外之意: 本官与你,一人一颗,因为本官要像若娘偏爱小曼姿一样,偏爱你! 开不开心?意不意外? 宋朵朵:“……” 大可不必。 再说了,年级轻轻的,喜欢点什么不好!偏喜欢盘核桃? 不过人家既然郑重其事的给了,宋朵朵就算再嫌弃,也不好在人前拒绝,于是面无表情的将核桃攥在手里,并时不时拿指腹摁下着核桃上的凹凸纹理,全当手把件玩。 秦枢的话说完了,宋朵朵也对小曼姿的身世有了个大概的了解。 本以为若娘厚待她,是因为她的舞技能为清风院带来收益,如今看来,看似是单纯的上下级关系外,竟还掺杂着师徒情谊。 那么今日若娘身体抱恙,是否和小曼姿的骤然遇害有关? 太过伤心?还是其他缘由? 宋朵朵拿着笔在小本本上写写画画,先后将财杀、仇杀、奸杀上面画上大叉。 唯独剩下情杀二字。 “听闻昨晚是秦先生带人找到小曼姿的尸身?” 秦枢大方应是。 宋朵朵抬头,视线凝落在他的脸上:“秦先生如何得知她在那里?” 秦枢道:“昨晚无意间听到她和龟公要灯笼,故而猜到的。” 清风院夜来灯光打的很亮,需要提着灯笼照路的地方没几处,其他地方若娘都派人寻过,只有那个小破屋太过偏僻,被人一时忽略也是有的。 对于小曼姿遇害,秦枢神情有难过、有可惜、也有愤慨,唯独没有的,就是痛失所爱时应有的悲痛伤心。 宋朵朵又问几句,大多关乎小曼姿较为私密之事,秦枢知道与否,回答的干脆利落,不过问的多了,秦枢态度不由有些不耐烦。 “她喜欢什么胭脂、首饰,秦某怎么会知道?” 宋朵朵凝他神色不似作假,那么两人之间就不存在小玉想象中的男女情愫,甚至连基本暧昧之情都没有,单纯只是‘知音’而已。 房中气氛默默了良久。 几双视线在两人身上来回打转,还是萧淮北摆了摆手,命莫成带秦枢下去。 秦枢神情凝重,以为自己态度有失,固执立在那片刻,确定宋朵朵再无发问,方才抬步离开了玉兰阁。 萧淮北侧身,搭在桌沿的胳膊撑着头,另一只手撩起宋朵朵的帷帽,见宋朵朵正拿着一枚玉佩发呆。 “哪里来的?” 宋朵朵将玉佩推到萧淮北面前,不答反问:“大人看看,价值如何?” 萧淮北只瞄了一眼,语气十分随意:“抵不上本官这套衣服。” 宋朵朵:“……” “你不信啊?”萧淮北轻哼一声:“柳将军你来说。” 柳辰阳极给面子,拿在手里仔细翻看一通,正色道:“这是一块质地普通的岫玉,至于价值……五两银子,不能更多了。” “听到了吧!”萧淮北凤眼圆瞪,一拍胸脯:“本官是不会骗人的,说它不值钱,它就不值钱!” “好好好,”宋朵朵无奈道:“大人说的都对。” 这个玉佩是宋朵朵在小曼姿的枕头内侧翻出来的,她对玉器并不了解,但见小曼姿将它藏的如此隐秘,才以为这玉价值不菲。 五两银子在普通人眼里确实是笔大钱,但在清风院的客人眼中,就是打赏姑娘的一笔小钱。 以小曼姿在清风院的地位,想做她的入幕之宾,身份自然是非富即贵,送的礼太过寒酸,怕是连小曼姿的面都见不到。 可小曼姿非但收下了,还当成宝贝一样藏起来。 难道是心爱之人送她的定情之物? 小玉说,她从伺候小曼姿开始,除了秦枢,就没见过小曼姿与其他男子过从亲密;但刚刚秦枢的反应极大说明他与小曼姿之间并无男女之爱; 那这个玉佩的主人会是谁呢? 还有,那个设计花苞道具的人;与昨晚刺杀小曼姿的凶手,‘他们’之间又存在什么联系? 宋朵朵在情杀二字后面缓缓画出一个问号。 这时,门外有了动静,小玉细弱的声音传进来:“将军、大人,工匠到了。” “请他进来。” 工匠姓丁,后脊微驼,在北安的后巷口开了家小作坊,几十年的手艺人了,据说做活仔细,价格也公道,算是清风院的专用匠人。 一辈子踏踏实实做人做事,没想到突然卷进了一场命案官司,魂不守舍了一路,默默给自己加油打气了一路,以为终于鼓足了勇气,可当房门骤然推开之际,心跳加速急剧攀升,霎时感觉身体都沉了千钧。 颔首进了房后,余光瞥见了几个人影,开始下跪:“草、草民见过大人。” 萧淮北:“起来回话吧。” 莫成接到指示,上前扶他起身,丁工匠内心不安,但好歹活了大半辈子,再加上力气多半压在了莫成的手上,所以起身并未出什么糗。却也还是不敢抬头,规规矩矩的颔首站着,等待问话。 这时,面前突然伸过一只小手来:“丁大伯不必不安,招您前来,是想让您看看这个东西。” 丁工匠忙道:“姑娘客气。”他似乎不善言辞,赶忙双手并拢放在宋朵朵的手下,小心翼翼的接住她放下的东西。 只瞧一眼,丁工匠眉心一紧:“这……” 一字脱口后,又止了音,捏着那东西凑到眼前细看:“这……” 宋朵朵看他神情,便断出了七八分真相:“这东西是您设计的,这个却不是出自您手?” 丁工匠瞅她一眼,连连点头,并细细解释:“此物是草民专为一个花苞道具设计的暗鞘,先将铁皮打的纤薄,后再中间切出切口,切口不能太过,过则容易断裂;” 他将此物往前凑了凑,指着断裂的切口到:“这个的切口就留长了,若是花苞中人用力不足,花瓣不易散开,恐怕会影响花瓣散开的效果。由于切口大小计较甚微,所以草民不敢假手于人。草民可用性命担保,这个,绝不是出于草民之手。” 宋朵朵接过重新打量起断裂的切口,中间断口倒是断的整整齐齐。 也许是余巧儿第一次登台紧张,以免出现疏漏,从而秉持大力出奇迹的原则,重重推开花瓣也未可知。 “丁大伯可收徒了吗?” 丁工匠先是一愣,后扑腾一声跪在地上,重重叩头道:“大人明察,犬子绝做不出此等泯没良心的事。” 宋朵朵下意识退了一步,对方怎么也一把年纪了,她可是承不起这么一拜。后急忙俯身拉他起身:“大伯您不必惶恐,我只是随便了解一下情况。” 关乎自己的儿子,做父亲没有办法不紧张,闻言,不敢有所反抗,却也未曾起身,依旧跪道:“草民敢用项上人头担保,犬子绝做不出残害他人性命之事。不过……不过……那不孝子是个实心眼的,此物若真出自他的手里,只怕是被……被人利用了。还请大人恕罪啊~” ※※※※※※※※※※※※※※※※※※※※ 咳咳~ 感谢诸位的支持陪伴,本文将于1月19日(周二)入v,希望小天使、大宝贝儿们多多支持呀,感谢!!! 还要说啥呢? 哦,对了,放个预收文案。 《大魔头绑定恕罪系统后》 文案: 无恶不作的楚不凡,终于死了! 就在她以为自己凉透了的时候,被赎罪系统强行绑定?,只有破解冤案,方能重回原身。 楚不凡冷笑:赎罪?可笑,来来,系统你头伸过来,我给你看个‘大宝贝’! 系统: 反抗系统,死! 自暴自弃,死!? 恐吓路人,死! 谈恋爱……死? …… 那你说说怎么才能不死? 破案! 洗涮冤情,让亡者安息。 江秋眠:怎么你走到哪,哪里就死人? 楚不凡:被我美死了! 江秋眠:…… 感谢在2021-01-17 23:51:36~2021-01-18 22:25:5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白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清明团子 20瓶;吃了吗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33 章 第 34 章 第 35 章 第 36 章 第 37 章 第 38 章 第 39 章 第 40 章 第 41 章 第 42 章 第 43 章 第 44 章 第 45 章 第 46 章 第 47 章 第 48 章 第 49 章 第 50 章 第 51 章 第 52 章 第 53 章 第 54 章 第 55 章 第 56 章 第 57 章 第 58 章 第 59 章 第 60 章 第 61 章 第 62 章 第 63 章 第 64 章 第 65 章 第 66 章 第 67 章 第 68 章 第 69 章 第 70 章 第 71 章 第 72 章 第 73 章 第 74 章 第 75 章 第 76 章 第 77 章 第 78 章 第 79 章 第 80 章 第 81 章 第 82 章 第 83 章 第 84 章 第 85 章 第 86 章 第 87 章 第 88 章 第 89 章 第 90 章 第 91 章 第 92 章 第 93 章 第 94 章 第 95 章 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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