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宠》 第1章 后会无期 兵戈之声清晰地传入马车之中,不断有尸首坠入飞玉江,白日里蕴灵藏秀的江水,在夜色中满溢着杀机,无情地吞噬着坠入其中的生命。 这等景象着实教人心中发寒。 晓风收回视线,不再细看,却见秦诺半掀着马车的窗帘,无比专注地看向车外。 车外有什么好看呢?晓风拧紧了眉,不想教公主多瞧这样残酷血腥的场景,便出言唤她:“殿下,莫要再瞧了。” 今夜星月无光,眼下也只有火把能将将照明。秦诺看着远处坐于马背,运筹发令之人,只觉自己的心跳得一下快过一下,几乎漫过了所有声响,也几乎要教她忘了自己眼下的处境。 转眼已过三载,冬去春来,人事皆非,再度相见,居然是在如此生死之境。 “殿下,殿下。” 晓风又唤了两声,还伸手搭上了她的肩。秦诺恍然回神,一时间竟如经了大梦一场。 “殿下吓着了吧。”晓风拿出帕子给秦诺拭了拭掌心和额上的薄汗:“别瞧了,方才奴婢问过,来人是定王言霆,既有他来相助,咱们必定不会有事。” 窗帘落下,与外间相比,马车中显得格外得安全平静。秦诺定了定神,不自觉地隔着衣裳按住系于颈上的明珠,拧眉道:“他怎么会在这儿?” 晓风拿了件斗篷出来,一面给秦诺整理衣衫,一面道:“殿下久居宫中,自然不知道定王的行事。这几天奴婢倒是风闻了一二,真假未定,也只作闲话听听罢了。” 秦诺自己系好了系带,示意晓风仔细说说。 “据说近些年,定王时常来此,传闻有二,一说定王爱极这凉州飞玉江的景致,是以不辞路途遥远,专来此小住赏景;一说定王爷如此执着,年年来这飞玉江,是为着寻人。” 秦诺几乎屏住了呼吸,她的声音放得极轻,语气又极谨慎,像是怕惊扰了什么,错辨了什么:“寻人?寻什么人?” 晓风笑笑,摇头道:“这倒是不清楚了,说什么的都有,有的说是知己故人,有的说是心上佳人。只是您也知道,这流言闲话一传出来,就越传越失了真。” 她给秦诺斟了盏热茶,让她喝了缓缓心绪:“照奴婢瞧,那些流言也只能当做茶余饭后的消遣,做不得真。这样一个位高权重之人年年来此,多半是与公务有关。” 毕竟照着如今之势,凉州这一地之得失几可影响天下大势。若能将此地收入囊中,便可轻易撤毁折断皇城的屏障羽翼,那天下形势就尽在掌握了。 王公侯爵之家,少有久久不变的痴心,旁人所传,不过是些美化了的妄想。当今天下战火连绵,朝廷势弱,诸藩势强,其中又以定州言氏的势力为最,这样一个人,如何会搁下公务,放下野心,年年来此,只为着赏景寻人? 秦诺握着茶盏的指尖用力到微微泛白,直到手被烫的发痛才回过神来。 “殿下的脸色怎么这么差。”晓风接过茶盏,伸手去搭她的脉,反被秦诺握住了手腕。 “我没事。”秦诺深深吸了口气,把话头引到正事上来:“也不知是谁如此处心积虑,想来今晚这一场都安排好多天了。” 三年前,她在飞玉江生死一线,险险逃得一命,如今再度遇险,竟然还是在她坠江之地。命运二字说来玄妙,如今想来,当真是教人无力又无奈。 晓风的脸色也冷得像冰。殿下此次出降,牵扯颇多,得了一些人的心,自然要挡另一些人的路,他们往荷州的这一路上一直小心谨慎,不敢稍有疏忽。今夜原本也未打算要走夜路,实在是驿馆无故塌毁,且其地山石密林环绕,甚不安全,他们才不得不连夜赶路,往不远处的另一个驿馆安置。 若照着原本的打算,他们此时应该已经快到下一个驿馆,谁知途经此地,到底是遭了暗算。 “特意择了这么个地方,也算是颇费了一番心思。”凉州地处州镇交界,多年来被争来夺去,后来谁也守不住,慢慢就成为了无主之地,徒惹人觊觎,这里说是大燕的土地,可朝廷也不过是挂了个管理约束的名头罢了。 如今此地归属不明,公主在这里遇到了什么意外,追究起来,也是难寻源头,说不得就只能不了了之。到时传些流言,用些心思,便能推个干干净净,一点后患都不会有。 正说着,就听晁昱在外道:“殿下,歹人尽亡,并无活口。” 晓风皱了皱眉,掀帘下车去探问究竟。照着晁昱的行事,总该留下一二活口查清究竟,听他的语气,外头似乎是出了什么事。 今夜这场暗袭加上言霆之事,搅得秦诺心中纷乱如麻。她正皱眉努力地理清思绪,就见晓风利索地上了马车。 “这些人都事先服了毒,到了时辰没能办完差事,领了解药,就连尸首都留不住,眼见此地出了事,那拿着解药旁观形势的人早已远遁,晁昱已仔细检查了周围,只怕是追不上了。” 晓风禀事时眉头紧锁,面色铁青,说不清到底是怒是惧。 秦诺只觉浑身一阵冷一阵热,她想掀开窗帘往外看上一看,却被晓风拦了回来:“诸事已了,殿下别再看了。” 晓风看着秦诺清澈得不染泥尘的双眼,一时之间只觉心中怜惜大盛。这样一个人,本就不该沾染鲜血,不该看到这满目哀凉。她该被小心翼翼捧在手心,珍之重之藏于金屋,该享尽世上富贵荣华,该永远不知人世艰辛。 而不是像如今这般,颠沛奔波,朝不保夕。 血腥之气不断冲入鼻中,马车之中尚且如此,外间如何,就可猜测了。秦诺并不是个逞强之人,她听话地收了手,不想再给这些跟从她的人增加麻烦和负担。 可身处这样一个地方,饶是外头那些尸骨无存的人是歹人,她也难免觉得骨头发凉。 不能完令,就要死得如此凄惨,这样不把人命当回事的人,只怕比恶鬼更要恶上几分。 “凭心说,这样的做法才是真正的不留后患,没有活口,就没有证据,这下子连尸首都没有,就更无从查探了。”晓风的语气算不上好,秦诺勉强压下心中的不适,握住她的手,轻轻拍了几下:“晓风姐姐,你心中对此次乘夜暗袭之人可有猜测?” 晓风呼了口气,苦笑着摇了摇头。 公主出降,触及了颇多人的利益,一时之间,她也没有头绪。 “太后、大将军,忌惮朝廷与荷州虞氏联合的诸藩王侯……”秦诺板着指头数了一遍,皱着脸道:“能一路太平到现在,说来也算是赚了。” 晓风被秦诺的表情逗笑,心口的郁气散了几分。 公主说的这些势力她也都一一想过,只是如今证据不足,她一时也难完全确定。 先帝昏庸,行事残酷暴戾,当今天下这般诸藩割据,动荡不安的情形早已是积重难返。新帝即位,饶是再想安定江山,一时之间也难以着手。且不说天下诸王侯之乱,只说京城之中,禁宫之内,就不知有几多谋算和杀机。 如今这山河不过是尚算平静,可一旦哪一日这微妙的平衡被打破,那天下大乱,不过转瞬之间。 这几年诸藩已经越来越不安分,而外族侵袭也始终没有断过,这几年更是变本加厉侵扰中原,眼见大乱将起,为了安定天下,朝廷选择与荷州虞氏联手,暂时安内,以得喘息筹谋之机。 结两姓之好,是两方联手的最大诚意,姻缘为线,将两家绑在一根绳上,纵然这条绳上的蚂蚱们各有思量,可好歹也能保得一夕平和。 而朝廷和虞家要的,便是这一夕之机。 既有相合之意,联姻的人选就成为了各家极为看重的事。虞氏虽然不及先时之盛,可也算得上是一大助力。 为着这块肥肉,太后一系和大将军一派使尽了浑身解数,一个想将自己的侄女嫁往荷州,一个想将自己的小妹送到虞家,你争我夺,好不热闹。只是到了最后,这结亲的人选仍旧落到了新帝亲信的身上。 先帝唯有今上这一条血脉,且前几十年又将自己的兄弟亲族处理得几乎干干净净,所以到了如今,也择不出与襄武侯虞斌年岁相当的宗室女,秦诺虽非皇族血脉,可她长公主的名分却是实实在在的,恩宠荣华,做不得假。 将长公主降于虞家,也算是皇帝给予虞家的隆恩厚意了。 公主一心忠于今上,旁人无法拉拢,一旦她嫁入虞家,成为虞家主母,那虞家也许会慢慢向皇帝一方倾斜,就算不能做到完全顺服,也总是有那么几分微薄恩义。若经营得好,荷州虞氏完全为新帝所用也并非没有可能。 太后非皇上亲母,二人母子情分单薄,经不起一丝风雨,太后想借着这门婚事巩固权位,牵制新帝,也并不让人意外。袁逸权倾朝野,与皇帝根本不是一条心,这样一个野心勃勃之人,自然不肯放过这样一个大好机会。如今这婚事落入今上之手,太后与袁逸的懊恼便可以想见了。 若秦诺身亡,皇帝一时也无第二个恩义深厚,全心信任的义妹再可册封,“长公主”的名位更不是随意便可封得的,如此,太后和袁逸就又能得了一争之机。此外,旁的藩镇王侯也不希望朝廷与荷州虞氏联手,为了各自利益,他们都有可能会对秦诺动手。 如此数下来,会对秦诺起杀心的实在是多之又多,种种可能,难以尽数。 晓风在心里叹了口气,为公主而心忧心焦。她是近一年才到公主身边侍候的,之前一直在外做暗探之事,一朝回宫,竟是为了保护这么一个明珠美玉一般的女儿家。 血雨腥风的日子过得多了,骤然见着这样一个人,难免就有些手足无措,一开始在秦诺身边侍候之时,她尽着收敛自己的性子,生怕二人脾性不投,她再把这雪玉雕就的人吹散了,惊化了。 相处了几个月,她才渐渐定下心来。此女瞧着天真纯稚,心性却丝毫不输于人,有些时候,连她也有些自愧不如。 与这样鲜活纯粹的人相处,总是能教人心中充满欢喜和希望的。她半生漂泊,生死难定,如今待在秦诺身边,竟也有种说不出的安定平和之感。 秦诺倚在车壁上闭目养神,晓风看着她微蹙的眉头,心中滋味难辨。 这次的联姻结亲非圣上所愿,实乃不得不为,她在旁看了近一年,自然了解当今帝后对这个小公主的疼爱。他们虽没有血缘之亲,感情却胜过这天下许多亲兄妹,但凡有旁的法子,皇上都不会舍得教殿下远赴荷州,冒此艰险。 可有些事到底不得不为,联姻结亲之法还是公主自己提出争取的。皇上先时无论如何也不同意,甚至想着就让太后的侄女嫁到虞家也未尝不可,只要小心防范,从旁敲打,应当不会闹出大乱子。 可太后和太后背后的文家都不是省油的灯,今上稍一露出此意,他们便已按捺不住,种种动作手段着实让人忍无可忍。一旦教他们握了先机,皇上就会处处掣肘,而那本就不安稳的帝位很有可能会被动摇,或成为傀儡,或位废人亡。 算来算去,争来争去,所有的法子都想尽了,皇上才不得不封了秦诺为长公主,允她出降结亲。 皇上一直拖着,即位之后只给殿下公主的尊荣,而未给公主的名位,就是为了若有一日他再护不住这个妹妹时,还可送她远远躲开皇宫这是非之地,没有名位的拖累束缚,才能活得更加轻松安逸。 可这世上的事,从来都不能事事皆如人愿,从秦诺踏入宫中的那一刻开始,她便再也难以置身事外了。 晓风从窗帘缝隙向外看了几息,转回头来在马车内燃了香。 公主是个无论在何种光景下都不会轻易放弃希望,勉强将就的人,是以这一路走来虽然艰险重重,可她仍旧在努力地过好自己的日子,教人看了,心里都要开出一朵盛满欢喜安谧的花来。 直到与她相处,晓风方知为何皇上皇后会这样看重疼爱一个本无血缘之亲的女子。她实在是个极为纯真可爱的人,纵然经了许多生死艰险,仍旧初心未变。同她在一处,方知来路归途。 晁昱正带着人清点人数,收拾残局,忽见远处火光乍现,兼有马蹄人声传来,他仔细看了片刻,听到探子的回禀,便带人迎了过去。 “殿下,襄武侯前来迎驾。” 听到晁昱的禀报,秦诺诧异抬眉。 照着原本说好的,他们至少得再赶一两日的路才能与虞家的人马汇合,可襄武侯居然在今晚便赶了过来。 襄武侯虞斌在马车外行了礼,问过安,秦诺隔着车门与他略寒暄了几句,觉得此人倒也不难相处。等虞斌去与言霆叙话时,秦诺便掀开车帘,往外瞧了一眼。 夜色如墨,灯火微微,扑面而来的风里掺着一股湿冷的血腥气。秦诺闭了闭眼,心口像是堵了一团棉花。 秦诺从车座下的小屉里拿出几盒清神的丸药,递给晁昱时,看到晁昱臂上几可见骨的伤口,眉头一下子拧了起来。 “殿下勿要出来,此刻尚未扫清此地,未免还有余危,殿下还是保重为宜。”见秦诺欲下马车探看伤亡,晁昱和晓风忙忙地拦了她。秦诺被晓风按着坐定,面上苍白一片。 她没有再执拗地给他们添麻烦,只是木然地倚在车窗口,下意识地微掀开窗子上的棉帘,遮掩着向言霆所在看去。 斯人仍旧是无双风华,便是离得这样远,甚至瞧不清他的面容,秦诺仍能准确地摹画出他的神锋清骨。 那是能让她心安的人,如今却只能这般相见不识。 骨缝里的凉意渐渐散去,秦诺深深呼了口气,方觉冷汗已浸透了脊背。她仍是不适应这般的刀剑厮杀,人命仿佛变成了很无关紧要的东西,轻飘飘的,一阵风吹来,就在顷刻之间被吹散了。 春夜犹寒,江风浸骨,晁昱着人点起了更多的火把灯笼,地上的尸骨已经处理干净,只能偶尔见得些未及遮掩的血迹。 这么几息的功夫,言霆手下的人就能将这些暗袭的刺客击退。如此狠绝利落,饶是晁昱久经风雨,见惯生死,此时也难免为着这位定王爷手下之人的骁勇而心惊忌惮不已。有着如此兵力战力,也难怪定州言氏能有如今这般光景。 “我们这里伤亡如何?” 晓风知道秦诺的性子,看似柔弱,却极有主意,有些事,绝不能对她敷衍隐瞒。 “伤一百一十人,死……四十一人。” 秦诺点了点头,用力眨了眨泛着酸涩的双眼:“伤者尽力救治,死者好生安葬,厚待其家人。” 晓风应下,秦诺从小屉里拿出一丸清神的丸药,吃下后觉得一股凉意直冲头顶心,冲得她心里也清明了几分。 “银子够用吗?”秦诺把小盒递给晓风,让她也吃了醒醒神,这又是夜半又是血腥的,吃了这个才没那么难受。 晓风吃下,仔细算了算才道:“暂时还够用。” 秦诺垂眸细思片刻道:“没事,既然离了京,就能想办法赚些银子了,总能攒下些身家的。” 照理说,她身为长公主,谁缺银子她都不可能缺银子,可现实就是这么让人沮丧又无奈。 先帝在时,穷奢极欲,横征暴敛,他也仿佛有今朝没明日,纵情纵·欲,不思子孙。如此数十年下来,就是有个金山也要被败光了。时至今日,诸藩拥兵自重,各自为势,各州镇赋税简直就是有一点没一点地敷衍,天长日久了,朝廷就更是元气难复,所以就算她是个长公主,有俸禄有私邑,该缺银子的时候还是缺银子。 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时难,离了京城,简直是处处都要银子,虽然在宫中的时候也要省俭,可总不像如今这般,囊中空空,诸事拮据。 没银子几乎是寸步难行,秦诺摸了摸腕上的玉镯,还没说什么,就听晓风道:“殿下莫要打这些嫁妆的主意,这都是宫中所出,御赐之物,有特殊的印记,不能……” 秦诺干巴巴地笑了笑:“晓风姐姐多虑了,我知道这些东西是不能拿去买卖的。”我只是想一想罢了。 秦诺在心里长长叹了口气。这些嫁妆再气派也只能被当成摆设,拿出来唬唬人,充充脸面罢了。她自己脸皮厚,拿着嫁妆换银子不要紧,可只怕伤了皇兄的颜面,更显皇家势弱,继而影响到今后的计划和筹谋。可要养活这么一大群人,坐吃山空是要不得的,她总要想些生财的法子才更稳妥。 当初册封长公主之时,朝中便多有反对之声,反对的理由说了几大车,甚至有人当廷撞柱,言语相胁。可皇兄硬是顶着重重压力和谋算,过了千阻万难,给了她这个“长公主”的名位,而后皇兄为了给她办一份说得过去的嫁妆,省俭得已经有些不像话了,她若再时时处处地伸手要银子,只怕皇兄就要吃粥度日了。 “殿下是否要亲与定王道谢?” 这倒并非是晓风自轻身份,实在是定王言霆位高权重,今夜还对他们有相救之恩,若没有道谢报答的诚意,只怕如何也说不过去。 秦诺定定望着远处御马将离的身影,指尖几乎陷入了掌心之中。可原本已驱马欲离的人却不知为何猝然回首,几乎是直直望向了马车中来。秦诺心头无来由地一慌,棉帘一角从手中滑落,将窗子重新严严实实地遮了起来。 她回过神来,手忙脚乱地重新掀起棉帘,这一回,却只能见到言霆渐远的身影。 秦诺心口仿佛漏了个大洞,冷得她瑟瑟发抖,眼眶酸痛。 眼见定王欲离,晓风又将方才的问题重复了一遍。莫说他们原本就得罪不起定王,只说今夜这份大恩,就容不得他们慢待轻忽。 “不必。”秦诺闭了闭眼,忍过这阵难熬的心痛:“稍后差人赠礼相谢即可,你瞧定王从开始到现在都无靠近之意,想来是不愿与咱们扯上干系,既如此,又何必没有眼色地硬要凑上去。不如重礼相谢,显了诚意,又不招人厌烦。” “殿下!”晓风这会儿才注意到秦诺面无血色,额上都是冷汗:“您怎么了?”她心头一慌,搭住秦诺的脉急声问她:“殿下是不是身子不适?”晓风心急,一时也没诊出究竟,便也顾不得什么,忙忙就要去唤随行医女来为她探脉。殿下这一路上奔波劳累,今夜又受了惊吓,如今出门在外,身子可万万不能出什么差错。 “别叫人。”秦诺阖目靠在车壁上缓神:“我没事,不要叫人来。” 晓风此时也冷静了下来,她咬牙勉强定下心,再次探上秦诺的手腕,良久,等觉得应无大碍后,她方才松了口气。 晓风医术虽然不精,可探脉还是能做到的,她不似是生了大病的模样。如今公主是众人的主心骨,绝不能显出虚弱惧怕的模样来,索性待公主缓过些许,定定神后再唤医女来诊也不迟。 言霆一行人已不见了踪影,秦诺望着远处空空荡荡,无边无际的昏夜,只觉周身气力都仿佛被抽尽,她的心又涩又沉,像是历了一场大劫,神魂也被一并耗空。 虞斌与言霆道别后缓步往车驾这里走。一行走,一行叹。他与言霆此前不过一面之缘,今日算是第二回相见,离得近了,方知其气度风骨当真远胜于人。能与这样一个人结交,当是一件极为痛快而又足以自傲的事。 交谈时,他也便顺势提出要请言霆参加婚宴之言。如今情势如此,此次婚宴,他也未多请旁人,至多就是些临近州镇的王侯公子还有自家亲戚。如今能请到定王来贺,只怕到时这婚宴更要热闹几分了。 离车驾近了,虞斌的脚步也越来越缓。他神色莫辨地盯着马车看了好一阵子,终究还是提步上前,请长公主车驾与他同行。 “王爷,人已经离开了,属下已着人再去清理江边血迹,不会留下污渍血痕。”江澜望着滔滔江水,口中溢出一声叹息。 王爷一是不愿飞玉江多染杀戮鲜血,二是有意促成皇室与虞家联手,以保天下暂安。毕竟如今外族侵边,残忍凶悍,烧杀抢掠无所不为,若内里再乱了,那这天下就当真要被鲜血浸透了。 王爷意在天下,却也不愿踩着万千百姓的尸骨前行。他想拥山河,更要护万民。 江澜正望江沉思,便见手下的侍卫带了一个人从远处行来,观其形貌,当是那位永宁长公主身边的大统领。 江澜与言霆禀报了一声,见王爷没有多理的意思,便自己上前寒暄答言。 晁昱也没有多做停留,礼送到了,意思也说明白了,他便行礼转身,大步离去。 江澜将送来的礼捧上前去给言霆过目,言霆垂首看了数息,便摆手教江澜收起。 “是宫中所出,有些年头了,看来永宁长公主极得圣心的话并不只是传闻。”江澜多说了两句,将锦盒转手交给下属。 王爷今夜想来是不会走了。三年前秦姑娘在飞玉江上失了踪迹,生死不知,从那时候起,除了派人满天下寻人外,王爷也总要亲自四下搜寻,更频频沿着这江岸细细探问。 这么多年了,若是人还活着,照着王爷这样的找法,早该有些线索踪迹,可时至今日,仍旧毫无头绪,也许,秦姑娘当年已经葬身江中了。 言霆盯着车驾消失的地方看了几息,思及方才心中觉到的那点异样,吩咐道:“说说永宁长公主。” 此次皇家和虞氏联手,诸藩王侯都早早得了消息,对这位永宁长公主的事也都或多或少有些了解。 只是每年接近秦姑娘出事失踪的这段时日,王爷几乎都对旁事失了心思。皇室和虞家结亲这事,王爷只过问了一次,大约知道是个什么事,也便不再细究。 江澜细思片刻,禀道:“属下打听到的也不算多,只知这位永宁长公主原是东宫宫人,与新帝有同生死,共患难的情谊,后为新帝义妹,恩宠甚隆,为着这个长公主的名位,新帝没少与朝中臣子周旋暗斗。” 让江澜说说皇家和虞家还成,说上三天三夜也完全没有问题。可提起永宁长公主本身,他能说的也就只有寥寥几句。 如今这样的情势,各家关心的多是这桩婚事对天下大势的影响,对这个身份尊贵的女人本身反倒并没有多么在意。她姓甚名谁,芳龄几何,容貌何如,品性何如,又不是他们要成亲,有谁会特意仔细探查这些闲事呢? 江澜自觉这话没回好,说了和没说一样,便搜肠刮肚地又想了一阵,干·巴巴地加了句:“据传容貌极美,有神女之姿。” 言霆按了按眉心,摆摆手让江澜别再说这些废话。自己负手缓行,靠近江边。 江澜等人没有再跟,只是沉默着立在几步远的地方,不敢多加打扰。 暗夜之中,墨色衣角迎风猎猎,言霆神色疏漠地立于江岸,整个人如同一把锋利的寒剑,浸着令人俯首退避的冰冷和危险。 言霆这一站便是一夜,当清晨第一缕光落到江面上时,他便面无表情地回身上马,不再稍留。 江澜等人御马跟在身后,都被这扑面而来的冷风打得精神大振,原本稍存的疲意也都尽被吹散了。 江澜呼了口气,忍不住轻摇了摇头。 这次来寻,又是一无所获,派往他处寻找的人也没有消息传来,王爷年年来,年年走,失望几乎已经成了习惯。 这些年来,王爷为人越发沉稳疏漠,喜怒无形,虽教人更加敬畏,却也让人更加担忧。 权势愈盛,声名日隆,提起定州言氏,提起定王言霆,不管是敌是友,谁不真心敬服,可这位让万人仰望臣服的人,却因一人将自己困于一地,日日夜夜,不肯解脱。 江澜喝了一肚子的风,也不再胡思乱想。秦姑娘不回来,什么都是空谈。 一行人日夜赶路,车驾很快便到了荷州。秦诺掀开棉帘,再往后看了几眼,过了几息,慢慢露出个稍显轻松的笑容。 言霆为她打退刺客,护她性命无忧,纵然他们未曾相见,将来也有可能形同陌路,可这份恩情和过往的恩义她都会铭记于心。 有了这些就足够了,她爱过那样一个男人,虽然无缘无分,于她而言,总归是美梦一场。她有了这场梦,便足以抵挡未来的严寒和痛楚。 秦诺眼眶微微地泛着酸痛,可这一回她没有落泪。 后会无期了言霆哥哥,若再有相见之时,只盼你我能如知交故友一般,无嫌无隙,对坐饮茶。 ※※※※※※※※※※※※※※※※※※※※ 开文啦~大家久等了,大肥章奉上。开新送红包,大家快来评论吧。 每晚7点更新,有事会在文案请假。爱你们么么哒~ 第2章 人命如纸 临近午时,秦诺的车驾方到了长公主府外。侯府离长公主府不远,不过一里之遥。虞斌在此下马,再行了礼后,目送秦诺车驾入府,便留人照应,自己告辞回了侯府去。 车驾从公主府正门行入,府中仆从皆见驾叩拜,一路行来,几乎鸦雀不闻。中间秦诺换乘了两次小轿,才总算是到了寝房之外。 院中原本的仆从都被晓风打发了出去,此时留着的只有秦诺的亲信仆婢。 搭着晓风的手下了暖轿,秦诺持着一副端庄沉稳的模样让众人自去歇息,可实际上她也已经有点撑不住了。 赶了这么久的路,她几乎都没安生歇息过,大多时候都只能将就敷衍,衣食住行,能多简便就多简便,如今见着这么个温暖安惬的屋子,她登时便想跑进去往榻上一躺,什么都不管地好好歇上一歇。 这一路把众人都折腾得够呛,秦诺尚且吃不住,这些比她更加辛苦的随侍自然更加撑不住。 众人都各自告退离开,晁昱却没事人一般守在院外,抱臂靠墙,半分不动。 秦诺看了看他明显活动不便的左臂,皱眉道:“回去休息吧,安排没受伤的来守着,一人一个时辰,这样大家就都能得着空休息。” 晁昱摇头:“此地终究不算稳妥,待属下着人将府内探查收拾干净,殿下便能安心歇息了。” 秦诺说不住晁昱,见他三言两语将数个随从派了出去探查公主府中各处人事,显见是在有个明确结果前不会离开,便只能由了他去。 “唤个医官来给他换药,传我的令,他至多只能再守一个时辰。”秦诺进了屋,百般不放心地嘱咐了几句,晓风一一应下,出门着人吩咐下去。 “这荷州可真热闹,咱们一路进城的时候,街边全是来瞧热闹的百姓,有许多还在高喊‘公主千岁’。”素问上前来服侍秦诺净面更衣,又叽叽喳喳地将城中的热闹景象一一道来。 秦诺洗漱过后,仰面便倒在了榻上,她随手抱过一个软枕来侧身倚着:“好了,我这里现在没什么事,你们也躺着歇歇。” 素问和素心知道殿下的脾气,便也未加推脱,很快便坐到了对面的小榻上,抬手慢慢地捶着腿脚。 方才马车外头的那些动静秦诺也听着了,只是碍着规矩,她并未掀帘往外瞧,这会儿听着素问将那场景细细述来,她倒觉得那时未瞧着实是有些可惜。 “荷州城里是什么样的?”秦诺还未来过荷州,这会儿懒洋洋地躺在榻上,便生了些闲聊的心思。 “一路行来,见百姓尚算富足,市铺繁华,应有尽有,是个安稳的地方。”素心知道秦诺真正想问的是什么,寥寥几句,便将此地民生略述了一二。 素问的话卡在嗓子眼儿,一时间吐也不是,不吐也不是。她还准备着像说书似的好好同殿下说一说这荷州城,谁知素心只几句话,殿下便不再问了。秦诺和素心看她那个左右为难的憨劲儿,便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 “你们两个都瘦了,趁着现在还安稳,这几天多吃点儿好的。”素问原本是个微胖的姑娘,脸蛋儿圆鼓鼓的很可爱,如今这一路奔波下来,那张脸几乎小了一圈儿,身上也眼见着瘦了许多。秦诺心里叹息,便忍不住出言嘱咐了两句。 “殿下也瘦了许多。”素心坐起身来,垂首无声叹了口气。这一路上,公主劳神劳心,人憔悴了不少,若是让皇后娘娘看着了,还不知要心疼的怎么样呢:“还请殿下保重自身,如此,圣上和娘娘也才能安心。” 秦诺敷衍着“嗯嗯嗯”了几声,眼皮子眼见着就要往一处粘。 “殿下。”晓风进屋,见秦诺累得眼睛都睁不开的模样,一时也是心疼不已,只是眼下虽然暂且安顿了下来,可府里府外,总还有许多事要公主拿主意,她就算再心疼公主,也不得不扰了公主的好眠。 秦诺撑着手,强打精神听晓风回事。 素问素心也不敢再坐,都起身规规矩矩在旁服侍。 “头一件,便是送嫁官兵即将返京,殿下只怕得见见礼部的大人,再赏些银钱,算是全了他们这一路的忠心和辛苦。” 秦诺点头,着素心去开库寻物,稍后便见人赏银。 “这回礼部的大人只会带数十人返京,余下官兵随从,皆归公主府下,只遵殿下之命。这些人大都身家清白,别无牵扯,是可用之人。” 秦诺知道为着给她择人,皇兄没少花费心思,如今留下的这些兵士随护,如何也能护她安稳了。 “这第二件……”晓风犹豫了片刻,道:“殿下恕罪,如今这公主府虽瞧着气派,可里头的院子并没有全都规整出来,此次开府匆忙,府里着重修整的是您的寝房和见客的厅堂,余下的地方虽能住人,却不够排场。” 秦诺笑笑,让晓风坐着说话:“我知道,这样就已经很好,只是要委屈你们了。” 晓风摇摇头,见殿下眉心微蹙,不由在心里叹了口气。如今大燕是这样的情形,公主出降又花费了不少银钱,朝廷里头是再多的也不肯拿出来了,就公主府能修葺成如今这个模样,还多要依着皇上的补贴,这么东省一点,西省一点的,好歹是把公主的居处和这府里的门脸整顿的像模像样,至于旁的地方,就只能勉强着弄个空架子,不至太难看了。 “府里的厨房是怎么安排的?” “您的院子旁是个专门的小厨房,由素心和我亲自看着,内院一个大厨房,外院另添一个厨房,都安置了妥帖人,您请放心。” “先教人备饭吧,这时候了,诸位辛苦,给他们在外头开个宴,好好吃一顿。只不许饮酒,饮酒多误事,如今咱们在旁人的地界儿上,多提着心才是正经。” 这回素问领了命去传话,屋里一时只剩了秦诺晓风二人。 “咱们手里还余多少银钱?”秦诺随手翻出个算盘来,又自己拿了纸笔,在炕桌上写写算算。 晓风说了个数,秦诺沉吟片刻,另择了张纸慢慢记着:“这回为护我而亡的,一是厚葬,我亲给他们奠酒,二是好生安顿其家人,每家多给些安置银钱。受伤的那些,也都赏些银子,让他们安心养伤。”秦诺算来算去,左俭右省,到了也只能给伤亡兵士腾出这么些银子,她想了想,又要从自己身上省出一笔:“从今日起,若无外人,我每顿饭只四个菜,二荤二素,不必有什么山珍海味,只要新鲜就好。” 晓风皱眉,出言欲拦,秦诺摆摆手:“就这样,咱们省着些,还能多撑几日,免得后手不接,就有的头疼。这也是暂时的,待我看清楚荷州的境况,咱们再议后话。总不能一直这样坐吃山空。” 晓风却觉得公主这般实在是太过寒酸,真要俭省,从他们这些仆从身上省就好,公主这样,实在是不像话,且太过委屈。 “不过若是在虞家面前,该摆的谱就要摆起来,不能教他们小瞧了去。”秦诺着重补了一句。 这回晓风的头倒是点的十分干脆。 这回虞家虽带兵来迎,可这几日观虞斌的态度,公主与虞家还有的试探磨合。 秦诺交代完这些,见晓风的神色间满是不赞同,略一想就知道她在介意什么。 其实省俭饭食这些事,对她而言算不得什么,皇兄还未即位时,他们在宫中的处境甚至要更加艰难,如今这样,已经很好。 晓风出去办差后,屋子里一时间只剩了秦诺一人。 纸笔仍搁在炕桌上,数条人命,生死相搏,终究不过付予这轻飘飘的一张白纸。秦诺心中沉甸甸的,她知道,在身边人的眼里,这些人为护主而死,是死得其所,应当应分,可对她来说,为她而死的人,为她而亡的命,都是压在心上,难以挣脱的债,教她坐卧不宁,寝食难安。 可她必得接受,甚至要习惯,否则这份软弱和退避只会让更多人为她丧命。只有她先强大起来,才能真正护住身边的人。 秦诺觉得心里累得很,累得她浑身无力,只想就此入梦,什么都不再去管。 晓风将事吩咐下去,回院时就见晁昱仍旧靠着墙壁,动也不动一下。她见晁昱臂上伤处已经换了药,便上前问了问他的伤势。 “没甚大碍。”晁昱毫不在意这点伤处,随手拔了根草叼在嘴里和晓风说话。 “我瞧着这满府里就没几个老实的,眼睛太多,耳朵太长,心思不对。”晓风方才出去绕了一圈儿,回来时脸色僵得像是刷了一层糨子:“可也没法子,在旁人的地盘儿上,有些事总得慢慢来。” “有什么慢慢来的。”晁昱垂眸:“不要命的,尽管来试试。” 晓风失笑,看着晁昱冷硬的面庞,半晌没有说话。 “离京时皇上便叮嘱,无论将来是何境况,最重要的是保护殿下的安全,更不能让人给殿下委屈受。”晁昱将剑握在手中,反手拂过其上沾到的一点灰尘:“你去收拾,不听话的只管交给我,这么点儿事,我还能兜得起。” 晓风挑眉,见四下守卫森严,并无外人,也便抱臂向后倚在墙边:“总有让大人一显身手的时候,可现在不行。”晓风吁了口气,双手垫在颈后:“再等等,待见过虞家的老太君,我自有计较。” 皇上如此费心地封了殿下为长公主,又建公主府,又派兵马随护,为的就是给公主撑腰,让她的日子好过些。晓风同样极其希望公主过得舒心,所以每走一步,她都要仔细想好今后的每一步,否则临到头来,还是要为难到公主头上。 这些人都是要收拾的,可走这一步之前,总要先看清楚荷州的情势,免得一时错了眼,再惹来旁的麻烦。 “虞家不老实。”虞斌随手把剑抛到树枝上,自己也跳了上去。 “人心隔肚皮。”晓风撇了撇嘴:“看这府里的安排,也知道虞家不是个安生地方,他们还存了旁的心思,就算如今殿下安然入城,今后顺利成婚,这些折腾也是完不了的。”她沉吟片刻,斟酌着道:“我看不透襄武侯的心思,他既提前来迎驾,便应当是存了交好的心思,可你看他一路上的态度,恭敬有礼,公事公办,倒显得……有点儿冷淡似的。也不知他究竟是个什么念头。” “想做墙头草,也得看看有没有那个命。”晁昱声音冰冷,毫不遮掩其中的杀意:“谁害殿下,我就杀谁。” 晓风扶额,无奈道:“别闹了,下来好好说话,杀来杀去的,你吓唬谁呢。” 晁昱笑了笑,一张严肃得显得有些呆板的脸登时生动了起来,他离树落地,拍了拍袖口的灰:“这不是瞎话,也不是威胁谁,圣上严命,谁害殿下,就杀了谁。” 晓风被这话噎得半天也没吭气儿,半晌摆摆手道:“知道了知道了,有晁昱大人撑腰,有圣上做靠山,谁也不敢教殿下吃亏。” 晓风知道晁昱这是拿话在点她,怕她瞻前顾后,让公主为人所欺。 “不说这个了,我问你,这次飞玉江夜袭,你心里头有什么想法?” 晁昱这回没卖关子,径直道:“是姓袁的。”他立剑于地,单手拄着,这没个正形的样儿和他过分严肃正经的脸十分不搭,却又带着一股子莫名的味道:“东临、乌襄二国犯境,烧杀抢掠,无所不为,如今内外交讧,一个不注意,就是战火连绵,哀鸿遍野。” 这事晓风也知道,若不是为着这些,公主也不必嫁到荷州来。 “知不知道为何这一路行来,除了飞玉江边儿上那一遭,咱们几乎没受过任何偷袭暗害?” 晓风皱眉,等着晁昱的下文。 “如今诸藩之中,定州言氏势力最盛,定州已经拿出了先抵外侮,再议内事的态度,朝廷与虞家的事,言家既不会相助,也不会拦阻,定王是这个态度,其余藩镇自然也得掂量着来,所以依我看,除非是实力足以与言家相抗且急功近利的或是缺心眼儿破罐破摔压根儿不在乎的,没有藩镇王侯会在这个时候光明正大地和言家、和朝廷对着来,损耗人力物力地在飞玉江边对付殿下。” “所以飞玉江边的暗袭,诸藩王侯的嫌疑是最小的。”晓风一面说一面想,脸色也渐渐凝重了起来。 “再说太后的嫌疑。”晁昱换了个姿势,抬手扶了扶臂上伤口:“飞玉江边黑衣人的手段和功夫阴毒诡谲,若是没有定王相救,咱们这送亲队伍能剩多少人还不好说,就这,还不一定能护得殿下周全,这样的人马势力,不是一朝一夕能养的出来的,太后和太后身后的文家……” 他摇了摇头;“不可能有这样的实力。” 毕竟先帝在时,太后的处境也十分不妙,能保住名位和性命就算好的了,哪有余力来养这么些人。 至于文家,虽说勉强出了几个有脑子的,可终究也是靠着家族势力,没多大本事。 更何况,在皇上与袁逸之间,太后必然还是更加亲近皇上,毕竟皇上能让她安安稳稳当个太后,而袁逸这个大将军一旦把控了内廷外朝,太后和文家也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所以,无论太后有什么小心思,也不会一下子就和皇上撕破脸,闹得不可收拾。太后知道皇上对公主的态度,为了自己的地位和那点子所谓的母子情分,太后都不会,也不敢把事做的这么绝。所以最后嫌疑最大的,就是当朝的大将军袁逸了。 晓风也一直更怀疑袁逸,只是她想的没有晁昱这样清楚。 “还有。”晁昱见素问正往院里行来,语气便明显急了许多:“我特意看过飞玉江旁的地势,他们熟悉地形,又是提前埋伏,若那些人真的想要殿下的命,那必然有很多法子,甚至不必近身,用火攻,用毒攻,随便哪个,都是损失极小,干脆利索,可他们偏偏不惜性命,一直往殿下所在的马车里闯,你说这是为什么?” 晓风怔了怔,脸色忽得大变:“他们不是为了刺杀殿下,是为了劫走殿下!” 晁昱冷笑:“如此大费周章,又是装神弄鬼,又是损兵折将,为的只是劫走殿下,除了袁逸,我也想不出第二个人了。” “混账东西!”晓风气得原地转了几圈儿,气恼过后便冷静得教人害怕:“我要立即回禀京里……”她掉头就往厢房里去,看样子是要立时回报,一刻也等不得了。 晁昱闭了闭眼,压下心底的杀意,执剑的手却隐隐浮起几根青筋。 他的双手同样沾了血,却仍为袁逸的狠辣暴戾而骨寒。这样不将人命当回事,不择手段之人,实在教人忌惮不已。 晁昱知道这件事不能瞒着公主,公主或许会怀疑此事是袁逸所为,,却难以想的过深。他不得不把话说透,说尽,而这对公主来说难免残忍。毕竟里头有些东西,是真的很脏,连他这样刀尖舔血的人都觉不适,殿下就更会受到冲击。 他叹了口气,大步迎着素问走了过去。 “殿下说了让你休息,怎么还在这儿?”素问一见晁昱就忍不住往他手臂上瞧,晁昱侧身由得她瞧了个仔细,让她不要过分担心。 “我说话就走了,殿下这会儿精神如何?”晁昱往屋里看了一眼,盘算着要怎么把话说的委婉些。 素问想说什么,最后仍是咽了回去,想了一会儿,只闷闷道:“还能怎么,这一路上又是累又是吓的,我瞧殿下眼底下都泛青呢。” 晁昱笑笑,抬手拂去素问肩上沾到的一瓣落花:“还说殿下,你自己眼底下都泛青。” 素问脸红了红,吭哧半天也没说出个一二三来,最后只傻笑了一下,从荷包里拿出个小瓷瓶来塞到晁昱手中,匆匆说了句“这是疗伤药”,就跑得不见影儿了。 晁昱把瓷瓶贴着心口收好,脸上的笑良久也未淡去。 第3章 心爱 府中人各自安顿下来时已是深夜,素心刚打算闭目小憩片刻,忽听到帐中传出些细微的响动,像是有人在呓呓低语,含混不清,片刻便没了声儿。 素心一惊,几乎是立时起身走到了床前。 公主果然又陷入了梦魇。 她双眼紧闭,额上满是冷汗,一双手合于胸前,紧紧握着一颗绽着柔柔暖光的明珠。 这明珠小小一粒,被公主以玉线穿了系于颈上,从未离身。 每每入睡,素心都能看到公主紧紧攥着它,醒来之后,好半晌都不曾放开。就好像攥着它,才能得了一时片刻的安宁。 素心不知这明珠的来历,可观公主的态度,便知此物必然是极重要之人所赠,否则公主也不会心爱至此。 满头大汗地从梦中那一片片的刀光血影中挣脱,秦诺倚在床头,大口大口地呼着气。 素心点了安神香,坐在一旁静静地陪着她。 秦诺良久才缓了过来,她将珠子放回衣裳里贴身藏好,勉强对素心笑了笑:“你去睡吧,我没事。” 她梦魇的毛病不是一天两天了,是当年在东宫落下的心病。彼时她与兄嫂皆朝不保夕,身边可信之人寥寥,不知有多少次在生死边缘挣扎,她便也渐渐地再难安然深眠,但凡有些响动,便总要提起心来。 秦诺无意识地按上垂于心口的明珠,这是她及笄时言霆所赠,当世罕有,价值连城,当年从飞玉江逃得一命,她的身上便也只剩了这么一件珍惜万分的旧物。 是这珠子陪她度过了无数艰险,有它在,她仿佛才能看到一缕让人安心的光。 梦魇的惊惶褪去,秦诺才听到屋外传来的响动,她想了想,猜测这应当是晓风她们还没歇下,仍在收整行李,安排人手。 外头的响动融进夜色里,反倒给这冷寂昏夜添了点儿微薄的热闹。这点儿热闹让秦诺渐渐回到了烟火人间。 素心没有点灯,怕点了灯秦诺更要睡不着。她拿了帕子来给秦诺拭了拭冷汗,劝道:“殿下一路劳顿,如今又惊了神,不若教医女来瞧一瞧,哪怕是喝些安神的汤药也好。” 秦诺重新在被子里躺好,连连摆手:“不用,我这是换了地儿有些认床,过两日就好。不要叫医女,我过会儿就睡了,你也去歇息吧,若是有事,我会出声唤你的。” 素心静了一会儿,然后搬了个绣墩来坐在床边:“要不奴婢给您唱个小曲儿?是奴婢家乡的曲子,您要听吗?” 秦诺笑了笑,侧首支肘,抬手做了个“小声点”的手势,“让晓风听着咱们没睡觉,估摸着又要教医女来给我诊脉了。”下午那回她好容易推掉了,可不想再喝那些莫名其妙的苦药。 素心有些急,一时之间却又不知该怎么办。秦诺见她如此,劝道:“我这是闲的,你现在让我多读几本书或者让我去做活,我估摸着一阵儿就得困了。”秦诺抬起腿来晃了晃,赶素心回去休息:“我一会儿就睡了,你也去睡,说不准等会儿听着你睡熟了,我也就慢慢睡着了呢。你在这儿东担心西担心的,我也跟着瞎紧张,快去吧。” 素心只好一步三回头地回了外间儿。 秦诺闭上眼努力入睡,这会儿她的精神已经极为疲累,可也总是难以入眠,就像有什么始终提着她的心,教她辗转难安。 不知过了多久,秦诺刚有了些睡意,便听着外头传来些隐约的吵闹声,只是片刻,便重新安静了下来,只是这过分的安静便更要教人在意方才那突兀的喧闹了。 “教人进来,问问外头这是怎么了。” 大半夜的,晓风本欲将事按下去,等天明了再说,可这会儿听着素心传了秦诺的话,她便教人都先等着,自己快步进了屋来回话。 “殿下是不是身子不适?”见秦诺不住地揉着额头,晓风先皱眉问道:“可要传医女来瞧瞧?” “没事。”秦诺摆摆手,一口气把盏中热茶喝了个干净,示意晓风坐下说话:“大半夜的,外头闹什么呢?” “这次的事与嘉月还有殿下前几日在路上救的那个受伤的女子有关。” 晓风拣着重要的回禀:“殿下吩咐奴婢们好生照料那女子,今日奴婢也照常安排了人在她的房里守着,不知怎的,嘉月大半夜的与那女子生了争执,奴婢问过在房里照料的侍女,说是嘉月非要掀那女子脸上的面巾,那女子拦阻挣扎,两个人就几乎打了起来。那女子本就伤重,这会儿似乎是更不好了,这会儿嘉月闹着来请殿下给她做主,说……” 晓风叹了口气:“说那女子不过一乡野贱婢,来路不明,竟不知好歹,醒后不亲来叩拜谢恩,有负殿下仁心,论罪当诛。” 秦诺笑笑:“我还未说话,嘉月姑姑就要代我做主了,也罢,嘉月姑姑既要见我,就带她进来回话。” 秦诺留了嘉月说话,晓风和素心便暂且避至屋外,隔了一扇门,里头的声音隐隐约约,素心几乎把耳朵贴在门上,生怕公主在嘉月那儿吃了亏。 这嘉月姑姑是殿下出嫁时太后特意差来照料公主的,从前也是太后身边的得意人,太后将人派来时,口中说的什么为了皇室威严,为了江山天下,怕公主年少不知分寸,离宫甚远没有依靠,是以差了这么个老成人来照管着,可实际上,这嘉月就是太后的眼睛和耳朵,时时处处地要想着法子牵制约束公主。 太后不怀好意,用宫中的皇上皇后来拿捏公主,又用公主来试探牵制帝后,如此用心险恶,可偏偏公主还不得不敬着嘉月,暂且糊弄过太后。 晓风稳稳当当地立于门边,双目凝着烛台,若有所思。 夜半扰主,这胆子到底是让捧起来了。 “晓风姐姐,我想进去瞧瞧,殿下一人应对,我怕……” 晓风摇头:“嘉月是太后身边的人,连殿下也得称一声‘姑姑’,不管将来如何,现下总还不能得罪太后,殿下与她单独说话,是责是罚,话说的是轻是重,都无多大干系,殿下究竟是主子,不管用何种态度对嘉月,只要无旁人在场,都不致令她太过难堪。可若你我二人都在身旁,只怕不管殿下说什么,如何说,嘉月心中都会难堪记恨,如此,她往京中回事之时,只怕话不会好听。殿下虽然不怕太后,不惧嘉月,可现在总不是翻脸的时候,殿下若凭心而为,那为难的只会是皇上和娘娘。所以如今纵然彼此都是心知肚明,可这戏总还得做下去。” 素心知道晓风这是在提点自己,这一路走来,晓风一直在教她和素问这些机心谋划之事。她们是公主身边最亲近的人,若不能头脑清明,处处小心,只怕会给公主带来难以预料的麻烦和祸患。 “嘉月的时辰选的也太好了,我看她是成心不想让殿下安歇,殿下本就浅眠,再被她这么一搅和,今晚又不用睡了。”素心难得地抱怨了几句。晓风含笑看了她一眼,目中却藏着冷冰冰的怒意。 秦诺披了件外裳,靠在桌沿儿直打呵欠。果然一做正事就要犯困,早知道就寻两本书来瞧瞧,说不得早就睡下了。 嘉月行过礼,敛眉垂目,站得规规矩矩。秦诺等了一会儿,见她没有说话的意思,一摆手道:“姑姑既然无话可说,那就自去歇了吧,本宫也累了,这就睡了。” 嘉月愕然,没料到秦诺如此不照常理行事。在嘉月的念头里,总还是要让秦诺先开口为好,她也好把那早备好的一篇子话说出来。 谁知秦诺竟这样沉得住气,甚至连问也不问上一句,直接就要把人打发了事。 嘉月心中不忿,可也不敢再耽搁,只好道:“长公主殿下玉叶金枝,是无比尊贵的人物,奴婢知您心善念仁,可您这样的身份,咱们又是人在异乡,您怎可随意便将来路不明之人带在身边。恕奴婢多嘴逾矩,当日太后差奴婢来侍候殿下,特意叮嘱奴婢说殿下年岁尚轻,不知世务,是以教奴婢在殿下身边多加提点,免得殿下为人蒙蔽,教人所欺,太后娘娘的这一片慈母之心,想必殿下定能了解。” 嘉月仔细看着秦诺的表情,不愿错过一分一毫探查她心思的机会,可看了半日,也没瞧出个究竟来。 这话说完,秦诺口中的茶都有些咽不下去。这一声慈母之心把她膈应得够呛,生生将她仅存的几分睡意一并轰散了开来。 “嗯,了解了,你继续。”秦诺双眼放空地靠在椅背上,也不知是听着还是没听着。 嘉月一口气堵在喉咙口,想出言斥责,好歹险险想起了自己的身份。她虽可仗着太后的势,却不能时时地拿出来唬人,把人惹急了,她头一个不落好。 一拳打在棉花上,嘉月只能哽着气,把话一气儿说完:“殿下一片善心,救人于危难,但此女身份不明,态度傲慢,为殿下所救却久久不来谢恩,实在是无礼已极。且她终日遮面掩脸,阴郁怪异,说不得就存了什么坏心,殿下念她伤重,差人照料,不加防备,万一哪日她起心相害,殿下只怕躲也躲不及。今日咱们初初安顿下来,奴婢只担心这外人有诈,是以特意前去查看问话,谁知此女分明不是哑巴,却一句话也不肯答,连个礼都不愿行,奴婢要仔细看看她的脸,教人打听她的身份来路,她就与奴婢动起了手,您瞧瞧……” 嘉月挽起袖口,露出臂上磕碰的伤处:“果然奴婢所猜不错,这小贱……这女子是会武的,若非奴婢今夜试探,咱们都不知道这一茬儿,来日她忽然发难,殿下就危险了!” 秦诺很给面子地看了看嘉月的伤处:“一会儿教医女给姑姑瞧瞧。”至于那女子居然会武的事,秦诺也是头一次知晓。 “那来路不明的女子,殿下要如何处置?”嘉月咄咄逼人,想顺势教秦诺依着她的意思办事,是以一丝也不肯放松。 秦诺笑笑,也不在意她的态度,径自倒了杯热茶暖手,晾了嘉月半日,才道:“本宫自有打算,姑姑去吧。” “殿下……” 秦诺笑吟吟看向嘉月:“姑姑晓得现在是什么时辰了吗?” 嘉月心头一跳,一时之间竟不敢与之对视。 “姑姑在母后处侍奉时,也是如此尽心尽力,片时也不肯耽搁吗?” 嘉月话在嘴边,却几次不敢言。她夜半前来,确有逼迫闹事之嫌。她此来虽有缘故,可这举动,已算是欺主了。 嘉月本以为公主会问罪,岂知她话头一转,竟不再接着迫问,仿佛方才一语,不过随心而言。 “本宫知姑姑一片忠心,也知母后一片慈心,只是如今既离城都,前路未卜,本宫也不能事事都要母后帮着拿主意,姑姑放心,本宫必会记得姑姑的教导,不会放松警惕,给心怀叵测之人可乘之机。” 这话说的就有些意思了,嘉月一口气还未松下,蓦地抬眸对上秦诺的眼,对视的一瞬,她觉到一股凉意从脚底爬上脊背,让她不由地打了个激灵。 不一样了。嘉月低眉敛目,不敢直视。 本以为这长公主不过是个柔花嫩柳一般的人物,来个下马威,再使计骗哄便能将其完全制住,所以她才择了安顿好的第一个晚上发难,为的就是让这个看似柔弱的公主在这头一件事上便屈服于她,对她生出敬惧之心。 只要这次公主为着这件小事让步屈服,将那来路不明的女子赶出府去,那今后自己就能挺直腰杆子,在这公主府说一不二。渐渐地,说不得就能借着太后的威势和自己的手段将这小公主完全拿捏在手心,如此,也算不负太后的嘱托。可谁知自己准备了良久,到了这里,却一招都使不出来,反倒是她自己生了惧意。 在宫中时,她与秦诺并不熟识,甚至连话也没说过几句,嘉月对秦诺唯一的印象便是此人貌美柔弱,心思单纯。她接了太后的差事来监视探查这位长公主,本以为这是个再简单不过的差事,却在第一次发难时就被按了回去。 嘉月不禁想,难道过往宫中之人对这位长公主的印象和猜测都是错的吗?若秦诺非是个柔弱可欺之人,那她的心思就太深了。 “那女子本宫自有安排,就不烦劳姑姑为其担忧了。既然姑姑觉得此女危险,那便不要再凑上前去,这次姑姑只是伤了手臂,下一回万一伤了其他地方该怎么办才好?姑姑是母后的亲信人,到时本宫只怕无法向母后交代。” 此言一出,嘉月登时出了满身冷汗,也意识到自己今夜此举究竟有多鲁莽愚蠢。 她太低看秦诺了,只以为她不过是东宫宫人出身,凭着与帝后共患难的情谊,才在朝廷与虞家有意结亲时侥幸得了长公主的尊位,是以她虽口称长公主,心中却一直不以为意,只把她当成一枚棋子,觉得有朝一日,此人不是在荷州丧命便是成为弃子,到了那时,什么长公主的名位,还不是浮云落花,无所依凭。 可今夜一切,实实在在地在她脸上抽了一巴掌,抽的她难堪不已,也让她清醒了过来。 眼前的女子终究是大燕唯一的长公主殿下,纵与皇室并无亲缘,其名位权力却是实实在在的。她不过是个奴婢,位卑命贱,若然当真惹恼了长公主,只怕最后连个葬身之处都没有。纵有太后撑腰,她的生死也终不由己。 嘉月忍不住地抬眸去看秦诺,浑身一阵阵地发冷。先时被野心傲慢冲昏了的头脑也渐渐冷静了下来。 屋中烛火半明半暗,映着那雪肤花貌,恍若天人神女一般。可此时,她纵面上带笑,那笑却冰冷威严之至,教人不由屈膝叩拜,再不敢言。 “奴婢……奴婢如今是殿下之仆,生死俱由殿下做主,实不敢托太后之威,请殿下恕奴婢今夜逾越之罪。” “瞧姑姑这是做什么。”秦诺起身,亲自将嘉月扶起:“本宫与母后本就是一家人,何必分得如此清楚。” 嘉月能在宫中这么些年,还爬到了太后亲信这个位子,也还是有一二眼色和手段的,眼下知一计不成,也不敢再托大,忙忙顺着秦诺的力道起身,恭敬而拘谨地行礼谢恩。 “今夜这事就这么了了,姑姑不必记在心上,本宫也会让那女子今后躲着姑姑走。” “不必,不必,奴婢自己小心些便是,奴婢只是担心殿下,绝无旁意。” 秦诺含笑亲给嘉月斟了盏茶:“夜冷风寒,姑姑喝了茶暖暖身子,便回去歇了吧。今日咱们将将安顿好,随行的将士仆从也都累了,这么一折腾,想是也闹得府里不安。” 嘉月立时接话道:“奴婢今后定注意言行,不敢再如此搅扰大家安眠。” 送走嘉月,晓风也教素心自己回去歇息,她今晚替素心守夜。素心知道晓风是有话同公主说,当即告退离开。 “那嘉月……” “不好对付。”秦诺站在桌旁重新洗漱:“若她方才一直与我呛声,那还不算是个心思深沉的人,可她见势不对,立时示弱,就实在难缠了。” 晓风方才已将前后之事想得清楚:“她是想借着这无关紧要的小事,趁着夜半殿下还迷糊倦钝时一次把殿下压制住,今后才好拿捏殿下。” 秦诺擦过脸,又仔细地洗了洗手,转而问道:“那女子如何了?” “方才医女来禀,并无大碍,只是似乎受了些刺激,缩在床里也不理人。奴婢已着妥帖人在旁照看,医女也留下以备万一,殿下无需担忧。” “过会儿天亮了我去瞧瞧。”秦诺看了看天色,重新躺回被子里:“你也去睡吧,估摸着应该无事了。” 晓风应诺退了出去,秦诺翻了个身,闭目歇神。 今次她在路上救了这个女子,全是顺手而为。当年皇兄在飞玉江上将她救起时,亦是存着一片仁善之心。 她救了人后因着是在路上,也未曾多问,只着人照管,也未与其好好说过话。今日听嘉月言道那女子会武,她也便留了心。 行善是好事,可嘉月有句话说得对,来路不明之人,她不能留在身边,待天明相见后再做处置吧。 秦诺刚要歇下,便听晓风轻手轻脚出了门,她心里有些烦躁,不知外头又出了何事,偏偏的都要赶着同一天。 晓风良久方归,秦诺睡得迷迷糊糊,揉着脸满脸郁闷地起床,教晓风进来说话。 “殿下先擦擦脸吧。”天色渐明,今晚是注定睡不成了,晓风端了热水进来,捧了巾帕给秦诺洗脸。 秦诺净手漱口,接过燕窝粥来喝了半盏,向后一躺,懒洋洋道:“有什么就说吧。” “倒也不算什么大事。”晓风回身去换了铜盆中的水,拿了鹅黄衫子来搭在衣架上细细打理:“昨夜嘉月回去后和采芙起了争执,奴婢问过,是采芙先出言讽刺,二人先是口舌相争,继而动起手来。采芙身上有功夫,嘉月自然不是对手,原本就受了些伤,这下子估摸着得在床上躺两天了。” 秦诺挑了挑眉,支着脑袋费力地去看晓风:“她俩是为啥吵起来的?” “采芙和嘉月本就不对付,嘉月又大半夜地寻事,想来压殿下一头。采芙和她打着同个主意,自然是看不惯她抢先行事,一来二去,就起了争执。” 秦诺坏笑:“我猜晓风姐姐在这里头定是出了力的。” 晓风谦虚道:“奴婢只是教人与采芙传了几句闲话,后头的事奴婢可算不准。” “这下好了。”秦诺掰着指头算了算日子:“婚期将至,这下子嘉月那儿解决了,再想法子把采芙支开就成。” “采芙虽然冲动,但她的心思比起嘉月来绝对要深得多。”晓风搬了绣墩坐在床前与秦诺细说:“且采芙的冲动还不知是出于本心还是佯装作态,这个人,奴婢猜不透。” “能把她撇开就好了,真烦人哪。”身边有这么个明晃晃不怀好意的人,任是谁也没法完全安心,尤其晓风都对这个采芙忌惮三分,秦诺心里就更担心了。 “这也没法子。”晓风将秦诺扶起来,侍候着她更衣整妆:“殿下身边总还有许多各有心思的探子,有些奴婢能瞧得出来,有些却压根儿看也看不出,采芙虽是袁逸安排进来的人,但就眼前看,她还不会轻举妄动,留着这么个明线,也总能揪出其他的暗线,若是咱们把这些人都给除了,那躲在暗处的只会更加警惕,藏得更深,回头出事,连人都找不准。” 秦诺坐在妆镜前,自己慢慢梳发。晓风在盒中寻了对耳坠,拿在秦诺耳边比了比:“况且有采芙在,总还能与嘉月彼此牵制,有些事咱们不方便动手,便可使些手段,让她们自己掐起来,有些时候,更可将许多责任都推在这二人身上,奴婢想,既然无法全都抹除,不如就先留着她们,她们在明处,有晁昱大人在,二人掀不起什么浪来。” 秦诺点了点头,接着很小心眼儿地道:“咱们现在没什么银子了,府内从上到下都要省俭,我看她们两人都有过错,月钱就各减一半儿。我这儿每顿饭才四个菜,她们两个也能少吃就少吃罢。我这里清苦,若是谁受不住,禁不得,就各自滚回她们的主子那儿去。” 晓风低笑,应道:“奴婢省得,您放心。” “不过咱们虽要省俭,也不可亏待了自己人,采芙和嘉月又不算咱们的人,有口吃的给她们就不错了,那些好的新鲜的都得先紧着咱们自己人,尤其是劳神费力的,都得吃饱吃好。” 晓风哄孩子似的一劲儿点头,又从傍边儿的首饰匣子里拿出个精巧的小珍珠冠来戴在秦诺头上,看了看镜中人,晓风忍不住轻轻摇了摇头。 旁人都是人靠衣冠,殿下这里,却是人给衣冠增色添彩。这般容貌,生于如今这世道,若非存于皇家世族,为人疼惜保护,只怕终要命途坎坷。 晓风皱了皱眉,只觉殿下命如浮萍,归处难定,圣上虽是天下之主,可也终难随心所欲,便是再想护着殿下,有些时候也力不从心。此时晓风再瞧镜中那月貌花容,心中更多的却是忧愁思虑。 天色大亮时秦诺带着人往那重伤女子的房里去,进门时众人候在屋外,只晓风跟着她走了进去。 屋中燃着安神香,味道浓得有些呛人。秦诺教晓风把香熄了,屋中侍候的婢女行礼后立刻将床帐挽起,一面挽一面冲里面道:“姑娘,殿下来看你了。” 开窗通了通风,屋里的气味淡了些,秦诺站在床前,看着抱膝倚在床角的人。 她头脸上严严实实地缠着布巾,身上的衣裳也厚厚实实,丝毫不乱。 秦诺知道她这是为什么。女子大多爱惜容貌,若面上有疤,不必旁人说什么,自己也要十分介意。更何况此女不只脸上有伤。秦诺曾见过她身上的烧伤和刀剑落下的疤痕,纵然都已经浅了,可那样多的痕迹布在这样白皙的肌肤上,难免教人心中发怵,心生惋惜。 这原本应当是个冰肌玉骨的美人,却不知遇到何事,竟落得这个地步。 秦诺看着她,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彼时相救,自己也只是教人多加照料,如今再见,方觉心中郁沉,难以平静。 “多谢殿下救命之恩。”那女子忽然缓缓开口。 这是秦诺头一次听到她开口,这声音嘶哑破碎,像是琉璃坠地,锦帛撕裂,教人心中生出无限怅惘遗憾。 “没事,江湖救急嘛。”秦诺刻意笑得轻松,也不着意去瞧她的面容,面对她时,言语和态度都很平常,不见嫌恶,也无同情,倒渐渐让她放松下来。 晓风一直紧跟在秦诺身边,所有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床角女子的身上。旁的不说,此女身份不明,万一她真的心存歹念,那后果不堪设想。 二人说了几句话,晓风便引着秦诺站得远了些。秦诺知道晓风的心意,便也顺着她走到了一边去。 “冒昧问一句,姑娘姓甚名谁,家在何方,为何会受这么重的伤。” 听着秦诺问话,那女子沉默了一阵,方出言答道:“我是外域人,没有家人,没有故乡,今后也不知道该去什么地方。若是殿下不弃,我便留下尽己所能报殿下大恩,若是殿下另有难处,那我会立即离开,只要有机会,必会报答殿下救命之恩。” 秦诺看着她的眼。 这双眼藏着说不尽的温柔和教人动容的痛楚和坚韧。目见其心,秦诺沉默了一阵,问她:“旁的就罢了,你叫什么名字?” “我……”她犹豫片刻,看着秦诺认真道:“兰。” “兰?”秦诺笑道:“你既只愿说一个字,那我们今后唤你兰儿可好?” 她点点头,目中尽是笑意。 “那你会做什么呢?”秦诺倒是一点儿都没客气,等这个叫兰儿的伤好了,她自会派下活去,如此,兰儿也不必不自在,也能长长久久地留在这里,好歹算是有个安身立命的地方。 “我略通医术,会些外域的土方子,力气活儿也能做,厨艺也说得过去,伤好之后,应当能与这位晓风姑娘过上几招。” “那好,你安心养伤,我向你保证,昨晚的事不会再发生,等你好了之后,我自会安排你做事,只是我这里规矩繁杂,你少不得要一一学了,不可违背。” 兰儿点头,随即在床上给秦诺行了大礼:“救命之恩,但以此身此命相报。” 秦诺连连摆手,示意一旁的婢女扶她起来:“你不用这样,咱们今后寻常相处就是,你若有难处,着人与我说一声,能帮的我自会帮,你休息吧,我走了。” 秦诺实在不惯做人家的救命恩人,这样动辄叩拜的举动也让她浑身不自在。不过她对兰儿的印象不错,这会儿与晓风走在路上,就忍不住一个劲儿地叹气。 她始终忘不了那双眼,那样一双温柔清亮的眼睛,本不该被布巾遮挡。 一路无话,寝房将至时晓风方出言劝她:“奴婢知殿下心慈,但此人实在是……”晓风想了想,接着道:“奴婢与她对视,只觉此女心性非同寻常,且功夫不弱。她最后行礼叩拜的姿势怪异,也不知来历究竟为何,奴婢只怕……” “可我都答应她了。”秦诺偏头认真地看向晓风:“而且晓风姐姐武艺高强,机敏聪慧,什么妖魔鬼怪都逃不过你的法眼,所以不要怕,若她真的是哪方派来的奸细,咱们也好将计就计,把背后的人给揪出来,省得他们再出其他招数,防不胜防,你说对不对?” “殿下就会拿奴婢寻开心。”晓风没好气地扶了扶额,没有再劝。说实话,她看着兰儿也觉心头怜惜,还有那双眼,实在不像是心存算计的人。 只是这兰儿的来头必定不简单,且藏有秘密,她那一身伤病,实在是蹊跷得很。 第4章 新娘 成婚之日,荷州城中极为热闹,大多百姓几乎从未见过如此隆重盛大的场面,纷纷沿街赶着挤着,想沾些皇家和侯府的喜气。 襄武侯府早早传出消息,侯府将在各酒楼饭馆连摆三日流水席,百姓尽可携家带口参礼入席,以贺殿下侯爷新婚之喜。 看过皇家富贵后,百姓很快到各大酒楼去抢占位子,边吃边看,推杯换盏,当真是比过年还热闹有趣。 一日喧嚷,重重规矩,繁繁礼节,皆在礼成之后被关于新房之外。 皇家公主规矩大,连喜娘都得照着要求来。除了一对新人,也没有人能进入新房。喜娘在外咂了咂嘴,心道新房里连个撒帐和结发的都没有,这算得什么礼数。可她也只能想想罢了。喜娘再回头瞧了一眼,摇着头拿了赏银带着人快步离开。 喜房中静得针落可闻,一对新人坐于帐中,分明该是从此一体,此刻看来却分外疏离。 虞斌身着喜服,脸上却无喜色。他盘膝而坐,盯着龙凤花烛愣了好一阵子,才叹了口气,下床后退两步,凝眉垂目不语。 烛花噼啪,映得一室温暖安谧,虞斌揉了揉额角,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般握了握拳。 方要开口,他耳尖一动,猛地转眼看向屏风之后:“什么人,滚出来!” 秦诺原本正扒着头想瞧个热闹,谁知虞斌竟这样警觉,她撇了撇嘴,带着晓风一道从屏风后转了出来,大大方方的站在屋子里和虞斌对视。 虞斌素来交游广阔,美人美景,在他眼中已是寻常。可此时此刻,他看着眼前含笑而立的女子,但觉眼前一亮,竟是难得地生了些怔然无措。 美人如斯,鲜活清媚,像是红梅绽于雪夜,纯净明澈中蕴着一抹含蓄的艳色。 怔愣只是一瞬,虞斌很快回过神来,皱眉看向这个藏在屋中,不知根底的女人。 “侯爷。”秦诺向他点点头算是见了礼,正要表明自己的身份,就见虞斌在她开口后犹豫片刻,便正色端立,拱手行礼,口称“见过长公主殿下”。 秦诺抿了抿唇,疑惑道:“咱们没见过面吧,怎么认出来的?”就是他们同行上路时,秦诺也着意避着,几乎没有离开过马车,照理说,虞斌是不当识得她的。 虞斌笑笑,没有说话。 他与这位长公主虽没有见过面,但他却听过她的声音。语音清脆,娇柔婉转,凭谁听过这样的声音,都不可能会轻易忘却。且他年少就遍游天下,这点分辨力还是有的。 秦诺也没再继续纠缠这个问题,她见虞斌面带疑惑,知他心中有诸般不解,可他偏偏就能沉得住气,一句也不多问。 秦诺叹了口气,想着若是易地而处,自己应当做不到似他这般的冷静克制。 本应是新娘子的长公主藏在新房内,那个凤冠霞帔,红巾遮面的新娘又是谁? 原本想等着看虞斌掀开盖头,见到新娘真容后的表情,如今这么一打岔,原本十分的热闹也减到了五分。 秦诺摊摊手,随手捡过托盘里的桂圆认真吃:“侯爷今夜大喜,难道不想掀开盖头,瞧瞧自己的新夫人是什么模样吗?” “臣不懂殿下的意思。”虞斌淡淡看向秦诺:“说实话,今晚这一出……殿下着实是惊着臣了。” 秦诺笑眯眯地摆了摆手:“说不准不是惊,而是喜呢?”她歪着头看向帐中新娘:“吉时快过了,侯爷还不掀盖头吗?” 虞斌定定看着秦诺,秦诺刚咽下去一颗又香又甜的桂圆,毫不退避地对上了虞斌的视线。 良久,虞斌弯唇一笑,转身就要抬手去掀盖头。 “等等!”秦诺叫住了他,在虞斌看过来时指了指喜秤:“还是照着规矩来吧,否则我怕侯爷会后悔。” 虞斌拧紧了眉头。 秦诺见虞斌依言去取喜秤,打心底里觉得他修养甚佳,若是换个脾性差些的,说不得当场就会与她翻脸。 秦诺拄着下巴啧啧了两声,觉得虞斌当真是个能同谋事的人。 喜秤掉在了地上,喜帕也滑落在床沿,一时间,屋中静得几乎能听到人的心跳声。 秦诺在后头伸着脖子看了半天,见虞斌和新娘木偶似的对视,几乎一动不动,也失了瞧热闹的心思。她原以为有情人相见,惊喜交加,怎么着也得喊两嗓子,谁知道竟然一个比一个安静。 “侯爷,侯爷。”秦诺喊了两声,虞斌虽应了一句,可他的视线始终没从新娘脸上挪开,就像是周遭的人事尽皆浮云,他眼前心底,都只有这个牵他心魂的新娘。 秦诺看得心底动容,也不打算再在这里打扰这对有情人,便出言道:“我在厢房等侯爷,半个时辰后请侯爷去与我商议些要事。” 说完也不管虞斌听没听进心里,只冲着回过神来,含泪带笑的新娘挥了挥手,径自出了门。 院中灯笼高挂,红绸绕梁,院子里侍候的人早已被秦诺借着铺房的名头里里外外换了个遍,十分可信。秦诺也没避讳,在安安静静的院子里绕了一圈,然后站在门边,遥遥往那灯火喧盛的地方看去。 言霆要来参加婚宴之事,秦诺是成婚前一晚知晓的。彼时她自己在屋中待了好一阵子,既欢喜又无措。 本以为再见无期,谁知转眼又要相逢。 烛火辉煌,满庭喜气,秦诺看着那莹莹灯火,恍惚间,觉这三载岁月都只是她的幻梦,她仍旧是定王府中那个欢喜而笨拙地追逐着言霆脚步的小姑娘,就算伤心了,沮丧了,只要寻个角落安静片刻就能恢复过来,然后接着喜他所喜,忧他所忧。 “殿下,回去歇歇吧。”晓风觉到秦诺的情绪有些低落,便出言引她转开念头:“素心煮了甜汤,您喝了也好安安生生就寝。” 秦诺笑笑,转身与晓风回了屋。 秦诺虽然不是新娘,可她这一天也尽够折腾,这会儿进了屋,只想好好歇个脚,快些把精神养回来,才好和虞斌谈事。 素心煮了杏仁汤,香醇微甜,喝一碗全身都暖了起来。秦诺下午藏在新房时吃了些东西,这会儿也不太饿,喝这个正好。 喝完汤,主仆几个闲聊叙话。秦诺问起采芙和嘉月,素问笑着道:“晁统领说嘉月姑姑是采芙打伤的,所以嘉月养伤期间,采芙要负责照料药食,奴婢走的时候还去瞧了瞧,她们屋外头守着侍卫,嘉月和采芙都出不来,您放心吧。” “这借口不知能不能瞒过采芙去,咱们强行把她和嘉月困在一处,只怕她心里早生了猜疑。袁大将军暗中派了人潜伏在殿下身边,可如今,咱们寻出的人也有限,且咱们观察了采芙许久,也没见她与谁特别亲近或是私下往来,也不知剩下的暗线都藏在哪儿。”素心始终难以安心。公主离京,眼下跟在公主身边的这些人,虽一时看似无碍,谁知人心里都是什么样的呢? 素心的担忧是有道理的,只是眼下,也只能如此罢了。而且,若是采芙起了疑心岂不更好,她若先动作,便处在劣势,总能被她们拿捏住的。 半个时辰后,虞斌便在屋外请见。 虞斌进屋,晓风也给他端了一碗杏仁汤喝。他这一天都心不在焉,无甚胃口,这会儿心情一好,一碗杏仁汤也只能垫垫肚。 秦诺免了虞斌的礼,教他坐下议事。 “殿下大恩,臣无以为报,但有吩咐,臣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虞斌一脸的意气风发,嘴边儿的笑收了,眼里的笑却收不住。当真是个称心如意的新郎官儿。 看他这副春风得意的样子,有些话秦诺一时之间也不知该怎么说。 “殿下可是有话要与臣说?”虞斌有许多话想问,可眼下,他更想守在夏溪身边。 “侯爷可问过夏溪姑娘,她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秦诺叹了口气,觉得有些事还是早说早好,早做打算,大家都轻松。 虞斌摇摇头:“还请殿下解惑。” “我想先听听侯爷是怎么说的。” 秦诺没有说明白,虞斌却知道她是什么意思。 “溪儿是被我祖母藏起来的,她与我说,只要我照着她的话做,便可保溪儿无恙,她也会告诉我溪儿的下落。” “那要看你祖母认为的无恙是什么意思了。”秦诺同情地看向他:“我派去的人寻到夏溪时,她正要被抬进张家为妾。” 虞斌神色骤冷,茶杯发出一声脆响,竟是被他生生捏碎了。 秦诺喝了口茶,向后靠在椅背上:“我的人想了些法子,替换了夏溪进了张家。进门之后,那张家主母便给人灌了绝嗣汤。”或许在虞斌知晓夏溪下落后,还会不顾一切地将她接回身边,可到了那时,夏溪所受的伤痛又该如何弥补。 虞斌的脸色几乎已经不能看了,秦诺纵有了准备,这会儿一瞧,心里还是忍不住一惊。 虞斌半日没说出话来。他不是没有怀疑过张家,也曾派人入府查探,可彼时丝毫消息也无,他还当是自己多心,想着也许祖母会念及那一丁点儿的祖孙之情,不会太过为难夏溪,岂知还是他把人把事想的太好了。 秦诺看了看他的脸色,生怕他一会儿把自己给憋闷死:“你这么沉不住气,夏溪今后又该依靠谁?” 虞斌重重呼出一口气,苦笑道 :“殿下对臣是救命之恩。”夏溪是他的命,秦诺救了她,将人送到他身边,这份恩情,无论秦诺原本的打算和计量是什么,都足以教虞斌倾力相报。 屋中静了好一阵子,秦诺慢条斯理地换了杯温水慢慢喝着。 “溪儿是我母亲故友之女,父母双亡后,被我母亲养在身边。” “青梅竹马?”秦诺含笑打趣了一句。 虞斌笑笑,眉眼之间颇有些温柔怀恋:“从我懂得情为何物开始,便认定了溪儿会是我将来的妻子。” “如今侯爷也算得偿所愿。” 虞斌点了点头,认真而恭敬地道:“全赖殿下成全。” 话既已说到这个地步,虞斌便也打算把话都说开:“说实话,起初我是不愿与朝廷以婚事相联的。合作的途经不止一种,结亲也不是最牢靠的法子。最重要的,是我不愿负了溪儿,也不愿耽搁了殿下的姻缘。” “可我到底是棋差一招,让祖母将溪儿藏了起来。我百般维护,千般防备,到底还是着了道。”虞斌笑容苦涩:“我还是护不住自己珍视之人。” “我为了溪儿的性命,答应与朝廷结亲,这件事,我既负了溪儿,更辱没了殿下,如今臣向殿下坦白前因后果,但求殿下恕罪。”虞斌起身,深深一拜,坦荡而从容。 秦诺一怔,这才真正对虞斌有了些亲近之感。 “坐下说话吧。”秦诺受了他的礼:“侯爷说话痛快,如此,我与侯爷也可算得朋友了,是不是?” “是,殿下若不嫌弃,臣愿高攀为友。” 天晚了,素心给秦诺端了牛乳来,给虞斌的则是一盏解酒茶。 虞斌接下,对素心道了句谢,便与秦诺闲谈叙话。 说是闲话家常,但虞斌也明白自己的处境。他承了秦诺的恩,又与祖母有了隔阂,他需要绝对的权力来保护自己珍视的人,便只能与秦诺合作。或者说是要暂时为其驱使。因此虞斌谈话间便极尽坦诚,将这侯府能说的情况都说来给她听,这桩与张家的恩怨也毫无隐瞒。 “张家是荷州富户,家资丰厚,其当家人被戏称为‘张百万’。那张百万的幺女名唤张倩,祖母为了张家的家财,原本打算要我纳张倩为妾,我不愿,家里也因此闹了几场。后来大燕局势不好,侯府开始与朝廷议亲,祖母便未再说过此事。我以为这事就算是暂时过去了,岂知祖母会将溪儿送到张家去。” “张百万曾无意间见过溪儿一面,据传溪儿的相貌与他早亡的心上人颇像,是以几次与我祖母商议,要纳溪儿为妾,甚至愿意给出丰厚的聘礼,以娶妻之礼相迎。我自然不愿,这一娶一嫁,便与张家结下了恩怨。” 从虞斌的话里,秦诺大约知晓了其祖母的为人。至于旁的,待见过面后再仔细斟酌。 “不瞒侯爷说,在我的手下寻到夏溪姑娘的踪迹之前,侯爷的一个叫王隆的属下便已经寻到了她身处之地。” 震惊恼怒过后,虞斌颓然地抹了把脸:“王隆是臣信重之人,臣此前受祖母胁迫,一面假意依命行事,一面吩咐王隆去寻溪儿的下落,臣没想到,他分明知晓溪儿身在何处,可直至今日都没与臣透露哪怕一句。” 彼时他为祖母牵制,处处掣肘,难以亲自寻人,他原本以为王隆是完全可信的。可如今就是因为他信错了人,才差点将夏溪推入万劫不复之地。 虞斌的脸色沉晦不已,他亲近的,算计伤害他,他信重的,转头背叛他,如今他虽是襄武侯,可究竟有几个人当真对他忠心不二呢? “我没有当面与他们撕破脸,而是教人易容成夏溪进入张家,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明白。”虞斌使劲搓了搓脸:“殿下是不想打草惊蛇。” 虞斌长长呼出一口气,大惊大喜之后又是大怒大悲。他勉强整理好情绪,问秦诺:“不知殿下的手下现在如何,有什么是需要臣做的?” 这回是晓风代为答言:“代替夏溪姑娘留在张家的是殿下手下一个擅缩骨功,通易容术的男子,他装扮成夏溪姑娘的模样,暂且稳住侯爷祖母的耳目。他手上有一种药,那张百万饮下后夜夜美梦,辨不清梦和现实,自以为占了大便宜,娶了美娇娘。直至如今,还未有丝毫怀疑。” “那倒是辛苦他了,待此人归来,臣必重金相报。”听到无人受害,虞斌到底也宽慰许多。 提到金子,秦诺的眼睛登时亮了起来,笑容也更加灿烂。她一点磕儿都不带打地帮着手下应了此事,还追问了一下这“重金”到底有多少。 虞斌笑容一僵,他这话虽不是客套,但也是头一遭碰上这种顺梯子就爬的人。这些银子虞斌给的心甘情愿,没有长公主和她手底下的这些人,他与夏溪,还不知是何光景。 纵他终会将溪儿救回来,但这样一段经历,只怕会在溪儿心里留下伤痕。他不介意,甚至愿意用一辈子来抚平她受过的伤害。可他了解溪儿,到了那时,纵然他八抬大轿,苦苦哀求,溪儿也不会再与他在一起。 “恕我直言。”秦诺暂且将银子的事放在一边,正色道:“王隆是侯爷信重之人,尚且在这样重要的事上隐瞒背叛侯爷,那其他人……” 虞斌苦笑:“臣无用,让殿下见笑了。” 秦诺端着茶看他,虞斌犹豫了几息,坦白道:“臣少时离家远游,若非父兄皆亡,大约此生都不会接过襄武侯的爵位,臣任襄武侯不满半年,侯府上下,多以我祖母之命为先,臣能做的实在有限。” 何止有限,简直是处处掣肘,一个侯爷,连个手下都收服不了,如此,何能撑起侯府。旁人眼见虞斌受制于老太君,自然不会甘心依附,如此,势力自然向老太君倾斜,而虞斌也会日渐势弱。 “过去的不提,不知侯爷将来有何打算?” “臣自然是要拼力一搏,当家作主的。” 没有势力,没有权力,他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心爱的人受苦。 为人所制,被人胁迫的事,到这一步,也都够了。 第5章 近人心怯 天色微明时秦诺便被晓风从被窝里挖了出来。 握着珠子醒过了神,秦诺往外瞧了一眼,揉着眼慢吞吞地踩着鞋下了床榻:“怎么这么早,是外头有事吗?” “原本无事。”晓风把盛着燕窝的玉盏递到秦诺嘴边儿上,缓着声儿和她道:“是侯府老太君那里来人了,听那意思,是想让殿下去向她请安。” 秦诺尚未答言,素问便急道:“什么侯府老太君,在殿下跟前儿不过是个臣下,还想拿捏着长辈的架子,就是寻常人家,也没有这样早教新妇问安的。” 素问性子直,在秦诺面前又没个遮掩,晓风轻咳一声,冲她皱了皱眉,方去架子上捧了一身石榴红的襦裙来:“究竟是头一日,既是来唤了,咱们会一会她也无妨。” 此地究竟是荷州,虞斌这个襄武侯还没真正立起来,他们做事尚不可随心而为。这事晓风在心里转了个三五回,已经很有成算了:“只是虽然要去见侯府长辈,可殿下毕竟是主子,主子肯去,已是施恩,那什么时辰去,端看主子高兴。” 秦诺摆摆手推了这身艳红衣裙:“换件水蓝色的,不必这么郑重。” 晓风也不再劝。她其实多少看出了公主的心思,公主不肯拜堂,不肯着嫁衣,新婚日也不肯穿红戴彩,这是真正的要将自己和这桩婚事分开。 晓风猜测公主心中有人,但这话又不是她该说该问的。 “奴婢已着人备了早膳,殿下就安安生生地洗漱好,然后坐下安安静静用顿饭,等外头的寒意散了,咱们再慢慢往侯府老太君那里去。”晓风净了手,自从衣柜里拿出一件水蓝的素净衫裙侍候秦诺换上。 “他们起了吗?”秦诺更了衣,坐在妆镜前拿着几副耳坠对镜比了比,择定了一个,慢慢给自己戴上。 “新人早起了。”晓风笑着给秦诺挽发:“奴婢瞧着,他们那儿比咱们还早点灯呢。” 秦诺带着人进到新房里时,夏溪也刚刚整妆毕,她起身向秦诺行了大礼,秦诺还没来得及扶她起来,便见虞斌也走过来行了礼。 秦诺只好站着受了礼,而后盯着夏溪仔细看了几眼,笑道:“我瞧着夏溪姑娘比昨日还美呢。” 秦诺瞧着她,只觉夏溪今日艳若桃李,尤其眉眼间,添了几分说不出的妩媚风情,看的人挪不开眼。 夏溪福了福身:“殿下于民女有大恩,民女无以为报,但凭殿下差遣。” 秦诺见夏溪被她打趣了一句,整张脸几乎是立时便红的不像话,还想再玩笑两句,便被虞斌从中间挡着了。 “小气鬼。”秦诺瞥了虞斌一眼,也没再逗人,三人坐在桌前,准备着用早饭。 晓风也不着痕迹地看了夏溪几眼。公主不解男女·情·事,只单纯地觉着夏溪今日比昨日好看,可她从前做探子时却是没少见识的。夏溪如此,多半是因新婚称心,是以露了妇人媚态。 若非秦诺坚持,夏溪原本不欲与秦诺同桌而食。她虽不自贬,却也有自知之明。眼前的人是长公主,纵瞧着温柔可亲,但总归身份高贵,她可接受公主的善意,却更要明白相处的分寸。有些事,她总是要多想一些,多说一句的。 早晨吃得简单,虞斌见秦诺拿了个小碗拌面,闻着各种小菜酱料和虾子酱油的味道,他也搁了粥,给自己拌了一碗。 这一吃倒吃得停不下口。虞斌给夏溪也拌了一碗,见她脸上露出的惊喜满足的表情,自己也吃得更加香甜。 “这东西好,从前也没想着这么吃。”虞斌难得地吃得有些撑,起身站在门前消食。夏溪也笑道:“我倒是尝过这虾油,就是没有今天这么好吃。” “这是殿下自己的方子。”晓风将秦诺擦手的巾帕搭在盆沿:“别家自然不如。” 这一说虞斌倒有些惊讶,夏溪也笑道:“那我们真是沾了殿下的福气。” “其实方子也不难,只是做饭烹调这回事,一个人有一个人的味道。”秦诺捧着茶略喝了两口:“就是不知城中这些酱铺情形何如。” “殿下想做这虾油的生意?”虞斌到底敏锐,听出了秦诺的意思。他思量片刻,点头道:“也不是不行,只是不知殿下是想单做这虾油的生意,还是再添些其他的。”虞斌说罢又道:“殿下只需出方子就行,铺子人手这些,臣都会安排好。” 见虞斌这态度,秦诺也安下了心来,刚要说什么,就见虞斌抬手拍了拍脑门,笑道:“只是殿下要做这生意,只怕还要再等一等。” 虞斌着人将屋里的帖子拿了出来:“再过两个月,便是定王二弟的婚宴,到时,殿下还得与臣一同赴宴。” 秦诺整个人都僵了一下,脸上的笑都险些维持不下去。 在荷州城她尚可避着言霆,若到了定州,那才是避无可避。 虞斌见状,只当她不愿与定王府打交道,可这婚宴已经定下,他更接了帖子,这时再说不去那就是得罪人了,况且这一趟也不只是为了贺定王二弟新婚之喜。 “此次各州镇王侯公府应当都会差人赴宴,如今东临乌襄二国犯境,又联合各边城族落一同作乱,实在是难对付得紧,若此时不加以防范,一致对外,待二国成势,山河染血,江山破碎,就在眼前。是以定王府借此次喜宴广邀诸藩王侯,只盼能商议出个具体的法子,在还能勉力控制抵御时,将这些盗匪赶出中原去。”虞斌看向秦诺:“此次朝廷也会派人前往共商大事,依臣看,殿下还是往定王府一趟为好。” 秦诺喝了几口茶,勉强定了心神。 她知道这场喜宴的意义,它关乎天下苍生,一旦各州镇王侯谈妥,决意一致对外,那么东临乌襄二国的气数也就尽了。 如今也只有定王府,只有定王言霆有这样的声望和地位,能让众人听他一语,对他忌惮臣服。 这是如今的朝廷,如今的帝王做不到的。 秦诺闭了闭眼,沉默着点了点头。 她没有忘记自己与皇兄的目的和期望,定王府的这场喜宴,她是非去不可了。 “殿下不必担忧,此次定州之行臣会护殿下周全。”虞斌尽量说着言霆的好话:“那日定王对殿下算是有些相救的恩情,您也应当看出了定王的为人,定王府中,定不会有人着意与殿下为难。” 秦诺勉强笑了笑,也没有再多说什么。 定王府中有她最为恣意烂漫的时光,有她念念不忘,心怀感激的人,还有始终牵着她的心,挂着她的情的人。 她不是不想回去的。只是近乡情怯,物是人非,一朝回眸,让她如同沉在一场梦中,恍惚而慌乱。 日头渐渐上来了,老太君那边已经来了几拨人,眼见着也差不多了,晓风便点齐了人,准备着侍候秦诺去会会那老太君。 夏溪如今还不宜出现在人前,秦诺便教人先把她送到公主府。 送走了夏溪,二人才信步闲踱着往老太君院子里去。 “旁的事先不说,只说侯爷那个叫王隆的心腹,不知侯爷要如何处置?”有时身边亲信的背叛才是最致命的,不管王隆的初衷如何,他都已经背叛了虞斌。这样的人留在身边,就是天大的祸患。 说到王隆,虞斌虽恨不能亲手杀之,可心里究竟还有几分不说清道不明的怅然。王隆一直跟随在他身边,虽说处事有时固执而偏激,可忠心却是不容置疑的。 虞斌大概能想到王隆此举的意思,但他不能原谅王隆的自作主张和自以为是。 “既然背主,便只有一条路了。” 秦诺侧首看了虞斌一眼,但觉此时的虞斌风流倜傥之余,多了些教人退避的威势和冷意。 有时候人的转变,只是一瞬间的事。 说罢了对王隆的处置,虞斌便与秦诺说了些荷州密事。 老太君名为吕檀,颇有些手段,几代经营,如今这荷州上下,几乎已被吕家人以及吕家亲信把持了,想要对付吕檀,实在是一件很困难的事。 秦诺听着,心里默默计较,无怪虞斌面对老太君时会如此无力,处处受制,这吕家在荷州实在比她打听来的还要势大。 “看上去侯爷前路坎坷,掌权之路漫漫啊。” 虞斌笑了笑:“臣虽不才,可也不至毫无还手之力,殿下聪敏过人,何必打趣臣。” 秦诺挑了挑眉,没有再出言试探。 秦诺知道,虞斌必定是有后手的,只是从前时机未到,后来又为人所制。如今虞斌对其祖母的情分已经所剩无多,而吕氏手中也没了能制约虞斌的人质,若虞斌狠下心来,谁胜谁负,还未可知。。 吕檀早已端坐堂上,蔡嬷嬷给她换了盏茶,有些不耐地看了看门外:“要说到底还是殿下架子大,这一般人家的新妇,哪有这样没有规矩的,不说一早来敬茶,居然还要咱们三请四催。” “她是长公主,到底不同。”吕檀倒是很稳得住,脸上也不见有什么不快之色。 “不过是个宫人,因着情势得了个长公主的名分,可说到底也不是真正的皇室血脉,一朝得势,她倒是端起来了。”蔡嬷嬷撇了撇嘴,满脸都是忿忿不平,不屑恼怒:“说是闺名叫什么如意,您听听这名字,如意如意,意思倒是好了,可到底也只是个丫鬟的名儿,贱命充贵体,真当飞上了枝头就能当凤凰了。” 吕檀笑了下:“你这张嘴啊。”她抿了口茶,劝道:“等会儿见了人,可不能把话这么往人家脸上招呼,到底是个小姑娘家的,脸皮儿薄。” 这话说的没有半分斥责意味,反助了蔡嬷嬷的气焰。她很有意思地笑了笑:“老奴晓得,到时说话一定注意着些,可老奴觉着,这到底也不过是个丫头出身,侍候人的玩意儿,奴才罢了,难道连几句话都听不得了?要老奴说,这也就是您心慈,搁着旁人家,早让人去站规矩了,好好练练那身贱骨头,省的懒下来了,连自个儿原来是个什么东西都忘了。” “你啊。”吕檀笑着摇了摇头,脸上的笑却更深了些。 ※※※※※※※※※※※※※※※※※※※※ 感谢在2020-09-01 16:50:10~2020-09-02 17:18:5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44724537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章 齐人之福 待吕檀看清秦诺的容貌之时,她的心便狠狠沉了下去。 吕檀在与皇家结亲之初,便听到过长公主有神女之姿的传言。只是她活了这大半辈子,见过的姹紫嫣红不知凡几,因此也没太放在心上。 可此时此刻,她看着缓步而来的人,心里却倏地没了主意。 眼前人肌肤胜雪,清美绝俗,尤其是那双眼,美得让人神魂颠倒。她微微地笑起来时,那两颗梨涡儿里仿佛盛着蜜酒,甜的教人心醉,就连吕檀见了,也只觉口中像是含着甜润可口的蜜糖,心中一时几乎生不出半分恶意。 蔡嬷嬷也跟着怔愣了好一会儿。她也是头一遭知晓,居然有人能美成这样。美便罢了,整个人偏偏还透着一股子纯澈的甜蜜可爱,灵动鲜活。 吕檀端坐未动,脸上的笑却僵得仿佛糊上去的一般。虞斌当先敷衍着行了礼,秦诺却仍旧盈盈而立,丝毫没有行礼问安的意思。 吕檀脸上的笑渐渐落了下去,转眼瞥了蔡嬷嬷一眼。 蔡嬷嬷先时只顾着去瞧秦诺,一时也没反应过来,直到屋子里僵了好一阵子,才打了个激灵,一下子回过了神。 “侯爷,夫人,老太君等了一早上了,既来了,便开始敬茶吧。” 秦诺含笑不语,径走上前与吕檀隔桌而坐。 虞斌从容地立在厅上,心里啧啧了两声,只等着看完今天这场戏。 祖母明摆着是想借着长辈的身份压公主一头,原本照着规矩,应当是祖母先给公主行国礼,而后或可受家礼。 可惜祖母做的太不漂亮了,她只怕还觉得这天下人都该听她的差遣呢。出了荷州城,他们这襄武侯府又算得了什么呢? 就算朝廷势弱,可长公主就是长公主,不是他们侯府得罪得起的。 吕檀犹如被人狠狠扇了一巴掌,脸上火辣辣的,整个人难堪得紧。 她做出这种长辈姿态前已经想好了应对的说法,只等好好与这位长公主过一过招。 身份尊贵又如何,既然进了襄武侯府,就算是长公主,也得谦恭顺服,才能在她跟前儿有个说话的地方。 她活了大半辈子,什么机心谋划都经过来了,自认对付一个小姑娘不在话下。 可谁想到,人家根本就不接招,一句话不说,就把她的全盘算计打得七零八落。 吕檀即便是满心不快,也不能出言斥责。她没能先发制人,反被一个小丫头给制住了,这半晌气得脑袋直发胀。 “祖母,喝茶。”虞斌的语气轻若游丝,看着也是恭恭敬敬,可不知怎的,吕檀接过茶盏时,只觉脊背蹿上一阵凉意。 “好,你如今也是成了家的人,祖母旁的也不多叮嘱,只盼你们夫妻和睦,安安生生地过日子。”吕檀定定看了虞斌数息,心念几转,出口只道:“你今后也该懂事些,要知道,祖母不论做了什么,都是为了你,为了侯府好。” 虞斌含笑点头,垂眸掩去目中寒戾。 “罢了,今日都这个时辰了,我也不多留你们夫妻。”吕檀搭着蔡嬷嬷的手起身,似笑非笑地看向秦诺:“虽说殿下身份贵重,可夫妻两个之间,也不能就凭着身份过日子。我是过来人,事经得多了,有些话,你们这些做小辈的还是听一听得好。” 秦诺笑了笑,慢悠悠地看了吕檀一眼:“老太君所言,本宫都记得了,只是有些话还是要叮嘱老太君。” 秦诺走到虞斌身边,抬手搭上晓风的手臂:“本宫虽说是进了襄武侯府的门,可到底,襄武侯是本宫的驸马,是以今后这府中的称呼总还是要照着规矩改一改的,若是一直如此无礼无节,教旁人听了去,要挑的可是侯府的理儿。” 秦诺面上带笑,语声娇脆,这一串含讥带讽的话说出来,偏偏让人无处生厌。 秦诺看了虞斌一眼,转身待走,忽想起什么似的,侧身看向吕檀道:“今日便也罢了,本宫头一日入侯府,老太君许是不知皇家规矩,才会漏了这许多礼数。只是今后少不得要一一改过来才好。这样吧,本宫稍后差个宫人来为老太君说一说这些规矩,咱们先把这面子撑起来,让宫里放心,让荷州臣民安心,老太君以为如何呢?” 吕檀被堵得额头青筋直跳,她下意识想呵斥一声放肆,却又十分清楚对面那个看似好拿捏的小丫头才是这屋子里最有资格呵斥问罪的人。 一力降十会,纵吕檀有满腹机心,在这样的身份压制下也难施展开来。 这场晨间相见最终不欢而散,眼见秦诺二人悠悠闲闲地走出院门,吕檀没忍住挥手将案上的茶盏都扫到了地上。 “老太君息怒,老太君息怒。”蔡嬷嬷哆哆嗦嗦地给吕檀顺着气儿,小心问她:“那张家姑娘在咱们这儿等了一早上了,老太君原本不是想今儿个就把她赏给侯爷吗?怎么……” 照着原本的计划,吕檀是要在新人成婚的头一日就赏个妾,给那长公主一个好看,一气儿把人压服了的。毕竟只是个年纪轻轻的小丫头,多吓唬两回就知道乖了。谁知道这好看还没给出去,老太君这儿反倒被人给顶了回来。 蔡嬷嬷满心里想着要给老太君把面子找补回来,好歹也得让那公主吃个瘪才行。等老太君气儿消了,她们这些下人才有好日子过。 “赏人,哼……”吕檀冷笑着盯着蔡嬷嬷:“张倩那张脸跟那公主一比还有什么看头,我现在赏人,是要给人难堪还是自找难看?你不长脑子还不长眼吗!” 吕檀这会儿满心的气不顺。她原本觉着虞斌心里头有夏溪,就算这公主有几分姿色,他有心结在,两人间的情分也有限,就算虞斌成了驸马,一时半会儿地,也借不上那长公主的势,等她把两个小的分别压服了,让那长公主对她俯首帖耳,这才算是把这姻联好了,她吕檀的地位,吕家的权势也不会受到什么威胁。 可她没料到这公主会有如此姿色,凭心说,若他是个男人,对着这样的女子,动心只是早晚的事。她更没料到,这公主会有如此手段,如此心性,虽然二人才一个交锋,可也能看出,其人不是个任人拿捏的软柿子,若想控制她,压服她,非朝夕可成。 这便麻烦了。 吕檀虽暂时掌着荷州大权,可也有诸多顾忌,一旦虞斌借了朝廷的势,一力地打压她,打压吕家,那她多年筹谋,只怕会毁于一旦。 亲祖孙又如何,在权势名位面前,不过是你死我活。 何况有些事,虞斌如今尚未查出,一旦吕家事败,过往纠葛被一一清算,到了那时,只怕等着她的就是生不如死。 她决不能输。 吕檀至今仍记得那种无法掌握自己的生死命运的感觉,无助无力地教她厌恶惶恐。她不会再回到那样的日子了。 她要掌握自己的生死,更要掌握旁人的生死,让人依附她,惧怕她,屈服于她。这才能让她觉得愉悦,觉得安全。 蔡嬷嬷低着头半晌不敢接话。谁知道这公主会长成这样啊,莫说是个男人了,就是她这个老太婆看了也是挪不开眼的。家里有个这样的,旁的就是再娇再妖也没用了。 “那……老太君的意思是,咱们先把张倩送回张家?” “送回张家?”吕檀一把挥开蔡嬷嬷:“两边已经说好了,那头儿收了夏溪,侯府收了张倩,一娶一嫁,就算是绑到一条绳上了,眼见着张家的银票钱庄就要到手,你现在叫我把人送回去?” 吕檀冷静良久,一咬牙道:“先把那两个送过去,新婚燕尔,到底还是有些情分,等他们这些情分耗干净了,自然有张倩站脚的地方。告诉她,不用急,她既来了,就没有这样走的道理,教她先跟我住着吧。” 她本不想将这两人送到虞斌身边去,可如今她既压不下那长公主的势,便只能借旁人的手了。只要虞斌和那丫头识相,乖乖地听话,恭谨地顺从,她自不会太过为难他们的。 秦诺和虞斌回了院子没多久,就见到了蔡嬷嬷和两个极为妖佻娇媚的女子。 杏核眼水蛇腰的是如玉,丹凤眼三寸足的叫如眉。这二人说不上有多么美貌,只周身那股子媚劲儿若有若无地勾人。 这样两个人不是随意便可寻得的,看来吕檀是早就在这儿等着了。 分明知晓吕檀没安好心,虞斌的眼神仍忍不住流连在二女身上。可迷惑只是一瞬,回过神来时,虞斌已下意识拿手帕捂住了口鼻。 他并非是好色无状之人,在他心里,情分要比皮相重要得多。就连永宁长公主这般天姿国色也未让他迷心乱情,何况是这样的庸脂俗粉。 虞斌皱了皱眉,定下心来方拿开手帕。他既已有了防备,此时再嗅到二女身上的香气时,只觉这香味中掺着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莫名地教人恶心。 蔡嬷嬷原本很是得意,她带着笑抬起头来看了虞斌一眼,见他面带厌恶,一怔之下忍不住露了惊惶之色。 送来这二女的人说过,只要是男人,就没法抗拒这样的妖精尤物,他们接了人后也带来几个男人试探过,几乎没有一个能逃出二女的魅惑,她原以为侯爷也应当如是,谁知却会在侯爷脸上看到厌恶之色。 秦诺本不欲留人,被晓风在肩上轻轻捏了一下后才改了决定。 “晓风姐姐对那两个女子有什么安排?”回了自己的屋子后,秦诺便将疑惑问了出来。晓风笑笑,回道:“奴婢闻到这两个女子身上的味道和采芙颇为相近,是以奴婢猜测,如玉和如眉也是袁逸将军的人。” 秦诺皱眉,示意晓风细说。 “殿下不知,数百年前,曾有一边域小国,为讨好上国,谋求利益,以香药媚体之术培极媚之女,只是此法阴损,不知残害了多少女子,后因此法有伤天和,才在几代帝王严令禁止下渐渐消止。” 晓风目色复杂,越说眉头皱得越紧:“奴婢自幼受训,曾听教导的师傅们详述此法,此法虽被禁止,可美人计所带来的巨大利益是利欲熏心之人无法拒绝的。是以一直以来,虽无人大行此法,此法却从未失传。只要择体质合适的女子自小受此法媚体,那寿数便会极大受损,整个人不过是一副美丽的躯壳,内里早就被掏空了。受了此法的女子,身上会有一种特殊的香味,奴婢曾在采芙身上嗅到过,如今也在如玉如眉身上闻到。只是如玉如眉受此法颇深,观其气体,已是寿数不长的模样,而采芙身体受损较小,应当是受此法时日不长,且一直在服药调理,是以几乎看不出太多端倪。” 这事不干净,晓风一开始便没准备与秦诺讲明,可如今人家把人送到眼跟前儿了,有些事,也不得不说清楚。 秦诺叹了口气,目中满是厌恶:“袁逸还真是用心良苦,这样丧尽天良的法子都能被他寻出来,也难怪寻常人不是他的对手。” “从如玉如眉二人看,这侯府老太君的心眼儿已经活动了,她压不住殿下,便要借势来打压整治,看她所为,多半是与袁逸有所勾连。” 她们对此早有猜测。袁逸不是个坐以待毙之人,眼见无法以姻亲的关系收服虞家,他必会寻着空子坐观争斗,从中取利。 而吕檀,便是袁逸寻着的空子。 吕檀是荷州眼下真正能够做得了大部分主的人,观其言行,一时片刻也绝不可能放权,如此,袁逸与她才能互相利用,他们这一圈人也算是彼此约制了。 秦诺在宫里已经见识过了吕檀这样的人,但凡她稍稍退上一步,就能被人踩到脸上来。 吕檀对夏溪的所作所为让秦诺从心里觉得恶心,她知晓要以大局为重,所以才没有把事做得太难看。只是无论如何,她都绝不可能向吕檀这样的人妥协分毫。 “吕檀以为她能从袁逸身上占了便宜吗?”秦诺想到袁逸,便想到前日晁昱与她说的话,想到飞玉江边的刺杀,想到那许多无辜而亡的兵士,她心中发寒,满心愤怒:“可别到最后连骨头渣子都让人给吞了。” 荷州的形势并不好,这是事前已经预料到的,只是事到临头,身临此地,才知这里的情势究竟有多么不好。 晓风斟酌片刻,道:“吕檀究竟掌权多年,就算其人当真蠢钝难扶,也应当知晓到底哪一边更加可靠。她身边只剩了侯爷这么一个亲孙子,若是做得过了,她这老太君也得不了什么好处。她如今不至于想要侯爷的命,只是想借力打力,利用袁逸来压制侯爷,压制殿下。” 秦诺把心里的怒火压下,冷静了几息方道:“这两人各有思量,袁逸又疑心颇重,连自己的亲弟弟都难完全信任,何况是吕檀这么一个外人。二人合作,嫌隙防备不会少,如此,事情倒还没有那么糟。” “殿下说的是,依奴婢想,如今这侯府中,必已有了袁逸的眼线。” 秦诺食指轻轻叩了叩桌案:“眼线得摘出来,不过这事就交给襄武侯去查,咱们是外人,总不好干涉过深。” 虞斌原本没打算着意与哪一头作对,他尚未坐稳襄武侯这个位子,贸然出手,很有可能被这权势漩涡卷的七零八落。 可是如今,袁逸与吕檀搅和在了一起,在知晓了如玉如眉的底细之后,他心中对袁逸也存着说不清的厌恶和忌惮。 他与袁逸不是同路人,此人行事阴狠,又与吕檀勾结串联,那便是他的敌人了。 虞斌几乎欠着秦诺一条命,这些事,他无论如何也会竭力相助。 吕檀数十年的积累非朝夕可破。虞斌自知此事不可急,他手上虽有父兄为他筹谋所留的一份底业,但贸然与吕檀对上,终究还是占不了多大便宜,他心有计量,知道此事需得小心再小心方可。 眼线一事并不难查,几日的功夫便已有了眉目。虞斌暂未妄动,仍作无觉,且照着秦诺的吩咐,假作对如玉如眉有些兴致,如此,倒也算是糊弄过了吕檀和府上的眼线。 府中看似一派平和,可暗下里,几方冲突丝毫不少。 “殿下,您当真要差嘉月采芙去教导吕檀宫中规矩啊?”素问看热闹不嫌事大,笑得嘴都合不拢:“殿下真是太英明了,正该如此呢。您这几天差过去的人连老太君的面儿都见不着,这次换成嘉月采芙,那必定是没什么问题了。毕竟嘉月姑姑身份高,面子大,连公主都想拿捏,教训一个老太太那就更不成问题了。想来不管是嘉月采芙还是吕老太君都是要感谢殿下厚恩的。” 秦诺笑笑,觉着素问这些日子见得多了,到底是长进了不少,这话说的教人笑也不是,气也不是,若教嘉月采芙听了,只怕还要被这话噎去半条命。 “既素问觉着本宫英明,那这话就由你去传,如何?” 素问脸上的笑一僵,片刻却又笑得更开:“行,不过奴婢能不能请晓风姐姐与我一道去啊?我们两人一唱一搭,想来嘉月采芙也不会有什么话说了。” 秦诺痛快应下,便放手由得她们去做此事。如今尚不算危急,这事也不算难办,她们出了宫,失了庇护和提点,总要自己想法子立起来的。 第7章 狗咬狗 这回嘉月采芙果然很顺利地见到了吕檀,并在吕檀的院子里留了不短的时辰。 素问传过话回来,整个人都是一副疲倦不已的模样,半日都没缓过来。 “这回知道这两个人不好对付了吧。”素心给她倒了杯水,依着秦诺的话扶了素问坐下休息。 素问一口气喝了半杯水,一抹嘴道:“天啊,她们两个人是不会好好说话吗?一句话能绕七八十个弯子,就我这点心眼儿,若是没带晓风姐姐一道去,两句话就得被她们给绕进去。” 秦诺在一旁边吃核桃糕边笑,还推推碟子让素问素心一道吃:“所以说让你这傻丫头多和嘉月采芙练练,这会儿有了防备,将来在要事上才不会出差错,你们是我的身边人,不能总是避着她们,得学着迎上去,学着对付她们。” “奴婢知道了。”素问答得有气无力,见碟子里就剩了几块儿糕点,也没好意思伸手去拿。 “吃吧,我吃够了,你们两人一人尝两块儿,也不浪费。”秦诺在铜盆里净了手,回头端着温水慢慢喝。 “殿下,嘉月姑姑和采芙回来了。”有侍女在外高声禀报,秦诺抬了抬眉,没有立时应声。 素问素心对视一眼,皆起身照规矩侍立一旁。 “你们说她们从吕檀的院子里回来,会有什么话要与我说?” 素问先道:“她们二人说不得想向殿下表功。” 素心想了想才说:“采芙的心思奴婢猜不准,但是嘉月,必与殿下不是一条心,您让她去教导吕檀,可奴婢看,她只怕不会全然听了殿下的。” 秦诺点了点头,这才扬声叫进。 二人行了礼,秦诺随口问了两句,果然是嘉月抢先回话:“奴婢们明白殿下的意思,那都是为了一家人和睦,为了天下太平。奴婢也把殿下的深意和吕老太君说了。您猜怎么着?”嘉月笑得自得:“老太君也说了,今后在人前,都会照着宫里的规矩来,这样就能安了圣上和臣民的心了。” “人前?”秦诺似笑非笑地看向嘉月,目中却倏地冷了。 “殿下……”嘉月只瞧了秦诺一眼,脸上的笑便立时落了下去,她嗫喏几息,仍是强笑道:“奴婢想着,您嫁到吕家来,那都是为了家国之义,为的是两家和睦,共抵外敌。吕老太君毕竟是长辈,她心里对朝廷,对殿下那自然是十分敬重的,可您说一家人相处,若是时时处处要行礼问安,那还怎么亲近得起来,所以奴婢就和老太君商量了一下,宫里的规矩那自然是要教的,可一家人的情分也不能丢,所以,奴婢觉着老太君在人前恭恭敬敬,不错了规矩就行了,没外人的时候,您……您不妨把她当成个普通长辈,这样岂不是两全其美?” “两全其美?”秦诺扶额笑笑,却道:“姑姑既有了主意,那去做便是,本宫相信,姑姑必定是为着朝廷,为着本宫好的。” 打发走了嘉月,采芙却不肯就这么离开。秦诺便将人留下来,看她有什么话说。 “殿下恕罪,奴婢品级不如嘉月姑姑高,有些事,总不好阻拦。”采芙当先跪地,磕头请罪。 秦诺拄着下巴看了她几息,叹了口气道:“这事不怨你,不过……”秦诺看着垂头跪地的采芙,唇角微微一扬,语气却十分地犹豫惶惑:“本宫听了嘉月姑姑的话,却觉得有些道理,那日是本宫反应太过,才闹得彼此尴尬,老太君到底是长辈,本宫还是退一步吧,要不然恐怕母后不会高兴,也会让朝廷和侯府生了嫌隙。” 采芙眼睁睁看着秦诺进了内室,满腹的话一个字也没说出口。 素心见采芙脸色铁青,便俯身亲把她扶了起来:“您也别怪殿下没个定主意,毕竟嘉月姑姑身份不同,且殿下人在荷州,终究还是人在屋檐下啊。” 一路将采芙送出了门,素心脸上一直都是愁云密布,回屋时,眉梢眼角的无奈早化为了冷笑讥嘲。 狗咬狗,一嘴毛,就不知这两人谁的牙口好了。 这日正是天气晴好,秦诺往花园逛了一圈,回屋时便见到苦着脸候在门边的虞斌,她打量了虞斌一番,调侃道:“侯爷这次又带了什么宝贝来?” 从夏溪被接到长公主府藏起来,虞斌就不能再日日与心上人相见,可偏偏公主府是人家的地盘儿,夏溪如今又得隐匿行迹,二人见一面,几边都折腾。是以虞斌为了见心上人,很识相地学会了看人家的脸色。 自从发觉长公主殿下对金银有着非同一般的兴趣,虞斌每回都会以请安的名义送上值钱的物件儿。这些东西他送的心甘情愿,绝不敢有丝毫怨言。 秦诺教晓风收了,和虞斌约定了见夏溪的时辰,几番思量,说出了自己的疑惑。 “老太君对你我忌惮过深了,照说结亲一事,她亦是愿意的,缘何会落到如今这般两相对立的境地来。”就算吕檀当真忌惮朝廷,忌惮虞斌,那也不该如此一步不让,才一个照面,就急匆匆地要借袁逸之势打压她与虞斌。 “虞家与朝廷联姻,也是为局势所迫,再者,我祖母也想借朝廷的势稳定荷州,在诸公王侯间再争一席之地。当日我祖母打听得来,言殿下温柔贤淑,不爱争先,因此越发放心,认为……” “认为我远嫁此处,无人可依,又是个面瓜一般的性子,最好压服,是以她头一回便想给我个下马威,此后恩威并济,软硬兼施,便能将我拿捏在手心,以此向朝廷讨要好处,是不是?” 虞斌笑了下,有些惭愧地摸了摸鼻子:“殿下识人甚明,臣不敢欺瞒。” “所以如今她眼见无法利用我,才这般急慌慌地借力打力,想让我和你,还有袁逸相争,她好从中取利。”秦诺话音儿渐低,却蓦地抬眸直直对上虞斌的眼:“还是不对。” 秦诺摇了摇头:“她对你忌惮防备太过,照说若是侯府想再恢复昔年荣光,侯爷出息了才是正经,可我瞧着,老太君竟是全然想让你当个傀儡,丁点儿实权都不教你碰,你但凡有所违逆,她便定要给你个毕生难忘的教训。” 就像这回,吕檀将夏溪送到了张家,将来追究起来,夏溪性命尚存,这便留了几分退路,而二人从此无法相守,也是狠狠地让虞斌涨了记性。 就像是训鹰训狗,将孙子当成了奴才用。防备得太急,也太过了。 过度的防备忌惮便是心中害怕忌讳,秦诺不知吕檀究竟在怕什么,怕得将自己的孙子当成了洪水猛兽,她有时觉得,若非如今襄武侯府这一脉只剩了虞斌一人,那吕檀只怕连活路都不会给虞斌留。 秦诺不知自己是不是想多了,可这段时日的相处,却让她心中留了疑根。 “祖母从不愿受制于人,便是儿孙再孝顺,又怎比得上自己握着大权,生杀随心来得痛快。”虞斌自己心里多少有些猜测,也早已派人详查,究竟如何,到时便知。 秦诺看出虞斌有所隐瞒,却也没有追问,转而道:“府中的事也只能见机而为,来了荷州这么些日子,我还未出门四下瞧过,不如今日侯爷带路,我们一道往城中去逛逛。”秦诺看着虞斌欲言又止的模样,转头对晓风道:“将夏溪姑娘一并接来吧。” 虞斌眼角眉梢的笑意藏都藏不住,秦诺看了两眼,轻轻摇了摇头,有些好笑又有些羡慕。 共一人白首,守一人终老,这也是难得的福气。 第8章 强娶 风清气朗,集市之上满是热热闹闹的人间烟火。 秦诺一行人皆改装出行,为着不引人注意,侍卫随从也尽都散入人群之中。 荷州城尚算是个繁盛之地,只是比起京城多有不如。秦诺又想起定州,那是她生活的最久的地方,也是整个大燕最为富庶繁华的地方。过了这么多年,不知如今的定州是何模样。 “不知定王还要在荷州逗留多久。”言霆从到荷州贺侯府新婚之喜后便没有离开,在城郊赁了间宅子暂住,仿佛就是来此悠哉度日的。可堂堂定王,暂留此地,也实在让人难将他看作是普通客人。言霆如此作为,也让各家多有猜测。 虞斌听到秦诺问话,上前几步低声道:“此事臣曾打听过,可看定王手下的意思,王爷在荷州城逗留多时,似是因着多年所探之事有了结果,其中有些隐情,臣也不好多问,便只能尽力招待周旋了。” 秦诺心乱如麻,一时猜测言霆为何停留,一时担忧若二人不慎相见后该如何相处,近乡情怯,近人心怯,她心中隐有期盼,却更多惶惑。 虞斌观秦诺神色,一时也猜不着她的心思,见她转口说起旁事,也便识趣地不再多言。 一路走一路逛,最后秦诺携着一众人进了一处卖团油饭的小店。 正是饭点,店中人声往来,好不热闹,晓风择了处尚算安静的地方,教小二仔细收拾了,服侍着秦诺坐了下来。 “殿下若不习惯,咱们换个地方也可。”店中颇有些吵嚷,晓风敛眉将一应净手物什用巾帕垫了列在桌上,秦诺净手的空当儿,她来回看了几遍,怕秦诺不适这粗陋之地,便不安地想换个雅致的食楼用饭。 “没事。”秦诺拍了拍晓风的手背,见晁昱也带着人在旁桌坐好,才笑着道:“这里的团油饭是城中顶有名的,咱们也不过在外头吃这么一顿,尝尝罢了,无碍的。” 正说着,便见虞斌带着夏溪进了门,待看着了她们,便快步直往这里来。 虞斌将手里提着的数个油纸包随手搁在了桌上,随从忙忙过来将这一堆收拾了,秦诺好奇看了两眼,夏溪便道:“都是城里有名的吃食,殿下若不嫌弃,便带回去尝一尝罢。” 秦诺道了谢,几人说笑间,饭菜很快摆上了桌。 团油饭和什锦饭也差不了多少,鱼虾和牛羊肉的鲜美肥润都融进了饭中,几道小菜也是清爽利口,解腻开胃,秦诺吃得高兴,一面吃一面注意这菜饭中的配料,准备着回去后自己做来试试。 正吃着,忽闻喜乐入耳,秦诺好奇地往外看了看,收回视线时注意到店中许多人的表情都很不对劲,且交头接耳,连连摇头叹气,倒教人摸不着头脑。 秦诺冲着晁昱使了个眼色,,晁昱会意,转身与邻桌人攀谈了起来。 “嗨,这事可不好说。”邻桌人喝了几杯酒,酒气上头,话也多了,但仍是有些避讳地压低了声音:“外头花轿里坐的是钱豆腐家的媳妇儿,这是有人要纳他们家的媳妇做妾。” 这话倒教晁昱愣了一下。 邻桌人嘿嘿笑了两声,摇头道:“你不是咱们荷州人吧。” 晁昱笑笑:“我确是外乡人。” “那就难怪了。”那男人索性搬着凳子坐到了晁昱那一桌,一面吃菜喝酒一面将这事细细说来。 钱豆腐名为钱进财,父亲早亡,一直与母亲相依为命。他素来忠厚老实,诚恳善良,生意一直不错,因其豆腐做的好,后头人人都戏称一声“钱豆腐”。 这钱豆腐出身普通,人才普通,原本也应当像这荷州城中的许多人一样,忙碌且太平地过一辈子,岂知一次灯会,傻小子遇着了美娇娘,从此一颗心失落在春风楼,魔障似的寻也寻不回来。 “春风楼那是什么地方,咱这种小老百姓一辈子也不见得能去上一回,那里头的花娘啊,啧……”邻桌人嘬了口酒,眯着眼叹了一声:“能看上一眼,也就是福分了。”他说着摇头叹笑:“可这些花娘在楼里头值钱有面儿,出了春风楼,有几个乐意把人娶回家去当正经婆娘呢,那说出去都要被家里亲戚,左邻右舍给笑话死啊。” “后来呢?”晁昱引他再往下说。那邻桌人两手搭在桌面上,喝得有些晕然,话也越发没了顾忌。 那钱豆腐一见美人便丢了心,失了魂,将春风楼里的花娘怜絮当成了梦里的仙女儿,尽着力地体贴她,照料她。 钱豆腐想着法子揽了往春风楼送豆腐的生意,天长日久,那见惯了风月的怜絮竟真的将这个傻小子放在了心上。 花娘从良嫁人原本就是件难事,楼里那些脱了身的多是为人妾室,下场惨淡,怜絮深知其中的门道,却还是忍不住动了情心。 女子一旦动心,那便是如痴如狂,不顾一切。怜絮为了赎身,几乎将这么多年的身家尽皆耗空,而后,跟着她心仪的豆腐郎回了家,从此素衣荆钗,料理家事,夫妻俩的日子过得辛苦却也算是有滋有味。 若日子能这么一直过下去,那也没什么不好,可偏偏祸福无常,怜絮舍弃了一切换来的安宁日子很快出现了动荡。 “那怜絮在楼里头的时候也是个红姑娘,身价高,架子大,能见着她的人也不多,其中有一个……”邻桌人的声儿低的几乎要听不到,但那名字一出口,虞斌给夏溪夹菜的筷子便蓦地顿住了。 “这位吕华公子和侯府的老太君有些亲戚关系,算得上是老太君的侄儿……”那人饶有深意地顿了下,很有意思地笑道:“这位吕公子对怜絮有些情分,可碍着家里头夫人的盛势,并不敢近外头女子的身,可也是赶了巧儿,吕公子家里的夫人不知怎的得了急病,被送到庄子上去静养了,这才让这位吕公子腾出手来,定要把这怜絮纳回家里头去。” 怜絮自然不愿,钱豆腐为了避祸,要带着老娘和妻子离开荷州城,往别处去讨生活。饶是已经避至如此,那吕华仍旧不放过这一家人。 怜絮刚烈,自毁容貌,未料到反激怒了吕华。 钱豆腐的老娘被抓到吕府,吕华放话说,要钱豆腐亲自将怜絮送到吕家为妾,否则,就要将他老娘的尸首挂到他家门上,让他一辈子不得安宁。 钱豆腐一家无权无势,为了婆母性命,怜絮答应了吕华的要求,只是要在离开钱家前见到婆母无恙归家。 今日外头这一场吹吹打打,何其残忍,何其讽刺。 一家人的和乐安宁,就这么被拆毁得七零八落。 碗里的饭再吃不下去,秦诺搁了筷,挑眉抱臂看着虞斌。 虞斌与吕家人素不对付,近来又忙七忙八,也不知这事,现在听来,虽与他无关,却教他心中恼怒无奈,又加惭愧。 吕华如此肆无忌惮,说到底,还是仗了侯府的势。 “既是老太君的侄儿,那与侯爷当是亲戚了,亲戚家里办喜事,如何能不去凑一凑热闹?” 秦诺教人结了账,带着人浩浩荡荡往吕华府邸而去。 一行人出门时为了方便,皆掩了容貌衣装,如今既是要往吕家去,便也都在马车里洗漱更衣,复了原本容装。 马车行得急,秦诺其间往外看了三两回,眉头紧锁,心浮气躁。 “殿下不必急,咱们此时去了还不算晚,那吕华猖狂不到哪儿去,总归能还钱豆腐家一个公道。”晓风知秦诺心肠,这种事,她是无论如何都要管到底的。 “既要仗势欺人,那便看看是谁的势大!”秦诺气呼呼地喝了口茶平平心气儿,半晌,又似无奈,似怅惘地叹了口气。 “若天下太平,朝廷清明,地方官有所依,有所仗,又岂会让这些人如此横行无忌,欺压善良。”秦诺失落地隔着衣服按上心口明珠:“也不知此等乱象,何时是个尽头。” 晓风亦轻轻一叹,几次张口,也不知该说什么。 朝廷势弱,诸侯势强,诸藩王侯各自为政,天下民心早就散了个干净,在他们看不到的地方,不知有多少这样草菅人命,仗势横行之事。 秦诺垂眸向后靠在轿壁上,半晌,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般长长舒了一口气。 第9章 琉璃碎 吕华府上今日极其热闹,狐朋狗友,左拥右抱,污言秽语,场面极为难看。 花轿在府外便停了下来,怜絮一身喜服,却并无盖头遮面。吕华教她从门外自己一步步走进去,也好让大家都看看她那张容貌尽毁的丑脸。 府内皆是从春风楼带来的花娘,来参加喜宴的皆是吕华一流的无耻纨绔,眼下这些人怀抱美人,哄笑看戏,高嚷哗喧,所为所言,不堪入耳,不堪入目。 府外亦有远远探看之人,有些好奇嫌恶,有的惋惜怜悯。府内府外人声交错,像是一支支利箭,直往怜絮心口扎。 钱豆腐被两个护院押着,距怜絮只有几步远。他看着怜絮单薄的背影,牙关紧咬,眼中几乎要滴下血来。 钱豆腐心中恨极,恨这些仗势欺人的恶贼,恨这个欺压善良的世道,更恨一无所有,连母亲妻子都保护不了的自己。 他听着人群中那些或羞辱,或诋毁,或怜悯的话,心头疼得一片麻木。 他的怜絮是这世上最善良,最美丽的姑娘,她受了半生苦楚,终于能随心意过上几天安生日子,却被人逼到了如今这个地步。 是他没有用! “絮儿,絮儿别怕,我一定会带你回家的……”钱豆腐的嗓子已经沙哑得几乎说不出话,怜絮听到钱豆腐的声音,浑身一僵,忍不住泪流满面。 “好,好啊,真是感人啊。”吕华拍了两下手,假惺惺地擦了擦眼角:“要说怜絮也是昔年春风楼里色艺双绝的花娘,你瞧瞧如今,啧啧……”吕华状似惋惜地用折扇挑起怜絮的下巴,而后嫌恶地将折扇扔到了小厮手中:“你说你早乖乖的多好,本公子又岂会亏待了你,何必要闹到这个地步。” 吕华扬了扬下巴,立刻有小厮钳着怜絮的肩膀将她转向门外。 四下里皆是惊呼和唏嘘之声。昔日的当红花娘如今容貌尽毁,本该如春花秋月一般明媚妍丽的脸上多了两道划痕,将这份美毁得七零八落。 两道划痕皆在左脸上,从眼下斜划至唇边,原本深可见骨,如今就算在渐渐愈合,也已是残破狰狞。 怜絮下意识闭上了眼,自然也没有看到钱豆腐目中刻骨的心痛。 他从不只是喜欢她的脸,如今见她这般,也并无丝毫嫌弃,只有满满的心疼。 “你放心,虽然你已经沦落到这个地步,本公子也不会抛弃你,我这府里不缺你一口吃的,只要本公子在一日,你就留在府里一日,你看看,我多怜惜你,否则照你这样,就算是送到那下九流的窑子里,也未必有人愿意多看你一眼,你说是不是?” 吕华缓缓看过在府外驻足观探的百姓,面上带着笑,目中却全是残忍冷意:“本公子良善磊落,从不做草菅人命之事,今日甚至愿意收留这么个残花败柳,诸位既然看到了,今后若听着那些诋毁污蔑本公子的话,是否也应当说几句公道话?” 这威胁透着赤·裸·裸·的嚣张,但看到钱豆腐一家的下场,也无人敢在明面上与吕华作对。不一会儿,人群中便传来稀稀拉拉的附和声。 吕华很是满意,偏头对小厮使了个眼色,怜絮便被押进了府里。 吕华站在阶上,居高临下地看向钱豆腐,等看够了他的屈辱愤恨,方畅快笑道:“今日也是你嫁妻的好日子,本公子就特许你入府观礼,你说好不好?” 外头看热闹的人很快散尽,钱豆腐麻木地顺着小厮的力道踉踉跄跄走进了府中。 府门缓缓闭合,眼见满城春色要被关在府外,门缝里忽然斜·插·进一把宝刀,几乎要将这门活生生地劈开来。 院内搭着戏台,花娘们坐成一排,琴箫俱备,乐音靡靡,歌声婉婉,花娘们尽力撑着一脸的笑,可仔细瞧,每个人眼底几乎都有一丝惶惶。 说是同病相怜也好,说是物伤其类也罢,她们这些人,原本就是一片浮萍,生死祸福,皆难自己做主,如今眼睁睁地看着昔日姐妹遭此大厄,只要不是大奸大恶之徒,都难免惶恐悲怜。 “哎呦,真是败人胃口。”一锦衣公子满脸嫌弃地看着站在戏台上的怜絮,像是见了什么脏东西般:“败兴,太败兴了啊!也就是咱们吕公子心软,这么个东西也能纳回府来。” “谁说不是呢!” “太难看了,这多看几眼晚上估摸着得做噩梦。” “……” 吕华听着众人的话,心里觉得十分得意。怜絮已毁了容貌,他对她的念头也已经全都消了,如今这般吹吹打打,大张旗鼓,不过是为了羞辱惩罚这一家不知天高地厚,胆敢违逆他的贫贱小民,现下目的已经达成,要了他们的性命有什么意思,当然是留着慢慢折磨,才好让人知道,他吕华是个多么不能招惹违逆的人。 “哎,我可有个想法。”不知哪一个忽然冒出头来,讨好地凑到吕华身边:“她这张脸不能看了,但那身皮子可没毁,公子纳了她回来,也不能白纳,正巧姓钱的也在,咱们大家就凑个趣儿,来瞧瞧这春风楼昔日红娘子的身子生得怎么样,大家都来品鉴品鉴,您觉得呢?” 这话正说在了吕华的心上,他今日是打定了主意要让这对夫妻长个教训,敢让他吃瘪,今儿个就让他们知道知道天高地厚。 吕华一声令下,立时便有几个满脸横肉的婆子冲上去扒怜絮的衣裳,怜絮惊叫着闪躲,几乎已经失了所有的理智。她从前是个青楼花娘,但嫁给钱豆腐后,在他一日日的呵护尊重下,已觉得自己是个干干净净的新的人了。若今日被他们当着钱豆腐的面如此折辱,于她而言,与千刀万剐无异。 一时间,众人的眼神都落到了台上,一个恍神,钱豆腐便从小厮手里抢了棍棒,怒吼着冲往台上去救怜絮。 钱豆腐只凭一身蛮力,原本不是这些护院打手的对手,可不知为何,一时间,想去捉钱豆腐的人倒了满地, 几个婆子自然不是钱豆腐的对手,再加晁昱晓风从中相助,很快钱豆腐便将衣衫不整的怜絮抱到了怀里。 怜絮受惊过度,饶是被钱豆腐紧紧抱着,也仍旧在不断地尖叫。这声音满是绝望,声声泣血,让钱豆腐忍不住浑身打颤。 秦诺闭了闭眼,看着这满院荒唐,怒从中来,而后对晁昱使了个眼色。 怜絮慢慢平静了下来,晓风和晁昱一道站在他们身前。钱豆腐茫然地看着眼前救了自己夫妇二人的侠士,方要谢救命之恩,却听其中一人道:“想不想亲自去报仇。” 晓风将怜絮接了过来,钱豆腐看着台下被制住的吕华,俯身拾起了木棍。 吕华纵情享乐久了,哪里是身强力壮的钱豆腐的对手,两人在庭中厮打成一团,没多久,吕华便被揍得气息奄奄。 “今日就到这儿,我们主子还有话要问他,他人跑不了,今后有你报仇的时候。” 钱豆腐被晁昱劝住,他看着仍在不时打抖的怜絮,咬了咬牙,收起了紧握的拳头。 秦诺头戴帷帽,坐在了新搬来的木椅上,吕华鼻青脸肿,这会儿有些看不清眼前的人。 他也没想到,在荷州,居然有人敢闯进吕府这样教训他。 春风楼的花娘都被带走安置,那些满脸荒唐的酒色之徒也被押着跪在庭中。秦诺皱眉看过这些人,觉得既伤眼又闹心。 “侯爷,侯爷救我啊,侯爷……”吕华开始是想和虞斌攀亲,可等他好容易看清了虞斌的表情,那些即将冲出口的话就都咽了回去,他一时间虽未弄清楚今天这事的前因后果,却也知道自己这次不可能轻易脱身。 虞斌嫌恶地拧紧了眉,他此时简直是恨极了这一群猪狗不如的酒色之徒,就算这事与自己无关,可见到这样场景,还是难免觉得面上无光。 秦诺没说话,晁昱看她的意思,便知是要将此事交予虞斌了,便也暂且退避一旁。 虞斌也没留手,先教人将这一干不争气的东西就地打了二三十板子,打得个个哭爹喊娘,连连认错。 人打得差不多了,虞斌便吩咐人拿来纸笔,让各自将自个儿的错处一字不落的写下,但有隐瞒,就地打死。 这些人原本就是软骨头,否则一群大男人又怎会聚在一起欺辱一个女儿家。今日被这一通吓唬教训,简直要连自己祖宗八辈的事都仔仔细细写下,生怕漏了什么,就地丢了性命。 吕华经了最初的慌乱惊恐,这会儿已经渐渐有了主意,他虽不敢与虞斌攀亲,可话里话外,都在提醒虞斌自己吕家人的身份。 吕檀多年经营,吕家势力不容小觑,就算虞斌是这荷州明面上的主子,有些事也得要三思而行。吕华虽然蠢毒不堪,可他敢如此横行无忌,自然还是有所依仗的。 “小的知错,定然不敢再犯,还会包了这钱家今后所需钱资,小的性命不值一提,若脏了侯爷的手,岂不是小的罪过,且小的蒙侯府老太君深恩,手上还有几件差事未完,若是就这么撂下,只怕小的就是下了黄泉,也实难赎罪。小的知道侯爷素来孝顺仁厚,定然处事明断,公道谨慎,小的但凭侯爷处置。” 这一番话似软实硬,直接将虞斌气得笑了出来。他的确对吕家多有避忌,却不至能让这么个人活生生打到脸上来。 因此虞斌半句话也不接,直接扬了扬下巴,随从便按住人接着打。 吕华今日先是挨了钱豆腐一顿好揍,后头又被如此修理,几次下来,饶是他有满腹算计也再受不住,到了最后,只能断断续续吐出求饶请罪的话。 吕华之外的几个富家公子已经将自己罪行一一写下,虞斌教训吕华的空当儿,秦诺便拿着这些纸慢慢翻看。 越翻心里头越是厌烦憎恶,秦诺将这一沓子纸都递到了晓风手中,凝眉忖着教训的法子。 “这些人虽有种种罪责,却罪不至死,可若不重罚,又实难遏住此等不正之风,奴婢倒有一法子,殿下听听可行否。” 秦诺点点头,听晓风附耳详述,几句话下来,她的脸色也便缓了许多。 秦诺与晓风商定了法子,便着晁昱差人去办,等这一摊子料理罢了,秦诺方对虞斌道:“这人一时不可杀,倒不如先押起来,侯爷不便亲自处置他,何不另寻个合适人来。” 虞斌自知是这个理,他无论如何处置吕华都不致伤及己身,只是为了这么个东西周旋转圜,难免不值,何况如今他们二人与吕檀正是彼此不对付的时候,贸然处置,只怕落人口实,两相对立。 秦诺看着被打的丢了半条命的吕华,敛眉道:“先将人押在这府里,咱们进屋说话。” 这府中下人早已被各各看管,一路行来,亭台楼阁,实在是富贵无匹。 几人在轩中坐下,虞斌着大夫去给吕华看伤,别让人就这么被打死了。而后才认真说起了话。 “要说今日这事,侯爷再不好·插·手的,只是这么一个无德无行的人,不惩了他,难平人愿,我想问问侯爷,这吕家门上,可有秉性忠直,能得一用之人?” 虞斌想了一回,点头道:“祖母有个弟弟名唤吕易,处事圆滑,但为人并无大过,素日里,他也多约束吕家门上言行,如今是他离了此地去办事,估摸着再有三两日也该回了。” “既有这样一个人,那侯爷不妨将吕华交给他处置,咱们从中费些思量,既罚了人,又不致惹来麻烦。” “这也是个法子,只是这样一个不争气的东西,我竟不能立时出手发落他,可见我这侯爷当得有多窝囊。” 秦诺笑笑,看着虞斌,倒想起了东宫旧日时光,彼时皇兄亦是颇多周折,步步为难,处境较如今的虞斌还要难上几分,到了如今,皇兄看似没了掣肘,可每一步,倒像是比从前更加艰难。 “侯爷何必因一时之困而有所懈惫,来日方长。”秦诺宽慰了他一句,转而道:“如今吕华受了伤,这府里就暂由我差人看着,侯爷看呢?” “全凭殿下吩咐。” 几人说了一回话,眼见在此耽搁良久,便打算收拾了这一摊,先行离开,踏出屋门时却闻侍卫匆匆来报,说是吕华险遭刺杀,若非在旁监管的侍从机警,此刻吕华早已没了性命。 第10章 谋逆 “熬药送药的是吕华身边的一个亲信小厮,见药中有·毒·之事被拆穿,便立即暴起刺杀吕华,侍卫将他挡了回去,眼见刺杀无望,此人咬破口中所藏之·毒,大喊苍天无眼,家仇难报,而后便没了气息。” 众人沉默了一阵,虞斌先开口道:“这事蹊跷,一来,大约真是寻仇杀人。二嘛……”虞斌摇了摇头,吩咐人将吕华府邸彻彻底底地搜查一遍:“只怕这吕华还惹了旁事,有人见他为我们所控,恐他说出什么来,才会如此着急地要了结他。” 秦诺凝眉深深叹了口气,眼前虽不知吕华究竟是因为什么才惹来杀身之祸,可其中隐情明显不简单。 “那小厮既是亲信,若真想报仇,多的是机会,何必等到今日,还要白白搭上自己的性命。”秦诺摇了摇头:“想来多半是杀人灭口了。” “将这府上所有人集中看押在花厅,至于吕华……”虞斌斟酌之际,秦诺接话道:“我看还是要尽早审问,再拖下去,恐生出枝节。” “罢了,就依殿下所言。”虞斌说着摇了摇头:“看来这回是无论如何都平静不了了。” 想到侯府中的老太君,秦诺也稍稍头疼了一下。 吕华方才险些丢了性命,这会儿即便浑身病痛,也不敢安下心来休息,秦诺一行人踏入屋中时,正见吕华抱着被子缩在床角瑟瑟发抖。 秦诺皱了皱眉,不想多瞧这人一眼。如此一个贪生怕死的软骨头,只会欺辱无辜女子,欺压无势善良,一旦遇着丁点儿事,就成了这么一副窝囊模样。 “我们主子有话要问,你若聪明,就该知无不言,若还心存侥幸,拐弯抹角,那你这条贱命也就到头了。”晓风上前一步,冷冷看着吕华:“我问你,今日这人为何想要你的命,你掺和到什么事里头去了?” 吕华仍旧缩在床角,状似惶极,神思惶惑,晓风冷笑一声,右手微抬,便有一支梅花镖深深嵌进了床头。 吕华惊得魂不附体,眼泪鼻涕糊了满脸,狼狈难堪至极。 因着吕华现下的模样实在是入不得眼,屋中便只留了晁昱审问,一行人暂且退至外间。秦诺走出门去,看着天边薄淡的云,心里头却着实不安得紧。 晁昱手下多有搜寻暗探的好手,没过多久,果在府中发现了一处密室,密室中金银珠宝遍是,另有刀枪剑戟等军用之物,满满地堆了一屋子。 私藏军器,还贮了如此多的金银,这事都能与谋逆搭得上边了。 “殿下,晁统领已审问毕,只是那吕华禁不住吓,已晕了过去,统领说此人多有不实之言,还待再审,恐还要在此多耽搁些时辰。” 正巧外头来报,说是府里老太君寻侯爷回去说话。虞斌与秦诺对视了一眼,俱都无奈。虽说早料到吕檀不肯轻轻放过,却也没想到竟会这般急躁,一时片刻都等不得。加之先时在密室中所见诸物,虞斌心中也存了思量,这会儿听得教见,他也不再耽搁,先将夏溪托付给秦诺,又与秦诺就着吕华这事略说了两句,议定了应对吕檀的法子,方才去了。 虞斌走后,这府中诸人多半是秦诺近卫,此时秦诺教诸人在外守着,自己带了晓风一并进了内房。 屋中药味闷得人头晕,晁昱却不肯稍开窗门,秦诺见故,忙低声详问缘由。 晁昱脸色十分不好,见秦诺相询,先教晓风在门边守着,自己略低了声回禀:“此事恐与当年的勇王萧明有关。” “什么?”秦诺尚未如何,晓风却是大惊失色:“可勇王……”她往近凑了凑,尽量把声音压了下来:“可勇王早已死在了先帝剑下,连一干依附臣工也都被诛除殆尽,如何又会与勇王有关?” 秦诺入宫时,当年争夺帝位的腥风血雨早已散得一干二净,因此对于这位勇王,秦诺所知也只限于他是皇兄的大伯,当年的太子,后来在帝位之争时失利,在先帝萧旭登基后便被借故清算,斩草除根。照理说,那萧明的坟头草都不知长了有多高,怎么如今竟会与谋逆有关。 “方才吕华说出的消息拢共就那么些,与勇王有关也只是我的猜测,当年勇王府虽上下不留,但是对于勇王的生死,一直以来都有颇多猜测,有人说当年勇王提前得到了消息,早为自己安排好了后路,先帝所杀的只是个替身罢了。” “若真是如此,那就麻烦了。”晓风烦躁地来回转了三四圈儿,瞧见秦诺一直细思而未出言,忍耐半晌,还是忍不住问道:“殿下,您瞧这事……” “萧明的事不能让任何人知道,这吕华必须要握在咱们手里。”秦诺看向晁昱:“如今吕华暴露,线索尽断,我们只能尽量从吕华口中挖出尽多的消息。我会立即传信回京,询问皇兄当年事情的真相,若能得了前因后果,再追查不迟。” 秦诺说完,眉头却始终未曾舒展,若勇王当真活着,若这事真与勇王有关,此事一旦泄露,恐为有心人追查利用,到时搅得满城风雨,还不知这天下局势又会有怎样的变化。 “看襄武侯方才的模样,应当是不知情的,就是不知道这荷州城里的其他人是否也一样老实无辜了。”晓风给吕华搭了搭脉,确定人一时半会也死不了,便着人看好了他,几人出了屋门。 出了这么一件事,原本的路见不平,惩奸除恶也变得复杂了起来。 庭中狼藉一片,府中仆婢惶恐不安,秦诺着人各各细问之后,将人暂时关押了起来。 晁昱从长公主府调了兵马来守住吕府,吕华更是处于重重保护之中。 只是虽则保护,其人日子却不大好过。 “我知道殿下想问什么,我当时一时慌乱,有些话还没能说清。”吕华冷静之后,心念几转,决意从长公主和吕家这里寻活路,今天的刺杀之事让他明白,一旦自己离了这些人的保护,那丢掉性命,只是顷刻之间。但让他就这么任人宰割也是不可能的,他得给自己找后路,寻个舒坦的活法,否则到时自己没了利用价值,就算能保住性命,也还是生不如死。 “你要说就说,不说拉倒,不过我可提醒你,我们主子没那么好的耐心,只有一天,一天之内你若还不肯将自己知道的都说出来,那……”侍从冷笑着掰下桌子一角:“到时自有好的招待吕公子。” 短短几个时辰,吕府已经被翻了个底儿朝天,秦诺拿来账本大略翻了翻,越看眉头皱得越紧。 “殿下,这里头乱糟糟的,有晁昱看着就行了,奴婢侍候您回府去歇息一下吧。”这一天乌烟瘴气,谁的心绪也不算好,晓风怕秦诺在这里闷着不高兴,便出言劝了几回。 “先回吧。”秦诺点了点头,着人将这一屋子的东西挪回公主府去,等理出个头绪再议后话:“问问钱豆腐一家的意思,若他们愿意,便将他们一家一并接进公主府,我看他们一家人品性不差,给他们安排个差事先安顿下吧。” 晓风应了,回头着人去办。她知道公主心地善良,这种事,能帮的便尽都帮了。出了这种事,钱豆腐家今后只怕谋生不易。 “殿下,咱们既要回公主府,侯府那里,不如就由奴婢亲自跑一趟,就算老太君有何不满,奴婢也能给挡回去,顺道瞧瞧她对此事的态度。” 秦诺想了想,轻摇了摇头:“本宫要去何处,无需对她交代,如今两方博弈,我若给了她太多脸面,只怕会让她得寸进尺,先这样吧,冷一冷再说。至于吕府这事,估摸着等襄武侯那儿有了消息便会来公主府通个气儿,咱们先回去。” 晓风点了点头,方扶着秦诺上了马车,就见虞斌打马而来,在马车前翻身下马,利落地行了个礼。 马车缓行,秦诺摘下帷帽,给虞斌递了盏茶:“老太君那儿怎么说?” “吕华之事,臣与祖母回禀之时言吕华大胆,纵恶奴横行,冲撞了公主,因吕华是犯上之罪,祖母不好强行·插·手,因此也没多说什么,只是想见吕华一面,好歹让他将手上的差事生意都交出来。臣言吕华拒不认罪,反抗时不慎受伤,昏迷未醒,暂时敷衍了过去,只是祖母看着仍不死心,臣只怕吕府之事会横生枝节。” “没事,走一步看一步,吕华这个人,暂时谁都不教见了。” 虞斌猜到这里有些不便教自己知道的隐情,便也没有多问。 “臣还有一事,想请殿下考虑一二。” “怎么这么客气?”秦诺把几个装点心小食的油纸包打开,自己拿了卤豆腐慢慢吃着:“你说就是。” “定王在荷州已逗留多时,臣想着是否能在侯府设宴款待一二。” “侯爷是侯府之主,这些事自己做主就是。”秦诺低着头慢慢嚼着卤豆腐,心里七上八下乱得厉害。 见秦诺装傻,虞斌叹了口气,还是把话挑明:“既是设宴待客,那府中之主也总不能少了一个。殿下身份贵重,如今又顶着侯府夫人的名头,若臣待客,总不好把殿下漏了,到时只怕殿下也要一并赴宴才合规矩。” “可……”秦诺此时颇有些恍惚,她勉强定了定神,好半晌才道:“但我乃朝廷公主,与定王之间颇多尴尬,只怕同处一席,彼此都添为难。” 这话说完,两人都是沉默。秦诺也知自己这个借口实在是烂得很,可一时之间,她也拿不定主意。 虽说照着如今的情势,早晚都是要见面的,可她心里慌得厉害,又不知重逢之后该如何相处,便想着能拖一日是一日,拖不过再说。 “容我考虑考虑。”秦诺敷衍地摆了摆手,虞斌会意下了马车,问明夏溪何处,自去瞧心上人了。 虞斌走后,晓风回车见秦诺神思不宁,问明缘故后沉默半晌,劝道:“咱们承了定王救命的恩情,原本该郑重道谢,如今定王来此,侯府设宴款待也是应当,依着奴婢看,到时您少不得是要与侯爷一道入宴的。” “你说定王在此逗留多时,是为了什么呢?”秦诺没答晓风的话,反喃喃地自言自语,一张软嫩的小脸都快皱成了包子,看得人怜惜又忍不住发笑。 晓风忍了笑,却发现公主对定王有些过于在意,心中有些思虑,却不好强问,只能把话憋在心里,自己干着急。 “定王终究于咱们有恩,只怕这回,殿下是真的得当面道谢了,如此,才合礼数,殿下……” “晓风姐姐……”秦诺头痛得厉害,自己心里也没个成算,这会儿听晓风东一句西一句的,心里头直直揪扯成一团:“好姐姐,我知道了,别说了。” 秦诺趴在膝上,把脸整个藏了起来,好半晌,才无奈地重重叹了口气。 第11章 情怯 一连几日,荷州城中传言不断,秦诺并未着人释清流言,而是另添了把火,将这流言引到襄武侯大义除弊亲之上。 几日的添柴加火,襄武侯在荷州城的声望日隆,好歹也凭着这铁面无私,仁义宽厚的名头赚了不少的民心。 吕家自然多有纷扰,只是才出了吕华的事,他们还未探清长公主的底,自也不敢轻举妄动。 “瞧着都是些草包,家里倒是颇有些本事。”秦诺瞧着各家送来赎人的珠宝玉器,大约估了个价,觉得倒也划算。 “只是人虽能放,各自做下的恶事却不能轻轻放过。”秦诺坐在秋千上晃了晃腿:“教人将他们当日各自所陈的恶事抄录下来,贴在城门口让人看上一看,再着人写些词儿,教各酒楼的说书先生说上一说,也算是本宫心善,助他们扬名了。” 晓风在旁低笑,轻摇了摇头。这些各家的荒唐子弟,往日里坏事没少做,但都也罪不至死,关了他们这么几天,各色惩罚把人教训得够呛,眼下又教各家大大地出了回血,就是放了他们回去,往后只怕也没胆子,更没本钱四处作恶了。 何况殿下已经命这些人在府中闭门思过一年,日日食素寒衣,以思己过。若无故踏出府门一步,那州府大牢就是各人的归宿。 “告诉这几家人,今后逢年过节必得开仓施粥,救济贫苦,至于他们送来的这些东西,都先折了银子,回头择个时机,赠给曾深受其苦的人,还有,这些人本宫已经知道了,若是再让本宫听闻他们仗势欺人的事,那他们的命也不必要了。” 晓风点了一回头,自着人去办,吩咐罢了回来道:“这些人都不当紧,只是吕华那头儿,怕是再拖不下去了,侯爷那儿每日都有吕家人上门讨情,他再怎么应付,只怕也应酬不过来。” “吕家人最近可有什么异常的动静?” “晁昱一直看着他们,眼见其所作所为都符合常理,并无异常慌张之处,若照着现下看,谋逆之事,吕家其他人恐不知情。”当初他们隐瞒了吕华之事,也是想试探着荷州城中人的态度,而如今看来,吕家人虽恼怒不平,但也未见那狗急跳墙之人。 “吕华这几日可又招出了新事?” “并无,每日送来的口供都相差无几,已经到这个地步了,看来吕华是真的不知道再多的事了。他与那头儿的人虽也时常相见,但每次见面的时辰和地点都是提前一刻钟告知的,那边谨慎得很,吕华是丝毫把柄都抓不住。”晁昱手段何其狠辣,多硬的骨头都能给他折了,吕华不过是个软骨头,晁昱只使了两分功夫,就让他把话都给吐尽了。 从现在看来,那谋逆之人是看中了吕华的身份和短视,利用他的名利之心,多番相助,助吕华在吕家站稳脚跟,且握住了荷州城几项极赚钱的生意,这之后,那头儿出人出主意,吕华依言而行,两方合作,敛财收宝,藏匿军器,各取所需。若非此次怜絮之事,只怕这事会永远深埋地底,不见天日。 “那头能寻得这么个好用的蠢货,也算是费了一番功夫。”晓风摇了摇头,叹道:“该查的地方都查了,实在是撤得干净得很,那几个掌柜和来往差使,哪个嘴里都没句准话,只怕是早防着了。” 这也是预料中事,吕华好利用,却是个顶顶愚蠢无用的人,与他合作,人家只不过当养了一条好用的狗,哪里会让狗咬住丁点儿实处呢? “再最后好好捋一遍,若还无进展,就将这事彻底抹平,不要留下痕迹。吕华那头……”秦诺抿了抿唇,一时也没个定主意。晓风几番欲言又止,到底没将“灭口”二字说出来。 殿下不是血雨腥风里长起来的,为人处事,手段尚显温和,即便是对着吕华,也多是想让其罪有应得,而非无故杀灭。殿下不爱动辄取人性命,待他们这些仆从奴婢也从不呼来喝去,而是善待尊重,如此一人,实不该碰这些乱七八糟的脏污事。 晓风拧紧了眉,心里头百般地堵,殿下身份如此,这些责任重担都要压在她的肩上,即便她们这些身边人如何心疼不忍,也终归无法替代。 “此事后续不若先交给晁统领,他自来是处理这事惯了的,必能寻个妥帖法子,殿下莫要再为此费心了。” “那不行。”秦诺摇了摇头:“我知道晓风姐姐心疼我,但是这些事我总要学着决断处置的。吕华该死,不过眼下不是要他·性·命的时候,再等一等吧,待京里回信到了,再看如何处置他。” 这事定了,晓风也不想再三地说起惹得公主心烦,正欲招两个女先儿来说段书让公主松快松快,就听素心来回,说襄武侯在外请见。 “多半又是为了设宴待客之事。”秦诺仰着下巴看天:“要不就说我忽感风寒,不宜见客,让他自己待客吧。” “殿下。”晓风哭笑不得,先教素心将人带到夏溪那儿去,等公主传了人再来说话。 “日子一拖再拖,定王在荷州城已停留多时,再拖下去恐有怠慢之嫌。”晓风劝了几句,见秦诺整个人似是没什么精神,可那双眼又明亮得教人心悸,她皱了皱眉,心觉此事不妥,但这几天问起,公主又是顾左右而言他。犹豫片刻,晓风还是斟酌着问道:“殿下从前与定王相识?” 秦诺猛地看向晓风,然后又心虚地移开了视线,半日才不情不愿地“嗯”了一声。 晓风是她的亲信,有些事还是不能瞒的,否则今后行事的分寸恐有差错。只是若要将此事说清,又需万千言语,也一时难以尽述,且其中颇有些生死隐情,总还是多有避讳的。 思来想去,秦诺最后只道:“旧日有些交情,只怕相见会生出没必要的周折。” “殿下……” “姐姐帮我想想,有什么法子能避过这回去,不是我矫情,实在是如今并非相认的好时机,勇王之事尚无眉目,现在我这里还是越简单清净越好。” 晓风心知这事只能问到这里,也大约明白了殿下的态度和心意。 “殿下若真不想见,装病倒是个法子,只是避过了这回,谁知下回又当如何。定王此来也不知是为了何事,更不知何时才会离开,殿下别忘了,咱们总是要往定王府赴二公子的婚宴的,万一定王要与侯府的人同行,那……” 秦诺头痛欲裂,晓风见她如此,也不再相迫,转而劝秦诺到府外逛逛,换换心情。 正是天朗气和,春光明媚,秦诺同着晓风一道四处游逛,十数暗卫皆混入人群跟随。 那些荒唐子弟的亲笔认罪书已经贴的满城皆是,饶是那些人家再恼恨,也不敢着人去撕,是以眼下城中最有趣的热闹便是这些认罪书了。 “说书先生过两日才能准备起来,这几天有这个也就够了。”晓风护着秦诺行至一处茶点摊子,刚一坐下,就听旁边有人在谈论那些认罪书上之事。 但凡一事经过了人传,最后多半与最开始的模样大不相同,才这么一阵子,那些酒色之徒的罪名就几乎翻了一番,甚至还在往更加猎奇的方向发展,可以预见,再过不久,这些荒唐子弟就要扬名千里了。 秦诺一面吃点心一面在心里哼了一声。 我也就是举手之劳,等你们臭名远扬了,可千万不要太感激我。 秦诺出门时在脸上稍作改妆,虽已掩了大半美貌,可仍旧是姿色过人,只是旁边的侍女太凶,看过去的人都觉得再多看一眼,只怕就得被挖眼。 看过了热闹,秦诺就带着晓风在城中各大点心铺子钻来逛去,外头的点心虽则粗陋,但也有些味厚香甜的,秦诺想尝了之后再改进改进,也好让自己饱饱口福。 “玫瑰饼太干了,外头的皮怎么这么厚,还噎人。”秦诺苦着脸拣着玫瑰馅儿吃,却觉得馅儿里头不知搁了多少面:“真是奸商啊,这么大个饼,馅儿没多少全是干面,还掉渣。” 幸好一样只买了一两个。秦诺撑开纸袋往里看,挑挑拣拣择了个芝麻饼,刚咬了一口,就见前头靠近城门的地方似是出了什么乱子,吵嚷得很。 秦诺拣了个稍静些的地方踮着脚往前头看,看了半晌也瞧不出个根底,便一抬手招来个暗卫询问究竟。 “此事晁统领已着人去查,属下所知有限。”暗卫微微躬身,垂首禀道:“众人围着的地方是一位姑娘的烧饼摊,明面上打听来的消息称这女子和母亲来荷州城投亲不遇,其母又生了重病,这姑娘就到这里来卖唱卖饼的给她娘治病,这都好几天了,几乎是每天都有麻烦。只是虽有麻烦,却总能化险为夷。” “什么麻烦?” “此女相貌清秀,又无依靠,是以总有风流纨绔上前调戏。若遇着霸道的,要把人往家里抢也不是新鲜事。” 城门前本就人来人往,有个热闹能翻出天去,秦诺听了暗卫的禀报,站在原地看了一会儿。眼见那女子被拉扯得如摇摆的弱柳,她皱了皱鼻子,摇头笑道:“她一直遇着这样的麻烦,却总能化险为夷,这是每天都遇贵人啊。” “说吧,这女子到底是怎么回事。”能让晁昱差人去查,想来身份不会简单,这出戏说热闹也热闹,说拙劣也拙劣。 “殿下处置吕华之后,此女曾窥探过公主府,如今又在城门口摆开如此摊仗,只怕是存了祸心。” “外头就是热闹啊。”听了暗卫的禀报,秦诺勾了勾唇,转头与晓风道:“正愁从吕华那儿问不出什么呢,这就叫瞌睡了来枕头。” 秦诺吃完了一个芝麻饼,咂咂嘴,等想清楚了该如何改进这个芝麻饼,才满悠悠擦了擦手,看着城门边上那辛辛苦苦的一群人,撇了撇嘴道:“带回去吧,人家这么辛苦演了,咱们就捧一捧。” 那日她管了钱豆腐家的事,又将善名传了开来,看来这些话传得不错,这不,就有人弄了一出拙劣的假戏来将她当做傻子来哄了。 暗卫领命办差,秦诺挑着点心尝来尝去。见公主的脸都快埋到那点心袋子里去了,晓风无奈,只好拉着她往旁边让:“殿下,有马车进城了,咱们往远让一让。” 秦诺“嗯嗯嗯”地答应着,叼着饼往远让,顺道一劲儿地往那戏台子那儿瞧。 “城里倒是热闹。”江澜掀开车帘,从随从手中接了一张认罪书过来瞧了一眼,而后递给言霆:“王爷也看看吧,这永宁长公主的手段倒是与众不同。”看着是轻拿轻放,实则是动人根基,偏偏这般举动还让人挑不出丝毫差错,就连这些浪荡子弟的父母也只能自认倒霉,俯首称谢。 言霆大约看过一遍,淡声道:“有这长公主在,吕家头疼的日子还在后头。” 吕檀权势再盛,也不过拘于一地,一旦这辛苦经营的平衡假象被外力打破,那吕家败落也不过转瞬之间。 言霆抬手挑起车帘,原本不过随心所为,可他也不知是看到了什么,整个人都僵了一下,而后用一种生怕惊跑什么的语气道:“慢慢停车,教侍卫过来把这条街围住。” 江澜反应了一瞬,见王爷情状不同平常,也不多问,立时传了令出去,自己也下了马车提刀待命。 那道身影离得有些远,言霆的手指捏紧了车帘,一时间,生怕这都是幻梦一场。 三载岁月,他不知多少次描摹过她的身形容貌,她的一言一笑,一举一动都还鲜活地刻在他的心头,未曾稍忘。 这么长的马车队忽然缓行待停,饶是秦诺一心只在点心上,也好奇地往过投了一眼,而后,便遥遥对上了一道锐利而灼烫的视线。 “看着像是哪家王侯的车驾……”晓风一句未完,便被秦诺扯着手跑得飞快。先时晓风还被带的有些踉跄,等反应过来,立刻反手抓住了秦诺的手腕,并对沿途暗卫打了手势,带着她七拐八绕地匿了身形。 “殿下,属下们已尽力拦阻,只是追赶的是定王府的人马,您看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秦诺满心烦躁,躲在墙角挠了挠脸:“你们被认出来了吗?” “并未,属下们没有现身,只是装作路过,这会儿集市上本就热闹,路人来不及躲闪也是寻常。” 这趟出门,秦诺带的暗卫本就不多,这会儿一个人拆开两半儿用,到底是拦不住人的。 “定王爷已经着人将这条街都封了,一时之间只怕出不去。”暗卫探过消息回来,试探道:“是否要属下去寻襄武侯来……” 秦诺连连摆手。若此时寻了虞斌来才是真的不打自招,而且还会把这事闹大。沉默了片刻,秦诺的视线转到了街对面的成衣铺子上去。 小半个时辰后,秦诺换了衣裳,戴了帷帽,拎着公主府的令牌,大摇大摆地在定王府侍卫的恭送下离开。 定王府的侍卫几乎将一条街都翻了过来,到最后还是一无所获。言霆立在街口,目色暗沉沉的,半晌也未说话。 “每个进出此地的人都检查过了吗?确定没有落下什么人?”江澜看了看言霆的脸色,便将几个负责检查的人都招来一一细问。 几人都言并无遗漏,唯有一人犹豫着道:“属下也一一查问过了,只有一人,属下等不敢冒犯。” 那侍卫上前一步,略低了声道:“一行数人拿着长公主府的令牌出了街,属下等不敢搜检。” 定王府的侍卫把动静闹得这么大,虞斌也只能带着人匆匆赶过来探问究竟。 江澜觉言霆现下没有闲心与人寒暄,便打算自己去应付襄武侯,谁知才走了两步,就见王爷大步越过了他,直接对襄武侯道:“本王有一样重逾性命的东西被一个小贼偷走了,如今本王要在城中寻人,还请虞兄多行方便。” 言霆说得这么严重,虞斌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等他提出可以寻人绘出小贼样貌,教城中官兵侍卫一道搜寻时,却被言霆毫无犹豫地拒绝了。 “多谢虞兄好意,此事本王自有打算,到时多有打扰了。” 第12章 痴梦一场 天色已暗,屋中却始终都没有点灯。晓风着急地在门外走了几圈儿,几乎忍不住想破门而入。 “不必担心,殿下有分寸,你让她自己静一静。”晁昱抱臂倚着树干,看上去比晓风要冷静得多。 “既不能打扰殿下,那就请晁统领与我说说,殿下与定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秦诺握着珠子缩在被子里,一片沉暗中,她仿佛还能看到那道教她心悸的目光。今日乍然相见,逃离是她下意识的选择,跑了之后她心里却几番犹疑踌躇。 他认出她了。 若非集市上人流如织,若非暗卫处处设障,若非晓风武艺高强,反应迅捷,她此时应当早已被他捉住。 从头至尾,她不敢回头看哪怕一眼。 他年年到飞玉江来,是来寻她的吗?他如今暂留荷州又是为了什么? 那些被刻意藏匿压制起来的念头此时都悄无声息地从心底蹿出来,搅得她意乱神慌。 为什么要跑,是还在怨,还在怕,还在不甘,还有不舍吗?她就像是个闹脾气的别扭小孩,将自己严严实实地藏起来,只凭他焦急寻找。 当年信阳陷落,秦家一夜之间满门皆灭,独她身在定州,逃得此劫,听闻此信,她大病数月。那时候,她在梦中看到他温柔地抱着她,哄着她,告诉她不要怕,言家永远都是她的家,他会永远保护她。 可那不过是梦罢了。她凭着那场梦从病中撑了过来,醒来后,他早已远赴沙场。 她曾经痴心妄想,想着那些温柔缱绻究竟有没有可能是真实存在过的,毕竟她病中迷迷糊糊,很多时候都分不清梦与现实。 可后来的事告诉她,那就是一场梦,她以为的柳暗花明,不过是痴梦一场。 “殿下,奴婢给您做了碗面,您吃一点吧。” 晓风的声音传入帐中时,秦诺才发觉自己满脸都是凉冰冰的泪。她擦了把脸,冲着门外应了一声,不多时,屋中的灯便被点起,晓风站在帐外,目中满是担忧。 面是用火腿吊的汤,鲜香不腻,几道小菜或香辣,或鲜甜,都很下饭。 秦诺沉默着吃完了一碗面,然后抬起头来,冲着晓风轻轻笑了下。 晓风的心头一软,又在心里埋怨晁昱嘴严,向她透露的那几句根本就没什么用,否则她现下也能多安慰公主几句。 “殿下……” “我没事,让你们担心了。” 晓风摇了摇头,试探道:“殿下若不想见定王,奴婢会帮您想着法子避开他,再不然,咱们这回就不跟着往定州去了……” “不用。”秦诺倒了杯酸梅汤慢慢喝,还让了让晓风:“这回是我行事冲动,下次……下次就不必这么躲了。” 时至今日,她必须要往前走了。躲藏退避,不甘和痴妄,都会成为阻拦她的深渊。 前路坎坷,生死难测,深宫之中还有她的家人在等她。 秦诺深深吸了口气,起身伸了个懒腰:“等明日就传信给襄武侯,说请他尽快安排招待定王之事,我会照时列席。” 肥瘦各半的猪肉斩成肉泥,加入松仁、香菇、笋尖等物剁成的细末,和芡粉捏成团,加各种调料和上好清汤上锅蒸熟。 刚出锅的肉圆松脆油润,香而不腻,夹碎了拌到米饭里,再和上一勺清汤,是极为鲜甜润美的滋味。 秦诺正拿着勺偷吃,见晓风进来,也给她盛了个肉圆递过去:“看你行色匆匆的,外头有事?” 正是该吃午膳的时候,锅上还蒸着红枣桂圆糕。秦诺一面问话,一面眼巴巴地瞅着蒸笼,半日舍不得挪眼。 公主昨晚的情状还在眼前,若有可能,晓风也不想这时候提起关于定王的事,只是此事要紧,再不禀报,若闹大了,只怕不好收场。 “今日城中气氛不对,奴婢去问过,说是有个小贼偷了定王要紧之物,现下隐匿在荷州城中。如今城里进出之人都要核对户籍,问明身份,更有定王府侍卫带着城中官兵挨家挨户搜查可疑之人。奴婢总觉着这是在搜查您的下落,还有……” 晓风仔细打量着秦诺的神色,斟酌着道:“侯府明日便要设宴款待定王,这还是奴婢推脱了几番的结果,否则定王恐今日就要上门了。” 秦诺的指尖被蒸笼上的热气嘘了下,她皱眉把手指搁在凉水里,半晌道:“不是还在商量吗,怎么这么急?” “殿下……”晓风叹了口气:“咱们昨日虽用令牌顺利离街归府,可观定王所为,怕是疑心您的身份了。”毕竟一条街都封了,最后连个人影儿都没找着,当时除了他们公主府的人,也没旁的人能光明正大躲了搜检,这事只要想一想就会生疑的。 “那……”秦诺恍惚着笑了笑:“那也好,早了晚了都得见,也省得折腾……” “侯爷在外头候见呢,您这会儿想见吗?” “请吧。”秦诺擦了擦手,定了定神方道:“再炒两个素菜,中午请夏溪姑娘一道用饭。” 见着虞斌,秦诺还没来得及开口和他寒暄,就听他道:“吕易回来了,看样子是铁了心要求见殿下。” 虞斌喝了口茶,缓过气儿才接着道:“一直跟着我,究竟是长辈,我也不好教人强行驱逐,这会儿约摸等在公主府外,殿下,您是否要见?” “吕易?就是你那个小舅爷?” 虞斌点了点头:“他路上因事耽搁,昨晚方才进城,听说了吕华之事,就一劲儿地要求见殿下,我听他的话音儿,是想将吕华带回去管教,说是不想脏了殿下的手。” 秦诺挑了挑眉,与晓风对视一眼,而后笑道:“你与吕易,关系如何?” “他是吕家人,与我虽是亲戚,到底彼此生疏。” “看他如此行事,平素应当是很得老太君重用的,是吗?” 虞斌点了点头:“祖母再强势,终究不可能把吕家的事全攥在手上,吕易为人处事尚可,是以素日,吕家大小事都要经了他的手,算是吕家这一代的掌权人。” “他想将吕华带回去,带回去之后呢?”秦诺让了坐,自捧着茶慢慢喝:“吕华对外的罪名是冒犯皇室威严,他带回去又能如何,是要杀还是要剐?” 这话说的有些厉害,虞斌低了眉,半日道:“臣虽不知吕华身上究竟牵扯着何等要事,只是眼见殿下如此,似是在怀疑吕家人有异。” “事到如今,我不妨与侯爷说明白。吕华之事确是牵涉甚多,这其中根由我不能与侯爷仔细讲明,但是吕华确确实实卷到了谋反之事中。若这荷州仅吕华一人,这也无碍,他说到底,不过是个无德无才的蠢货,翻不出天去,可万一这后头有人指使诱引,将吕华推到前头来顶事,他自己躲在背后搅风搅雨,那才是真正的祸患。” 话说到这里,虞斌面色也是极为难看。说到底,这荷州城的主子是他这个襄武侯,如今吕家不仅把持侯府,更平添大祸,想来着实教人气闷。 若是侯府仍是先时风光,这事自然可以慢慢解决。但照着侯府如今这般情形,一旦吕华府中事传扬出去,再被有心人添油加醋,教侯府背上了谋反之名,那荷州城便会祸患丛生了。到时不止侯府有难,朝廷和新帝也逃不过这场风波。联姻之事蒙上如此阴影,这险险维持的平衡只怕很快就会被打破。 “除了吕易定要带人离开,这城内其他人可有异动?”秦诺信虞斌并未参与其中,否则堂堂侯爷,也不会被吕家打压到这个地步。 “出了这事后,臣亦不敢放松,特遣人仔细打探了一番,只是臣无用,如今除了吕易拼死拼活地要将吕华带走,其他人便无甚堪疑的行迹了。” 秦诺沉吟半晌,道:“本宫见一见他也倒无妨,只是如今少不得要晾他一晾,还要烦劳侯爷多多注意城中人·事,否则这些人,这些事都会成为侯爷将来的祸患。” 虞斌苦笑,现下觉得这长公主是丁点儿亏也不肯吃,这吕家之事,谋逆之责算是全推到他的身上了。他脚不沾地地奔波办差,可到了最后,还是得领人家的情。 “这事侯爷心中有数,本宫便不多言。”说过了公事,秦诺换上了和静些的态度试探道:“现下外头闹得这么厉害,定王也应当在忙,怎的忽然这么急着要开宴待客了?” 虞斌笑道:“这也不是臣自己的主意,只是既然定王提出了要来府作客,臣也不能一口拒绝。殿下可是有什么不便?” 秦诺摇了摇头,借着喝茶的功夫平复自己的心绪。 屋中一时有些沉默,虞斌便寻了话来说:“这事说来倒也教人不解,若说那小贼窃了王爷重逾性命之物,那大可发文书四下搜捕,如何也比现在要快,可这位爷始终不肯说出那小贼是男是女,容貌何如,如此,臣也只好差了官兵跟着他们定王府的侍卫挨家挨户地搜人。” 秦诺紧握着木椅的扶手,心中惊涛骇浪,面上只作无事,只是目中难免泄露了几分焦惶难安。 昨日乍见,今日便带人大肆搜查,便是秦诺再不愿自作多情,也晓得言霆口中的“小贼”说的就是她。 谁是小贼,谁偷了他的东西。秦诺心里一时恼得很,偏偏的又发作不出来。 他还来找自己做什么呢?飞玉江边,荷州城里,这般的兴师动众,又是为了什么? 为了故旧之情,还是那些年里,他对自己也曾有过片刻动心? 心中乱成一团,一时像是被烈火烧灼,一时又似是被冰雪掩埋。秦诺闭了闭眼,再开口时话音儿有些发哑:“烦侯爷转告定王,就说本宫知道……” 话到这里,秦诺心念一转,却骤然灼灼望向虞斌:“这倒也好,这倒也好……” “殿下……”虞斌惊疑地瞧着秦诺面色:“您没事吧。” 秦诺摇了摇头:“原本吕华出事,我们为了不打草惊蛇,也没个借口去搜一搜城里的古怪。如今既定王将借口送到了我们手上,侯爷何不借此机会,将亲信派出一同搜查,即便到最后一无所获,也算对城里的境况有个大约的了解。” 虞斌先时被这些事搅得焦头烂额,后来又被吕家人屡屡纠缠,虽说已差了亲信人跟着定王府侍卫一同搜查,却还没想到这一点上,如今一听,便连饭也顾不得吃,忙忙地就要去安排。 “侯爷慢行,我还有一言。” 虞斌定了定神,拱手听命。 “如今荷州城中并不太平,若是定王在此有什么不对付,到时牵扯就大了。是以还请侯爷千万注意定王的安全,能多谨慎就多谨慎,毕竟定王的安危可影响这天下大势。” 虞斌肃容应下,心里也在反复计较着此事。旁的不说,他们荷州侯府可惹不起定王府的人,若然到时因吕家而与定王府生出什么嫌隙,那侯府将来的路就更难走了。 第13章 恩爱 侍从官兵一整日几乎未曾得闲,连着城外几处村落闲庄也都一一搜过,到最后仍是一无所获。 眼见着荷州城中守军及侯府侍卫各处搜查,江澜傍边儿的一个侍从低声道:“统领,咱们今儿个几乎将荷州城的地皮也翻了过来,若是……”他四下瞧了一圈儿,眼见别无耳目,方再低了声儿道:“若秦姑娘当真就在城中,岂会到了今时仍无踪影。属下看,莫不是那时王爷错了眼……” 江澜横眉瞧他,这侍从蓦地一抖,忙拱手请罪,不敢再言。 这么大张旗鼓地四处搜查了一日,江澜心中也犯嘀咕,可他始终相信自家主子并未错眼。莫说是囫囵个儿的身影了,就算是一双手,一双脚,王爷只怕也能一眼就把人认出来。 这么多年了,王府书房中王爷亲手画就的画儿成山成海,有时他不防恍了眼,几乎觉得秦姑娘要从画里走出来了。 如此,又如何可能错认?今时尚未寻得人,若非是秦姑娘为人所制,那便是姑娘着意退避了。 可荷州城就这么点儿大,姑娘能躲到哪儿去呢? 江澜自己又在庄子里细细转了一圈儿。今次王爷逗留荷州,多半是因着他们欲离此地之时收到了一封无主之信,信中言王爷心念之人就在荷州,待时机到了,自会有人将线索送上门来。 这信来的蹊跷,可王爷又岂会放过这一丝半点儿的希望?明知其中有诈,他们还是住了下来。江澜原本以为这是算计王爷的手段,可如今看来,难不成那送信之人当真知晓姑娘身在何处? 江澜叹了口气,拄剑而立。他只望这次真的能有个结果,再折腾下去,谁都经不住了。 说是要晾着吕易,可也不能真把人得罪狠了,等听着吕易一整日不吃不喝守在外头,但求得见长公主一面时,秦诺也不得不将人请了进来。 虞斌与吕易周旋多时,如今也几乎再撑不过去,听公主召见,才算是大大松了口气。 “殿下,臣亲身跟着侍从官兵搜了几处要地,连吕家那些府邸都借着定王的名头挨个儿搜了一遍,除了些猫猫狗狗的鬼祟,也再没旁的大碍,若说城里还能藏猫腻儿,那就只能是侯府和殿下的公主府了。”这一日虞斌也跑得够呛,这会儿整个人都累得有些恍惚。 这个结果倒也在意料之中,只是秦诺心中始终犯着嘀咕。 吕华是个蠢货,那头儿若只凭着几个账房护院就要控制住吕华,看住荷州情势,还没留下一点儿要命的痕迹,那是完全不可能的,如今若此,只能是城里还有人助着那头儿,以吕华为幌子,慢慢地布局行事。 可饶是她心里再怎么怀疑,手上没证据,也不可能在城中随意抓了人来查,何况看吕易做派便知他绝不是个好对付的,单这一个人,就得费上七八分的思量。 吕易进了花厅,当先就看着一个大大的屏风,长公主坐在屏风之后,只能恍恍地看着个模糊的人影儿。 虞斌侍立在屏风外,见吕易进来,也便照应着提点了几句。 吕易端端正正行了大礼,叫起时他却是一个响头叩到地上,倒把人惊了一跳。 “草民今次前来,一是为着吕华无状来向殿下请罪,二便是想请殿下看在两家稍有亲戚情分的面上恕了吕华死罪,草民保证,吕华今后绝不会再踏出府门一步,更不敢再做任何冒犯皇威之事了。求殿下看在草民诚心一片的份儿上,稍加宽宥,草民和吕门上下感激不尽!” 吕易哭得满脸是泪,力竭声嘶,哀痛处倒教人心里无端生悲。秦诺已查知这吕易素日倒是极为照料吕家诸人,对吕华也多提点帮衬,却不知二人情分至此。 可能与吕华这样的人结交甚深的又能是什么正直清肃之人?秦诺心中存疑,被他哭得头昏脑涨,想要喝止又想起今后的打算,只能忍了。 “殿下在此,舅爷勿做如此情态,今日是殿下将我等当成亲戚,否则这就是驾前无状的罪过,舅爷快快随我去整整容装罢。”虞斌强行搀起吕易,将人带到前头下人房里换了衣裳,二人才复又走入厅中。 “本宫亦非刻薄尖辣之人,如今只是想让吕华得个教训,若他此后再如此行事,得罪了人不要紧,可万一犯下什么要命的罪过,岂非是带累了吕门,也带累了侯府?”秦诺不想再听吕易哭上一回,也便直接道:“你一片诚心护吕门上下,却可曾念过侯爷的处境?本宫初至荷州,吕门之人便做犯上之举,知晓的说吕华蠢钝无状,那不知晓的,万一传出吕家,甚至是侯府对朝廷不恭,对皇室不敬,如此大罪,是吕门担得起呢?还是侯府担得起?” 吕易待要再跪,却被虞斌一把搀住,厉目相视。 晓风站在屏风边上,一直紧紧盯住吕易的一举一动,不错过他丝毫的表情。 “草民不敢,吕门也绝无犯上之心,此次吕华之事,实在是素日草民宽纵太过,让他懵懂无状,以至冒犯皇威,草民绝不敢再求殿下宽纵,吕华所犯,罪大恶极,只是他究竟是吕门中人,草民求殿下将吕华交予吕门,吕门必会给殿下一个交代,也会从严从重处置吕华,让吕门上下得了教训,不敢再有丝毫无状之举,还请殿下施恩,给吕门一个机会。” 屋中一时针落可闻,良久,屏风后方传来一声无奈的轻叹:“若是吕华所犯仅此一条,本宫给吕家这个脸面也不算什么,可吕华……” 长公主这等声气,任谁都能听出其中另有深意。吕易亦是浑身一僵,半晌也未出声。 “罢了,如今此事尚无定论,本宫这里也没个章程,你先回吧,待本宫想好了,自会将主意告知侯爷,你们还是回去等信儿吧。” 虞斌送了吕易出来,等离了花厅老远吕易才急急道:“侯爷,依您看,殿下对吕华到底是个什么处置?” 虞斌左右看看,低了声儿道:“殿下身边儿的事我虽知道一二,可再往多了就不知道了。” “侯爷不必自谦。”吕易从袖中拿出个锦盒塞到虞斌手中:“荷州城中谁不知公主驸马恩爱非常,不管是侯府里还是公主府,都几乎是形影不离,咱们都是自家人,侯爷还是掂量着给个准话儿吧,如此,咱们也好早做准备。” 他目含忧色,沉声道:“我知道侯爷新婚,还是如胶似漆的时候,可您别忘了,长公主究竟是心向朝廷,万一他们想借着吕华的嘴捏造些许证据,打压吕家,打压侯府,到时咱们哭都来不及了。您当我为何这般着急忙慌,实在是这里头的事儿教人心惊哪!您是侯府的主子,是荷州的主子,这个时候可要以大局为重啊。” 虞斌状似为难,支吾了一阵方道:“我只知道殿下身边有个问话用刑的好手,可自从吕华坏了事,我就再没在府里见过那位了。” 这话惊得吕易浑身冒起一阵寒意,连到了门边儿也几乎没反应过来。 “送走了?” 虞斌回屋时,屋里的屏风已经撤了,听秦诺问话,虞斌便将方才和吕易的对话一五一十地转述了一遍。 “侯爷放心,我家殿下没有捏造罪名阴谋算计的心。”晓风不轻不重地点了虞斌一句。 虞斌摸摸鼻子,挑眉未语。 “若照着吕易方才的话,他如此紧张吕华之事都是为了吕家,为了侯府,倒也寻不出什么差错来。”虞斌坐下呷了口茶,慢慢地忖着这件事,这个人。 “不管怎么样,先看紧了他,一步步试探吧,若是错了也无妨,可万一真的是他,那你身上的事就多了。”秦诺咬了一口桂花糕:“明日便是侯府待客之期,可我心里总有些疑虑。定王在荷州已停留多时,照说定王府中将办喜事,他身为主家,如何也是当提前归府筹备的,为何会停留到今日仍旧久久不归。”这是秦诺心中一直疑惑思虑的事,如今荷州情势不明,言霆久留此地,万一有人心怀恶意,到时只怕他会身受算计,历经伤害。 这是她绝不愿看到的。 虞斌正郁郁地想事,闻言答道:“这事臣一直上着心打听,可打听来打听去还是头一次那些话,只是这回臣隐约听着些意思,王爷像是被什么人给引来荷州的。” 说到这儿,虞斌满身的气息又沉了下去。 若定王来此是为人引诱,那么那心怀叵测之人为谁,又为何要将人引来荷州,他们又有什么样的目的? 一声惊雷震破了这一室的沉默,众人往外看去,见雷云翻滚,电走龙蛇,眼见着是要有一场大雨了。 ※※※※※※※※※※※※※※※※※※※※ 感谢在2020-09-09 14:06:46~2020-09-10 12:55:0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水北山南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4章 作孽 浴汤温热,香气扑鼻,秦诺枕在桶沿的软垫上,被热水浸得睡意朦胧。 素问在一旁拿着舀子往秦诺身上慢慢浇着热水,素心见素问满脸通红的模样,好笑地上前接了她的活儿。 白如雪,腻如脂的肌肤浸在水中,被热气蒸出一层淡薄的粉晕,其绝艳之处便是桃花灼灼也难及万一。 素心盯了半晌,脸也微微地红了。 同为女子,虽未有旖旎心思,可如此美玉,仍是教人流连不已。 “殿下。”晓风匆匆掀帘而入时,秦诺几乎处在半梦半醒之间。她整了整精神,仍是觉得筋软骨酥,神思恍恍。 晓风难得见公主如此悠然享受的模样,叹了口气才道:“殿下从城门边带回来的母女俩有行动了。” 秦诺精神一震,匆匆擦了身裹衣而起:“说吧,出什么事了。” “那母女俩趁夜离府,看样子是去送信见人。晁昱已经带着人跟了上去,府中也已加强了戒备。” “这么急?”秦诺喝了半杯温水,凝眉道:“才将人带回府内,她们便要急着出府送信了。这么点儿工夫,她能得了什么信儿。” “这便不知了。”晓风低声问:“殿下是怀疑此女有诈?” “有没有诈的,晁昱不也已经将计就计了吗?”此女如此惶急,才入府便做如此动作,不只是她,晁昱和晓风定也已经看出了不对。 可如今线索太少,拖一日便有一日的隐患,晁昱才会如此以身犯险。 “再另差些人跟在晁昱人马之后,若有危险,也可现身相救。”秦诺吩咐罢,方才的懒散倦意也已经散了:“宫中还未有回信吗?” “奴婢差人盯着了,至今仍无消息……”正说着,却闻人报,说京城有信使前来,想即刻求见公主。 秦诺匆匆整装,在外间儿见了信使。 见过人,验过印,秦诺接了信件,一面看,一面听信使详述。 旁的秦诺暂时都没听到心里,唯有皇后有孕这个消息,让她大惊大喜,而后又悲愤担忧不已。 皇后有孕本是天大的喜事,可此时听着信使禀报的话,秦诺的心中却越发沉重。 “自有孕来,皇后娘娘日渐消瘦,太医言,若是再寻不到效验的药,娘娘腹中的胎儿,只怕就……” 不吉利的话信使不敢明言,可在座谁不知其中之意。 “这孩子在娘娘腹中一日,便会将娘娘的身子拖垮一分,如今皇上有意不要此子,娘娘却始终不肯,还有……” “还有什么?”秦诺心中越慌,面上却是沉定:“你只管说,不必瞒我。” “太后娘娘言为了皇室子嗣绵延,要为皇上择良家女充实后宫,大将军也有此意。” 秦诺头痛欲裂,指尖紧紧掐住掌心。 她看着信件上所列药材,只觉满心绝望。 这些药材她听说过的寥寥无几,便是她曾听过一二句的那些也都几乎是传言中长于仙境的药材。 一时间,秦诺几乎说不出话来。 皇嫂的身子所以会虚弱至此,都是当年在东宫中煎熬之故。 先帝沉迷炼丹之术,炼成的丹药常赏近臣至亲。 当年宫中术士刚刚炼出了新丹,先帝为了试其药性,在几个试药太监试过之后,又召来太子太子妃一并品尝。 那些药岂是什么好物,经年累月受此药性,人的寿数便会极大受损。 可偏偏先帝荒唐无道,觉其真龙之身能承得起这些天命之药,又觉太子承其血脉,为其试药才最为可信可鉴。 他自作孽,遭天谴,却到底祸害了无辜之人。 秦诺心中恨极,下唇也几要被她咬出血来。 “本宫会竭力寻药,你……你先下去,待本宫写了回信,你一并送回京中。” 信使走后,秦诺也再忍不得。她眼眶通红,目中含恨,却不知这一腔恨意该向何处发泄。 “殿下……”晓风接过信来仔细看了一遍,她心中极为不忍,却不得不让公主转回心神:“奴婢知道您心系皇上娘娘,但此时您再恨都没有法子,尽力寻药之后,便只能听天由命了。此时娘娘之事虽然重要,却更有一事迫在眉睫。” 秦诺点了点头,沉默着闭目静心。 “照着皇上所言,当年勇王确然身死,但其独子却被人护着逃离了朝廷追缉。如此,吕华身后之人,有没有可能就是勇王之后?若当真是他,只怕其中阴谋不浅,殿下捉了吕华,那头也早有了防范,如今奴婢只担心殿下的安危。”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秦诺疲惫地抹了把脸:“真有本事,便光明正大地来闯公主府,我等着就是了。” 晓风在心里暗叹了口气,知道公主现在是什么都听不进去,只好让她自己安安静静待上一阵。 “对了,现在便开始差人寻药,能寻得药者,本宫千金相报。”秦诺叫住即将出门的晓风三人:“此事要急要快,耽误不得。” 天蒙蒙亮时,在后跟着晁昱的几队人马匆匆归府,言在郊外一处密林里失了晁昱踪迹。秦诺忙忙再着人去寻。 “殿下,这事不对,咱们不能再差人出府了,您身边总得留下足够的人保护。”晓风见秦诺几乎将府中大半可信侍从派出寻找晁昱,心急之下,说话也稍显厉色。 “本宫说派人出府就派人出府,怎么,本宫的决定还要你们来一一指正吗?”秦诺在院子里发了好大一通火,素问素心匆匆关了院门,挡住院外遮遮掩掩的窥探。 院中不断传来杯盏碎裂和行杖责人的声儿,几个仆从站在院门外,挤作一堆说长道短。 “我看殿下平素里挺听晓风的话的,怎么今儿个一点面子都不给,我倒是听了一耳朵,难不成殿下把府里头的人都给派出去了吗?那咱们公主府的安全怎么办?” 有女侍嗤笑答言:“平素殿下听她的,不过是给她些脸面,如今她不知天高地厚责备殿下,那还不得吃点儿苦头?至于咱们府里……”女侍满不在乎地笑了笑:“咱们这儿是公主府,就是借贼人天大的胆子,他们也不敢就这么闯进来,你就别操那些闲心了。” 不多时有侍卫过来驱赶闲人,几人匆匆离开。一灰衣仆从慢了众人一步,再回头看了公主居住的院子一眼,眼珠儿一转,这才忙忙走开。 第15章 另有所图 因着公主府丢了大统领,待客之宴便又拖了两天。 寻人无果,客却不能不待。两日后,这场待客之宴到底是又摆了起来。 侯府待客,吕易一力担了这调度筹备之责,虞斌也都由他。 只是此次待客之地并不在侯府中,吕易言尊卑有别,公主是主,既是招待定王,不若就将此宴安排在公主府中,如此,既敬了皇室威严,又显了待客的诚意。 吕易原本担心临期改地难以施行,谁知几个主家连同定王都无异议,皆是一副随他安排的模样。 吕易放了心,又同虞斌商量要将自己带来的护卫安排在公主府中,同其余守卫一道负责公主府安全。 原本以为这事会有些难办,吕易也已经想好了一套说辞,岂知虞斌连问都没打算问公主一声,直接便应了他所请。 “这……”吕易此时反倒有些犹豫:“这毕竟不是小事,纵侯爷与殿下夫妻情笃,此事也当禀报一声再议后话,否则到时殿下怪罪下来,只怕是要连累侯爷的。” 虞斌满不在乎地摆了摆手,眉眼之间皆是沉暗不耐和些许自得:“这有什么,我好歹是殿下的夫君,这么点儿小事也做不了主的话,我这个侯爷,这个驸马当得还有什么意思。你也太小心了,这里可是荷州,本侯是荷州主事之人,殿下身份再高贵,也不过是我的妻子,是我们虞家的人。你只管放手去做,出了什么事自有本侯担着。” 眼见虞斌几步进了内院,一直侍立在吕易身后的侍从走上前来,左右看了看后道:“您也太小心了,侯爷多少是个主子,整日在妻子面前称臣,不管外头看着有多恭敬,心里头只怕都有不服。何况朝廷之势已大不如前,荷州虽要向朝廷称臣,可如今这世道,君非君,臣非臣,谁是主,谁又甘心做仆?依我看,侯爷这也是真心之言,您也不必过虑了。” 吕易没有看他,眉头拧得愈紧:“临期更地,又要在公主府安插人手,这两件都不是小事,却偏偏顺利得过分,老夫只怕此中有诈。” 那侍从垂了眸,唇角不屑地撇了撇,心道果然是人老胆子小,大好的机会就在眼前,却畏首畏尾不肯迈进一步。 他心里轻蔑,出口的话却仍旧恭敬:“是您想太多了,如今公主府守卫空虚,我们费了多少心力才凑来这么一个局面,您可别一时想岔,坏了主子的事。” 最后几个字,吕易听在耳中,莫名觉得阴沉。他只觉心头微凉,却不得不谨慎再谨慎:“今日之事,行错一步,那可就是灭顶之灾。老夫已经这把年纪,生死也就这么回事,如今这般一步三思也只是为着主子着想,依我看,我们还是再多筹谋,以图将来吧。” “听您的意思,是今日就这么轻轻放过了?”侍从直直盯向吕易,目色沉沉,似带杀机:“为了拖住公主府的侍卫,我们不知损失了多少人力物力,如今你跟我说这事就这么结了,那死去的弟兄,花费的财物又要从何处补足?”他何尝不知谨慎的道理,只是此前他已失手数次,这回被差来荷州做此差使,只怕也是主子给他的最后的机会,若还不能成,他这条命就算还能留着,今后也是生不如死了。 侍从一咬牙,目中全是决然的猩红:“您还是勿要多思多虑了,这事已经行到了这个地步,是成也得成,不成也得成,否则到时你我的性命都保不住。何况……”他轻轻一笑,带出几多杀机:“错过了这次,只怕再也没有下回了。您就不怕天长日久,襄武侯借着公主的势掌了大权后知晓了当年的那些事?您想想,若是那事被虞斌知道了,您和吕家又会是什么下场?到时,只怕是求个全尸也难了。” 吕易打了个激灵,不由伸手摸了摸脖子。他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目色也渐沉了下来,整个人显出一种沉戾的阴狠。 见火候到了,侍从也不再多说,只看着吕易将事一一安排下去,自己在心中默默计较着今日可能发生的事和当有的应对。 屋中满溢着一股香甜的气息,秦诺坐在桌边,一勺勺吃着百合海棠羹。 今日可有个大阵仗,不吃饱如何能成。 晓风很快回了屋,秦诺递给她一碗汤羹,让她喝了垫垫肚子。 “侯爷已经迎了定王入府,奴婢亲自将人安顿好了,又着人照应着,不会有事。”晓风紧着吃了几口,看了看公主改换后的容装。 这花了近两个时辰做的易容,若是晓风先时未跟着一道料理,此时也险些认不出眼前人来。 灰扑扑的衣裳,灰扑扑的脸,唯一存着破绽的便是那双太过明丽的眼。似是蕴着秋水之神,一眼便要牵人·魂·魄。 “殿下今日定要小心,旁事都不要紧,您的安危才是头一位的。”晓风心事重重,始终不能完全放心。不知怎的,饶是万事齐备,她心中却始终不宁。 “没事的,都已经安排到了这个地步,还有定王府侍卫相助,不必如此忧心。”秦诺反倒是最心宽的,这半日吃了汤羹不够,又叫了米饭和金银蹄花。见她吃得香甜,晓风也不再多言,只教随护之人再多精心。 “殿下,侯爷在外请见。”素心进来回话,秦诺让她坐下用饭,自己起身去见虞斌。 “侯爷吃了吗?”秦诺特地端了一碟儿枣糕递到他跟前儿:“今日席上的菜饭恐是用不得了,侯爷先将就着垫垫吧,我再教人给你下碗面来。” “殿下不用麻烦了,我一阵儿去溪儿那儿吃,这会儿吃这个就够了。”虞斌谢过,看了一眼秦诺如今的容装,惊讶赞叹了一回这易容术的高明之处,方拿了碟子来吃枣糕。 虞斌吃了一块解了饿,才开始说起正事:“殿下那时嘱咐我借着定王搜人的名义去寻这城中古怪之处,可没料到定王与殿下想到一处去了。” 秦诺一怔,敛眉问:“什么意思?” 虞斌擦了擦手,笑道:“听那意思,定王寻小贼是假,寻小人是真。定王在荷州逗留多时是为人所引,他也便将计就计,留在这里看看那些人有什么猫腻,大肆在城中搜人也不过是为了瞧瞧荷州有何古怪之处。先时我的嫌疑也未消,如今既已有了头绪,定王身边那个叫江澜的便也透露了些真相给我,话里话外,拼拼凑凑的,差不多也就是这么个意思。” 秦诺心口微凉,犹如被兜头泼了一盆冷水,又凉又痛。可那日相逢,言霆神色不似作伪,他是真的要寻她的啊。 心中纷乱如麻,秦诺强迫自己不再想他。不管他是为了她而来还是另有所图,她与他都早已缘尽,昔年她心无挂碍时二人尚无缘无分,如今他们彼此身份对立,又岂会再有一丝半点儿的可能? 终究是不肯死心,才会如此牵心挂情。 第16章 烧活鸭 在夏溪处用过饭,虞斌又仔细检查了一遍这院中护随,再三叮嘱夏溪无论发生何事都要藏好之后,方不舍地抱了抱她,复又在她眉心亲了亲。 出门时碰着反身欲离的江澜,虞斌叫住了人,二人说过正事,江澜打趣他新婚甜蜜,虞斌知他大约是误会了夏溪的身份,可这事眼下也没法儿解释,只好含糊着另起话头。 席上已经准备了起来,江澜再又各处细查后方回了言霆暂居的小院,向他禀报一应事宜。 “属下方才在外头看着了侯爷公主,公主的面容虽瞧得不甚清楚,但也应当不是故人。” 能在公主府与驸马如此恩爱缠绵之人不是公主还能是谁,皇家驸马,就没听说过几个能纳妾娶小的。江澜此前与王爷一样,有些怀疑公主就是秦诺或者与秦姑娘关系匪浅,今日见了,看着不是故人,江澜心里大大松了口气。 “传言都说公主驸马恩爱情笃,今日一看,所言不虚。” 言霆拈着棋子的手松了劲,他也便索性结了这一局。 时至今日尚未寻得秦诺的踪迹,言霆确信自己那日没有看错人,是以如今,他最为怀疑的地方就是这座公主府。 “留下活口,查问真相。”言霆交待罢,便径直进了屋。 那些人既能拿出些似是而非的证据引他留在荷州,那多少还是知晓秦诺和言家旧事的。他们既有胆子以此胁迫,便要付出该付的代价。 宴席安排在花厅之中,丝竹之音靡靡渺渺,各色佳肴香气扑鼻,吕易立在堂上,恭恭敬敬邀各人入席。 定王坐了主位,长公主虽也列席,但面上始终蒙着一层薄纱,连话也说得极少。 吕易从未真正见过长公主真容,此时也不好一劲儿地盯着人瞧,只是心里越发不安了。 “王爷,殿下,侯爷,今日草民有幸,得以筹备此席,除这些山珍海味外,草民还备了个新鲜吃食,请贵人们尝个鲜。” 几人都无甚所谓地点了头,吕易便即刻吩咐了下去。 不多时,便有数个小厮搬来个大铁笼,而后又将几只鸭子置于其内,更燃起了炭火,搁了铜盆。 看到此处,言霆与虞斌都知吕易此举为何了。 这是烧活鸭,不见得多么美味,只取其奇特鲜嫩供人一乐。 只是席上的三个主子此时谁都乐不起来。 言霆面上素来冷淡,只是那双眼越显冷厉。 虞斌也紧紧皱着眉,他往长公主处瞟了一眼,看向的却是侍立在长公主身后的一个灰扑扑,极其不起眼的女侍。 入席之初,言霆已知长公主并非秦诺,此时观虞斌所望之处,他也便跟着看了过去,而后微微一怔。 那是个身形微胖的女侍,先时一直被其他侍从掩在身后,此时食席已开,各侍从都极有默契地分开护在公主身边,这才将那女侍的身形露了出来。若是注意瞧,那女子也与公主一样,处在重重保护之中。 她始终未曾抬眼,连动都很少动,整个人显出一种灰扑扑的沉默,平凡得教人几难注意得到。 言霆很快挪开了目光,像是只在专注地瞧着铁笼。 秦诺在心里松了口气,悄悄在衣角蹭了蹭掌心的冷汗。 她今日原本就已经够紧张了,与言霆离得这样近,她整个人便都绷了起来,心也不受控制地越跳越快。 还好言霆只是略看了她一眼。 秦诺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她今日特意将自己从头到脚都收拾了一边,更多添了几番功夫,让自己的身形较先时圆了一圈。就算是熟人,一时也难认得出她。更别提她与言霆已别三载,无论如何,彼此间都有生疏。 她刚放下心,忽又想到在城门边上言霆一眼就认出了自己,瞬间更心慌了。 只是场上那荒唐残酷的场景让秦诺暂时将这些胡思乱想都暂抛了开来。 她假作给主子端茶,与扮作长公主的晓风对了个眼神。 晓风会意,方一扬手,便有侍从上前将那铁笼子周遭的炭火尽数扑灭。 鸭子没受什么损伤,侍从将鸭子抱了下去,那铁笼仍原样搁在那儿,无人料理。 “物为人用,本是寻常,但舅爷此举,未免太过残暴。如此施为,有伤天和。” 吕易面色一僵,半晌,方铁青着脸跪下请罪。 他跪了半晌,却无一人叫起,吕易心中不安更甚。 “没了这烤活鸭的表演,倒像是显得无趣了。”长公主开口,吕易下意识看了过去,正对上长公主含笑带厉的眼。 “不如就看看本宫为诸位备下的玩意儿吧。” 铁笼前很快摆开了摊仗,绕了这么大个圈儿,来的竟是个说书的先生。 “本宫前儿听了个故事,当真是有趣得紧,今日便借这位先生的妙口,也让诸位长长见识。” 这话说得很有些不对劲,吕易心下一惊,一股凉意从脚底心蹿上头顶,教他不由得打了个激灵。 天色却渐渐阴沉了下来,像是蓄着一场大雨,乌云沉沉地坠着,吊得人心头发慌。 百十人自府外而入,在吕易所安排的侍卫的接应下一列列潜入府中各处。 雷鸣电闪,黑云翻滚,这般峥嵘气势惊得人心头发颤。 吕易却被雷声震得满心惶惶,他看着席上坐着的三人,心里越发没底,想要暂时离开此地,告诉人停止行动。 说书人却不为这雷电之震所动,他面色平淡,从容道来,头一段儿结束,当头一声惊雷震动,直将吕易惊得跌趴在地。 那说书人讲得正是勇王之事,虽已匿去名姓朝代,可只要牵涉此间之人,都已明白说书人口中所述究竟是何事。 吕易浑身都哆嗦了起来。他死死盯向虞斌,分明是寒风迎面,他却生生出了一身冷汗。 院外刀兵相接之声越近,吕易撑手起身,踉踉跄跄向外跑去,周遭侍从无一人拦阻。吕易此时已顾不得多想什么,他只知道自己是中了圈套了。 他心中惶惑恐惧,整个人几已失了神智,可怕到极处他便渐渐冷静了下来。 这种冷静并非是头脑清晰的筹谋进退,而是惊极惧极的疯癫之至。 杀!杀!只要杀了这些人,他就能活下来,活下来,位高权重,富贵荣华都是他的,都是他的。 院中已见血色。言霆眉峰微敛,对长公主道:“此地刀剑无眼,殿下还是先避至内院,待此地有了了结,自有殿下处置之时。” 这语气虽听着淡漠,但其中的关切之意却不容错辨。晓风下意识想回头看秦诺的眼色,方有动作,才想起自己眼下处境,生生将半扭过去的头转了回来。 “如此,多谢定王好意。”晓风也不愿公主在这里看着刀光血影,方起身欲离,便听言霆道:“江澜送殿下回去,护殿下安全,暂不必来此。” 晓风一怔,也未拒绝言霆好意。她这会儿起了身,便尽量自然地对上了秦诺的眼神,而后几不可见地对公主点了点头。 江澜离开之前,言霆与他低声交代了几句话。江澜面色一僵,似是喜,似是忧,即刻领命而去。 第17章 狡猾如狐 江澜是什么身份,秦诺心里非常清楚。 言霆能将他差来保护“长公主”,秦诺心中既不安又奇怪。 若说是怕长公主在这样混乱的时候出事,多派几个侍从也就罢了,可为何会将自己的左膀右臂派来随护。 她有些怀疑言霆是看出自己的身份了。可一来,自作多情并不是个好习惯,在屡屡被泼冷水之后,她就再不让自己多思多想。二来,她看了看自己露在外头的手和作了伪装,看起来比平时足足大了一倍的脚,觉着就算是自己分个身,看着自个儿眼下的模样,也是很难认出来的。 再三思忖之后,秦诺认为言霆可能是怕公主出事再赖上定王府,造成不必要的麻烦,或者说是差亲信跟着公主,想看看后头还有什么幺蛾子。 总而言之,定王这都是为了大局着想,不存私情。 回了院子,江澜当先进了屋将房间里里外外看了个遍,待确定屋中安全之后,便侍立在外,请公主入内休息。 江澜功夫高,耳力好,因此虽隔着门,秦诺与晓风说话时也尽量低了声儿。 “殿下放心,饵已经抛出去了,接下来就看谁会按捺不住,跳出来趁机作乱了。”晓风摘了面纱,略推开窗子向外看:“如今屋中尚算安全,不管一会儿外头发生何事,殿下都切勿离开,奴婢会将这些作乱的内贼一一处置了。” 今日她所以与公主换了身份容装,便是为了瞧瞧这府中剩下的侍从仆婢有多少是存着异心的。 毕竟这样混乱的时候不多有,若有人心存异念,这就是大好时机。 到时只看谁会来找上她这个“长公主”了。 晓风活动了活动手脚,只待一会儿好好与人周旋。她倒要看看,这府里还有多少旁人的眼睛耳朵还有刀子。 “我知道,我不会有事,只是你们千万小心,我只怕狗急跳墙,你自个儿应付不了。江澜武艺高强,你教他跟着你,无论遇着什么,都能有个转圜的机会。” 晓风摆手拒绝,秦诺劝她:“江澜接到的命令就是保护长公主,你如今既假扮我,便让他跟着你才是最好的。我这儿里里外外皆是亲信,一旦有什么异动,你立时赶来都来得及,倒是你,直面那些心怀叵测之人,才最教人不放心。你听我的便是,就这么定了。” 晓风争辩无果,只能答应。如今府中人手不足,她也确实需要江澜相助。 不多时,外头果然出了乱子。浓烟滚滚,火光冲天,许多仆从被差去救火,一时间无数黑衣人趁此时机攻向了长公主所居小院。 雨水如同从天空兜头倒下,砸得人满身狼狈。秦诺坐在屋中,听着外间隐约的厮杀,但觉悲凉而无奈。 门很快被扣响,秦诺尚未应声,便有一女卫推门而入。 她浑身已经被雨浇透,身上的衣衫也多被刀剑划破。 秦诺识得这人,是晁昱近来很信任的女卫,负责保护这座小院的安全。当日飞玉江边遇刺之事,此女也曾出了很大的力。 这女卫一进来便合身拜倒,秦诺怔了怔,立时将人叫起。 “出什么事了?”照理说就算吕易狼子野心,他们的安排也尽够抵挡,可观此女眼下情状,难不成他们都失算了吗? “殿下快快收整重要之物随属下离开,吕易不知从哪儿弄出一堆妖魔鬼怪,个个儿力气大得很,咱们的人不够抵挡,晓风吩咐属下先带殿下离开,晁昱统领在外安排了人接应,只要殿下安全,他们的计谋就绝不会得逞!” 若是秦诺先时还有疑虑,眼下却是已几乎信了此人。 晁昱素来观人谨慎,此女通过了多次考验方能近身随侍,这也说明她应当没有问题。再说,这府中人大多都以为晁昱早已失踪,若非亲信,若非得了重托之人,何能晓得晁昱无恙? 秦诺却不能就这么离开。 “你看外头的阵仗,你我二人根本就逃不出去,何况此地是荷州,吕易是吕家家主,如今不知吕家有多少人已存谋逆之心,你我就这么离开,才是自投罗网。等等吧,我相信定王和侯爷,不会有事的。” 如今言霆就在这里,所带护随都是昔日沙场刀剑饮血的勇士,她虽不知外头境况究竟如何,可她信言霆。 他在这里,他们绝不会输。 “我先给你处理伤口。”秦诺拿出了药盒,里头纱布丸药都准备得十分周全,秦诺低头寻药时,那女卫却是急得团团转。 “属下自有法子带着殿下离开此地,还请殿下信属下一回。若然您落到了贼人手中,到时属下等又当如何自处?求殿下以大局为重。” 秦诺将人按坐下来,拿了药粉纱布要给她上药。 离得近了,秦诺鼻尖一动,像是嗅到些什么。她声色未动,转身去拿巾帕,一面在盆中摆着帕子一面道:“你这伤口难处理,我一时也难理得清,教人进来帮帮忙吧。” “来人”二字方一出口,那女卫便出手如电,迅速向秦诺袭来。 秦诺眉目一厉,转身便将一瓶药粉迎面洒到了她脸上,脚下不停地往外跑去。 “难怪主子总说殿下狡猾如狐,您是怎么看出来的?”这女卫虽被药粉击退了两步,但很快凭着耳力将秦诺擒到了手中:“属下曾经在暗无天日的地方整整度过了五年,有没有眼睛有什么差别?属下身体的每一部分原本就是一把刀啊。” 门外守着的侍卫很快破门而入,只是公主的脖子被人家掐在手里,是以谁都不敢往前多走一步。 女卫指间藏着小刃,刃上带毒,稍稍见血,顷刻毙命。 有侍卫出门禀报,余下的人紧紧盯着公主和女卫,片刻也不敢放松。 “如此处心积虑,骗过重重考验,让我猜猜,是袁大将军派你来挟持我的,是不是?”秦诺也是冷汗透衣,可她此时半点都不能慌,不敢乱。 女卫眉头一皱,脸登时冷了下来,此时此刻,秦诺真实地从她身上感受到了杀意。 “殿下说谁就是谁,可我只怕等见到了人,殿下心里会觉得失望。至于殿下说我是袁大将军的手下……”女卫低低笑了两声:“殿下也太看得起我了,若真是袁大将军,此时挟持殿下的就该是采芙,而非属下了。” 这下子秦诺更加确定此人的身份了。除了她身上的气味与采芙和如玉如眉相近,还有这份愚蠢的忠心,也和采芙几乎一模一样。 秦诺素来吃软不吃硬,袁逸几次三番如此待她,她心里已经恨极了,也恶心极了这个人。 秦诺斜眼瞥了她一眼,猛地作势往她指间刃上撞,女卫一惊,顾不得多想,手上一转,指间刃深深嵌进了她的掌心。 “哦,看来这上头没毒啊。”秦诺笑笑,越发挣扎起来。 她不是不要命的人,可也最恨为人所制,方才作势往刀刃上碰,也不过是为了试探这女卫对她的态度。 如今看来,女卫是绝不敢杀她的。 女卫手上不敢使力,却又实在不能放过这个难得的机会。她心下一动,探手捏碎了荷包中的香丸。 鼻尖漫过一阵腻人甜香,昏过去前,秦诺仿佛看到言霆闯进了屋中。 第18章 守护 秦诺浑身都在发冷,心口却如同燃着烈火。冷热交集,彼此冲撞,让她整个人都发着抖,恨不能就此死去,也好过受如此折磨。 女卫此刻心中也是慌乱一片。 她受了大将军的命,不惜一切手段取得了晁昱的信任,一步步走到了长公主的身边。昔日飞玉江边,她更是拼了命地杀敌护主,也因此,晁昱几乎没怎么怀疑过她。 采芙是大将军打出来的明棋,原本也没指望能遮掩住她的身份,也因着有了采芙做挡箭牌,女卫方能躲开各方的监视探查。 飞玉江边主子失了手,没能拦住这门婚事,近来主子也催得越发急了。 今日是最好的机会,府中大乱,守卫松懈,她得了机会能靠近公主身边,这大约也是她唯一的机会。若搁着平时,她恐怕很难这样单独接近公主。 这次劫持公主,几乎已将大将军安插的人马全数用尽,就这样,她还险些没能将公主带出府来。 她低眉看了一眼公主脖颈上的血痕,若非她心狠,若非那些人太过在意公主的安危,只怕她今日就要彻底失败了。 女卫想到当时那些拦阻她的人的神色,目中便控制不住地泄露出一丝嫉妒和憎恨。 凭什么,为什么?你不过也只是个宫人出身,难道就因为这张脸,所以才得了这么多的爱惜呵护吗? 让她没想到的是,定王竟会如此在意这个朝廷公主的安危,她毫不怀疑,若是自己落在了定王手上,定然是生不如死。 “殿下现在成了这模样,到时咱们该如何向主子交代?”跟着女卫一路随护的侍卫凝眉看着公主浑身打抖,冷汗透衣的模样,语气很是惶恐怨怪:“你是怎么挟持人的,把殿下弄成这样,你……你下毒了?” 这也是女卫想不通的地方。那香丸不过是普通的迷神丸,照理说除了致人昏厥外不会有什么其他作用,可观公主目下情形,任谁也不会相信她没对公主下毒手。 女卫也心虚得厉害。她知道自家主子对公主的在意,若看着自己把人弄成了这样,只怕会要了她的命。 “先在这儿歇歇,一会儿把人弄死了,咱俩都没活路!”侍卫扯了女卫一把,和她一道躲进了山洞中。 风雨未歇,三人身上都被雨水浇了个透,可此时并不是能停下来休息的时候。 女卫独自照料秦诺,侍卫离开去清扫沿途痕迹。 如今也只剩了他们两人,余下的抵挡追踪的人现下还未赶来,便应当是永远也赶不来了。 所幸主子已差了人前来接应,只要他们再坚持一时片刻,就能安全地离开此地了。 女卫仔细给秦诺诊了脉,可凭她如何折腾,都找不出秦诺的病因。就连她自己都要怀疑是自己给公主下了毒。 “你可别死,好歹别死在我手里。”女卫这下子才真正害怕了起来。她仔细想着平日所见所查,却无论如何都想不出秦诺这是犯了什么毛病。 “人怎么还没回来?”女卫心里又急又燥,更添惶恐不安。想了想,还是先带着人走才算安全,等见到了主子,多少能得个求饶的机会。 她为主子连命也不顾,他对她,是否能存着一丝半点的怜惜? “冷,好冷,救命……”秦诺整个人都蜷缩了起来,抖得让人心惊神乱。女卫毫无防备地凑上前去,却不防手臂被狠狠刺了一刀。 秦诺握着匕首,慢慢地缩在山洞一角。这是她趁女卫不备,从她脚边抢来的,也是她如今拖延的唯一依凭。 女卫轻易不敢上前,因为方才刺伤她的匕首正抵在公主的脖子上。 秦诺感觉自己的力气正在一点点消散,她浑身冷热交替,这种难言的痛苦几乎要击溃她的神智。 她知道自己坚持不了多久,可她宁死也绝不愿受制于人。 袁逸想捉住她,控制她,那是痴心妄想。 她想活着,想好好活着,却也绝不愿活在那样一个人身边。 眼见刀刃划破了秦诺颈上皮肤,鲜血顺着她的脖颈流下,女卫腿一软,几乎是央求地退出了山洞。 山洞中再没有旁人,秦诺方稍稍松了力气,整个人靠在身后石壁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就要死了吗?她经了那么多的生死危难都活了过来,难道就熬不过这次? 身体开始痉挛,秦诺几乎想就这么放弃。 可活着多好啊,她实在是舍不得。 她这条命是皇兄舍了半条命换来的,他们还没寻到解毒解脱的法子,她这样死了,岂不是浪费了皇兄的半条命吗? 而且,她也实在舍不得这天地春光,舍不得亲朋好友,也舍不得那些还没来得及实现的美好的梦,她不想死。 她不想让仇者快,更不愿让亲者痛。 还没来吗?她沿途偷偷留下了痕迹,放松女卫的警惕才得了这么个拖延的机会,难道她等不到来救她的人了吗? 秦诺倒在了地上,恍惚间看到有人走了进来。 她抓住最后的力气握紧匕首,在抬手之前却被人牢牢抱在了怀中。 “是我,别怕,糯儿别怕。” 这声音低沉醇厚,一下子抚平了秦诺心中的绝望和无助 传言说人将死之时,会看到心中最重要的人。如今看来,倒是真的了。 昏睡过去前,秦诺唇角带着浅浅的,满足的笑。 晓风一行人处理了刺客内贼,见着言霆将秦诺从山洞里抱出来,立时迎上去要接过公主。 方才他们要跟,却被江澜挡着连洞口都不教靠近,晓风心中不安,对言霆却并无多少忌惮。 她知晓公主对定王的态度,更看到了公主被人劫持后定王的神情和举动。 他是极在意公主的,且加上这回,便是他第二次救公主于危难之中。晓风知道他是不会伤害公主的。 秦诺陷在言霆怀中,整个人不停地打着抖。她面色苍白,大滴大滴的汗珠从她额上落下,脆弱得像是下一刻就要消失在天地间。 江澜得了言霆的示意,反手便将女卫四肢尽数折断,在她活生生疼晕后又喂药将人强行唤醒。 “你对她做了什么。” 言霆的语气凛冽而冷酷,那女卫经受了这样的折磨,却寻死无门,她也不打算白白丢了命,忙道:“我什么都没做,我怎么敢伤害长公主,我也不知道她怎么忽然成了这样,若不是她突发急病,我们也不至在此耽搁。” 女卫没有说谎,言霆闭了闭眼,抱紧秦诺,教人去寻随行的大夫。 “先将此药给殿下服下。”晁昱比他们慢了一步赶来,也来不及细问究竟,只先从袖口拿了药瓶出来,递给晓风,教她给公主服下。 吃了药,秦诺发抖出汗的症状才渐渐缓和,从始至终,言霆都没放下过怀里的人。 “马车什么时候来。”言霆一直紧紧跟在女卫身后,伺机救人,也早已吩咐人备下马车,待救了人,便可让她躺在马车里舒舒服服地回府。 可言霆没想到秦诺会被人伤成这个样子。 在公主府中,在追踪路上他已弄明白了前因后果,也知晓了秦诺如今的身份,那时他心里只想着将她完好无损地带回来,可如今他已不想将她交给任何人。 一行人暂到山洞避雨,言霆教人拿衣裳架帘,隔出的一块小小的,隐蔽的地方。 晓风几次试图上前,都被定王府的人阻拦在外。 “王爷对家主有救命之恩,自也是奴婢们的恩人,只是殿下与王爷身份有别,还望王爷放奴婢过去给殿下换药,勿要作不妥之举。” 晓风说罢偏头去瞧晁昱,想让他和自己一道,先把公主要过来再说。 谁知晁昱抱臂倚在山壁,仿佛入定一般,不说不看不管。 “让人在你们的重重保护下将人带走,带走她的是你们安排好的前来保护她的人。”言霆仔细地在她脖颈上缠好纱布,复又将一粒丸药喂到了她口中:“将人交给你,再让她被人伤一回?” 他周身的气息阴沉而冷戾,晓风一时间竟生了退避的惧意。 山洞中安静得近乎连呼吸都不闻,洞外雨声清晰地传入耳中,带来几许森森凉意。 晓风语塞,半日也不知还该说些什么。 今日的事,是她的疏忽,若然没有言霆,没有定王府的人相助,公主会如何,她连想都不敢想。 恍神间,晓风竟有些认可言霆的话,且隐约觉得殿下在定王身边,似乎当真是稳妥又安全的。 定王与殿下的事晓风知道的不清楚,可她有眼睛,也有心,自然知道定王对自家主子是个什么态度。 沉默半晌,她只是在旁紧紧盯住言霆的动作,也未再出言讨人嫌。 打也打不过,说又没道理,且晁昱知晓一切,却又由着言霆如此,晓风也便不多挣扎了。 马车已至,晓风眼看着言霆拿了干净衣裳将公主严严实实裹好,径抱到了外头的马车上,她在后跟着,原本打算坐在马车外听里头的动静,谁知这回言霆竟开了口,教她跟着公主一道进了马车。 第19章 宝贝 秦诺眼下易容未除,方才裹伤只是情急之下匆匆而为,眼下马车中有干净的水和药粉纱布,晓风便能重新仔细地给公主处理伤口了。 直到此时,晓风才知道言霆为何让她一道上了马车。 公主毕竟满身狼狈,如今也当换一身干净衣物方能让她舒服些。 只是男女有别,定王不愿在此时冒犯公主,轻薄了她,便只能让自己这个贴身侍女来服侍公主擦身裹伤了。 言霆只背过了身去。但他耳力过人,眼虽未见,却也知道晓风都在做些什么。 晓风犹豫片刻,还是慢慢地将公主的易容给除了。 观定王方才的言行,他已经知晓了公主真正的身份,眼下再隐瞒躲避都没有了意义,何况此时还是处理伤口要紧,旁的,都只能暂搁一边。 马车直接行至了秦诺所居院外,这一回,晁昱伸手拦了言霆一把:“我有话想与王爷说,不知王爷可否给我这个机会。” 言霆看了晁昱一眼,吩咐江澜跟着进院守在房门外,与晁昱一起走到茶房内,听他说话。 江澜这回可半点都不敢放松,今日秦姑娘被捉,其实也算作他的失误,回去之后,他难免受罚。 可这个罚他受得心甘情愿,若今日姑娘真在他的保护下出了什么事,他万死难辞其咎。 如今静下心来,江澜开始仔细想着秦姑娘居然就是永宁长公主的事。 这事说来着实教人不敢相信,明明该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两种身份,最后居然会是同一个人。 永宁长公主,嫁荷州襄武侯。 啧…… 江澜两手垫于脑后,倚在门框上接受着这个事实。 传言说公主驸马十分恩爱,可他确信自己那日看到的那个与襄武侯恩爱缠绵的人并不是秦姑娘。 襄武侯在公主府里纳妾娶小?除非公主是冤大头,否则如何也不可能用自己的府邸给自己的夫君养小妾。 所以,实情到底是什么样的?他们的真实关系又是如何? 退一万步说,若公主与襄武侯当真是夫妻恩爱,那自家主子该怎么办? 找了三年的人,好容易寻到了,结果却已嫁作他人妇,江澜简直不敢想自家主子将会如何。 江澜狠狠闭了闭眼,想着自己一直以来同王爷说过的关于秦姑娘的话,就觉得整个人都开始发木。 真是作死啊。 外间风凉雨冷,屋中却是暖意融融。 秦诺吃了药,脸色已经和缓,只是手脚仍旧冰凉。 晓风素问素心三人服侍着她泡了热水澡,再将人好好安顿在被窝里,这才暂且安下了心来。 今天实在是把人惊得够呛,尤其是公主为人所伤,更让她们至今无法放得下心来。 素问素心没能跟着一道去寻公主,这会儿满肚子的疑惑无从问起,都眼巴巴地盯着晓风瞧。 晓风这会儿心里也不十分清楚公主与定王的前缘何如,也只能含混着答了两句,素问素心见她如此,也不敢再多追问。 晁昱很快在外叩门,这回他带着晓风到外头去说了几句话。等晓风再回屋时,纵万般地不放心,也只能先带着素问素心离开。 秦诺静静地躺在温暖的被窝里,苍白的脸上渐渐开始透出微薄的红晕。言霆坐在床沿,伸手轻轻摸了摸她的脸。 似是这个动作扰着了她,秦诺皱了皱眉,薄粉的唇瓣微张,发出低低的哼声,而后她皱着一张脸,双手不住地挣动。 言霆心口一疼,反应过来之前已将她连人带被子抱了起来,整个拥进了怀里。 她像是一只无助的小兽,轻轻·抽·着鼻子嗅来嗅去,而后慢慢地安静了下来。 言霆垂眸紧紧盯着她,见她双手都捂在胸口,便伸手勾着玉线,拿出了裹伤时未及细看的挂坠儿。 在他看清楚秦诺颈上所系之物后,脸上的表情先是一僵,而后嘴唇便忍不住勾起一抹笑,目色越发地沉暗了。 他勾着这明月珠,看着秦诺不安地到处摸寻,心却跳得一下快过一下。 “你在找这个?”言霆看着她脸上似哭非哭的可怜模样,忍不住把她抱得更紧:“没有这个连觉也睡不好?” 沉在梦中的人终于拿到了自己心爱的明月珠,软嫩的小脸上露出了一个满足的笑。在言霆眼里,这个笑简直可爱得让他心尖儿发酥发软。 “小东西。”言霆侧首在她耳畔轻轻·蹭·动,他嗅着她身上甜暖的气息,只觉喉咙干涩得厉害,眼眶也隐隐发着酸。 “睡吧,乖乖睡。”言霆的下颌轻轻·抵·在她的发心,眼眶微红,心中百般情绪交集,一时间,他也摸不清那到底是个什么滋味。 可他到底又把这个宝贝拥在怀中了。 “又做梦了。”怀里又清又甜的声音唤回了言霆的神智,他从大喜大悲中惊醒,看着秦诺迷迷蒙蒙的眼,忍不住垂首在她眼皮上亲了亲。 秦诺没有躲,她抬头呆呆看了言霆半晌,复又傻乎乎地探手摸了摸自己的眼皮,而后一偏头,埋在他怀里睡得更香了。 她以为自己身在梦中,也自然没有探清言霆目中那种深情入骨的偏执和痴妄。 秦诺再度醒来时已经是第二日清晨。 雨过天晴,迎面扑来的微风中携着湿润的凉意,教人精神一震,气爽神清。 “昨日是谁带我回来的?府里情形如何?还有定王那头……”秦诺如今已记不清昨日发生的事,更分不清梦境和现实。 但她坚定地认为昨日她迷迷糊糊见到的那个抱着自己的人并不是真实的言霆。 毕竟这里是公主府,身边都是她的亲信侍从,言霆不可能无声无息地靠近自己,那般温柔地哄自己入睡。 可她为什么又做了这样的梦?是白日见到了人,所以夜里便有所梦了吗? 晓风看着公主的背影,目中几番犹豫,又想到昨日晁昱与她说的那些话,终究只是浅浅一笑:“殿下昨日受了伤,府里府外又是混乱一片,奴婢直至今日还有些蒙头蒙脑。至于定王……”这回晓风笑得十分勉强:“定王虽然也助着奴婢们寻到了殿下,可殿下当时易容未褪,是以……是以定王并无什么特殊的表现。” 秦诺脑袋里乱哄哄的,自然也没多注意晓风话里遮掩不住的无奈和勉强。 她叹了口气,心里空落落地,又有些怅然无措:“哦……那你跟我细说说昨天吕易那事的后续吧,再把晁昱招来,再请襄武侯过府一叙。” 晓风应诺,先吩咐人去请侯爷,又在门边与晁昱对了个眼神,才满腹心事地转身进了屋。 第20章 借住 虞斌来府时,秦诺已经听过晓风和晁昱对昨日府中之事的禀报,眼下她要与虞斌商议的便是削减吕家势力的事。 “殿下,臣真是挡不住了,我看今儿就得把吕易的事解决了,再拖下去,吕家人就要把臣给吃了。”虞斌进了屋,先给自己灌了一杯茶,看他形容,便知这些时候过得不容易。吕家那老太君就不是个好相与的。 “解决吧,就今日,咱们将老太君请到公主府来,请她听段书。”秦诺咬了一口松瓤冰糖百合糕,还将糕点碟子往虞斌跟前儿推了推:“你也吃点儿喝点儿歇一歇,再急也不缺这么些时候。” 虞斌在秦诺面前也不端着,这些日子相处下来,二人倒是颇为投契,几与旧友一般,虽然眼前人容貌甚美,可大约是心有所属,虞斌待她,有些像是待从前纵马江湖遇着的那些兄弟,大大咧咧,有甚说甚,没什么可避讳忸怩的。 “咱们得赶紧着了,好歹得在往定州去前把吕家这摊子解决得七七八八,否则到时这荷州只怕也没臣站脚的地儿了。” 一碟儿糕点也没多少块儿,虞斌吃空了盘子,多少有些不好意思:“殿下无事了吧,昨日臣留在府中调度人手,未曾跟着一道去寻殿下踪迹,后来……” “后来殿下睡了,侯爷和夏溪姑娘来过两回,都因殿下未醒而暂时回去了。”晓风接了话,帮着虞斌将昨日的事说了清楚,虞斌笑笑,也没再多言。 “这回是我做事没想清楚,不过吃一堑长一智,也不必再提了,你们也不用担心,我这不是全须全尾地回来了吗?” “无事就好,殿下若有什么事,臣也是万死莫赎。”虞斌擦了擦手上的点心渣,再开口时便显得有些犹豫。 “臣受人所托,有一事相请。” “你我之间无需这么客气。”秦诺给他倒了茶,自己也捧着茶碗慢慢喝:“说就是了。” “如今荷州情形不好,这么些人,也不知有几个是干净的。而臣要整顿荷州,眼下难免要借定王之势。因此,定王还需在荷州多留些时日,臣也不好让定王一直在外住着,可侯府也不甚安全。而现在公主府中有异心的人几乎已经除尽了,所以臣想……”虞斌硬着头皮笑道:“臣想着能不能请殿下在公主府中指个地儿,暂让定王住着,如此,安全也有了保障,荷州之事也可尽快解决。” “这是定王的意思?”秦诺怔了怔,忍不住皱起了眉。 “这是臣与定王商议后的结果,不知殿下以为如何?” 秦诺半晌都未开口,虞斌也知此事太过突然,可如今之势,他也没法不来开这个口。 “可……”秦诺勉强定了定神,侧身看着窗外烟云,好半晌才道:“但我乃朝廷公主,与定王之间颇多尴尬,他往公主府来,只怕我们二人都有不便。” 虞斌听出秦诺话中的犹豫,知道此事有门,便再劝道:“非臣不知规矩,实是臣无用,吕家眼线遍布,出了吕易之事后更是难辨忠奸,一时之间,除了殿下府上,臣也难寻出个妥帖地方来招待定王,殿下放心,到时臣会时时在定王身旁相陪,若有冒犯殿下之处,臣愿凭殿下处置,还请殿下能应了臣此请,臣感激不尽。” 秦诺叹了口气,心中几番犹豫,只能道:“这事我可以答应,只是到时一应招待照料,只能多烦侯爷。”秦诺一时只想自己待一会儿,便胡乱应了,打发虞斌回去。 虞斌走后,晓风见秦诺神思不宁,也跟着在心里着急,她顾不得晁昱对她使的眼色,语气中满是掩不住的埋怨:“侯爷这事做的实在莽撞,若殿下不愿,不若奴婢想办法另择个妥帖地方……” “不用了。”秦诺摆摆手,半晌,拧眉问:“昨日我……昨日定王可有什么奇怪的举止?他可有认出我?他有没有问过什么?” 这回晓风咬紧了牙,也不敢再露端倪,只道:“奴婢倒是没注意定王的举动,不过瞧着倒像是很维护侯府,维护殿下的。” 秦诺闷闷点了点头:“现在荷州不安全,先让他住在内院,然后把夏溪挪到我的院子里来,定王来得急,先着人把院子收拾得干净利索就成,缺什么少什么就从库里拿,毕竟是招待人,不能含酸。至于与定王那边交接的事就交给晁昱。” 晁昱点头应下,当即去办。 屋中只剩了主仆二人,晓风想了想,还是道:“殿下,您既允了定王暂居公主府,到时若不相见,只怕……”既然与定王同一屋檐下已经不可更改,晓风便只有劝秦诺与之好好相处,昨日晁昱的话如同惊雷,震得晓风现下还没回过神,可她知道,不管是皇上娘娘还是晁昱,都是真心为了公主好的。 “就是不想见,我看他还能闯到我的院子里来吗?如今我这里也没什么必要的事要与定王打交道,那就等着不得不见时再见吧。” 正说着,忽见素心匆匆进来,也不及仔细说些什么,忙忙将手上的信递到秦诺眼前。 “是张百万家里传过来的,那扮作夏溪的暗卫在他家寻到些东西,证明张百万与吕易有所勾连,吕易造下的那些孽,大多都有张百万的支持。” 秦诺看过信,抬手按了按眉心。 小小的一个荷州便有了这么两个难以对付的探子,这不得不让秦诺开始担忧其他州镇的情形。 若大多州镇都是如此境况,那这天下…… 晓风亦是一脸凝重。勇王是皇室之后,其子也有继承皇位的权力,若是那勇王独子打定主意要搅风搅雨,这事可就不好办了。 “殿下,殿下。”素问气喘吁吁地跑进来,没等问就皱眉说道:“定王府的人都来了,定王也被迎进了花厅,殿下,定王今日便要住进咱们公主府吗?” 千头万绪搅在一处,秦诺两手握拳捶了捶桌子,整张脸都皱成了薄皮儿包子:“先把张百万这事告诉襄武侯和晁昱,至于定王府的人……”秦诺侧头看晓风:“现在收拾院子吧,大致收拾收拾就成,他们要嫌不好,就自个儿再收拾。两个院子中间儿差人看着,不许人随意逛,随意闯,进出的仆从,来往的护卫都要仔细查验,万不能出了内贼,再生出什么事端。” 见晓风就要离开办差,秦诺最后交代了一句:“把该要的银子要过来,吃穿住用都和他们算清楚。” 第21章 巧合 吕檀的阵仗摆得很大,只侍卫就带了不下百人。秦诺稳稳当当地闲坐喝茶,看着吕檀沉着脸快步走了进来。 嘉月采芙一直被秦诺留在侯府,以教导宫规的名义跟在吕檀身边。 秦诺看向低眉敛目,规矩得不能再规矩的采芙,微微挑了挑眉,没再瞧她第二眼。 如今袁逸安在她身边的探子已经除得七七八八,留着采芙已经没什么用了,可采芙毕竟是袁逸的人,如今她手上就有几件事,需借着采芙的手来帮忙。 说来采芙的胆子也够大,秦诺不信女卫劫持她的事采芙丝毫不知,既知暴露,却仍不动声色,这也不得不让人怀疑采芙手中是否还有旁的筹码。 吕檀的气势摆得足,只是大约已经听到了什么风声,是以底气不够足。 满院皆是守卫随从,吕檀不得不绷着脸,硬邦邦道了声“殿下安”。 虞斌亲自搀着吕檀入座,秦诺笑着看了院中诸人一眼,见吕檀身后跟着几个上了年岁的锦衣男子,猜测是如今吕家能做得起主的人。 这也好,人来得多了,口舌也多,让大家都听清楚看明白,勿要说是她算计了吕家。 院内这些侍从中,秦诺特意着人安排了几个“大嘴巴”来做洒扫等杂活。 今日这事,她不只要吕家人知道得清楚明白,更要这荷州城中人都明白,若任由吕家如此势大,那将来荷州必成人间地狱。 吕家在荷州虽几乎是只手遮天,可侯府里,荷州城中仍旧有不少忠心之士或者说立场不坚定的臣属。今日这场大戏,就是演给那些还可争取之人看的。 吕家的势力必得尽快铲除,否则荷州必生祸乱。 一个吕易,一个张百万,单这二人,就足以在荷州搅风搅雨。更别提他们二人手下又有多少这样心存妄念,不择手段的仆从。 “殿下。”嘉月采芙皆来向她叩头请安,秦诺叫了起,果见嘉月上前一步,尚未开口,秦诺就知道她想说什么。 太后把事想得太美了,她以为授意嘉月助着吕檀打压自己,劝服自己,就能得到荷州上下的忠心吗? 吕檀不是个念情的人,她的眉眼间皆是掩饰不住的权·欲·和算计。与之合作,等同与虎谋皮。 嘉月这段时日跳上跳下,秦诺就由得她跳。这也不是全无收获。 嘉月心机虽不浅,可人得意了就容易忘形,现如今袁逸的探子已几乎尽数诛除,而太后的探子也已全部寻出。 秦诺在等,等一个合适的机会,把这些刺一下子·拔·出来。 “殿下这是做什么……” “你这是责问我?”秦诺隔着帷帽看向嘉月,声音冰冷而严酷,话里的冰碴子几乎要将人冻得打抖。 太后在皇嫂孕期艰难的情形下雪上加霜,逼迫皇兄选妃纳妾,其本意如何,实在是不好说。 皇嫂身子原本就弱,如今被太后和袁逸逼迫至此,只怕更要食难安,寝难眠了。 “奴婢……奴婢不敢。”公主骤然变了态度,嘉月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待她想明白了,就更是进退为难。 她一直跟在吕檀身边,得到的消息有限,今日见到公主之前,她仍旧以为公主是想借着吕家的无礼削弱吕家势力,助着襄武侯掌权。是以她一见了公主,就想在吕檀跟前表现表现,让她知道,背靠太后,支持太后是绝没有错的。 可公主方才说的话,还有说话的语气一下子将嘉月心里的念头都给冻僵了。 她开始意识到自己或许是上了当。 可路已经走到了这一步,她此时再退,其实也没什么意义。 她没有退路,无论是太后还是公主,都不会给她退路。 可靠向太后,她好歹还能捞个忠仆之名,而公主就算再看不惯她,也不敢在这时候违了太后的意,私下处置了她。 毕竟她算是替太后笼络了吕檀,还见了点儿成效,她在太后那边,多少是个有用的人。 “主子说话,没有奴才置喙的余地,姑姑也是办事办老了的,怎的才这几日,就将规矩全忘了?殿下差姑姑去吕老太君身边,是教导规矩,讲明礼仪的,不是让姑姑去学如何当祖宗的。”晓风的话刻薄如冷刃,嘉月一时间只觉这辈子的脸都丢尽了。 这话不只打了嘉月的脸,也连带着打了吕檀的脸。 但如今情势若此,吕檀还未完全弄清楚吕易身上究竟背了什么事,是以一时片刻的,也就僵着脸没有开口。 “到花厅外罚跪一个时辰,知错了再起,不知就接着跪。”秦诺知道为了得到吕檀的信任,嘉月没少往吕檀那儿卖消息,虽说那些消息无关紧要,但嘉月此举正表明了太后的心思。 她根本就没想着做个安安分分的太后,她存着和袁逸一般的心思。 开场就给了这么个下马威,在场的吕家人脸色都很不好看,可碍着吕易之事,也都不敢轻易开口发难。 秦诺借着帷帽的遮挡,好好看了看这些人的嘴脸。 也不知这里头,有多少人曾与吕易沆瀣一气,弄权作孽。 院中的气氛凝滞得教人喘不过气。偏偏也无人开口缓和一二,便只能都压着心思,看着那说书先生慢慢吞吞地挪着步子前来。 “这里好生热闹,本王也来凑一凑,诸位无碍吧。”言霆不请自来,这里也没人拦他。 看戏么,自然是人越多越好。 秦诺如今见着言霆,心里便夹着百般的复杂无措。 明知那些温存眷恋都是假,可真见了人,又忍不住生出妄念。 心里别扭着,却也不能就真这么晾着人,虞斌亲去招待定王,就将座儿安排在了秦诺的附近。 言霆方一落座,就有定王府的人挨桌上了茶点,公主的自然与旁人不同。 身份有别,一时也无人想到旁处去,可秦诺瞧着眼前的玫瑰馅儿香饼,心里“咯噔”一声,忍不住隔着帷帽探究地看向言霆。 这玫瑰饼是她旧日最爱吃的,今日言霆着人奉上,是已经知晓了她的身份,还是只是个巧合? 第22章 玫瑰露 帷帽上的面纱并不甚厚,只是秦诺出门前特意改了妆,是以就算有人隔着面纱仔细看她的脸,也是不大能瞧清她的容貌的。 秦诺自个儿已经对镜看了多次,所以这会儿虽然有些心虚,但也不认为言霆能一眼认出她来。 大约这些玫瑰饼只是个巧合罢。 听说书原本是件放松而惬意的事,可今日从说书先生口中听来的故事却让在场众人心凉骨寒。 “污蔑,这是污蔑!”吕檀猛地一拍几案,立时有护卫上前欲拉扯那说书人。 秦诺轻轻拧着眉,瞧着场上这剑拔弩张,你死我活的情形,但觉荒唐可笑。 吕易做了什么,这些人当真半点不知吗?他们可以在这短短时日查清吕易的所作所为,那么这些与他相处十数载,关系密切的人岂会半点无觉? “广罗天下美人,装作拐子将人掳走,又屡屡拐带孩童,致无数人·妻离子散,家破人亡。吕老太君,吕易所为种种,您当真半点不知?”晁昱抬了抬手,立时有人将五花大绑的吕易带了上来:“老太君既说这些话都是污蔑,不若我就在这里将所有证据一件件拿出来,请老太君好好鉴别鉴别,如何?” 吕檀面色铁青,额上青筋都恨得冒了出来,但她甚至没有再破口大骂,而是僵着脸重新坐了回去。 看来她还是知道吕易做了什么的,就算是知道得不清楚,也该是察觉了其中的不对劲,可她为了利益,为了吕易给她带来的金银财宝,无上权力,从来都没有想过阻止。 “这……这事若是真的,那我们吕家难辞其咎,但殿下明鉴,我等可当真不知此事原委啊,冤有头债有主,殿下可千万别……” “都给我闭嘴!”吕檀一开口,方才还忙着开脱的人登时不敢再多言。 吕檀闭了闭眼,良久才喘过气来,眼神阴冷地看向秦诺:“吕易若真犯了这要命的过错,我们吕家自然会惩治他,今日我既听了此事,就不能当做没听过,老身这就把吕易带走,回头与吕家众人商讨出个合适的法子后再来向殿下禀报。” 这就是要抢人了。 院子里刀光凛凛,杀气阵阵,秦诺眯了眯眼,忖着今日许是真要和吕家撕破脸了。 要说吕檀当真大胆,天下诸公王侯,虽大多已不服朝廷,却并没有人做那冒犯朝廷的出头鸟,这吕檀实力不怎么样,脾性和权欲倒大得可怕。 秦诺原想着一步步来,让虞斌能稳妥地揽过荷州大权,省得旁生枝节,可观如今之势,或许只有刀剑鲜血才能从吕家手上夺过荷州了。 “老太君这是要犯上吗?”晓风护在秦诺身边,梅花镖已捏在指尖。 吕檀的神色已经缓了过来,她瞧了晓风一眼,从袖中拿出一纸黄卷:“老身并非要与朝廷作对,更没有要冒犯殿下的意思。老身所为只是奉了太后娘娘的旨意,来正正殿下的路子罢了。殿下年岁小,行事只凭心思来,这可不成。老身再如何说,也算是殿下的祖母,这心意自然与太后娘娘一样,都希望殿下能稳重起来,莫要如此胡闹,乱了局势,搅了朝廷与荷州的安宁。” 秦诺没料到吕檀还有这一后手,这也更说明了吕易身上还背着更多见不得人的事,否则吕檀不会为了带走他而付出这样大的代价。 太后懿旨,谁能不从,除非此时能拿出一卷圣旨来,否则也只能吃了这个哑巴亏。 明晃晃的“孝”字顶在头上,若秦诺今日违了旨,明日太后就能拿此事去为难皇兄皇嫂。 为了收服荷州上下的忠心,太后当真连体面都不要了。 “人人都说永宁长公主是至孝之人,今日见了,才知果真如此。这般,太后娘娘也能安心了。”吕檀招了招手,立时有人上前去给吕易松绑。晁昱虽可一时拦阻,却到底解决不了根本的问题。 “看来朝廷与吕家的事已经解决了。”言霆起身,负手瞧向吕檀:“那么此人刺杀本王之事,需得侯府和吕家给本王一个交代。” 吕檀亮出了最后的底牌,未想半路遭劫。她能拿太后钳制长公主,却不敢拿朝廷来吓唬定王。 刺杀定王的罪责,不是他们吕家和侯府担得起的。 江澜上手将吕易丢给自家侍卫,吩咐人将这刺杀王爷的恶贼关押候审。 秦诺看了言霆一眼,总算松了口气。 吕易的事不出一日便已传遍荷州,而虞斌也将一个大义灭亲,爱民如子的侯爷演绎得淋漓尽致。 吕家失了民心,也失了许多臣属随从的心,一时间,吕檀的权势几乎被削弱大半。 晚膳时秦诺亲自做了金银蹄,备了小黄花鱼,又拿出桂花蜜酒,一并着人送到了言霆居所,谢他此次相助。 没成想不多时江澜又亲送了玫瑰蜜来,说是王爷所赠回礼。 这玫瑰蜜与秦诺素日所喝很不一样,甜而不腻,清凉可口,单只嗅一嗅,便觉香气盈鼻,教人沉醉。 秦诺素喜玫瑰的香味,这蜜露一送来,她便忍不住喝了小半壶。 “咱们明日就要搬到侯府暂居了,今日侯爷还没来吗?”秦诺好奇地往窗外张望,一面不住地捧着杯子喝蜜露。 搬回侯府后,虞斌再想找借口日日来公主府探望夏溪只怕也是不能了,照理说他今日怎么也会来一趟,怎的都这个时辰了,还没见着人。 晓风笑笑,见杯里空了,便又给秦诺添满:“许是被什么事耽搁了。”她见公主只着了件单薄春衫,想了想,进屋去拿了件厚实些的外衫来给她披上:“天晚风凉,殿下别着了寒。” 正说着,就听有人报襄武侯请见。 秦诺见着了人,刚与虞斌商议了两句该如何对付钱百万,挖出他背后的靠山,就听定王院里差人来请虞斌过院一叙。 话没说两句就得走,虞斌也顾不上和秦诺再商议什么,径直出了门抓紧这短短空当儿和夏溪交代事去了。 晓风垂眸掩过目中思虑,寻了托词,径出门去抓了晁昱说话。 “侯爷刚一来府就被定王请走,到底是王爷寻他有事,还是故意不教他与殿下相处?”晓风心细,说话素是一针见血。 晁昱怔了怔,哭笑不得道:“我怎么知道,你就别操心了,皇上既这么安排,咱们就这么做,总归是于殿下无害的。” “你怎知无害?咱们如今这样欺瞒殿下,回头殿下知道了……”晓风气急,口不择言:“你到底是殿下这头儿的还是定王那边的?” 晁昱这才正了神色,摇头叹道:“我问你,定王此人如何?” 晓风皱着眉,半晌也未答言。 “世道如此,皇上也是无奈,你我也只能听从,况且你是殿下的身边人,难道看不出殿下的心意?” 晓风憋屈地瞧着远处直愣愣往这边看的江澜,恨得跺了跺脚,返身几步回了屋。 第23章 心知肚明 天色已暗,秦诺着了一件烟粉色薄衫倚在榻上抛珠子玩。 她手上接的又快又准,心思却并不在这些莹莹润润的珠子上。 “你说,吕易做这些拐子的勾当,究竟为的是什么?”吕易落在他们手上,几番大刑伺候过来,也交代出不少东西,可这人到底是不够老实,都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仍旧能周旋着瞒下许多消息。 那些女子和孩童的下落,吕易大约是当真不知。他们纵有诸般猜测,一时也拿不准那些丧尽天良的人到底要拿这些手无寸铁的弱女孤童做什么。 “如今是定王爷那头接了吕易过去,他们也许能有法子问出究竟来。殿下别想了,咱们该做的都做了,剩下的,只能看天意了。”晓风拿了盒子来慢慢收拾珠子:“殿下歇了吧,明日到侯府里去,才有的费功夫呢。” 秦诺心里始终放不下这事,却也知道着急无用,只侧身撑肘半倚在引枕上,阖目静静的想心事。 屋中烛火昏黄,笼出一室安谧和静。晓风拾好了珠子,目含忧色地静静看向秦诺。 公主的身段儿原是极玲珑的,这么斜斜倚着,便显出了十二分的楚楚袅娜。她整个人都像是初春抽出的第一枝嫩芽儿,又像是初初露头的花苞,清新明丽之中蕴着一抹柔嫩的艳色。 倾国倾城,绝世之姿,不外如是。 可素来红颜薄命,越是举世难寻,越是引人羡妒。 晓风明白皇上娘娘的顾虑和担忧,若有一日,这样的美人失了庇护,那坎坷流离,就在眼前。 这也是她瞒下公主,听从晁昱之言的缘由。 定王势强,待公主百般精心呵护,又从无轻薄之嫌。隐忍克制之下是难得的珍视爱惜。也正是看到了这些,晓风才肯这般地欺瞒公主。 可这又能瞒得了多久?她了解公主,看似柔弱,心性却最为坚韧,一旦晓得他们串通一气地欺瞒她,到时只怕谁都不好收场。 定王的爱惜能持续多久?能比得过这江山天下,权势名位吗? 晓风闭了闭眼,但觉心中纷乱一片,无处安定。 “殿下。”素心进屋时见着的便是榻上一个浅眠,一个发呆的景象。她笑笑,拿了件披风给秦诺盖上:“殿下,江澜带着个女卫在外候着,说是为着殿下的安全,特意送来相护的。” 秦诺拢紧了披风,半晌才回过味儿来。她抱膝坐着想了片刻,摇头道:“还是不了,替我多谢定王好意,但我这里人手充足,无需王爷费心。” 素心领命而去,秦诺也恍恍地看向窗外。 “其实如今荷州情势不好,殿下留个女卫在身边也没大碍,您是担心定王另有思量吗?” 秦诺摇摇头,勉强笑了笑:“我只是不想欠他太多。” 晓风没再多言,可总觉得这事不可能就这么完了,果然,不过片时的功夫,素心便满脸为难地走了回来,无奈道:“奴婢已将殿下的意思同江澜说了,可他执意不肯,说若是殿下担心他们送人来的意图,那此女也可不贴身侍奉,只在外随时听召。” 人家的话说到了这个份儿上,秦诺也不好一味拒绝。且她心中对言霆始终也没有什么忌讳猜疑,便点头允了此女进院。 秦诺不是傻子,今日种种迹象让她心中已经隐约有了猜测。可如今她也不能做什么,只好逃避般地佯作半点觉察也无了。 江澜送来的女卫叫作江泠,相貌普通,身姿挺拔,冷冰冰硬邦邦,行动干脆又利落。她一进屋便磕头认了主,秦诺搀扶不及,难得有些手足无措。 “你……你不必如此,如今你来,也只是暂时充作护卫,大可不必如此多礼。” 那女卫再叩了头,方起身道:“属下既已认主,此生都无转移,这条命从此也是殿下的了。” 秦诺只能含糊着教人带她下去休息,心里却七上八下,乱糟糟地搅成了一锅粥。 天还未亮时院子里便点了灯,仆从来来往往地收整物件儿,准备马车,秦诺也一早便醒来梳妆更衣,准备着暂时搬到侯府去。 虞斌也来得早,秦诺也不烦那对鸳鸯,只让他们安安静静地吃饭叙话,等天色大亮了,方着人去唤虞斌一道走。 行至半途,遇着言霆带人相候,说来了荷州多时也未仔细观过侯府,今日不若就一道去了。 秦诺戴着帷帽,隔着帽帘狠狠瞪了言霆一眼,然后伸手抓着虞斌的衣袖,几步便上了马车。 虞斌直到坐定还有些懵然,可他感觉到了秦诺眼下心绪不佳,便摸摸鼻子,尽职尽责地当了个哑巴。 言霆的脸上的笑也渐落了下去,他盯着那公主车驾看了片刻,转身上了另外一辆马车。 “殿下,如今吕易为咱们所擒,我只怕张百万已有了防备,咱们在他身上,也寻不到什么线索了。”虞斌不敢说与言霆有关的话题,便说起张百万,引着公主换换心思。 “做贼心虚,我不信他能安稳如山,正是因为吕易已被咱们所擒,他才会慌乱失静,落下把柄。”秦诺说罢撩起了帽帘:“接下来,还得请侯爷拉拢拉拢那位张姑娘了。” 虽知公主不过说笑,虞斌心里头仍是无奈。 他这探子可做的尽心尽力,不只要出力,如今,更要去向人卖笑了。 “照这么看,张百万当初执意纳夏溪为妾,只怕是早存着要以此牵制侯爷的心思了。”说笑过后,心里难免沉重,无辜之人被当作棋子,这实在难教人高兴得起来。 虞斌的脸色也沉了下来,他想到那些莫名失踪的女子和孩童。若是夏溪真的落到了张百万手里,她又会有什么样的下场? 马车中气氛凝滞,两个人的心思俱都沉重。 秦诺被这种气氛压得几要喘不过气,忙忙另起话头:“我看这几日定王总寻你说话,是有要事交代吗?” 虞斌重重吐了口气,脸色稍稍轻松了些:“定王会助我夺回荷州大权。但他只能暗助,殿下也知道,随意干涉一州内政,一旦被有心人宣扬出去,只怕会引些乱子出来,虽不伤本,也够麻烦。” “他怎么忽然如此好心?” 虞斌吃了块马车里的点心,含糊道:“真话问不出来,只听了几句玩笑话,大约就是怕咱们这里耽搁的时日太长,误了去定王府的日子。” 这话在秦诺心口不轻不重地击了下,教她有些神思不属。 “如今定王二弟婚期在即,也当真是耽搁不起了,照说若是咱们走水路,还能再腾出些时日来,只是不知定王为着什么,像是很避讳走水路的样子。” 第24章 绊子 直到进了侯府卧房,秦诺的心神仍旧没能归位。 言霆为什么拒绝走水路的建议?又为什么如此避讳走水路? 秦诺捧着茶碗,神思被腾腾的热气蒸得恍恍惚惚。 经了三年前那场生死之劫,她便有些避忌江河湖海,也不算严重,只是坐船时头一两日会晕得连口水都喝不下。 言霆避讳走水路,是为着她吗? 晓风很快端了一碟儿白糖芡粉桂花糕来给她就茶吃,这糕点做得细致,甜也是清清淡淡的甜,掩了桂花的涩,却留了花的香甜。 吃了不过两口,就听外头说老太君那儿送了张倩姑娘过来侍候殿下和侯爷。 这倒也省了事。秦诺擦了擦手,着人去寻虞斌来,备着在外间儿见一见这位张百万的千金。 张倩的相貌只算是清秀,年纪轻轻的小姑娘家,身上却笼着一层卑懦的阴沉,偶尔抬眼瞧人时也是怯怯的,眼神飘忽,心思不定。 张倩为人很是守礼,言行之间倒有些弱柳扶风的楚楚可怜,如此形容,虽称不上美貌,却也能赚得旁人的几许怜惜。 若秦诺不知出主意给夏溪灌绝子汤的人正是这位张姑娘,只怕一时也忍不下心来为难她。 虞斌更是一眼也不想多瞧张倩,红颜之下裹着蛇蝎心肠,谁见了不觉血寒骨冷。 “既来了,便好好学学规矩,今后才能好生侍奉侯爷。”秦诺盯着她,缓声嘱咐:“你便与如玉如眉一处起居,今后你们都是姐妹,彼此照料都是应当,也该早早习惯起来。” 听得此话时,张倩脸上露出了些受辱似的委屈的表情。 想也是,一个富户的千金小姐,最后却落得个为卑做小的地步,任谁都高兴不起来。 若张倩是为人所迫,情非得已,秦诺或许会给她寻个出路,助她挣脱桎梏。可从始至终,张倩都很是配合张百万的所说所为,不惜丢掉做人的良心也要来当这个妾,那自己怎能不成全她。 张倩离开后,秦诺便吩咐人熏香驱驱屋里的杂味儿。这张倩也不知是什么脑子,竟用了与如玉如眉一样的香,也不知她晓不晓得这香是会要人性命的。 “收了张倩也不过是为着安抚张百万,头一出戏我已经陪侯爷唱了,后头的都要靠侯爷自己一力周旋。” 虞斌道了谢,眉目间的疲惫几乎遮掩不住。 秦诺也知荷州最近是折腾了些,可要当家作主,就得受得起,守得住。 “如今吕家权势大减,许多臣属都露出了投靠效忠之意,侯爷正是用人的时候,也是用银子的时候,我想,张百万也该靠上来了。”秦诺自己慢悠悠剥着松子,闲闲道:“就是不知他们打算什么时候用夏溪来牵制侯爷。” 虞斌目色冰冷,连壳儿将松子咬的“咯嘣咯嘣”响,秦诺挑了挑眉,掰着手指算了算日子:“说来定王二弟婚期已近,王爷不是说过恐耽搁了时日吗?那侯爷不妨就示示弱,请王爷多多相助。” 她起身整了整衣袖,虽是笑着,眼里却透着满满的不高兴:“毕竟不用白不用。” 搬到了侯府,自不如公主那么遂心,尤其吕檀明面上整治不了她,就开始在上不了台面的地方使绊子。 秦诺看着眼前几道蔫汤寡水的菜,敛着眉拿筷子拨拉了几下,又瞧着门边腿肚子都快抖得转筋的女侍,挠着下巴轻笑了下。 她倒是不怎么在意菜色何如,可好歹也得保证菜肉新鲜。 这几碟子菜吃下去,肠胃好的也就是多躺两天,赶着不好的,一下子过去了也有可能。 “别害怕,本宫知道,这都不是你们的意思,你们也是被逼的,对不对?” 那女侍腿一软,跌跪在地上哆嗦着不敢出声。 “没事,晓风,扶她起来。”秦诺吩咐人将桌子上的菜饭都收整到食盒里,又教晁昱带人将府里几处厨房都接管了。 “府里的人既管不好厨房,那就交给本宫来管,省得哪日老太君吃了这些东西,一口气上不来再丢了命,那岂不是死得不明不白?” 这话秦诺是当着院里院外的仆从侍婢说的。吕檀既想了这么个法子来恶心她,也别怪她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了。 当天晚饭时,吕檀就尝着了自酿的苦果是什么滋味。 秦诺当然不会下毒,更不会学吕檀弄来一堆不新鲜的菜肉给她做饭,桌上的饭菜看起来甚至十分精致。 可一旦吃到嘴里就不是这么回事了。 秦诺能做出美味佳肴,自也能将调料运用到极致。 除了味道不好,这一桌菜实在是再没有旁的缺点了。 “这几道菜都是殿下赏赐的,照着规矩,老太君是必得用完的,不过我们主子心疼老太君年迈体弱,是以这几道菜老太君每样尝三口即可,剩下的也不必浪费,都赏给您的贴心人用就好,殿下特意叮嘱了,这桌子菜,连口汤都不能剩,奴婢会在这里侍候老太君用完。” 素心眉目无波,行止从容,身后跟着两个随护的侍从,这是摆明了要给吕檀好看。 “老太君不必动怒,我们主子说了,您只消安安生生地用上三顿这样的饭菜,这事就算了了,否则……”素心语气倏冷:“否则有些事,我们殿下若是计较起来,那可不是几道菜就能打发的了。” 若是从前,吕檀自然能与秦诺争个高下,可时至今日,吕家势败如此,还有个定王在旁做虞斌的靠山,若是闹起来,谁都不好收场。 吕檀使了这样的绊子,原本就是一时冲动,可如今,也只有如此才能出她心中这口恶气。她之后也想过如何收场,不过是交出几个奴仆代为受过,也碍不着她什么。 谁知这公主竟是个如此泼辣不体面的人! 吕檀心里憋着气,再去瞧嘉月时,嘉月却匆匆避开了眼。 呵…… 吕檀紧紧捏着银筷,但觉怒气直冲头顶,冲得她头晕眼花,半晌直不起身。 “看来老太君是用不下这顿饭了,这也没什么,既然您用不下,那就都赏了您的身边人吧。”素心一拍手,立时有三四个婆子并十数女侍鱼贯而入。 素心含笑看了这些人一眼,慢悠悠道:“伺候着这些妈妈姐姐们好生用顿饭,记着了,一点儿都不许浪费,谁把菜饭掉到地上,就给我趴在地上把饭吃完!” “你们放肆,放肆!去把侯爷给我叫来,让他看看旁人是如何欺辱他祖母的,快去!”吕檀半扶着桌子艰难地站着,看着蔡嬷嬷脸朝下地被两个婆子按着,另有一女侍将菜饭硬往她口中塞。 吕檀院中好好地闹了一场,这顿饭吃完,吕檀的寿也像是减了一半儿。 这些“侍候”人用饭的婆子女侍过后嗅着自己手上沾到的味道,活生生恶心得几顿都用不好饭。 公主这主意也太损了。 菜是好菜,饭是好饭,里头没搁一点儿脏东西,可就是那些油盐酱醋,生生把这一桌子菜糟蹋成了喂猪的泔水,哦,只怕猪也吃不下这样的泔水。 虞斌一直在院外,神情冷漠地看完了这一出闹剧。 在身旁人战战兢兢提议不若请个郎中来的时候,虞斌却蓦地一笑。 他这一笑,竟带着些颓然的悲凉意味,且越笑越厉害,最后笑得眼尾发红,眼角带泪。 这就是他的亲人啊,是他被逼得走投无路时仍旧残留着些许不忍的亲人。 当年的祖母,可曾想过要给母亲请个郎中? 有些事他明白得太迟,知晓得太晚,回过头来,才发现自己走过的每一步都踩着至亲的鲜血。 第25章 相残 虞斌一整日都不见人影,秦诺知道他是躲在了夏溪身边。毕竟任谁知晓了这样悲惨的往事,都难在一时之间抽身出来。 夏溪是如今唯一能带给他安慰和平静的人。 秦诺也未着人烦他,只是将晁昱寻来,仔仔细细了解了一番虞家往事。 虞斌父亲早亡,兄长虽手段了得,心有成算,奈何身有弱疾,多年难愈。这是胎里带出来的病根儿,寻常汤药,终难治愈。 为着帮兄长寻药,虞斌便早早踏上了江湖路,一直也未多管过侯府中事。他后来陆陆续续往府里送的药还当真大有效用,让兄长一日日精神了起来。 可避过了天妒,却躲不过人祸。 吕檀权欲重,眼见虞乾慢慢收拢权力,削弱吕家势力,她便已将最后的几分祖孙情谊都丢在了一旁。 她虽没有自己动手,却给凶手提供了种种便利。虞乾身死,做母亲的大约是猜到些什么,便开始装病查探,到最后,还真被她看出了些东西。 可虞斌之母安蘅亦是柔弱女子,虽心思不浅,却到底斗不过根基已稳的吕檀,吕檀并没杀她,而是像逗猫逗鼠一样,诱着安蘅为了查探线索耗尽心血。 心神不稳,身子虚弱的人哪怕稍有一点吃得不对口都可能闹出一身毛病,当时安蘅已经被仇恨冲昏了头脑,整日浑浑噩噩,近乎半疯半癫。 安蘅是被折磨死的。 明的,暗的,儿子的死,对仇人的无能为力,还有对小儿子的担忧活生生将她折磨得缠绵病榻,奄奄一息。 安蘅死的那天早上,身边的婢女去求吕檀给安蘅请个郎中,好歹吊住她一条命,可当时吕檀并没见那婢女,任由院外侍奉的婆子丫头奚落敷衍她。 安蘅死后,满院仆婢死的死,走的走,虞斌回府后虽然多有怀疑,却一时没有切实的证据。 好歹,安蘅死时,尚给虞斌留了最后一点念想。 当她开始疑心大儿子的死因,便将夏溪送出了府,想着法子让她避过了吕檀的的迫害。 她是心疼夏溪,也想让自己的小儿子还能有个家。 听了这段往事,秦诺亦是唏嘘不已。 虎毒不食子,不论虞乾还是虞斌皆是她的血脉,可她竟能为了权力借刀杀人,残害儿媳。 秦诺不是虞斌,难以体会到他此时的心境。但她猜测,他必是痛恨懊悔的。 痛恨祖母无情,懊悔自己离家远走,以致兄长母亲无所依凭,无人相助,最终含恨而终。 可这一切又岂有他的半分过错?他不过是为了让兄长身体康健,为了这个家能安稳和乐。 只是权势动人心,人心鬼魅,防不胜防。 如今看来,虞斌不会再止步于削弱吕家势力,而是要铲除整个吕家了。 “看来还是定王府的人本事大,那吕易在晁昱统领的手里,可没吐这么多实情呢。”晓风调侃了晁昱两句,谁知晁昱竟大大方方地认了输,自言不如。 “吕易在定王手中比在我们手中要好得多,毕竟吕家再猖狂,也不敢招惹定州言家。”秦诺捧着热茶暖了暖手,也想借此暖一暖心。 骨肉相残的戏码,无论看多少次,都难免教人心寒。 “如今吕檀已乱了阵脚,想必她也猜到了吕易迟早吐口,所以才会乱中出错,用这些上不了台面的法子来给我使绊子,只是吕檀霸了荷州这么些年,终归还是有些根基的,只怕她还有后手,这几日盯紧了她。” 晁昱应了声是,犹豫几番方道:“侯府如今不甚安全,不若属下教人易容代替殿下留在此地,殿下先回公主府稳妥些。” “不用了。”秦诺随意摆了摆手:“先看看情况再说。” 晁昱不好再劝,只得退了出去。 “你们最近怪怪的。”秦诺盘腿坐在榻上,怀里抱了个软枕:“不是为定王说话,就是劝我远离侯府,说说,出什么事了。” 晓风一时间颇为心虚,只这一瞬间的失态,就教秦诺了然地眯了眯眼。 她没再逼问,临睡前只说了一句:“其实如果可能,我真是不想再踏进宫门一步。”如果不是那儿还有她的亲人,她绝不会回头多看一眼。 晓风浑身一颤,继而轻之又轻地叹了口气。 她就说,这事瞒不过公主的,公主虽知道得不甚清楚,可终归还是猜到了些。 至于那句没头没尾的话…… 晓风下意识没去深究,其中深意不是她能探究询问的,主子如何说,她便如何做。 但她已从这句话里探出了公主的态度。 公主或许仍旧对过去眷恋不舍,但那个沉甸甸又冷森森的地方,她也是的确不愿再回去了。 夜半时还是出了事,吕易被劫走,又有刺客来刺杀吕檀。 府中烛火通明,秦诺拢着斗篷,仍旧被夜里的风吹得手脚冰凉。 刺客已经闻声远遁,吕檀也只是受了轻伤。 秦诺掩唇打了个哈欠,安抚过众人后便准备回去睡个回笼觉。 她是不信有人能从言霆手里抢人,既不是被旁人劫走,那就是设计诈人了。秦诺一面走一面觉得今晚真是折腾,她好容易才睡熟,这会儿回去只怕又要休息不好了。 虞斌匆匆赶回了府里,与秦诺打了个照面后便沉着脸去处理府中事宜。 啧啧,从前是安蘅为鱼肉,任人宰割,如今到底是轮到吕檀了。就是不知虞斌打算如何从她身上讨债呢? 晚饭没吃饱,回屋时秦诺就觉得有些饿,既然无心睡眠,索性就教人在屋里点了茶炉,慢悠悠地煮了碗面来吃。 炖了一日的牛骨汤“咕嘟咕嘟”得冒着泡,醇厚鲜美的滋味不一会儿便溢了满屋。 主仆几人喝过汤,又一人挑了两筷子面,就这么汤汤水水地吃了一顿。 夜冷风寒,家人围坐,食物鲜美温暖,直要暖到人的心里去。 天色渐明,秦诺迷迷糊糊地抬手拢了拢透过纱帐的明光,复又埋进被窝里打了两个滚。 今日注定是不能安宁了,就是不知这场将计就计的大戏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可天彻底大亮的时候,秦诺先等来的却是言霆的邀约。 第26章 过往烟云 彼此心知肚明地你躲我藏了许多天,秦诺也接下了人家送来的女卫,这回接了帖子,觉着见一见也无妨。 转眼三载,他们还没好好说上一句话。 秦诺一个人在衣柜里翻来翻去,最后择了一身海棠红的衣裙给自己换上。 晓风进屋时看着秦诺的装扮半晌说不出话。 公主肤色本就白皙,这样艳丽的颜色丝毫压不下她的美貌和气韵,白雪红梅,妩媚入骨,又仿佛不染尘俗。 晓风将秦诺按坐在妆镜前,随手给她挽了个简单的螺髻,发上也只簪了一支梅花簪。这通身的装扮已是极为简单,可着在她的身上,却仿佛是着了一身金玉衣,引得人挪不开眼。 “殿下这回不作易容了?”晓风打趣了她一句。却见秦诺认真地摇了摇头:“不了。不管怎么说,定王都对我有救命之恩,而且他已经知道我的身份了,再这么遮来掩去也没什么意思。” 既是故友相见,秦诺便自己动手做了几道小菜。 四道菜,两荤两素。燕窝鸭子是秦诺比较拿手的,两道小菜便择了桂花萝卜和芝麻菠菜。 今日是个大晴天,圆圆的太阳像个火盘子,阳光笼在人身上时却只剩了暖暖的余温。 言霆住在公主府中,秦诺一路走到他的院子里,沿途都只能见到人俯首行礼的脑袋顶儿。 桌上摆着四五道菜,言霆坐在桌边,含笑看着她迈进门来。 素来冷清严峻的人温柔起来,就仿佛冰了一冬的湖水被暖阳温化,融融的,不经意便牵人心肠。 秦诺仍似旧时,浅浅一福,含笑道了声“言霆哥哥安。” 三年过去,小姑娘照说已经长大,可此时言霆看着她那张仍旧天真纯稚的脸和澄澈如水的眼眸,恍惚间,仿若岁月从无更迭,眼前的人也从未离开他的身边。 晓风已随屋中侍从一道退了出去,出门时江澜的手在她眼前逗猫似的晃了晃,见她看过来,便指了指院外,而后自己当先走了出去。 晓风再回头看了公主一眼,这才匆匆跟上了江澜的脚步。 “我是不是当起身回礼,给长公主殿下请安?”言霆回过神来,将她带来的食盒打开,把盒中菜饭一一摆到桌上。 秦诺在宫中时随一落魄厨子好好学了几年的厨艺,她原本就有些底子,如今的厨艺已经很能拿得出手了。 秦诺很少听到言霆这样打趣人。他是言家长子,少年老成,自幼就担着王府所有人的期望,一直都活得辛苦奔忙。 旁人家的小公子还在追鸡逗狗,恣意玩闹的时候,他便已开始学文习武,入军营历练。 小小的孩子,肩上的担子比谁都重,身居高位,也不可随心而为。秦诺素日所见,都是他矜淡疏冷的模样,偶尔对她和颜悦色,也多像是个兄长教导家中小妹。 可今日他望着自己的眼神,和他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教她心中开出一朵朵欢喜的花来。 若这是从前该多好,她一定再厚着脸皮追着他的脚步,为他忧,为他笑。 只是时移世易,人仿佛还是旧日的那个人,心却早已不是旧时的那颗心了。 秦诺含笑给两人盛了饭,忍着心酸向他露出个灿烂的笑:“请安就不必了,不过这些菜饭都是长公主亲手做的,不知定王能否赏脸一尝?” 她的眼睛澄澈如昔,这凡尘俗垢丝毫沾惹不到她的身上。 言霆在心里叹了口气,没有拆穿她此时的故作镇定和强颜欢笑。实际上,他心中也不似面上这般沉稳平静。 他早已抱过这个小丫头,知道她熟睡时必得握着他昔年所赠的明月珠。 惊喜之后却是实实在在的心疼。 若非曾历艰险,又岂会这般不安心,只有握着珠子才能睡熟? 知晓她的身份后,言霆派人仔细查探了宫中之事,方知太子东宫究竟危急到何种地步。 生死相搏,各方猜忌,数不尽的机心算计,挡不住的阴险手段。这自小被他护在定王府,几乎从未见过真正的人心险恶的小姑娘,究竟是怎么应付过来的? 言霆闭了闭眼,抬手按了按眉心。 若非他当日一时疏忽,又岂会让她落到这个境地。 她本该无忧无虑,不见人世愁苦,却偏偏落到了那权势和险恶的漩涡里。 言霆给她夹了块桂花糖糕,见她吃得欢快,才略略松了些心。 那日晁昱与他说了几句话,他也大约明白了当今帝后的意思。他本就对帝后颇为感激,如今更为动容。 他们明知糯儿的身份,大可凭此对他提诸般要求,可他们唯一所愿,便是这小丫头的幸福安乐。 言霆想到当日飞玉江边看到长公主车驾时觉到的那阵心悸,如今想来,方知其中根由。 秦诺本就爱吃,这会儿心情复杂,又实在不知该说什么,只好借吃逃避。 一桌子的菜,除了她带来的两荤两素,其余全是她旧时心爱的菜点。 香香甜甜的桂花糕,清清甜甜的百合糕,桃花蜜水,各种香甜的果子果干。 虽然这些东西出现在饭桌上很不成规矩,但秦诺就喜欢这么混着就着吃。 甜一口咸一口地吃了一肚子,再抬头时就见着言霆含笑看她,不时地给她添菜。 她登时有些脸热,还有点儿心虚,分明是来感激人家救命之恩的,到了最后,反是自己一口一口吃不停,倒忘了对面的救命恩人了。 这点倒是和三年前一样,只要有好吃的,再多的愁绪也能忘到九霄云外。言霆摇了摇头,给她倒了杯山楂茶搁在手边。 “吃饱了?” 秦诺见言霆敛了笑,也不由放下茶碗,乖乖巧巧地坐得端端正正。 “三年前的事是我的错……” “不是不是。”秦诺见言霆认错认得这么认真,忙忙摆手否认了他的说法。她虽然心里怪他,却不能昧着良心将飞玉江上的生死劫难也怪到他的身上。 旧时他就算对她没有男女之情,可他对她的呵护纵容是做不得假的。她能在定王府中过得那般自在,也有赖于他的处处保护。 “那时候我担心外祖母,所以才会跟了大舅舅走,这事就算有错,也是心怀叵测之人的过错,与言……言大哥无关。”一声“言霆哥哥”就在嘴边,最后被她生生咽了下去。如今她已经长大,也认清了二人无缘的现实,若在那么叫,实在是有些太过亲近。而且“言霆哥哥”这个称呼也总让她有种物是人非的心酸。 言霆眉峰微敛:“若当真不是我的错,糯儿何以处处躲着,不肯教我知道丝毫消息?” “我……”秦诺抿了抿唇,说了一半的实话:“当日我被皇兄从江中救起,后来虽然醒转,却暂时失去了记忆,等我恢复记忆时,宫中的情形实在算不得好,我一时间也就没有往外传消息。我不是故意躲着言大哥的,只是情势所迫,你瞧我今日不就大大方方地来了吗?” 言霆没有戳破她这漏洞百出的解释,可他知道她曾经失忆的事并不是胡乱说的。 “好,那我们就不说那时的对错,待将荷州的事解决之后,我便带你回家。” 秦诺眨了眨眼,勉强笑了笑:“言大哥,小妹这回到定王府去,也多是为着天下大事,到时看过了祖母,我还是得回来这儿的,毕竟我已嫁到了虞家,算是虞家的媳妇了。” 话音方落,秦诺就见言霆方才搁下的杯盏几乎裂成了粉末。她心下一惊,也不敢再多说,只是放轻了呼吸,谨慎地盯着他瞧。 第27章 跟我回家 永宁长公主降于荷州襄武侯府,这是天下皆知的事。 这件事对于从前的言霆来说也只是堪堪值得过耳的事,可如今他已知晓永宁长公主就是他的秦诺,这事对他而言便是刺耳又刺心了。 他的目光沉暗,深若寒潭。秦诺被他这么瞧着,心里也是七上八下地忐忑不安。 对着他时,她心里既有对心上人的倾慕,又有对兄长的敬惧,如今虽已迫着自己死了那条心,可过往那么多年的相伴和追逐不是假的,他们就算无缘,也总归是亲人。 “公主出降,终归是为了天下暂安,朝廷的意思我都清楚,也自会帮着稳定局势,你不必再留在侯府。”言霆说罢,看着她小心翼翼的眼神,心下一动,继而忍不住心软,便也和缓了语气:“祖母一直念着你,你舍得让她一直这么牵肠挂肚吗?” 说到祖母,秦诺眼眶一热,鼻尖也不由发酸。 她很想很想祖母,若说那定王府中还有什么是她终难割舍的,那便只有与祖母的祖孙之情了。 可这祖母并非是她的亲祖母,而是言霆的祖母,定王府的老祖宗。 她幼时父母双亡,信阳又战火连年,叔父婶婶皆忙着信阳的内政外务,更要不时披甲上阵,实在无暇照管,无奈之下,只得凭着与定王府老太妃的情分将秦诺送到王府暂居。 秦诺七岁始便跟在老太妃身边,与其情同祖孙,满府里头,老太妃最疼的也是这个并无血缘之亲的女娃。 秦诺虽自幼便远离亲人,可老太妃心疼她,爱护她,渐渐地,她便也将定王府当成了自己的家,将老太妃当成了自己的亲祖母。 祖母给她的是最温暖无私,不图回报的爱。 秦诺平素不敢深想这些,只怕自己会不管不顾回到祖母身边,可今日听言霆提起,她便几乎再也忍耐不住这种思念和眷恋。 “我……”秦诺方一开口,就觉眼眶酸痛,眼泪顺着脸颊落了下来:“祖母身体还好吗?” “身子尚好,心里不好。”言霆敛眉伸手抹去她眼角的湿痕:“别哭,我已经给祖母传了信,说不日会带你回家,想来祖母如今是日盼夜盼,只盼着能见见她的宝贝疙瘩。” “对不起。”秦诺抹了把眼泪,想着祖母就觉得心里又委屈又难熬:“我不是故意要祖母担心的,只是……” 只是她恢复记忆之后便被宫中的争斗绊住了脚,阴差阳错,种种耽搁,又加近乡情怯,以致到了今日都没能给祖母送上一封信。 说来也是她没良心,让祖母担心了这么久。 “过往种种,都不怪你,祖母只是念着你,从未有丝毫责怪,她只要你回家就好。”我心亦然。 “我知道。”秦诺深深吸了口气,把脸上的眼泪抹了抹。这会儿平静下来,才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我会去看祖母的,只是朝廷与荷州既已联了姻,我便不能任性地随意离开,再说虞斌待我很好,我在此地也算得自由自在,言大哥不必为此费神。” 言霆垂眸一笑,掩去了目中的沉暗寒冽。 小丫头乖乖的模样仍似旧时,只是心里已经偷偷造了反,她今日的一言一行无不在与他划清界限,字字句句以小妹自居。 言霆抬手去为她捋额角碎发,在她侧首躲开时轻轻捏住了她的下巴。 “躲什么?既唤我一声大哥,你我之间也不必如此客套。”言霆为她整罢了碎发,若无其事地收了手,一双眼却含着笑与温柔,一点点地哄她:“乖,既没怪我,又还将我当做大哥,那糯儿仍似旧时那般称呼即可,否则我还当糯儿心中有气,不肯原谅。” “我……”秦诺忍不住抬起手在下巴上轻轻蹭了下:“我没怪大哥,可我已经长大了……” “长大了,所以便不将我们当做家人了?” 他步步紧逼,态度暧昧。可秦诺只当是他还将自己看做昔日的小孩子,她抿了抿唇,几番为难,还是低声改了称呼,唤了声“言霆哥哥”。 这称呼自来也只有她叫。她一开始不懂事,只知道懵懵懂懂地追着这个给她糖吃,保护他不受欺负的大哥哥跑,后来知道了他的名姓,便连名带姓地唤他“言霆哥哥”。 定王府中,就连当年的王爷王妃都不会直呼言霆的名姓,偏是她从不懂事时便开始一声声地唤,等懂了事,又存着别样的心思,不肯轻易改口。 那个只有她唤的称呼藏着她所有的或甜或苦的心事,好歹在他那里,她还是有一丝不同的。 “我有事想请……请你帮忙。”秦诺避着一直唤他哥哥,不想一直泄露自己的心思。 她从荷包里拿出一封小笺,双手递给言霆:“我想请王爷帮我寻这些药,不知……不知言霆哥哥能不能应我。” 这也不是她脸皮厚,实在是要为皇嫂寻的这些药天下难得,而言霆权重势盛,手下更有医术无双之人,她费了许多功夫也没能有眉目的事说不得言霆可帮她一把。 “这也不是白帮的,事成之后,皇兄还有重谢。” 小东西,想骗他帮忙时才会唤一声哥哥。 言霆轻轻一笑,毫无犹豫地接过小笺,略看了几眼,便好好收了起来:“若有消息,会及时告知你。”言霆看向桌上几个只剩了浅浅汤底的菜盘:“糯儿如今厨艺更胜从前,就是不知我有没有这个福分” 求人帮忙自然要有求人帮忙的样子,秦诺闻言忙忙点头,白嫩的小脸上露出阳光一样灿烂的笑,教言霆看得一怔。 “自然自然,只要王爷喜欢,一日三顿我全都包了,就是这事紧急,还请王爷多费些心。” 从言霆的屋子里出来,秦诺脸上通红,心里却松了口气。 他们没有因着彼此身份对立而生出敌意,反是像旧时一般,甚至比旧日还好。且言霆答应她会帮皇嫂寻药,这也算是将她心头的一块大石给卸了下来。 只是她知道自己心中仍有别扭,只是她的别扭无处说,又似多余且好笑。 他仍旧将自己当做小妹,这样也好,将来,她与皇兄皇嫂总归是多了一条路。 第28章 远与近 吕家之势如大厦倾颓,短短十余日,虞斌已将权柄收回大半。 吕檀原本所仗,一是在荷州的多年经营,二便是与邻州的彼此照应。 吕檀年轻时是个美人,后来早早守了寡,暗下里也有几个入幕之宾。其中一个,早年趁着吕檀之助,在邻州谋了不小的权位,之后,两州便彼此照应,吕檀也因着吕家和邻州的相助,稳稳地在荷州扎下了根。 如今吕家因吕易勾结叛贼,刺杀长公主和定王遭了不少责难,原本靠向吕家的人眼见形势颠转,立时转头向虞斌投了诚。 而吕檀在邻州的那个老相好因着定王言霆在荷州坐镇,一直也不敢轻举妄动,甚至很快地与吕檀撇清了关系。 吕家事败,牵扯出旧年几桩骨肉相残的荒唐事,原本高高在上的吕老太君,转眼成为了人人喊打的狠毒贱妇。 落井下石的人素来不缺,事情到了这一步,已不需虞斌再多做什么,他只需看着,看着吕家众人是如何在痛不欲生中走向死路的。 傍晚时云霞漫天,像是夕阳热烈灼烧过后的余烬,灿烂辉煌,却让人心生感伤。 虞斌在入夜前来了公主府,也没与秦诺打个照面,径直去了夏溪的屋子。 秦诺知道他眼下的心情,也不去打扰二人,只是遥祝一杯酒,庆贺他终于为母报仇。 厨下还煲着汤,掀帘进屋,一股鲜甜的香气扑面而来,打得人心里热乎乎的。 今春不知怎的,都快至夏了,傍晚时候天仍旧是凉。 秦诺盛了一勺汤出来尝了尝,而后满意地咂咂嘴。她吩咐人将汤装好,送到言霆所居的院子里去。 这回送汤的是晓风和素心。 秦诺谨慎,这些入口的东西更是尽着十二分的小心,除了身边亲信,旁人稍近不得。 晓风和素心也是做惯了这差事的,公主平日一日三顿都做了新鲜的往定王院子里送,可她自己却是时时躲着,能不见就不见。 让晓风奇怪的是定王居然也从无逼迫,全都由着公主来。 这就让晓风有些看不明白了。 她知道定王对自家主子的心思,眼下她们院子里还搁着个江泠。 每回襄武侯到公主这儿来说事,江泠的耳朵都像是长了一截儿,生怕侯爷在这里留的太久,离公主太近。 不过定王也是守诺之人,江泠自到了公主的院子,便与旁人再没了牵扯,定王那边明里暗里,更是从没寻她说过话。 照说定王对公主如此上心,合该希望二人时时相处才是,为何眼下二人同居一府,却连面也很少碰到。 晓风想不明白便也不再多思,她只管公主平安康泰便可,旁的,也不是她该操心的。 到了门外,照常是江澜来迎。可如今晓风见着江澜就觉浑身都不得劲。 江澜也算是位高,定王的亲信,较寻常官吏更要体面威重。他时常着一身墨色劲装,冷冰冰的,瞧着很不好相处的样子。 原本晓风也是如此认为,但是与江澜相处了几次之后,她才知道那些都是错觉。 江澜这人,平时瞧着冷冷淡淡,办些事也是很靠得住的模样,可晓风与他闲谈过几次,深觉此人的真面目就是个啰啰嗦嗦的话痨。 还是脑筋不正常的那种。 而且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江澜仿佛总寻机与她说话,更几次三番送了她许多外头有些意趣的吃食。 若说江澜是来套话的,可他从不逾矩过问公主之事,既不是套话,他总凑到自己跟前来,就让晓风多少有些别扭了。 这回一见面,江澜接了食盒后就递给晓风两个油纸包,见素心跟在身边,江澜也没多说,只言天晚风凉,让她快回去休息。 “这鸡汤是殿下费了大功夫熬的,平素殿下自个儿都懒得耗这些时辰。”晓风说了这话,隔着门向屋里行了礼,全罢礼数方带着素心一道走开。 公主不爱表功,也不说做这些吃食的辛苦,她却不能让公主的心血白费,至少也要让吃的人知道这些汤饭是公主用了心力的。 鸡汤煲了数个时辰,一掀盖,那股鲜味便挡也挡不住。 汤里都是些好东西,煮的时候长了,滋味全落进了汤里。 鸡汤鲜甜不腻,汤色清亮,看得人心里也爽利。 晚饭吃得清淡,这会儿再喝碗汤就正好。 “这汤温中补气,开胃健脾,殿下这会儿送汤来,想是知道王爷近日辛劳,特意让您补一补的。”江澜偷偷咽了咽口水。没法子,汤太香,即便没尝着味,只看着那汤色,闻着这汤香,就足以勾人馋虫了:“且属下听闻这汤煲了许久,费了殿下好大的功夫。” 秦诺送来的吃食,言霆从来都不会赏人,这顿吃不完就下顿热热再吃,江澜也不敢存尝一口的心。 他在心里叹了口气,只觉这两人都够折腾的。 只是这回再见,他觉着秦姑娘倒是变了不少。她整个人的心事多了,行事也更加谨慎,言行举止多合规矩,不肯落下丝毫把柄。 对他们王爷也是客套又疏离。 但他觉着这也不是太让人惊奇的事,毕竟秦姑娘离开的这些年经了不少事,人总是得长大的。 况且当年姑娘离开是带着误会和委屈的。 他只是不明白为何时至今日王爷还不与姑娘将当年的事解释清楚。 鸡汤拢共也没多少,剩下的江澜都交给厨下的人好好看着,等明日中午用这个汤下碗细面。 主子的事教他说,他也说不明白,且其中掺杂着男女痴怨,就更不是外人可以置喙的了。 王爷这次破例涉了荷州内政,才让虞斌能这样快地将侯府的权柄收回。这事眼下看去无碍,可也得小心经营,仔细遮盖。 毕竟如今头顶上还有个朝廷,诸公王侯也是虎视眈眈。定州势大,也易引人惦记嫉恨,更需步步小心。 想到朝廷,江澜更觉心里没个着落。 秦姑娘虽并非皇家血脉,可这长公主的名分却不是假的,若有一日两相为难,王爷又当如何处置? 再转念一想,他竟觉着如今这般远着躲着才是最好,他都这么想了,那两边主子这么远着,是否也因着这个呢? 江澜捏着个卤好的羊蹄,就着风随意吃了两口。 秦姑娘那儿的心思他猜不准,可王爷这儿,是绝不会就这么远了的,否则,又如何会这般费心费力地助着虞斌处置荷州之事? 两口啃完羊蹄,把骨头随手丢在了废篓里。他念着那鸡汤的香味,觉着嘴里的羊蹄也没滋没味的。 他尝过秦姑娘那里卤出来的羊蹄,还是晓风特意带给他的。那滋味,啧……真是绝了。 鲜辣香醇自不必说,只说那羊蹄,外头瞧着是完完整整的漂亮的一整个儿,可一吸溜,那肉啊筋的就脱了骨,直往嘴里头跑。 江澜抹了嘴,瞧着公主院那头儿灯烛辉煌,心里不知怎的,忽觉得有些难过。 时移世易,物是人非,人心里再不舍,又能抓得住逝去的岁月吗? 第29章 算计 张百万一直不敢轻举妄动。 在听闻吕易被劫走之后,他总算大大松了口气,而后又是提心吊胆防备多时。可直到吕家满门皆被清算,他也没等来侯府的为难,这才算是暂且放了心。 但侯府虽未着意为难于他,可收拾吕家时难免扫着了张府,吕家势败,张家也遭了劫。 思来想去,钱百万还是着了人从张倩那儿打听消息。 张倩在侯府的日子也说不上不好过,只是从吕檀倒了之后,她没了靠山,心里总是没底。她也使了银子打听消息,可银子是送出去了,打听回来的消息却总是模棱两可。 接到张百万的信儿之前,张倩才隔着门远远看了虞斌一眼。 她千辛万苦地使了千两银子,才终于撬开了虞斌身边小厮的嘴。 得了那小厮的话,张倩既得意又有些不安。 据小厮说,虞斌对她还是很有几分喜欢的,没见吕檀都倒了她这里还安然无恙吗?且如今虽除了吕家,但侯府也是被戳的七零八落,急需从头仔细收整。 这也便牵扯到了银钱之事。既说到了银子,这荷州还无人能越过张百万去,是以不论从情感还是利益,张百万和张倩都是眼下的虞斌无法拒绝的。 感情一说可糊弄住张倩,这利益一说就几乎让张百万定了心。这之后虞斌又做了几件事,让张百万渐渐认为自己能够成为虞斌的心腹。 夏溪被张百万看得越发紧,这也是张百万的一个心病。当初强纳夏溪为妾,虽也有为色之由,但大多还是为了牵制虞斌。 如今吕家倒了,虞斌大权在握,若是他仍旧怀恨,他们张家可有些应付不来。但让张百万现在把夏溪送出去他是万万做不到的。虞斌眼下看着是亲近张家,可谁知将来如何?吕易跑了,但他们从前一起做的那些事保不准哪天就会被人揭出来,为了防备这个万一,他也得把夏溪好好留住。 让他觉到奇怪的是时至今日,虞斌仍未有丝毫接走夏溪的意思。照他当初打听到的,这两人青梅竹马,原本是要做夫妻的,既有如此情分,如今又无吕檀阻挠,虞斌也已知晓夏溪所处何地,为何时至今日还无一言。 难道是嫌弃夏溪做了他的妾室?还是说这襄武侯就是个薄情人,当真为着利益对他那女儿动了心? 张百万百思不解,但也无暇细想,与虞斌周旋这短短时日,他们张家可是出了不少血。如今他只望这些银子没有白费,总得让他在荷州稳稳地立住脚才是。 富他已经有了,接下来他要的就是“贵”。 富贵双全了,才算不枉他这一世的算计筹谋。 荷州形势大好,吕家已不是阻碍,张百万更已踏入了虞斌的圈套之中,秦诺也松了口气,不愿再干涉荷州政务。 难得天朗气清,秦诺抱膝斜倚在秋千上悠然地晃来晃去。太阳暖融融的,笼得人直打瞌睡。 她偷得这半日空闲,一时间什么都不想做,只想这么闲闲地晒会儿太阳。 秦诺一副没骨头的模样,一手侧搭着秋千扶手,侧脸也顺势靠在了手臂上。言霆远远行来,见着的便是这么一副美人春困图。 她像是个奶猫儿一般毫无防备地侧躺在那儿,教人一瞧,心中便生出许多暖意来。 公主院原不许人乱闯,只是言霆靠近时,周遭侍奉的女卫都得了不许妄动的令,因此也未及阻止他。 一见秦姑娘如此,江澜连忙垂眉敛目,丝毫不敢乱瞧,更是在王爷缓步靠近时极有分寸地停了步,隔了老远听候吩咐。 院门上挂了两串铃铛,听着铃铛声起,秦诺只以为是晓风或是素心素问进来了,因此也未睁眼,只迷迷糊糊地踢了踢腿,懒洋洋道:“中午咱们吃个素砂锅,再教厨房添些牛筋来,另备两道小菜,早点吃,我饿了。” 她面容白皙,也就越衬着那两片花瓣儿似的薄粉柔唇嫩如沾露,这会儿她孩子气地嘟着嘴,睫毛纤长微翘,瞧着像是精致可爱的画中仙,直要将人的心都浸软了,沁甜了。 这院中秋千做得结实又奢华,秦诺缩在秋千上,空出来的地儿还够言霆侧身坐下。 秋千一沉时秦诺就警觉地睁了眼,而后蹬着腿使劲撑手起身。 言霆抬手拉了她一把,却又按着她的肩,让她向后躺在了扶手的软枕上。 秦诺到了这会儿还有些懵,怔愣过后连忙四下去瞧。 眼下这院中看似并无侍从,可暗处不知藏了多少女卫侍从相护,照理说言霆是没法这么大摇大摆,无声无息地靠近她的。 两人都窝在秋千上,言霆身上清淡的竹香总往她鼻子里钻,害她脸上烧红,心里恼怒。 “你先起来,挡住我了。”秦诺别过头不看她,却反手将一个软枕抱在怀中,以给自己些依靠和保护。 言霆笑笑,非但没有起身,还伸手拿过一旁的斗篷将她严严实实地拢了起来:“荷州局势大半平定,剩下的事虞斌完全可一人解决。” 秦诺有了遮挡,心里安定了些,此时才撑出平素那一套从容应对的态度,含笑道:“此番还要多谢王爷相助,否则荷州危矣。” “这话是虞斌当向我说的,荷州之事也与你没有干系。” 言霆说这些话时语气淡淡的,那双眼偏生含着温存的笑意缱绻地拢住她。秦诺只听到自己的心跳一下快过一下,更觉心中慌乱,无从依从。 “我们夫妻一体,我说与他说没有区别。”人一恼了,说话就有些不过脑,说罢了这番话秦诺方觉忐忑。 她如今实在不敢惹言霆,他究竟是定王,而她对他多有所求,吃人嘴短,用人心软,她对他用了心眼儿,施了算计,这会儿难免有些气短。 但再气短,她仍旧不想让自己再产生丝毫错觉,更不想在言霆那儿留下丝毫她用情的证据。 从前没有得到的,她如今已不想要,物是人非之后,做什么都是多余。 但如今,她决不能与他撕破脸。重逢之后,她确定言霆对自己多少还有些情分,抛开那些男女之情,这些情分于她多少有些用。 她不是孤身一人,信阳陷落,家人尽亡后她又有了新的家人,皇兄皇嫂,还有嫂嫂腹中的孩子都是她难以割舍的亲缘,她拼尽一切,也会护她的家人平安。 如今言霆待她多有宽容忍让,还有愧疚怜惜,她虽极不愿利用这份感情,可事到临头,她发现自己难以在亲人的性命前清高得起来,她与皇兄皇嫂从前的种种幻想奢望,也许能从言霆这儿得到些实现的机会。 她矛盾也清醒,愧疚又不安。只能尽己所能,在算计之外补偿他一二。 但她的补偿也只限于给他备饭添茶,向他嘘寒问暖。再多的,她做不出来,也不屑做。 他是她的言霆哥哥,即便她心中不甘怀怨,却不想让彼此有一日落到最狼狈尴尬的境地里去。 第30章 兄妹 “夫妻一体?”言霆蓦地笑开,可唇角的弧度却冷得像是终年不化的寒冰。 秦诺打了个哆嗦,勉强扯出个讨饶的笑:“我的意思是说我多少也算是侯府的半个主人……”秦诺越解释声儿越小,也越不敢看言霆的眼。 这次重逢之后,他们两人都太奇怪了! 难道是三年未见,彼此生疏,才会显得处处不妥? 秦诺一面低头躲着言霆的眼,一面在心里翻来覆去地思来想去,想去思来,最后决定一切顺着他来。 救命之恩么,听话以报,说不准这么处着处着,当真就相处成兄妹一般了。 “言大哥说的对,其实感谢的事还是由襄武侯亲自做才好,旁人不宜多言,不宜多言……” 这见风使舵,迎风颠倒的本事也是炉火纯青,言霆仔细看着她的神色,一时几乎寻不出半分破绽。 心里更堵了。 “承晟婚期已近,荷州余下的事就交给虞斌独自处理,再过五日,你与我一道启程。” 秦诺被斗篷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张娇嫩如玉兰花的小脸,那双眼像是夺尽了天地春光,明媚潋滟,又像秋水般婉转澄澈。 言霆看着她目中自己的倒影,一时竟有些发怔。倒像是天地风光皆不见,眼前心底,只有他们二人。 “可……”算算时日,如今是当启程,但与言霆一道,从情从理,仿佛都很不对劲。 她与虞斌虽不是夫妻,但如今二人也假占了个夫妻的名头,她不管不顾地随了定王走,然后留下虞斌一人在府吗? “你我提前启程,一路上侍从也有个休息的功夫,若再耽搁下去,不是择水路,就是得骑马快行,日夜不得停歇。”言霆伸手揉了揉她的发顶,心里也跟着发软:“听话好不好,你身子尚未回转过来,不可任性。” 秦诺不自在地眨了眨眼,知道言霆这么安排也是有道理的,但她如今还有一桩心事未解,犹豫几息,叹气道:“有些事我也不瞒言大哥,侯府的事我原本也未想多插手,可如今荷州还有许多人事涉谋逆,他们背后的人很有可能就是当年逃脱的勇王独子,眼下荷州这里还有张百万这个线头,若好好利用,说不得能寻出些根由,也能及早将这些丧心病狂之人铲除。我若现在离开,只怕张百万这里万一出了什么岔子,这条线也就断了。” 将此事说给言霆也是秦诺早有打算的。 多年相伴,秦诺相信言霆能够顾全大局,他心系江山百姓,也不会容这些恶事做尽之人兴风作浪。 如今朝中情况混沌难明,皇兄自保尚且困难,又如何能够兼顾此事,她只能相信言霆。 为着能尽快将这事解决,秦诺便将自己所知的关于勇王的事细细与言霆说过:“如今这也都是猜测,旁的便不说了,我只怕他们会变本加厉,似从前那般拐带孩童,绑架孤女,让无辜之人无故遭难。” 言霆仔细看了秦诺片刻,那双素来冷漠的眼此时染上了些暗沉的喜意,像是高兴,却又沉甸甸地坠得秦诺心里疼。 她不知道她此时的表情有多么依赖眷恋,像是全心相信着,依赖他的小兽,可怜可爱。 “好,这事我会着人去办,不会再让无辜之人受难,好不好?” 秦诺刚要点头,就觉自己像是被人当孩子哄了,于是点了一半的头被生生收了回去,憋屈得她小脸通红。 门上铃铛响,秦诺盯着言霆含笑的眼探头去看,见是晓风端了托盘进来,立时要急着起身。 言霆扶着她坐起,拿了软枕垫在她腰后,反手从托盘上拿了莲花玉盏下来,见着里头盛着的甜酪,挑眉轻笑了声。 甜酪的奶香味儿很浓,见言霆拿了勺子喂过来,她下意识张口吞了,而后才急急惶惶地把玉盏抢了过来。 “不知王爷在此,奴婢再去厨房端些茶果来。”晓风瞧着二人眼下情形,下意识觉着是该避一避,岂知言霆摆了摆手,见秦诺有一口没一口地咬着甜酪,便问她是不是吃不下。 这半晌连惊带吓,她也没法顶着言霆的目光安安生生吃甜酪,这会儿听言霆问话,忙不迭点了点头,就准备把小盏递出去搁着。 递了一半的玉盏被言霆接了过去,他也不多话,三两口就把里头剩下的甜酪都给吃了。 秦诺一口气提到嗓子眼儿,咬着唇半日不知该说什么。 “今日城外庄子上宰了牛,我叫人取了好肉回来,一会儿让他们上个暖锅,在屋里吃了暖一暖。” 听着好吃的,秦诺双眼放光,可她这会儿还没忘了言霆方才吃她剩下甜酪的事。 太过亲近,过于暧昧,她心乱如麻,连好吃的牛肉暖锅都难打动她。 言霆看她奶白的脸颊微微鼓起,继续温声诱她:“前些日子要寻的药虽未有个准信儿,但是我已着人寻了精通此科的大夫来,过会儿咱们一边吃一面说。” 秦诺到底妥协。 好吃的且不说了,那药和大夫对皇嫂极为重要,就算知道前头是个坑,她也会举步踏进去。 “那大夫真的能治好我皇嫂的旧疾吗?”秦诺侧头看着言霆,脚下倒得飞快,言霆别过头去闷笑了两声,也不再逗她,到底是放缓了步子,好让她能跟得上。 “治病这事,望闻问切缺一不可,总得先让人见过你皇嫂才能有个定论,不过此人许是眼下最有把握的大夫,让他去瞧一眼也无不可。” 秦诺一劲儿点头。 有希望总比没有希望好。如今京城情势不妙,有了皇嫂这一桩事,太后和袁逸总算是得了空子,寻机打击皇兄。 他们未必是当真想让皇兄延绵子嗣,大约只是想借题发挥,趁乱打劫罢了。 有这个大夫在,能不能治好先不说,就说这是定王送去的,便能搅一搅京城的水,让这些人自己咬起来。 “还有你。”言霆捏了捏她冰凉的耳垂,眉头拧得死紧:“到时你也要好好补养,瞧瞧现在,一阵风就能把你吹跑了。” 秦诺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耳垂,憨笑两声点了点头。 要回定州了,原本的忐忑情怯之外更多了期待盼望。 也不知这回去,那些故人见了她会是如何模样。 第31章 心爱 牛骨熬的汤底醇香扑鼻,肉是嫩嫩的小牛肉,切得极薄,稍一过汤,便几乎是立时变了颜色。 荤菜只有牛肉,素菜倒是满满摆了一桌。 冻豆腐吸饱了汤汁,咬在口中有一点颤巍巍的筋道,鲜美异常,口感也极为引人。 各色的菇子下进汤里,几息之后从容夹出。菌子特有的鲜和牛肉汤的醇彼此交错,每咬一口都能咬出满口的鲜甜。 桌上搁了许多点心,枣泥糕甜蜜腻口,核桃糕香脆微甜,樱桃酒酿正好下饭。碟子里还搁着两把细细的鸡蛋面,挑入锅中,浸了牛肉汤,鸡蛋的鲜香被汤的醇厚激发得淋漓尽致,这面也更添筋道。 蘸汁儿有甜辣味的,有麻辣味的,还有口感清甜的果子味,挨个儿品尝过去,一时间竟是哪个都搁不下手。 桂花蜜酒和樱桃酿轮番着入口,锅子撤下去后,秦诺捧着肚子,迷迷糊糊地昏昏欲睡。 许是喝多了酒,秦诺的嘴唇鲜润得仿佛三月梢头挂着的沾满了露儿的桃花瓣,清清媚媚地在那里招摇,唇上还沾着果酿香甜的滋味,秦诺晕晕乎乎地伸出·舌·头·舔·了·舔,满足得眯眼含笑。 言霆捧着茶碗喝了一口,喉结却上下滚动了数息方止。 他按了按眉心,转过头去瞧向院里的一颗桂花树。 “好吃。”秦诺两手垫在椅背上,一张晕红的小脸儿满是海棠春色:“肚子怎么长得这么小,要是有两个这么大的肚子就好了,能吃这么……这么多。”她抡圆了手臂画了个大圈,自顾自地说笑得热闹。 言霆哭笑不得地应和着哄她,手上拿了醒酒汤小心地喂进她嘴里:“就知道吃,小傻子。” 秦诺觉着自己很清醒,可她晕得坐也坐不住,话不由口,忍不住地想胡说八道。 “你才傻,被我……被我利用了都……都不知道。” “哦?”言霆半蹲在她身前,抬手给她蹭了蹭嘴角:“我们糯儿这么聪明,如今都会利用人了?” “那当然。”秦诺骄傲地扬起下巴,扬了一会儿觉着头晕得支不住,只能蔫蔫儿地趴了回去。 她苦着脸,皱着鼻子,要哭不哭地看向言霆:“难受,难受……” “哪儿难受?”言霆一颗心被她这么揉来搓去,看她可怜兮兮的模样,心里疼得受不住:“是不是吃多了?还是头晕?站起来走一走好不好?” “这儿难受,疼……”秦诺抓着他的手腕软绵绵地往自己心口按:“每次看见你,都……都觉着疼……” 言霆看着她眼角流出来的泪,犹如被迎头击了一棒,心口也像是被利刃翻来搅去,痛得他眼眶发酸。 他一时失神,手轻轻按在了她的心口,待他回转过来时,却仍旧未曾挪开。 “是我的错,对不起,对不起好不好?”言霆轻轻按住她的心口,像是捧住了她的一颗心,珍重万千,不知如何是好。 “呜……你不喜欢我……你喜欢别人,你还……你还让她住在你的院子里,呜……”秦诺哭得满脸是泪,几有些喘不过气,言霆忙着给她顺气,又手忙脚乱地拭着她脸上的泪珠儿。 面对万马千军亦不改色,几经生死从无退缩的定王,此时此刻却尤觉无力。 “我没有喜欢别人,我只喜欢你,糯儿乖,别哭了,你哭的我心里疼。”那些原就是误会,他原本打算着回了定州再好好解决,省得这小丫头半途逃了,横生许多枝节。是以一直以来,她要躲他便由得她躲,总想着先把人骗回去再说。可如今她的这些眼泪几乎是顷刻之间就把他的所有筹谋打得七零八落。 是他的错,昔年不知男女情爱,又觉小丫头年岁小,只当自己对他唯有兄妹之谊。他不愿她搅和进王府之事,惟愿她一生平安顺遂,过得简单快活。 是以在发觉了她的心思后,他开始疏远她,冷落她,只盼她自己退缩,能离了这些权势争端,他自会护她好好地过一生。 王府是什么地方,就算有他处处护着,她自己也要日日提心。彼时他已对她生了情爱之心,自己却并无知觉,只想着要给她一份安静悠然的日子,却忘了人心是容不得算计和权衡的。 皇室荒唐,他自来便存了君临天下,整顿山河的心思。这条路荆棘遍布,连他都不敢说明日何如,是以彼时,他只好强作冷漠,将她隔绝在这些危难之外。 他错算了自己的心,也辜负了她的心,这一误,便误到了今日这地步。 当日信阳陷落,他看着她几乎要随了家人而去的模样,头一次知道心如刀绞是个什么滋味,从那时开始,他就再也骗不了自己。 若无后来的种种误会,层层阴差阳错,他绝不会失去她,不会让她承了这么多痛楚。 他自以为是,无情凉薄,到今日终于全数还报在了他的心上。 刀山火海他亦无所惜,却不愿见她如今这般受尽了苦难的模样。 他恨不能为她承了这些苦,受了这些痛。 她为他心疼,他何尝不是日日夜夜心痛难安。 他自是知晓她如今已嫁入侯府,但这又如何?他从不是个好人,既已再度寻着了她,他就再未想过放手。 他助着虞斌重掌荷州大权,却不允他再与糯儿有何牵扯。 过去的一切都过去了,从此后,他会将她护在怀里,让她一生安稳无忧。 她大约会恨他,会想远离他。若他是个好人,自当顺着她,成全她,让她离开,去寻一份海阔天空。 但他从来都不是这样的人。 所以他只能禁锢她,永远地把她困在怀里,让她一步都不能离开。 他自己都无可奈何。 他可以将自己这条命交给她,拼尽一切换她一个笑容,却绝不可能放手让她离开。 当年他自为无情时尚不能放手,如今已识情心,就更不可能放手了。 言霆的眼沉若深渊,他紧紧盯住她,半晌,方动作轻柔地将她抱了起来。 晓风出言欲阻,却被江澜捂住嘴困住手脚拉出了屋外,晓风恨得直踩江澜,眼睁睁看着言霆把公主抱进了内室去。 这和那时候她听了晁昱的话,暂且避开,让定王去看公主不同,她方才看到了定王的眼,那眼神又沉又暗,像是要一口吃了她们公主。 晓风虽未经过男女之事,却在长久的暗探生涯中见过不少次,她唯恐公主会吃亏。 “行了行了,别挣扎了,我知道你担心什么,但你相信我,你们殿下进去前是什么样儿,出来肯定还是什么样儿,王爷绝不会伤害她,他要比你我更珍惜殿下……” “珍惜个屁,他是个男人,我们殿下这会儿又喝醉了,你没看着他那个样儿吗?你给我松开,我们殿下若在这里吃了什么亏,我命不要也要把你们给拆了,你松开,松开!” 江澜头痛欲裂,见着不远处抱臂看戏的晁昱,刚要出言求救,就见晁昱转身,施施然踱了出去。 “我的祖宗,我保证,我用命保证王爷不会伤了殿下,你消停点儿成不成?你当初也是同意了我们的话的,你心里也应该知道我们王爷对殿下是个什么心意,方才的情形你也见了,我个大男人都觉心酸,你难道就不能给他们些工夫?殿下对我们王爷的心意没有改变,你难道就愿意看着她整日强颜欢笑,孤独一生?” “孤独你个头,只要殿下愿意,这天下愿意为她舍命的人多了,就欠你们王爷这一个啊,我看你们主仆全是王八蛋,王八……呜……” 晓风被江澜强行拖走,他指了手下亲信守好门,半拖半抱地把晓风扛进了自己的房间。 一路的挣扎让晓风有些脱力,她也知道自己今日反应太过。 她从前并不知公主和定王前缘何如,今日听了一耳朵,便立时对定王生出许多意见来。 从公主和定王的话里,她生出了许多猜测和念头,多半也晓得了些当年之事。 殿下从前也有喝多的时候,虽只有一两回,但没有一次像今次这么难过。 定王言霆让公主很难过,这是她如今的头一个认识。 不管当年是误会也好,是事实也罢,她心里为殿下叫屈,为殿下委屈。她实在想不通,居然有人会舍得让殿下心痛。 她明白晁昱一直以来对定王的放纵和帮助。 在这个世道,公主是这样的身份,又是这般的容貌,若无人强势相护,只恐命途坎坷。 她明知如此,可当见到、听到殿下的委屈难过时,仍忍不住冲动愤怒,想将殿下带离那个教她难过的人的身边。 闹腾了这么大一会儿,晓风这时也渐渐冷静了下来,只是她心中仍旧有许多担忧。 她虽非男子,却知自家公主是如何绝色,定王固然怜惜珍视她,可他到底是个男人,真的能始终发乎情止乎礼,不逾越一步吗? “你当真能保证定王不会冒犯殿下?”晓风气喘吁吁地靠在墙壁上,阖目慢慢将气喘匀: “你摸着良心说,真能保证我们殿下无恙?” 江澜摸了摸鼻子,心里有些不确定。 他虽能保证王爷如今不会真的对秦姑娘做什么,但发乎情止乎礼,大约不是很有可能。 秦姑娘醉成那个样儿了,嘴里的话一句赛一句扎人,两人都不戴着面具了,王爷情急之下会做什么他也料不准。 但有一点是能肯定的。 那就是王爷绝不会在明媒正娶前真的要了秦姑娘,他对她,当真珍视已极,绝不肯如此委屈了她。 他叹了口气,半虚着心地摸着心口道:“你放心,王爷绝不会真的委屈了殿下。”他说完给自己倒了杯热茶,喝了缓缓心虚:“如今殿下还挂着个侯爷夫人的名头,等把这名头去了,回头也该准备王爷和你们殿下的婚事了。” 晓风闭着眼,各种念头在心里转了一圈又一圈。 定王还不知殿下与虞斌没有任何干系,晁昱也没与定王说清此事。 晁昱是什么想头呢?借此试探?还是别有念头? 晓风也没将这事与江澜说透,她心里对这对主仆还有火气,又存着试探套话的念头,闻言冷笑道:“去了这个名头,就能去了我们殿下曾嫁虞斌的事实?要我说,你还是劝劝王爷,就算我们殿下肯嫁给王爷,那时也是二嫁之身了,定王心里当真半点都不介意?” 江澜拿出几个油纸包堆在桌上,讨好地请晓风吃上一吃。 要说半点不介意那是绝不可能的,在知晓了秦姑娘如今的身份和处境后,王爷那晚大醉了一场。 刀剑加身面不改色的男儿颓然悲痛成那副模样,就算是心硬如铁之人看了也要心酸。 可王爷就算介意的再多,这些介意里也绝无半分是关于秦姑娘的。在他心里,秦姑娘半分不好都没有,错的都是旁人。 他甚至深恨自己,却绝无一丝一毫地嫌弃介意秦姑娘。 他是真的把人放在了心尖儿上,他嫉妒,伤心,难过,痛悔,但从未有迁怒之心。 江澜已经查得虞斌与夏溪之事,王爷也已做了决定,会成全这对小儿女,也决不允虞斌再与秦姑娘扯上干系。 事情到了今天这个地步,若说怪,王爷也只怪自己。 江澜知道,当年王爷对秦姑娘曾故作冷漠,如今种种,亦是当日苦果。但后来,王爷是真心要娶秦姑娘为妻的,他远赴沙场,留了许多人护着秦姑娘,只怕她受了信阳城灭的牵累。 只是后头种种差错误会,生生将二人分隔三载,秦姑娘受了许多苦楚,自家王爷又何曾好受? “你看低了王爷。”江澜慢慢地搓着松子儿上的皮,等得了一把细白的瓤儿,便将它们全都托在了晓风眼前:“我知道你生气什么,但是男女情爱,岂是对错是非四字可解。你也瞧见了,三年了,若秦姑娘真的能够放下,她今日怎会如此?若王爷当真有丝毫的不耐弃嫌,又岂会露出那副形容?晓风,你心里向着秦姑娘,这无可厚非,但你也看见了,若不解了这个心结,她又怎能真正高兴轻松得起来?当年的事你所知不多,但你瞧晁昱也一样忠心,他既已默允,处处睁一眼闭一眼,便也说明了当今帝后的心意,你就算为着秦姑娘,有些事也最好是睁一眼闭一眼的好,否则就不是帮她,而是添乱了。” 晓风没好气地吃了一把松子,牙齿咬得咯吱咯吱响。 江澜摸了把发凉的脖颈,摇头苦笑不已。 “但这些也只是你们的想法。”晓风重重呼出一口气,慢条斯理地擦着自己的手:“既你们王爷如此珍视我们殿下,那就该知道,如今将我们殿下撇在这些权势斗争之外才是最好,将来,殿下也可寻一良人,远离这些争端,和和乐乐地过太平日子。” “王爷当年那般对待秦姑娘,与你存的是同一种心思,可后来又如何呢?人心难控,并非理智二字可以左右,事情既已到了今日这个地步,咱们不若就顺其自然,说不得如此才会迎来最好的结果。” 晓风垂眸,半日,缓缓叹出一口气来:“我不和你争,这事说到底也得听我们殿下的,我这会儿要去守在门外,你别阻拦我,说到底,殿下并非答应王爷任何事,男女有别,我不可能就这么远远看着。” 天不知何时又阴沉了下来,江澜默然为晓风举着伞,眼睛虽看着路,所有的心神却都搁在了晓风身上。 他盼着王爷与秦姑娘能早日成了眷属,这不仅是为了主子,也是为了他自己。 如今这般情形,晓风把他们定王府的人都当成了洪水猛兽,他进一步,她就退一步,他逼得紧了,只怕机会就更小了。 娶媳妇不易啊,他现在是当真理解了王爷了。 外间阴雨绵绵,冷风呼呼,屋中却暖得仿佛融融春日。 秦诺自进了屋就一直不肯好好休息,活生生将言霆折腾出一身汗来。 何尝有人敢这么折腾他,可此时他应付这小坏蛋应付得手忙脚乱,心中却如阳光照耀般明媚又平和。 他只要她笑,要她开心,要她无忧无虑,为此,便是即刻送了命也是甘愿的。 “马儿快点跑,快点。”秦诺晕乎乎伏在他的背上,一手不住地拍他的肩,另一手捣蛋地去揪他的头发:“好笨的马,跑也跑不快……” 她喃喃着胡言乱语,方才喝的那些醒酒汤也丝毫都没能醒了她的酒,言霆怕她难受,只好一直这么背着她哄。 “再喝些醒酒汤好不好?”言霆试探着将她放到了床·上,把她抱进怀里轻轻揉着肚子。 “还撑不撑?”他哭笑不得地给她揉肚子,心里又是爱怜又是无奈:“看你以后还敢这么吃,肚子难受不?” 这也是他的错,见她吃得香就由着她胡吃,吃得现在肚皮圆滚滚地撑得厉害。 “汤,甜甜的……”她·舔·了舔·嘴唇,猫儿似的砸了咂嘴:“要喝,甜甜的那种汤。” “你个小醉鬼。”言霆帮她把外裳脱了,从铜盆里摆了帕子给她擦脸擦手。 侍女很快端着托盘进了屋,言霆看着两盏冒着热气的汤,轻声哄她张嘴喝一口。 一碗醒酒汤,一碗消食茶,都做成了甜甜的味道,骗着这小东西多喝一口。 她皱着脸来回滚,拿着杯子往脸上蒙,哼哼唧唧地喊撑。言霆哭笑不得,俯身在她白嫩的脸蛋儿上咬了一口,心里软的不知该拿她怎么才好。 屋里安安静静,能清晰地听到屋外的风雨声,言霆心头也同样宁静。 他低下头,瞧着小醉鬼睁着乌溜溜的一双眼雾蒙蒙地朝他瞧,心里一动,便抱紧她亲了上去。 小醉鬼闭上了眼,觉到有软软的东西凑到嘴边,便张嘴欲咬。言霆唇上还沾着些醒酒汤的甜味,她两手抓住他肩上的衣裳,吧唧吧唧地咬来咬去。 她像是块甜蜜的糖果,言霆如何尝都尝不够,后头他便失了冷静和温柔,发了狠,发了疯地疼她,宠她。 他只觉心口烫得厉害,这灼热连绵至四肢百骸。血都是烫的,沸腾着灼向他的心口,他迷乱地亲着她的脸颊,吻上她的脖颈,像一头凶猛的·兽,想将她一口一口吃进肚子里。 她被压制得不舒服,两手软绵绵地推拒,言霆艰难地将手从被子里拿出,狠狠将她的手扣在头顶,额上和脖颈上竟暴起了青筋。 他的眼是红的,血是烫的,一时竟想就这么不管不顾,将她狠狠占为己有。 女孩儿娇娇糯糯的呜咽声可怜得教人心热,言霆紧紧咬着牙,双手抖得厉害。 匕首落地的声儿惊破了一室安谧,言霆看着自己掌心长而深的伤口,沉沉笑着抹了把脸。 真是疯了,他也只能用这种方法教自己清醒过来。 言霆回头看了一眼睡得脸颊红扑扑的小姑娘,随手扯了纱布,裹了裹手上的伤。 江澜一直陪着晓风站在屋外,门口风凉,他便调整了位子帮晓风挡住寒风。 屋门被轻轻打开,江澜惊讶地瞧着王爷手上还渗着血的纱布,眼见着晓风闯进了屋去,才堪堪回神行礼。 言霆也没拦着晓风,只是嘱咐江澜即时收整行礼,他们即刻就要离开荷州城。 江澜心里头如千军万马奔腾而过,僵硬地行了礼,木然地领命而去。 等将事一一吩咐下去,江澜才恍惚着回了神。 王爷方才的样子很不对,仿佛压抑着,克制着什么,锋芒和狂烈都压在了平静冷漠的外表之下,像是随时都要轰然炸开。 晓风立在几步之外,瞧着言霆细致地给公主着衣拢发。饶是先时有许多的愤怒和不安,此时此刻,她却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该是如何地溺爱疼宠一个人,才会有这样的眼神和动作。 晓风从不信地久天长,也不羡男女情爱,但看着言霆,看着秦诺,她忽觉心酸又喜悦。 不管从前何如,若公主此生都能得了这样的疼爱和保护,那旁的事便都不再重要了。 她忽然相信,言霆会将前路的荆棘斩断,火海填平,让自家公主无忧无虑地踱过去。 言霆忽要启程,虞斌都来不及反应,他匆匆忙忙赶过来,却也只见着了江澜的面。 “王爷与殿下都是今日启程,王爷会留下足够的人手,保证侯爷一切顺遂。” 公主府里来往忙乱,一时寻不见半个闲人,虞斌满脑袋迷糊,偏生两个能说上话的人都寻不着。 晓风倒是来与虞斌交代了一番,最后决定夏溪先同着秦诺一道走。 荷州毕竟情形不好,虞斌只恐仍有隐患,是以只好先同心上人分离。 晓风也是急的眉头直皱,一面是匆忙收拾行李,一面担心公主醒来后会心里不痛快。 只是眼下,她与晁昱站到了一处去,只望公主能被人呵护,一世无忧,旁的,也暂且都顾不得了。 马车极大,能容得三四个人在其中起居。 榻铺的软而绵,马车里暖得人直冒汗。晓风久居京中,也少见如此奢靡的马车,这会儿见了,觉着人就是一直住在这里也没什么耐不住的。 江澜带了人先去探路安排,晓风和素心素问帮着公主更衣后,照料着她睡进了厚厚暖暖的棉被中。 “晓风姐姐,这都是怎么回事?咱们怎么就要走了,殿下是什么说法?”这会儿好容易忙完了,素心才顾得上多问一句。 晓风目色复杂地看过两人,最后叹着气轻摇了摇头。 等公主醒后,她与晁昱就该请罪了,只盼公主不要太过生气才好。 再停歇时已是夜半。天上星子闪耀,明月温柔,像是都被银河水仔仔细细清洗了一番,亮得人心里欢喜。 马车行得稳,一路上竟连一点儿颠簸都没觉到,出得马车时,晓风素心素问都被夜风打得一激灵,立时掉头回了马车里去。 “啧,还是这里头舒服,先头也没觉着,出去一趟才真觉着这马车厉害。”素问抱着汤婆子,喝着姜糖茶,浑身又是一层层地冒汗:“定王府到底谁有本事,这样的东西也能得来。” 素心见她这副没出息的样儿,忍不住摇了摇头。 素心心细,琢磨了一路,也知定王对公主不同。让她惊讶的是,就连晓风和晁昱都似乎站到了定王那一头去。 但不能不说,自她们与定王扯上干系,许多事都显得轻松了很多,公主这儿也更是安全。 这个年头,安心二字难得,便是千金也难换来。 休息了一会儿,晓风去外头和晁昱说了两句话,回来时便带着素问素心上了后头那辆马车。 这一辆虽不及公主所居,但也是暖融融的,很是舒坦,三人略加洗漱,便各自上榻,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天。 晓风敷衍着和两人说了几句,心里一直惦记着公主,若是待会儿酒醒了,还不知要怎样闹呢。 秦诺这一觉睡得又长又舒坦。酒醉过后,却没有丝毫难受,反而像是泡在微烫的汤泉中,舒服得直想这么一直睡下去。 她没睁眼,迷迷蒙蒙地伸手去握颈上系着的明月珠,等她把珠子握在了手里,那手却忽然被另一双温热的手裹了住。 她惊得一激灵,方睁了眼,就被人连人带被地抱进了怀中。 “睡好了?还难受吗?” 低醇的声音沉沉响在耳畔,秦诺瞪大了眼,抬头瞧向抱住自己的人,半日,才手脚并用地挣扎着要跑开。 “怎么是你,我这是在在哪儿,晓风她们呢?” 言霆眉梢一挑,笑着捏了把她的下巴:“我们这是要回家了。” 马车里静了片刻,忽然传出的一声惊呼惊醒了守在外头的侍卫。 秦诺气呼呼地裹着被子,两手握拳地瞪向言霆,看样子恨不得挥着小拳头上去打他一顿。 秦诺也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怎么一觉起来,言霆便成了个脸皮厚的缠人精,就要把她打包带回定王府了。 “你是故意的,你故意灌醉我,你……”秦诺委屈地拿起枕头砸他:“你太过分了,你当你是谁,就这么把我的事安排好了,我还没同意呢!” 这可真不是故意的,她酒醉缠人,他险些被她勾了魂去,他岂敢做这自挖陷阱的事。 言霆凑近了些,解了扣子给她看自己脖子上的咬痕。 秦诺看着那圈牙印,半晌没说出话来。 “这……这是我咬的?”她指着自己,脸上烧得通红:“你……你该不是骗我讹我吧。” 言霆重新整好衣衫,闻言上前硬是将她抱到了膝上:“这样的地方,若不是你,谁能来咬我?” 秦诺整个人僵成了一截儿树桩子,待她反应过来,七手八脚地就想往下爬。 “宝贝,小傻子,你瞧你如今还能往哪儿跑?”言霆任她缩在一角,整个人拢上去,将她完全罩在了怀里。 他身材高大,秦诺伸手打上去,像是敲在了硬邦邦的石头上,硌得人手疼:“你……你什么意思,我可告诉你,我是朝廷公主,我……我已经嫁人了,我已经嫁给虞斌了……” “别故意气我,若我再从你这张小嘴里听到旁的男人的名字,我就……” 秦诺横下心,亮出一口银白的小牙,自以为凶狠地瞪向他;“你就怎么样,我……我告诉你,你不能打我……我也是很厉害的,你惹急了了我,我不会放过你。” 言霆低低笑了一声,转手从小屉中拿了柄匕首出来搁在她的手心,而后径直抱紧她,亲她疼她。 秦诺没与谁这样亲密过,也不知男女亲吻会是这样的感觉。 她全身都软了,像陷在绵绵的云彩中,整个人都要醉了一眼的舒服。她半晕迷着躺在他的臂弯里,手上的匕首落在了锦被上,她听他在耳边说:“若不愿意,就拿那匕首刺我,我若死了,也不能再这样惹糯儿生气。” 他像个疯子,为了得到她,命也交到了她的手心。 他温柔地抱她哄她,气息灼热滚烫,语气分明温柔得厉害,说出的话却教她羞得想哭。 她没有这样的经历,心里又慌又怕,却因着抱着她的人是他,竟生了些依赖顺从的心思。 “我怕,言霆哥哥,我怕……”她手软脚软,哭得满脸通红,言霆一面心疼,一面又克制不住地想欺负她。 但今日也只能到此为止。 他确然想要她。他是个男人,怀里拥着心上人,对她的渴望刻骨入心,又岂会不想攫取她的全部温柔? 但他不能这时候,就这样不明不白地要了她。 她是他心上最软的一块肉,稍有损伤,便疼得焚身销骨,又岂会这样不管不顾地伤害她? “别哭了,我不好,乖乖,不哭。”言霆把她抱在膝上,心肝宝贝地哄,又拿她的手打自己巴掌。 秦诺鼻头红彤彤的,可怜之外更添可爱,言霆忍不住啄吻着她薄粉的眼皮,心中柔软一片。 夜晚总是教人软弱而迷离,秦诺躺在他怀里,一时间,仿佛将曾经的不甘埋怨都抛在了脑后,眼前人是心上人,这一切都软绵绵的,像是场最美的梦。 “我喜欢你,从来只喜欢过你一人。”言霆决定将话都与她说清楚,从前是他想岔了,有些事,就得及时说,及时做,他不想再看到她伤心欲绝的模样。 “我也只这么碰过你一个人。”言霆亲了亲她的嘴,捧着她的脸温柔地看向她:“从来都没有别人,我只爱你,也只抱过你,亲过你。” 秦诺怔怔的,等缓过了这股劲,才别过头去,狠狠抹了把眼泪。 她垂了眸,昏昏欲睡的模样,嘴里的话乖顺得很,却让言霆心里慌得厉害。 “哦,这样啊,谢王爷厚爱了。” 她这分明还是有气,但言霆的态度已再强·硬·不起来。 “乖乖,糯儿,我们好好说说话好不好,别这样,我心疼。” 秦诺吸着鼻子抬眸看他,半晌,又落了满脸的泪。 言霆没再说话,只好好抱着她,任她将满腹委屈都哭了出来。 第32章 胆怯 这一晚秦诺哭哭停停,最后直接累得睡了过去。 第二日言霆在外同江澜吩咐了事,再回马车时却连车门都进不去一步。 素心守在门前,满脸为难,心里发怯,但她也不敢阳奉阴违,糊弄公主,只好硬着头皮将言霆严严实实挡在了外头。 马车里,秦诺唤了晓风和晁昱进来说话。 “我看过会儿我就同定王商量,将你们二人归入定王府办差,如此,你们今后也不必如此东一套西一套地敷衍我。” 晓风晁昱直挺挺跪下,垂首不敢答言。 秦诺满心的火气被二人这么一跪就消散了大半。她不爱无缘无故地看人跪,且这两人于她而言,多像是家人。 她虽然生气,也知道他们待她绝无二心,所作所为都是为着她罢了。 “你们先起来,好好坐那儿听我说。”秦诺揉了揉眼,拿浸了药的帕子来敷了敷眼皮。昨日哭多了,这会儿还有些头痛。 “我知道你们的心思,但我是我,定王是定王,你们还没忘了我是朝廷公主,他是言家之主吧。” 晓风与晁昱对视一眼,轻声应了一句。 “朝廷和王府,天下与诸侯,这其中的牵扯纷繁复杂,你们二人比我更加清楚。”秦诺叹了口气,因着鼻塞,说话时有些瓮声瓮气:“多的我也不说了,你们心里自然有数,我接下来说的你们都要记住,否则下一回,你们就当真不用再留在我身边了。” 秦诺鲜少说这样严重的话,晓风和晁昱一时间也不敢多言,只默声凭她吩咐。 “王爷与我究竟是两家,我这里也有许多不便他知道的事。今后你们待他便像待其他外人一般,不可再自作主张,更不许再瞒着我和他嘀嘀咕咕,让我知道了,就真的把你们送到定王府去,听到了吗?” 晓风晁昱拱手领命。 秦诺脑袋里像是盛着一团浆糊,迷迷蒙蒙地不甚清醒,她吩咐罢,便让二人自去做自己的事。 晁昱慢了晓风一步,留下与秦诺单独叙话。 “属下知殿下心意,也明白皇室王府种种牵扯。但当今这个世道,难得能寻一安稳之所,殿下知道,定王是个难得的可托之人,属下自作主张,自是有罪,但属下奉了皇命,不管发生什么,总要以殿下安危为先。”顿了顿,晁昱压低了声,敛眉道:“您知道圣上的打算,如今这样总不长久,哪怕只是为着您的安危,定王府都算是个好去处了。” 秦诺揉了揉脑袋,抬手狠狠抹了把脸,然后道:“我与兄嫂同进同退,他们去哪儿我就去哪儿,皇宫里整日阴森森的,我可不想再回去折腾,你别瞎想了,告诉皇兄也别胡乱替我打算,我自有心思,我与定王的事你们也不许插手,再让人家误会了什么,到时候理也理不清了。” 这话不好说,其中的曲折连晓风都不清楚,话说到这儿,也没法再往下谈,晁昱只好拱了拱手,反身出了马车。 马车外人声往来,闹得她心里也静不下来。 昨夜一切,犹在眼前,她抱膝坐在榻上,也不知想到了什么,满脸都是云霞般的潋滟颜色。 秦诺心里是恼言霆的,但方才晁昱的话也给她提了个醒儿。 定王言霆,权倾天下,若说有人能一举降服诸公王侯,成为天下之主,那便非言霆莫属。皇兄亦曾言定王不凡,有人君之德,人主之相。 那皇城中的宝座人人觊觎,但如今坐在那上头的人却对这权势富贵毫无留恋。 皇位已让皇兄失去了太多太多,如今又让他和皇嫂陷入了两难的境地里,那个地方,究竟有什么值得留恋? 宫中数载,秦诺已觉心苦体劳,种种纷争,般般算计,难以尽数。 她也知道,或许换个人,换个姓,那皇城中的日子也会焕然一新,只是她被旧事困住了脚步,也困住了心,如今一想起那座威严冷漠的皇宫,心里只余了逃离的冲动。 只是不管是从感情还是从长远来说,她都不宜此时与言霆从此陌路。她尚有一件极要紧的事想请他相助,也只有他,许能给他们兄妹一条便宜轻松的活路。 她心中亦是矛盾万分。 想要人相助,总得拿出诚意或者足够的利益来彼此交换,可照着如今之势,凭着他们兄妹的本事,根本没有办法拿出任何能让言霆看得上眼的东西。 如今她唯一能依凭的,就是他说过的那句“喜欢”。 但这喜欢于她而言是心上难忘的温柔,她也实在不想拿这些来利用他。 就算如今她已不打算再留在他身边,听了他哄她的那些话,还是不能不动容。 他这样一个男人,霁月光风,神锋俊骨,足以让任何一个女子倾心相待。她这一生,也只喜欢过这么一个男人,见他温柔缱绻,宠溺温存,又岂会铁石心肠到无动于衷。 只是时移世易,如今她已不是昔年那个无所畏惧,无所牵绊的秦诺,她不敢赌,也不愿赌。 禁宫深深,一旦卷入其中,许多事都身不由己,她不希望终有一日,她要挖空心思算计这个让她钟情的男人,更不愿他们将来左右为难,彼此生厌。 秦诺揉了揉脸,长叹一声,趴在榻上小声哼唧。 其实言大哥是个君子,如今对她也有几分喜欢,且他们还有少时难得的情谊,若她直接开口求他,也不知他会不会答应。 可转念一想,她不由又是丧气。 她几乎算是在定王府长大,虽然言大哥从未说过,可她心里知道他的抱负,也知道他的能耐。 连皇兄自己都说,这朝廷已是千疮百孔,忠臣良将几无,是抵不过言家权势和天下民心的。 言霆这个名字迟早会是天下最尊贵的名姓,为人君者,步步都要谨慎小心,若到了那一日,他当真能因着这些喜欢放他们兄妹几人天高海阔吗? 她于朝政之事较为生疏,却也知道历朝末代君王,几乎无一有个好结果。能被新君当养猪似的养着,圈着,已算是最好的结局,更多的是死于非命,含恨而终。 但不管是她还是皇兄皇嫂,都已对那座皇城毫无眷恋。皇兄自幼艰难,几经生死,所余温情几乎被那皇宫·绞·杀殆尽,如今,他也只剩了皇嫂和自己这两个亲人。 若是这回言大哥派去的人能治好嫂嫂的旧疾,那皇兄在这世间又多了一个牵挂的人。 想到那大夫,秦诺心里也十分感激。 她清楚言大哥的抱负,也知晓朝廷与定王府的关系,在这种情形下,言大哥仍愿意尽力相助,这便已是极为难得。 要知道,嫂嫂腹中的很有可能是个皇子,若顺利诞下,必会被立为太子,如此,朝中局势也会稳定些许,而这对定王府来说并没什么好处。 但他仍旧这么做了。 秦诺心中除感激之外,更多的是希望。 他是个光明磊落之人,今日肯助皇兄皇嫂,那来日,或许也会愿意放他们远走天涯。 秦诺一个人胡思乱想了一阵,在素心几次禀报后也不好一直把言霆关在车外,只好松口让人进了马车。 马车里暖融融的,烧的炭半点烟尘不起,她往里搁了些红薯,这会儿马车里全是红薯焦香甜蜜的味道。 秦诺坐在榻上,着意在身边摆满了物什,也好让言霆坐到对面,勿要离她那么近。 她这会儿仍记得昨晚那个吻,这于他们而言太过亲近,也让她心里一阵阵地发乱。她怕自己有朝一日,终会不顾前路的刀山火海,再像从前那样一头栽进去,而那种追逐无望的日子,并非如今的她愿意再度回首的。 他或许喜欢她,只是他心怀天下,心存万民,他应当会是个好皇帝,可一个好皇帝便不可能是个好夫君。 后宫争宠,种种倾轧,这几年她在宫中看的太多,她不愿自己有朝一日也成为那样的人。 情深争不过岁月,到了那时候再后悔,就已太晚太晚了。 她是个胆小鬼,不愿再搭上一切去要他的喜欢,她依然心动,仍旧心悦他,却再也不愿回头了。 ※※※※※※※※※※※※※※※※※※※※ 感谢在2020-09-30 18:43:01~2020-10-02 18:09:5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延湄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3章 相离 言霆甫一进了马车便知这丫头又和他别扭上了,他也不好在路上逼得过紧,把人吓跑了,再追可得费好一番工夫。 言霆依着她的意坐到了她对面,随手拿过碟子里的核桃,稍一用力便将壳儿整个捏开,露出了里头香香脆脆的核桃仁。 言霆剥了四五个核桃,核桃仁儿攒了一把,秦诺呆愣愣地瞧着他伸过来的大手上几个完整的果仁儿,忍不住埋头吃了几个,等吃完了,才想起自己万般烦乱的那些事。 她喝了口茶,但觉满口都生香,复又有些馋核桃糕。 可如今到底是在赶路,又岂可诸多挑剔。 “我们中午吃什么?”想了半日,秦诺觉着这个话题既不突兀又有许多话可说,便拿出来缓解自己心里的尴尬无措。 言霆又随手给她剥了几个核桃,慢悠悠道:“虞斌那儿遇着了些麻烦,我们在前头镇子上歇息几日,着人回去照应外也可在此候他一候,午饭就在镇子上解决,你想吃什么?” 听到虞斌那儿不甚顺遂,秦诺头一个担心的就是勇王独子之事,她张口欲问,言霆已将侯府传来的信拿了出来,拆开与她细看。 原是虞斌不慎,教张百万看出了些许端倪,如今荷州城中生了些小乱,侯府之事亦是处处不顺。 秦诺看罢,不由在心里叹了口气。 虞斌此人的性子,说好听了那便是心慈手软,说不好听了便是优柔寡断。 他始终缺了些杀伐之气,这一心软,便使得身边生了漏子,教自己陷入了两难的境地之中。 饶是有言霆在此帮衬,虞斌至多也只能做到这一州之主了。 相处多时,她与虞斌也算为友,是以她也明白,虞斌志不在这些权势名位之上,他生性风流洒脱,爱的是天高地广,山水如画,让他在此间周旋筹谋,也实在是难为了他。 他合该是个重情重义,至情至性的游侠,携着心上人看尽山河繁华。 “言大哥,荷州之事,你便多帮衬他一二罢。”秦诺说完方觉自己太不见外,连忙找补道:“自然,此事也要看言大哥的心思,只是如今荷州尚不宜乱,万一那些乱党在此地寻了空子生根发芽,那于天下,与定王府来说也不算是好事,你说是不是?” 秦诺就差明说这江山天下迟早是你的,将荷州交给虞斌这样毫无野心的人看着,总比将它陷在乱贼手中要好得多。她如此请托也不只是为着虞斌,更是为着皇兄和定王府。 言霆似笑非笑地瞧她,半晌伸手出来刮了刮她的脸蛋儿:“既是你开了口,帮也就帮了” 秦诺皱着眉往后躲了躲,左思右想,还是决定和他讲一讲道理。 “言大哥,男女授受不亲,虽说你我有故旧之情,但是咱们如今都长大了,我也已经嫁做人妇,是以就算从前情谊深厚,如今也要尽着避嫌才是,你不要总是来逗我。” 言霆挑了挑眉,在她的一声惊呼中将人抱到了膝上:“方才说了什么,再说一遍。” 他脸上的笑收了,目中全是一片沉冷,秦诺僵直着身子坐在她怀里,又羞又恼,偏还动弹不得。 她仔细想了想自己方才的那句话,觉着真话真是得罪人,可这事总是得说清楚的,不然这么不明不白地处着算是怎么回事? 她的脸红得像花儿一样,言霆瞧着她气鼓鼓的脸蛋儿,伸手逗着她戳了一戳:“糯儿,我再说一遍,你要把这话记清楚了,若是再犯,我是舍不得将你如何,可那虞斌就不在我心软的人和事里了。” 言霆久居人上,又是沙场饮血惯了的,如此稍稍沉了脸,就教人怯的像是只小老鼠,瑟瑟发着抖,躲都不敢躲。 “婚约之事,我不日将差人往朝廷解决,你与虞斌的婚事会尽快作罢,此后你是你,他是他,不会再有半点干系,也不必再相见,莫再将你与他扯在一处。” 秦诺没料到他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她瞪圆了眼,傻乎乎地看了言霆半晌,气也生不下去了,低下头仔细忖着这件事。 她与虞斌迟早都要分道扬镳,他自有妻子,她总占着人家的名分做什么。且如今有了定王府相助,那荷州与朝廷都可得了暂时的安稳,如此,她与虞斌合离倒也没什么不可以的,甚至可说是一件好事。 这事搁着平时自是百般的不好办。这桩婚事牵扯颇多,贸然结姻,猝然相离,搁在哪里都要惹出一大摊子闲话来,先时她与虞斌虽都有相离之意,但到底一时寻不出相离之法,如今言霆既已提出,他们顺水推舟地应下方是正法。 只是秦诺心里依然有几分别扭。她已打定主意要与言霆撇清干系,可如今这般,又如何撇的干净。 “你心里是怎么想的?”言霆沉了性子,不欲将人吓着,尽量软了语气与她说话,做出个商量的样子来。 秦诺动了动腿,要自己坐到对面去,言霆径自抱起她好好地安顿在榻上,而后半伏着身,瞧着她的眼,等她的回答。 “我怎么想的,我怎么想的重要吗?若我不同意,言大哥是否真的会顺着我的意思做?还不是糊弄我罢了。” 她嘟嘟囔囔,应得别别扭扭,但到底是没有反对。 若错过了眼下这个时机,往后就没个日子了,她和虞斌还有夏溪不能总这么偷偷摸摸,敷敷衍衍地过日子吧。 但该说清的话也得说清楚,否则这么相处一路,将来就更难好聚好散了。 “既要解除这桩婚事,那我今后不说了便是。只是……”秦诺推了推言霆的肩膀,要他坐好听她说话:“言大哥,就算我与虞斌再无干系,我也不想……不想留在定王府。” 秦诺没敢瞧言霆的眼,只想着一鼓作气将自己要说的话说了,省得今后说不出口:“我心里只将言大哥当做家中兄长,就算曾经有什么念头,那也是年少不知事,错将敬重当成了倾慕,如今我已经长大了,懂得了许多事,也明白自己真正的心意到底为何,所以,还请言大哥勿再念旧日之事,只像从前那般将我当做小妹,小妹便感激不尽了。” 第34章 君子与庖厨 秦诺浑身绷得像一张拉满了的小弓,她紧握双拳,咬牙等着言霆的回答和反应。 耳边拂过轻轻一声笑,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敛眉偷眼瞧他。 “中午想吃什么?到时让他们从镇上酒楼请个大厨,再现杀头小羊,一半儿烤一半儿涮,如何?” 秦诺鼓起勇气,一拳下去捶进了棉花里,她不由泄气,却又不禁松了口气。 她已将话说到了这个地步,不管如何,总是先将自己的立场亮了出来,想来言霆这样的人,也不可能再假作糊涂地与她再做纠缠。 这话也不可说尽,总归是还要相处的,她也总要想法子请他帮一帮自己。 “既有羊,便着人带些鱼回来,我中午亲自下厨,也算谢诸位一路劳苦。” 秦诺从前在东宫把嘴亏了个遍,如今好容易能享受,便不想用些粗糙手艺来糊弄自己。这里的厨子不是她惯用的,既如此,她还不如亲自下厨,一足口腹之欲,二表亲近之心。 她若真心将他当做兄长敬重,想来二人间总能有些真切的兄妹情谊吧。 言霆一路剥核桃壳,剔松子仁,秦诺也默不作声地吃了一路,最后盈了满嘴的香甜。她喝了口枣茶,更觉满口甜香,直入肺腑。 江澜在镇子上赁了几处宅院,这些宅子地处偏僻,幽寂少人,倒是个极好的休养之所。 晓风素心三人已提前将屋子收拾了出来,秦诺进屋略作洗漱,又换了件便宜的衣裳,留了素心素问收整行李,自己携着晓风去了厨房。 小羊和鱼都已经处理毕,这顿饭说是由她亲自动手,但前前后后,她要做的不过调味而已,其余杂活都已有帮厨一一为她处理毕。 羊肉一半烤一半涮,秦诺炒了料,又配好了烤肉所用种种酱料油盐,而后将自己院子里的鱼和羊留下,嘱人将其他处理过的鱼肉羊肉抬至其余几处院落。 她这里人手有限,且肉还是现烤现吃来得好,她已将各色酱料搭配妥当,只要有人肯动一动手,那滋味绝对差不了。 他们院子里的菜肴自然都由秦诺亲自烹煮。 偶尔烹煮美食于她而言算是一种享受,秦诺忖着言霆的口味,发现和自己差不了多少,便照着自个儿的口味炒炸煎煮。 今日时辰短,有些费功夫的酱料一时无法熬出,秦诺只得另想了法子,虽说滋味差了些,但也算是难得的美味了。 一头羊处理得干干净净,用各色调料鲜酱涂抹均匀,耐心按摩。 按摩羊肉是个力气活儿,也是个功夫活儿,若是功夫不到家,各种滋味便浸不到肉里头去,到时食在口中淡而无味,又添腥膻,便算是毁了这道大菜。 秦诺给羊按摩了阵,便见言霆也挽袖来了厨房。 人是赶不走了,秦诺咬了咬牙,笑眯眯地让他净了手,同她学着按摩羊肉。 言霆何曾做过这些活,一双手力道大些,简直要将这羊分而剖之,秦诺一面笑一面恼,还特意拿了个小竹条来抽他的手。 力道重了不成,轻了就是没吃饭,言霆抹了满手的盐和酱,倒是个听话顺服的弟子。 一应物事处理毕,这全羊也只剩了烤这一个步骤。晓风是做惯了这事的,秦诺放心将火头交给了她,自己挪到旁边去做其余小菜。 新鲜鲫鱼做成酥烤鲫鱼,秦诺特意炒了酱,待鲫鱼出锅后满满地淋上一勺,鲫鱼那股子鲜甜味便一下子扑了满鼻。 这一路上尽是吃些干粮糕点,此时难得见了如此鲜味,不独秦诺,言霆也有些想伸手去偷吃上几条。 秦诺见他神色,便盛了几条搁在小碟儿里,拿了筷子让言霆试吃。 这酥烤鲫鱼香酥鲜辣,又带微甜,咬在口中脆脆的,越嚼越是香。 “这又不占肚子,且刚炸出来的才好吃,你多吃些罢。” 秦诺交代完了他,又转头去备羊肉暖锅的料。 今次的锅子料是她自炒的,还特地往里搁了她炼出来的牛油。牛油味浓,越辣越香,秦诺一面翻搅着锅中红汤,一面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肚皮。 还真是有些饿了。 红汤香辣,清汤则又是别一番的醇香。 各色青白菜蔬在白汤中翻滚,汤融菜鲜,菜浸汤润,白口吃一口,不必蘸任何酱料,便要鲜得人舌头都掉了。 “宫中到底有能人,糯儿这手厨艺罕有人及。”言霆热乎乎喝了碗汤,又一口汤一口鱼地把秦诺塞了个半饱:“听说你打算开几间铺子来经营吃食,是吗?” 秦诺把汤咽下去,白嫩的腮帮子一鼓一鼓,等把嘴里的菜咽干净了,也想好了应该怎么开口:“嗯……先时确有这个打算来着,后头不是祸乱频生吗,我也没顾得上。且……” 言霆低眉喝茶,等着她的后话。 “而且我没银子,铺不起那么大的摊仗。”秦诺红着脸一口气说出来,而后道:“这虽是小本买卖,但做好了也可有不小的益处……” “我有几间铺面不甚要紧,腾出来给你做吃食生意。”言霆捧着茶碗,话说的漫不经心,却让秦诺足足怔了好一阵子。 “哦……那……那赁铺子的银两有多少啊,我先给你付了罢……” “不用,你自攒着,我将来寻你取用即可。只是虽做这吃食生意,你却不可亲自瞧着,到时另着妥帖人经营,你出方出料即可。”言霆早将这些事一一理了清楚,小丫头要做些糊口的买卖,他就任她去玩,等玩够了再说。总归吃穿住行之上,他样样都会给她最好的。 秦诺不日将与虞斌解除婚约,这铺子开在旁处不便,开在定州却可安心。 “你放心,我都给你打了借条,再好好记账,到时定不会让你后悔助我,我做饭可好吃了。” 言霆笑笑,未作理会。 他自知她极是能·干,但他更多的是想她开心无忧,这些生意,多半是哄她安心的。 秦诺心里愧疚又高兴,觉着自己占了人家的便宜,便紧着寻了自己嫁妆里几件贵重字画要赠给言霆。 侍从正挨次上菜,秦诺净了手,见素心已将她吩咐的那几件物什都带了过来,便抬抬下巴,示意她将字画古玩都搁在榻上便可。 这些东西有些是绝了踪迹的珍本,若折了银子,几千上万两片时可得,且有几件是万金难求之本。 “你这是要与我当物?”言霆吃着几道凉拌小菜,轻抿了一口酒:“把我这儿当做当铺了?” 秦诺好险没呛个仰倒。缓过气来后,她方觉自己做的是有点不对,人家真心以待,她却处处算计,实不够光明磊落。 “不是不是。”秦诺满满塞了一大口羊肉,摇着头勉强含糊出声。 “这些东西我又欣赏不来,都是些花鸟山水,我不喜欢这一类的字画,但是言大哥颇懂欣赏,这些古玩字画落在你手里才不算是埋没了它们,我赠给你便没想再要回来,言大哥留着玩吧。” 这解释勉强可行。 只是也只有这小傻子,会将这样贵重的东西毫不心疼地就赠给他。 或许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她看到他拿过那些字画时,目光是如何的得意满足。 她是想把自己最好的一切都交给他的。 第35章 不开窍 秦诺很看重这赚银子的事。 如今她尚有朝廷俸禄可拿,亦有嫁妆银子勉强支撑,但她终究得为将来打算。 出京以来,她对银子二字更有了真切的体会。 举动都要银子,若想过得好,那银子更是如流水般挡都挡不住。 她掰着手算了半晌,最后总了个钱数,想着若能攒够这么多,就可想着隐身远遁了。 但银子又不是天上随意掉下来的,就算秦诺手中有种种食方,也得小心经营,仔细筹谋,方能有所成。 言霆给出了铺子,到了定州后又少不得需他多加照拂,所以秦诺拿出了四成的利润作为交换,年年给他分红,如此也算是极为厚道了。 秦诺打着算盘算满了一张纸,最后自己写了契,径直去寻言霆签契。 言霆这里也正忙着。 中午好好用了顿饭,不只是正院里的主子,各院的侍从仆婢也都尝到了长公主的手艺。那酱料是传了许多代的,经年存韵,又加种种改进,说一句价值千金也不为过。 江澜是奉了命亲自经手此事的,既是赠予秦姑娘,那这食楼的地段自然是整个定州最好的,就算只是寻常手艺都能凭着这地段赚些银子,更别提秦姑娘有这般神仙手段了。 反正若是到时这食楼开张了,他是打算日日都去用饭的。 毕竟主子亲手所做的饭食他一个下属也不好多吃,但去食楼就完全没问题了。 江澜头一遭精细地算了算自己的月俸。 言霆将桌上一摞地契房契仔细看过,又瞧了瞧食楼里头的种种装设,他动笔更改了几处不尽意的,方及开口与江澜叮嘱些要紧事宜。 “银两从我库中取用,陈设布置都要用最好的……” 言霆仔细说,江澜认真记。他是知道言霆心思的,是以此事交由他办,结果也是最称言霆心意的。 江澜听了一耳朵叮嘱,心里只记得不管是什么,都要给秦姑娘用最好最贵的! 秦诺到房门外时,侍卫行礼过后,便转身推开门,垂首候她入内。 秦诺怔了怔,见他确是没有通禀的意思,只好自己喊了一嗓子,等里头有人应声了,才挪着步子走了进去。 来时想得好好的,可经了方才那事,秦诺心里多少有些别扭。 守门的那侍卫她认得,从前在定王府中也没少见,但言霆这里是什么地方,岂容人无召而入。 是以当她享了这殊荣时,心里又不由生了几分警惕。 两个人太过亲近,便易生不虞之隙,她是想保持好与言霆的故友之谊,如此,将来求情时也有话可说。 但是言霆若待她这般没有防备,那就不是友人的态度了。 何况她终归是要离开定王府的,万一她不小心知道太多事,将来又怎能离得开? 秦诺慢吞吞挪了进去,探头瞧见屋里只有言霆和江澜在。她松了口气,福了福身后将契纸递了上来。 等她说完自己的来意,言霆抬手按了按眉心,半晌,轻轻笑了一声。 他这么一笑,江澜就很有眼色地退了出去,秦诺也紧张地站在他面前,手脚一时都不知如何放。 “四成利润,糯儿真是大方。” 秦诺干笑了两下,完全不知道眼下说什么才好。 大方也不对,难不成小气才合他的心意?秦诺皱了皱眉,觉着这人真是难伺候,阴晴不定,喜怒无常。 越想她心里越憋屈,脸色也不好看了起来。 她是一片好意,他做出这副模样来是要做什么? 言霆将契纸搁在一边,见她如此,也只能自己头痛。 这小丫头如今躲他躲得厉害,还甚是不开窍,开口大哥,闭口大哥,是真想做他的妹妹? 言霆压了压心里的焦躁,冲她招了招手。 秦诺见他低头展开几张纸,也便缓步走了过去,等看着是食楼装设的图纸后,便一心陷到了这食楼里去。 “后院与食楼中间还是隔一隔的好,到时后头住人,也可住的宽敞些,且我还想在院里弄些腊味,贮些酱料,若连在一处,不免喧嚷,还不够安全……”秦诺一面说一面拿笔在纸上勾了几笔,勾完才想起自己方才还在生气,且这图纸眼见是画好了的,她这外行在这里胡画一气,总归是不大适宜。 言霆倒无半分介意,他一手负于身后,抬手拢着秦诺的右手,与她一道将其中的间隔补全:“如此便成,我再教人赶一版出来,你瞧瞧还有何不满意的地方。” 秦诺整个人被他的气息拢着,右手也隐隐发烫。言霆低眉,见她白玉般的耳朵染上了一层胭脂色,忍不住稍稍凑近了些。 “我觉着都好,别的也没有什么意见了。”秦诺狼狈地挣了出来,说话颠三倒四,脸上也红了一片:“这契书言大哥慢慢瞧,待瞧定了我再来取。只当是你我一同开的店了。” 眼见秦诺着急忙慌地逃了出去,言霆摇头笑了笑,右手合拢轻轻捻了捻。 就这傻模样还想糊弄人,言霆将契书收好,一时也没打算签,有这东西在,还能逗那小傻瓜几回。 只是她方才的那句话倒颇合他的心。 只当是你我一同开的店…… 言霆重新铺了纸,心情大好地开始誊图。 这回他打算将左右前后的铺子尽都迁走,全留给她经营着玩,他们二人的铺子,合该铺设得再大一些。 晚间秦诺借口赶路辛劳,再没与言霆碰过面。 岂知掌灯时分,她这里又来了几个绣娘。 浅金桃红,白底金领,银红撒花…… 眼前的衣裙用料昂贵,绣样精致,衣裳上的梅花海棠仿佛仍在怒放,秦诺自是喜欢这些衣饰的,更有数件斗篷极称她的心思。 饶是她嫁妆所带甚繁,能及得上这几件的一双手的都能数得过来。 晓风素心素问看得心里啧声不断,觉着这些衣衫真是极称她们公主的。 秦诺看了半晌,还是收了衣裳,着晓风给了绣娘赏钱。 待人走了之后,她便郁着脸,把自己藏进了被窝里。 三人彼此交换了个眼神,晓风一摆手将素心素问遣了出去,自己坐在绣墩上,耐心地等着公主露头。 好半晌屋子里都静得针落可闻,就在晓风打算出口相询时,便听着她们公主烦躁地低呼了一声,而后头发蓬乱地从被窝里爬了出来。 第36章 点醒 秦诺的脸本就圆圆小小,这会儿满脸迷蒙,无辜可怜的模样倒像是只蒙头蒙脑的小猫儿,教人瞧着心怜,也不由发笑。 “殿下是觉着这些衣裳贵重,怕欠了定王爷的情吗?” 秦诺裹着被子盘腿坐好,半日,才叹了口气道:“银子好还,情分难还。” 这些衣裳一瞧便是用了十二分的心力的,从样式到颜色都是她极喜欢的,且听绣娘话里话外的意思,从衣裳的料子到绣样儿都是言霆亲自画就交代的,只这份心便让她心里沉甸甸的。 照说若要划清界限,她是该将衣裳一件不落地还回去。可她是想划清界限,并不是想与言霆结仇,人家费了这样大的心,她若是丁点儿好歹都不识,那当真是没法与人家相处了。 她现在就是心里为难,还有些愧疚和心虚。 她确实是怕麻烦又爱躲懒,从前在定王府时还好,如今在宫中挣扎了三载,便已恨不得离那皇宫和皇亲贵胄越远越好。 物是人非,又加心境的种种变化,她如今是当真不想再搅和进那些黑白难辨的筹谋算计里了。 可她又因着皇兄皇嫂而心有所求。 她想在言霆这儿为兄嫂求一个海阔天空,却又不愿假情假意地应付他,虚情虚心地利用他,但她如今这般似断非断,岂不像是不明不白地吊着人家? 她明知言霆心里想的是什么,也知道自己给不了他。可她仍旧自欺欺人地忖着是否能迂回着,委婉地将二人这暧昧情愫撇净,转而加深些他们两人旧时数载的故友之情。 但今日种种都告诉她那是不可能的。 言霆这个人行事果决,从无暧昧不清,左右为难的时候,他既然对她说了喜欢,便绝不会允她装傻充愣,东躲西藏。 他的一言一行都明明白白地告诉她,他要的是她的心,是一个女人对男人的心。 她的确仍旧倾慕他,且从始至终只喜欢过这一个人,可情心虽在,她已没了初时那种不管不顾的勇气。 她如今能想到的最惬意的日子,就是有朝一日他们兄妹几人能远离这些争端,到一山清水秀的地方,平平淡淡地过完一生。 这念想说来容易,做来却是千难万难。 他们一家人的身份放在那里,自由和平凡于他们而言实在如白日发梦,连想都难以想象。 想划清界限,又因着心有所求而左右为难,欲屈心奉承,婉转利用,却舍不得糟·蹋了他的这份喜欢。她自欺欺人,若即若离,心里更是愧疚难安。 秦诺把脸埋在手心,逃避似的使劲搓了搓脸。 “这些日子奴婢瞧着定王爷所为,也知他不是个轻浮薄幸的,自定王认出了您,咱们这府里吃的用的倒多亏他差人照应。如今殿下日常吃用,哪一样都是顶好顶贵的,若都凭着咱们手里头的那点银子,早就支撑不住了。” 这话秦诺是头一回听着,她未及问责,先想了想这段时日自己的吃穿住用,想完了才懊恼地敲了敲脑袋。 吃的时候尽顾着好吃,倒忘了想一想自个儿手里的银子到底买不买得起这许多稀罕物儿。 “这都是奴婢的过错,只是……”只是彼时定王宿在公主府中,所为几乎是无形无声,让她连拒绝都寻不出个妥帖的借口,要她说,公主这儿也别推脱了,干脆应了也少受些折腾。主要是公主心思重,自个儿折腾自个儿。 秦诺摆了摆手,也没想着要问谁的罪。她现在就是无力,眼睁睁地瞧着自己跳进了人家的坑里,偏偏连抬一抬脚的力气都没有。 她也没想着言霆这是算计她,她还不至于没良心到那个地步。 坦白说从前在定王府他也对她不错,但那时候的不错和现在这种实在是大不相同。 彼时他待她从无逾越,如今却步步紧追,教她无所适从。 如今她是既不想从,又不得不虚与委蛇,应付敷衍。 连她自己都觉着自己讨厌。 但是她像这样下去,将来若有所求,若想要他放兄嫂一条生路,只怕是连说话都张不开口。 临时抱佛脚,想也知道不可能。 “晓风,你说……”秦诺咬了咬唇,话在嘴边却怎么都说不出口。 要她怎么说呢?说我要不要为着兄嫂干脆就把自个儿搭进去?且不说她自己如何了,她这种作为也是在辜负言霆。 他不缺美·色,只要他想,只消他要,这天下燕瘦环肥自尽着他挑拣。 秦诺沉沉叹了口气,满心迷茫,只想逃避。 “恕奴婢说些不当说的话。”晓风放缓了语调,斟酌再三,慢慢道:“殿下降于荷州,当日却不肯与襄武侯拜堂成亲,除了想成全他与夏溪之外,是否也存着几分私心?” 秦诺抱膝坐着,只抿唇听着晓风说话,半日也不言语。 晓风也不需她言语:“第二日去见吕檀时,殿下亦不肯着·艳·色·衣裳,是否也是想撇清自己与这桩婚事的干系?” 见秦诺不语,晓风接着道:“在京中时,袁逸每每想尽法子让殿下下嫁袁家,但彼时殿下是个什么态度?您可是半点机会都没给,直接与人撕破了脸,到现在咱们与袁家几乎是生死仇敌了。” 秦诺挠了挠脸,满脸郁郁,心里发闷。 晓风暂时没再多说,留了些功夫让公主缓一缓。 从前面对着袁逸时,饶是人家软硬兼施,手段用尽,硬是连公主的衣角都碰不到。如今公主虽对定王心有退避,却还是忍不住心疼心软,屡屡在不自知的情况下给了人机会。 公主良善,心却凉薄,对着不上心的人,她是可残忍到底的。 “殿下,奴婢去整拾衣物,您再好好想想,千万莫要钻了牛角尖,反把自己给困住了。” 晓风说完就走,却给秦诺留了满肚子的心事。 晓风今日将这些话点了出来,秦诺纵是百般地想要逃避,却也不得不想得更多。 “那就走一步看一步吧。”秦诺握着颈上的明月珠,笑得有些发苦。 她心里藏的秘密太多,哪一个都仿佛是他们二人之间的阻碍,且她尚有心结,这心结又不知何时能解。 秦诺叹了口气。 既一时无法决断,倒不如先顺其自然。定王府是这一切的开始,等回了府里,等他们都冷静下来,等她看清了自己的心,也许那时她会有个决定。 第37章 惨剧 时已近夏,天气一日日热了起来,他们一行人在这小院里耗了近十日,总算听得了虞斌处事毕的消息。 荷州大权重新回到虞斌手中,但全然收归己有仍需种种筹谋计量。定王府婚宴就在眼前,此宴还事关天下大势,是以虞斌与言霆商议,请定王府留人下来与侯府中人一道主持大局,免得他往定州赴宴的这些时日里荷州又出什么难以控制的事。 至于关于勇王独子的线索还是断在了张百万身上,他身有隐毒,毒发之时没能等到解药,便带着所有的秘密归了西。 当初所有的筹谋尽断于此,秦诺心中难免不虞。 这也太背了! 张百万一死,虞斌精心为张百万造了几条罪名,发兵将张家产业全部接手。除了同张百万同流合污,参与谋逆之事的人以外,其余人等,皆未追究。 这事处理得也算十分仁慈,想想张百万这些家业上沾了多少无辜之人的鲜血,便是将张百万千刀万剐亦不足惜。 荷州之事解决得甚快,而他们也须得日夜兼程,即便如此,只怕他们到时,定王府的婚宴已经开始了。 启程前一日,秦诺改了装往镇子上散心,言霆亲自护随,侍卫也只带了三两个。 小镇勉强算得热闹,秦诺吃了一路,最后把两个油纸包塞到了言霆手中,看着他一个不浪费地吃了下去。 “不好吃吧。”秦诺笑眯眯地递给他一张帕子,言霆接过擦了擦嘴和手,无奈地虚点了点她。 这小丫头这些时日专好捉弄他,他也便尽都由着,全凭她高兴。 她有如此转变,他虽则无奈又好笑,心内却大为舒畅。 她不再着意与他保持距离,虽说是越发地古灵精怪,脾性难缠,却总归是肯让他靠近了。 “咱们明日就走,不等等襄武侯了吗?”秦诺逛得无聊,索性原地转身,吩咐人去买些菜肉,她今日卤了,路上还能吃两日。 “糯儿。”言霆无奈地叫了她一声,这丫头这几日致力于惹他生气,明知他不爱听什么就专爱说什么,然后在一旁从从容容地等着自己生气。 他若真敢生气,这丫头能跟她闹上几天的别扭,非得等他赔身·下气,再三道歉讨好才肯与自己说一句话。 言霆被她·磨·得没半点脾气,现下更是连生气的模样都不敢露出来。 他惹不起这个小祖宗。他瞧得出来,平素虽说只是真真假假地闹些小别扭,但他若真把人惹急了,她是当真半点都不会再理会自己的。 她就像是只没有安全感的炸毛小猫儿,若是稍稍踩着些刺儿,就再不肯走这条路了。 “我们不等他,他走得快,多半中途就赶上来了,无需着意相候。” 秦诺点了点头,问他:“这么多王公侯爵聚集在定州,咱们要不要走水路快些回府,毕竟你这个主人不在,多少会有些怠慢之嫌。” 言霆这回拒绝得斩钉截铁,还寻了两个听着很是适宜的理由,但秦诺知道,他是怕自己不适,方如此大费周章。 “其实我只是前两日会有些不适,待适应了就好了……” “这事就这么定了,且我前些日子已遣人沿途探路,安排食宿,若是我们临期改行,只恐处处不便,如今这样正好。” 瞧着他看过来的温柔的眼,秦诺心头一动,也不再故意惹他生气了。 一路悠悠闲闲地东瞧西逛,秦诺唇角的笑意尚未褪去,却看到一个老妇在衙门外撞墙而亡。 那老妇鲜血四溅前,言霆已将秦诺牢牢护在了怀里,她没有看清这场人间惨剧,却听到了一声凄厉至极的绝望哀叫。 察觉到怀里的人轻轻颤了下,言霆将她抱得更牢,也抬手严严实实捂住了她的耳朵。 那老妇咽了气,远处跌跌撞撞跑来一个书生打扮的人。 秦诺此时已经渐渐平静了下来,江澜寻了麻木盖住了老妇的尸身,言霆才肯稍稍放开她,教她去瞧那嚎啕大哭的书生。 官差很快出来抓人,眼见那书生也要悲愤触墙,江澜忙带人拦了两边,将那书生护了起来。 “为官胜贼,你们会遭报应的!我妹妹已经定了亲,她很快就要嫁人了!你们不得好死!”那书生力竭声嘶,额上青筋暴起,喊完这一声后,他直直向后仰倒,悲痛焦急地晕了过去。 秦诺抬头眼巴巴地瞧着言霆,言霆叹了口气,摸了摸她温热的小脸:“我先送你回去,这里的事自会有个公道,回头有了结果我让他们报给你听好不好?” 言霆素日所见甚繁,虽只听了片刻,便大约已晓得了此间发生了何事。他自会处置了这等禽兽,却不愿让秦诺看到这些险恶之事。 见他神色,秦诺便知自己留下无望,只好点了点头,看着江澜在此带人处置这些事。 一路上言霆都握着秦诺的手。她的手微凉,似是方才惊着,还未缓和过来。 言霆见她整个人无精打采,郁郁不乐,便择了条小路,一把将她打横抱起,让她能闭眼好好歇一歇。 “言霆哥哥,这天下是不是都已经成了这般模样?”愤怒过后便是灰心无力,秦诺紧紧靠在言霆怀里,方能抵御心里的寒冷。 “如今天下虽不甚好,但也不至处处皆是如此荒唐。”言霆垂首与她贴了贴脸:“吓着了?” 秦诺抿了抿唇,低眉敛目的模样瞧着委屈又可怜:“其实我知道,朝廷势弱,自顾不暇,各州府官吏失了制约,百姓可不就处处遭殃了吗?” 她心里沉得发慌,万语千言到了嘴边,却不知该如何说。 “言霆哥哥,如今定州属地是如何约束管辖的?” 言霆低头看了她一眼,转头带着她往林子里去,最后抱着她坐在了溪旁大石上。 溪水清澈,单只瞧着,便觉心境明澈。秦诺定了定神,也懒得再从他怀里坐起来,便索性窝着团着听他说话。 从前秦诺并未过多关注过定州政务,如今听言霆缓缓道来,她心中也似燃了一把火,是希望,是责任,是包容山河万里的雄心。 她如今倒也终于能理解言霆。 他这样的男人,合该坐到那个位子上,为国谋福,护民安泰。 见她听得入了神,言霆便只轻轻拍着她的肩背,哄她安心休息。 这小东西,也只有吓着了或心绪低落的时候肯乖乖唤他一声“言霆哥哥”,那张小嘴也不再吧嗒吧嗒地气人。 “言霆哥哥。”秦诺心中涌起一股冲动,让她明知危险也要一试。她坐起身,两手轻轻绕过他的脖颈,一双眼也认真地盯着他瞧:“你想不想做皇帝?” 第38章 我的小公主 言霆捏了捏她的小下巴,见她乖乖地也不躲,只是急切又可怜巴巴地看着他。 言霆几乎都想笑了。 这问题也就是她能这么大喇喇地问出来,若不论两人的关系,只说他们的身份,她这问题便是试探和挑衅了。 但言霆能觉到她此时的忐忑和无措。 “为什么这么问?”他的声音温柔地抚平了她心头所有的不安,秦诺缓缓呼出一口气,慢慢让自己放松了下来。 今日是她莽撞了,这话若是不好好说,确是会得罪人的。 “我……我只是被吓着了,胡言乱语……” “想。” 言霆的话轻轻响在耳畔,却在她心里沉沉地砸下了烙印。她一时有些发懵,半晌也未言语。 言霆将她的手握在掌心,下巴轻轻抵住她的发心:“还想问什么,我都告诉你。” “我……我是朝廷公主,你把实话告诉我,就不怕我……” “哦?”言霆没忍住笑了两声:“怕你什么,怕我的小公主利用我?” 秦诺听她用这般亲昵的语气与她说话,整张脸一下子都红了,她抿了抿唇,下意识想把自己藏起来,谁知稍动一动身子,却是把自己更往他怀里送去。 “这些事都不是你当劳心的,我心中自然有数。”言霆手上使力,稍一抬臂便让她·跨·坐在了自己身上。 这姿势太过亲密,秦诺整个人一下子就僵了,也不知是羞,也不知是恼,她的眼尾很快印出一抹薄粉的胭脂·色。 言霆怀里暖融融地,两人离得前所未有得近。她枕在他的肩上,被他严严实实地拢在了怀里。 这姿势教她无比羞窘,却又让她意外安心,仿佛所有伤害和彷徨都被他挡在了怀抱之外,她只需安安静静地享受这一刻的安惬就好。 “当日你被当今皇帝所救,你我方能有这重逢的一天,不管将来如何,我都会还了他这份救命的恩情。” 秦诺提起了心,两手紧紧攥住他肩上的云纹图样:“还?怎么还呢?” 她问得小心翼翼,问得毫无底气。 言霆心疼不已,侧首亲了亲她的耳垂颈侧:“这得是我们相见之后才能决定的了,只是你放心,我绝不会做让你伤心不快的事。” 这已经是极重的承诺了。 秦诺眼眶发酸,心里半是忧,半是喜。她悄悄在他肩上蹭了蹭眼泪,嘴角也抿出个小小的梨涡儿来。 她这会儿也顾不上与他撇清干系了,心里只念着他方才的承诺。 若他真能做到,他们一家人是否真的能逃离这些权势纷争,安安宁宁地过完下半辈子? 再多的她也没问,言霆亦没再说。 只是从这以后,秦诺脸上的笑也便更多了些。 衙门里的事很快处理毕,江澜复命时看到秦姑娘也在书房,开口前便现在心里过了数遍。 “属下已打探清楚,是此地官吏强抢民女,害得那一家家破人亡,属下已着人转圜处置,会让他们以命偿命。” 言霆只听江澜这话音儿便知里头还有别情,他瞧了一眼身旁气得面红耳赤的小姑娘,只点点头,先教江澜退了出去。 “为这样的人生气实在不值,安心,此事过后,不论是谁接任此位,暂时都不敢再做如此伤天害理之事。” 秦诺捧着茶盏喝了半碗茶才缓过气来,心里的愤怒也慢慢沉下去些许:“害了这么多人,只要他一条命算得什么,还便宜了他呢。” 言霆笑笑,伸手将她抱在膝上,没有再继续说这件事。 照着江澜方才的神色,此间应当还有旁事,待将所有的罪责算尽,该如何处置便会如何处置,岂会让那些作奸犯科之人如此轻易地便能赎了罪? 秦诺几番与他亲近,如今虽则羞窘,心里却并不反感。 她生了过一日算一日的心思,若是这日子过得不顺心了,她便收回脚,走回自己的那条路上去。 可如今她别扭归别扭,却也只想教自己高高兴兴的,好歹莫要留下太多的遗憾。 “待我们回了定州,我自会安排你我的婚事。”怀中软玉温香,牵魂夺魄,言霆忍耐住自己的心思,只克制着在她额上亲了亲。 秦诺浑身一僵,两手攥着他的胳膊直起身来,愣愣瞧了他半晌,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好。 言霆敛眉摸了摸她的脸,轻轻叹了口气。他岂能没有瞧出她的震惊和躲避,但他也决不允她后退半步:“我已传信回府,祖母也早早料理了起来,你乖乖的,好不好?” 秦诺心口半是热半是凉。 这若是在三年前,她自是无比愿意,但是如今,她当真是避之不及。 一旦真的嫁了她,她岂有与兄嫂一道离开之日?这之后的种种纷繁桎梏如今已是可以想见的了。 她皱了皱眉,还是顶着言霆的眼缓缓摇了摇头:“我们再等等不行吗?言霆哥哥,我不想这么快嫁人。” 她应付得敷衍,显然很不愿意。 言霆心中莫名一慌,下意识便道了句“不行”。 秦诺心里分明生气,却忍不住抿唇轻笑了一声:“凭什么不行,是我要嫁人,不由旁人说了算,还是说定王堂堂定州之主,要强行夺人为妻?” 言霆被她堵得头痛不已,却也瞧着了这丫头的难缠和固执。 他心中苦涩,又浮躁不已,最后只得强压下去,用生怕吓着她的温柔语气问:“现在不成,那何时才成?” 秦诺也没想着他会如此着急嫁娶之事,被他问道眼前,见着敷衍是敷衍不过去了,只好道:“婚嫁之事到底不是一二句能够说清的,如今我与襄武侯的干系尚未撇清,这时候说婚事也太急了些,况且这事总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皇兄当年救我一命,多年相处,犹如家人,若要论婚事,还是要与他商议的。” 见她没一口将所有可能绝了,言霆便不再多问。他也不敢多问。 有时他也想笑话自己的胆小,他居然怕若是将她逼急了,她会说出什么无可挽回的话,将他生生打落黄泉。 言霆也不是瞧不出她现今的态度,只是她如今能有这个态度已是极难求到的了,他能做的,只有与她磨着日子,攀着她能回心转意,真的将心交到他手里来。 ※※※※※※※※※※※※※※※※※※※※ 今天落的一更明日补全~ 第39章 百合香油 第40章 有孕 因着夏溪是公主看重的女眷,大夫也不敢贸然进马车看诊,只在车门外同一众女侍等着医女诊脉的结果。 秦诺到时,医女正微微拧着眉探出头来,见着秦诺,她立时在马车上行了个大礼,而后伸手搀着秦诺上了马车。 马车中隐隐有股药味,秦诺瞧了瞧小几上搁着的茶碗,转头问医女究竟是怎么回事。 “回殿下的话,奴婢再三诊过,夏溪姑娘大约是有喜了。只是月份尚短,奴婢一时也难完全确定,还需大夫来再确认一遍。为着万一考虑,奴婢已给夏溪姑娘饮了些保胎的汤茶,不管是否有孕,都是对身子无害的。” 秦诺先时一喜,而后心下便是一沉:“此事暂不许外泄,这话你可与旁人说了?” 医女是跟着秦诺从宫中出来的,这些事经得多了,是以并不慌张,听着她问,立时磕头道:“此事眼下只有殿下和奴婢知晓,连夏溪姑娘自己都是不知道的。” 秦诺松了口气,仍旧没能完全放下心来。 夏溪有孕是好事,可偏偏赶在了这时候,这便让人半喜半忧了。 “你去传我的令,将襄武侯请到这里来,就说我有话要同他说。” 虞斌赶了数日的路,这会儿虽是清晨,他却困得几乎连眼都要睁不开。 言霆与江澜交代了些事,见虞斌如此,便吩咐人带他先去歇息。只是他的马车距秦诺十万八千里远,只消不是着意会面,二人连面都见不着。 虞斌目下也没心思计较这些,他只是觉着定王虽对自己帮助良多,但有时的态度让他心里一阵阵发凉,他心里对定王十分推崇,也不觉此种态度有何不对,只是心里敬畏,自然要躲得远一些。 江澜对这些事都门儿清,见王爷如此,心里十分活泼地啧了好一阵,正待离开去自己的马车里休息,却见晓风脚步匆匆地往这里来。 一见着晓风,江澜浑身的疲累都去了一半,立刻满面笑容地迎了上去,晓风这会儿没心思和他计较,只先匆匆向言霆行了一礼,便转身去追虞斌说话了。 江澜小心翼翼地用眼角余光瞧了言霆几眼,然后便眼观鼻鼻观心老老实实站着,半句话都不敢多说。 秦姑娘是王爷心尖儿上的肉,如今这块肉被人给碰了一下,他自是仍旧百般地珍惜呵护这心头肉,可那敢冲心头肉伸手的人,那下场…… 江澜看够了热闹,心里头也不免担忧。 这些日子过来,虽说他对秦姑娘的心意不至十拿九稳,可也是看清了一半儿的。要说秦姑娘与王爷不亲近,那也说不上,可要说亲近,也像是很勉强。 自家王爷小心翼翼,提心吊胆,可如今还没把人的心给拢住,这会儿再加个襄武侯,这就更乱了,他只怕秦姑娘那儿的心思有个什么变化,到时王爷如何受得住,这三人闹腾起来,最后吃亏受罪的无论是谁,那王爷和秦姑娘也难和美了。 听是夏溪的事,虞斌立时就什么都顾不得了,他跑得极快,连晓风也得使出几分功夫才能追得住他。 “人怎么样了?” 虞斌这会儿眼里头谁都没有,只满心急惶地半跪在夏溪榻前,着急地检查各处。 秦诺扶了扶额,没好气地敲了敲几案:“你别把她闹醒了,你过来我跟你说。” 虞斌给夏溪拢紧了绒毯,这才转头看向秦诺。 “这事要说也是件好事,只不过时机不大对。”秦诺叹了口气,还是笑笑道:“恭喜侯爷,你要做爹了。” 这话生生教虞斌反应了好一阵子,然后又癫了好一阵子,秦诺等他发完疯之后才肃了神色道:“但是如今夏溪明面上到底还没个正经的名分,若是此时生子,那这孩子便是以庶子的身份出生,总归是委屈了夏溪,也委屈了孩子。” 这事虞斌方才也未想到,这会儿听秦诺提了,才慢慢搁到了心头。 虽说当日与虞斌拜堂成亲的是夏溪本人,可外人都不知道啊,这会儿夏溪有了孕,若是教那别有用心的人知道了,那便有很多好听话可以说了。再者夏溪没有名分,这孩子出生也得不到应有的名位,这便教他十分在意了。 秦诺挠了挠脸,半日方道:“你说,咱俩若是在两个月内和离了,这事是不是就能妥帖处置了,到时……” 话说了一半,车帘便被猛地掀开,秦诺蓦地对上言霆既深又寒的眼,有半日也没能说出话来。 虞斌在门帘骤开的时候便下意识护在了夏溪身前,这会儿见进来的是言霆,他心头先是一松,而后便是骤紧。 “府里祖母来信,还送了东西给你,我来接你回去一道看。”言霆看了一眼两人的距离,又瞧了瞧虞斌此时的姿态,周身那股凛冽的寒意才算是散了些许。他转身下了马车,冲秦诺伸出手来。 这会儿话也没法说了,秦诺也不想在这儿起了争执,回头再扰着夏溪,便与虞斌点了点头,起身出了马车。 她方从马车里探了半个身子出来,便被言霆一拉一抱,顷刻间便落到了他怀里。 虞斌眼睁睁瞧着公主被定王抱走,好一会儿才回过味儿来。 外头人多眼杂,秦诺没想到言霆这么不讲究。 她气鼓鼓地把脸藏起来,直到被她抱坐在马车榻上,也不肯瞧他一眼,更不肯与他说一句话。 “他一来你就着人将他召了过去,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秦诺抿着唇抬头瞪他,却在看清他眼底神色之时失了言语。 她从没见过他如此模样,像是一条落寞的孤狼,藏了满腹的委屈和孤寂。 “我是有事要同他说。”她说罢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你不是瞧见了吗?别同我说你根本不晓得夏溪是怎么回事。” 受伤也装不下去了,言霆敛了神色,但周身仍是浸着一股子委屈和不快的意味:“那又如何,谁要你与他单独相处的,嗯?” 这会儿委屈的换成了秦诺。她低下头,长长的睫毛盖下来,不说也不哭,便让言霆心疼的心口直痛。 “我就知道你介意这个,你既然如此在意我曾嫁他的事,又何苦……” “小东西,你这是拿刀来戳我的心,你明知我在意的不是那些东西。”言霆叹了口气,这会儿丝毫气也生不起了:“我只是不喜欢你与他过多相处,前尘已往,你是我的,知不知道?” 秦诺很想大声回一句不知道。但为了虞斌和夏溪着想,她便委屈巴巴地把话都咽了下去。 其实她心里明白,言霆介意的,只是虞斌可能在她心里留下了不同于旁人的痕迹,他只是在意她或许曾经将虞斌当做最亲密的人。 旁的事他一样介意,只是他最怪责的都是他自己。 他已不能介意过去,只能抓住现在和将来。 秦诺倚在他的心口,心头不由泛起一阵苦涩。但她也知道,自己今后真的得注意着些与虞斌相处的分寸。 今日他掀开车帘时的神情让她知道,若是今时今日她还敢与虞斌有何沾惹,他是不会拿她如何,可虞斌就不好说了。 秦诺无声叹了口气,左思右想,还是拽了拽他的袖口,与他商议道:“我想尽快与虞斌和离,你帮我想想法子,这事不能乱了朝廷与荷州的布局。” ※※※※※※※※※※※※※※※※※※※※ 感谢在2020-10-10 19:00:30~2020-10-12 19:03:5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姓墨的 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1章 亲疏 夏溪有孕之事尚未传开,言霆自然也不可能听到风声。 他原本就在想着法子解除这桩婚事,眼下听秦诺如此着急,他先是宽了心,后又有些奇怪。 这事照说原本是虞斌夫妻俩的事,秦诺不好多嘴,再者她还存着将来有一日远走的心,是以也从未说过自己与虞斌这桩婚事到底是怎么回事。 只是方才言霆那副样子让她心里多少有些不好受。 “你大约也晓得,襄武侯对夏溪姑娘多有情意,如今荷州困局已解,朝廷那面你也多有帮衬,既然我二人的婚事对此助益不大,那就此解除也无甚要紧。”秦诺想了想,还是加了一句:“襄武侯和夏溪是有情人,有情人自当结为夫妻,我空占着这个名分也没什么意思。” 她说完这话,言霆看着她的眼神都像是要把她烧着了。 她自是能觉到他的高兴,但与虞斌婚事的真相她一时还是不大想说。 大约她就是个小心眼儿,晓得自己被人放在心上后就更是矫情,何况她还有种种顾虑和忌惮,一时间也实在难与他交心。 一行人走走停停,一路上虽也遇着了不少挡路之事,但大约也都能对付得过去,眼见再有五六日就可抵达定州,他们便暂松了口气,歇在了锦萍镇的一处宅院里。 因着马车舒适,秦诺虽是一路劳顿,却也不算太累,于是这头一个晚上,她便打算自己动手做些吃食给身边的亲近人饱饱口福。 侍从出门去采买了一番,因着时节正好,倒也弄回来不少新鲜东西,秦诺瞧着桶里几条肥美的鳜鱼,便打算弄条松鼠鳜鱼来吃个新鲜。 说是让秦诺下厨,可又有几个真敢就这么大摇大摆地吃主子做的菜肴,秦诺也不想和他们推来推去,最后就只做了自己和言霆的分量。 松鼠鳜鱼酸甜可口,他们赶了这么长时日的路,自吃不下什么油腻,但这鳜鱼倒是正好入口。 言霆自己吃了一整条,秦诺则多喝了些甜粥甜汤。 自己的厨艺被人欣赏的感觉还是很好的,秦诺笑眯眯地瞧着人收了桌子,眼见天晚了,便准备告辞离开,谁知她刚抬了步,言霆便大步越过她将门合了个严严实实。 “还有几日就到府里了。”言霆拉着她的手坐到书桌后,自己坐定又把她抱到了膝上。 这几日但凡只有他们两人,他便要把她抱在怀里,如今她已习惯了许多,便顺着心意找了个合适的姿势躺好,听他东一句西一句地与自己说闲话。 “此次归府,你便先宿在祖母院中,待二弟婚事毕,我便着人将正院再修整一番,到时你瞧着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也好让匠人及时调整。” 秦诺闻言半阖了眸,半日才睁着圆溜溜地眼盯着他瞧:“我才不住正院,祖母院里挺好的。” 她知道言霆的意思。那正院是王爷王妃才可宿的,她丁点儿都不想与那儿扯上干系。 “好,你若不喜欢那儿,我便着人另修院落,你择一个你喜欢的,好不好?” 秦诺看着他眼里真挚的情意和无从遮掩的宠溺,无措地转开了眼。 “府中刚办了婚事,我瞧着还是不宜动土,待来日需要修整的时候再修整吧。” 言霆摸了摸她的脸,握在她腰上的手无意间用了几分力,痛得她呼叫了出来。言霆懊恼不已,被她推了良久方才没再坚持要瞧瞧有没有弄伤她。 秦诺捂着自己的衣襟,气呼呼地瞪了他半晌:“你做什么,自己生气了就要拿我撒气吗?” 言霆简直要大喊一声冤枉,且不说他根本就舍不得,便说如今他连句重话都不敢冲她说,又如何会向她撒气。 但这丫头最近脾气古怪得紧,虽说把他折腾得无奈至极,可他心中偏生十分愿意,且觉着她这般撒娇撒气极是可爱。 这会儿见她瞪着一双乌溜溜的眼娇声训斥自己,他便忍不住俯身亲了亲她的嘴。 原本不过一触便分,可这又岂是只靠着冷静便能克制得住的。等言霆抱了她往床榻去的时候,秦诺心里才当真着急害怕了起来。 她虽不知男女之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可这些时日屡屡与他亲近,她多少还是能明白些的,见他眼下如此神色,她不知怎的,慌得眼泪都要出来了。 “宝贝怕什么?”言霆一手撑在她脸侧,另一手温柔地摸着她的脸,她整个人都被他拢在怀里,惊惶之余却又有一种古怪的安宁之感。 她能觉到他的珍惜怜宠,心里却被他的眼神搅得天翻地覆。 “你起来,我们起来说话,这样我不舒服。” 言霆原本只凭着心里的一时冲动才抱了她上榻,这会儿见她慌成这样,他一面心动,一面又心疼。 他已经忍了许久。 她是他寻了经年的宝贝,如今终于重新搁回心上,便忍不住想要将她融进骨血里。 可她如今待他虽算亲近,却没有完全把心交到他手上。言霆心里百般不安,却不舍委屈她一丝一毫。 “糯儿,宝宝,我疼疼你好不好?”言霆随手扯了帐子,回身将她严严实实抱到了怀里。 秦诺坐在他腿上,整个人躺在他的臂弯里,眼里皆是掩饰不住的疑惑和懵懂。她其实不大懂他说的“疼疼”是什么意思,可见他眼下这般情状,她也知道那不仅是二人平日里单纯的亲一下抱一抱。 她其实是不排斥他的,她也知道自己这辈子恐怕也只会喜欢这么一个人了,她虽说总是要走的,却没打算与他闹到老死不相往来。 她心里希望的是二人能度过一段心无杂念的安乐日子,此后纵然分别,此生也无遗憾。 但眼下这样,她心里还是害怕。 “不好。”在心跳出嗓子眼儿前秦诺便紧着喉咙拒绝了。 她觉得自己这会儿浑身都有些不对劲,只想躲开他自己钻进被子冷静冷静。可她这副模样看在言霆眼里便当真像是燃了一把火,将他的五脏六腑都给烧了个干净。 “为什么不好?”言霆手上控制不住力道,秦诺被他抱得骨头都痛,可她此时浑身都是软的,半点使不上力,一着急声儿便带了哭腔:“你欺负我,我要告诉祖母……” 言霆没忍住轻笑了一声,在她耳边哑着声儿笑话了她两句。他也不是真要如何,他也舍不得在这么个地方委屈了她。他只是忍不住想和她亲近。 言霆拿被子裹住她,只一下下亲着她的眉眼脸颊,越亲呼吸越重,到最后把自己折磨得不轻。 屋中暖意融融,屋外却传来了刀剑相·撞之声,言霆略一皱眉,便闻江澜在外报,说外头有人埋伏,请王爷殿下先在屋中勿要出来。 第42章 小点心 第43章 侍妾 第44章 乖 帐子里一阵窸窸窣窣,言霆立在床边,瞧着纱帐里胡乱折腾的人影,嘴角的笑始终都没落下去。 秦诺将就着穿好了衣裳,顺手拿过枕头冲着言霆砸了过去。 言霆故意没躲,又好好地将枕头搁回帐子里,自己也侧身坐在了床沿:“可消气了?” “你……你登徒子!”秦诺的脸气得通红,整个人像一只炸了毛的小奶猫,喵喵叫着想咬人。 可惜小小的爪子藏在软软的茸垫里,尖尖的小牙像是一颗颗小银珠,纵然做出一副张牙舞爪的样子,却怎么看怎么像撒娇。 “我若真是登徒子,你以为你方才能跑得了?”言霆把人抱在怀里,由着她挣扎抓挠。 鼻端满是她身上浅淡清爽的香气,清清的,还带点儿温柔的甜。言霆亲了亲她肉乎乎的脸,不禁想到了方才在那热气蒸腾的浴池中所见的惑人之景。 美玉凝脂,剔透得像天上的明月,又像是清湛湖水中一颗莹莹透透的小珍珠。引他心醉神痴,让他丢魂失魄。 却更让他心怜心疼。 榻上被折腾得一团乱,枕衾凌落,床帐也被扯掉一半,秦诺气喘吁吁地东咬一口西咬一口,不多会儿便没了力气。 怀里的宝贝终于乖巧了下来,言霆被折腾得够呛,可一双眼里仍旧满是笑意。 他定定瞧着鬓发凌乱的小姑娘,在她薄薄的眼皮上亲了亲,低声道:“不生气了,宝贝乖。” 只看面容气度,言霆是个十分清冷淡漠的人,他久居人上,因此威势颇盛,若教他面无表情地看上一眼,只怕整个人都要从骨子里结了冰。 可就是这样一个男人,将所有的温柔独独给了她一人,他看着她的眼里有藏不住的偏执和深情。像是要把她囚在心里,困在怀里,死生不分。 怀里的小姑娘躲开了自己的眼神,阖眸藏起所有的心思。言霆心头涌起一阵暴戾的燥意,让他几乎要失去理智,不顾一切地将她融进骨血里。 秦诺紧紧闭着眼,心头纷乱一片,有些痛,有些慌,还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悲伤。她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明明已经下定了决心,还总是会在某些时候心软心疼。 下巴被轻轻捏住,秦诺身子一僵,觉到他的呼吸拂在自己的脸上:“我已着人召工匠入府,到时你想将正院修成什么样便修成什么样,都改成你喜欢的好不好?” 正院是王府主人所居之地,秦诺心头一跳,下意识便要拒绝。 可当她睁开眼,看清言霆眼底的癫狂狠戾时,整个人都不由地颤了下,所有欲出口的话也被生生吞了回去。 “我不是说了,想先和祖母住的吗。”秦诺一时不敢和他硬碰硬,先时那些侥幸的想头也都快要灰飞烟灭了。 她先前好想把事相得太简单,也下意识不愿意深想。 可今日种种给她提了个大醒。 若这么纠缠下去,将来她真的还能离开吗? “糯儿这么聪明,不会不知道我的意思。”言霆迫着她抬起头:“上百绣娘日夜缝制,约一年嫁衣可成,回去之后你我便可量身裁衣,我保证,喜服备好之日,现今的这些阻碍纷扰通通都会消散。” “我……”我若是不愿意呢,我若是想走呢? 这些话在心里翻腾了不止一遍,可到了如今,秦诺却一个字都不敢说出口。 “我不要那么奢侈,再说我不想那么早嫁人,我想多陪陪祖母。”秦诺心慌得厉害,这会儿才觉出自己从前那些想头究竟有多蠢。 她就算再多长出十七八个心窍也绝不是言霆的对手,如今弄成这样,她也欠了他许多,要说翻脸,她一没人二没路,更不敢拿皇兄皇嫂的前路去搏。 而且,她心里还喜欢着这个人。 “你我在一处,你也能时时陪着祖母。”言霆摸了摸她的脸,忽然不想再忍耐伪装下去: “还是说,我的小公主还想着有一日跑的远远的,再也不回来?” 秦诺惊慌地看着他,呆呆怔了一会儿才在他越来越阴沉的眼神中回过了神来。 “什……什么意思,我为什么要跑,我吃得饱穿得暖,再说……我能往哪儿跑啊,你说是不是。”干巴巴地说完了这番话,秦诺心里虚得厉害,强撑起气势道:“还是说你嫌我吃得多,要赶我走啊?” 言霆看着她可怜巴巴的小模样,忽地笑出声来。他没有戳穿她的心虚,也将目中的阴沉都藏了起来。 言霆没有再继续谈论这个话题,转而伸手扯开了她的衣带:“先换衣裳,一会儿我们出去用饭,卫国公世子与我算是朋友,你见一见也无妨。” 方才的压迫感消失,秦诺也大大松了口气。 眼下既没法子寻个两全其美,她便只能暂时顺其自然。 这不是言霆第一次看她的身子,却是头一次这么恶劣地逗弄她。 好歹他还是舍不得,最后只是在那白嫩莹润的肩膀上亲了亲,便给她换了新的中衣,又半跪在床前给她穿鞋。 她的脚白白小小,十个圆润的脚趾可爱非常,言霆低头亲了一口,才慢慢地给她穿袜着鞋。 好容易更了衣,秦诺掉头就要往外跑,言霆把人抱回来,箍在怀里便亲了下去。 他先时还知道温柔,后头便越发过分,等秦诺软的站都站不住,才总算能张口大口大口地呼吸。 “人还等着呢,你走开。”秦诺委屈地红着眼眶推他,觉得自己真是被他欺负到了家。 再在屋里待下去,言霆也不敢保证自己还会不会再做些什么,他嘴角破了皮,是方才被这小坏蛋咬的,言霆有些耐不住,嘴角被她咬的疼,心头却被她勾的软。 他也想咬她,尝尝她的血,甚至把人一口口地吃了。 “快走,快点。”秦诺这会儿怕他怕得很,总觉得他一天比一天可怕,她有时都不敢与他单独待着。 她想要他抱,却又怕他抱,她自己也不知怎么会这么矛盾。 “你要乖乖的,好不好?”言霆耐下所有疯狂念想,声音温柔又宠溺:“宝贝听话。” 秦诺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什么,只含混着应了一声,埋头扑进了他怀里。 第45章 忘忧 卫国公世子崔济是樊阳崔氏这一辈的主事人,其父虽还在爵位上,但已有多年不曾管事,如今崔氏已几乎全由崔济做主。 秦诺和言霆走到花厅中时,正见崔济也方才落座,几人彼此见了礼,崔济也不知是不是故意的,开口便叫她嫂夫人。 秦诺一噎,想要解释,这话却很快被岔了过去,接下来她也没寻着合适的时机把这事说清楚。 忘忧也跟着进了花厅,她并未落座,只低眉敛目侍立在崔济身后,从始至终都未开口。 既是到了山里,这桌上的菜饭便多是山中之珍,秦诺做的那几道菜被吃的干干净净,其余的菜却都没动几口。 吃罢了饭,言霆与崔济闲聊,可崔济总爱不时寻秦诺说几句话。 秦诺心里并不讨厌崔济,却觉得他的种种举动都奇怪得很。 他像是在观察她,问的问题也都像是试探,但并没存什么叫人心里不舒服的恶意。 “嫂子在这里也没个贴心人侍候,不若我寻个人来侍候嫂子,也省的言兄整日里不放心。” 秦诺皱了皱眉,只是笑笑,并没接话。 “忘忧。”崔济稍稍侧头,抬手示意忘忧近前,秦诺脸上的笑也淡了,只瞧着崔济让忘忧跪下,又同自己说想将忘忧留下侍候她。 “忘忧姑娘先不必多礼。”秦诺心里是有些喜欢忘忧的,她像是清露含愁,便是笑着,眼里也有些淡淡的忧伤。其人虽瞧着柔弱,却并不是不堪风雨的脆弱,反倒有一股子教人心折的坚韧和倔强。 秦诺不爱无故将人当做奴才,便真的是奴才,那也总归是人生父母养的,虽身份如此,却也不是任由人糟·践·欺·辱的。 秦诺总觉着忘忧是个灵透人,便是她是个女儿家,也总忍不住对忘忧生出些怜惜之心,也更不忍见她如此卑微,任人奉送。 “嫂子不必客气,我看嫂子并不烦她,这几日若是待得闷了,倒可让她陪嫂子解解闷,回头嫂子若是喜欢她,给她个轻省的活计便是疼惜她了。” 秦诺亲自上前扶起忘忧,她回头看了言霆一眼,见他并没阻止的意思,才点点头,先让婆子带忘忧下去休息。 她实在是不想让一个无辜的姑娘看着自己被如此轻贱轻视。 秦诺知道依着忘忧的身份,被如此轻忽是常情,可她心里总是不能依从这些常情。 “既是将人给了我,想来世子也不会再将人要回去。”秦诺接过忘忧的身契,面上带着淡笑,眼里却全无笑意;“我乏了,你们聊。” 她说罢转身就走,也没再看言霆一眼。 等人走远了,崔济才长出了一口气:“嫂子是个仁善之人,忘忧留在她身边,比跟着我强。” 言霆重新落座,抬手按了按眉心。 那丫头素来不喜欢这样的事,看她走时的神情,显然是连自己的气都一起生了。 “你既如此看重她,又何必这样伤人。”言霆捧茶慢饮,瞧着崔济一副心神不宁的模样,挑挑眉没再问下去。 崔济半日没有答言,良久方叹道:“鱼与熊掌不可兼得,我既择了一个,就注定要负了另一个。忘忧留下,于她于我都无好处,如今让她死了心,今后才能过好自己的日子。”崔济拱手冲着言霆甚深一礼:“还请王爷多看顾看顾她,若有什么事,我也不会不闻不问。” “不后悔?” “不后悔。”崔济答言时,只觉心头一悸,一股微麻的疼痛涌上心口,让他一时间有些呼吸困难。 他即将娶妻,所娶的还是他喜欢多时的姑娘,无论是身份还是情分,他都没有选择忘忧的道理,与其将忘忧留下彼此为难,还不如给她寻个好去处,也顺道让她死了心。 言霆不再说忘忧的事,可他看着崔济此时的神情,还是忍不住想起了曾经的自己。 太过自以为是,只怕再想回头时,就难上加难了。 他是经过这些事的人,看得出崔济对忘忧并非全无情分,可有些事,外人是不宜多管的,只能等他自己看清。 秦诺沉着脸回了屋,先问过婆子忘忧的情形,等知道她在更衣的时候偷偷哭过,也不由轻轻叹了口气。 这都是没法子的事,情之一字,命之一字,有时实在是让人为难。 “好好教她规矩,但不可作践人,多让她歇歇,我这儿不急着让她侍候。” 忘忧既已来了,识得规矩,懂得进退就是她必须得做的,否则那不是帮她,而是害了她。 但是秦诺也没打算一直留忘忧在身边。二人一起备饭时她瞧出忘忧是个心灵手巧的,将来若是开了食楼或是脂粉铺子,都能让她去看顾着些。 再过些时候,待她看清了忘忧的品性,便能赋她些重任了。 言霆回屋时秦诺正翘着脚一晃一晃地绣荷包,见他回来,她便转了个身,明显是不想理人。 言霆背了这么大一口黑锅,这会儿便有些后悔让崔进和秦诺见面,且很想立时将崔济赶出去。 “随意赠人的是他,我可没有这个爱好。”言霆小心地将她手里的针线拿开,半蹲着将她圈住;“别生气了,忘忧到你身边,也许是她的福分。” “我才没工夫生这些闲气。”秦诺哼了一声,两手搭在他的肩上:“这崔济人怎么样?与你关系如何?” “他平素也不是个轻浮人,今次如此,也是为着自己快要成婚,想将忘忧托付给你,如此既能给她寻个好去处,又能让忘忧死了心。” “倒是好算计。”秦诺撇了撇嘴:“忘忧又不是小猫儿小狗儿,他喜欢了就逗一逗,不喜欢就送人,说的倒是好听,还不是薄情。”可她也知道,崔济这种做法在多数人心里都是很平常的,她这样生气别扭才是与人不同的。 “这些年你身边人多不多,该不会也像崔济一样……” “胡说。”言霆捏了捏她的小肉脸:“我身边从没有人。”他起身将人抱在怀里,反身坐在榻上:“这么多年,我身边只一个不讲理的小东西,没有旁人。” 秦诺抬眸看了他半晌,想问什么,最后却全都咽了下去。 他心怀天下,志在河山,便是此生心里都只有她一人,那身边呢?等他到了那个位子上,又岂是他想如何便能如何的。 第46章 小米糕 崔济将忘忧留下,又再与言霆议过两回事,便带人离开了山庄,其间也未再见忘忧一回。 秦诺心觉崔济薄情,也佩服他的干脆。不论前事何如,他既已决意挥剑断情,那还是做得彻底些好,也免得忘忧情思难忘,左右为难。 秦诺一早起来就听说言霆到外院去见人了,她也没教厨房给他们两人准备早饭,而是自己净了手进厨房去亲自下厨。 “不知主子要备什么菜饭,奴才们这就准备起来,主子调个味儿就好。”厨房的管事很会来事,恭敬而不谄媚,进退十分有度。 秦诺平素不摆架子,与这些人也有过闲谈的时候,因此众人恭敬之外,还存着些亲近的心思。 这几日言霆辛苦,虽说他们避到了这温泉山庄,可整日里他也没多少空闲时候,有时睡到半夜还要出去见人,处理起公文来常常能熬一晚上。 庄子里的东西虽则也算是精细,可秦诺想做些不一样的给言霆补一补身子,吃得好些,好歹能精神很多。 秦诺没拒绝众人的好意,几个婆子媳妇就照着她的要求和面烧水。 早膳秦诺准备做的清淡些,便先煮了个大米粥,什么都不放,专为着喝些米汤。米汤养人,一样暖胃,先喝上些米汤才好用旁的吃食。 熬上米粥,秦诺便问庄子里有些什么小菜,问了几个都不满意,最后便择了鹌鹑蛋,准备弄个香薰蛋来吃。 厨房里热热闹闹忙了良久,等几道菜都相继出锅,秦诺便着人去唤言霆回房用饭。 她最近发现他有个很不好的毛病,便是用饭无时,若是有事,能一日都想不起吃饭,这么下去,哪怕他身子壮得和牛一样,也迟早得熬垮了。 言霆威重,平素用饭时他若说不吃也没人敢催她,但如今秦诺在这儿,那些忠心的看准了王爷对这位小主子的宠爱,便壮着胆子几次相劝。 这会儿言霆正与人说边城布防,听说叫饭原本想挥手教人退下,等听侍从说今日的早膳是主子特意备下的,他便立时搁了手边的事,大步往房中赶去。 言霆和秦诺住的屋子大,在用饭的地方喊上一声,卧房里都未必能听见,也因着如此,不怕房里染了饭味,为着言霆吃饭时能自在些,秦诺就着人将饭桌摆在了屋里。 侍从摆好了饭菜就都退了出去,秦诺拽着言霆洗了手,把筷子递到他手中:“吃吧,昨晚你就没好好用饭。” 言霆抱歉地笑笑,先将一块米黄色的糕点喂到秦诺嘴边,等她咬下一口,才自己吃了剩下的半个。 这一入口,饶是他平日用惯了山珍海味,也忍不住赞一句享受。 “这是小米糕,好吃吧。”秦诺看着言霆的表情,得意地抬了抬下巴:“这个对胃也好,我把方子写下,回头让厨房多给你做些。” 小米糕清甜微酸,暄乎乎地很是适口,味道淡淡的,配着大米粥却别有滋味。 “你先把粥上那层米油喝了。”秦诺监督着他喝了一碗米汤,又给他盛了一碗,这会儿也就不再管他怎么吃了。 鹌鹑蛋独有一股熏腊的香味,微咸的口感很是下饭,辣萝卜配着牛肉饼和煎包,言霆一口气能吃一盘子。 等用完了早膳,言霆才觉自己吃得有点儿多,他看了一眼笑眯眯的小丫头,伸手捏了捏她的脸蛋儿:“今早怎么没多睡会儿?这些让厨房准备就行。” “厨房准备倒也行。”秦诺端着香茶喝了两口,托着下巴冲他眨了眨眼:“可我做的特别香,是不是?” 言霆差点就说出个“是”字。可他怕自己说了,这傻东西就每天窝在厨房里给他做饭,他自然是很喜欢她做的饭,味道好是一方面,更多的恐就是他心有所向,原本饭菜就好吃,她亲手做的就更好吃。 但他不舍得她为他辛劳,也只想瞧着她每日除了吃就是睡,无忧无虑,这才是他想给她的日子。 秦诺笑眯眯地也不在意他的回答,见他吃好了就拉他一起去洗手,洗完手拿来茉莉油给两个人都涂上。 这茉莉油是秦诺近几日鼓捣出来的,抹在手上又润又水,手也不会干裂。言霆平素不注重这个,在外打仗时更是活得粗糙,这会儿冷不丁被当成个小姑娘一样精细地照顾,他哭笑不得之余心里只有感慨和感动。 “回头我把这些都交给江澜他们,每回你洗了手就抹点儿,别嫌费事,现在不是打仗,活得舒坦点怎么了。” 言霆刮了刮她的鼻子,拉着她一道在地上散步:“这几日我忙着处理旁事,你自己待着是不是闷了?” 秦诺很没良心地摇了摇头:“一点儿也不闷,我看书绣花,吃饭睡觉,还得做些脂粉手油,忙得很呢,你不在正好。” 言霆一噎,知道她说的是事实,还是忍不住按住人在她脸蛋儿上咬了一口。 “这儿肉乎乎的。”言霆咬完又爱怜地亲了亲:“过两日咱们就离开。” 秦诺也没问旁的,她想知道的他要么就糊弄她,要么就装傻不回答,别的她也不关心。 “你嫌我吃你家大米了?”秦诺摸了摸脸,也觉得自己好像是长了点儿肉。 言霆与她单独在一处时就忍不住要与她亲近,只觉她无论怎样都可爱得厉害,一矮身便把人抱起来在屋里来回走。 “我还敢嫌弃你?”言霆把人逗得笑个不停,最后把她放下,低头在她嘴上亲了亲:“我巴不得把全副身家都交给你。” 秦诺哼了一声,不接这个话,也不像从前那样与他打哈哈。 言霆心头一动,捧着她的脸道:“乖宝,你……” “你什么你,等会儿你带我满庄子里玩儿一圈,都闷在屋里几天了,我怕你累出病来。” 她这么娇蛮的模样反让言霆满心欢喜,他尚未及说什么,就听秦诺道:“你手上是不是缺银子用啊?” 言霆一滞,也没问她怎么知道的。这几日他们除了商议出兵之事,就是说银钱军粮,这小丫头本就聪慧,猜出来也是意料中事。 “是啊,缺银子用,怎么办,明日开始,我的小公主说不得得和我一道喝粥吃咸菜了。” 秦诺没忍住笑了出来:“你当我傻。”言霆的缺银子缺的是那种大头,与他们素日饮食穿用都无关,他们这里再省也没有大用,何况有些事是不能省的。 “我原本想开铺子就是想赚银子,我这里有些胭脂水粉和食方,都是很能赚银子的东西,你再寻人好好打理筹备,想来短日内赚些银钱也不是难事。” 那些方子搁在她手里也是慢慢一步步积累才能得了名头和银子,但是交到言霆的人手中,借着种种便利和权势,便能将利润翻上百倍千倍。 “怎么样,你要不要?”秦诺抬目看着言霆,认真问他:“你要吗?” 言霆心下动容,半日方抬手盖住了她太过明亮的眼。他俯下·身,目中全是深挚的情意,说出的话却坏的厉害,秦诺先时还乖乖被他蒙着眼,等听了他说的话,登时便转身就跑。 “跑什么。”言霆一把把人拦回来,亲昵地蹭了蹭她软嫩的脸蛋儿:“知道是什么意思吗就要跑?” 秦诺气呼呼地瞪他,抿紧了嘴半日没有吭声,她觉着言霆的话音儿不对,却又不确定他究竟是什么意思,索性就闭口不言。 “真是个傻东西。”言霆叹了口气:“回头到了定州,我会给夏溪准备个身份,到时她做了侯夫人也算是名正言顺,你若喜欢她,给她备些嫁妆也没什么。” 秦诺奇怪道:“你干什么忽然替虞斌操心啊?” 言霆笑笑,很有深意地挑了挑眉,却任凭她如何问都不肯漏一丝口风。 第47章 心肝儿 他们在温泉山庄住了几日,回到定王府那天,正看着满目喜色。 定王府二爷言霁成婚,场面自是非同一般的热闹,秦诺被言霆直接送到了后宅。 她站在老太妃谭盈的院外,尚未进屋,已经紧张得同手同脚了。 前院有客,言霆离府这么多天,这会儿也不好一直躲着,看着秦诺被老祖宗身边的嬷嬷接走,他方转身快步回了前院。 “老祖宗早就盼着您回来了,听说您今天到府,昨儿一晚上都没睡着觉,只忙着给您收拾屋子呢。” 钟嬷嬷一路引着秦诺进了屋,她一手挑开了棉帘,这会儿也激动地满脸泪水。 谭氏身子骨尚算强健,但这几日府里事忙,言霆不在,她担待的琐事就更多,昨儿一晚上又没睡好,这会儿正是精神不济的时候。 秦诺进屋时,正见谭氏不停地揉着额头。 满屋子女侍皆垂首侍立,见秦诺进来,便都一齐无声拜倒在地。 “祖母,我回来了。” 谭氏原本正闭着眼休息,猛一听这声儿,几乎是立时站起了身来。 “祖母。”秦诺原地跪了下来,一时间泣不成声。 谭氏原本想得好好的,等见着了这个自小被她带大的小丫头,该说什么做什么。可等着见着了人,她心里简直酸疼的受不住,想也没想地上前一把抱住秦诺,当即大哭起来:“我的心肝儿,我的小圆子……” 眼见祖孙俩都哭得哄不住,钟嬷嬷忙不迭将两人劝了开,又教人送些热热的·奶·子来,两人喝了好缓缓心绪。 久别重逢,自是喜比悲多。秦诺趴在谭氏怀里,这会儿哭完了,虽然不好意思,却对这个自小就疼惜她的人更加依赖。 “这回回来了,将来还走吗?”谭氏把人都遣出去,让钟嬷嬷坐在两人对面。她们主仆多年,情分更像是姐妹。 秦诺心头一跳,眼眶登时又酸了起来。 谭氏见她半晌不答言,抬手便往她背上拍了下:“没良心的小东西,又打量着丢下祖母走呢?” 秦诺心里舍不得,这会儿自是难舍占了上风,可她与言霆之间重重阻碍,种种顾虑,她又难安下心来留在他身边。 秦诺不愿意骗谭氏,半晌才道:“我要是走就把祖母也给带走,咱们祖孙俩天南海北地逍遥。” 谭氏被她逗得不住笑,像哄孩子似的一下下拍着她的肩背。 钟嬷嬷捧着茶瞧着祖孙两个笑:“姑娘回来,咱们老祖宗脸上才有点儿笑模样,您是不知道,这几年老祖宗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香,整日整日地念着您,若不是这回不便,老祖宗早带人去接您回来了。” 秦诺在谭盈怀里偏过脸冲着钟嬷嬷笑,而后又埋回了谭氏怀里:“祖母,我回来了,能陪您好久好久呢,我还学了厨艺,明早开始我就亲自给您做饭,让您好好补养身体。” “嗯,好,好,还是我的圆圆孝顺。”秦诺因着名字里有个“诺”,谭盈就总觉着这个小孙女软软绵绵,可爱得像圆子,后头就一直小圆子、圆圆地叫,那宝贝劲儿就连亲孙子亲孙女瞧了都眼热。 “祖母,言二哥今日成婚,我不去看看他合适吗?” “那有什么不合适的,等明儿他和他媳妇来给我请安的时候你见一见就成了,你言二哥不是那不知事的人,你二嫂也是个贤淑的,没人敢挑你的理。再说,我们圆圆回来他还没先来看你呢,凭什么我们得先瞧他们去。” 秦诺被祖母逗得直笑,钟嬷嬷也笑得端不住茶碗:“哎呦我的老祖宗,您这是真和小孩儿似的了,您这么偏心眼儿,当心几位爷明儿个找您闹。” 谭氏瞪了她一眼,虚点了点她道:“你个老货,就会在这儿搅风搅雨。” 祖孙几个说得热闹,忽有女侍进来报,说是太妃来给老祖宗请安,这会儿就在院外候着,等老祖宗示下。 听了女侍的禀报,谭氏的脸一下子便拉了下来,想也没想就道:“我这儿有事,让她回去。” 这话已是很不客气,也极不给太妃面子,秦诺转头偷偷去瞧钟嬷嬷,只见钟嬷嬷冲她轻轻摇了摇头,便暂时没有多话。 外头那个虽说是言霆的亲娘,可秦诺打心底里就不喜欢她,自然,那顾桐也很不喜欢自己。早些年还想仗着长辈的身份拿捏她,后来被祖母撅了回去,就时常暗地里寻她麻烦。 秦诺懒得替顾桐说话,但也不愿这王府里闹得太厉害,等女侍出去了,她还没开口问,谭氏便道:“别理她,你也不用和她打招呼,如今这王府是承钧的,内院的事她也·插·不上手,这是又不知打什么算盘呢。” “言大哥没有娶妻,这府里的内事如今不是太妃管吗?” 谭氏听她这么问,怔了一下才道:“你和承钧闹别扭了?” “没有啊。”秦诺捏了快荷花酥自己吃,还不忘喂谭氏几口:“祖母干嘛这么问?” “没闹别扭你叫他言大哥?”谭氏促狭地刮了刮她的脸蛋儿:“小时候怎么说都不听,如今是记了他的仇,不愿意和他好了?” “祖母。”秦诺不好意思地拧了拧身子:“我都长大了,哪儿能和小时候一样那么不知轻重地称呼他啊。再说我和他又没仇,才没那么小心眼儿呢。” 谭盈叹了口气:“你说没有就没有吧,总归是他自个儿作的,我也懒得管他,只要没人来惹咱们祖孙俩,我都随他们的便。” 秦诺听得直笑,心里也暖洋洋地透着舒惬。 “至于那个顾氏……”谭氏哼了一声,老小孩儿似的道:“别理她,她再敢惹你,我就把她赶到庄子上去。” 祖孙俩说得正热闹,屋里的帘子忽然被人挑了起来,钟嬷嬷看清了人,忙忙地起身换了坐垫,让言霆坐定,自己就在旁边的绣墩上坐了下来。 “外头喝多了?”谭氏瞧着言霆脸上有点儿红,就唤人给他添了醒酒茶来吃:“还有人能灌得了你?” 言霆讨饶地笑了笑,喝完一碗醒酒茶才道:“席上来的人多,还有几位长辈,我不喝也说不过去,也没喝多少,过会儿就散了。” “你想吃东西吗?不如让他们给你煮碗粥吧。”秦诺从谭氏怀里坐起来,仔细瞧了瞧言霆的脸色,很有些不高兴:“你怎么那么老实,让你喝你就喝啊。” 言霆这回笑得十分舒心:“那糯儿给我煮碗粥喝好不好?” 秦诺还没答话,就被谭氏一把搂回了怀里:“去去去,回你自己院里喝粥去,圆圆刚回来,不许你使唤她。” 言霆被谭氏训了,脸上反露出高兴来,他也没打算走,只起身拱了拱手告了罪,才重新坐好道:“这回祖母的心肝儿回来,我们就又成了草了,您放心,我可不敢使唤她,谁都不敢再欺负她。” 谭氏撇撇嘴,老小孩儿似的和自己这个孙子斗嘴。她嘴上说得硬,可等粥饭上来,她又使人上了几道时鲜小菜让他就着吃。 秦诺也捧了碗粥喝,两人对着吃,胃口倒比平日好了许多。 “行了,你吃完早点儿回前头去,圆圆就和我住着,外头那些乱七八糟的人一概不见,我们祖孙俩清净几天。” 谭氏不说言霆也得走了,他不能真把那一摊子都给抛下,什么都不管。 这会儿看着了人,瞧着祖母把人护得严严实实,言霆心里最后的一点不安心也没了,这会儿再走,脸上便全是笑意。 谭氏瞧得直摇头,可也没与秦诺多说什么,只是让人备了热水,教钟嬷嬷侍候着秦诺去沐浴更衣。 第48章 手心手背 长公主入府照说并不是小事,就算是定王府也要打开大门差人迎候。如今这王府中的人,能与秦诺见个平礼的一只手都能数的清。 秦诺怕麻烦,如今回到谭氏身边,更想着要过几天悠闲日子,因此对外只说公主途中偶感风寒,得再过几日才能到府。 第二日言霁携新妇来向谭氏请安,秦诺躲在屏风后看了一会儿,等言霁夫妇走了,才挪到谭氏身边坐下,笑眯眯道:“言二嫂真好看,这个媳妇选得好。” 谭氏被她的语气逗得直笑,拧了拧她的腮帮子才疼爱道:“等你歇够了,咱们把你言二哥言二嫂都叫来,让他们给你送个值钱的见面礼。” 夏日已至,天气一天比一天热,秦诺亲自动手熬了酸梅汤,用冰镇上,酸酸甜甜十分可口。 祖孙俩说着闲话消夏,没多久,就听着外头传进来一串儿的请安声。 谭氏笑笑,冲秦诺道:“瞧瞧,一天来三遍,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这儿遍地都是金子,少来一次就少捡一块儿呢。” “孙儿可听着了。”言霆掀开门帘走了进来,见祖孙俩跟前儿摆着各摆着一盅冒着凉气儿的酸梅汤,一时也是口舌生津。 “就你耳朵尖。”谭氏佯怒着瞪了他一眼,到底还是心疼孙子,忙忙教人给他也倒了一碗酸梅汤:“咱们家圆圆熬的,老婆子喝了一杯子汤汤水水,也就是我们家圆圆做得最好喝。” 谭氏这话虽是实话,却也让秦诺忍不住红了脸。她不过做些汤饭祖母就把她夸得天上有地下无,恨不能一天照着三顿夸。 “的确好喝,过会儿我带些回书房。”言霆抻了抻领口,也觉今夏热得邪乎,这才到了夏日便热成这样,今后还不知要怎么过。 “那也不能总喝凉的,不然过了夏天就得落病。”言霆火力壮,夏日更觉难熬,秦诺看他喝了一碗还想喝,就伸手把他跟前儿的瓷盅拿走:“我给你做些消暑的茶汤吧,别搁冰,喝上几回就不觉这么难熬了,回头再好好泡个药浴,平素屋里又有冰,这么着也能多坚持坚持,行吗?” 谭氏笑吟吟地看着他俩说话,偶尔看着自个儿孙子瞧着圆圆的眼神,心里便跟着一叹。 手心手背都是肉,她哪个都舍不得逼迫,只能让他俩自个儿磨合,再说当年的事就算不怪言霆,她心里头也终究是存了气儿,如今只瞧着自己这个孙儿能做到哪一步,却并不肯伸手帮上一帮。 他们若能走到一起,未来的路还有很长,她这个祖母不能跟他们一辈子,如今凭着他们折腾,她尚有个安排的余地,若是到了她动也动不了的时候,再说什么都晚了。 她也是想瞧瞧,这对小儿女的缘分究竟能走到什么地步。 忙了一天,坐下喝些消夏的茶饮,听着家人家长里短的絮絮低语,便是言霆不贪享受,也忍不住沉溺其中。 “呦,王爷也在,那您今儿可有口福了。”钟嬷嬷提了个食盒进来,见着言霆也不觉奇怪。这位爷一天照着十趟来,她连客气都客气不过来。 “这是照着姑娘的话做出来的红豆糕,你们都尝尝。”钟嬷嬷在这王府耽搁了一辈子,就连言霆都拿她当半个长辈,也就是她能在主子跟前儿有个座儿。 听是红豆糕,言霆先时并没在意,等见着了碟子里水晶似的剔透糕点,他也忍不住伸手捏了一块来尝。 红豆糕香甜软糯,没有面点的噎人,凉凉软软吃着正好,谭氏喜欢得不得了,一碟子红豆冰糕都被她和言霆给分吃了。 所幸一碟子也不算多,两人吃了点心喝了一碗温热的茶,傍边儿还有自凉扇拂来的微凉水汽,也足以教人身心俱畅。 “言大哥明天来,我们明天中午吃面皮。”秦诺半眯着眼抱住软枕倚在身后的靠垫儿上: “那个和面筋调在一起特别香,记得明天来啊。” “我今天还没走呢。”言霆见她要睡不睡的小样儿便想上去在她胖乎乎的小肉脸上咬一口,可如今这小东西整日地窝在祖母身边,瞧着是对他一样亲近,偏偏像条滑不留手的小鱼儿,气得他直咬牙,却又半点舍不得怪她。 “南边的水果今日到府了,和我一道出去瞧瞧,也好给祖母挑些好的回来。”言霆拿出吃的来拐她,秦诺这会儿正犯困,一动也不想动,可听着吃得又十分动心。 她犹豫了好一会儿,才道:“可我不会挑水果,言大哥挑了一会儿给我们送来好不好?我晚上给祖母做个水果凉饮,也会差人给言大哥送一份的。” 言霆气得咬牙,可她回了祖母这儿就像是有了尚方宝剑,整日耀武扬威,偏他还真不敢收拾她。 谭氏乐呵呵地瞧够了孙子的热闹,才转身把秦诺叫了起来:“和你言大哥一道去,把好的全给咱们这儿挑回来,祖母在家里等你。” 秦诺哼哼唧唧好一会儿,才不情不愿地穿鞋下榻,同着言霆一道走了出去。 “教你钟嬷嬷陪你一起,等会儿再一道回来。”出门前谭氏交代了一句,也不去瞧孙子的脸色,自个儿又要了半碗酸梅汤,慢慢悠悠地享受着。 外头比屋里更热,走了几步秦诺就觉得自个儿出了一身汗,言霆趁机拐人,连哄带骗把人带去了正院。 钟嬷嬷像是毫无察觉地被人带到耳房喝茶,一面和人聊天一面算着时辰。 她们老祖宗那是什么人,再多活两年都能成了精怪,哪会不知自家孙子的心思。 可老祖宗说了太容易得到的只怕人不会珍惜,趁着她还能动,就得好好教训教训自己这个孙子。 还有些事老祖宗虽没挂在嘴边儿,可钟嬷嬷心里都清楚。 姑娘的情形老祖宗已经知道了,可对于姑娘曾嫁予襄武侯这件事,从见着姑娘那天,她就知道纯粹是瞎掰的。 钟嬷嬷也很清楚这一点。 从前宫里头选人,守宫砂是一条,旁的就得靠眼力了,钟嬷嬷虽不是宫里头出来的,但早年得了许多宫中嬷嬷的调·教,有些事瞧一眼就清楚了。 老祖宗也知道姑娘还是个没嫁过人的闺女,可她一直憋着不说,就等着瞧王爷的心思,还几次话里话外地试探,如今试探出来王爷把人搁在心尖儿上了,老祖宗就更不愿轻易开口。 这毕竟是他们两人的事,如今情深时都难处理得好,将来又怎能相守一辈子。 姑娘刚回来的那天晚上,钟嬷嬷帮着她沐浴更衣时瞧见身上有些痕迹。姑娘皮子嫩,稍不注意留下点儿痕迹几天才能消下去,那日钟嬷嬷瞧见的可不止一点儿。 她当时便眼皮直跳,等安顿好了姑娘就回去给老祖宗告状,果然,老祖宗当时就有些生气了。 老祖宗自然不会生姑娘的气,她生的都是王爷的气,事已至此,老祖宗也不想当个讨厌的祖母,可也不能让王爷一时冲动把人给委屈了。 姑娘是老祖宗要三书六礼迎回来的孙媳妇,可不舍得让人轻忽。 现如今亲近还是让两人亲近的,可也得瞧着时辰,不能让王爷没了度。过去能忍住不代表如今能忍住,钟嬷嬷面儿上从从容容,心里却有些着急。 秦诺一进屋就知道教人给骗了,偏偏她还不能硬闯出去。 言霆如今越发没皮没脸,就是把钟嬷嬷叫进来他也敢当着人家面欺负她。 言霆已经被祖母点了许多回,眼下不敢对秦诺如何,但抱一抱还是不碍的。 书房修得深,就是炎炎夏日也总透着一股凉,秦诺教人抱在怀里,倒也没觉着有多热。 “这几日给祖母做了多少好吃的?”言霆抱着她香香软软的小身子,语气越发温柔,面上的凌厉褪去,俊美得教人心头直跳。 秦诺没出息地红了脸,掰着手指老老实实给他数了一遍:“我做了你的饭,是你自己没来的。” 言霆被她逗得想笑:“我会吃人吗?” 秦诺装傻地摇摇头:“别开玩笑啦,我要回去,不然祖母一会儿该着急了,对了,要给我们的水果呢?” “不许骗人。”言霆捏了捏她的腰:“我既不会吃人,你整日躲我躲得这么勤快做什么。” 秦诺笑得很甜,认错的态度也诚恳:“我没有躲,我只是懒,天气太热,我不想动。” 言霆果然很吃她这套,见她这副小无赖的样儿便狠不下心折腾她。 “没有躲?糯儿是不是怕……” “怕什么?”秦诺知道祖母不会不管她,否则也不会让钟嬷嬷来,她这里拖着时辰,只等钟嬷嬷接她走。 “糯儿是不是怕我疼你?”言霆捧着她的脸,现在她脸蛋儿上亲了亲,又在她脖子上亲了口。 他不敢往她嘴上亲,一会儿控制不住把她嘴亲肿了,回头他连祖母的门都进不去。 秦诺很想说我不怕,有本事咱俩来打一架。可她说不过人也打不过人,这会儿和他硬碰硬那就是真傻。所以她借着害羞把自己紧紧黏在言霆身上,让他亲也亲不着,欺负也欺负不了。 “你这儿有水果吗?我给你做个水果冰好吗?”秦诺自己爱吃,以己推人,觉得言霆应该会有些动摇,可惜人家听了她的话,一时笑得更厉害,还笑话她是小怂包。 秦诺气得脸通红,被他抓住机会捧着脸一下下亲在嘴上。 他今天没有咬她的·舌·头,只轻轻碰了碰她的嘴,有时亲的重,可也不至把嘴亲肿了。 秦诺吊着他的脖子,被他亲的迷迷糊糊,忍不住小猫儿似的和他撒娇。 “明天再来一回好不好?”言霆不敢再亲,只把她面对面抱在怀里,亲她的手和脖子。 “天气热,你去祖母那儿,咱们一起吃饭。” 言霆轻轻笑了笑,掐了把她雪白的腮帮子:“我去了只能吃饭,不能疼你,怎么办?” 秦诺一下子清醒过来,羞的不知怎么好,却也不想示弱,强撑着气势道:“谁要你疼,你……你来不来吧。” “来,我来。”言霆认命地叹了口气,没及多说就听钟嬷嬷在外头喊秦诺和她一道走。 “我要走了。”秦诺挣扎着往下跑,言霆也不拦她,只覆额静了静,又爱又恨地握了握她的手。 “王爷,京城里来人了,越再有半个时辰会到。”侍从禀报完便在一旁听候吩咐,言霆瞧了瞧秦诺,安抚地摸了摸她的发顶,便教钟嬷嬷先领人回去。 第49章 迁怒 听到京里来人,秦诺当即就不想走了:“你今天见他们吗?要在哪儿见他们?” “得看来的是谁。”言霆敛眉给她整好衣裳,教钟嬷嬷把她带回祖母房里去。 秦诺打量了他几眼,哼了一声道:“你为什么不教我见京里的人?” 言霆噎了一下,半日才道:“不过是些无关紧要的人,你见不见无甚要紧,你再不回去,只怕祖母就要来向我要人了。” 秦诺笑了笑,也不再和他争辩,转身就往外走,走了几步才停下回头道:“你是不是怕我皇兄把我接回去啊?” 她说完就跑,也没去瞧言霆的脸色。 她知道他是怎么想的,他将她安置在祖母房中,除了想让她和祖母开心之外,还想把她看在祖母房里。 秦诺皱了皱鼻子,加快脚步跑回了谭氏的院子。 若是知道顾桐等在院外,秦诺今天绝不会出门。 这是言霆的亲娘,秦诺旧日与她多有不对付,但也没到了老死不相往来的地步。曾经她有过与未来婆母打好关系的想头,才会对顾桐颇有忍让,可如今她是绝不打算后退一步的。 顾桐相貌很美,只是常年的严肃冰冷让她看起来很不好接近。秦诺心知顾桐不喜欢自己,她也一样很不喜欢顾桐,所以见着了人,她只是不咸不淡地点了点头,越过她就要往屋里去。 “既回来了,往日那些就都忘了吧。”顾桐忽然开口,倒把秦诺吓得不轻。 她这话有些服软的意味,若非这会儿是□□,秦诺险些要以为顾桐是被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附了身。 秦诺不想和顾桐扯这些有的没的,便含笑点了点头。 “还烦劳你同老祖宗说一句,就说我想见见她。” 秦诺不耐烦地皱了皱眉:“见与不见,老祖宗自有计量,非旁人所能干涉,太妃自便吧。” 秦诺说完就走,再不肯听顾桐说一句话。 “还真当自个儿是个人物了。”一直侍立在顾桐身后的丁嬷嬷愤然开了口:“您好歹是长辈,她这做派……” “能哄得我儿子和亲娘反目,可不就是个人物。”顾桐皱眉小声说了一句,转身大步离开。 她也不想一日日候在门外求见而不得,可昔年秦诺失踪之后,大儿子就和自己离了心,这么多年了,她这个太妃当得名不副实,连个王府总管都不如,若不趁着秦诺归府好好摆个姿态,只怕自己这辈子都是这样了。 让她给个小丫头伏低做小,她怎么也做不到,可情势所迫,若不趁如今重掌内院大权,将来儿子更进一步的时候,她只会处处受制,被架空,被忽视。 “我大哥是不是快到了。” 丁嬷嬷算了算日子,答道:“估摸着就这两天,姑娘也同着大爷一道来。”丁嬷嬷看了看左右,含笑宽慰顾桐:“顾二姑娘是在老夫人身边长大的,琴棋书画无一不精,您就瞧好儿吧。” 顾桐倒是想笑,可她没那么天真。自己这个大儿子是什么心性她多少有些了解,若是只凭美色就能迷了他的心,自己也不至被打压了这么多年。 “再看吧。”顾桐叹了口气,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就算到了最后顾薇得不了大儿子的心,那也不过是损失个侄女儿罢了,可若是这回能赌赢,那不只是她,就连他们顾家也会一飞冲天,重耀门楣。 秦诺一回屋便往谭氏怀里扑,谭氏把人接了个满怀,摸了摸她的发顶看向钟嬷嬷:“这是怎么了,有人欺负圆圆?” 钟嬷嬷看了秦诺一眼,把方才在外遇着顾桐的事说了。 谭氏只是淡淡嗯了一声,说都懒得说顾桐一句。 “祖母,您为什么不见太妃啊?”当年秦诺离开的时候顾桐还是王妃,如今改称太妃,到底有些拗口。 “祖母不喜欢她,自然就不见她。”谭氏没打算和秦诺说实话。当年秦诺离开王府的事,就算并非全是顾桐一人的错,她也在其中起了不小的作用。何况这个儿媳妇心太大了,她心里没有夫君儿女,甚至没有父母兄弟,只有她自己。 权欲大,控制欲强,这样的人若不好好压着,迟早会威胁到自己的孙儿。 谭氏烦顾桐烦得紧,如今只是不见她,已算是十分仁慈了。 秦诺见祖母不想说,也没有执意追问。反正她和顾桐不对付,一点儿也不想装大度地替人求情。 祖母不是个蛮不讲理的性子,她既这么对待顾桐,那就是顾桐本身有错。 秦诺在心里哼了几声,更加讨厌顾桐这个人了。 “祖母,这次我回来其实还带了许多人,等言大哥再来的时候你和他说,让他把晓风他们还给我好不好?” 这些事谭氏都听秦诺说过,闻言点了点的额头道:“你为什么不和你言大哥说。” “他听祖母的话嘛,祖母,好不好,求你了祖母。” 秦诺撒娇能把人的心都给揉软了,谭氏笑个不住,故意打趣她:“你言大哥为什么不把人还给你?” 秦诺抿了抿唇,不好意思地低了眉:“他就是要和我作对,故意的。” “他还敢和你作对?”谭氏捏了捏她的小胖脸:“行,等他下次来了我和他说。” 秦诺高兴了,也不再缠着人闹,她不好意思的坐起身,十分殷勤地给谭氏捏肩捶背。 “等过两天顾家那些亲戚也都要上门了。” 秦诺闻言想了一想顾家都有哪些亲戚,眉头就忍不住皱了起来。 钟嬷嬷看了谭氏一眼,心下一动,与谭氏一搭一唱道:“听说这回不只顾家那几位爷来,还有一个叫顾薇的,说是太妃的侄女儿,要在咱们府里住好长一段时日呢。” “顾薇?”谭氏冷笑了一声:“咱们王府刚办了一场喜事,她就上赶着把自己家里的女孩儿接了来,这是生怕旁人不知她打得什么主意呢。” 主仆俩一人一句,把秦诺的心搅得一团乱。 是啊,言霁都成婚了,言霆是这王府的主人,也迟早都会成婚的。就算不是顾薇,也还会有其他人。 等晚上言霆来给谭氏请安时,等了半晌也没能见着自己心心念念的小丫头,他回头对上祖母戏谑的眼神,半晌起身深深一礼,求祖母指教一二。 第50章 夜会 小儿女的事,谭氏说是不管,心里头总也忍不住惦记。 如今是多事之秋,今日满目太平,明日说不得便是烽烟四起。谭氏是想看看他们二人的缘分能走到哪一步,可私心里是当真不愿教两人就这么分开。 白日的时候,她特意提到了顾家那个姑娘,本是想着在两人身后推上一把,谁知那丫头知道后竟然连言霆的面都不愿再见,能躲多远就躲多远。 谭氏心里愁,瞅着自己这个不开窍的孙子更愁。 若是任由两人这么一追一躲下去,只怕等她躺进棺材里也等不着两人成婚的那一天。 这丫头的心变硬了,照说这并不是坏事,女子本弱,若是还不懂得为自己考量,那便只能随波沉浮。 谭氏疼她,见她如今为自己想得多,谭氏心里也放心了许多。她唯一不安心的,便是这对小女儿的缘分会不会到此为止。 “如今你二弟已经成婚,你身边却连个侍候的人都没有。”谭氏叹了口气,故意道:“赶明儿祖母给你物色两个,就是暂不成婚,好歹有个贴心人侍候。” 言霆苦笑讨饶:“祖母可万万别提这些话,孙儿若要,也不会等到今日。” “你今年也二十有五了,和你同龄的大多都有了孩子,你还是孤身一人,祖母心里不得劲啊。” 言霆知道祖母这是什么意思,他叹了口气道:“二弟已经成婚,我下头还有几个弟弟妹妹,就是孙儿暂无妻无子,也不会让言家后继无人。”再者说同宗的孩子不知有多少,不管将来出了什么差错,他与秦诺膝下也不会空虚。 他娶她不是为了排遣寂寞,更不是为了繁衍子嗣,他只希望她能开心,不要有丝毫勉强。 “现在不要也没什么,不过你这个身份,总还是得多子多福,等将来你成了婚,侧妃侍妾也不可少,那时候你自个儿就开窍了。” 祖母一句比一句厉害,言霆却只能苦笑不已。 他知道祖母是想要自己的话,他的心意早已无比坚定。昔日没能寻着人时他都没有丝毫转移,如今人就在自己身边,他又岂会做丝毫对不起她的事? “我此生不会纳妾,祖母也别故意逗孙儿了。不管将来如何,我总是会一生一世一双人的。” 谭氏挑了挑眉,瞅了瞅屏风后隐约的身影:“你现在是这么说,将来等你更进一步的时候,这些事就都由不得你了。” “孙儿如今都能做得了主,若更进一步,自一样不会受人掣肘,我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祖母不必替孙儿和糯儿担忧。” “我一个老婆子,能管的事终究有限,你跟我说这些也没什么用,你自己说的也没什么用。这娶妻生子也不是你一个人说了就能算的,万一咱们家圆圆不同意呢,万一她喜欢旁人了呢?天下的好儿郎可不止你一个。”谭氏捶了捶腿,笑道:“如今咱们圆圆和襄武侯的婚事还没个了断,你呀,就别想得太美了。” 被祖母挖苦试探了一回,言霆除了无奈苦笑,也没有多说什么。 祖母说的都是实话,只可惜他并不是个顺其自然的人。 他更不是个博爱无私的好人。 糯儿必须是他的,他拼尽一切也会让她心愿情甘。 夜深了,外头静悄悄的。守夜的女侍睡在外屋,天地空旷,一时间好像只剩了她一人。 秦诺翻了个身,谭氏和言霆的对话仍在耳边不肯散去。 她担心的祖母都帮她问了个遍,言霆的回答她也听得真真切切。 她知道言大哥从不是个信口开河的人,他一字千金,绝不会在这些事上敷衍糊弄,所以她心里越发慌乱了起来。 她知道自己有时多愁善感,敏感多思,还很没有安全感。这些年经了宫里的那些事,更是不敢轻易托付真心。 她这种性子,若非二人皆全心全意,那到了最后是必要成为怨偶的。更何况来日还长,谁知各人的心思会有何变化呢。 秦诺闭着眼睡得迷迷糊糊,以至于等自己落进一个温暖的怀抱时还有些分不清梦和现实。 “还睡呢。”言霆脱了外裳搁在一边,直接躺进床里,抱着她倚在了床头。 秦诺好一阵子才醒过神来,然后便紧张兮兮地直往外看。 “你怎么来了?” 小丫头紧张慌乱的模样太有意思,言霆借着夜明珠的光亮看了一会儿才道:“晚上我不抱你睡,是不是就得握着珠子睡了?” 秦诺闻言下意识捂住了颈上系着的明珠,半日才恼羞成怒道:“要你管,你快走,不然我就叫祖母来了。” “好,叫吧。”言霆顺毛似的摸了摸她茸茸的发顶:“我听祖母说了,晓风和素问素心可以进院里来侍候你,但其他人必须得留在前院。” 这点秦诺也知道,这毕竟是内院,总不好叫不知根底的人乱闯。 “那她们什么时候能来?” “过两日。”言霆摸着她的手有些凉,复又将她同样冰凉的脚握在手心。 小丫头的脚美的像是暖玉雕成,一只脚也几乎只有他手掌的一半大。 秦诺挣了挣,只觉浑身都开始发麻,脸上也热得不成。 “我知道你不愿意掺和进那些纷扰繁杂的事里,到时你只需露一露面,其余的事自有我处置,无需担心。” 听了言霆的话,秦诺心里也虚得厉害,她近日实在是懒得很,整日里吃了睡睡了吃,被护得像个孩子。 秦诺知道这是言霆和谭氏都宠她的缘由,这几日也是她几年来过得最轻松快乐的日子。 “明日着人给你把脉,抓几个方子把身子调一调。”言霆把她抱到身上,拿被子将人严严实实地裹了:“夏天里还手脚冰凉。” 秦诺抿了抿唇,毛茸茸的脑袋不由自主地在他颈窝蹭了蹭:“今日京中来人有什么要事啊?” “只是先来递个拜帖,正主过几日才到。”言霆不想让秦诺跟着烦心,就没说到时来的是谁。 不管是谁,到了定州,进了王府,也得老老实实地窝着。 “你回吧,明日你还得忙,我也要睡了。”秦诺浑身暖融融的,心里也跟着温惬一片:“明日来这里用早饭吗?” 怀里软软暖暖的一小团,像是从他心上长出来的。言霆摸了摸她的脸,亲了亲她的额头道:“睡吧,我有分寸。” 这一觉睡得香甜万分,言霆在天将亮未亮时出了秦诺的屋子,被守在外头的钟嬷嬷逮了个正着。 “王爷,老祖宗在屋里等您呢,您随奴婢来吧。” 第51章 问罪 第52章 五指山 秦诺假称的商议婚事一事到底是让谭氏消了火。她没说饶了言霆,但瞧那意思也是不想让人再在耳边絮叨。 秦诺磨磨蹭蹭去了小厨房,想给谭氏和言霆做些点心吃,好歹不能坏了身子。 钟嬷嬷随了秦诺一道去,一面给她递个碗递个盆,一面温言宽慰她。 秦诺要做什么点心是早已吩咐下来的,厨房里的人将所有食材提前备好,便尽都退了出去。 几样点心好做,秦诺自己也能随手做完,她这会儿心还是有些不定,与钟嬷嬷说着话似乎还能好些。 “姑娘莫要挂心,老祖宗还是重着您的,有些话不必老奴多说,姑娘心里也明白,这么多孙辈里,老祖宗最疼的就是您了。” 秦诺点了点头:“我都知道,这次是我让祖母担心了,今后再不会了。”秦诺脸上红得像染了烟霞。从前在府中时,她从未有过如此荒唐的时候。彼时她虽也喜欢言霆,却从未与他有任何肌肤之亲,便是日常言语,也没有过太过亲近的时候。 偏是如今,她多了许多顾虑,却也抛开了许多枷锁,自以为洒脱无羁,却偏偏伤了身边的亲人。 祖母自来疼她,将她当做明珠一般地珍视,可她昨夜所为,实在是让祖母丢脸了。她与言霆如今种种,除了未成夫妻,其实也没有两样,她被他抱过看过,与他共枕而眠,这般亲密,已逾越了男女之防,非成婚不可解。 她心里愁得厉害,此时更添羞愧,却头一次不再逃避地正视她与言霆的关系。 “姑娘又钻了牛角尖不是?”钟嬷嬷一看秦诺的表情,就知道她心里头碍着什么。 若搁着从前,王爷敢如此轻薄姑娘,那必然是要被老祖宗重重惩罚的,但是如今,时移世易,姑娘身份转变,又经了种种波折,已不是昔日闺阁中娇弱的女儿家。 老祖宗一样珍视姑娘,但如今她更多地考量的是姑娘将来身归何方。 说句难听的,老祖宗年岁大了,便是再想护着姑娘,也总是护不了她一辈子的,且姑娘又是这样的容貌,万一失了庇护,只怕便是娇花凋零,随水流落了。 如今老祖宗考虑的东西已与从前不同,态度自然也与从前大不一样。 老祖宗种种所为,虽是在为难这对小儿女,却更是在考验王爷的真心,若此心为真,老祖宗也可放心,若有转移,也好早做打算。 原本老祖宗是不想干预太过的,可昨儿听了些外头的局势,大半夜的老祖宗又是头疼脑热,这般内外皆患,也让老祖宗坚定了心意。 照着钟嬷嬷看,王爷对姑娘的心意是没什么好考量的。她一辈子在高门大院里打滚儿,见得多了,看得也清,老祖宗昨儿问罪的时候,王爷认得利落,就算被罚,也没有丝毫的不情愿。 如今的定王言霆位高权重,能为姑娘折腰至此,便已是用尽了真心了。 “姑娘实在不必想太多,只要您好好的,老祖宗便没什么不好。”更多的钟嬷嬷也没法说,毕竟秦姑娘心思玲珑,她再多说,就要露了端倪了。 昨儿王爷一进了姑娘的屋子,老祖宗那儿就得了信,虽瞧着是想立时把人抓出来的样儿,可最后到底是忍住了。 如今姑娘已经松口,就算不能立时成婚,二人也算是有个正经的干系,之后种种,才有依凭。 老祖宗证实了二人有情,又试探了两人的心意,想来今后也不会逼迫太过了。 谭氏一早晨没吃没喝,秦诺做了几道清淡的点心,亲自端到了屋里。 谭氏倚在引枕上歇神,秦诺轻手轻脚地靠过去,慢慢地给谭氏按揉着额头。 “回来了。”谭氏坐起身来,轻拍了拍秦诺的手背。秦诺笑笑,回身端过一小碗白粥,小心翼翼喂到谭氏嘴边:“祖母尝尝吧,暖暖胃等会儿再用饭。” 米粥熬的稠,香绵的滋味很是适口。谭氏喝了一碗,胃里也暖洋洋地舒服了些。秦诺又将枣泥山药糕端来哄着谭氏吃了几块。 糕点绵腻香甜,这甜味并不甚重,淡淡的,却引得人停不下口。 枣泥山药糕被做成了花瓣儿的模样,瞧着爱人,吃着适口。 几道糕点都很合谭氏的胃口,便是没去厨房里瞧,她也知这小丫头为了这顿饭用了多少心思。 “行了,祖母乏了,要回去歇歇,你们也去用饭吧。”谭氏说话就走,秦诺对上钟嬷嬷使过来的眼色,这才松口气浅浅笑了下。 给言霆备的食盒就搁在一边,秦诺早晨也没吃,便吩咐人多备了碗筷,这才提着食盒推门而入。 言霆在祖父牌位前跪的直挺挺的,便是长久未歇,也不见丝毫倦怠之色。秦诺往里走了两步,也不知是否是听出了她的脚步声,言霆蓦地回首,等见着了她先是皱了皱眉,眼里头的关切担忧不容错辨。 秦诺叹了口气,冲着上头的牌位行了礼,而后拐到了旁边的小屋里,慢慢地将碗筷菜饭都摆上。 祖母与言霆的祖父夫妻情深,祖父死后,祖母便将其牌位供在屋里,日夜相守。 秦诺摆了碗筷便出去扶言霆起身:“言大哥吃了东西再来吧,祖母已经同意了。” 听着她不是被罚来此,言霆方举步与她挪到了榻上说话。 这小屋狭窄,摆了张榻便几乎没了挪脚的地儿,两人坐在榻上,言霆看了看炕桌上的菜色,微微挑了挑眉。 “过来。”言霆冲她伸出手,还将炕桌往一边儿挪了挪,秦诺假作犹豫地看了看外头,然后坚定地摇了摇头:“不行,咱们快吃,耽搁的时候长了祖母要生气的。” 言霆险些被她逗笑,索性自己起身坐到了她身边。 言霆身姿高大挺拔,往她身边一坐简直要把她的人给挤没了。秦诺晕晕乎乎地被他抱在怀里,这会儿是当真紧张了起来。 “祖母不会进来,乖乖让我抱一抱。”言霆故意贴着她的耳朵说话,然后在她红透的小脸上亲了亲:“早上害怕吗?” 秦诺抬眼看他,半日才点了点头:“祖母生气了,而且这事是我不对。” 言霆笑笑,抱着她轻晃了晃:“不是你的错,祖母也没有怪你,若说有过,那也全是我的错。”言霆无意再与她争辩对错,转手拿了勺子舀了一勺狮子头送进了口中。 在外征战久了,原本的那些世家习气也去了七八分,大碗喝酒,大块吃肉,没有了细品精细佳肴的耐心。 也不知这丫头什么时候看出来的,但凡她亲手做菜,大多都是很能饱腹的大菜。像这道狮子头就极合他的心意。 言霆空口吃了一大块,而后将狮子头拌了饭,小心地喂给她吃。 秦诺坐在她怀里,安安静静地嚼着饭。言霆见她雪白的腮帮子一鼓一鼓,勾的他喉咙痒,没忍住凑过去亲了一口。 秦诺咽下后才不满地瞪了言霆一眼,然后眼巴巴地问他好不好吃。 好不好吃?那自然是极美味的。狮子头鲜味重,汤却清,其他几道菜佐着味,教人连筷子都停不下来。 “你快好好吃饭,等会儿我跟祖母求个情,她就不会……” 唇上一热,秦诺呆呆地被他亲了个正着。言霆只是笑,抬手轻轻摸了摸她的发顶:“等会儿用过饭就回去好好睡,我没事,祖母也不会重罚我,不要担心。且祖母看我不顺眼多时了,不让她出了这口气,只怕我日后也娶不到她的心肝儿。” 秦诺好气又好笑,索性低头认真吃饭,不和他胡说八道。 这里饭刚用完,钟嬷嬷就在外头请秦诺出去。 言霆苦笑了下,叹着气轻轻摩挲着她的下巴。 如今祖母该探的都探清了,今后自己想近这心肝儿的身只怕就得等成婚之日了。 第53章 情网 言霆生生在祖父牌位前跪了一日一夜。 秦诺心里担忧,却不敢再开口为他求情。她先时装痴扮傻地同祖母提了一回,自个儿被训了一顿不说,言霆还被多罚了一个时辰。 祖母是打定了主意要给他个教训,而言霆似乎也认罚认得心愿情甘。 第二日一早秦诺就早早收拾了在门外等着向谭氏请安,又吩咐膳房做些清淡利口的小菜。 等着正屋开了门,秦诺请过安后,便眼巴巴地看着谭氏,等着她发话饶了言霆。 “摆膳,再把人给请出来。”谭氏说罢便搭了秦诺的手起身,她一面走,一面偏头瞧了瞧秦诺眼下的青影儿,叹了口气才道:“一晚上没睡着?” 秦诺愣了一下,便被谭氏瞧出了端倪。 “心里怪祖母了?” 秦诺连忙摇头,她还没到了那般没有良心的地步,祖母做这些都是为了她,便是她心疼言霆,也绝不敢对祖母有丝毫的怪责。 “祖母做这些事都有理由,你能明白就好。” 秦诺点了点头,起身给谭氏盛了粥,又夹了小米糕放在她跟前儿的碟子里:“孙女明白,祖母不必担忧了。” 言霆受罚的时辰不短,便是他身子硬朗,这会儿起身也稍有踉跄。侍从先来同谭氏禀报了一声,而后带着人捧盆进屋服侍言霆洗漱。 谭氏也不多等,自顾自地喝了粥吃菜,她瞧了一眼桌子正中央搁着的牛肉汤,唇角轻轻扬了扬。 她口甜,早晨就爱吃个糕啊饼的,可言霆早晨多爱吃些咸的,从前府中无人照应,那孩子地位虽尊贵,可有些事连他自个儿都不精心,下人更不敢擅自做主,谭氏曾去过大孙子那个院子,清冷冰凉得简直要教她心疼死。 如今可好了,这对小儿女之间虽说仍有些别扭,但这么些日子谭氏也瞧得清楚,这丫头心里放不下自己那大孙子,被她这么推了一把,两人如今也都消停下来了。 谭氏喝过粥,菜没吃几口,就听外头有人求见。 秦诺皱了眉往外瞧了一眼,脸上就带出了不乐来。 谭氏瞧得直笑,她知道这丫头是真心拿自己当亲祖母的,在她跟前儿也从不遮着掩着,这么多孙子孙女里,除了大孙子外,她最亲的就是这个没有血缘干系的孙女了。 秦诺是个心思纯善的人,更是个机敏玲珑的人,若不是当年那群黑了心的使坏,他们二人也不是如今这般光景。 谭氏心里沉了下来,面上却不显。她拍了拍秦诺的手背,一面慢吞吞起身去见人,一面道:“也不知我这老婆子什么时候能闲下来,能有个孙媳妇帮我分分忧。” 秦诺听得面红耳赤,又忍不住轻叹出声。 “一大早就叹气。”肩上一热,秦诺惊得颤了一颤才缓过神来。她仔细看了看言霆的神色,不禁在心里感叹他身体健壮。 都跪了这么久了,从脸上还瞧不出什么端倪,若是不说,估摸着也没人能知道他受了这么久的罚。 “叹什么气?”言霆挥退了侍膳的人,自己盛了一碗牛肉汤,另拿了个玫瑰烤饼来就着吃。 “觉得祖母太忙了。”秦诺夹起个包子咬了一口,发现是玫瑰糖的馅儿的,便忍不住弯了弯唇。 甜甜的馅料,香香筋筋的包子皮,配着醇香微咸的牛肉汤,让秦诺一时倒忘了方才的担忧。 “嗯。”言霆暂先搁了筷,伸手抹去秦诺嘴边一点鲜红的玫瑰馅:“这几日我把连嬷嬷送过来,你与祖母商议后便开始着手处理家事吧。” 秦诺惊住,半晌才找回自己的舌头:“可我……我……”说什么呢?说自个儿是外人,不适合管定王府的内务吗? 她尚未开口,便已经知道了言霆的回答。且她如今说自己是外人,且不论言霆如何,头一个伤的就是祖母的心。 “你从前也与祖母学过管家,无甚要紧的,内宅之事迟早要托付在你的手上,如今没什么急的,你凭着自己高兴就好。”言霆重新夹了块糖心馒头来吃了两口,见秦诺发完呆了,拿了块玫瑰水晶糕递到她嘴边。 她喜欢玫瑰的香味儿,每日膳桌上都得备些点心菜饭,秦诺嚼着甜滋滋的糕点,忽然间有些心虚气短。 她悄悄瞥了言霆一眼,觉得自己是否现下立刻离开才是最好,否则到最后人家什么都准备好了自己才说,那不是作害人吗? “言大哥,假如……我是说假如我要离开王府……” “别说傻话。”言霆嘴角含笑,目中凝冰,却还蕴着沉甸甸的温柔:“往宫里为皇后看诊之人过两日就回来了,到时我让人来见见你,有什么想知道的都能问他,过段时日,我将府里两个调·教好的药童送到宫里去,有他们看着,帝后的身子就算一时不能复原,也不会再遭暗害。” 秦诺呆呆地张口接下言霆喂过来的一筷子辣萝卜,嚼了两口菜才将将缓过神来。 她抿唇紧紧盯住言霆,脸色一时阴一时晴。可她也说不出言霆这是在胁迫她的话来。 他志在天下,却肯差人帮嫂嫂保胎,甚至保全兄嫂,这由不得她不感激感动。 但如此深恩厚谊,轻易哪能还得清明。 “明日晓风几人就会入府,但晁昱手下的暗探护卫大半会被送回京都,这些人忠心可靠,送回你兄嫂身边比留在这里用处更大。” 秦诺这回当真是一口都吃不下了。 言霆将屋中侍从挥退,端着粥碗一勺勺喂给她吃:“府里采买了些舞乐伶人,若是闷了,就招来给你解解闷,这里是你的家,怎么自在怎么来。” 秦诺没滋没味地喝完粥,直到言霆离开也没完全缓过神来。 回了屋,秦诺将人都遣了下去,自己怔怔坐了会儿,半日,才长出口气把脸埋在枕衾之间。 他这是要将她困在定王府里,可她偏偏连句指责的话都说不出来,因为他所说的那些理由的确很有道理,照着他的话做,对她,对兄嫂才是最好的。 可自此她身边护卫皆无,就是想跑,也有心没力了。 她这点道行和他斗,只怕在他眼里,都没把她的这点心眼儿放在心上。 秦诺认了命,开始认真想言霆说的话。 她身边的人不说千挑万选也是百里挑一,经了种种事端,如今剩下的大多是忠心之人,若这些人能重新回到皇兄身边去,那怎么说也是一大助力,她如今硬是要将他们拘在这里,除了让他们干吃闲饭再没旁的用处。 只要她不跑,言霆什么都会由着她,在定王府,也无人会无故招惹她。这里不是荷州,她已经无需时时提着心了。 秦诺想了一会儿,心里头的郁气总算散了许多。 如今不是该多想这些的时候,路要一步步走,饭得一口口吃,将来如何不好预料,现下也无法安排,只能一切尽着两全其美来了。 隔天秦诺就开始陪着谭氏一道看账本儿。 定王府的账本若铺开来,能堆满几间屋子,内院的外院的,庄子的铺子的,纷杂繁琐,瞧着字儿就教人头疼。 秦诺手边摆着近两年定王府的所有账本,她粗粗估了一下,若日夜不停地看,怎么也得瞧上多半月才能看完。 秦诺一面看账本儿一面跟着祖母管家理事,越瞧越觉心惊,也越是用心。 这么大个王府,不比寻常小户,只是这些仆从奴婢的人情往来就是好大一门学问。 学了两天,秦诺整个人都蔫儿了一圈儿,吃过晚饭就想往被窝里躲,一点儿也不想去瞧那些账本。 富贵人家,王府侯门,是当真吞金咽玉,却也当真是处处为难。如今祖母和言霆都向着她尚且有这么多不顺心的内务,若是那婆母不慈,夫君不和的,过活只怕就更加艰难了。 晓风和素心素问留在外间,坐在纱灯下裁制新衣。 进了王府后晓风尚无甚言语,素心素问却显见的有些激动。 “晓风姐姐你瞧没瞧见今儿个他们给咱们殿下送来的那些衣裳料子,那可是宫里都寻不着的东西,还尽着咱们殿下挑拣。”素问一面描花样子一面兴头头地和晓风说话。她是真觉着如今的日子好,这满院子的人都拿公主当个宝,没一个人敢稍稍怠慢丁点儿的,吃的是山珍海味,穿的是绫罗绸缎,沐浴的桶也是润润的裹了玉,这才是千金之躯该过的日子,哪怕是从前在宫里,公主也难这么逍遥自在。更要紧的是现在的日子不费心,没有人憋着坏算计公主,更没人动不动想要公主的性命,上头那个老祖宗更是疼爱公主,要她说,公主嫁到这里来才是好事,才是正经呢。 素心一向比素问拿得住,可这时候也忍不住一劲儿地附和她。 王府的日子实在是好,安安定定的,还有人疼着殿下,这样的日子不叫好,哪样的才是好呢? 从前宫里的日子她们都过怕了,荷州也算不得太平,殿下金尊玉贵,却偏偏要与那起子小人周旋。 如今殿下深居内院,处理起内务来也是有模有样,满府上下就没一个敢跟她龇一龇牙的,但凡敢撂脸子的,那都不用等殿下收拾,王爷那儿自有章程。 这般日日过着,素问素心也没了先前的警惕,晓风虽瞧着没什么,可心里头也是热热乎乎的。 只盼这样的日子能长长久久地过下去才好。 可秦诺的身份不能一直这样瞒着,外头还有异国虎视眈眈,内里朝廷又不消停,秦诺这个长公主的身份很有些用,好歹能与袁逸那些人周旋一二。 赶在袁家来人前秦诺以长公主的身份从大门进了定王府,照着定王的身份,原本是不用与她请安的,可他偏偏迎到了大门前与她请安问礼,弄得她浑身不自在,且觉得他说的那些看似正经庄重的话都是在逗她。 等进了定王府,她又被直接抬回了谭氏的院子,整个上午,只用她去露个面,其余的事,言霆早有安排。 今日这一身当真是累赘得很,秦诺摘了珠冠,只觉脖子都要被累赘坏了。 “我最不爱这样繁琐的场面。”秦诺嘴里吃着糕点,张开手任由几个丫头给她脱衣卸钗环。 “这下露了面,我这儿也消停不了了。”秦诺想到袁家要来人就觉心里烦的厉害。袁逸那个人是个自说自话的,看准了什么东西就像捞到手,也不管旁人是不是愿意。她最厌恶这样的人,且他还十分地残酷狠辣,这就更让她避之不及了。 平素在京里她能躲则躲,躲不来就硬扛,如今到了这定王府,她倒要瞧瞧袁家人还有什么手段。 想到袁家,她就不由地惦记皇兄皇嫂。嫂嫂腹中的孩儿不知怎么样了,若是能够保住,兄嫂也算是有了些安慰。 他们受的苦太多,秦诺实在不敢想象若失了这个孩子,嫂嫂会变成何种模样。 浑身的累赘卸了,秦诺才得了一会儿松快,她这里还轻松完,就听说外头递了许多礼单子来。 在外人看她这个长公主自是和襄武侯宿在一个院子,所以这礼单是虞斌找人忙忙送来的。 秦诺接过瞧了几眼,视线停留在崔济这个名字上,半晌才问来回话的人那卫国公世子还有什么交代没有。 “回殿下的话,旁的倒是没什么,就是问了问那忘忧如何,没给殿下添麻烦吧。” 秦诺赏了钱让人回去,转头自己思量了一会儿,还没等说什么,就见晓风沉着脸匆匆来报,说是忘忧有了身子。 接了信儿秦诺一阵地头晕。 这可不是小事。忘忧肚子里的事卫国公世子的长子,也可能是长女,这是个烫手山芋,便是秦诺也不敢随随便便伸手接了。 “忘忧是什么意思?”屋里的人都领命离开,晓风才低声把忘忧的意思说了。 “她想自个儿养这个孩子?”秦诺揉了揉眉心,无力地长叹了一声:“她知不知道这里头的厉害啊?” 晓风心情也不好,听秦诺问,皱着眉答道:“她说这事若是让崔济知道了,这孩子必定保不住,所以……” 秦诺心里怜惜忘忧,可她也没忘了有多大碗吃多少饭,卫国公世子说是身份不如她,可如今朝廷势弱,她这个长公主也没多少威势,回头和卫国公那一家子对上,她也占不了多少便宜。 “这事殿下不能接。”晓风沉着脸摇了摇头;“一旦忘忧产子,将来情势有变,这事被捅到卫国公家,那殿下就是最没理的人,说轻了您是可怜忘忧母子,若是说重了,只怕有人要怀疑您借着这个孩子算计卫国公一家呢。” 轻重秦诺也知道,哪怕是言霆也没法轻易应了这个事,可照着忘忧的话,她若把人交出去,就是害死一个还未出生的孩子,这事她实在是做不来。 秦诺心里愁得慌,想了半天起身更衣,先去和祖母打了个招呼,便急匆匆去寻言霆说话。 秦诺对卫国公家了解不深,做事的分寸也没法拿捏,只能先找言霆探个虚实。 她进屋素来不必禀报,晓风等在外头,被人安顿着吃茶歇脚。 书房里凉阴阴的,秦诺心头的火燥也消了不少。 难得见着人,言霆是事也不理了人也不见了,当先抱着她亲了亲。 祖母那儿防他防得紧,素日里两人说句话也得在祖母或者嬷嬷跟前儿,再想像从前那样半夜溜进去是不能了,他自己也知道那不庄重,既要娶了人,他也不想多为难她。 “卫国公家里是个什么情形,崔济是什么样的人?”秦诺开门见山地问了话,又把忘忧的情形同他说了。 她固然想保忘忧,但这里头千头万绪,她就是要保,也得想个万全的法子,否则到时连累的人就多了。 听了秦诺的话,言霆心里也大约有了数。 依着崔济如今的心思,这个孩子多半是保不下来的。 “你想帮她?” 秦诺点了点头:“你有什么法子?” “这事别管了,我教人去处置。”言霆摸了摸她的发顶,将她抱到腿上紧紧揽住:“她若要这个孩子,那这个孩子此生都不能和崔家扯上一丝半点儿的干系,她若是还存着借孩子回到崔家的心思,那我们也不能将她留在身边。” 这些秦诺都能理解,她也不是个无理取闹的人。毕竟日久才能见人心,她和忘忧相处的时候不多,也不能仅凭着这点儿怜惜就没头没脑地乱帮人。 言霆说着话在她软软的肚皮上摸了摸,秦诺身子一僵,听他在耳边低低说了几句话。 “你……” “我怎么?”言霆挑了挑眉,轻轻刮了刮她的鼻头。 他是当真盼望着能与她有个孩子,可他又舍不得让她承受十月怀胎的心苦。这世上果然难有万全之人。 “等你年岁再大些才好。”言霆揉了揉她的小胖脸,笑话她:“最近的衣裳可是又放了几寸,我们圆圆要吃成小胖墩儿了。” 这么为难的事被言霆三两句带过,秦诺也就不费心再想。 言霆有急报处置,她便在屋里四处乱晃,等她看着小屋里那几十幅画时,脸上登时红了个通透。 画上都是她,行走坐卧,含笑含嗔,她看着那些画就像是在照镜子,也熟悉,也陌生,她不知道自己在他眼里都是这样的。 “这些年我也只凭这些话才能好过些了。”言霆从后抱住她,嗅着她身上甜暖的气息,忍不住把她抱到了榻上。 秦诺揽着他的脖子,不多时就浑身无力地闭了眼。 没有一刻比现在更加清楚他的心意,笔能寄情,画能托思,她在那里看到了极为深挚的情意,也让她不想再一直拒绝他。 晓风在书房外头用了午饭,直等到日头往西了也没见这自家殿下的影儿。 钟嬷嬷奉了谭氏的命来接人回去,也被请到了屋里喝茶。 秦诺闭着眼任由言霆给她慢慢穿好衣裳。他也只披了件中衣,旁的都揉搓得皱成了一团。 “这可怎么穿回去。”秦诺欲哭无泪地揪着衣襟抽噎,她这会儿也没法怪言霆,毕竟这事是两个人一起做的。 “我送你回房,然后去向祖母请罪。”言霆说得轻松,整个人也透着一股餍足的慵懒。像是吃饱喝足了的大狮子,懒洋洋地搂着自己的小·奶·猫。 秦诺浑身无力地躺着,忽地打了个激灵,而后摸上了自己的小腹。 夏溪和忘忧先后有孕,她会不会也…… 言霆看着她的动作和神情,忍不住覆额低笑了好半晌。等笑够了,才搂着人一点一点地哄:“宝贝乖,不会有孩子。” 秦诺浑身一僵,耳尖臊得通红。 “是不是想问为什么?” 秦诺紧紧抿着唇,心里一时慌一时乱。 “我没有真的要了你,等我们成婚之日,我才会要你做我真正的小新娘。”言霆把这个小宝贝抱起来,无奈又疼宠地亲了她半晌:“小傻子,什么都不懂。” 言霆极尽宠溺地哄她,心里忍不住满足地叹息。 他虽未把人真的要了,可也已经差不了多少了。 他年少时未曾尝过意乱情迷,血气方刚的滋味,如今却每一日都在品尝。也难怪祖母如此防着他,他已是再三地告诫了自己,却还是把人欺负成了这个样子。 秦诺穿好了衣裳,还是腿软得走不了路,言霆这会儿心疼得厉害,脸上也不怎么好看。 “我没事的,回去歇歇就好了,你快送我回去吧,祖母要生气了。” 言霆叹了口气,喂她喝了杯温水,又将人背到了背上。 秦诺在他背上舒舒服服趴着,等害羞劲儿过了以后,才浑身一僵,瞪大了眼瞧着言霆的后脑勺。 第54章 小祖宗 第55章 情意 言霆进屋时秦诺已经洗漱过睡下了。 在书房胡闹了一场,她面上的粉晕仍旧没有褪下去。 言霆坐在床沿,看着她红扑扑的脸颊,心头那股钝痛却越来越尖锐。 当年的事是阴差阳错,是误会重重,是有心算计。可她却一句也不曾提,像是从来都不在意。 是善解人意过了头,还是已经根本就不在乎? 她愿意与自己亲近,虽与旧时仿佛,有些东西却到底不同。他与她在一处,如同踩在云端,踏不到实处。 他抓不住人,更握不到心,他如今这般时时想与她亲近,想将她圈住,也是日日夜夜不得安心的结果。 其实他心里早有了分寸,只是从不愿深想罢了。 她对自己情意依旧,却已经再没了任何期盼,甚至从未想过二人的将来。他们这段缘分在她心里算得什么呢?露水情缘,乍然相逢,猝然别离? 言霆闭了闭眼,心慢慢沉了下来。 他伸手摸了摸她温热的脸,目色沉暗得像是风雨欲来。 晓风侍立在屋外,心头七上八下,忐忑不宁。可她不能就这么闯进去。此地是定王府,殿下虽有个公主的身份,可实际上已是定王府中人了。 晓风身在局外,心思清明,晓得公主的有些思量是绝不可行了,若一意如此,只怕也只是伤人伤己。 且留在王府无甚不好的。 从前晓风只当定王凉薄,可如今她哪怕不知当年真相究竟为何,也知定王对公主究竟在意到了何种地步。 公主在宫中亦是身份尊贵,可那种胆战心惊,步步算计的尊贵就像天上的云,不小心就散了。而如今公主虽是客居定王府,这份尊贵却实打实地扎下了根。 旁人家新妇进门,头三年都不可能拿到管家掌事的权力,而自家公主尚未有任何名分,已经许多内务捏在了手心。 公主在这样一个人家,哪怕将来会遇着难事,可有这样的老祖宗,这样的良人,又岂会有过不去坎儿? 公主从前实在是太辛苦了,她肩上的担子多,身上枷锁重重,哪怕是笑,都不敢笑实了,生怕笑过了招来祸患。 那样的日子莫说公主,就连她也觉得辛苦,若公主一生都能像这般过下去,那留在此处有何不可? 这样的世道,不论走到哪里都会有许多不如意之处,公主生得如此品貌,一旦失了庇护,难保不会落入虎狼之口。她那般的人,生来就是安享尊荣的。 晓风心里定了主意,却并不在面上显出来。当年的事她所知不多,如今若是硬要劝,害怕伤了公主的心,与其如此,不如一点点劝解,一点点筹谋,迟早能把这个结给解开。 晓风心里七上八下,又不由想起此次朝廷来的人,这里头就有袁逸的亲弟弟袁通。这兄弟二人皆不是庸才,却都不是什么好人。袁逸的跋扈露在面上,而这袁通的阴险则藏在其温润的皮囊下。 袁家势力不小,哪怕如今朝廷势弱,可袁家的兵马也不是任人宰割的。 想到袁逸对自家公主的心思,晓风就从心底里觉得厌烦。 你若是喜欢,就当顺着哄着,二人好歹也要两情相悦。可袁逸不是,他心存掠夺之意,手段令人生厌,他不是想喜欢人,他那是想训狗。 公主从来最厌袁家人,当年也是处处地防备着。公主没吃过亏,袁逸占不了便宜,反更生执着之心。 最令人作呕的是此人口口声声心悦公主,转头就能一房一房地往府里纳妾,据说那些女子多少与公主有些相似之处。那些不清醒的,想靠上袁家的甚至能说出袁逸待公主一片真心的话,每回听着,晓风都想把人揍得头破·血·流。 什么才叫喜欢,搁在定王身上,晓风才真正弄明白了。 定王何等身份权势,对着公主,却半分架子也无,周到殷勤得比他们这些侍从更甚,更舍不得公主有一丝的委屈。 公主如今是别扭着,可这份别扭里并没有任何的厌憎之心,若是定王真有心意,迟早能把公主的心哄软了。 旁的不说,公主从不爱与人亲近,更是个烈性人,若她不喜定王,绝不会允他碰她。 晓风想到服侍公主洗漱更衣时所见的那些痕迹,饶是经得多,见得广,也觉脸热不已,那时候她没敢多问,这会儿却有些犹豫,有些话不知该怎么说才好。 如今公主毕竟还没舍了侯夫人的身份,与定王的婚事也还没见个准信儿,万一有了…… 晓风轻叹了一声,决定还是得问个清楚。这不是小事,牵扯到定王府和朝廷,那就有了更多的麻烦,甚至可能影响天下大势。 晓风这里愁着,忽听屋里头有些动静,她凑耳过去听了一听,立时像是被烫着似的往远避了避。 王爷胆子真大啊,这是还没被老祖宗罚怕呢,晓风啧了啧舌,还是决定暂且不去操这个闲心。 秦诺睡得好好的被人闹醒,不高兴地伸爪挠人,言霆也不躲,凭她闹了个够,才连人带被地抱起,让她偎在自己怀里歇神。 “你做什么,快点走,小心祖母揍你。”秦诺蔫蔫儿地威胁完了人,只觉腰腹酸得很,半晌都懒得动。 “已经揍过了。”言霆亲了亲她肉乎乎的小手,又捏了捏她的脸。 这丫头身子瘦得厉害,这双手却胖乎乎的很有福相,偏十指修长,便是有些肉,也生得极为可爱。 “过两日府上还有宴饮,你若是不想出席,我便寻个借口将此事推了。” 秦诺醒了醒神,犹豫半晌还是摇了摇头。 这次的宴席不光有定王府的人,还有各家王孙公子,朝廷将军。明日是议事之机,也是看清几家态度的机会,她总该露一露面的。 “那我要戴长公主的那套头冠吗?”秦诺一想那身衣裳头面就觉得脖子累得慌。好看是好看,贵气是贵气,就是坠得头皮疼,平素无事,她也懒得折腾自己摆那无聊架子。可那时候场合不同,她得配合言霆,还得诈一诈人,这就得再三思量了。 “不必。”言霆将手伸进被子慢慢给她按腰:“寻常装扮即可,就是露了面,也不必去应酬那些人,只吃吃喝喝就成。至多半个时辰,我便让人送你回来。” “半个时辰就行吗?”秦诺这会儿才高兴了起来:“你为不为难?” 言霆叹了口气,还没说话,就听外头钟嬷嬷的话传了进来:“王爷,老祖宗说请您过去说话呢。” 钟嬷嬷一催,言霆也不好多留。他也知道这么些时候是祖母的底线了,可有些话还没说干净。 “你先去祖母那儿,我收拾收拾就过去。”秦诺推了他两下,直接叫了晓风进屋。 第56章 贵妃 第57章 平地波澜 等大夫说了皇后这一胎或可保住之时,秦诺已经忍不住泪流满面。 她捂住嘴,不让自己发出啜泣抽噎之声,可心中喜悲交集,酸痛不已,已是再难按捺得住。 谭氏听得心里唏嘘,她虽未见过皇后的面,可依着圆圆所说,那该是个温柔贤淑又坚贞刚强的女子,这样的人受苦受难,总是要让人更多怜惜几分。 谭氏生养过,问得自然也多也细,秦诺在一边仔细听着,一颗心渐渐落了回去。 等她听着宫中还有言霆另外安排的几个医官医女之时,一直紧紧绷着的脊背也慢慢放松了下来。 “请殿下放心,小人等必竭尽所能,保皇后母子平安。” 来人走时谭氏看了赏,金银珠宝自不必说,那整套的银针医书便让那大夫感激涕零。 等人走了,秦诺才慢慢缓了过来,脑袋里乱七八糟地塞了一团,好半晌方整掇清楚。 “若照着那大夫方才所说,只要皇后能安心静养,这胎就能安安生生地保下来。”谭氏顺了顺小姑娘柔软的额发,钟嬷嬷也给她喂了半盏玫瑰牛乳,让她移了心神,慢慢缓和过来。 在那个吃人的地方,就算再对嫂嫂说一百句安心静养也是无用的,她根本就无法安心。内忧外患,奴大欺主,皇兄即位后都在努力改换那一方天地,可积弊已久,岂是朝夕可移,便只能再三斟酌,小心行事了。 秦诺没有将这些顾虑说出口,她也不想让祖母再跟着自己烦心。与祖母和钟嬷嬷叙话之后秦诺本想离开,却听祖母说让她留下见一见忘忧,今日就该送她出门了。 这事是谭氏一手解决的,她给了忘忧两个选择,一个就是现在便将她送回崔济身边,腹中孩儿是去是留由忘忧与崔济共同决断,还有一个便是对外称忘忧嫁人,产子之后假称夫死,独自将孩子养大。这孩子身世存疑,也再无可能被认回崔家。 谭氏是风风雨雨过来的,这些手段见过不少,用起来也是得心应手。她的心也软,也硬,有些事上是断不容自家沾惹麻烦的。 所幸忘忧是个好的,并不贪图荣华富贵,她已将心里话都同谭氏说过,自此之后,只愿好好抚养腹中孩儿长大,并发誓守口如瓶,至死不会透露孩子的身世。 这事已有决断,秦诺也觉得很适宜,是以今日见后,恐长久都不能再见了。 谭氏知道秦诺对忘忧存怜,忘忧亦对秦诺存了感激之心,自然愿意成全她们的情分。 忘忧进屋便拜,谭氏受了她这个礼,便带着钟嬷嬷一道回去休息,给这两个姑娘留了说话的便宜。 秦诺扶着忘忧坐下,小心又小心地摸了摸她的肚子,然后傻里傻气地摸了摸自己的。 忘忧原本满心凄惶无措,此时却忍不住笑红了脸。 “将来殿下也会当母亲的,到了那时就知道是个什么滋味了。”忘忧握了握秦诺的手,心头百感交集,最多的便是羡慕和感激。 她是很喜欢这个小公主的,若不是身份实在配不上,她也想与她称个姐妹。可那样便是她十分的高攀了,不说旁的,她便觉是辱没了公主。 “你的身契祖母已经处置好了,将来你回来,也再不是谁的奴仆。”秦诺看出她的自伤之意,便想开解一二,好歹教她放宽了心:“你是个好姑娘,今后也会是个好母亲,过往种种都不必再算,你只想着今后的好日子就行了。” 忘忧一怔,继而忍不住红了眼眶。 她自小便为奴为仆,之后更是身不由己,深情错付。旁人负了她的情,伤了她的心,却因她是奴婢,她是贱籍而觉得理所应当。 她喊一声痛,呼一声冤都是逾越了本分,都是该当被处死的罪过。 直至如今,直到见到这个小公主,她才恍然意识到自己是个人,而不是个任人作践的奴才。 忘忧扶着秦诺坐好,自己跪下端端正正磕了三个响头。她直起身来,摇摇头阻了秦诺来扶她的动作,哽咽半晌才寻回了自己的声音:“殿下的大恩大德,忘忧万死难报,从此亦不敢再自轻自贱,负了殿下一片苦心。” 秦诺笑眯眯地点了点头,扶她起身,给她擦泪:“别哭了,你肚子里还有个小宝宝,今后你不是一个人了,你是一个母亲。你别担心,祖母都已经安排妥当,你身边自有人照应,将来孩子出生,我还是有许多事要你帮忙的。” 忘忧抚了抚自己的肚腹,重重点了点头。 合该此女为人深爱,为人敬重,被人当成掌中珠,心头宝。忘忧只愿此后年年月月,长公主事事如意,步步随心。 送走忘忧,秦诺平复了好半晌才慢慢静了下来。实话说,忘忧的感激她实在受得心虚不已,在帮助忘忧这件事上,她仿佛是出力最小的。 谭氏出来听秦诺这么说,只是笑笑并没多言。 小姑娘心思纯净,有些事谭氏目下也不想让她想得太清楚。忘忧是苦水里泡出来的,对这些事自然很有了解,此番若不是圆圆执意想帮,他们是不会费心费力做下如此留有后患之事的。 此事说大也大,说小可小,端看将来情势如何。若有不慎,此事很有可能成为争端的引子,让两家生出嫌隙来。 忘忧明白此事事关重大,也知道若非圆圆心存善念,她必没有好果子吃,所以才会如此感激,恨不能以命相偿。 谭氏想想,其实这也不算是个彻头彻尾的坏事,那忘忧不是个没有分寸,眼皮子浅的人,为着圆圆高兴,结一分善缘便算一分吧。 隔天秦诺兴头头地提了些凉糕去寻言霆,却在门外正撞上几个告退出来的将军。几人纷纷行礼,秦诺本也没特别注意,可当她看着一张堪称娇媚的脸时,却登时气冲冲地将凉糕分给了邻近的侍从,自己转身就走。 江澜瞧得暗暗叫苦,当即回身去禀告王爷。这事可不小,慢了一步只怕王爷回头又要头痛了。 第58章 着魔 凉糕好吃,甜而不腻,凉丝丝地很让人舒服,但是被分到凉糕的奴仆却吃得胆颤心惊。 姜陌心绪复杂,羡慕嫉恨皆有,更多的却是无力和怅然。 昔年定王府中万千宠爱的秦姑娘,如今身份尊贵的长公主,无论是哪一个身份,都永远能稳妥地扎根在定王的心上。 三年前她与秦诺不过几面之缘,话未说过几句,却因她的一念之差而结了不解之结。她背负着全族的嘱托和希望,父兄拼尽一切从定王处讨来的情分也被她的妄念贪恋尽皆耗空。 定王心若寒石,便是她拼尽一切也无法靠近分毫,她当年不知天高地厚,才稍稍往前迈了一步,便差点被冻得粉身碎骨。 是当真粉身碎骨啊。姜陌不禁打了个抖,一股深入骨髓的骇然教她浑身的血液都结了冰。她仍旧嫉妒不甘,却更加惶恐无措。 阳光毒得厉害,姜陌却专寻了毫无遮挡的地方走,微烫的温度炙在身上,才能将她骨子里浸来的寒凉稍稍驱散些许。 姜陌未曾看过言霆和秦诺相处的情形,也想象不出那样一个冷清端凝,矜淡冷漠的人会如何对待他喜欢的女子。 他也会笑,也会恼,也会宠人,也会哄劝吗? 姜陌着了魔似的一遍遍在心底反复,越想头越痛,却始终都寻不得一个清晰的答案。 她从没见过言霆的笑容,只是昔年偶尔见得他面色稍缓,便已觉心漾神移。 她极怕他,又极恋着他,到了今天,她多一眼都不敢再看她。当年他是真的想要她的命的。 他为了秦诺是什么事都能做得出来的。 秦诺顶着日头回了屋,气得整个人都有些发晕。她当即便要收拾包袱离开,等收拾了一半才渐渐回转了过来。 晓风和素问素心方才一直在旁边瞧着秦诺气冲冲地拾掇来拾掇去,这会儿见着她冷静下来,才开始温言相劝。 秦诺也不需要人劝,她抬抬手,复将包袱推到一边,心里头也渐渐沉了下来。 这段时日她过得太·安逸,没有勾心斗角,没有步步为营,连小心谨慎和冷静自持都丢了个一干二净。 如今她头一个要的当是兄嫂的平安,旁的都是要往后推的。 言霆助她良多,如今更为兄嫂付了许多心力。他已出了手,便不会半途搁置,不管如何,现在兄嫂二人的处境都要比从前更好,便是袁逸和太后也多少得顾忌几分。 他为她做得够多了。 可她心里还是涩沉沉地难过。她知道自己是无理取闹,恃宠而骄,对他要求太多,期待太多,才会生出许多不敢和嫌隙。 其实她自己做得也很不对,很不好。 秦诺吸了吸鼻子,端过茶碗大口大口喝了一碗,等把泪意咽了下去,才强打精神准备去寻祖母说会儿话。 她匆匆去,匆匆回,总得和祖母交代一二。 把这口气憋了回去,秦诺做什么都心不在焉,提不起劲,先前她心里总有一口气撑着,这会儿却像是耗空了心力,半晌不想动。 “殿下。”晓风使眼色先教素问素心退了出去,这才慢慢开解她:“殿下何必为难自己,若有什么,与王爷说开才好,奴婢虽来王府不久,可许多事也能看得清,无论是老祖宗还是定王,待殿下都是极好的,您……” “也不是什么话都能说得清的。”秦诺仰面倒在榻上,过了一会儿,侧过身抱了软枕垫在怀里:“说了又怎么样呢?有些事纠缠太过,我都觉着自己烦。” 她虽信言霆一诺无改,却始终患得患失,难进难退。 一个男人真的能一辈子只守着一个心爱之人吗?言霆待她有几分的喜欢,那喜欢能经得住一生一世的消磨吗? 她的身份,他们之间的重重阻隔,还有她的般般顾虑都让她举步难行,恨不能躲起来不让任何人找到才好。 “那殿下也不能这么折腾自己,您太在意定王了,这……”晓风叹了口气,到底没把话说完。 太在意一个人,就会生出许多纷扰,若是这份在意无处着落,就更是让人着恼。 “谁说我在意他,我一点儿也不在意!”秦诺狠狠蹬了蹬腿,咬了咬牙,气不过道:“我将来总是要走的,难道还能一辈子留在这个地方吗?将来天涯不相见,也就没这么多烦恼了。” “出去。” 晓风惊觉屋中进了人时已经晚了,她对上言霆冷冰冰的眼神,一时觉得膝盖发软。 “王爷,殿下不是那个意思……” 言霆看也没有再看她一眼,只径直去捉那个慌乱想逃的人。 秦诺不敢看言霆的眼,只一个劲儿地催促晓风去唤钟嬷嬷。 她心里直呼倒霉,心口惊得怦怦直跳。她是很怕言霆的,这会儿更怕,她觉着他的眼神凶得很,像是要扑过来把她一口吞了。 晓风难得无措,心里没底得很。她苦着脸在旁和了几句稀泥,到底是僵手僵脚地避出了门去。 晓风就站在门边,仔细听着屋里的各种响动。 这会儿不能把长辈请来,否则就是越闹越大。她也不信定王舍得伤了公主,就算她所思有误,这里距老祖宗屋里不过几步的功夫,到时大喊一声就能把人招来。 总还得把话说清楚才好啊。晓风叹了口气,却是笑也不是,愁也不是。 其实有的时候公主还是很小心眼儿的,谁敢恶意伤害她,她必百般报还,是丁点儿亏都不肯吃的。 如今公主显见是受了大委屈,存了大气,今日也许是个契机,能让定王将公主心里的刺□□。 可前提是定王有那个耐心慢慢地哄,细细地劝。 晓风也不知定王能做到哪一步,那样一个男人,能甘心在公主面前折身·下气吗? “不许跑,坐在那儿好好说话。”言霆负于身后的手绷得青筋暴起,可他仍是压下了心口的这团火,不愿让她生气害怕。 “糯儿乖,别躲了。”言霆一双眼暗沉沉地盯着秦诺,仿若冒着寒气的深潭,教秦诺心里一阵阵发凉。 秦诺扶住桌面,试探着小心翼翼坐了下来,整颗心在言霆也安然落座时放重重落回·胸·口, 到了这会儿,她才有心思想想方才都说了什么话,哪些惹得他气成这样,又当如何才能蒙混过去。 第59章 星月为媒 有些话实在是说不清楚,一旦掰扯起来,就会把事越弄越复杂。 秦诺一直以来都在逃避。她享受当下的温情和温暖,却不愿去看平静水面下的石礁暗流。 她的确是个很小心眼儿的人,当日她不知天高地想把自己塞到他的心里,为此不知做了多少蠢事。昔年二人同处一府,他如何都无动于衷,如今分别三载,他反要将她困在身边,不欲别离。 这些事只要想一想,就会让秦诺心里堵得发慌。 他这是图什么呢?是因愧生怜,因怜生情? 秦诺咬了咬唇,决定来个倒打一耙把人打懵了,把这事给敷衍过去:“王爷进我的屋子不敲门便罢了,如今还摆了一副兴师问罪的样子,这是觉着我碍眼了不成?” 言霆挑了挑眉,脸上的寒冰仿佛已经尽去,只有眼里还是暗沉沉的。 秦诺说完了话没等来言霆的反应,心里已经先沉了下去。 完了,糊弄不过去了。 “说完了?”言霆的声音沉冷凛冽,像是深冬的风,刮得人骨头疼。 秦诺捧着茶壮胆似的喝了一大口,半日才蔫蔫道:“没说完。” 今日是不能善了了,秦诺握了握拳,抬头对上了言霆的眼。 “我不过是说些气话,我身在此间,便是有个长公主的虚名,又真的能长了翅膀飞走吗?我与兄嫂多靠言大哥庇护,此间种种事宜纠缠交杂,其实我想如何就能如何的。” 言霆闭了闭眼,起身出门寻了江澜吩咐了几句,回来碰着钟嬷嬷满脸担忧地走来走去,便嘱她给祖母带个话。 秦诺僵坐了一会儿,正在猜测此事是不是就这么了了,却见言霆大步绕了回来,臂上还搭着一件单薄的斗篷。 “山上见了一处观星台,我带你去看。”言霆说罢将便将她拉起,给她裹好斗篷:“山上风大,夜里风凉,走吧。” 秦诺浑浑噩噩地跟着人走,待出了祖母的院子才想起要回去交代一声。言霆却径直将人抱进了马车里,吩咐车夫即刻起行。 “你这样祖母要生气的。”秦诺心虚得不成,挣扎着想下马车。言霆皱了皱眉,眉眼间满是不耐:“你乖乖听话,别惹我,好不好?” 秦诺这才真正觉察到了言霆话里深藏的戾意。 “观……观星台是什么地方,什么时候建的?”识时务者为俊杰,秦诺缩着身子装鹌鹑,只希望这事快些过去,别这么不上不下地折腾人了。 “依山而建,练兵。” 秦诺想了想城外那座巍峨起伏的山,一时倒生出几多向往,也不知在深山里看星星是不是会像落入了仙境一样。 秦诺心里有百般滋味,千般猜想,却都不好此时出口。 这会儿平静下来,她当真不觉自己那时说了多过分的话,不过是些实话气话罢了,就算真的被他听在耳朵里,也不是什么要命的大事,也不知他气个什么。 要这么气性小,她早被他气死千百回了。 秦诺偷偷打量了言霆几眼,几次下来都只看到他倚在车壁上闭目养神的模样,渐渐地,她也便放松了下来。 心里仍旧沉甸甸地,可那股子不管不顾的冲动已经消散无踪,留下的只有无力无奈还有委屈怅惘。 姜陌对他来说是不一样的吗? 秦诺仔细地在回忆里翻找关于姜陌的一切,虽然很少很少,却让她心里酸楚得不成。 他的院中从不教丫鬟近身侍奉,浆洗奉茶的多是婆子嬷嬷,从没什么通房侍妾之流。姜陌当是他院中住的头一个年轻貌美的姑娘。 秦诺从前都很少会靠近他的院子,究竟彼时二人是未婚男女,她虽不要脸皮地追逐着他,大礼上却从不出错的。她凭心而为,却不愿让祖母蒙羞。 秦诺紧紧皱着眉头,心里翻来覆去地不舒服。 姜陌又回来了,今日又与他在书房中相见。 凭心说,姜陌是个姿容甚美的姑娘,瞧着如扶风弱柳,眉眼间却藏着一股不服输的劲头。从前没少有人说她并不适合做他的妻子,更不适合做这定王府的主母。信阳未陷落前如此,信阳陷落之后,这些说法更是没了忌惮。 就连他,只怕也觉得她并不是良配。 那为什么如今又要苦苦纠缠? 秦诺满心苍凉,头晕脑胀,一时只想离他远些,委屈便又添了一层。 她从前不适合王府,如今也一样不适合,将来更不会适合那座冰冷的皇宫。 等今时今日这些虚幻的温情尽皆散尽,她再想天高海阔也是不能了。 她一直在追逐永远都不会变的感情,她也总在害怕,总在惶恐。她想要一个永远不会褪色的承诺,可永远二字便是这世上最难追逐的。 两人一路都没有说话,到了后头,秦诺干脆没再睁眼。 她不知道还应该与他说些什么,若是今日定要有一个定论,她也不会再骗他,敷衍他,更不希望两人再不明不白地纠缠下去。 她就是个胆小鬼,还是个小气鬼,更是个矫情鬼。她这些心思搁在平常人家都难寻到完全包容的人,何况是他呢? 这些念头翻来覆去地折磨她,一直到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秦诺方慢慢回转了过来。 天色已晚,星月交辉,也不知是不是心念作怪,秦诺总觉山里的星星特别的亮,一闪一闪地,要坠入人的心湖里来。 一直到穿过一条长长的山道,探出头的那一刻,饶是秦诺先时再多猜测,也忍不住小小惊呼了一声。 “美吗?”言霆抱着她一路往前走,看着她傻乎乎的模样,眉眼间的霜雪也都化了开来。 美吗?这恐怕不是“美”能形容得了的。 观星台依山而建,从此处向上看去,能见到满眼灯火辉煌。像是误入了仙宫,满目的壮阔苍茫。 亭台楼阁,精巧者有之,恢弘者有之,铁索高桥交错纵横,人心也跟着宽阔了许多。 “闭上眼。”言霆带着她占到了一个巨大的铁厢里,随着一声声铁索摩挲的咯吱声,地上的一切都在眼里慢慢变小。 “不怕?”言霆见她甚至伸了手出去捉那冷风浮云,低笑着亲了亲她的脸颊。 她在他怀里,先时些许的惊慌失措都被他温暖的胸膛一一安抚了下去,剩下的便都是惊奇和激动了。 她没想到山里竟如此别有洞天,这样壮阔的美景,让她在这里住上十年八年都不会觉着腻。 “今日晚了,我们先这么上去,你若喜欢,过两日我带你从那边的亭子里慢慢走上去。” 秦诺看了看被烛火淹没的山路,含着笑点了点头。 “为什么过两日,明日就能来啊。”秦诺这会儿乖乖地也不敢挣扎,她仰躺在言霆的臂弯里,伸出手去想要捉一颗星星。 这回言霆没有答她,只是目光沉甸甸地落在她的身上,像是重重罗网,将她层层裹覆。 一路换了五六个铁厢才算是到了地方。 这观星台就是一处恢弘的行宫,她落脚的地方也不过是这茫茫山脉里不起眼的一处灯火。 秦诺一手拽着言霆的袖口,一手探出栏杆去捕捉来往的清风,还没等她把各处看上一遍,便已被言霆拥着一路往里行。 浴汤温热,仰头便能看到满目星光,秦诺倚在池边玉枕上,恍恍惚惚地几乎要睡过去。 这里没有侍候的人,安静得仿佛在尘嚣之外。 秦诺忽然想大喊一嗓子,又怕是会惊动了天上的星君。 真美啊。 星星瞧了半道儿,就听言霆在外叩了叩门。 池边榻上搁着一身正红色的小衣和中衣,衣上凤纹缠绕,精致又大气。 秦诺晚上不惯穿这么艳的颜色,可眼下屋子里也只有这单薄的一身。 从浴房出去时,秦诺便怔住好半晌没能说话。 言霆身上同样是一身红裳,就像…… 就像新婚喜艳,花烛洞房。 再想跑时已无路可去,她被人一路抱回喜房,心口跳得几要将她震晕过去。 栏杆上红绸飘荡,喜房中满目红装。秦诺站在喜床前,想问些什么,嘴唇却抖得连句话也说不出。 言霆从身后抱住她,灼热的气息铺天盖地地将她笼得严严实实。他吻了吻她细嫩的脖颈,没有再问愿不愿意,委不委屈的话。 他不愿再等,更不想浪费光阴,前些时候是他顾忌太多,如今若还步步思量,岂不要犯三年前一样的错? 是他的,从前是,现在是,将来也是。 一生一世,生生世世,再无更改。 喝了合卺酒,言霆从后拥着人,与她一道给两人结发。 结发为夫妻,从此恩爱无转移。 喜裳轻薄,红装映素雪,直逼得言霆要将心都捧来让她细瞧。 秦诺无力地倒在枕衾之间,脑袋里噼里啪啦地直炸着烟花,偶一清明,想到的却是天空亮闪闪的星子。 言霆的气息灼烫着她的耳朵,秦诺一时想捂住他的嘴,一时却忍不住去听他说的话。 他原不是时时刻刻都能冷静自持,原来神也会被人引诱,堕入红尘。 后半夜秦诺哭得厉害,嗓子哑得几乎出不了声,也不知被逼迫到了何种境地,她像是只濒死的天鹅,仰着脖子发出一声尖锐的嘶叫,便再没了声气。 秦诺再醒来时外头还是黑沉沉的一片,她恍恍惚惚地动了动身子,不一会儿便低声地哭了起来。 嗓子痛得厉害,身上也痛,她总觉得自己是被关在暗沉沉的黑屋子里,不知外间年月几何。 “哭什么呢。”言霆侧身坐在床畔,将人小心又小心地拢进了怀中。 秦诺脑袋迷迷糊糊的,可小动物一样的直觉却在此时警惕地苏醒。 他身上有一股冷冰冰的温柔,沉戾得教她害怕,却又温柔得教她舍不得逃。她心里委屈,害怕,却只想要这个罪魁祸首来抱,来哄。 “是不是想走了?”言霆捏了捏她软乎乎的下巴,贴着她的耳朵温存问话。 秦诺打了个激灵,连哭带怕地摇头。 言霆捏着她的下巴,直往她的眼里瞧,秦诺不敢躲开,只好心惊胆战地任他看。 “真乖。”言霆似是满意了,复而轻轻地亲在她的嘴边,先时温柔宠溺,后头便·粗·鲁得教她眼眶发红。 “还走吗?” 秦诺抽噎着摇头,心里怕他怕得紧,偏偏又哭不出声来。 “是我不好,委屈了糯儿。”言霆心疼地给她擦眼泪,将一碗冒着热气的汤药喂到了她嘴边:“昨夜宝宝叫的厉害,嗓子都哑了。” 秦诺整个人像是被蒸熟的虾,也不敢反抗,一口口地将药喝了。 “现在知道什么是做夫妻了?”言霆抱着她软软的小身子,爱怜地摩挲着她的脸颊:“叫一声来听听。” 昨夜已经叫过许多遍,秦诺抿了抿唇,下意识地不敢得罪此刻的言霆。 她张开嘴,小声地叫他。 言霆笑着都应了,又问她:“我是你的什么人?” “夫君,相公。”秦诺乖乖答了,心里头还微微地打着颤。 言霆隔着被子在她肚腹处·摸·了·摸,轻轻道:“如今还不是时候,等你身子好些了,咱们就要个孩子,好不好?” 秦诺乖乖点头,想了想才道:“什么时候了?” “你睡了一天。”言霆将她抱到桌旁,只让她乖乖坐到自己腿上,而后拿了小勺耐心地喂她喝粥。 秦诺也当真吃不下什么,喝了一碗粥就把头埋回他怀里,哼哼唧唧地要睡。 到了这会儿,言霆的心也没落回肚子里。他把所有能做的都做了,却仍不知该如何才能把她融进骨血里。 有些事他也想过的,把她带来这个地方之前就想过。 他想把她关在屋子里,抱在怀里,揣在心里,让她哪儿也去不了,除了他之外谁都不认识,折了她的翅膀,将她关在华丽的金屋里,一辈子宠着她,哄着她,让她再也不能离开。 可到底还是舍不得,也不敢去瞧她怨恨憎厌的眼神。 他昨日失了理智,却也不后悔自己所为。昨晚到了后头,他也没舍得再折腾她,满打满算也不过两回,却没想到她连这也没经受住。 言霆心里密密麻麻地疼了起来,却也不知道该怎么哄她才好。 “你想知道的我明日都会告诉你,先睡吧。”言霆看她翻来覆去地睡不踏实,便将她抱到身上,轻轻给她按着腰:“这里难受?” 秦诺吸了吸鼻子,故意往上爬了爬,把眼泪·蹭·了他一脸。 她的确委屈难受,却没到了要死要活的地步。昨晚她也是愿意的,否则他不会舍得那样碰她。 秦诺把自己红透了的脸藏了起来,在他怀里慢慢睡了过去。 第二天秦诺睡到中午才起,身上已经好了很多,只是那些青青紫紫的印记看着吓人。 秦诺坐在妆镜前,咬着唇捂住了脖子。 原来这就是做夫妻,夫妻原来是这样的。 他们两个人仿佛成了一体,爱恨情仇,恩怨悲欢,都是两个人的事。 她不后悔嫁给他,也不觉如此有什么委屈敷衍。她知道在他心里这是件极为郑重的事便行了。 其实他那时候给过她机会,现在想想他当时问她的话,若她坦诚以对了,也许这会儿就不会在观星台。 夫妻也做了,亲也成了。天地见证,星月为媒,不管何去何从,总要把话说清楚的。 第60章 痴狂 午饭是小米粥和几道清淡的炒菜,小米粥里和了些糖,甜津津地熨帖着肠胃。秦诺到了这会儿身上还酸痛得紧,也就能吃的进这些清粥小菜了。 山中无日月,安静得像是世外桃源,毫无人迹。 秦诺被言霆抱着坐在栏杆旁,瞧着远山巍峨,白云渺渺,一时只觉浑身经脉都被这清气洗濯了一遍,身子也跟着轻快了许多。 “你为什么要和我成亲。”秦诺先懒洋洋地问了这个问题。她倒也想撑足了气势和他面对面说个清楚,但身子实在是吃不消。 估计已经废了一半了。 “爱之不及,情难自禁。”言霆看着她白得几乎透明的脸,忍不住皱了皱眉:“难受得厉害?” 秦诺心里有点儿高兴,听他问话,又觉得有些委屈。 “腰和肚子难受,酸。”秦诺缩了缩身子,把脸往他怀里埋了埋:“头还有点儿晕。” 言霆沉了脸,随手从她鞋面上拽下一颗珠子,反手将其弹到了檐下挂着的鸣铃上。 铃铛的声儿很响亮,在山里就更引人注意,鸣铃响了不过片时,便听得一个声音恭敬传来: “属下在。” “请章先生来。” 那人很快应声退下,秦诺费劲地探头往后瞧,只来得及看到一片翻飞的衣角。 “章先生是谁?为什么请他来?” “章先生擅医,让他来给你瞧瞧。” 秦诺登时挣扎了起来:“不用了,回王府请医女瞧一瞧就行了。” “别胡闹,让先生看一看我才安心。”言霆这会儿是当真有些后悔了,他最怕她受伤,最后却是自己屡屡害她难受。 “可我……我是因为你才不舒服的,这怎么能让人看,他要是问……” 言霆被她话里的意思激得眸色转暗,却只是克制着在她额上亲了亲,忍了半晌,他还是轻笑着亲了亲她的耳朵:“怎么就因为我不舒服了?我欺负公主殿下了?” 秦诺抬眼气呼呼地瞪着这个坏蛋,眼圈儿也委屈红了。言霆见状连忙哭笑不得地哄,眼看着哄住了,却不知怎的,偏又问了句:“是不是弄疼了?哪儿疼,哪儿最疼,嗯?宝贝告诉我,哪最疼?” 言霆把她困在臂弯里,一面疼她,一面欺负她。 她无助地想躲,到了最后只能躲到他的怀里,乖乖地向他寻求庇护。 他完全掌控着这个小宝贝,得到了她的眼泪,也得到了她的依赖。 小姑娘鬓发散乱地倒在他的怀里,肌肤雪白,红晕如霞,当真像是白雪映红梅,艳丽偏又纯粹。 她眼里含着泪,眼角晕出一抹动人心魄的瑰丽颜色,却偏偏满是无措,像是只慌不择路的小·奶·猫,明明怕得紧,却只能喵喵叫着偎在他怀里,求他怜惜,得他呵宠。 下属带了人来,正欲上前禀报,却被眼前的情景惊得立时背过了身去。 他瞧得不仔细,也不敢瞧仔细。可那一瞬的情景却已足以教他惊得口干舌燥。 他们这些人素日所见的主子都是清冷淡漠,威势甚重的,哪里见过他如此·情·热甚至·粗·鲁狂放的模样。 就像是终于逮到了猎物的猛虎,恨不得将小猎物的骨血都吞下去。 他跟在王爷身边已久,从未见过王爷与女子亲近,往日兄弟们凑在一块儿浑说浑喝时,也不是没有大着胆子说过此事。 王爷年岁不小,搁在普通人家,就算不眠花宿柳,也是当成婚娶妻的时候了。只偏偏他们王爷,多年来冷心冷情,过得比和尚还清净。 日子久了,他们还当王爷得孤身一辈子,谁知王爷就带了个女人来,还百般地疼宠爱护。 也不知是什么样的美人能把王爷勾成这副模样,若不是亲眼所见,他是绝不敢相信那高高在山如神仙君王的主子会有如此急躁甚至疯狂的一面。 下属很快自己退了出去,言霆也早已将人拿斗篷严严实实裹了起来。 秦诺还没喘匀气,这会儿也来不及再问更多,只蔫巴巴地闭着眼任他抱回了屋里去。 章岳很快被请到了书房中,隔着帘帐探了脉,好半晌,章岳方起身拱了拱手,而后自己先走了出去。 秦诺累得动也不想动,了了一桩心事就偏头抱着被子睡,最后一丝意识坠入梦乡前秦诺还挣扎着念着睡好了再和言霆把话说清楚。 言霆落座前亲自给章岳斟了茶,章岳笑呵呵接了,直接喝了一口方道:“王爷新婚,我等不及表示,真是罪过罪过。” 言霆摆摆手:“来日王府自有婚宴,先生不必惋惜,眼下她的身子要紧,不知先生可瞧出什么了。” 说到这个事,章岳脸上的笑也慢慢收了起来,他叹了口气,斟酌了一二方道:“恕属下直言,王妃身子内虚得厉害,体内还藏有余毒,虽不至立时危及性命,可调养不好,说不得会于寿数有碍。” 瞧着言霆的脸色,章岳忙又道:“这些日子王妃似是补养得不差,照这么下去,慢慢调养也就无碍了。但是短日内,这夫妻之事还需多缓上一缓,我的建议是一月至多两回,孩子也先不能要,若能一直照着我的方子吃下去,再添着王爷寻来的那些珍药,至多一年,房·事上就不必再有忌讳,五年后说不得便可产子了。” 章岳说得像是轻松,言霆心里却丝毫松不下来。他忖了忖,还是问:“圆房之后,她肚腹难受得厉害,这有没有妨碍,是否需服药调理?” 这事章岳一听就明白怎么回事了,他虽还没和那位闻名多时的小王妃见上一面,但对此人可丝毫都不陌生。他瞧了瞧言霆的身板儿,又想了想方才隔着帐帘瞧见的隐约身影,再三斟酌才轻咳了一声道:“王妃身子虚,这……帐中之事总还得……还得温柔些好,且不可一味折腾……” 章岳去瞧言霆的脸,剩下的话没说,全写在脸上了。 言霆这会儿才觉有些尴尬。他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将前日新得的茶赠了章岳许多,好容易才把人打发走了。 章岳摇头晃脑出了屋,走了几步,回头又望了一望,这回笑得满是欣慰感慨。 到底是把人盼回来了,他啧了一声,唉声叹气地摇了摇头,一面走一面暗道这小王妃新婚之夜恐是吃了苦头了。 王爷好容易把人叼在嘴里,能给剩块骨头就不错了。他适才诊脉时,可是看着那截儿白莹莹的手腕上犹有红痕呢。 这哪是洞房,这是吃人哪。 第61章 糖蒸酥酪 第62章 当年 第63章 欢·心 信阳陷落,秦家转瞬之间就只剩了秦诺一人,在失去父母之后,她又失去了秦家所有的牵系,真真正正成了孤身一人。 谭氏早半年便因故离府,回乡理事,因着是丧事,其中还有许多周折,怕冲撞了小姑娘,便将她留在了定王府中。 岂知这一留,便是三载不见。 顾桐素来都不喜秦诺,这一点她根本就没想过遮掩。 顾桐是言霆的生母,是定王府的主母,她不过分,秦诺也从不与这位长辈计较。且有谭氏和言霆护着,顾桐也从不敢欺负到她头上来。 秦家满门皆亡,秦诺一病不起,迷迷糊糊了数月,才渐渐有了些精气神。 谭氏回乡,言霆带兵出战,府中庇护的人一下子都走了,顾桐就开始到处寻秦诺的麻烦。 所幸言霆早有准备,顾桐几次发难都被言霆留下的人挡了回来,她如何使手段都碰不着秦诺一丝一毫,到底是暂且收了手。 后头姜陌被人送回了府中,暂宿到了言霆的院落,顾桐由此放了些风,让满府的人都几乎以为这姜氏女是言霆在外得的美人,如今更是心头好,只等此战结束,便会给她一个名分。 彼时秦诺正是心思惶惑的时候,整个人脆弱得仿佛稍稍一碰就会碎,心里难过,才好起来的身体又一下子坏了起来,屋子里更是整日药味不散。 后头秦诺将好未好时,外祖家却差人来接她回去,说是外祖母病重,想见她最后一面。 来接她的人是大舅舅,一应印信都是齐的,从情从理,秦诺也没有拒绝的道理,且当时顾桐一直在煽风点火,冷言冷语,若非碍着言霆留下的那些护从,她只怕早已将她打包丢了出去。 后头的事,秦诺每次回想起来就会觉得心口憋闷。她没想到自己的大舅舅竟会伙同外族算计自己,想从自己身上拿到秦家的藏宝图。 秦家有宝的流言已传了许久,可秦诺却从未从自家长辈口中听过任何一点消息。 当日那满船的人都是外族的奸细,言霆留下的那些保护她的人不及应对,死伤惨重。 秦诺从来最恨为人所制,眼见大势已定,不得不置之死地而后生。 她跳了船,也叫其他护从各自逃命,没了她做拖累,那些风雨来去的人总能寻得一线生机。 江水冰凉,黑漆漆地裹着她,想要将她一路拖入深渊。 秦诺紧紧皱着眉,直到额上觉到一股暖意,方渐渐从噩梦中挣脱。 言霆将她抱起,径直往帐中给她换了一身衣裳,方才那身,领口都已经被冷汗浸透了。 秦诺从睁眼就一直迷迷糊糊,三年前的事她已经很久没有梦到过了,今日却梦的这样清晰,就像重新又经了一遍似的。 “言霆哥哥,你有我大舅舅的消息吗?”秦诺当年被兄长救了之后,有很长一段时日都记忆模糊,最开始的时候甚至连自己的名姓都忘了。后头伤渐渐好转,她也慢慢把过去的事都想了起来。 秦诺恢复记忆之后没少打听过外祖母一家的事,后头也只打听到大舅舅莫名失了踪迹,直到今日还没寻着人。 秦诺自然是恨他的,但也想把这些事问清楚。当年飞玉江上那许多无辜而死的亡魂不能白白牺牲,谁作的孽,谁来偿还。 言霆眉眼微动,犹豫了片刻方道:“有。” 秦诺登时坐直了身子,双目炯炯地盯着他瞧。 这些事言霆不欲瞒她,却也不想她过多费心,便只哄道:“对他我自有安排,那么一个人不值得你费功夫。” “他在你手里?你抓了他?” 言霆低头亲了亲她的梨涡儿:“再问就欺负你了,不许问。” “我……” “乖。”言霆摸了摸她的后背,觉到没有冷汗了,才略放下心来:“这事我会给你个交代,但这个人你不必再见了。” 秦诺只好揣着满腹疑惑乖乖闭嘴。 先头哭了一场,又做了个噩梦,这会儿秦诺精神也不大好,言霆本还有些话想与她说,想了想,到底还是决定先哄她好好睡一觉。 她太累了,他会帮她把心里那些负累一一卸下来。 晚上醒来后秦诺只喝了半碗粥,喝完了才知道这粥是言霆自己煮的。 屋里点了许多灯,亮亮的让人心里也晴朗了几分。 秦诺抿着唇看他把她剩下的粥都喝完,才笑道:“怎么想起要煮粥了。” “我不仅煮粥。”言霆摸了摸她有些苍白的小脸,眼神温柔得让人心醉:“我拜了位大师傅,学几道你爱吃的菜来好不好?” 秦诺呆呆瞅了瞅他,忖着他平时忙得连口水都不及喝,摇摇头道:“不用了……” “不能不用。”言霆在她身前半跪下来,两手将她牢牢圈住:“殿下给我个机会,让我照料殿下一二可好?” 言霆素日沉默寡言,外人跟前更是难见温柔,但他近日屡屡这样与她说话,每回都搅得她心头怦怦跳。 言霆最近一直在学着讨她欢心,虽有的举动十分笨拙,真心却不容错辨。 秦诺认认真真打量了他几眼,想了想道:“慢慢学就好,我不急的。” 她这样乖,言霆心口被她·磨·得发软,又慢慢酸楚沉涩。 “不用这么懂事,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任性一点也没有关系。”言霆亲了亲她的鼻尖,爱怜地起身将她抱在怀里:“有我在,你永远能任性胡为,要什么都行,做什么都好。” 秦诺被他温柔低沉的声音哄得晕晕乎乎,好半晌才找回了自己的脑袋:“我想开酒楼和脂粉铺子。” “好。”这是先前就答应了她的,言霆自然不会反悔:“你将方子写下来,剩下的事都寻人去办。” 这和秦诺想好的不一样,好像是轻松简单得过了头。 “你哄我。” “嗯。”言霆应了一声,低头咬着她的嘴唇辗转缠·绵,等她缓不过气了才稍稍挪开,但觉鼻尖全是她身上甜暖的香气:“不是哄你,这事对定王府也很重要,说不得今后我还要靠我的小公主来养。” 秦诺疑惑地眨了眨眼,言霆摸了摸她的脸,缓声和她解释。 等听了一通吹捧,秦诺捂着发烫的脸踢了踢脚:“真的这么赚钱吗?那些方子这么有用啊?” “自然。”言霆挠了挠她肉乎乎的小下巴:“食楼和脂粉铺经营好了,说是日进斗金都不为过,那些方子是数代累积,我的糯儿心思灵慧,多加改动,自然更是个赚银子的生意了。” 秦诺高兴了点,兴头头地在心里忖着那些食谱香方。 “还想走吗?”言霆猛地问了这个问题,秦诺怔了一下,觑着言霆的脸色摇了摇头。 “我知道我让糯儿伤心失望了。”言霆将她面对面抱着,直直望进她的眼里:“给我个机会,求小殿下给我个机会好不好?别这么快就抛弃我。” 秦诺被他说得直想笑,心里头又有点酸酸的:“这好像是我应当和王爷说的,王爷位高权重,我就是生了翅膀也飞不走,你怕什么呢?” “我胆子小。”言霆与她十指紧扣:“只怕公主殿下嫌弃我,离开我。” 这话分明应该是玩笑,可言霆的神情言语看不出半分玩笑意味。秦诺怔了怔,垂着脑袋轻轻摇了摇头。 “再说吧,我要是不高兴了,很有可能就不要你了。” 这话透着委屈,也让言霆心里狠狠一疼。 他捧着小姑娘的脸温柔地亲,半晌才道:“我不会让你失望,也不会让你离开我。” 第64章 故事 逍遥的日子好过,只是目下并不是赏山游水的时候。 离开观星台时秦诺满心不舍,她探着脑袋不住往后瞧,直到远处的景色都被重重山壁掩住,方被言霆抱回了马车里来。 观星台的出·入之地并不在一处,马车走得便宜,秦诺从窗子往外瞧了几眼,见着马车走的路仿佛都有规律,便回头揪住言霆的袖口问他:“这里布了迷阵?” 秦诺素日少见这些阵法,这会儿觉着新奇,就越发地想追根究底:“若是不通其间关窍,是不是就会一直被困在里头?” 言霆含笑刮了刮她的鼻头:“这些阵法并不是鬼神手段,作用有限,布在此地,多为防备守卫,一旦有人踏入阵中,便会立刻被此间护从发现,不至放了生人入山。” “你会布阵吗?” “略通一二。” 秦诺这会儿瞧着言霆的眼神亮晶晶的,像是盛了一整条星河。若言霆说了略通一二,那一定是通了许多,还很拿手。 秦诺抿了抿唇,颊边的梨涡儿浅浅一漾,便害羞似的重又藏了起来。 言霆被他瞧得熨帖,忍不住伸手把人抱在膝上:“想学?” 秦诺想了想这阵法的神奇之处,轻轻点了点头。 言霆笑了笑,在她脸上轻轻捏了一把:“学也成,不过要学这个,先得看上几本书。”言霆随口说出了六七个书名,眼看着还有再说的趋势,就被秦诺赶忙捂了嘴。 言霆说的那几本书她以前翻过两眼,一看就困,现在想起来也只觉枯燥。 阵法挺有趣,学的过程就不那么有趣了。 “有没有又能学阵法,又不用看那些书的法子啊?” 看着小姑娘可怜兮兮的模样,言霆挠了挠她的下巴,还当真给她想出个法子来。 “你给我念?”秦诺想了想,觉着倒也不是不行:“念一句讲一句吗?” 言霆“嗯”了一声:“这些书本佶屈聱牙,其实若仔细讲开了,也可说得上有趣。”左右小姑娘是为了玩儿,也不必学得太深太多。 秦诺听得很心动,觉着这未尝不是个好办法。 “你不嫌麻烦?” 言霆低头对上她的眼,笑了笑才道:“每日睡前讲一段,只当给宝贝说个故事了。” 秦诺满脸通红,耳根烧得厉害,她低头吭哧了半天才憋出一句:“那咱俩一人一天,你给我讲这些书,我给你讲些故事。” “也不必说旁的故事。”言霆的拇指轻轻摩挲着她的眼角,在那里印出一抹胭脂薄红:“给我讲讲你离开后的事,无论大小,都仔细与我说说,好不好?” 秦诺沉默了一下,半日才勉强笑笑道:“不说那些不行吗?”那些事并不是什么太好的回忆,她虽不悔与兄嫂共渡难关,可那段时日对他们而言实在是九死一生,太过难熬。虽然其间不乏温情,但如今想来,却是苦涩居多。 每次回想起来,秦诺心里也会泛着酸暖,但也有许多的愧疚无奈和痛苦。 那些年里,兄嫂为她做得太多,他们并无血脉之亲,但种种牵系羁绊已比血缘更为牢固坚韧。 那些过往压在心里太久,说出来也许会好一些,却会在这份痛苦中多添一人。 秦诺不想让言霆知道她过去三载过的是朝不保夕的日子,那对他而言实在太过残酷。 时光不可逆转,过往已经难以追回,与其让他无力懊悔,还不如就把那些过往都深深藏埋。 “怕我心疼?” 秦诺对上他的眼,一时间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他对她的情绪变化太过敏锐,有些时候,她都觉得他仿佛能看到她的心里去。 “好,不想说就不说了。”言霆在她眼皮上亲了亲:“都依着你,好不好?” 秦诺沉默地靠在他怀里,良久才小声道:“我这条命是皇兄捡来的,我……” “他们是你的恩人,更是我的恩人。”言霆没让她再说下去,他如今不想看到她任何彷徨不安,为难伤心的表情:“我都会安排好,不会让他们受到伤害。” 秦诺小心翼翼地打量着他,眼眶有些发酸,忍着泪重重点了点头。 她知道这个承诺有多么难,但如今她不得不来为难他。 “就算你不说,我也会尽力护他们周全。”言霆捏着她的下巴看着她的眼:“这份情是我该还的,恩也是当报的,别胡思乱想。” 言霆不笑的时候整个人显得很是冷漠,疏淡得教人不能不识趣远离,但他此刻望着她的眼里满是痛惜和温柔,两种极致的反差就像是冰与火·交·融,激得秦诺的心越跳越快。 “今后不要再为这些事为难,你想做什么,想要什么都可以说出来。” 秦诺点了点头,抿唇垂眸掩去心里的这阵激荡。 “其实我想回宫看看皇兄皇嫂。”秦诺渐渐冷静下来,这个念头就越发按捺不住。哪怕明知不可能,也有种种的不甘心。 她并不喜欢那座冷冰冰的皇宫,更不喜欢京城的尔虞我诈,你死我活,可宫中有她惦念的亲人,他们如今还在一日日地受着煎熬。 秦诺本以为这事毫无商量,说不得还得挨上几句训。谁知言霆只是轻轻拍了拍她,哄道:“等时机合适,我便带你一道入宫去见帝后。” “真的?”秦诺又惊又喜,激动之后才慢慢冷静了下来:“我只是先说一说,不是硬要现下回去的,你不用这么安排。” 皇城并不是个好相与的地方,这些年若无兄嫂庇护,秦诺只怕早已被那吞得连渣都不剩。秦诺知道要回去的话都是痴心妄想,她眼下胡乱动作就是给言霆和兄嫂添乱,把他们推到更加为难的境地里去,所以她虽然开了口,却没想过要胡搅蛮缠地求他答应。 “你不能去。”秦诺下了决断:“你是定王,身份在皇城多有尴尬,那个地方并不是全由我皇兄做主,太后,袁逸,还有许多居心叵测的人,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你这么一去岂不是把刀递到了人家手上,你不要去,我暂时也不会回去的。” “别急。”言霆看她脸都急红了,心里头暖得发烫:“我还要保护我的小公主一生一世,不会轻易涉险。” 秦诺一口气没松完,就被言霆接下来的话震得半晌都没出声。 “我与舅兄商量过了,如今之势暂不宜进京,但多番安排也不是没有办法,且此去不只为私,也是为公,我们有些想法,若能顺利实现,也许这江山就不必染血了。” 第65章 雪窖冰窟 一切听来都是这么简单又顺遂,秦诺心头一直压着的石头也稍稍轻了些许。 一直以来她最怕的就是兄嫂苦苦熬了这么多年,最后却仍旧逃不脱那重重殿宇的桎梏,而今一切都有了解决的办法,秦诺只觉头顶的天一下子就蓝了。 他们回府的时候外头下了些小雨,秦诺一面走一面不住地心虚。她偏头看了一眼气定神闲的言霆,颇为羡慕他这份风雨不动的气势。 言霆撑着伞,将秦诺完全拢在了伞下,他自己的肩头袖口反不慎沾了些细雨。 “一会儿祖母问起……” “无碍,实话实话便可。” 秦诺抿了抿唇,眼神往言霆膝盖上带了带:“万一祖母再罚你跪呢?” “那便跪。”言霆伸手挠了挠她肉乎乎的小下巴:“祖母有分寸,不会胡乱责罚,且此事是我办的草率,是责是罚都是应当。” 秦诺背着手,老气横秋地叹了口气:“定王殿下小时调皮,也没挨过这么多罚吧。” 言霆被她这软乎乎的模样逗笑了,他想了想,点头道:“小时确实未曾挨过罚。” 秦诺睁大了眼,把自己幼时的情形拿出来想了一下,羡慕又不大相信道:“你小时候这么乖吗?一点儿错都没犯过?”祖母就总说她乖,叔叔婶婶也说她乖,可她如今还能想起小时候偷偷吃糖,不好好习字念书被打手板的事,她这么乖都挨了罚,难道言霆还能比她更乖吗? 言霆摸了摸她的发顶,没再继续说小时候这个话题。 他很早就懂事了,懂得父母之间情分淡薄,懂得自己身上肩负了多少的责任和期望,也懂得他的双亲对他并没有多少的疼爱宠溺。 那些期望和教导都是冲着他的这个身份,并不是冲着他这个人。 不被纵容宠爱的孩子会成长得很快,那些冷冰冰的关怀只是让他一天比一天更清楚自己没有权利任性恣情。 从小到大,也只有祖母这一个长辈是真心疼爱他的。 父亲希望他尽快成长起来,能顶得住定王府的门户,如此他也可逍遥物外,不再缠身此间。而母亲希望能完全掌控他,以此来获得权力和尊荣。 他们予他生命,却也一日日将他的稚子之心消磨殆尽。 秦诺觉察到言霆的情绪变化,刚要发问,额头上就覆上来一只温温热热的手:“想问什么,晚上说给你听。” 秦诺乖乖点了点头,两人转了个弯,谭氏的院落就在眼前了。 谭氏接了报,早早就在堂屋等着两人,眼见着这对儿璧人进了屋,她努力绷着的脸也忍不住松缓了许多。 言霆与秦诺一着黑,一着红,一个冷峻淡漠,一个娇俏可人,眼见着都是一脸的喜色,倒是一副新婚不久的模样。 秦诺肌肤本就瓷白胜玉,如今着了一身大红衫裙,更衬得人可怜可爱,谭氏不住地往秦诺脸上瞧,怎么瞧怎么觉着这丫头气色好,尤其那眼角眉梢,隐隐带着些清润的·媚·意,漂亮得惊人。 谭氏的脸色沉了沉,继而轻轻叹了口气。 谭氏问了两句话,就教钟嬷嬷带着秦诺回房去歇息,她留了言霆单独说说话。 秦诺被赶出了门,假模假样地走了两步,然后就祈求着拉了钟嬷嬷去听墙角。 钟嬷嬷拗不过这个小祖宗,见她可怜巴巴地看着自己,两只眼湿漉漉地直教人心软。 “我的小主子,只能听一会儿,不然回头老祖宗要生气了。” 秦诺“嗯嗯嗯”地点头,猫着腰把耳朵贴在窗口,敛声屏气地听屋里的动静。 搁着往日,老祖宗和定王的墙角哪是这么容易听的,只是眼下坏规矩的是这一位,外头守着的随从奴仆就只好装聋装瞎,都不敢和这小祖宗认真。 秦诺一面听,一面冲钟嬷嬷讨好地笑,两颗梨涡儿甜的不得了,教钟嬷嬷如何都狠不下心来。 她叹了口气,往旁边走了两步,给这位小祖宗望风。 今次这事,其实老祖宗是很生气的,但生气过后,难免还是欣慰畅快居多。钟嬷嬷在定王府过了大半辈子,这里早就是她的家了,定王虽说是主子,但素日待她也十分尊重,钟嬷嬷心里其实是拿他当小辈疼爱的。 她眼瞧着定王从小长到大,知道这位主子过得有多冷清。 父母各有所思,就是老祖宗再疼,也不能越了父母干涉太多。 王爷早早就知了事,小小年纪已有了老成持重的味道,如今更是威严日盛,少年老成。在秦姑娘到定王府之前,钟嬷嬷还从未见过王爷那样放松的模样。 这姑娘是个好姑娘,相貌就不必多说了,只说性子,就是难得的懂事大方。钟嬷嬷看了这么些年,也只见着这么一个人走进了王爷的心。 过去三年王爷过得什么日子,就连钟嬷嬷都不敢再去回想,分明是人上之人,偏过得如同苦修的僧道,连一丝儿暖和气儿都没有。 那时候钟嬷嬷是真怕啊,怕王爷真的这么清苦地等上一辈子,怕没人能逗他再展笑颜。 钟嬷嬷又瞧了秦诺一眼,转过头去长长舒了口气。 这就好了,今后总算能好好过日子了。 屋里的气氛在秦诺离开后就骤然冰冷沉凝了下来。谭氏原本有几分是故意吓唬人,可这会儿瞧着自个儿大孙子那眉眼间遮掩不住的春风得意,原本虚缓缓的气儿一下子重又鼓了起来。 “简直是胡闹!”谭氏猛地一拍桌子,试图在气势上压倒这个风雨不动的大孙子。 “孙儿所为,皆出自真心,情非得已,情难自禁,孙儿自知不成体统,不合规矩,也委屈了糯儿……” “你还知道这是委屈了她!”谭氏冷着声儿问责:“这回我再问你一遍,你二人的婚期定在何时?” 谭氏仍在生气,却掩不住话里的关切和期待。 言霆笑了笑,亲手给祖母换了茶:“此事全凭祖母做主。” 婚期之事言霆与秦诺提过,但此时说来仍有些仓促。言霆先出言定了祖母的心,而后才道:“只是此事颇多周折,还要与宫中商议过后才能有个明确的决断,孙儿心中已有盘算,祖母不必担忧。” 谭氏缓了脸色,淡淡点了点头。 半晌,她又忍不住道:“今后不许胡闹了,如今既还尚未成婚,那你二人就不宜总在一处,否则圆圆若不慎有孕,那时才是手忙脚乱,折腾不清。” 言霆也料到祖母会这么说,他也已经准备好了说辞,方要出言,便听外头传进了信儿,说是京里来人有急事想要见他一面。 第66章 愣头青 第67章 情·根·深种 言霆的祖父名唤言弈,言家这么多子孙里,唯有言霆与言弈最为相像。 一样的心怀天下,一样的铁骨柔情。 “我们那时候的处境与现在的定王府比也差不了多少,前有狼后有虎,悬崖深渊步步惊心。”谭氏的眼神温柔得令人动容,秦诺看着她,仿佛看到了那个年少美貌,坚韧聪敏的谭盈。秦诺想,言弈一定很爱祖母,这份爱厚重若此,以至每每提及当年人,当年事,祖母的脸上都会露出最温柔又最伤痛的笑。 谭氏与言弈乃联姻夫妻,因身份相当,利益相对而成婚,这门婚事在最初全然是一片不被期待的冰冷。 谭家子孙多,心思也多,谭氏一族更是立场不明,彼时她与言弈虽是夫妻,却处处防备猜忌。 可缘定三生的人总是会彼此相爱的。 天长日久,言弈发觉妻子温柔坚强,良善又拎得清,处事公允,无一丝不正之心,而谭盈则觉夫君侠肝义胆,心怀天下,饶是当初对她多有猜疑,却仍处处以礼待之,从无轻慢欺辱之行。 两颗心慢慢地靠近,渐渐地卸下种种防备和猜疑。 “一府主母哪里好当,这定王府的主母尤其难做。”谭氏叹了口气,揽过小孙女单薄柔弱的肩膀:“那时候我为了定王府内务耗尽心血,产子时险些一尸两命。” 定王府家大业大,又多受猜忌算计,内宅墙高院深,却防不住人心难测。 谭氏安守后宅,必得拼尽全力才能让言弈无后顾之忧,她也在一日日的操劳中渐生了许多弱症。 再后来的事谭氏已不愿再去回想,失去夫君,失去挚爱是她一生都难痊愈的伤,如今她仍旧活着,心口却永远缺了一块,日日夜夜地漏风,永远也填不满。 “你的性子有些天真,当年你叔叔婶婶把你送来我身边,求的便是让你无忧无虑,一生康泰。” 谭氏自己辛苦了一辈子,心血耗尽,身心皆伤,见着这么个如珠似玉的小姑娘,怜惜之外也不愿让她活得如自己一般辛苦。 内宅弯绕,机心算计,较之外廷丝毫无差,那么些年里,谭氏虽一直在教导秦诺掌家之事,却一直有意避着,让她不至看到太多的阴暗和丑陋。 小姑娘像一颗藏在金屋里,剔透澄净的小珍珠,从未沾染半分红尘烟火。 “承钧几乎是看着你长大的,你二人也可说得上一句青梅竹马。府里府外,无论是血缘姐妹,还是世交女儿,往他跟前凑得没有一百,也有九十,却从没人能让他多看一眼。”谭氏是知道自己这个大孙子有多么冷硬凉薄的,所以后来眼见他独对秦诺不同,便已预料到了他情根深种的那一日。 只可惜言霆的反应太过迟钝,也太过自以为是,他居然觉得自己能阻得了心之所向。 谭氏早知道他是要吃苦头的,却没料到这苦头差点把她那大孙子的心给碾碎了。 至刚至强的男儿心性坚定,一旦坠入情网,只怕终身都难转移。 那么多年,便是再难再险的时候谭氏也未见过言霆狼狈颓然的模样,可当秦诺失踪之后,她才真正知晓言霆心里藏了怎样一头偏妄而疯狂的猛兽。 谭氏总也忘不了曾经看到的那一幕。 满室皆是秦诺的画像,行走坐卧,喜笑含嗔,无不极为传神,冷不丁瞧去,画中人仿佛就要生就·血·肉,翩然而出。 言霆怀中紧紧抱着数幅画卷,身旁的酒坛快要堆成了一座小山。 言霆自小便冷静克制,几乎从未有过失态的时候,只这么一次,就快要将他的·性·命耗空。 “他对你是不一样的,只对你不一样。”那些往事谭氏一时也不愿出口,小儿女的日子还长,总要自己磨合,有些事,也得自己发现才能更加刻骨铭心。 “他一直不愿接了你的喜欢,就是不想让你也像我,像他母亲那样,或辛劳一生,满身病痛,或心怀怨恨,失去自己。”谭氏轻轻拍着怀里彷徨无措的小姑娘,慢慢道:“他是最清楚这深墙大院有多辛苦的。” 秦诺随着引路嬷嬷缓步而行时,心里总在惦记着谭氏所言。 当年种种似清晰,又似模糊,在谭氏的话里,又一次一点点地浮现在眼前。 院子是新修的,草木有致,雀鹿缓行,一眼看去,先感觉到的便是一种无言的温馨和温柔。 卧房里满铺着精致的绣毯,一桌一椅都是秦诺喜欢的模样。 她没有再四处去瞧,只摒退了所有侍候的人,静静地念着自己的心思。 言霆回房时已·入·了夜,秦诺背身向里躺着,像是已经睡熟了。 室内烛火昏黄,言霆上榻前熄了烛,带着一身湿润的水汽将秦诺抱进了怀里。 怀里的小身子暖乎乎的,言霆长长舒了口气,心里也是一片沉甸甸的满足。 “晚上的点心怎么没吃,不喜欢现在这个厨子?”言霆知道她在装睡,也觉察到她仿佛心绪不稳。 如今他可不敢再与这丫头有什么隔阂和误会,那些清冷孤寂的日子他如今连想都不愿再去想。 “饭好吃,就吃不下点心了。”装睡被识破,秦诺索·性·探着手从床头小屉里拿出一颗莹莹润润的明珠来照亮:“你怎么现在才回来,袁通见你有什么要事吗?” “嗯。”言霆低头亲昵地与她·抵·住了额头:“可我听说,晚上宝贝连饭也只吃了一个碗底,怎么了,有心事?” 秦诺抿了抿唇,借着光仔细看了看言霆的神色,见他面色无异,忖着袁通应该也没什么要命的急事,便暂且搁下,没有再提。 “你当年……你什么时候喜欢我的?为什么喜欢?” 言霆低笑了一声,将她抱到了自己身上:“天晚了,你确定这会儿要和我说这个?” 秦诺不明所以地看着他,等他指腹的薄茧轻轻刮·过腰侧的肌肤时,才猛地红了脸。 他亲了亲她的鼻尖,两人窝在一个被子里,像是藏到了一处无人能寻得的桃源乡,又亲密又安逸。 “小圆圆,小圆宝。”言霆的声音低沉微哑,带着不容错辨的情意,温柔得让人心颤。 秦诺身上没了力气,整个人都藏在他的怀里,一股微酥的麻意从耳朵直蹿到心尖儿,搅得她浑身发烫:“你不许这么叫我。” “为什么不许?”言霆的唇轻轻触在她嘴边,灼烫的气息让她头晕目眩:“你是我的,只有我能这么叫你。” 这一夜过得颠倒迷蒙,秦诺又怕他,又依赖他,恍惚间觉得自己好像被他融进了骨血里。 天色将明时言霆贴在她的耳边,对她说:“那一年你给我送来生辰贺礼,是一碟你亲手做的百花糕。” 秦诺已经全没了意识,只是凭着本能去追逐他的气息。 彼时她的眼睛里全是毫无遮掩的纯粹的喜欢,干净的让人心动。 他是从那时起,从自己失了序的心跳声里,知道自己早已情根深种。 第68章 可畏可敬 袁通几乎枯坐了一夜。 定王言霆骤然插手朝中之事,甚至公然站在新帝一边,明里暗里为其撑腰,这一变数让京城朝局发生了许多不可预测的变化,更使袁家原有的计划受到了不小的阻挠。 一直以来,定王府的野心从无遮掩,先帝穷奢极欲,朝廷势弱兵寡,定王府几乎成为了另一个朝廷,甚至比如今的朝廷更加威重势大。 并非是袁通妄自菲薄,实在是依照定王府如今之势,就算倾整个朝堂之力,也无法与之一搏。 袁通曾不止一次想过,若袁家有定王府如此之势,那当今天下必不会是这样一种局面。 血雨腥风,万人成骨又如何,古来成大事者,谁不是踏着无数鲜血和尸骨前行? 可偏偏这位定王殿下存着可笑的济世安民之心,分明可改换天下,却迟迟按兵不动,维系着如今这微妙的平衡。 他居然怕生灵涂炭,怕江山染血。 袁通觉得荒谬,觉得可笑,偏偏一下也笑不出来。 如今诸藩王侯野心勃勃,何人不想在这乱世里取上一杯羹,占据更多更大的利益?江山的太平,百姓的安乐,那是得到天下之后的人君才需要考虑的事,在那之前,他们要做的只是弱肉强食,攫取尽可能多的利益,让自己的家族占据高位,甚至为皇为王。 只要能得胜,只要能得到那个至尊之位,谁又会去看生民染了多少血,江山又铺了多少骨? 只有这个人,他同样有野心,有抱负,却更存护民之心,济世之德。 与言霆一番谈话,让袁通从心里对他生出了无边的恐惧。 那恐惧如影随形,让他因着袁家势大而生出的那些傲然登时消散殆尽。 言霆要这天下,却是为了国泰民安,为了山河永寿。 说来可笑,可叹,可敬,又可畏。 袁通知道言霆并不是不想动手,他只是一直在布局,一直在等一个对山河百姓伤害最小的时机。 如今动手,言家胜算极大,可即便得胜,也是用无数尸骨和鲜血堆出来的惨胜。 那不是言霆想要的。 袁通一面自得于自己对言霆的了解,一面自恨自己对言霆不够了解。 他分明察觉到了言霆的计划布局和谋算,却偏偏摸不到实处,寻不出端倪。 知道又如何?无力阻止,也只是徒添笑话。 天亮了。 袁通抹了把脸,将盏中浓茶一饮而尽,也将那些骤然冒出的自愧和动摇一并按了回去。 人人都有自己的路,他不是言霆,也不是任何一个旁人,他能走的路,旁人未必能走,所以既然如今事尚有缓,他们袁家,他袁通也未必就不能在这世道得了先机。 妇人之仁终难成大器,他在心里给自己和言霆设了·赌·局,端看看这天下最后会落入谁手。 袁通忽略了自己心底的不甘和怅然。 数载苦读,文武双全,为的难道不是这天下百姓吗?可到头来,他终究是要走上另一条路了。 若有明君,他自可安心做一个贤臣,但当今天子显然不是他心里的那个明君,也没有资格让他为之效忠卖命。 踏出房门时袁通彻底丢弃了心头最后的一抹沉重。他仍是那个深不可测,温文尔雅的袁家二公子。 定王府的住客们闹了几场不大不小的笑话,慢慢地,也都渐渐老实了下来。 眼见来人已经没有了四处折腾的精神,言霆才定下了共同议事的日期。 这几天秦诺也隔着屏风见了不少京城差来的人,有兄嫂的心腹,有太后的钉子,但从始至终,秦诺都没见过袁通一行。 太后的倚杖原本就是皇帝和文家。 新帝需要太后一系牵制袁家,而文家又有些愚蠢的手段,即便不能压过袁家,也总能给他们使些小绊子。 太后也由此一天天强势了起来。 但太后的强势一直以来依赖的都是孝道对皇帝的压制和文家对袁家的掣肘,如今定王言霆横·插·了一杠子,毫无遮掩地直接为新帝撑腰,若不是清楚定王府的势力和言霆的为人,只怕旁人都要以为定王要向朝廷称臣了。 太后如今既压不住皇帝,也靠不住文家,一时之间老实了许多,显得很是识时务,且主动替新帝解决了许多麻烦。 头一个解决的就是朝臣逼迫新帝纳妃的难题。 太后识时务,皇帝也不愿与她针锋相对,如今是皇帝和文家一起对付袁家,袁家所受的阻碍和打击自然很是不小。 袁通已递了四五回帖子,每回都没有回应。 他一面气愤于长公主的不识时务,一面在心里做了种种猜测。 定王绝不会无缘无故插手朝政,而皇帝居然对其表现得十分信任。如今宫里的太医已经换了一拨,几乎都是定王府送来的人,这些人将太医院防备得如铁桶一般,不管是哪家的势力都再插不上手。 一开始只是太医院,后来便是一些小官。 品级低的官吏素来无甚要紧,既然皇帝要置人,且态度十分强硬,他们也就睁一眼闭一眼,岂知会发展到如今这个地步。 袁通心乱如麻。 当日他急急求见言霆,就是为了试探出言霆贸然相助的缘由,又说了些话离间朝廷与定王府之间的关系。 只可惜言霆油盐不进,而皇帝那边更是毫无进展。 袁通不信有人会将皇位拱手相送,皇帝苦苦挣扎多年,好容易得了这个皇位,成为了天下至尊,又怎舍得失去今日得来的一切? 袁通是知道他当年过的是什么日子的,熬身又熬心,还留着条命都赖上天仁慈。 既皇帝并没失心疯,那他对言霆这般超乎寻常的信任又是为了什么呢? 袁通百思不解,更不明白言霆为何对皇帝处处相助。 这实在不合常理。 “公子,不如小的赠些东西给长公主身边的女官……” 随从一句话没说完就被袁通拿茶盏砸了个满头满脸。 搁着平日,袁通绝不会如此心神不宁,但今时实在不同。 他心里有很不好的预感,让他无论如何都平静不下来。 这种万事都捉摸不透的感觉简直糟透了。 若拿出些银子就能办了事,袁通绝不会有丝毫犹豫。可长公主那个人他也是接触过的,看着像是好拿捏,一旦你伸了手,只怕整只手都得被咬下来。 她身边那几个亲信更不是用钱就能买通的,若论收买人心,迄今为止,袁通还未见过有人能胜过那黄毛丫头。 她既给不起多少银钱,也给不起多少权势,偏偏能引得人为她生死不顾,宁愿丢命。 袁通曾经见识过,已经无需再去试探了。 “去,将我带来的那个玉匣子送到长公主跟前。” 袁通说完这话,才慢慢平静了下来。 他到底还是有底牌的,就算那小公主不在意自己的性命,那皇帝的呢,她在不在意? 袁通的笑有些冷,得意已经藏不住地露在了眼角眉梢。 京城之外他没有法子,可京城之内的事他还不至无力至此。 第69章 一双人 袁家随从来送玉匣子时,秦诺正带着侍从在花园游逛。 夏花烂漫,花匠都费了大心思,将原本寻常的花草拾掇出了天宫仙草的模样。 花园中假山流水一样不少,即便是炎炎夏日,仍旧透着几分凉。 流·水穿山绕亭,清澈沁凉,尾尾小鱼悠闲地晃着尾巴游来游去。秦诺从管事嬷嬷手里接了鱼食过来,半蹲在·流·水旁逗鱼。 这些鱼大概是养尊处优久了,一个个呆头呆脑,丝毫都不怕人。秦诺抓准机会摸了一条不知什么鱼脑袋上的红冠,登时把那呆头鱼吓得一径远游。 秦诺还没来得及笑,耳边便被微热的气息拂过,她骤然转头,正与不知何时半蹲在她身边的言霆看了个对眼。 指尖还留在微凉的·流·水里,言霆捉住她的手,坏心眼儿地吓唬了一圈儿呆头鱼,才把她的手握在掌心,一并收了回来。 “回头让他们往这里放些漂亮的小鱼给你瞧。”言霆拿了帕子给她把手擦净,又看了看天色,眉头微微敛了起来:“怎么这时候出门,回头中暑。” 秦诺一言难尽地瞧着侍从手里的冰盆、雨伞、酸梅汤、解暑药,扯了扯嘴角道:“我又不是雪人,还能被晒化了。”她怕言霆唠叨,忙问他:“你这几天不是忙吗?怎么这会儿就从书房出来了?” 从观星台回来后,言霆一天比一天忙碌,有时甚至彻夜不归。秦诺担心,亲自去书房寻他,他不是在批折子就是在与人议事,忙得连口水都顾不上喝。 秦诺也知道眼下谁都能休息,唯独言霆不能。他位高权重,也就承了万钧之担。 她忽然想起他的字,承钧承钧,当日言伯父为他取字时,存的便是让他担起万钧之重的心。 “事有缓急,我今日陪你。” “那咱们回去。”秦诺拉着他就要往回走。 他已经许久没有好好休息了,秦诺知道他素来不愿示弱于人,就算如今已极为倦怠,面上仍不会露出一分。 他这份养气的功夫已经登峰造极,喜怒哀乐,只要他不想,没人能从他脸上瞧出什么来。 言霆由得她拉着自己往回走。 那是他们两个的家。这偌大府邸,唯有那一处院落才是他的家。 他愿示弱于她,在她面前做一个最普通的男人,也在她怀里得到最真心的心疼和·抚·慰。 那是他唯一最能放松下来的地方,他在她面前,全然不必设防。 还没出园子,就看着在外徘徊的崔济。 一见到这个人,秦诺脸上的笑就都收了。 她自然没有资格对卫国公世子所为做什么评价,但她是真的不喜欢这个人。 这话说出去也只会让人笑话,男子三妻四妾乃是寻常,何况是卫国公世子这样身份的人。忘忧能得他一时青睐亦是三生有幸,又有什么资格怨恨不平? 大多人都会这样想,可秦诺却很厌恶这样的想法。 若崔济当真如此爱慕他那个未婚妻,不愿给她添一丝半点儿的堵,那他从一开始就不该招惹忘忧。 秦诺始终不能明白,若当真深爱一个人至此,又为何还能与旁人逢场作戏,恩·爱·缱·绻? 她曾与晓风说过这个问题,晓风那时是怎么说的呢? 秦诺微微皱了眉,别开眼不想看崔济一眼。 晓风说在这些男人眼里,妻和妾是不同的,有了心上人就未必不能再有另一个心上人。 一生一世一双人这种事在戏文中都不多见,何况是这熙熙攘攘的红尘世俗。 身居高位者,天下的姹紫嫣红随手便能选就,又为何要为一枝称些心意的花朵放弃整个春天呢? 秦诺不能理解,但她明白这些都是常事,她若争执,在这些人眼里也不过是个笑话。 情未至此,哪里会放弃唾手可得的享受? 秦诺偏头瞧了言霆一眼,抿抿唇挣开了他的手,打算直接绕过崔济回去,丝毫没有与他寒暄的意思。 崔济岂会瞧不出长公主对他的冷漠和疏远。他已经求见了三四回,始终都得不着回音。若是旁人,他还敢使些手段来·逼·一·逼,但这位长公主殿下,他是万不敢得罪的。 他知道她对言霆而言意味着什么,他若敢稍动心思,与言霆的情分也就尽了。 崔济明白长公主对他如此排斥的缘由为何,他也对此很是欣喜。毕竟长公主越是对他所为不满,就约会怜惜忘忧,从而好好对待她。 崔济也不明白自己都在想些什么。 他原本只想摆脱忘忧,念着往日情分给忘忧寻个好出路。如今这个好出路有了,他又百般地放不下心。 他只当自己还不习惯。毕竟往日里忘忧会为他将日常琐事一一理清,吃穿住行,从来都是最最顺心顺意的。 忘忧一走,好像什么都不对了。 饭菜不对,茶酒不对,衣饰不对,熏香也不对。 他每日过得疲累不已,没有丁点儿舒心。 这不过是习惯罢了。 崔济再三告诫自己不可越线。侍妾通房,姬妾奴婢,于他们这些侯门子弟而言不过一时消遣,唯有正妻才是能够白头到老的。 他一直如此想,也是如此做的。 他并不是只有忘忧一个女人,可过往那些都成了过眼烟云,如今想来,他居然连名姓都记不起了。 从忘忧到他身边来开始,他就再也没有了旁的女人。 他只有忘忧,也只要忘忧。 这太不正常了,忘忧对他的影响已经越过了他给自己设的底线。 所以他当断则断,还给忘忧寻了个自认为最好的出路。 原本这样就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可如今的万般思念又是为了什么呢? 崔济并不是全然不懂的,他只是不敢懂。一旦他真的懂了,那他所做的就大错特错,这结果不仅会影响他自己,更会给卫国公府带来很大的动荡。 “殿下,求殿下听臣一言。”崔济硬着头皮拦下了秦诺,原本的那些不安也在此刻倏然消失。 他既决定来问,就不再左右顾盼,他总要给这些日子的焦躁寻一个出口。 秦诺倒是想拂袖而去,她打量了崔济片刻,想到忘忧和她腹中的孩子,到底还是站定,想听听他要说些什么。 崔济倒也没有拐弯抹角,一开口就问到了忘忧身上。 秦诺沉默片刻,冷声道:“忘忧如今已是我的奴婢,世子此言有些不妥。” 崔济苦笑一声,再度躬身行礼:“忘忧走时匆忙,有些物件儿未曾带上,那都是旧时之物,不宜丢弃,臣请殿下给臣一个恩典,允臣着人将一应物事交还忘忧。”他只是不安心罢了,差人替他看上一眼,此后就能搁下些许了。 崔济的姿态已经摆得很低了。 秦诺想了想忘忧腹中孩儿的月份,还是决定多管些闲事:“本宫看世子倒是很惦念忘忧。”她看了看崔济的神色,斟酌道:“忘忧很是本分,为人也颇伶俐,其实我很喜欢她,也忖着不日为她消了奴籍。” 崔济嘴比脑袋块,愣愣道了声谢。 “这谢世子就不必道了,毕竟这是忘忧的事。”秦诺清了清嗓子,试探道:“消了奴籍后我可给忘忧女官之身,女官也是官身,总不比寻常人家的小姐差的。” “这都是殿下慈悲之故。”崔济现下已经冷静了下来,他听了长公主对忘忧今后的安排,也彻底安了心。 秦诺皱了皱眉,仍压着脾气试探:“女官身份不低,若得赐婚,也可为官家之妇。从前就有宫中女官为国公夫人,世子夫人的前例。” 崔济仍恭声道谢,之后赠上礼物,便要带人离开。 秦诺长长呼了口气,也替忘忧死了心。 “这礼我就不接了。”秦诺一挥手将礼盒掷到了地上:“今后世子也不必再来打听忘忧之事,至于从前旧物,也不必送来了。” 崔济瞧着秦诺冷凝的眉眼,不知为何心里忽然空了一块儿,连被下面子的屈辱也顾不得了,恍惚着问:“殿下何出此言?” 秦诺笑笑,微抬着下巴淡淡道:“忘忧已经嫁人了,今后就是别家妇,照着世子从前与忘忧的关系,还是莫要再多关心,否则岂不是给忘忧徒添困扰?” “什么?”崔济下意识就要去拉扯秦诺,被言霆从中挡了一把,踉跄了两步才将将站稳。 言霆将秦诺挡在身后,看着失魂落魄的崔济,抬手轻按了按眉心。 若说崔济与他还算是有些同病相怜之处,都是一样的自以为是,一般的凉薄无情。 但言霆自认比他好的一点就是他从未对旁人有过情爱之心。他若也似崔济这般吃着碗里瞧着锅里,只怕如今也没有回头的机会。 他是知道这丫头有多铁石心肠的。 “殿下,此事还请殿下给我个交代。”崔济脑袋发昏,眼前发黑,语气明显不善。 秦诺见他这样,却忍不住掩口笑了笑。 呦,这还真是嘴硬心软。 只可惜这样的人,只怕永远也难得到一份真心。 该给的机会秦诺已经给完了,试探到了底,也彻底瞧清了崔济的心意。 秦诺不准备再和崔济就忘忧的事来回纠缠。 那已经过去了,忘忧都放下了,她又何必再多管闲事。 不是所有错过都能再度回头的。 “本宫需要给世子什么交代?”秦诺说罢掉头就走,也不怕崔济再纠缠过来。 毕竟还有言霆在后兜着。 回了屋秦诺还是不爱理言霆,她照料得很是细致,床也铺得很软,就是人蔫蔫地没什么精神。 “公主殿下,臣冤枉。”言霆带着一身水汽把她抱到了被窝里:“你不能因崔济而迁怒我,那我也太冤枉了。” 秦诺被他这样故作可怜的模样逗得笑出声来。 那口气散了,一时也就没那么搓火。 “我问你。”秦诺认真地瞧着言霆,把自己心里的疑问问出口。她从前也问过晓风,可晓风毕竟不是男人,她还是想问问男人是怎么想的。 还是那个问题,当你心属一人的时候,还能与另一人肌肤相亲吗? 这个问题同为男人的言霆也没个准确的答案。 他摸了摸秦诺的脸,温柔道:“男女对于情爱之事原本就有许多不同,旁人我不知道,但我这辈子也只能碰你一个。”他没有那个心思去碰旁人,他觉得脏,觉得难受,觉得不可思议。 但男人的心太大了,有时也可分成几份,情爱在许多人眼里不过消遣,也就谈不上忠诚与否。 秦诺抿了抿唇,到底被他哄得高兴了许多:“好吧,那我暂且相信你,你快睡,否则回头前头又有事来寻你,你又睡不好了。” 言霆低头在她鼻尖上亲了亲,一手握着她的腰,薄唇滑到耳边,低沉温柔地同她说情话。 言霆的声音本就很好听,刻意温存时更是教秦诺晕乎乎地分不清东南西北。 言霆在她脖颈上重重亲了一下,吐息滚烫地喷洒在她耳边:“我想要你。” 这下子不只是脸,秦诺觉着浑身都烫了起来。 她两手抵住他的唇,羞的头也抬不起来:“先睡,休息好了再……” “这样怎么睡?”言霆喉结上下滚动数息,忍不住说了些浑话来逗她。 秦诺瞪大了眼,羞的心尖儿都发颤。 她捂住耳朵,胡乱地求他,眼角湿润绯红,素肌印艳霞,清甜得仿佛一块小糖糕,惑得人张口去尝。 两个人在温暖狭窄的地方你追我藏,言霆越发不能罢手,到最后眼睛都是红的。 门忽然被轻轻叩响,秦诺松了一大口气,像只受惊的兔子一下子把自己蜷缩了起来。 “王爷,是宫里传了信,像是很急。” 这回是彻底不能再闹了,秦诺急匆匆整衣起身,愧疚地给言霆献殷勤。 宫里的信大多与兄嫂有关,这么一搅和言霆也不能歇了,她心里有些过意不去。 言霆捏了捏她的脸蛋儿,俯身在她耳边低语了两句,然后含笑一直注视着她。 秦诺红着脸点了点头,最后自己逃命似的一溜烟儿跑了出去。 第70章 美人计 第71章 相误 第72章 疯魔 第73章 情深情薄 第74章 选择 第75章 心头血 直到众人汇于定王府议事堂议事,袁通也未能见着秦诺的面。 身在定王府,袁家带来的人一个都用不上,他彻底成了个瞎子、聋子,就算偶尔能打听出只言片语,也并无大用,更掺不上手。 日子长了,他方不得不自认稍逊言霆一筹。 此地究竟不是那个满是漏子的皇宫,可任他袁家施为。 这一日秦诺更像是个摆设,虽高坐堂上,受众人敬拜,可真说到正事,也没什么人会当真想来问一问她。 隔着一道屏风,秦诺坐的端端正正,耳中听到的都是种种私心辩驳,人各有志,也各有各的位置和顾忌,这本无可厚非,可若心无天下,未怀万民,那不过只是一群争权夺利的蝼蚁,安能披荆斩棘,走到至高之位。 各家彼此制衡,皆有顾虑之处,到最后,好歹是有了个尚可的结果。 长则五载,短则三年,在座诸位都不会无故掀起战祸,境内暂安,便可腾出手将外敌一一打散。 皇帝派来的使者与定王府皆是一个说辞,大势已定,不论是真心想得安宁的,还是迫于威势不得不同意安分的,都是一脸你好我好大家好的笑,大半都瞧不出什么端倪。 出得议事堂,秦诺一眼就看着了不远处和晁昱僵持着的袁通。 解毒药草的事不宜过急,且就算她急,短日内也不可能有什么结果。 袁通给出的这些药材十分讨巧,正正好好可解他们兄妹二人其中一人的毒,就算再次一分为二,也不可能对他们身上的毒有什么太大的效用。 且袁家兄弟给的东西,她也不敢随便乱吃,万一再被无声无息地算计了,那才是叫苦无门。 可最让秦诺在意的,便是袁家兄弟竟然如此清楚她与皇兄一直小心遮掩的事,想来若不是从罪魁祸首那里得来的消息,就是皇兄或者她身边有了·奸·细。 “殿下,王爷吩咐属下等先送殿下回去,此间之事,自有属下等安排。” 秦诺摇了摇头,屏退了一旁的侍从。 她又没做亏心事,一味地躲着袁家人算什么,如今袁通既寻上了门,她也想听听这人有什么好说的。 “长公主殿下安。”袁通行了个寻常礼节,秦诺也无心挑拣他这些。从前她就不耐和他们演戏,这会儿无需应付,自然更加不耐烦。 “臣此来是关心殿下凤体康健的,不知臣奉上的药,殿下用后感觉如何?” “药不能乱吃,袁大人送来的东西,本宫怕吃出什么好歹来,到时谁都不好收场。” 袁通面色不变,拱了拱手道:“殿下说笑了,这些药草十分珍贵,家兄为凑齐这些东西,没少耗费人力物力,这其中有一味药,需百人心头之血蕴养而成,这些终究是殿下入口之物,是以家兄寻的都是些冰清玉洁的女子,必不会污了殿下的口。” 袁通话未说完,秦诺就觉浑身发冷,心口闷得恶心,眼前也有些发花:“你们还是人吗?” 晓风紧紧搀住秦诺,回头对晁昱使了个眼色。晁昱直接抽刀而出,将袁通隔了开来。 袁通挑了挑眉,顺着往后退了数步:“殿下是金玉之质,乃极尊贵之人,本就应当享了这世上人都享不到的福气,不过百人之血,算得了什么,能为殿下而死也是她们之幸,生死有命,殿下太过心慈了。” 秦诺又生气又恶心,缓了好一阵,才勉强平静了些许:“天理昭昭,报应不爽,希望来日袁大人为人鱼肉的时候,也能如此淡然地说出‘生死有命’这番话。还有,这些沾了人命的东西,就算真的有用,我也不会碰的,你们兄弟少拿我做幌子,也别让我沾上这些洗不清的孽债。” “家兄素来觉得殿下是这天下最干净纯粹的人,如今看来,果然如此。”袁通一面拍了拍手,笑得收也收不住:“臣只盼生死之际,殿下还能如此有骨气,说出不沾人命这番话来。” 袁通所为,死不足惜,可秦诺不能因一时冲动,在今日给言霆添乱。 天下大局也不能因此而生变数。 “先回去,等王爷回来,我自会与他细说今日之事,这会儿你们不许去搅扰他。” 秦诺如此严肃地下了令,一时间也无人敢出一言违背。 回房后秦诺一头扎进了小厨房,谁都不让进,只自己一个人在里头忙来忙去。 晓风知道这是公主缓和心绪的一个法子。 宫中那么些年,任是如何一朵娇弱的花,要活下来,也只能生出满身的硬骨倒刺,拼了命地向上而存。公主一路虽有皇上相护,可更多时候,连帝后都自身难保,甚至需要公主百般照顾保护。如此,谁还能矫情、柔弱的起来。 袁家人行事素来就是如此,几乎每一次相见,袁逸都要逼迫公主认清现实,逼迫公主心狠手辣,让公主承认他,认可他,明白他。 晓风一直不懂这样的感情怎配称得上喜欢,而今日,她更是对袁家兄弟的种种做法憎恶无比。 袁逸喜欢一个人,要把她一同拽入深渊,在暗无天日的地方挣扎,腐烂。他的感情是毁灭,是控制,是血淋淋的恶·欲,这样的人,怎配说喜欢二字,又怎么敢妄想得到公主。 晓风曾见识过公主对袁逸百般不留情面的模样,可说过往交锋,若公主能得了机会,绝不会留袁逸性命,如此决绝冷漠,照理说,怎样炙热的感情也都该被浇灭了。 可袁逸却越来越不愿放手。 其实晓风大约能理解袁逸的感觉。 是阴森幽暗角落里的坚冰遇着了暖阳,明知不能靠近,却舍不了那缕温暖明媚的光。 袁逸想要温暖,想要这样一个像阳光,像春花的人,可他生在暗处太久,早已拿不出一份清透的喜欢。 他的喜欢,总是带着让人厌恶退避的伤害。 就像这次的药草,袁家兄弟所做,都是在恶心公主,让她进退两难,让她痛苦无奈。 命就在那里,你若要,便要伤害无辜人的性命,用旁人的命来换自己的命。 “咱们的食楼准备好了吗?”晓风满腹思虑之际,秦诺端着一碗甜酪走了出来,脸上已经看不出先前的那些颓然彷徨了。 “都已备好。” “让人算算日子,咱们这两日就开张了。” 晓风怔了怔,接过公主递过来的小碗,轻轻点了点头。 “正巧这些王孙公子都还没走,咱们快些备好了,也好把他们的钱袋子留下。”如今不论言霆还是皇兄都是缺银子的时候,她此力就算微薄,也总能帮衬他们一二。 第76章 朝暮 朝廷虽已势弱,但其数代底蕴却并非寻常王侯之家可比。 寻常食楼的饭菜再多美味,也及不上宫中帝后日常所食之物来的吸引人。 秦诺打着宫廷仿膳的招牌,共推了三十六道宫廷佳肴作为食楼主营,所用之物,皆是寻常菜蔬瓜果,并无多少珍异之物。 食楼开张的第一日,便几乎引了半城的人过来,便是定王府中诸多王侯之家,也有冲着朝廷和长公主的面子前去一探的。 秦诺过了午就回了府中,虽说无论是经营还是揽客都用不到她什么,可她还是想瞧瞧自己开的这头一家食楼。 “王爷用膳了吗?” “回殿下的话,王爷目下仍在书房,不过属下已照王爷先时吩咐,着人去通禀殿下归府的消息,想来王爷很快就会回来了。” 秦诺点了点头,捧着手里的食盒径直去了小厨房。 今日食楼忙碌,佳肴满目,饶是言霆如此权位,素日里所食所用也不过寻常,并不喜奢靡,是以今日秦诺借着食楼的地界儿好好做了几道菜点和汤饮,特意拿回来给言霆尝尝,也算弥补他不能陪她一道前往食楼的遗憾。 “今日书房里叫茶点了吗?” “没有。”江泠一直留守府中,眼下秦诺问起,她都能一一答得上来。 秦诺抿了抿唇,没有再多问。 从前几日议事堂议事之后,言霆再度忙碌了起来,多数时候,她都只能在晚上就寝时见着他,有时她睡到夜半醒来,还会发现他已经起身去了内书房,一日下来,至多能睡两个时辰。 如此劳心劳力,秦诺只怕他熬坏了身体。他瞧着倒是一副精神饱满的模样,可现下不好好调养,等上了年岁只怕要百病缠身。 往日她在的时候,每隔一会儿就会吩咐人去给他换茶添点,今日她不在府中,他又是召了人在书房密谈,只怕也没人敢在这个时候提着食盒前去打扰。 言霆很快了屋,秦诺推着他去净手洗脸,然后两手涂着香脂给他往脸上抹。这香脂是茉莉香的,言霆没有挣扎,微微俯身好让她能涂得更方便些。 “你上午见了什么人,就这么忙,连口茶都不能喝吗?” 言霆笑笑,握着她的手落了座:“是我不好,一时忘了。” 秦诺皱眉瞪了他一眼,到底也没再多说什么。 “先喝这个。”秦诺将一个莲花小盏递到言霆手中:“这是我头一次做,以前皇兄和嫂嫂也很爱喝,你尝尝好喝吗?” 小盏入手微凉,像是捧着一点晶莹的凉雪,汤饮尚未入口,只这小盏就已让人暑意顿消。 汤饮呈剔透的金黄色,入口温凉,酸甜适中,回味无穷,喝下去后并无一般汤饮的甜腻,反存着一股别样的清爽甘甜,余味久久不散。 “有些药味,放了药草?”言霆自己又盛了一碗,连喝三碗后秦诺把他手里的小盏给抢走搁到了一旁:“这是乌梅饮,里头放了两三味寻常药草,虽是解暑之物,可也不能多饮,我带回来很多,你想喝,下午我让人给你送到书房去。” 言霆难得贪嘴,到底是磨着秦诺心软,直喝了半盆才让人给撤了下去。 “天这么热,你还一上午不吃不喝的,你晚上早些回来,章先生今日来给我探脉,让他也给你看一看。” 言霆应了,喂给她一口红豆圆子:“今日高兴吗?” 秦诺笑眯了眼地点了点头:“日进斗金,自然开心。” 言霆捏了捏她的脸:“最近没法好好陪你,想做什么都要带齐了人,别让我担心。” 秦诺被他看得直想笑:“放心吧,我出个门是里三层外三层,不会有事,而且我最近哪儿都不去了,就在家里等你,我乖吧。” 言霆搁了筷,忍不住把人抱到膝上来说话:“忙过这一阵,我带你去观星台住些日子。” 秦诺“嗯嗯嗯”地点头,急着要起身让他好好用饭:“我不委屈,你不用这么小心,我要是无聊了自己会想着找乐子的,再说还有祖母在。” 夏日里头本就热,屋里虽然搁了冰,可言霆怕寒冰伤身,并不允秦诺用太多冰寒之物,就算搁着冰盆,也得离她八丈远才算是好。 两人闹了一会儿,身上都汗津津的。言霆本就火力壮,这会儿前襟都沾了汗,显出明晰的肌肉轮廓来。 “你要不要稍稍泡一泡,换身衣裳再去前头?”秦诺瞧着他都替他热:“人要是自个儿就能冬暖夏凉就好了,否则一冬一夏,也太受罪了。” 言霆摸了摸她的脸,又轻轻摩挲着她的脖颈,笑笑没有说话。 这丫头自己就是冬暖夏凉的小宝贝,只可惜她自己感觉不到。夏日里她虽也热,可身子却是温温凉凉的,像一块剔透的冷玉,引得人流连不已。 “好香。”言霆亲了亲她的耳朵,闭目深深吸了口气。 “换身衣裳就好,无需沐浴。”一来他说话就得往前头理事,二来他只怕自己动了心思,忍不住拉着她一起荒唐。 秦诺被他逗得满脸通红,被他抱得骨头都发软,他说是要放开她,可这一双铁铸的臂膀却仍牢牢环着她,他身上的味道是滚烫的,冲面而来,让她整个人都有些不对劲了起来。 “上个月新制的那几身你还没上过身,不如就穿那件天青色的或者月白的,夏天穿的清凉一点,也省的你热成这样。” 言霆闭了闭眼,出口的话哑的不成样子。秦诺一下子低了头,整个人僵着,半日不敢动弹。 言霆呼吸有些重,几乎是抖着手把人安置在一边,自己灌了一碗凉茶,缓了半日才敢回头看她:“前头有人在等我议事,你乖乖的,要是闷了就寻你喜欢的那几家夫人说话,有什么事差人去寻我......” “定王殿下,您放心吧,没人敢怠慢我,委屈我。”秦诺偏头一笑,咬了咬唇才道:“我可是定王的心尖子,谁敢来欺负我呢?” 言霆喉头吞咽了数下,到底忍不住几步上前俯身将她圈在了怀里:“你就非得惹我是不是?” 秦诺心里慌,却还有点有恃无恐。 前头还有正事在等他,眼下情势不算好,他不会为了这点冲动就搁下正事不顾......的吧? 眼见言霆将外衫扔到了榻上,一面紧盯着她一面宽衣解带,她立时站起了身,刚抬了抬脚,就听他道:“敢跑,我们明日都不必出这个屋子了。” 他是当真能说到做到的。秦诺这个时候不敢惹他,几番犹豫,到底还是攥着拳头·蹭·了过去,一下子扑进了他怀里,七手八脚地把人缠住:“我错了我错了,我不是故意的,言霆哥哥大人不记小人过,别和我计较,你看,天下百姓还等着你去拯救呢,你就饶了我这个小女子吧。” 言霆被她逗得几乎没绷住脸,他低头捏了捏她的脸蛋儿:“小厚脸皮,越来越不怕我了。” 秦诺傻笑了几声,见他似乎没有方才那个意思了,才接着软声道:“我去给你拿衣裳,你在这里等着我。” 言霆没有说话,只负手静静看着她,一双眼里满是笑意。 等人进了卧房,言霆方扶额一笑,而后重重呼出一口气来。 真是疯了,方才有一瞬,他是真想把人按在怀里,不顾外间风雨,只与她相守朝暮。 第77章 风满楼 天气愈热,城中百姓多有因暑热延医问药者,甚至还有少部分人因暑热而亡。 言霆越发忙得见不到人,目下外间多有调动兵马之举,眼下唯有定王府,唯有定王有此威势,可一力担起调度筹谋之责。 边境外患需仔细布局驱逐,而内忧又得处处谨慎筹谋,偏是此时,定州城中生出如此多的乱子,甚至有心怀恶念之人着意散布些真真假假的消息来扰乱民心,搅乱定州局势。 秦诺在言霆分身乏术的时候将王府内务尽数接了过来,言霆忙了多久,她这里也只会更加忙乱。 内务并不要命,可琐碎起来当真磨得人头痛,尤其眼下诸公王侯尚未全数离开,这府内府外,每件事都需小心斟酌。 “殿下,府中·共十六处缺冰,药草也需即时补齐,各处管事都已后在外头等着对牌子,您看......”素问捧着个大托盘站在秦诺身边,这些日子历练下来,她较从前又长大了许多,理起事来也渐渐脱了孩子气,变得成熟甚至圆滑了起来。 秦诺搁下账本,指尖在托盘中的牌子上一一点过,思量再三从中撤了几块下来:“剩下的都发下去,即刻办理,不得拖延,教管家和食楼里的掌柜来,我有事吩咐。” 素问不敢耽搁,诺诺应着退了下去。 外头的那些各处管事虽说都是仆从奴婢,可哪一个都不算好应付,越是要紧的关口,越是有人想要浑水摸鱼,抱着侥幸的心思想要狠狠捞一笔,若是此时不能将人看紧了,管住了,让他们服服帖帖,只怕今后还有的出乱子。 素问站在门边定了定神,学着素心平日里唬人的样子,稳稳重重地走了出去。 忙到过午,书房里方有人出来传膳。言霆这几日吃睡几乎全在书房,偶得了空子回去瞧一瞧秦诺,却不是碰着她一样在忙,就是看着她倦极而眠。 他这里诸事缠身,她那里也丝毫放松不得。二人处在同一个府中,偏偏几日都没个好好说话的机会。 “今日王妃吃的什么。”言霆喝了两口荷叶粥,胡乱将一碗乌梅饮喝下,眼见其余人皆在用饭,他便想趁空回去看看。 “老奴特意去问过。”江淮紧着跟上言霆的步子,细数着秦诺午饭都传了什么:“您放心,老奴照着您的吩咐,每日都去看着了,没人敢怠慢王妃娘娘。” 言霆脚下不停,眼见着就要到了院外头,偏生刚抬了脚,就被人拦了个正着。 “王爷,近日府上有几位贵客都添了体虚腹泻之症,请了大夫吃了药,至今还没见好,属下等觉此事蹊跷,想请章先生去看个究竟,请王爷示下。” 言霆抬手按了按眉心,点头着人去办。到了这会儿,是当真刚进屋就要出来了。 秦诺得了消息从屋里跑了出来,正将方才的话听了清楚,她抬手挡了挡这过于炽烈的阳光,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 “你现在要亲自去看看他们吗?”秦诺从晓风手里接过伞,几步凑过去通言霆一起遮阳: “我换身衣裳和你一道去吧,若是这事真不对劲,只怕就不是小事了。” 言霆皱了皱眉,弯腰将她一把抱起,大步往屋里行去。 眼下二人到底还没个明面上的名分,总归是要避忌着些,秦诺穿了一身月白的衫裙,在脸上稍作遮掩,费了好半日的工夫才算是将将掩了些原本的容貌。 “这样就好,如今只是不便,你是我的妻子,不必如此东躲西藏。” 秦诺摸了摸脸上腻乎乎的脂粉,冲着他扮了个鬼脸:“快走吧,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两人到时,章岳方从虞斌和夏溪的屋子里出来,夏溪身怀有孕,自得处处小心,秦诺看着虞斌和章岳的神情,心里也是“咯噔”一响。 “是中了药。”章岳神情严肃,往常总是泰山崩于前而不改色的轻松模样尽皆不见,眉眼间满是凝重。 “那夏溪和孩子怎么样?”秦诺一时也顾不得旁的,一旦关心,分寸便也都乱了。 “已有了滑胎之兆,目下得小心休养,但看能不能撑得两日,若两日后情况未再恶化,那这孩子就还能保住。” 秦诺闭目松了口气,眉头也拧成一团:“府中几个延医问药的都是中了药吗?” “大约都是了。”章岳迟疑着叹了一声:“再看看吧,若剩下几个都是如此症状,那就没跑了。” “可这几人都无甚联系,若是有人下药,又是图的什么?” 章岳亦是满脸茫然。 如今寻不到源头就不知该如何防备,是吃的,喝的,还是用的,难道还能让这些人一直不吃不喝吗? 章岳很快看过了余下几人,又与言霆商议片刻,随即便着江淮随着章岳往府中各处一行,一是瞧一瞧还有没有旁的中药而不自知的人,二是看看各处有无异动。 言霆前头尚有事要理,此间之事只能暂搁,待有了头绪再议后话。 “天气本来就热,你先别心急,我在这里,会小心处理这些事的,有我在。”秦诺拿袖子给言霆擦了擦汗,见他到底也露出了几分焦灼之色,自己心里也是急:“事要一件一件理,别担心了。” 言霆半生都是作为保护者而存在的,旁人信重他,依附他,这是头一次,他也被人这样心疼怜惜地保护起来。 言霆哭笑不得,心头却又一片酸软。 “那我的全副身家便尽数托给王妃娘娘,我也都靠糯糯才能支撑得住了。” 言霆走后,秦诺让江泠一直跟着江淮章岳一行,一旦有什么变动便要立刻来报给她。她其实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无论如何,府中不能乱,定州更不能乱。 “还未恭喜殿下。”虞斌小心关上了房门,几番压抑缓和才将自己的担忧焦虑都暂且按下:“待你我婚约解除,我与夏溪也能喝一杯殿下真正的喜酒了。” 秦诺偏头瞧着虞斌强颜欢笑的样子,笑笑拍了拍他的肩膀:“如今夏溪只能依靠你了,只要你和她都在,那就是一个家,不要多想。” 虞斌苦笑着闭了闭眼:“如今定州情势不算好,若有要我相助的,殿下尽管开口,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秦诺点头笑笑,继而沉默着望向院外,两人眉眼间都是一样的担忧思虑。 第78章 所谓情深 最坏的结果还是来了。 章岳带着几个徒弟一头扎进了药房钻研解药之法,而秦诺则开始在余下的王公侯爵中寻一二个有分量,又可信可靠的帮手。 虞斌虽有侯爵之位,到底权势声望上还是差了一截儿,思来想去,秦诺最后择了崔济和窦则与定王府共渡难关。 “这些事交给我你尽管放心。”虞斌着人在房内照看夏溪,自己带了人助着秦诺稳定府中局势。他能做的虽然有限,可凭着他与秦诺和言霆之间的关系,有些涉及生死安危的事也都是可以交给他的。 崔济是知晓秦诺与言霆之间的关系的,窦则心中却有些迟疑。 “外头的事妾身帮不上殿下,但府内杂务妾身倒可堪殿下托付。”陆菲是与窦则一道来的,她眼见窦则犹豫踌躇,自己便先开了口,表明了立场。 窦则看了崔济一眼,又敛眉盯了陆菲一阵,到底还是应了。 “孝恭是觉着受这么个黄毛丫头的差遣有失国公爷的体面?”出得门来,崔济含笑打趣了窦则一句,继而敛了笑,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我知道你瞧不上朝廷里的人,可这丫头是承钧的心尖子,你我若是让她一时不高兴,你信不信承钧回头就得全在你我身上找回来?” 窦则不耐烦地甩了下肩膀,抬目眯眼瞧了瞧那喷着火似的太阳:“都听她的,回头出了岔子你我如何交代?” 崔济嗤笑了一声,硬是搭着窦则的肩把人拖出了院子:“嘴硬心软,你若真觉得她吩咐的不妥,适才怎么不说?就会和我厉害。” 两人吵吵闹闹地走远,晁昱也从繁茂枝叶中露出了身形。他看着两人渐渐行远的身影,细思片刻,转身直冲窦则的院落而去。 “这次若不是殿下处处相助,金嬷嬷也不能安然地回乡养老,妾身无以为报,如今但凭殿下差遣。”陆菲亲手给秦诺奉了茶,端端正正行了个大礼。 礼行了一半,陆菲就被秦诺托着手臂搀起:“金嬷嬷之事,我也只是顺手而为,这事若要谢,还是得谢夫人自己,若非夫人坚持,若非陆家几位公子前后安排,我即便想帮,也是插不进手的。” 金嬷嬷之事涉及简国公府子嗣传承,陆家与窦则此时都没有撕破脸彼此对立的打算,所以在这件事上,最好的结果无非就是处置一两个仆婢,而后不问究竟,将这事当做没发生过一般。 陆家可护着陆菲,但若连一个仆婢都不愿牺牲,那只会让两家的关系继续恶化下去。 顾全大局,素来是世家大族行事的规则,可陆菲却不愿遵守这种凉薄无情的规则。 若此事真与金嬷嬷有关,那要打要罚,陆菲只能认了,但如今嬷嬷显然是被陷害,陆菲就绝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嬷嬷无辜受害。 陆家自然是重视陆菲的,可在家族面前,有些事不能妥协。 陆家难以使得上力,陆菲万般无奈,竟提出和离,自言愿让出这国公夫人的位子,只要求带着金嬷嬷就此离开。 这一举动不仅让陆家生了迟疑之心,也让窦则举动受制。 他并不是想要休妻的。退一万步说,就算休了妻,娄双双也不可能成为正头夫人。 妾不为妻,这是素来不变的规矩。 这事纠缠到最后,陆家和简国公府到底是有些对上了。 家务事纷繁琐碎,秦诺即便心里有一万个念头,都不敢贸然插手,只是后头见陆菲主意已定,她也便在同言霆商议后着手干预。 所幸几家也不过是想寻个台阶下,而金嬷嬷又当真是无辜的,是以最后这件事算是不了了之,金嬷嬷虽逃出了性命,却也不能再留在陆菲身边,只能携财回乡,也算是安度晚年。 其实这事真相到底如何,在当时查证之时众人心里也都有了计较。 此事多半是那娄双双自己演的一场大戏,可其中仍有许多难以说通之处。 碍着窦则,这事根本无法深入查证,可越是猜测,秦诺越是在意娄双双这个人。 这次的大戏若只是为了妻妾争宠倒还罢了,可若娄双双另有所图,那才是个麻烦。 窦则对她死心塌地,至于迷恋,就算其人当真有什么不对,只怕窦则也多半会自欺欺人。到了那时,不管言霆与窦则之间有多少情分,也都要被这件事消磨许多。 陆菲笑笑,轻摇了摇头,但并没在这件事上再多纠缠。 她心里清楚,若非这位长公主殿下心软手慈,这事不会解决的如此圆满,旁人理事,总多几分教人心寒的薄凉,可长公主理事,却教人心中意外地温暖。 最让她佩服的是到了最后,长公主处事居然没有引起任何人明显的不满,她的手腕心思都是自己尚不能及的。 而今府中诸事纷乱,涉及府中安危私隐之事秦诺全都自己处置了,但仍有许多琐碎的家事,如今交给陆菲倒是正正好好。 一日忙碌,月上中天时陆菲才离开了秦诺的住所。 银辉铺地,陆菲缓缓而行,半晌,轻声道:“她真有趣,是不是?无怪定王待她如珠如宝,即便是我,也总是想和这样的人在一处的。” 陆菲这话说的很轻很缓,又带遮掩不住的黯然和消沉。秋菊抬手扶住陆菲的胳膊,几番思量,才满眼心疼地开了口:“姑娘也是这世上最好的,长公主不是也将您当作姐妹一般吗?”秋菊知道陆菲心里很羡慕喜欢长公主,是以说话时也总带着她:“殿下是个何等样人,若姑娘您不是个顶好的,她又何必待您如此亲厚?且殿下也总是说羡慕您心灵手巧,稳重贤淑呢。您这是钻了牛角尖了,您好不好,自己高兴就罢了,与旁人什么相干?您瞧这一日下来,那小殿下多会过日子,定王待她那般,也没见她处处都要念着定王,奴婢在旁边瞧着,这位殿下是个很能自己寻乐的人,她说的有一句话奴婢就听在心里了,人总得先把自个儿哄高兴了才是划算,整日里把一颗心搁在旁人身上......”秋菊顶着陆菲看过来的目光,越说声儿越小,最后却是死死低着头,怎么都不敢开口了。 “整日心里都存着旁人,没有自己的生活,自己累,也让那被惦念着的人累。是不是?”陆菲拍了拍秋菊的手,示意她不用害怕:“我知道你们都是为了我好。” 秋菊有些后悔自己方才多嘴,接下来的路她也不敢再多开口,生怕又提起姑娘的伤心事。 “秋菊,我记得从前母亲替我寻来几个女子,后来我没要,那些女子现在如何?” 秋菊闻言紧张地几乎同手同脚,半日才抖着声儿答道:“姑娘,那些人都被金嬷嬷安置在庄子上,奴婢......” “明日差人去挑出两个懂事听话的,若她们愿意入国公府为妾,就将人接回来好好教教规矩。” 秋菊瞪圆了眼,又惊又喜地连声应着是。 陆菲笑笑,心里却麻木酸涩一片。 当日成婚,她任情任性,为着自以为是的一片情深执意嫁入简国公府,如今她生生从自己编织的美梦中惊醒,才发现自己把日子过成了这副模样。 若还能自私任性一回,她宁愿就此远离,也好保全最后一份夫妻之义。可她如今已不能退缩。 陆家因她的婚事而走到了今天这一步,许多事情都已和简国公府牵系在了一起。且如今天下是如此之势,说难听些,陆家还多有依附简国公府之处。 过去她因陆家而纵情任性,如今她也得为陆家,为父母兄弟而收敛性子,认认真真地筹谋一回。 说来世家大族大多如此,夫妻情分也多薄凉,只消她能看得开,再小心谋划,这日子也不会太难过。 陆菲想得很明白,没有一刻像如今这般通彻。可她眼角酸涩得厉害,头也一阵阵地发晕。 “姑娘,国公爷来了,一直在屋里等您。”秋月一直焦急地守在屋外,等看着陆菲二人的身影才缓了神色,几步赶了上来。可当她看清陆菲的脸色,整个人登时急了起来:“姑娘您怎么了?是不是身子不舒服?奴婢这就去请大夫来。” “不是。”陆菲摇摇头,扶住秋月的手才勉强站稳了身子:“可能是今日累着了,先回去,别声张。” 秋月急的头上冒汗,却也只能应命和秋菊一道扶她回房。 窦则等陆菲多时,若是往日早已离开,可偏偏近日的种种事总在眼前心里一遍遍掠过,让他连步子都几乎迈不出。 “这是怎么了?还不去请大夫!” 陆菲眼下听着窦则的声音就觉着累,觉着心口疼。她闭上眼盖住所有情绪,压着声道:“只是有些中暑,歇歇就好,不用请大夫,国公爷若无要事就先回吧,恕我慢待了。” 窦则极少听到陆菲与他如此说话,自然,也可能是二人许久未曾单独说过话,所以他才觉得陌生,觉得不舒服:“这是什么话,我不是客人,不必你招待。” 陆菲索·性·阖目装睡,装着装着竟然就这么睡了过去。第二日醒来时,陆菲已经觉得好了很多,等对上秋月满是喜意的脸,她也难得笑了笑:“怎么,出门捡了金子了?” “不是啊姑娘,您知道吗,国公爷昨晚是在这里歇的。” 陆菲一怔,眉头下意识地拧起,倒是秋菊呛了一句:“国公爷不是宝贝那娄双双吗,怎么不去那儿休息去?偏要来打搅咱们姑娘。” 秋月狠狠瞪了她一眼,到底没有出言责备:“娄姨娘到底刚落了胎,眼下多有忌讳,不宜同房。”秋月说着咬咬牙跪在陆菲面前:“姑娘,这次府里也跟来了几位姨娘,若是您身子不适,不若就先教其他姨娘伺候。” 这话若搁着从前,秋月是断断不会说的,可如今情势不同从前,与其让那娄双双一枝独春,倒不如百花齐放,也好平衡牵制。 “看谁有功夫就安排谁伺候。”陆菲的语气里免不了带了几分讥讽和自嘲。无论娄双双落胎之事真相为何,到了如今,窦则对她仍是一副怜惜情深的模样。可饶是如此,还是敌不过一句忌讳,抵不过一声规矩。 若这就是所谓情深,那也太过廉价了些。 听了陆菲的回答,秋月半晌没能回过神来,等秋菊推了她一把,才呆呆地应了声是。 “去问问长公主那儿有没有空闲,我想去给长公主请安。”陆菲起身更了衣就想出门去寻秦诺说话。 这个院子让她压抑难堪,在还不能完全调整好心情之前,她不想独个儿在这里胡思乱想。 秋菊对这事倒是很积极,没多久却像是朵打蔫儿了的花一般回来回话:“姑娘,晓风姐姐说殿下今日不得空。”她左右看了看,神神秘秘地往前凑了凑:“奴婢在院外头见着定王的侍从了,估摸着这会儿王爷也在那儿呢。” 第79章 驸马 “外头情形如何?”午后阳光暖得让人困倦不已,袁逸一手搭在眉上,阻了阻这过于炽烈的阳光。 “城门已经关了,定王府的人在外头安置难民,给他们请医问药,不过据属下看并无多大用处,也就是做个仁义的模样给众人看罢了。” 袁逸轻飘飘看了这侍从一眼,侍从膝盖一软,好险没有跪倒,立时低下头去反思自己哪里招了主子的烦。 “城里呢?”袁逸并没什么责难之举,只回身随手从侍女手里接过把扇子,来回绕着略作把玩。 “城中这会儿还没见有太多病倒的,但属下此次出府打探消息,发现长公主所营的几家食楼茶肆都在开摊赠那乌梅饮,属下也排着队去尝了尝,觉着其中药味甚浓,比起前头铺子里售卖的汤饮,这个倒更像是汤药。” “哦?”袁逸挑了挑眉,右手执扇,轻轻敲击着左手掌心:“除了赠乌梅饮,长公主还有没有旁的举动?” “属下只发现了这么一处举动,其余的并不知晓,若是爷想知道,不如属下这就去打探打探。” 袁逸眯眼看了看几乎无一丝云烟的天空,轻轻一哂:“倒是有些意思。”长公主出降时所带财物能拿来换取银两的少之又少,换句话说,那长公主的私库就是个花架子,看着好看,其实没什么大用。 王公贵胄,自来养尊处优,但也颇多拆东墙补西墙,拆里儿充面儿的,身为长公主,那更是一步就能听着一声银子响。 而今她进项有限,花费甚多,就算开了个食楼茶肆,也至多是赚了些保着体面的银两。手头都如此拮据了,还在这个关口儿拿出银子来广济城中百姓...... 是那襄武侯家底甚丰,还是那小公主当真就如此大公无私,为了救济旁人,丝毫不在意自己的得失? “其实属下心里总有些疑惑。”这侍从见主子半日不说话,自己壮着胆子把心里头搁的事说了出来:“这里究竟是定州,是定王府的地盘儿,且不说旁的,就说长公主这个做法,就有些狗拿耗子的嫌疑。” 袁逸“噗嗤”一声笑,虚点了点那侍从:“你啊你啊,真是没规矩。” 侍从自己打了自己一个嘴巴,却仍是满脸的笑意。他这是把自家主子给哄高兴了,只怕他说的这几句还真有些用处。 “属下虽然不明长公主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但平日里听爷说的那些话,也能大概知道这位殿下不是个鲁莽冲动的性子,既不是没头没脑的人,为何偏偏做了这没头没脑,徒惹嫌疑的事?您想啊,这里是定王的封地,她一个朝廷公主在这儿管东管西,美名远扬,搁谁谁心里都得犯嘀咕。” 袁逸随手赏了他一锭金子,摆摆手示意众人不必跟随,自己转身沿着长廊慢慢踱去。 这件事倒是他给想左了,还不如这些满脑都是草的东西想得多,想得灵。 是啊,这位小公主不是个没脑子的花瓶,往日里两边对手,她虽往往多有不及,却总能安然脱身,这样一个人,如何会在如此情势,如此情形下做下如此费力不讨好,且容易引起种种麻烦的善举? 若这是那小公主深思熟虑的结果,那么她为何愿意在定州花费如此多的心思?要知道不过是短短几日的施汤就能把她前些日子所得财物都搭进去,一点不留不说,说不得还得酌情添上许多。 这笔账他都能算清楚,长公主和她身边那些人也必然会更加清楚。 那么,她又为何要这么做呢? “来人。” 有侍卫脚下无声地靠近,默然侍立等候吩咐。 “给我盯着襄武侯,查清他每日行踪,若能得空子,便将长公主的行踪一并查了。不过她身边有个晁昱,那是高手中的高手,若是勉强,万不可贸然行事,不得打草惊蛇。” 他如今身在定王府,仍有许多事未能做完,暂且不能离开,而留在此处,就得处处受限,步步小心。 如今他盯着襄武侯,也是想看看他与那小公主究竟是怎么回事。他心中总有些猜测,且越想越真,这个猜测,事关天下所归,事关朝廷局势,他必须得把事情查个清楚。 现在盯着襄武侯虞斌已是他能做到的极限,而长公主和定王言霆,是他目下万万动不得的。 “章先生坐,这些都是新做好的茶点,章先生一道用些吧。” 屋中凉风习习,言霆难得允了她这样敞开来地用冰,秦诺这会儿心情甚好,看着章岳来,也就顺势邀他同坐。 章岳谢了恩,就着满室金银花茶的清苦药香坐了下来。他低头瞧了瞧白玉碗中色偏金黄的茶汤,忍不住一口气把一碗都喝了。 这清凉凉的茶汤一下肚,他整个人都轻松了不少,方才些许的烦闷也都全消了。 言霆虽然矜淡疏漠,可对待奴仆臣属却从无苛刻之举,尤其章岳于他有半师之谊,便更是敬重宽容。 “江澜说先生寻我有要事相商,不知是何要事。” 章岳停了嘴,挺可惜地把手里黄澄澄的粗粮点心搁下,整理清楚了才道:“我是来给王爷报喜,代定州百姓和城外难民谢殿下救命之恩的。” 此言一出,言霆并秦诺都有些疑惑不解,章岳笑着卖了个关子,等把这粗粮点心的方子骗到手后才道:“此次城外来的难民多是因着暑热而生了些病症,这病症难医,发作起来过快,也颇费银钱,所以这病症一出来,一时间倒成了场祸事。” “前日先生还说此症为难,难道如今已有解法了吗?”秦诺每日理事,总能听到无辜之人命丧黄泉的消息,这让她不能不能焦虑伤神,而今观章岳言行,虽有唏嘘怜悯之态,可更多的却是惊喜和感叹。秦诺由此觉着这场莫名的病症已寻出了解法,心情也一下子开朗了起来。 “自然是已有解法,不过这解除病症的功臣并不是我,而是王妃娘娘您。” “我?”秦诺好奇地把点心碟子往章岳跟前推了推:“先生快说,到底怎么回事?” 这小公主厨艺好,虽不至于说是天下第一,可她的那些新奇的点子方子实在叫人眼馋得很,章岳活了大半辈子,就贪个口腹之欲,如今见着这么多点心,也更是有些走不动路。 “这都要归功于殿下所售的乌梅饮。” “乌梅饮是解药?” 章岳摇头笑笑:“可抑制预防,但要解此病症,还要加上几味药材,如此,至多喝个几副药也就好了。” 秦诺惊喜地看向言霆,而后对章岳道:“既如此有用,我立时将乌梅饮的方子交给先生。” 她偏头看向言霆:“每日到铺子里去领,百姓也都多有不便,倒不如我们将方子公开写在榜文之上,如此,大家都可在家中调饮,也不必都冒着暑热来此排队了。” 言霆摸了摸秦诺圆乎乎的脸,深深望着她没有说话,可目中情意已表万千。 章岳在旁看着,羡慕之余便是笑叹摇头。 这乌梅饮所用各种材料都颇昂贵,从前因其口味独特,能解暑热,一经售卖,便几乎是日进斗金,原本在食铺赠饮已是极为难得的善举了,而今王妃却在知此物可以解疫的情况下毫不犹豫地将这镶金嵌玉的方子给公布了出来。 章岳半生所见,有好有坏,有污浊泥淖,也有清湛碧水。而今,他总算明白这位权势滔天的王爷为何执迷于这样一个人。 她像光,像暖阳,明媚得教人心醉神迷,清澈的让人心安神怡。 有这样一个人在身边,如何还会怕坎坷和黑暗呢? 她总能带来光明的。 “公开乌梅饮的方子虽然是小事,但也得小心筹谋,防备有心人借机敛财生乱。”秦诺已经想好了后头的事:“王爷和先生觉得如何?” 言霆笑笑,握住秦诺的手看向章岳:“此事既与疫症疗疾有关,那便全交由章先生负责。” 章岳登觉肩上一沉,却在看到王妃有些疲色的眉眼时无声点了点头。 这对小儿女都不容易,他这把老骨头还能顶些用,这点事交给他倒也无妨。 章岳的脚刚踏出门,秦诺就忽然开了口:“这次的事是有人着意算计吗?” 言霆没被她诈到,反而慢条斯理地喝了茶,还吃了一块点心,眼见那小东西快被惹生气了,才摇摇头笑着把人抱在了膝上:“真聪明。” 秦诺一拳打在棉花上,见他压过来,下意识张嘴咬住他渡过来的半块栗子。言霆在她嘴上亲了亲:“不生气,不告诉你是不想你跟着烦心,若此事当真危急,我也不会瞒你。” 秦诺抿了抿唇,心里有点发堵:“先头城中那些因暑热而亡的百姓是否也死于这样的算计?” “有的是,有的不是。”言霆抚开她眉间的愁绪:“这事已经过去了,你救了他们,救了城中百姓,也救了城外难民。” 秦诺笑了笑,心里倒是好受了很多。 总算,她还是能帮上忙,救得了人的。 “糯糯,我有事和你说。”言霆正色把人抱起,让她跨坐在自己腿上:“前日舅兄来信了。” 自从二人成婚,每每提及皇兄,言霆就一口一个“舅兄”唤的自然。秦诺两手搭在他的肩膀上,觉得这个姿势有点羞,可见他神色正经,她也不好一直挣扎。 “舅兄同意解除你与虞斌的婚姻之约,但我若要娶你为妻,便要亲往京城,做你的驸马,做朝廷的臣子。” 秦诺一下子愣住了,好半晌不知该作何反应。 言霆一直看着她,眼见她眉目间尽是挣扎为难,心疼地在她脸上亲了亲:“小事罢了,何至于这样。” “你不能去。”秦诺皱着眉认真看向他:“我不知皇兄为何有此一言,可京中形势复杂,你身份如此,实在不宜入京称臣。至于你我,像如今这样也很好,我已经是你的妻子了,我们无需再徒然折腾。” “可我已经应了。”言霆捧着她的脸笑道:“长公主殿下不着急,臣可着急得紧,臣此生别无他求,只求能得殿下为妻,一生珍重呵护。” 秦诺眼眶一酸,咬唇瞪了他一眼:“我说认真的呢,你不能去,这事我会和皇兄说清楚,你也别再打这主意。” 言霆在她唇上亲了下:“他当年能救你一命,护你数载,而今我亲去谢他救命之恩,这也不过是应当应分之事,何况我还要以天下至尊之礼迎你为妻。他们终究是你的家人,我的糯糯要出嫁,自然不能留有丝毫的遗憾。” 秦诺心里信皇兄并无相害相杀之意,可京中就是一个大漩涡,一旦被卷进去,谁也别想安然脱身。 秦诺不愿让言霆平白遭此一劫。 “我意已决。”言霆将她抱进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肩背:“我还要护你一生平安顺遂,不会将自己置于危险之中,别担心。” 秦诺闷闷应了一声,刚要开口,忽觉心口一闷,偏过头便干呕了起来。晕晕乎乎地折腾了半晌,等被言霆抱进怀里时她已经有些意识模糊了。 第80章 薄命 章岳刚离开没多久就又被火急火燎地请了回来,晁昱几乎是半架着这老头子一路疾步而来,章岳心里着急,一路下来也被折腾得够呛。 秦诺趴在言霆腿上,整个人都脱了力,连抬一抬手指的力气都没有。言霆小心地拿着勺子顺着她的唇缝一点点往里喂水,心中的担忧急躁几乎要把他的五脏六腑都一并烧灼。 “我不在的时候王妃都用过什么?”言霆轻轻给她顺着背,见她难受得一直无意识地落泪,眉头也紧紧拧成了一团。 晓风在一旁细想了片刻,而后将自己所知一一详细道来。言霆把人搂在怀里,尽量让她靠的更舒服些,听了晓风的话,他轻轻按了按眉心,到底也无甚头绪。 “殿下如此,是否是有孕了。”晓风见秦诺才喝了两口水,就几乎立时又吐了出来,心里一急,这些猜测就不受控制地出了口。 言霆摸了摸秦诺冰凉的脸,也不敢再给她喂水,晓风的话让言霆整个人都僵了一瞬,担忧思虑,自责烦躁更是有些压制不住了。 秦诺迷迷糊糊听着了晓风的话,可她眼下难受得连张嘴都困难,自然也做不出什么反应。 若真是有孕,对于现在的她来说并不是一件好事,为着她的身子,言霆不会允她留下这个孩子。 再者,于这些事上她虽一贯漫不经心,可言霆却是思量周全的。一个月里头,他至多也只会与她真正亲近一两回,其他时候,多是逗她疼她,并没什么放纵之举。且每回他都会喝药避忌,前后更添十分小心,若如此都能有孕,那才教人不知说什么好。 言霆仔细回忆了近来二人之事,亦觉有孕之说站不住脚,可秦诺如此形容,却又让他拿不准主意。 “王爷,章先生来了。”素心匆匆进屋通报,言霆着人请章岳入内,小心翼翼将秦诺安顿在自己怀里,握着她的手腕探出去给章岳看脉。 眼见章岳的眉头越拧越紧,言霆的脸色也越来越冷,直到他沉不住气地开口相询,章岳才收回手长叹了一口气。 “先把这安神的丸药给王妃服下。”章岳将药瓶递到言霆手中,叮嘱道:“每日至多服用一粒,十日后就不能再服了。” 章岳自跟着素心去开方子,言霆将秦诺安置在帐中,凝她良久,方起身快步往外行去。 “这次是我疏忽大意了。”章岳将方子交到言霆手中:“这次的算计针对的不只是王府,这些不知根由的药毒在旁人身上尚可寻汤药解救,而一旦染到王妃身上,就会引动她旧日所中之毒。两毒相和,会迅速袭遍肺腑经脉。原本王妃先时已服用了一半的解药,若好生保养,慢慢解救,就算没有剩下的一半解药,也不至早早丧命,可如今......” 章岳有些不忍去看言霆的神情,他背过身去,开口时嗓音沙哑,满是无奈:“可如今旧毒被引发,先时所服的解药也都没有用了,且就算寻到了全部的解药,也只能缓解一二,并不能解毒救命。眼下若要救王妃的性命,唯有寻得雪玉兰。” 方子被言霆无意识地捏得发皱,待他回过神来,整团纸都几乎被他捏在手心。他低下头慢慢将方子展平,指尖如同触及冰雪,一路凉到了心里去。 “这雪玉兰,连我也只是在古方医书中看到过,这么多年了,也没听说哪里出了如此奇药。” 言霆深深呼了口气,阖目慢慢将心绪放平,勉强才没让自己失态。可当他开口时,魂魄仿佛被一分为二,一半麻木地向章岳询问雪玉兰的相关消息,一半沉痛不已,像是被活生生撕裂了开来。 “传说中雪玉兰形似玉兰,通体雪白,茎上生一叶,叶色如翡,必得连根拔下方有效用。一旦摘下雪玉兰,此叶便会渐渐变为血一样的红,在绿叶化为血叶前,定要将这雪玉兰服下,否则,救命良药就会变成致命·毒·药,触之即亡。” “何处去寻?” “茫茫雪原。”章岳亦满腹惋惜遗憾:“雪玉兰受不得半点尘污,是以传说中,此种奇药生于人迹罕至,尘俗不染的地方,极难寻到。” 世上有没有雪玉兰还两说,即便有,也是难觅其踪。章岳咬咬牙,将这些不合时宜的纷杂心绪抛开,将自己所能想到的都说了出来:“袁逸送来的那些药草染了血气,袁家兄弟只知其一,却不知那些药草一旦占了血污,不仅药性会减弱,还会蔓生出恶性,虽一时看似有功,却会埋下无穷后患。是以那些药不管是王妃还是今上,都是不能服用的。” “她还能撑多久。” “若能寻得全部解药,那便还有一载的工夫,若是没有解药,至多半年,便会冷热交加,受尽痛楚而亡。” “能否暂寻药物为她缓解不适。” 章岳叹了口气,几番犹豫,最后只道:“办法有,但是那种药服用的越多,毒发的越快,原本或可再撑半载,用药之后,也许只剩两三个月了。” “先生还有旁的办法,不必避讳,尽管说给我听。”言霆看出了章岳方才的犹豫,自然不肯放过任何救秦诺性命的法子:“先生知我心意,还请万勿相瞒。” “的确是还有一法。”沉默了半日,章岳方无奈开口:“此法或会让王爷身体受损,忍受折磨,王爷可要三思啊。” 言霆毫无犹豫地略一点头,紧盯着章岳等着他的回答。 “要缓解王妃的痛苦,服药之外,确有一更为稳妥的法子,此法可消减王妃病痛,让她几乎能与寻常人一样,不至缠绵病榻,恍恍度日。” 章岳看了看左右,请示过言霆后将人都请了出去:“我会开一个方子,王爷与王妃同房前将此药饮下,一月三副,直至王妃痊愈。” 言霆一时怔然,没想到章岳提出的会是这样一个法子。 “此法对王妃身体几乎无碍,可对王爷来说就如同一种折磨了。”章岳没再卖关子,叹了口气才道:“每至月圆之夜,阴长阳消之时,王爷会觉周身冷热交替,如轮番置于雪山火海之中,极为痛苦,这种痛苦会在王爷停止服药的一年后慢慢减弱,三载方能完全消弭,且如此折磨,说不得会于寿数有碍啊。” 只为了消减病痛,便要代妻子受此折磨,无论是谁,只怕都不会轻易答允。言霆身有重担,心怀天下,如此一人,自然更该珍重自身。 可他几乎连一瞬都没有犹豫。 虽然早已对这个结果有所猜测,章岳仍是感慨叹息不已。 男女相悦,为皮相,为性情,可生死相许却不只是一句话的事。王妃貌美,举世难寻,若单为美貌,也不至会为其生死不顾。 情深至此,生死不可绝,在这一瞬,章岳诚心希望那雪玉兰是当真存在的。 若最终无法寻得雪玉兰,章岳不敢想象王爷今后会是如何一种模样。 章岳走后,言霆即刻着人照方熬药,待药成端来,言霆便一口饮尽,随即将人都遣了出去,吩咐今日不见任何人。 晓风走在最后,满目担忧地关好了门。 雪玉兰,雪玉兰,茫茫雪原,何处能寻?便是可寻,公主又能撑到那个时候吗? 晁昱这回很快地给京里去了信。如今要先寻得解药稳住公主病势,而后才能得了充足的工夫往雪原寻找雪玉兰。 当日给皇上下毒的罪魁祸首而今仍在京中,也不知到了今日,可否能从她身上得一二线索,用来救公主性命。 秦诺再睁眼时,外头已是云霞漫天,她稍稍一动,便将言霆惊醒了过来。 “还难不难受?”言霆摸了摸她的额头,复又触上她的心口,等觉额头未凉,心口无灼,才扶额慢慢松了口气。 方才秦诺不是毫无感觉,他的珍重疼爱让她即便在梦中,也觉心口酸软。 “不难受了。”秦诺在他怀里动了动脑袋,仰着脸认真问他:“你想了什么法子出来,为什么我这么快就不难过了?” 平日里她无事时言霆尚舍不得这样毫无顾忌地碰她,如今她旧疾复发,他却忽然如此作为,实在难让她不生忧虑。 “这是章先生寻出的法子,只能暂缓病痛,并不能将毒症全然拔除。” 这是什么歪门邪道的法子。秦诺抿了抿唇,这会儿才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我要穿衣裳。” 言霆低低笑了几声,拿被子将她团团裹住,直接抱到了自己身上:“看来的确是好了。”这会儿也会害羞躲避了。 秦诺静静在言霆怀里趴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抬头去看他的脸:“章先生怎么说的?” 言霆将她往上抱了抱,轻轻亲过她明亮清湛的双眼:“没事,只要寻到雪玉兰,就能解你身上的毒。我会寻到解药,别怕。” 他轻描淡写,可眼底的痛楚却藏不住,秦诺把叹息藏回心底,偏头把脸埋进他的颈窝里,半晌,才轻轻答了句“好”。 第81章 各有归宿 往雪原寻药对言霆来说并不只是一句话的事,且不论雪原中种种无法预料的危机和险境,只说雪原之外,王府之中,便有许多事系于言霆一身,他是一府一州的主心骨,若缺了他,难免有人趁空生乱,搅扰定州,搅扰言家。 秦诺自知阻止不了言霆,生死之间,有些事也早已想通。当初她拖着迟迟不肯彻底与他倾心相守,很大程度上就是怕旧毒复发,徒生牵累。 如今所有事情已经到了眼前,她反倒已经没有那么害怕了。 路就在眼前,只要尽力去走就成了,就算最后她命当如此,那也没什么可怨可恨的。 她只是舍不得自己的家人,舍不得自己所爱。她只是担心自己放手远去,会给他们带来无法愈合的伤痛。 秦诺此时宁愿言霆对她未曾情深,那般,他也就不必这样痛苦。 他们准备启程时,距秦诺毒发仅过了十日。言霆将府中和定州所有事务一一分派下去,为着秦诺的身体,章岳也要与他们一同前往。 只是此行他们要先往京都皇宫,若能寻得解毒之法,也能为寻找雪玉兰争取更多的时日。而章岳会在他们即将进入雪原时与他们在边镇汇合。 临行之前秦诺去见了谭盈一回。这个见惯了风雨的老人并没露出任何软弱之态,她只是用最坚定的态度送两个孙儿远行。 秦诺知道祖母心中的痛苦不比任何人少,也知道自己和言霆此一去她会有多不放心。可她仍旧慈和地冲着自己笑,让他们不要担心,不要害怕。 为秦诺寻药之事他们对外瞒得严实,众人只知定王即将入京都求娶皇家公主,更多的,却如何打听都打听不着。 秦诺思来想去,到底决定将晓风留下照应王府,她素来通机变之道,就算将来真有什么无可躲避的意外发生,她也能尽力做出最有利的选择。 窦则对这天下并无什么野心,他是言霆至交,也看出言霆此行似有外人不知的内情,是以他主动要求留下,多一个人总算多一分震慑。 娄双双已被暂时送回国公府中,秦诺不知窦则是否看出了什么,不管如何,娄双双离开,她也算是放下了心头一块大石。 陆菲是个管家理事的好手,说起管理酒楼茶肆虽然尚且生疏,却也不是全然没有头绪,秦诺将食楼交给陆菲整束,食楼生意兴隆,陆菲自然也是分红多多。 陆菲一生几乎从没完全为自己做过些什么,如今秦诺将食楼交给她,忐忑之余,更多的是感激和惊喜。 虽然秦诺从没与她明说过,但从日常言行,陆菲也已经懂得了许多过日子的道理。这些道理与她从前所学所想都是不一样的。 她不只是属于家族,属于夫君,她更属于她自己。若一味依附寄托,只会让自己沉沦在软弱的深渊,终生患得患失,无法解脱。 而有所思,有所做,有所为,方能让她一日比一日更明白自己,更懂得自己,也更爱自己。 人总是要为自己而活的。 陆菲满腔感激,而秦诺如此作为,除了想帮陆菲一把外,也是想将简国公府暂时与定王府绑在一条绳上,只有彼此利益相关,义气相连,才能保证简国公府短日内都会站在定王府一边,助着言霆理好一州物事。 虞斌也会暂留定王府,秦诺和言霆于他有恩,而虞斌又是个以逍遥为念的富贵闲人,这么多人里,最不用防备的就是他了,因此一些要紧事宜,言霆也都分了些交给他处置。 临行前一晚,言霆在书房与人议事,秦诺正清点自己和言霆的行李,便有女侍来报,说是太妃请秦诺一会。 提到太妃顾桐,秦诺也恍惚了片刻。顾桐这个人在她的生活里消失良久,以至如今听来,倒像是上辈子认识的人了。 认真说起来,秦诺与顾桐并没什么深仇大恨,只是二人脾性不投,念想相背,她也因着这个女人昔年对言霆的薄待而对她颇有厌恶。 二人到底不对付,多见一面就多尴尬一回,彼此都难受,秦诺不知道顾桐为何如此执着地想要见她一面。 从她回到定王府,这并不是顾桐第一次着人带信请见,但一来秦诺懒得应酬,二来言霆也一直吩咐着不教她去见无关紧要的人。秦诺也便顺着自己的心意,无论接了多少话,只当那是个无形无神的便罢。 但今晚还是有些不同的。 顾桐究竟是言霆生母,是这定王府的太妃娘娘,秦诺不希望将其惹急,让她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来给言霆添乱。 纵然他们并不怕她,但有些事能多些防备还是多些防备的好。 “把人请到前头的清风轩,我稍后就到。” 秦诺吩咐下这件事之后便继续去收整行李了,晓风却满脸的担忧和不赞同:“殿下,这位太妃娘娘不是个好相与的人,她今晚非要见您还不知有什么打算,您何苦去费这个功夫。” “我们一离开,少说半载,多则一年,这么些时候,足够外头那些心怀不轨的人搅风搅雨好几番了。府内虽说看似安排妥帖,但仍由许多不确定的危险人、事,也许我今日见了她也只是白费功夫,可我总得知道她如今的态度和将来可能有的作为,若是来得及,咱们也能尽早做好部署。” 晓风皱了皱眉,见公主念头已决,也就没再多劝,只转身着人去好生布置清风轩,就算那太妃没有那么丧心病狂地想要暗害公主,他们该防备的也得防备起来。 晓风叹了口气,默然盯着院中的秋千架看了半晌。好在殿下还知道要把人请到自己的地盘儿来,如此,不确定的危险也少了许多。 “快到秋天了。”晁昱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了晓风身后:“只盼我们进入雪原时,那儿还不是最冷的时候。” 晓风愁容满面,却半句话都说不出来。她只觉眼眶酸的很,很少有的软弱情绪顷刻之间侵袭了全身。 谁也不知公主此去还有没有再回来的时候,雪玉兰难寻,也许只是个传说,也许早已绝迹,若最终遍寻不得,那今次就是她与公主的诀别之期了。 “好好照顾殿下。”晓风仰头将所有软弱逼回了眼眶,她没有再多说,走过晁昱身边时,也只是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顾桐此来只带了一个贴身侍女,秦诺进屋后,她便将侍女也一并遣了出去。 秦诺知道顾桐的意思,可她也只是端起茶盏轻轻啜了口香甜绵口的杏仁露,并没打算将晓风也一并遣出去。 人心险恶不可不防,秦诺选的这间屋子四面开窗,烛火辉煌,从外向里看一眼,就能把屋中情形看尽。 并非秦诺小心太过,实在是见过了人心险恶,能谨慎一分就多谨慎一分。 顾桐一手搭在扶手上,将握未握的,手背也浮起了几条青筋。秦诺知道顾桐这个人,她自来高高在上惯了,骨子里把面子看得极重,便是里子被掏空了,也不会让面子有一丝的错漏。 言霆之父没有多么待见这个心机深重,权欲和控制欲让人窒息的女人,而今言霆更是将她晾到了一旁,莫说外廷权势,便是内府事务也再未让她沾染半分。 这些年来,顾桐过得有多难受只有她自己知道,虽说也是吃喝不愁,可她日常所用,不得有一针一线是超分例之外的。 顾桐究竟是言霆生母,他不能真的拿她如何,但知母莫若子,如何她难过难堪,言霆也是知之甚深的。 顾桐心硬如铁,在年岁尚轻时就能伪装出一副对夫君情深似海的模样,另一头,却悄然为自己的势力招揽人,打基础,若非当年言霆年少机警,也差点成为顾桐争权夺利的棋子。 她这样的人,为了权力是能不惜牺牲一切的。包括自己儿子的性命。 “很多事我都听说了,其中内情旁人不知,我却明白。”顾桐垂目看着自己素净得无一丝纹饰的裙摆,语气中透出一股慈母才有的无奈和担忧:“当年我激你离开王府时,并不知道带你走的人心存歹意,这么多年了,因为这件事,我与承钧连话都没说过几回。” 秦诺捏着一块糕点慢慢吃着,托腮瞧她究竟还能说出什么来。 “而今他要随你入京,我就算拼着让我这儿子怨恨我一辈子,也要来求长公主放他一马,莫把他牵扯进那要命的地方去。” 而今府中,除了少数几个人,旁人都只当言霆入京是为求娶公主,连顾桐也是如此认为的。秦诺轻轻一哂,仍只顾着吃点心,并没打算在此时搭言。 “殿下不是个糊涂人,应当知道眼下的定州有多么惹人的眼,一旦承钧在京中有什么闪失,那等着他的就是一败涂地,万劫不复。殿下啊,您是朝廷公主,承钧是定州之王,不管他这趟去是为着什么,您能护他一路安泰吗?”顾桐双目盈泪,哀切地看向秦诺:“还是说,殿下对当年的事仍旧心存怨恨,所以......” “若太妃此来只为说这件事,那我得告诉太妃,您找错地方了,这番话您应当去与定王殿下说,只要您能阻止得了他,我也就没什么法子能把他拐到京都了。” 她这副油盐不进的无赖样把顾桐气得够呛,偏偏如今她也没有那个身份能抖一抖威风。 “当年殿下对承钧一片真心,如今肯回来,也是始终舍不得他,这话,我可没说错吧。” 秦诺点了点头:“不止我对他一片真心,你儿子对我也是一片真心,我们两个情深一片,天生一对,太妃娘娘该不是想拆散我们吧。”秦诺拍了拍自己的胸口,一副饱受惊吓的模样:“还是说太妃娘娘仍想把娘家哪位表小姐许到定王府来为妃为妾?” 眼见着顾桐被气得差不多了,秦诺也不再和她置气:“太妃此时来此,想来不仅是为了这件事吧。”若真是拼了命地想要阻止,那她也多的是办法,不至在他们出行前夜来此相见。 顾桐默了默,究竟还是起身直视着秦诺,缓声道:“你们此去几时,几个月,还是几年?” 秦诺微微眯眸盯了顾桐片刻,心念几转,而后蓦地笑开:“原来太妃娘娘不辞辛苦,屈尊降贵地来见我,就是为了这事?” 第82章 摇尾乞怜 第83章 是仇非亲 第84章 小祖宗 秦诺的外祖家虽早已不复显赫,但百年底蕴,到底尚有保全之法。 言霆一路行踪并未刻意隐瞒,他们现在落脚之处正是薛家尚可使得上力的地方,如此,被他们寻上门来也不算太过意外。 此次持帖拜访的是秦诺的二舅舅薛熙。 因着当年之事,言霆对薛家人始终没什么好脸,但提及薛熙,他倒也不似对其他薛家人那般冷漠厌恶。 “是二舅舅?”秦诺探头瞧了一眼拜帖,皱皱眉又重新躺回了榻上。从前不觉得,如今赶了几日的水路,才觉出能安安闲闲地躺倒休息是多么奢侈愉快的一件事。 “嗯,你我到了此处,薛家不可能半点消息也无。”言霆随手将拜帖掷在桌上,自己也倚在榻头,轻轻给她顺着枕上乌发。 秦诺睁开一只眼瞥了言霆一眼,忖着从前生辰时这位二舅舅偶尔送来的生辰礼,纳闷道:“如今对外我还只是皇家公主的身份,二舅舅此来应该不是来见我的。”秦诺侧过身来看向言霆:“你和他有交情吗?” “交情算不上。”言霆捏了捏她的耳垂,温声道:“当年你失踪,他曾派人四下搜寻你的踪迹。之后每年清明,他几乎都会往秦氏族墓祭拜敬礼,算是有心。”只是这心意来得又晚又薄凉。 “让人问问他有何要事,没事就不见了。”秦诺缩进言霆怀里轻轻踢了两下腿:“我要睡觉,你不许出声。” 这小东西脾气越来越娇,言霆低头在她露出来的脸颊上亲了亲,然后慢慢给她拍觉,等她睡熟了,才小心又小心地起身,还把自己的外裳盖在了她身上。 “人呢。”走出几步远,言霆才开口问话。 江澜也自觉地压低了声道:“回王爷,薛熙在外头喝茶,属下已说了主子不得空,可他始终不肯离开,也不肯说明来意。” “那就让他坐着。”言霆径直去了议事厅,并不打算和薛家人多作纠缠。既有话不说,那就不必说了。 秦诺是被一股甜香味儿馋醒的。言霆眼睁睁瞧着她抽着小鼻子百般不情愿地醒来,一边睁眼一面准确地朝向了点心所在的地方。 “睡了一天了,起来用些点心,晚上带你出门去看看此地灯会。” “今晚有灯会?”秦诺懒洋洋趴在言霆肩头,眼巴巴盯着托盘上的三盘两碗瞧:“是荷叶粥吗?我想吃冰过的。” “你吃什么冰过的。”言霆在她脸上拧了把:“我看这是全好了,又开始挑嘴。” 荷叶粥凉凉润润,清爽适口,枣泥山药糕香甜软糯,且不腻人。秦诺眼大肚子小,吃了几口就再吃不下,又懒洋洋地趴了回去。 “我想吃山楂,喝山楂饮。”过了一会儿,秦诺又提出了新的要求。言霆抬手按了按眉心,到底拗不过她,让人去给她备新鲜的糖山楂,再熬些山楂水,冰过送来。 “这下子高兴了?”见她笑得见牙不见眼,言霆一时也忍不下心禁她的嘴:“只许用一点,若不听话,今后半点冰都不许再沾。” 秦诺乖乖点头,方才滚乱了的头发毛茸茸地跟着晃了晃:“我乖我乖,你放心吧,我最听话了。” 言霆被她闹得哭笑不得,对“我最听话”这句话存着十分的怀疑。这小东西任性起来气得他恨不得好好给她个教训,可每回对上她那双灵动明澈的眼,他又忍不住地心软手软。 在这世上,最让他无可奈何的就是这个小祖宗。 一入了夜,整个小镇烛火辉煌,处处张灯,恍若白昼。秦诺换了一身男装和言霆牵手出了门。 “我下午听他们打听来说这灯会是让有情人互订终身的。”秦诺在原地使劲蹦了蹦,然后伸出脚故意去踩言霆的鞋:“你把我扮成男人,到时万一有姑娘瞧上我怎么办?” 言霆偏头瞧了瞧她这张过分秀气的小脸,挑挑眉没有接话。 秦诺气鼓鼓地找了他一路的茬儿,到底是被让着踩了言霆一脚。见她乐得像是得了什么大便宜,言霆无奈之余也只觉好笑。 “想吃那个,闻着就香。”秦诺拽着言霆往一个卖粽子的小摊上走,还没到跟前儿就被抱着腰拦了回来:“我让人去铺子里买了点心,过会儿就到。” 秦诺抿了抿唇,再不高兴也不敢顶着他这么严肃的神情和他胡闹。 江澜办事果然周到,几个纸包里不仅有各色点心,还有时鲜果品和本地食楼里颇有名气的卤味。 有了这几包零嘴,接下来秦诺也没再眼馋哪个摊子上的东西,倒让言霆省了不少心。 散了一路瞧了一路,秦诺渐渐也没剩多少新奇劲儿了。 见她看灯看腻了,言霆便着人安排,即刻回府。 “这里的灯倒是挺好看的,可人为什么......”秦诺回头望向那一片灯海,心里忽然觉到一股空荡荡的寂寥。这灯会上人不算少,却少了一股人气和热闹,没有了人气儿,这些灯再好看也只能平添寥落荒凉。 “如今天下,此地已算难得的太平之处。”言霆给秦诺喂了一块花生糕把她的念头都牵了回来:“好吃吗?” 花生糕香甜不腻,无半点噎人。秦诺一面吃一面点头,没有再提方才的话。 倒是她忘了,当今天下,并非处处都有一座定王府,能护一方安居,守百姓乐业。 见她是当真喜欢,言霆抬目对着江澜略一颔首,江澜会意,即刻领命而去。 走到后半段秦诺就耍赖让言霆背她回家。言霆捏了捏她的下巴,转身认命地背起了自己的小祖宗。 “其实能在这里歇两日就已经很好了,咱们还是尽快启程吧。” 此地虽然安稳,可言霆身份到底不同,这天下敬他的人不少,恨他的人只怕更多。而今薛家不知缘由地寻上门来,也给她提了个大醒。 “不想吃水晶蹄花和绿豆冰沙了?” “下一回再吃,或者到了皇城再吃就好了。”秦诺深刻怀疑自己在言霆心里完全成了个馋嘴猫,为了吃的什么都不顾了:“但是我们明天启程之前我想吃一回冰过的果子行不行?” 言霆抬手在她身上拍了一巴掌:“不行。” 两人正拌着嘴,一声急呼却蓦地掺了进来:“诺儿,那是不是诺儿?” 第85章 醉翁之意 这叫法亲近得叫秦诺忍不住皱起了眉,她抓着言霆肩上的衣裳循声望去,分辨了片刻才从侍卫们的言行中知晓了此人身份。 “诺儿,王爷......”眼见着言霆丝毫不停地背着人就走,薛煦一着急,声音也比方才大了不少。 “薛大人有话不妨稍后进了屋再说。”江澜左右一望,敛眉强硬地做了个“请”的手势,硬是将薛熙连拉带请地弄进了宅子。 “薛大人方才一时情急我等倒都可理解,但此地终究不算安稳,大人言行之间还是谨慎为好,否则只怕会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对待薛家人,江澜也只是面上恭敬,但其举止言行都挑不出丝毫的差错来。薛熙虽然尴尬,还有些难堪,却也没想与定王府的人闹出什么矛盾来。 “方才是老夫失了分寸,还望江统领代我向王爷赔罪。”薛煦请过罪,立刻急急道:“方才那是诺儿吗?你们已经寻到她了?既然人已经找到,为什么不给薛家送个信?” 这话方一落了口,薛熙就知道自己把话给说坏了。他心里其实并没丝毫的问罪之意,他也知道自己这个舅舅当的不称职,没有资格责怪埋怨谁。他只是心里太急了,也太高兴了,才一时忘形,屡屡出错。 江澜也不打算和薛熙在这些鸡毛蒜皮的事上计较,他略拱了拱手,没有接薛熙这些话,转而问道:“薛大人来此到底有何要事,若是无事,我等也不敢耽误薛大人,薛大人请便吧。” 薛熙被晾了这么些时候,也知道了这位定王爷的态度,那是十足的冷漠疏离,不会给任何人脸面。薛熙叹了口气,也不敢再卖关子,直接道:“老夫来此,是想给王爷报个信,送个消息。”他凑近了些,压低了声:“京里的袁逸将军近日屡屡私下向薛家示好,听那意思,还有与薛家结亲的打算,老夫觉着不对劲,就想来向王爷讨个主意。” 这倒真算是正事。江澜点了点头,将薛熙安置在门房喝茶,自己进去禀报了这个消息。 “袁逸想和薛家联姻结亲?”秦诺一口茶没喝完,被茶水呛了个七荤八素:“他是不是脑袋有问题啊?” 言霆给她轻轻拍着背,皱眉在她额角弹了一下:“多大了还被水呛着。” 不等秦诺和他闹,言霆便开口道:“袁逸这是知道你的真实身份了。”所以才想和薛家扯上点干系来牵制她,威胁她。 秦诺觉得袁逸特别闲,还特别烦。自从到了定王府,她就没有再十分着意地掩饰自己的身世。袁逸处心积虑,谋算处处,怎会放过一丝一毫的线索和疏漏? 说来她与薛家关系平平,几乎就是陌生人,连这份干系袁逸都不放过,这人简直是疯了。 “属下看薛家二爷此时来此,并不只是为着禀报这个消息。”江澜迟疑了一下,到底还是开口说:“薛家家势渐落,这几年外头瞧着还像样,里头早已经空了。在这种情形下,袁逸要伸手拉薛家一把,无论他原本的打算是什么,只怕薛家都难毫无动心。” 江澜说完了这话,到底是觉着有些尴尬,毕竟薛家是王妃的外祖家,他如此评价,到底是有些不敬。 秦诺也曾打听过薛家的消息,自然知道那一家子不是什么淡泊名利的脱俗人。薛家一直没什么倚仗,那点子家底更是经不起耗,若袁逸此时以重利相诱,想来薛家也不会放过这白白送上门来的馅儿饼。 “薛家二爷并不是个唯利是图之人,他今日着急来见王爷,只怕是自己有了旁的想头,想靠向定王府一边。” 二舅舅薛熙对于秦诺来说是个稍有些熟悉的人,毕竟往年生辰点视礼单时,她偶尔能看到自己这位二舅舅的名姓。说起来薛家一家子,也就只有这位二舅舅对她薄有情谊了。 “想见见他吗?” 秦诺抿抿唇,想到方才门外那一声“诺儿”,心里不是丝毫也不在意的。 “那就见一见吧。”言霆能问她这一句,就表示二舅舅对她而言没有任何恶意和威胁。毕竟算是自己最后血脉相连的亲人了,见一见也无妨。 说是要见人,言霆却不肯让她短了精神。秦诺只好洗漱过爬进被窝里乖乖睡觉。 等她睡熟了,言霆才着人将薛熙请到书房议事。 第二日用早膳时,秦诺就在饭厅里见到了自己这位几无交集的二舅舅。 薛熙一见秦诺就立时红了眼。他按捺不住地往前冲了两步,继而却像顾忌着什么似的自己慢慢退了回去。他下意识往言霆处瞧了一眼,苦笑着闭了闭眼,而后温声道:“孩子,不用怕我,我是你二舅,你......”薛熙勉强压下喉间的哽咽,脸上的表情似哭似笑。 “二舅安。”秦诺略一福身算作见礼,侧身请薛熙入座:“我与二舅应当没见过面吧,二舅昨日怎么认出我的?” 薛熙方拘谨地坐稳,却见言霆顾着外甥女,自己还没落座。他复又忙忙站起,被言霆轻飘飘看了一眼后僵硬地坐了回去。 “你和你娘长得很像,而且你长大以后,舅舅曾经偷偷去看过你。”薛熙只顾看着外甥女,方才的那些尴尬无措和警惧也都慢慢消减了许多。 秦诺笑笑,将自己盛好的一碗粥递给薛熙:“二舅知不知道袁逸与薛家合作的具体情形,他们彼此间都交换了什么条件?” 薛熙的眼神往言霆所在飘了飘,干笑着道:“舅舅早就几乎是自立门户了,袁逸和薛家的事我就知道个皮毛,再往深了探,就探不清多少东西了。” 秦诺微讶,倒也没有再问。 三人安安静静地用了顿早饭便换到书房去说话。 薛熙从见着秦诺时就一直在竭力压制着自己的激动喜悦,可他也不敢贸然上去给人家充舅舅,毕竟这么多年了,他没照料过这个外甥女,如今算是有求于人家了才贴上来厚着脸皮说自己是舅舅,要求人家毫无芥蒂地接受自己,那种事薛熙实在是做不出来。 就是自己的妹妹现在还活着,他也没脸光凭着个不远不近的身份就来沾一片光。 “当年你失踪之后,舅舅就搬离了薛府,另地别居......”薛熙说这些话时几乎不敢抬头。虽说这些都是实话,可眼下说起来难免有挟情图报的嫌疑,且这么些年了,他这个舅舅连句生辰祝辞都没和外甥女当面说过,这份亲情淡薄得颇为可怜,他自己说着都觉老脸撑不住。 往日如何,秦诺已不想一一分辨。三年之前,或许她对薛家,对外祖母尚有一丝一毫的期待之心,可三年之后的如今,薛氏对她而言不过是个无关紧要的姓氏罢了。 而今听得二舅为她失踪之事离府别居,她心里不是半点都不动容的。只是时移世易,她与薛家的情分根本就淡薄得经不起消耗,到了如今这一步,也不过是各走各路罢了。 薛熙一番话未说完,便闻宅子外有府上小厮急急寻来,说是有要命的事要向薛熙禀报,一刻都等不得了。 第86章 明醋 薛熙府上的事说急也当真是急,谁也没想到薛家的老太君罗氏会在以孝压人未得所愿之后直接差人将薛熙的女儿薛怡绑回薛家,强行令其成婚。 这事到了眼前,秦诺便顺手将人救了下来,而后仔细询问究竟。 都说家丑不可外扬,这些年里薛家的笑话不少,名声也不如何好听,薛熙再与薛家不同道,却到底还姓着同一个姓氏。 现在让他这么毫无遮掩地把自己亲人的种种作为一一详述,哪怕那些事都不是他做的,他也觉着羞愧至极,无地自容。 “薛家这一代里,只有怡儿这一个女孩子,从出生就被你外祖母接到了身边亲自教养。”薛熙叹了口气,目中的愁苦沧桑几乎要把人浸没了。 对于很多世家大族来说,以女子联姻几乎是寻常之事,或许罗氏是真心疼爱这个自己亲自教养长大的孙女的,可在家族面前,这些情分就完全不够看了。 罗氏是铁了心要将薛怡当作联姻的筹码,与袁逸进行利益交换,让薛家重新得到权势地位和财富。 “袁家人是想用袁家族里的一个小辈来和薛家联姻,目前看来,怡儿是最合适的人选。”薛熙沉沉叹了口气,难堪地摇了摇头:“那袁家小辈我也打听了,并不是个能上得台面的人,选这么一个人和薛家结亲,就可看出袁逸对薛家只是利用,根本就没有丝毫的诚意。” 这桩婚事对于罗氏来说,也许不过只是一个失败的选择,可对于薛怡来说,这桩婚事会断送她一生的幸福。 “我这次厚着脸皮寻到王爷门上,就是想求王爷给我们二房一条活路,从此以后我这把老骨头但凭王爷差遣。” 薛熙前来投靠,自然不只是凭着这几句漂亮话,薛家二爷更不是个简单的人物,否则他今日也不可能站到言霆眼前来。 提到这些事,秦诺便没再开口了。薛熙对她的种种关心,虽也让她微有动容,可说到底,他们彼此间并没有多深厚的感情,她不希望言霆为了自己做出什么不明智的决定来,她与薛熙一家可论亲戚情分,但涉及公事,还是公事公办为好。 既已伸了一次手,言霆并不介意伸第二次手,薛熙于他只是个无关紧要的人,留与不留,不过是一句话的事。言霆不打算往这家人身上投注太多的心思,而今薛熙既然识相,且与薛家走的不是一条道,那留他办些寻常差事也无不可。 薛熙这次倒真是很有诚意,他经营所得的许多探听消息,搜集情报的庄铺算是给定王府的情报司补上了不小的缺口。 言霆看了薛熙一眼,只淡淡教人将这些东西都收起来,而后便不再谈及公事。 不说公务,便论私情。薛熙心思机敏,立刻跟着转了话头,说些家常之语来近近亲戚关系。 “这次我来,把你舅母和表兄表妹都给带来了,说起来是我这个舅舅做的不好,你都这么大了,连家里人都还没见全。” 秦诺笑笑:“缘分到了,自然就见着了,不必太过刻意。”秦诺并不打算和二舅一大家子来个亲人相见的戏码。一来没必要,二来她正累着,也没心思来见这些根本就不熟悉的人。 听出了秦诺话中的意思,薛熙也没露出什么尴尬的表情来,反而更加愧疚,盯着秦诺的眼里全然是宽和慈爱,倒真是真心疼惜她的。 “虽未得见,我这里却有些礼物要赠给舅母和表兄表妹。”秦诺往门外看了一眼,素心很快滴捧着托盘走了进来。 “这套红宝石的头面是赠给舅母的,这方砚送给表兄,这支银丝四蝶步摇钗送给表妹。”素心退到一旁,素问捧着另一个托盘走了过来,秦诺指了指其上一卷字轴:“这是内廷收藏的,二舅想来该会喜欢。” 这些物件儿个顶个地贵重,放在外头是千金都没地儿买的。薛熙感激之外更添愧疚,走后不久又差人送来了许多地契田契,大略算下来,也是好一笔银两。 “今日怎么这么大方?”言霆见秦诺托着下巴仔细地点着账册,忍不住伸手在她的脸蛋儿上刮了刮:“很喜欢你这个二舅?” 秦诺低头在他手背上印了个牙印儿,半日才轻哼了一声道:“那些东西你又不让我用,留着也没多大价值,赠人反而更好些。” 这些宝石头面,珠花银钗有些是外人所赠,虽然贵重,言霆却不爱让她碰外头人送的东西。从到了定王府,她嘴里吃的,身上穿的,头上戴的都是言霆重新为她所做,他吃醋吃的这么光明正大,兴师动众,秦诺连笑话他都不知怎么开口。 言霆知道她这是嘴硬心软,若真是不在意,随手送几样看似贵重的物件儿便罢,如此精心,还是体念了薛熙这些许的心意。 “咱们把薛怡拦了,也不知薛家那头儿又会有什么反应,只怕接下来是不会太平了。”秦诺合了账册,将薛熙送来的房契地契都塞到了言霆手边:“这些契书都是附近或者薛府附近的房和田,若用好了,是不是能把定王府的人分散着安置在里边,好方便收集消息。” 言霆对上小姑娘认真担忧的目光轻轻一笑,继而将契书都收了起来:“这么担心我啊。” 秦诺扁了扁嘴,冲他扮了个鬼脸:“这两天我要好好在屋里睡一睡,你陪我一起。” 言霆挑了挑眉,将她的手合于掌心,拇指轻轻在她细嫩的手背上摩挲了几下,然后一用力,将她整个人托着抱了过来。 秦诺一声惊呼未完,整个人已经全然窝进了他怀里。 “是啊,过几天就得启程了。”言霆目光深深地盯着她的眼,蓦地露出个让她面红耳赤的温柔浅笑:“上回都是十天之前了。” 秦诺一怔,继而又羞又恼:“不要胡闹,我跟你说认真的呢,你也该好好休息了。”在船上的时候她累,他只会比她更累,这会儿好容易歇下来,秦诺只想让他好好睡一觉:“再说我已经许久没有因毒发而身体不适了,你不用这样......” “小东西。”言霆屈指在她额上轻轻敲了下:“你以为我疼你,只是为了让你不再难受?” 秦诺被他抱得骨头软,这会儿不想招惹他,可他问的话实在是让她没法回答。她只好眼睛一闭,偏头埋在言霆心口,还小猪一样地故意呼噜了几声。 言霆被她逗得直笑,自然也知道她的心意。 这段日子虽然折腾,但还不至于让他劳累不堪。过往沙场征战,生死之间的坎坷经得多了,许多事对他而言很是轻松。 且......言霆低头看着小姑娘露出的一只红彤彤的耳朵,忍不住俯身轻轻亲了一下:“你知不知道每晚抱着你睡着后我洗了多少冷水澡?” 秦诺伸出一只手把露在外头的耳朵捂好,一张口就咬在了他的胳膊上:“你不许说话,我要睡觉。” 言霆硬是将人抱起来,低头在她暖呼呼的脸上亲了一口。他轻轻勾了勾她的下巴,而后将手指递到她嘴边,轻笑着哄她:“糯糯不是爱咬人?来,再咬一口给我瞧瞧。” 秦诺躲也躲不开,她抿了抿唇,忽地睁开眼直直看向言霆。 她的眼湿润明亮,像是含着泪,又像是藏着最美的月光。言霆魔怔似的凑上前亲了亲她的眼,而后下意识张开手接住了忽然投入自己怀里的小坏蛋。 秦诺两手抱住他的脖子,咬唇解开了自己的外裳,然后便伏在他颈间,撒娇似的轻轻说了句什么。 第87章 表妹 第88章 有孕 “薛姑娘还请慎言慎行。”素问压着脾气伸手把人往旁边扯了扯:“殿下身体虚弱,我们这些近身侍候的都得小心再三,姑娘方从外头来,带了外头的浊气,殿下只怕受不得,姑娘还是离远些说话得好。” 素问言行颇不客气,薛怡尚未来得及委屈,尤岚便满腹尴尬地冷着脸把自己闺女给拽了回来。 “怡儿她不懂事,殿下不必理她,这都是我和她爹教导不周。” 见尤岚还算懂礼,素问便冲她笑笑,重新守在了帐子外。 “舅母言重了,表妹孩子心性,我不会和她计较。今日我着实不宜见客,怠慢了舅母,还望舅母勿要见怪。” “不见怪,不见怪。”尤岚连连摆手:“你舅舅回家还说了,说你长得和你娘特别像,他这么一说,舅母心里头就有了数了。旁的虚话舅母不多说,但从此以后,你二舅这里总有你一间屋子,我们总后悔当年没能照顾你娘,也没能照顾你,现在虽说是晚了,但我们也想厚着脸皮弥补一二。” “舅母言重了,如今一家人既然重逢,过往种种就不必再三提起,待我身子好了,必会上门给舅舅舅母请安。” 尤岚此来就是想把话说清楚,把态度摆明白。过去错了就是错了,疏忽就是疏忽,如今他们既是沾了外甥女的光,该做的事也得一一做到。 两边寒暄毕,也将彼此的态度摸清,尤岚便准备告辞离开。她开口前先一把拽住薛怡,厉目看了她半晌,直把她看得低下了头,才笑着对秦诺道:“舅母就先走了,等会儿家里人会送些土产来,你带着路上吃,一点心意,殿下就别拒绝了。” 素问将母女俩送出门来,还没开口,就听薛怡道:“母亲,我们在这里等父亲一起走吧,我有些怕......”她咬唇往屋中看了一眼:“表姐说话就要离开这里了,表姐一走,我怕祖母还会教人来抓我,母亲......” “薛姑娘多虑了。”素问皮笑肉不笑地盯着她:“如今薛二老爷的身份不比从前,便是薛老太君,也不会再无缘无故前来招惹。薛大人今日来此,想必有要事处置,还不知何时能够回府,若让二位这样干巴巴地等着,倒是我们招待不周。既然薛姑娘有许许多多的顾虑,不如我差人往书房问上一声,若薛大人说话就走,那夫人和姑娘再等等也无妨。若薛大人还有旁事要理,一时难以回府,那我便着人送二位回去,保证路上不会有任何意外发生。夫人和姑娘以为如何?” “那......” “不必了。”尤岚狠狠拽了薛怡一把,把她嘴边的话给瞪了回去:“有王爷和殿下的面子在,家里那头也不会再来为难,姑娘先回去吧,我们母女俩这就告辞了。” 薛怡咬着唇满腹委屈地随着尤岚往外走,才走了几步,她便红着眼眶挣脱了尤岚的手几步跑了回来:“素问姑娘,你不知道我祖母那个人,她如今铁了心地要拿我去换薛家的富贵荣华,就决然不会轻易放手。现在表姐在这里尚能护得住我,一旦表姐离开,我迟早都会被抓回去的,素问姑娘,求你向表姐求个情,让她带我一道走吧。我会好好照顾表姐,会听表姐的话的,我不能留在这儿,求素问姑娘了。” “怡儿,不得无礼!”尤岚又气又尴尬,满脸通红地扯住薛怡,顾不得再维持表面的体面,硬是要拽着她离开:“来之前你是怎么说的?跟我回家去,别在这里丢人现眼!” “娘,我是您的女儿啊,难道就因为我不是在你身边长大的,你就一点儿都不想管我了吗?娘,我真的会被抓回去的,我小时候你们就护不住我,现在难道就能护住我了?到时祖母一个‘孝’字压下来,你们又能怎么办?明天王爷和表姐一走,这里的事再多再大也是家务事了,到时候我就真的叫天不应叫地不灵了,娘,您为我想想,您去求求表姐,让她带我一起走吧!” 薛怡自幼便被抱到婆母身边教养,对于这个女儿,尤岚总有说不尽的愧疚。他们做父母的懦弱无能,护不住孩子,如今这女儿显然已经被教歪了。 “表姐,表姐,你救救我,我愿意为奴为婢,我什么都能替表姐做!” 这临时赁来的宅子本就不大,薛怡喊的这几声只怕半个院子的人都能听到。秦诺揉了揉眉心,不耐地皱紧了眉头。 她念着亲戚情分已经尽量给二舅一家寻了最好的出路,而今二舅归附定王府,外祖母只要不想和定王府为敌,就不会贸然再来动二舅一家子。何况二舅身边并不是没有能人,再加言霆已留人照看,就是外祖母真不管不顾了,他们也足以应付,不管将来有什么风波,都几乎不会扫到内宅,更不会扫到薛怡身上去。 秦诺当年念着那几分微薄情分,信错了人,将自己置于无比危险的境地,更让当日保护自己那些人无辜枉死,这一直是她心里的结。对于薛家,她心中始终存着防备和疏离。 而今她该做的,能做的都已经做了,她不亏欠任何人。 薛怡以弱示人,如此逼迫,实在让秦诺反感得紧,碍着舅舅舅母的面子她没有把事做绝,但今日之后,薛怡与她也不必再相见了。 薛怡面貌清秀,自有一股楚楚之姿,但她此时犹如疯妇的行为实在难让人对她产生半点的好感。 素问直接着人将她拖了出去。尤岚匆匆道了不是,铁青着脸追了过去。 “殿下好心救了她一回,她却如此作态,依我看她这会儿心里多半对殿下存了怨。”素问扶着秦诺回了屋,满心的愤怒无处可解:“什么东西啊,欺软怕硬,我瞧那薛老太君把她逼到这个程度,她都不敢跟人家鱼死网破,您救了她一回,反被她赖上了,目的不成就生怨恨,真让人开了眼界。” 秦诺无奈笑笑,轻轻摇了摇头。 “总算薛夫人还是明理的,好歹您的好意没有全都白费。” “左右今后相见的机会不多,不理她就是了。”秦诺不想为一个无关紧要的人坏了心情:“让人看着她些,别闹出乱子来。” 言霆回房时已是月上中天,他洗漱过后更衣入帐,正对上一双圆溜溜的无比精神的眼睛。 “怎么了,睡不着?”言霆躺进被子里,顺手将人抱了过来:“今天身上有没有不舒服的地方?” 秦诺懒洋洋趴在他怀里,闻言轻摇了摇头:“你忙完了?” “嗯。”言霆一下下轻轻拍着她的肩膀:“睡吧,我抱着你。” 秦诺原本睡不着,可此时被他团团抱在怀里,嗅着他身上让人安心的气息,她也便渐渐睡了过去。 “糯糯,醒醒。”半梦半醒间秦诺下意识地喊着疼,等完全清醒了,才发现言霆一直在轻轻按揉着她的小腿:“还有哪儿不舒服?” 秦诺撑手起身,轻轻动了几下腿。方才抽筋的那股痛楚还没完全消下去,她皱了皱眉,委委屈屈投进言霆怀里:“不疼了,要睡。” 言霆哭笑不得地摸了摸她毛茸茸的小脑袋:“这几天怎么这么怪,明天上了船,我寻医女来给你看看。” 言霆说起来她才想到自己近几天仿佛是有些反常,好像喜怒不定,口味也变得厉害,有时一点荤腥都不想沾,有时却只想吃些大鱼大肉。 “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喝了章先生开的那些药才这么反常的?” 言霆摸了摸她的脸,皱了皱眉没有接话,只是就这么把她抱在怀里,哄她重新睡了过去。 “前日中午殿下只吃了一碗粥,连平日喜欢的鱼圆虾丸都不肯吃,甚至闻不得。到了晚上就开了胃口,叫厨房上了清汤锅来吃,昨日......” 秦诺迷迷糊糊间听到有人说话,还没睁眼就觉头晕的厉害,整个人都难受得说不出话。 “哪儿不舒服?”秦诺稍有了动静,言霆便立时发觉她醒了过来:“医女马上就到,别怕,没事的。” 秦诺侧身缩成一团,趴在床沿呕得浑身直冒冷汗,几乎要立时昏厥了过去。 “停船,把船开回去。”秦诺浑身发抖,脸色青白。言霆抖着手把人抱在怀里,一下下地给她顺着气:“没事,没事,我们马上下船。” 秦诺早晨睡得沉,言霆舍不得叫醒她,就直接抱着人一路进到船里。刚开船的时候她还没什么异样,谁知后头竟会难受成这副模样。 折腾了一通,又重新回返了这座宅院。言霆看着不知是昏是睡的人,周身的气息比寒山冷雪还要迫人。 “奴婢想问问殿下近日换洗如何,饮食如何。”医女诊过脉,再三确认后仍谨慎地向素问素心询问公主近日细节。 这话素心已经在船上回了言霆一遍,这会儿听医女问起,她心里隐隐有个猜测,却不知是喜是忧。 听素问素心答得细,医女也越来越肯定自己的诊断,但她仍是谨慎道:“殿下身份贵重,奴婢不敢妄言,还请王爷允准多请几个医女一同看脉,如此,才能更加稳妥。” 言霆虽有不耐,却不愿拿秦诺的身体开玩笑,既然医女不敢独断,那多请几人也好。 一上午的折腾,最后到底是有了个答案。 “回王爷的话,奴婢们诊脉后一致认为殿下这是有孕了,只是月份尚浅,实难看出,若要十分确定,至少还要再过一月。” 言霆闭了闭眼,抬手挥退了屋中侍从。 这个结果对言霆而言并不算意外,他是这小姑娘的夫君,是她腹中孩儿的父亲,就算今日不能确定,他心中也隐隐有了猜测。 他自是对两人的孩子有着十足的期待,但如今实在不是时候。言霆看着秦诺苍白消瘦的小脸,心口一阵阵地泛疼。 秦诺再醒来时是被饿醒的。她咂着嘴翻了个身,迷迷糊糊睁眼看向言霆:“饿了。” “就知道吃。”言霆握住她的手,在她手背上亲了亲,才起身掀帘吩咐人准备菜饭。 “我们没走啊?”秦诺左看右看,不一会儿又赖回了言霆怀里:“到底怎么回事?” 言霆摸了摸她的脸,目光沉沉地看了她良久,才笑道:“没事,你晕的厉害,我们休整两日再启程。” 秦诺眯了眯眼,刚想撑着手坐起身,腰后就被言霆小心翼翼地托了一把。等她稳稳当当地坐好,言霆才明显地松了口气。 “我到底怎么了?你有事瞒着我,快说,不许骗人。” 千言万语就在嘴边,言霆却一句都说不出口。 他素来小心,就是怕她如今有孕会拖垮身子。一月之中,除了服药同房为她缓解毒发的那几日,其他时候他从没真正碰过她。 便是如此防备,到底还是不慎让她有了身孕。 “在我心里你是最重要的。”言霆蓦地开了口,倒让秦诺有些摸不着头脑。她瞧着言霆正经严肃的样子也不像是在逗她,便也态度端正地点了点头:“我知道啊,言霆哥哥最疼我了。” “糯糯。”言霆叹了口气,苦笑着捧住她的脸:“你有了我们的骨肉,你要做母亲了。” 第89章 两难 言霆的话让秦诺半晌都没回过神。她呆呼呼地抚上自己的小腹,还没来得及说什么,眼泪就先一步落了下来。 “害怕?”言霆小心翼翼地给她擦眼泪,看她这样,一时间倒有些哭笑不得:“想说什么?别怕,我在这儿。” “我都不知道......”秦诺藏回言霆的怀里,好半晌才吸了吸鼻子道:“什么时候有的啊,我......我昨天还吃了很多冰,我还每天服着药......” “没事,不怕。”言霆哄着她慢慢放松下来,还是没忍住拧了把她的脸:“不让你吃冰还吃那么多,胆子肥了是不是。” 秦诺偏头埋回言霆怀里,一时间一动也不想动。她心中无疑是很高兴的,可随之而来的便是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感受。 她要成为一个母亲了,从此以后她要开始为另一条生命负责,如此沉重,却又如此安稳。 “我有点怕。” “我知道。”言霆将她全然环抱起来,耐心地安抚着她。等怀里的小姑娘不再僵着身子动也不敢动,才试探道:“宝贝还小,你若是害怕,这个孩子我们就......”不要了三个字在对上秦诺一双亮晶晶的眼睛时就半个字都再说不出口。 这是他们的孩子,是带着他们的爱和期待的小生命,若要放弃,于他们而言无异于剥皮拆骨。 可眼下的情形当真是进退两难。 她如今余毒未清,他们此去寻药,更是生死未卜,荆棘遍布。 这孩子月份尚浅,她又毒发虚弱,他们往雪原寻药的路上环境恶劣,危机重重,即便是这一路再小心,这个孩子也很难保得住。 最重要的是,言霆怕这个孩子会拖垮她的身体,加剧她的毒发。便有千百种顾虑和不舍,他最怕的都是自己最终会失去她。 唯有这个小姑娘是他的心,他的骨,是他一生情爱所系,魂魄所依,不能失,不能离。 秦诺依赖地靠在他怀里,抿唇紧张地盯着他,见他半日无话,目色沉沉,她的心也一路沉了下去。 倒是她忘了,自己这样的身子,如何能留得住这个孩子。 也许她都等不到孩子出生,就要带着他一起离开人世。 “我......”秦诺浑身细细地打着抖,嘴唇也颤得厉害,言霆心疼地抱紧她,心里又是气又是疼。 “是我不好。”言霆闭了闭眼,努力让自己在这件事上强硬起来。这一切的决定都是他做的,无论最后结果如何,他都不希望自己的小姑娘会有丝毫的愧疚和不安。 “糯糯乖,听我说。”言霆轻轻捏住她的下巴,紧紧盯住她的眼睛:“这孩子我们不能留。” 他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心硬,可当对上她恳求伤痛的目光时,言霆心口仍旧感受到了一股尖锐的疼痛,他被这痛逼得微微弯了腰,眉眼之间却不肯露出一分软弱:“只要你好好的,我们今后会有许多孩子。”他俯首轻轻吻了吻她的眉心,笑得怜惜而温柔:“我只要你好好的。” 屋中半晌都没什么动静,素问在外急的一把一把地抹眼泪。素心看着她哭的通红的一双眼,叹着气把素问揽进了怀里:“别哭了,殿下正是需要我们的时候,你哭成这样,不是给殿下心里添堵吗?忘了我们离开王府时晓风姐姐的叮嘱了?”素心扶住素问的肩让她站好,面色严肃地递给她一块帕子:“殿下心里比任何人都要难过,我们决不能软弱,不能反要殿下为我们担心,听到了吗?” 素问哭的几乎要背过气去,她一面摆手一面蹲身无力地靠在窗下,良久才喃喃道:“殿下从没做过一件坏事,为什么要让她经受这么多苦痛,为什么......”好不容易公主可脱宫中困苦,有所依,有所系,可展眼之间便是生死一线,生途渺茫。而今好不容易有了些活命的机会,又要让她经历这样的锥心之痛。 素问心中涌起无限的愤怒和戾气,怨不平,恨不公,怒良善坎坷,痛生死无常。 “该死的是袁家人,是甄贵妃,是那些恶事做尽的人,该死的是他们,是他们......”素问双目赤红,扶地而起时却觉到一阵强烈的晕眩,而后便重重倒在了地上。 宅中兵荒马乱,许久才重新平静下来。言霆垂目看着怀中累极而眠的人,半日未舍得移开目光。 “王爷,车轿已经备好,沿途已差人打点,明日即可启程。”隔着屏风,江澜尽量将声音放轻:“属下已照吩咐着人带章先生赶来,薛大人得了主子返宅的消息,现就候在门房,还请王爷示下。” “告诉他无事不必上门。”言霆周身如覆冰雪,冷得让人胆寒,唯有望着秦诺的一双眼存着无尽的温柔,让他不至戾怒侵心,不至被可能会失去她的恐惧全然淹没。 江澜被这过于冷冽的语气冻得一激灵,接着便一句废话没有地去打发人了。这位薛大人只怕是被他那拎不清的女儿给连累了,王爷最厌恶给王妃添堵的人,那位薛怡姑娘倒是挺不怕死的。 因秦诺有孕,言霆便弃了水路,从陆路而行。只是这么一来难免要多费许多工夫。言霆心中煎熬,饶是万事几乎尽在掌握,他也总是忍不住地心生燥念。 秦诺身子不同常人,言霆不敢让旁的大夫贸然诊治,眼下便只等章岳前来再议后话。 从早晨一睁眼秦诺就在溜空偷吃那些蜜饯果干,正经饭是一口都吃不下去,若是敢逼着她多吃一口,她就能立刻吐给你看。 言霆无奈地按了按眉心,抬手握住秦诺去抓蜜饯的手,拿过帕子慢慢擦过她的指尖:“你听话喝半碗粥,这些蜜饯就随你吃。”言霆从果盒里抓出小半把来,剩下的被他盖好收进了马车的暗格里:“不乖乖听话,这些蜜饯果子我都帮你吃了,一个都不留。” 秦诺瞪圆了眼看着他手里那几颗少得可怜的果子,说是半把,他拿的时候却故意耍赖,很多果子看着个头大,其实果肉没多少,全都是核。 “难吃,我不想吃,吃了这儿就发闷。”秦诺捂住心口顶着一张可怜巴巴的小脸坐进言霆怀里:“你不让我吃这些蜜饯,我就要饿死了。” “胡说八道。”言霆抬手拍了她一把,难得肃了脸色训她:“我看这几个也不必吃了。” 秦诺自知理亏,连忙“呸呸呸”地把话里的坏运气吐走,然后笑眯眯地抱着他的脖子撒娇,言霆受不得她这样,没几下就被她折腾得满身狼狈,偏偏一下都不敢碰她。 秦诺瞧着言霆呼吸粗重地阖目靠在轿壁上浑身紧绷的模样,坏心眼儿地贴过去在他嘴角亲了亲:“你不抱着我,万一我摔下去怎么办?” 言霆两手分放在腿边,小臂和手背上青筋暴起,肌骨精悍如同铁铸,只是瞧上一瞧,便让人觉得十足危险。 秦诺的手微凉,她低下头认真地要把自己的手塞进言霆的掌心。这双手温凉如玉,柔若无骨,细腻得仿佛上好的凝脂,饶是言霆闭着眼,也能觉到这股细腻温柔是如何一点点拂去钢铁锋冷,化为蚀骨柔情。 秦诺的手猛地被言霆全然合在掌心,他忽然轻轻笑了下,睁开眼沉沉望向她。 他的相貌本就极为俊美,经了沙场刀火淬锻,更是英挺沉稳,气势逼人。他久居人上,素来喜怒无形,像是从无七情六·欲,不懂·情·爱·痴嗔。 可这样看似无情凉薄的男人,每每望向她时,目中都是遮掩不住的疼爱欢喜。 这份柔情疼宠,这世上他只给她一人,独一无二,一生无改。 秦诺凑近他,丁点儿没有躲闪地对上他的眼。便是这目光灼得她满面通红,她也始终没有躲藏。 两人呼吸相闻,这次倒是言霆受不住地先挪开了目光。 “明知道我想要你,就故意来折腾我,嗯?”言霆狼狈地抬手覆额,动也不敢稍动一下,他喉头吞咽了数下,眼下只想喝一壶凉茶来压一压已经无从压制的燥热。 秦诺头一回欺负人得了逞,又是得意又有些心疼。 她将他逼到这个地步,他仍不肯碰她一下,是不敢,不舍,是将她安在了心上,不肯让她受一丝伤害,有一点意外。 她咬了咬唇,凑到他耳边低声说了句什么,然后便把脸藏在他的颈间不肯抬头。 言霆到底忍不住抱了她,一手用了几分力狠狠掐了掐她的小脸。他低头在她嘴上吻了吻,目光凶狠,动作偏偏温存·缱·绻:“不许胡闹。”他捧住她的脸,一点点吻着她的耳朵:“知道自己说的都是什么意思吗?从哪儿学的。” 秦诺臊得满面通红,半晌才轻轻道:“在王府里的时候,是祖母和嬷嬷准备的嫁妆箱子里的......压箱底的册子。” 言霆低低一笑,不忍心再欺负这个小宝贝,只好好把她抱在怀里,一点点安抚她,也平复自己的念想和冲动。 “我们还有一辈子要一起走,不要怕,也不要急。”言霆怜惜地轻轻摩挲着她的脸:“一生一世,永生永世,我们都不会分开。” 第90章 痴·魔 陆路难行,每至一处,难免有些人情往来的麻烦。言霆目下心中只存着一个念头,是以无论来人是谁,他都从无应酬。 章岳赶上车队时已是秋气凉爽,落叶萧萧,沿途多见簌簌枯·黄,难免多添寂寥。 章岳甫一赶到,连口茶都来不及喝,就忙忙地赶去为秦诺诊脉。 秦诺所乘的马车极为宽敞奢华,人在其间,几如身处华屋,坐卧起行,无不舒适安惬。 马车中浅浅地浸着清冷的甜香,如橘如蜜,香而不腻,章岳长途跋涉,尚未及歇,原本满身烦闷,腻郁难消,可当他步入马车,嗅到这股清净的果香时,满身的劳尘却似在转瞬之间被清洗一空。 他面色和缓地坐在绣墩上,偏头瞧了一眼香几上的玉炉和几个剥开了口的香橘,也忍不住捻须一笑,心中多是愉悦舒泰,平和安然。 秦诺在纱帘那一头睡得正香,章岳顺着言霆掀帘的手瞧了瞧秦诺的面色,而后方静下心来,细细诊脉。 眼见章岳的脸色越来越严肃,素心的心也越提越高。她两手无意识地攥成一团,直至几乎把掌心掐破才惊觉自己已是满身冷汗。 “王爷,我们出去说。”章岳拱了拱手,当先起身向外走去。言霆回头看了秦诺几息,掀帘而入为她掖了掖被角,良久,方转身离去。 “我只要她无恙。” 章岳尚未开口就得了这么一句,他噎了一噎,没忍住摇头叹了口气:“我明白王爷的意思,只是眼下,就算是为着王妃的安危,这孩子,也得尽全力保住。” “什么意思?” “其实当初我给王爷开了那缓解王妃毒发痛苦的药方时,就已经对这结果有了准备。”章岳缓步前行,至溪边方止。 言霆一言不发地跟在他身后,直至见到溪水中有鱼儿嬉戏,目光方微有转移。 “王妃这几日颇好食鱼?”章岳跟随言霆许久,虽侍其如主,心中却始终将他当做了需要提点帮衬的晚辈,对于这个小辈,章岳倒是了解颇深。眼下见这张一离了王妃就喜怒无形的脸上微有动容,如何猜不到其中缘由所在。 “炸的酥软香脆,偏酸甜,她能吃上几口。” 章岳笑笑,目色却渐渐沉了下去。 “先生有话尽可直说。” “那味缓解毒发痛苦的药太过刚猛,依着王妃如今的身子,根本就受不得那些药性,只能由王爷先化解缓和,再作用其身,辅以我开的其他药剂,方能舒缓毒发的痛苦。” 章岳背过身去,看着溪中不知危险将至的小鱼,半晌才接着道:“只是如此一来,很多避免有孕的法子和方子都不能再用,王妃有孕,只是早晚的事。” 章岳说得隐晦,言霆却难得有些不自在。他轻咳了两声,略点了点头,问他:“这孩子会否让她提前毒发,先生从前说找到解药之前,她只有半载或是一年,有孕之后,可会有所改变。” 章岳闭了闭眼,满心沉重无法可解,让他一时只觉无力又无奈。 “王妃的身子本不宜有孕,如今既已如此,便只能想办法尽量保全,如今,我只能保证王妃半载无恙,其他的,恕我无能为力。” 这根本就是个两难的局。王妃身子虚弱,受不住毒发的痛苦,也许三回,也许五回,就会将她全身生气耗尽,那般,她连三个月都坚持不了,何谈寻到雪玉兰解此奇毒。 而今,王妃不必受毒发带来的痛苦,但为此有孕却是难以避免的。 “我原本还存着侥幸的心思,但如今......”章岳叹了口气,回身看向言霆:“一旦保不住王妃腹中胎儿,只怕落胎之日,就是......”就是王妃命丧之时。 “王爷!”章岳话音方落就见言霆伸手捂住心口微微弯下了腰去,他赶忙上前拉过言霆的手腕细细诊了片刻,而后便是一声长叹。 情之所钟,痴魔若此。章岳半生走过,却从未见过这样的痴儿。 到了如今,他不得不怀疑王妃归来到底是好是坏。 当年生死未知,两心未从,若此生不见,就算留有遗憾,也不至连命都搭进去。而今情·根·已深,偏妄难除,若将来王妃有何不测,王爷即便还能活下来,也不过行尸走肉,生不如死。 且如今不过是听到王妃生死难测,他便已心痛若此,待将来生死一定,红颜命薄,只怕心痛而亡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她前日身上便已见了红。”言霆摆摆手避开了章岳的搀扶,脚下仍有踉跄,面上却已瞧不出丝毫端倪:“她吃不下药,一闻就要吐,近来我不敢碰她,但若再不服药同房,我怕她毒发难熬,先生,求你想个法子救她,只要能救她,我什么都无所谓。” “王爷啊,承钧!”章岳话里已带了哽咽,他不敢去瞧言霆那双满是痛楚的眼,到了嘴边的话也一句都说不出。 说什么呢?劝他就此停驻,放弃寻药,好歹带着王妃过一段自由自在,轻松安逸的日子?他这么说了,就是在送他们去死。 作为长辈,他舍不得,说不出。作为属下,他却有着种种顾虑,般般牵扯。 美人乡,英雄冢,便是他言霆英雄盖世,文武双绝,他也注定被困缚于此,不得解脱。 “只有半年,我们只能从水路而行,我会开方子尽量保住王妃,可到底还是要看天意如何。”章岳终究还是把话全都咽了下去。事到如今,他便陪着这对小儿女赌上一把,是生是死,总是已经拼过全力了。 “王爷,殿下醒了,这会儿正在找您。”素问急急跑来,满头都是冷汗,眼眶也是通红。 言霆一听之下什么都顾不得,回身疾走了两步,复又转身回来急问章岳秦诺的身子该如何调养。 “王爷先去,我和这位素问姑娘交代就成。”章岳难得看到言霆如此方寸大乱的模样,往日便是生死之间,他都未曾有过片刻动容,如今却只是这短短一句话,一句王妃寻他,便让他失了所有从容。 几乎只是眨眼之间,言霆便已回到了马车。章岳望着他的背影久久未语,心中的担忧思虑越发沉重。 第91章 娇气 “怎么了?又掉金豆豆。”言霆坐在塌边小心翼翼给她抹去眼泪,轻手轻脚地把她抱在膝上:“不许哭了,忘了昨天哭得头疼得睡不着觉了?” 自有孕后,秦诺的脾气一天比一天怪,人也越发娇气起来。她每日睁眼都要见着言霆,见不着就要委屈巴巴地掉眼泪。 言霆哭笑不得地摸着她的脑袋哄,心里半点不耐都没有,为着她的粘人娇气,他反倒更添怜惜温柔,只怕她心中存了丝毫委屈,回头再伤了身子。 “肚子饿不饿?让人做条松鼠鱼来吃好不好?” “是不是章先生来了。”方才那一阵的情绪过去,秦诺平静下来后也觉得颇不好意思。她自己抹了抹眼角,两手轻轻攥住了言霆袖口:“先生他......他怎么说?” 言霆低头亲了亲她的眼角,温声道:“我会好好保护你,保护我们的孩子。” “我们可以留下这个孩子?” “是。”言霆握住她的手一起覆上她的小腹:“这是我们的孩子,当然可以留下。”也一定能够留下。 “糯儿。”言霆伸手托起她的下巴,看着她苍白消瘦的脸心痛不已:“再过两日,我们必得乘船入京,不能再乘轿缓行。” 提到乘船两个字,秦诺不禁打了个颤,她勉强笑笑,问道:“是不是我的身子......” 方才章岳的那些话于言霆而言是刻骨痛心之语,他不愿让自己的小姑娘也跟着担惊受怕。但她如今也是一个母亲,有些事,终究瞒不得她。 “我们只有半年,所以不能耽搁。”言霆握紧她冰凉的手,目光坚定决然:“我一定会在半年内寻到雪玉兰,你会没事,我们的孩子也不会有事,别怕。” 大悲大喜,生死转瞬,秦诺心中惶然不已。她有太多的不舍,太多的放不下,不甘心。可当她触到言霆的目光,这些惶恐茫然,不舍无措都变成了刻骨的心痛。 她心疼他。她整日难熬,寝食不安,他亦从无片刻安然,她有一分痛,他便能尝到百分,她曾经在半梦半醒间看到过这个顶天立地的男人的眼泪,若非痛楚入骨,他这样的人不会轻易落泪。 “我不怕。”秦诺弯唇一笑,忍住心中的酸痛投进他的怀里:“我想吃蜜汁百合,要甜甜的,再配着粥吃。” “只想吃这些?”言霆摸了摸她玉白的耳朵:“宝贝,吃点肉好不好?你已经几天都没好好吃饭了,我怕你身子撑不住。” “可我不想吃,一想到荤腥就难受。” “吃点鱼好吗?昨天不是还总想吃松鼠鱼,再让他们做了来尝尝好不好?” 自有孕来,秦诺的胃口就十足地折腾人,这一路上言霆已经换了好几拨厨子,哪一个都不能让她好好地用上一顿饭。有时候秦诺都嫌自己烦,可言霆对她偏偏十足地耐心温柔,让她明知不对,还是忍不住地同他撒娇闹脾气。 “今天不想吃了,好腥。” 言霆无奈地捏了捏她的下巴,低头在她嘴上亲了亲:“吃些牛肉面,我亲自给你做,行不行?” “那面条要细细的,比针还细,牛肉要和纸一样薄,不要太多油,我要清清淡淡的那一种。” “好,我的小祖宗,我这就去给你做,先睡会儿,好吗?” 秦诺笑嘻嘻地点了点头,抱住他的脖子凑上去亲了亲:“辛苦言霆哥哥了,你最好了,我最喜欢你。” 言霆轻笑出声,揽住她的腰不让她使力,而后托住她的后脑极尽温柔地吻了她良久。 等言霆出了马车,素问素心才提着几样果子走了进来。 “殿下尝尝,都是刚买来的,新鲜得很。” 秦诺这几天总算还能吃得进水果,她见着盛着水果的小碗剔透可爱,便拿着银签扎了一块来吃。 看着素问素心小心翼翼的模样,秦诺忍不住笑了笑:“怎么这样看我?你们想吃自己拿着吃啊。” “殿下不想吐吧?” “没事。”秦诺摇了摇头,将银签子搁在一旁:“这几天晓风有没有送信来?” “殿下放心,一切安好。”素心看秦诺不想吃了,便将果盒盖起来,让素问收到公主看不见的地方去:“殿下如今千万莫要多思多虑,您只管好好保重身体,其他的都不是问题。” “京里有回信吗?”从知道自己有孕后,秦诺便将前后之事仔细记下传回了京中。她不知此去生死何如,却不愿让言霆为自己身陷险境。 “听晁昱统领说京里只回了‘知道了’这三个字,其余的奴婢就不知了。”素心扶着秦诺重新躺回榻上,顺手将帘帐放了下来:“您要相信皇上和王爷,如今您好好的,他们才能无愁无忧。” “你啊你,怎么偏偏是现在来呢?”秦诺摸了摸尚无明显起伏的小腹,目光坚定而温柔。 未来或许荆棘遍布,或许生死不知,或许她根本就不能带这个孩子来到世上。可无论前路如何,既已走到了这一步,她便要竭尽全力陪着言霆,陪着孩子把这段路走完,走好。 章岳带着小徒弟去熬药的时候,正碰着他们王爷洗手作羹汤。章岳眯着眼定定看了一会儿,心里头是百般滋味皆有。 “师父,王爷......”小徒弟从看到王爷抻面煮汤开始走起路来就总是同手同脚,他实在是没想到自己居然能和王爷在这灶台边上巧遇。 “熬你的药,和你有什么关系。”章岳敲了小徒弟一巴掌,瞧着傍边儿那些侍从习以为常的模样,就知道他们这位爷平日里没少这么干。 “呦,煮面啊。”章岳凑过去往锅里瞧了一眼,顺道儿调侃了言霆一番。 洗手作羹汤的男人不是没有,可换成这位爷就让人不得不惊讶感叹了。 这哪是娶了个王妃,这是供了个祖宗啊。 “正好多煮了一碗,先生也尝尝罢。”言霆也是头一回被这么正大光明地围观调侃,他盛了半碗汤出来递给章岳,难得地有些不自在。 若如今不是生死转瞬,章岳会很高兴看到这不染尘俗,不沾爱恨的寒冰冷剑堕入这十丈红尘,可如今,他越是陷得深,变得快,将来就越是痛得狠,伤得重。 章岳将满腹叹息都咽了回去,指了指小徒弟正在熬的药:“今日就该服药同房了。”他左右瞧了瞧,清了清嗓子后靠近低语。好容易把该说的半遮半掩,半明半暗地说完了,章岳的老脸也有些挂不住:“如今王妃身子正弱,照说是不宜同房的,可眼下也没旁的办法,方才我说的王爷可听明白了?” 言霆低头慢慢地盛着面,听着回答倒是十分地镇定,章岳干咳了两声:“这个一定得明白,而且得小心,这个......王爷想必心中有数,老夫就不啰嗦了。这个......吃饭,对,也是该吃饭了。”章岳一面说一面走,两步踏离了这个尴尬的地方。 一把年纪了,还让他和年轻人说这些,这叫个什么事儿啊。 第92章 小馋鬼 好歹是言霆费了半晌工夫做来的面,秦诺吃得很给面子,可饶是她再心疼言霆的辛苦,也是强撑了半碗就再吃不下去了。 言霆也不劝她多吃,只是摸了摸她的脸,把她碗里剩下的面几口吃了:“点心师傅稍后就到,到时候让他给你做蜜汁百合。” “咱们在赶路,不用这么麻烦。”秦诺觉得自己实在是够折腾人的,这来来去去的,只点心师傅就不知换了多少个。 言霆笑笑,给她喂了半碗果汤,见她乖乖喝了未见不适,才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今天肚子疼吗?”吃过了饭,言霆照例抱着秦诺一起躺在被子里给她拍觉:“身上有没有见红?” 秦诺抬眼悄悄瞪了他一眼,伸手使劲地推了他两下。 “怎么了?”言霆哭笑不得地在她脸上亲了一口:“嫌我烦了?我又怎么惹着我的小殿下了?” 秦诺的脸有点红,她噘着嘴瞪了他好一会儿才低声喃喃道:“你怎么什么都问......” 言霆好容易听清了她的话,又气又笑地扶了扶脑袋。 他知道这小东西这几天脾气古怪,娇里娇气得更是不能惹。言霆又爱又恨地捏了捏她的脸蛋儿,随即单手撑在她的颈边,整个人虚虚地拢覆住她:“为什么不能问,你是我的,没什么不能的,知不知道?” 言霆的语气温柔,一面与她说话,一面轻轻地吻着她的耳朵颈侧。 直到肩上一凉,秦诺才从亲昵的昏沉中回过了神,委屈又依赖地往他怀里藏。 娇·娇·绵·绵·的声音从耳朵一直钻进心口,她在推拒他,偏偏又用了这样惹人怜爱,惑人痴魔的姿态。 言霆撑起身来,一手轻轻细细地抚过她的脸,至唇边方将将停住:“有没有不舒服的地方?” 他的声音低沉,偏又带了让人骨软的沙哑。秦诺偏过头去看着他置于自己脸边的手,一张脸红得如烟似霞。 “没有。”秦诺无比地后悔自己方才的矫情,他那时候好像只是单纯地问一问,是她想多了,想岔了,才把事情掰到了这个地步。 二人夫妻多时,他某些时候的神情和语气她已经极为熟悉。这会儿她想乖乖和他好好说话都晚了,他便是不舍得真正碰她,这样逗她疼她一回也让她很有些受不住。 “有什么不舒服一定要说出来,决不能瞒着我,知不知道?” 秦诺忙忙点头:“没有了,再没见红了,你别担心。”她抿了抿唇,两手轻轻·抵·在他的·胸·口:“我困了,想睡觉,等下午蜜糖百合做好了你再叫我起来。” “只有这种时候你才会乖。”言霆到底忍不住亲了她的嘴。他托住她的脖颈,大拇指轻轻摩挲着颈上细嫩的肌肤。他常年弓马,武茧粗糙,这么碰在她最脆弱的地方,让她整个人也忍不住跟着轻轻打颤。 看她挣扎着要躲,言霆红着眼轻咬了她一口,而后又温柔·狎·昵·地耐心哄慰。 “好乖,宝贝好乖。”言霆伏在她颈侧,不教她看见自己此时凶狠狰狞的目光。纵然未看到,他也知道自己在这种时候,在抱着她时会是一种什么模样。 言霆想起章岳今日的叮嘱,好容易才从血气上头的昏涨中找回了些理智。他苦笑一声,侧首吻去她眼角泪光。 无论两人如何亲密,他总是仍嫌不足。他要这个人,不止迷恋她的身子,更贪恋她的魂灵,贪恋她的生生世世。 他想看她为他神魂俱失,迷乱颠倒,看她为他哭,因他笑,想让她只能依赖他,片时都离不得他。 他知道这种念头已然不只是心动之情,男女之爱。他对她生了偏妄,生了痴魔,他为她入了魔。 言霆将她包在被子里,自己侧身轻轻搂住她。 他爱她,所以可为她痴狂难抑,也可为她收敛疯狂。 秦诺的脸仍是红的,连着耳根,烧成一片,半晌也未见消减。 其实方才他并没做多么过分的事,比起从前,今日的亲昵的根本算不得什么。毕竟从前大多时候,她都觉得自己要被他一口口吃了。 可他方才望着她的目光一直在她脑中挥散不去。他连句过分的话都没有说,但那种目光却让她羞窘的承受不住。 “言霆哥哥,你要不......要不去那里睡。”秦诺侧头躲开他过于灼热的气息,她心里有点慌,又有点心疼他:“离我远点就好了。” 言霆覆额无声苦笑,动也不敢多动一下。 “我们还有多久才能进京?”秦诺尽量寻着正经事来说,她绞尽脑汁,一时也想不起几个自己能说清的正事。近来过得太过糊涂,脑袋还晕晕乎乎,除了吃和睡,她一时也寻不出个要事来帮他转移心神。 “我这次上船还能喝安神汤吗?要是到时候太难受,孩子不会有事吧。” “走水路,转陆路,秋尽之前可至。”言霆呼了口气,到底是觉着平静了些许:“没事,你和孩子都不会有事。” 秦诺见他似乎是没什么异样了,便松了口气,卷着被子往他身边·蹭·了·蹭:“其实我想吃山楂。” 言霆无奈地张开手接住这个稀里糊涂的小宝贝,自己也不敢贴她太近:“先吃葡萄酸杏这些好吗?” 秦诺也知道自己的要求很无理,可这会儿她就和着了魔似的想吃山楂,用糖卤出来,酸酸甜甜的,再稍冰一冰,想想就要流口水。 “可我想吃。”秦诺只露出一颗毛茸茸的小脑袋,可怜巴巴地和他撒娇:“就吃一颗,求你了。” 若是旁的,就是上山下海言霆也要想办法给她弄来,可孕子之时本就不宜多食山楂,更别说她如今的身子比普通孕妇更加虚弱。山楂这种东西,他实在不敢教她尝。 “那要不你吃了然后让我尝尝......”秦诺着急起来便口不择言,说完了才窘得把脑袋藏回了被子里。 前些时候她实在想吃些言霆不教她碰的东西,言霆为着哄她,自己吃了,骗她亲过来尝尝味。 这个小馋鬼还真上当,亲过来一通胡闹,只是后头把言霆·撩·拨得不轻。 “你个小坏蛋。”言霆抱住她起身,顺手提了一壶凉茶灌了满嘴。好歹是把喉间心口的燥意平了平,才伸手去刮了刮她的脸蛋儿:“今晚我们宿于下一个镇上,到时就给你尝。”只要这小宝贝到时别哭就好。 第93章 软肋 第94章 变数 第95章 刻骨温柔 第96章 疼惜 第97章 至亲至爱 第98章 生望渺茫 第99章 指间沙 第100章 私情 第101章 秘闻 第102章 毛头小子 第103章 雪原之行 第104章 狭路相逢 第105章 小·妖·怪 第106章 岁月静好 第107章 拿捏 第108章 小汤圆 第109章 雪山之·灵 第110章 醋桶 第111章 一夜白头 第112章 携手 第113章 宛兰 第114章 疼·宠·入骨 “宛兰族是什么?为什么他们要你前往一见,你还有多少事是瞒着我的,你说。”秦诺整个人居高临下地瞪着言霆,一张小嘴噘了老高,言霆方抬手欲碰,便被秦诺“啪”得一声打开:“你快说!” 言霆被她压制着,半点不敢反抗,看她这副娇气又刁蛮的模样,心里头喜欢得紧,脸上便忍不住带出笑来。 他最喜欢她这样鲜活生动的模样,就像他一直希望的那样,无烦无忧,一生安乐。 言霆两只手稳稳地扶着她的腰,凭着她别别扭扭地折腾,眼见着人真被惹急了,才慢悠悠道:“还记不记得你曾救下一个女子,她的名字里有个‘兰’字。” “兰儿?”秦诺略略回想了一下,便知道言霆说的是谁,当日往荷州与虞斌联姻结亲时,她的确救下这么个女子,彼时她与晓风都觉此人身世非同平常,难不成那不只是她们二人的猜测和错觉? “就是她。”言霆小心起身,几乎与她呼吸相闻:“那位兰姑娘就是宛兰族上一代圣女。” 秦诺呆呼呼地听他说完,反应了好一会儿才道:“我都不知道这些......” “我知道就行了。”言霆到底忍不住亲了亲她胖乎乎的脸蛋儿:“我们深入雪原,所寻的雪玉兰正是宛兰族世代守护的圣物,生在雪山之巅,终生不染尘俗。我一开始并不知道那位兰姑娘的身份,这些事都是她在知晓我们开始寻找雪玉兰之后才主动寻来,仔细交代的。” “她......”秦诺回想了一番当初救下兰儿的情景,皱着眉头道:“既是圣女,又为何会落到那般境地,她当初不仅面容尽毁,连性命都险些要保不住。” “宛兰族圣女,终身不可婚,要将身心都献给神,永不能离开这片雪原。”言霆让她舒舒服服地枕在自己肩上,就像说故事一般将这些因果都说给她听:“但是兰姑娘动了凡心,不愿再做圣女,便依宛兰族族规,经受种种酷·刑·重罚,将一身尊荣留下,方可拖着一身伤病离开此地,而后不可再回。” 秦诺沉默了半晌,想到当初看到的那双让她难忘的眼睛,心内极为惋惜难过。 “宛兰族既视她为叛徒,又为何......” “秘族也好,凡尘也罢,总是要活下去的。”言霆拍了拍她的肩背,没有再将这话说下去:“此次兰姑娘仍旧不可回转,但她与新任圣女关系匪浅,有她作保,信物为介,我们与宛兰族自然还有很多条件可谈。” “也就是说,宛兰族是有求于我们方肯与我们商谈雪玉兰之事?” “是。”言霆顺着她的一瀑青丝,但觉入手微凉,如雪如玉:“如今两方各有诚意,这事不会太难,别担心。” 如今,连言霆也不得不感叹这世上的事当真是因果相袭。当日若非秦诺善心救人,今日也不会有宛兰族主动相请。纵然兰儿不可能给他们提供更多的帮助,但只要能打通这条路,剩下的事,他自然会有办法。 方才有些话言霆并没有与秦诺说尽。此地不只有一个秘族,再往前走更有许多无法窥探的雪族隐秘,或许那是比地狱更可怕的地方,没有人知道,那浩瀚雪海下藏着的究竟是何方牛·鬼·蛇·神。 秦诺心中对于兰儿还有许多的疑问,但此刻人不在眼前,问了也是白问,只能等安然回转后再行打听了。 “其实这里挺可怕的,不过要是少根筋的估摸着就觉得这里很有意思了。”秦诺挣扎着换了个姿势,让自己全身上下都能藏在言霆怀里才罢休:“就像是那些话本传说里讲的,这儿就像是仙境和魔域的交汇之地,看着这么干净,底下藏着的却不知是鬼还是神。” 这里的人久离尘俗,还有很多各自信奉的神灵和残酷的规矩,仙气渺渺而摒离人息,倒真像是不食人间烟火的神女仙人。 这里的一切都是这么神秘,神秘得让人心生怖惧,仿佛是他们误入了一个封印者恶龙邪魔的禁地,每一步,都有可能解开那莫名的封印,将这些致命的危机全部放出。 宛兰族世代守护雪玉兰,如今他们竟肯以此为饵来与言霆谈条件,想也知道,他们的要求必然极为艰难,非常人所能办到。 秦诺忍不住叹了口气,整个人蔫蔫儿地打不起精神来:“你不能任他们宰割,在我心里,你比任何事都要重要,言霆哥哥,别让我担心,好不好?” “若论机心谋算,这些长久远离人烟的秘族之人恐不及外间那些居心叵测的虎狼之辈,我尚不将那些生死谋算看在眼里,何况是这样开诚布公的谈判。” 言霆整个人如同山岳般稳重可靠,却偏又像是携了冰冷锋芒的利剑,但其所向,无可抵挡。 秦诺许久没有见他这么桀骜凌厉的模样了。 “我知道言霆哥哥最厉害了。”秦诺咬唇凑近他,要吻不吻地与他彼此相对:“明日带我一起去好吗?” 言霆轻笑了一声,微微偏头径直亲了上去。直将她逗得带了哭腔,言霆才略略松了些力道:“美人计,嗯?” 秦诺软·绵·绵地倒在他怀里,扁扁嘴很委屈地看向他。 他们两人也不知是谁给谁使美人计,她被他看得面颊滚烫,到底忍不住要他抱一抱自己。 “此地天寒,宛兰族尚不知是何光景,这样,我答应你半个时辰之内就回来,你乖乖在这里等我好不好?” 秦诺被他哄得头晕目眩,张嘴咬在了他的颈侧:“我不要一个人,你不带我我就自己去找你,我要去......” 她委屈地向他撒娇,偏生眉眼间携着她自己都察觉不到的·媚·意,像是素净的雪地上落了一片红梅,让他的心神也跟着乱了起来。 “小汤圆,粘人精。”言霆将她抱回被子里,吐息灼·烫地与她说话,每一句都仿佛粘着糖丝,甜得人心里发慌。 “要是明早能起得来就带你一起去,若是起不来,就乖乖等我回来。”言霆咬牙捏住她的下巴,被这个娇气包拿捏得半点法子都没有。 他疼她疼得入了骨,怎么舍得让她有半分的不如意? “哥哥最好了,我最爱你。”秦诺扬着一张素白小脸一脸天真明媚地冲着他笑,言霆也回了她一个笑,可眼睛里却仿佛藏着一头横冲直撞的凶·兽,阴沉狠戾得厉害。 第二天秦诺到底没能起身,言霆摸了摸颈侧那几个小巧的牙印,低头看了眼手背上的抓痕,却是满眼疼宠热切地仔细描摹过她的颜容。 他面上满是笑意,目光却滚烫偏妄,沉得像是最深最暗的夜,要将她连心带魂一并藏入其中。 第115章 温柔乡 第116章 神·主 最后到底是宛兰族让了步。 言霆得了雪玉兰确切详细的消息,而后便着人送出信去,照他所言仔细部署。 “这是我族中最好的几处房屋,供各位贵人暂住。”族长亲自带人安置好了言霆一行,顿了顿,又问:“外头那位袁姓的贵人......” “哦,那位不是什么贵人,族长还是当心为妙,我们与他有仇无恩哪。”江澜先往袁逸一行脸上扑了一大盆脏水,然后又絮絮说了许多袁逸的狠辣之处,把老组长说得一愣一愣,几乎要立时三刻地将袁逸一群当作那邪魔外道,除之而后快了。 出来的这些日子,江澜越发地能说会道,有时贫得厉害,让人听了不住发笑。 这里的房屋外头看着简陋,可里头却可称得别有风景。 这房屋不知是用什么涂抹泥墙,虽外间风寒雪冷,屋中却犹带暖意,虽不及宫殿楼阁舒惬安逸,但在这样地方,已算是一处人间逍遥境了。 “这墙壁里头掺的是我们雪山之神的赐予,乃是一种向阳之花,触之生暖。”开口的是宛兰族的圣女,秦诺敛眉看过去,不高兴地把言霆往后遮了遮。 别以为她没看着,从两方见了面,这圣女就已经有意无意看了言霆许多眼了。 招蜂引蝶!秦诺使劲瞪了言霆一眼,噘着嘴不住地推开他扶抱着自己的手。 言霆满心无辜,只好把目光投向了江澜,江澜立刻心虚地转头去和族长寒暄,不敢掺和王爷王妃的事。 虽说王爷早说了要备帷帽,可他怎么知道那是玩笑还是真的。 不过现在看来,王爷好像是认真的。 啧啧,为了哄王妃高兴,王爷当真是什么都肯做。要说王妃也不是河东狮,这也只能说王爷是上赶着了。 屋中陈设很是简单,江泠已将床铺整理好,火盆也点着了,等族长和圣女一行离开,便忙忙地搀着秦诺坐到了榻上去。 言霆站在秦诺面前,将屋中人屏退后,立刻诚恳地认了自己的错。 秦诺哼了一声,随手拿过榻头花瓶里一支色彩明艳的花来瞧:“这地方居然能生出这么好看的花儿来。” “此地不远有温热汤泉,去不去?”言霆蹲身在秦诺身前,两手将她虚虚圈住:“我问过章先生,孩子如今已经过了三个月,略泡一回,当无大碍。” 秦诺很有些心动。她素来爱洁,自从进了雪原,虽然言霆也总想着法子让她舒舒服服泡澡,可毕竟条件有限,如今难得碰到个安稳的地方,章先生又说无碍,她自然是很想去的。 “别以为我同意跟你去就是原谅你了。” 言霆轻声一笑,抬头去亲她的嘴:“臣不敢求殿下原谅,只要殿下高兴,好不好?” 秦诺抿了抿唇,伸手将他拉了起来。 他总是在她面前轻易认输称臣,其实她也有点舍不得:“你觉得那圣女姑娘好看吗?” 好看吗?言霆挑了挑眉,甫一坐稳便将她抱到了膝上。 说实话,他对于旁人好看与否心里根本不在意,如今秦诺说起,他才发觉自己对于那位圣女的印象很是模糊。 他已为她神魂颠倒至此,旁的人也再不能让他多看一眼。 “小醋精。”言霆爱怜地捧过她的脸:“连旁人看我一眼你也不许,也要吃醋?” 他分明是一副很高兴的模样,偏偏又强势地将她紧紧禁锢,这会儿没有旁人,他抱着她,人又开始发疯。 秦诺怕他这样,可也总难否认自己的喜欢。 又怕又喜欢,还总是心动心悸不已。 “你是我的,不许别人看。”秦诺在他沉暗的目光下红着脸说了一句,然后忍不住便靠进了他怀里:“谁让你长得这么好看。” 言霆被她逗笑,也被她这样的醋意哄得满心欢喜。 他就是要她为他哭,为他笑,为他用尽六·欲·七情,他就是要惑着她也同样为他疯魔。 “我的糯糯最好看。”言霆抬起她的下巴,一寸寸勾画她的眉眼。这容貌分明已经清晰地刻进心里,但每每瞧见,还是让他无法自控地心动神摇。 走出老远,族长将跟随的人遣退,只带了圣女一人同行:“宛兰,你动凡心了?” “族长!”圣女猛地抬头,目中全然是被戳穿真相还有逃避不及的惊恐和愤怒。 “别忘了上一任圣女是如何离开的。”老组长深深看了她一眼,转身慢慢行远了。 “我没有动凡心......我没有......”她闭了闭眼,想到方才老族长唤她的那声“宛兰”,便心底一寒,不由想到上一任圣女,上一个“宛兰”是付出了何种代价才得以脱离这活死人冢的。 她低声念着自己原本的名姓,越是念,越是觉得自己身处在一场幻梦之中。她分不清自己到底是谁,也不知道自己将要走向何方。 她好像已经渐渐变得不再像是自己,甚至不再像是个人。她变成了圣女,成为了“宛兰”,所有人都会忘记她原本的名姓,总有一天,连她自己也会彻底忘记。 她从雪女成为族中人人尊崇的圣女,他们羡慕她,嫉妒她,崇拜她,敬慕她,可没有一个人会将她当作普通人,正常人看待。 她在他们眼中,只是一个泥胎,只是一块华丽的木头。 她不是个人,也没有资格做一个有悲欢喜乐的普通人。 她知道自己已经动心了,可她不敢承认,不止不敢让旁人知道,甚至不敢让自己知晓。 她付不起离族的代价,而雪原之外,也没有人痴心相候。 可动心就是动心,若是可控,便不是心动了。 她心中总是一遍遍念着他的言行举止,想着他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个动作。她生在雪原,长在一片澄净渺茫之中,自幼所见,唯有这满目莹白,所学所识,也唯有淡念清心,终生于此侍奉神主,守护圣物。 但如今,她看到了让自己心神俱动的一抹鲜艳色彩,就像是这寡淡天地间蓦地出现的一抹彩云,一道彩虹。 她从没见过那样的人,那样的眉眼气度,就像是雪山之巅矗立的一柄寒剑,森凉犀锐,让人仰望,让人臣服,也让人心生敬惧。 若神主有形,就当是他这个样子,俊美清冷,矜淡疏模,不染凡尘,不念凡心。 他那样的人,本来就不该生在污浊尘世,他当高高在上,受人敬拜臣服。 若他为神主,她心甘情愿生生世世倾心守护,永不背叛,永无惶恐。他所在处,便是她心归处。 他就是她的神主。 可这神主已经动了凡心,他看着那女子的眼神,让她一瞧便心碎心痛。 她紧握双拳,头一次尝到嫉恨入骨的滋味,这滋味原是这样的让人心痛。 他从没正眼看过自己,就算偶尔掠过,也只像是看一棵草,看一朵云,她知道,自己从不在他的眼里。 有族人匆匆而过,她转回心神,压下惊惧妄念,问他们为何行色匆匆。 一人停下来冲她行礼,而后才低着头答道:“是新来的贵人们给了族里几只羊,还有些他们带来的酱料,我们奉族长的命,给他们送些衣食作为感谢,而且这些贵人们住的地方暂时不允我们随意靠近,为了表示歉意,他们还给我们送了许多外头的衣料,这会儿我们正要去领呢。” 族人红着脸,打着磕巴回了圣女的话,也不等圣女答言,便立刻恭恭敬敬地走了老远。 圣女是雪山之神的神侍,他们不敢冒犯打扰。 她浑浑噩噩地走着,心头百般滋味皆有,往日她可自傲地说一句心无杂念,当日宛兰离族时,她还对她有种种不解和惋惜,但是如今,她虽仍旧害怕,却已明白了宛兰的心情。 “那头儿的汤泉也不教靠近了,这也没啥,不过你看了没?这些贵人真是大方,那些衣料和吃食家里的孩子见都没见过......” “哎呦,不说那些衣食,就说那位‘王妃娘娘’,长得就像仙女儿似的,我还没见过那么好看的人......” “听说仙女去泡咱们这头的汤泉了,我老远看着,就觉得她好像浑身都香喷喷的,那汤泉被她一泡,也不知道会不会变香......” 提着肉和布料的族人往来经过,都离了圣女很远,可他们的话却清晰地传进了耳朵里。 她忍不住捂住了脑袋,掉头便快步直往前走。 “圣女大人,那头儿不让过了,您别往那儿去了,族长说了,贵人们是来救咱们宛兰族的,不能冒犯呢......” 这些话飘进耳朵里,她却一句都没听,也不想听。 他们去汤泉了吗? 她脚下跌撞,头一次这样的失态无制。连她自己也说不清自己到底在做些什么。 她好像踏进了一片虚幻往复的秘窟中,每一步,都踩在了自己的心上。 宛兰离族时说过人人都有凡心,没有人能做一辈子的圣女,她还说凡心不是错,情爱也不是错...... 真的不是错吗? 她一遍遍问自己,心内煎熬痛苦,犹如身在油锅火海之中, 终于还是跌倒。她将一捧雪扬到脸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仰面躺倒在雪地之中。 天空是一片灰蒙蒙的冷,她的心里也是一片·湿·冷。 所幸四下无人,她捂住脸痛痛快快地哭出了声。 没有人的时候,她就能做一个普通人了吧。圣女不能哭,人却可以哭。 彷徨,无措,不解,迷茫,她从来没有过这样混乱惊惧的时刻,也从来没有过这样复杂痛苦的心情。 情真的不是好东西,它是会索·命·夺·魂·的。 第117章 情痴 夜晚的雪原星子明亮,看久了,一时倒有些分不清自己究竟身处天宫还是仍在人间。 白日里泡了汤泉,秦诺一整日都是懒洋洋地,几乎一下都不想动。 言霆看她这模样心生喜欢,知道她没什么不舒服的,也就由着她懒散歇息。 高几上搁着几碟儿点心,都是用汤泉旁生的各色花朵为馅,香甜清口,丝毫不腻,秦诺一天里自己一人就几乎吃了一盘子。 “汤泉热热的好舒服,我们明天还能去吗?”秦诺抬头看向言霆,满眼都是亮晶晶的期待。 言霆挑挑眉,伸手遮住她的眼:“今日已经泡了近半个时辰,至少七日之后才能再泡下一回。” “这么严格,一点通融都没有吗?”秦诺拉下他的手,趴到他的颈窝一下下亲着他的耳朵:“我们四天......五天去一回不行吗,下次少泡一会儿就好了啊,言霆哥哥,夫君......” “你就会欺负我。”言霆捏着她的下巴让她看着自己:“小东西,心眼儿全用我身上了。” “哪有。”秦诺讨好地笑:“那说明我把心思都用在你身上,不好吗?” “好。”言霆重重揉了揉她的唇瓣:“嘴上抹蜜了?” 秦诺闭上眼,满脸都是信任和依赖。良久,言霆呼吸不稳地退开了些:“怕吗?” 毕竟进了雪原,他们能调动的兵力有限,而前方重重迷雾,亦不知生死吉凶何如。 秦诺追过去重重亲了他一口,笑着摇了摇头:“你在我身边我就不怕。” “是不是故意的?”言霆忍耐地闭了闭眼,将她往外抱了抱。秦诺红着脸咬唇不语,过了一会儿,还是红着脸藏进了他怀里。 “我一定能寻到雪玉兰,信不信我?” 秦诺眼睫微动,轻轻“嗯”了一声。她牵过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衣带上,心跳得一下比一下快:“没事的,你不是问过章先生......” 言霆几乎是瞬间便乱了呼吸。 两人在一处时总忍不住这样亲近,言霆爱她至深,自然会生出难以压制的贪念和眷恋,只是太顾惜她,才一直以理智压制情念,可她一旦这样,一旦露出一点儿纵容的情意,便要将他所有的克制打破。 秦诺已经微颤着手给他解衣,言霆一双眼狠狠盯着她,像是猛兽见到了落入掌中的小·猎·物,呼吸间仿佛都带上了灼热的燥意。 门忽然被轻轻敲响,秦诺惊了一跳,猛地缩回了言霆怀里。言霆从温柔乡中惊醒,整个人的气息尚未平复,出口的话沙哑又凌厉。 江澜后退了一步,无奈地耸了耸肩。他也不想这时候来打扰,可既是宛兰族中人求见,他也不能一句都不通报。 “圣女和长老有事求见王爷。”江澜一本正经地回了话,心里啧啧个不停。 听王爷这声儿,他也几乎能想象到屋子里的场景,所以一般若没有要生要死的大事,他都不会在夜里去自讨没趣儿。 “什么事。” “说是探子传回了关于雪山邪魔的消息,想与王爷禀报商讨。” 江澜回了话,自己也觉得这理由略扯,且不说那雪山里根本没什么邪魔,也就是些作祟的人心,只说这事,说要紧也要紧,可绝没到了立时三刻就要商讨的地步。 若什么事都要报上来要王爷定夺,那他们主子早累死了,许多事,他们这些人已能分担。这话江澜说得清楚,偏偏人家摆出了一副这事今晚不与王爷说天就要塌了的模样,江澜又能说什么呢?毕竟宛兰族还是有些用处的,没拿到雪玉兰之前,两边闹僵可不是什么好事。 秦诺难得有这样任性的时候。 她抱住言霆的脖子,不住地唤他亲他,言霆狼狈不已,偏偏就甘心为她昏庸。 江澜在外听着了些响动,反手轻轻敲了敲自己的额头,他撇撇嘴,掉头去打发宛兰族人去了。 得了,今儿晚上就是天真塌了那也没辙,这会儿让他把王爷拉出屋来,除非他嫌命长。 “怎么样,王爷肯见我们吗?” “家主多有不便,恐无法相见......” “这事很重要,还请这位大人再去通禀。”她也不知自己心里究竟是如何想的,只是在听闻族人带回来的这个消息时,她便迫不及待地带了人来寻言霆商讨。 江澜将人严严实实地挡在外面,心里生出了几分不耐烦。 他素来最厌不识趣的人,也不介意敲打一二,让人认清自己的身份地位。 “圣女认为重要的,其实在我们看来,未必是生死相关,不如圣女先与我说上一说,若真紧急,我回头就会再去禀报,若我就能解决部署,那也无需再去搅扰家主。” “可......” “许多事我说了还是算数的。”江澜皱起眉,目光沉沉地望向她:“圣女请。” 江澜虽说平日里不爱摆谱,可他到底也只是一人之下,若真摆出威势来,还没几个能撑过他的。 她果然生了退缩之意,但江澜身后的屋中灯火宛然,让她一时间生出了魔怔之心。 “王爷,王爷......” 眼见她高声叫喊,江澜彻底沉了脸,他拍了拍手,江泠很快从屋后绕了过来,直接挡在圣女身前。 “圣女自重。”江澜冷笑了一声:“圣女是宛兰族的圣女,不是天下人的圣女,我们给圣女尊重,无非是看在宛兰族的面上,可若圣女持次造次,那......”他抬眉似笑非笑地看向她:“那就是要自讨苦吃了。” 屋外的高喊声隐隐传入屋中,秦诺嘴巴噘得高高的,满脸都是不高兴。 言霆被她折腾得再分不出心神,昏了头似的将她困在怀里,几乎连脑中最后一根弦都要绷断了。 她实在不擅·惑·人,可他对她早已是无药可救地着迷,哪里用得着她刻意来引,只要她冲他笑一笑,他便能为她意乱神迷。 “她干什么叫你?还叫的这么亲近。”秦诺不讲理地和他生气,言霆捧住她的脸,哪里能想起她这会儿说的是谁。 秦诺被他看得害羞,到底还是乖乖抱住他的脖颈,顺着他的力道将外裳脱了下来。 屋中的灯火熄灭,她眼里的光也暗了下来。 他们在那里做什么呢?她疯魔了似的忍不住地想,忍不住地念,他们会做什么?他还会用那样温柔怜宠的目光看着他的王妃吗? 看着这宛兰族圣女失魂落魄的模样,江澜也无奈地敲了敲眉心。世上自是有情痴,这事谁又能阻止得了。 看来给王爷寻帷帽的事得立刻施行了,再拖下去,他这头发都得愁掉一半。 第118章 帷帽 第119章 雪玉兰果 第120章 倾心 言霆直到深夜才回到了他们的居所,秦诺睡得浅,一点响动就让她立时掀了被子起身出来迎人。 “你喝酒了?”秦诺扶过他,敏感地从他身上嗅到一丝仍带着水汽的酒味。 言霆已经沐浴过,见她仍能嗅出来,怕招她难受,便先扶她坐好,自己往后躲了几步,拿了浓茶来解味。 言霆并没喝醉,但秦诺总觉得他的眼里沉着一股极为深重的情绪,就连她看了,也莫名觉到了一股压迫和危险。 “言霆哥哥,你怎么了?”她心里急得要命,也担心得很,从她有孕,他几乎没碰过酒,今日却喝的一身酒味回来,那必是有不能排遣的烦忧。 今日宛兰族长来后,言霆便很快带人离开,秦诺本就猜测良多,这会儿见他如此,几乎是立刻确定他心里的事与自己有关。 “没事。”言霆笑了笑,目中的情绪似乎散了许多:“我去外头散散,过会儿就回来。” “不许去!”秦诺有点儿恼火地起身去拽他,言霆忙将她扶好,无奈一笑:“怎么了,不喜欢我喝酒,生气了?” “你今天遇着什么事了?和我有关,和......雪玉兰有关是不是?” 言霆片刻的怔忡已经让秦诺得到了答案。她缓缓呼了口气,尽量让自己看起来颇为轻松:“怎么了,是拿不到雪玉兰了吗?” “自然不是。”言霆的话答得很快,眉头也微微锁着。秦诺抬手抚过他的眉心,叹了口气道:“你太紧张了,出了什么事,能告诉我吗?” 言霆喝了不少,但他心里想什么,脸上素来都看不出,眼下若非嗅到了他身上的酒气,秦诺也瞧不出这人已经喝过酒了。 “言霆哥哥,我们说过的,尽力而为,此生无憾。”秦诺心里酸痛不已,拉着他走到床边给他更衣擦脸。 “你坐,我自己来。”言霆半晌才回了神,将秦诺抱到被子里安置:“没什么,别担心。” “我不担心。”秦诺等他躺进了被窝,方在他怀里抬起头来,摸了摸他的脸:“我不担心旁的,我只担心你。从来没见过你这样。”她笑得有些苦涩:“你在我心里是无所不能的大英雄,可我好像把我的英雄拉下云端,带给他太多的悲伤苦痛。” “不是。”言霆低头亲吻她的额头,他手足无措,眼里是很深的伤心:“别这样说。”言霆抱紧她:“你后悔爱我,后悔来我身边?” 秦诺看着他眼角的水光,心口像是被一柄利刃来回翻·搅,她张了张嘴,眼泪先落了下来:“我只是......” “嘘......”言霆点住她的唇,将她安置在枕头上,自己往下躺了躺,让两人呼吸相闻:“你是我的妻子,你是我的人,我不许你离开,更不许你后悔。” 他的语气很冷,满浸着霸道和凌厉,可秦诺却轻易听出了其中深藏的彷徨和恐惧。 她闭了闭眼,轻轻摇了摇头,然后慢慢笑了起来:“好,我不后悔,那你也不许后悔。” 言霆摩挲着她的侧脸,目中满是难以掩藏的黯然。 “言霆哥哥,不管当年如何,那都不是你的错。”秦诺一直都知道他在后悔,可今天才真正知晓这种后悔是如何折磨着他。 “若不是我的愚蠢,你不会受这么多的苦。”言霆嗓音沙哑,这样的痛苦无奈让秦诺也跟着一起痛了起来。 “那时候你不喜欢我,可你也一直待我很好很好,你保护我,照顾我,像个兄长一样疼爱我,即便当年......” “我爱你。”言霆与她额头相抵,阖目将当年心思慢慢述说:“当我明白情为何物的时候我就爱你,只是我自以为是,让你受了那么多的苦。我从来没有不喜欢你,我爱你爱的自己都控制不了,可我......” 秦诺偏头轻轻吻住他,眼泪也一并落入了他的口中。这一刻,两人共同尝到了这苦涩却又让人眷恋难舍的滋味。 “那就好了,你一直都爱我,都喜欢我,我心里已经一点儿遗憾都没有了,而且当年你不得不暂离王府,带兵迎敌,就算那时候你没有拒绝我的心意,这一切可能仍会发生。言霆哥哥,当年的事我们都没有错,你从来没有伤害过我,错的是那些狼心狗肺,手段狠辣的人,你为什么要替他们承担这种罪责?即便你有错,也只是错在对自己不够诚恳,你没有对不起我,没有对不起任何人,你知道吗?” 言霆苦笑,却一直没有睁开双眼:“我让你受伤,让你受苦,就是大错特错。” 秦诺紧紧咬住唇,有一会儿没有再说话。她看着如此脆弱的言霆,心里满是怜惜和痛楚。 她或许曾经怪责过他,但那不过是感情上求而不得的不甘,却绝不是对自己境遇的怨恨。过往种种已难追回,更何况她从来都不认为言霆需要对当年飞玉江上的生死之劫负半分责任。那绝不该怪他,要怪,只能怪恶人·毒·心,魔·心作·祟,旁人皆是无辜。 “那我让你受这样的折磨,也是我的错吗?” 言霆立刻睁开眼紧张地抱住她。秦诺方才那一句只为刺激他一下,见他有了些精神,便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背,安抚地抱住了他的脖子:“我不要你再为当年的事后悔,因为我从来都没有后悔。”秦诺被他抱起来,整个人都躺在他的怀里:“飞玉江上生死难测,可那之后我还是遇到了皇兄和嫂嫂,世事无常,人生难料,好的坏的谁能说清?你只是太在乎我,才钻了牛角尖的。” 言霆低头吻她,良久才渐渐冷静下来:“好,我不再追悔过去,可你也不许胡思乱想。” “我只是一时感慨。”秦诺的指尖描摹过言霆的眉眼:“便是再让我选一次,我仍是要回到你身边,我舍不得你。” 言霆缓缓笑开,到底是见了些轻松的模样:“你不回来,我就把你抢回来。”他低头看着乖乖躺在自己怀里的小姑娘,眉目温柔,唇角却掀起一抹冷冽:“你不知道,我那时在荷州见到你时心里都在想什么。” “想什么,想把我抢回来做压寨王妃吗?” 言霆轻笑,回想起彼时的煎熬,仍觉心有余悸,他并不想把那时的阴暗念头说出来给她听,却又恶劣地想要看看她知情后的表情。 他挑挑眉,半是玩笑地道:“若不是虞斌心有所属,你猜他会有什么下场?” 秦诺眯了眯眼,眉眼间却全然是俏皮和闲适:“这样啊,不过我理解你,易地而处,我估摸着也是这样的心情。” “真是长大了。”言霆叹了一声,手从她的侧脸流连到脖颈:“那时候......”他目光悠远,像是穿过了时光阻隔,看到了彼时王府中的两人:“那时你以为我是将你当作小妹一样的疼吗?” 听他说起过往,秦诺居然觉得熟悉又陌生,她兴致勃勃地坐起来些,脑袋枕在他微屈的膝盖上。 言霆伸手托住她的后脑,让她躺的舒服些:“我自己亦有弟妹,你何时见我那样疼过他们?” 好像的确是没有的。 秦诺仔细回忆了一下,现如今掀开过去那层带着苦涩的薄纱,再想起那些朦胧的岁月时,居然能尝到很多很多的甜蜜滋味,那甜蜜并不明显,得慢慢品尝,才能渐显端倪。 那段过往于二人来说似乎是两个不同的故事,秦诺双目亮晶晶地,一直盯着他的眼睛瞧:“那时候府里忽然进了许多南边的水果,还请了许多擅做川湘菜肴的厨子,是为我吗?” 言霆笑了下,刮了刮她的鼻头:“是哪个小馋猫吃得最欢?” 秦诺想了想,一时竟有些难言的羞涩。 “是走得私账,我哄你高兴,自要用自己所有。” 秦诺觉得言霆今天真是太会说话了,难道是喝了点酒,也彻底将那些顾虑都抛开了吗? “那......”秦诺委屈地抿了抿唇:“后来你为什么说不喜欢我?” “我何曾说过?”言霆叹了口气:“那是因为我愚钝至极,生生将自己所爱......” 秦诺看着他眉眼间深切的痛楚,忙拉过他的手晃了晃:“你答应我不胡思乱想的,不然我生气了。” 言霆一笑,无奈地勾了勾她小巧的下巴:“我当时有些害怕,可又实在说不出不喜欢你的违心之言,只好那么将你打发了。” “怕什么?”秦诺疑惑地捏他的手指玩儿:“我又不是豺狼虎豹,你为什么怕我?” “不是怕你。”言霆抬手捏了捏眉心,良久方道:“有一回我迎你和祖母回府,在船上时,你肚子痛的几乎昏迷......” “我记得那一回。”秦诺有些不好意思:“可那回怎么了?”她心里对两人的过去充满了探究的兴趣,明明是同样的经历,同样的年月,可两人说来,偏偏是不同的故事。 那时候她每至月事来时,肚子都会很痛,调养许久不见成效,彼时她与祖母从外城归来,路上受了凉,肚子痛的旧疾一闹起来就更比从前厉害。那时候言霆与她分别良久,听她即将回转,自己便寻了借口半途去接人,那几乎是他在当时做的最冲动莽撞的事了。 “我只记得你给我请了很多大夫,然后还给我喂了药,对我很好很好。”秦诺满心温暖,拉下他的脖子与他亲吻了许久。 分开时言霆满目都是秦诺熟悉的沉暗,她又在他脸上亲了亲,催他快往下说。 言霆有些分心,不住地摩挲着她的嘴唇和脖颈,秦诺满脸通红,侧身依进了他怀里:“言霆哥哥,我们先说说话,你还没说完呢。” 酒意从心底发开,冲的他浑身都燥了起来。他明知这与酒无关,只是自己的心神作怪,可又偏偏要借着这不知真假的酒意来与她温存缠·绵。 “王爷,老族长忽然发病,章先生已经赶过去了。” 言霆从秦诺唇边稍稍退开,阖目冷静片刻方翻身下了床。他一面整束衣带一面叮嘱秦诺早些休息,可就在他转身欲离之时,偏又回身将她抱起,慢慢给她更衣整束。 “你要带我一起去吗?” “是,不看着你我不放心。”言霆将她裹得像颗汤圆,才小心将人抱起,一路往外去了。 第121章 脆弱 第122章 怪·物 醒来时言霆并不在枕边,秦诺揉了揉隐痛迷糊的脑袋,慢慢撑手坐起了身。昨夜的梦境混乱又迷离,秦诺靠在床头,一时有些分不清梦境和真实。 又做这样的梦了,她虽想不起梦中所有的情境,可总是隐隐觉得熟悉,像是这梦已经做了千百回。 心内莫名地迷茫难过,秦诺下意识地便往言霆的枕头上看。 一大早便出了门,是宛兰族有事又要他去处理吗?秦诺扁了扁嘴,忽觉心口微痛,头也是一阵眩晕。 “王妃!”江泠听到动静进屋,正见秦诺伏在床沿,整个人隐隐发抖的模样,她吓得面色大变,也顾不得什么,立时跑过去将秦诺扶了起来,并着人速去寻言霆和章岳。 屋中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药味,言霆稍稍活动了臂膀,慢慢将衣裳穿了起来。 地上铺着几条带血的纱布,药味中还掺着难以忽视的血腥味。 “王爷这回还准备用这些易容之物将伤口掩了?” 言霆阖目靠在椅背上歇息,听了章岳的话,也只是漫不经心地点了下头。 “王妃病发得越来越频繁,如今她尚有几分清醒能够自制,但之后呢?”章岳不赞同地摇了摇头:“王爷,该给王妃停药了。” “不能停。”言霆的语气淡漠,却全然不容反驳:“拿到雪玉兰之前不能停。” “王爷......” 言霆抬了抬手,轻摇了摇头:“我自然有分寸,她伤不了我,找到雪玉兰就好了。” 万一一直寻不到呢?章岳长叹了口气,自知已经不该再多说什么。 “就算眼下不能停药,可这种法子至多也只能拖延一年,可万一哪回有个差错,王妃还未如何,王爷只怕就要先面对生死之患了。” “能拖一天是一天。”言霆摆摆手,已经不想再说这件事:“有什么法子能拖住毒发,能让她好受些,先生只管说,你知道我的心思。” 章岳无奈应了一声,也坐回椅子上发呆,半晌无话。 “王爷有没有想过王妃知晓了这事会如何?”章岳看着言霆微蹙的眉头,还是决定讨人嫌地多说两句:“您也说了,王妃的记忆越来越清晰,总有一天,梦境一说也再糊弄不住她了。” 言霆有好半晌没有答言,他不说不动,仿佛是冰冷无情的寒剑冷铁。 直到外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才让他微微抬了抬眉。 言霆赶回居所时,秦诺正抱膝靠在床角,见他进来,也只是轻轻瞥了一眼,而后重新把脸埋回了膝间。 言霆看着地上摔碎的药碗和泼洒的汤药,蹙眉看向江泠。 江泠摇了摇头,躬身行礼后退了出去。 “怎么了?醒来看见我不在不高兴?”言霆察觉到她眼下情绪很不对劲,动作便更添了几分小心:“糯儿,怎么了,有什么不高兴冲着我来,别自己生气。” 秦诺侧过身去,仍旧没露出头来。 言霆伸出手试探着去抱她,秦诺方欲挣扎,却蓦地顿住,没有再和他拗着力道来。 言霆心里“咯噔”一声,脸色隐隐有点发白。 “我这样多久了?”秦诺侧首看他,眼睛已经哭得通红,言霆心疼地皱紧了眉,闭着眼无意识地摇了摇头。 “那不是梦,对不对?你......我真的在喝你的血,我......”秦诺捂住脸无声大哭,到最后脱力地被言霆搂在了怀里。 “你放我下来,你身上还有伤。”秦诺脑袋生疼,眼睛酸得不成,她捂住胸口大口大口喘气,良久才渐渐缓了过来。 “别这样哭。”言霆的声音也有些发哽:“你哭的我心都碎了。”他皱着眉,是在隐忍痛楚的模样,而就连方才处理肩上几乎见骨的伤口时,他都未曾露出过这样痛楚的神色。 “你就是个疯子。”秦诺哭得声音都哑了,带着一种倔强的软弱,让言霆忍不住地将她抱进了怀里。 “你到底给我吃了什么药,你就不怕我失去神智,万一我咬在你的脖子上,我......” “怕什么。”言霆一下下顺着她的脊背,让她慢慢缓过气来:“你不会。” “你!”秦诺气得想咬人,她偏过头去自己别扭了一阵,才无奈又沉重地叹了口气。 她如今记得不算清楚,可也算能想得起来几回:“怪不得后来素问见着我就害怕,感情我变成‘吸血怪’时被她看了个正着。”秦诺的声音很低,带着微微的暖,让言霆的心神也渐渐放松了下来。 “怪不得你会这么急的把素心素问送回去,你怕她们嘴不严?” “胡说什么。”言霆让她闭上眼,自己拿了两块冰玉镇在她眼睛和额头上。 “本来就是吸血怪。”秦诺不高兴地和他顶嘴:“我想看看你身上的伤,别再遮掩隐瞒了,我要看。” 言霆有些无奈,可有的确不想让她瞧:“没什么想问的?” “看了再问。”秦诺这回没被他糊弄过去:“你别想再骗我。” 秦诺抹了把脸,振作起精神来把言霆按在枕头上:“你身上还有伤就敢直接用易容的东西遮盖......”还没看到伤口,秦诺的心就一抽一抽地疼,她眼睛疼的厉害,一时间简直想哭。 可大概是伤心到了头,她强行忍住这种心痛懊悔和自责,尽量让自己坚强起来。 来时言霆心急,未来得及将这回的伤口掩住,当秦诺解开纱布,看到他肩臂上几个深可见骨的牙印时,浑身便立时出了一层冷汗,牙也咬得死紧。 “其他地方呢,每回我都咬在这儿吗?” 言霆叹了口气,伸手合握住她不住颤抖的双手:“易地而处,你会如何?” 这一句话,就把秦诺所有的责备和诘问彻底堵了回去。 易地而处,她又能怎样?自然是生死不顾,也要让他平安无虞。 “别瞎想,咬在这儿不会有什么大碍,且又不是日日都要来咬一回。”言霆摸了摸她的后脑,让她依在自己肩窝里:“这些药很好,三两日就可结痂,连疤都不落。” “骗人。”秦诺吸了吸鼻子,悄悄蹭掉眼角的泪水:“这么深的伤口,除非是灵丹妙药,否则怎么会不落疤。” “落了也就落了。”言霆低头看她:“是我的心肝宝贝咬的,留一辈子也好,我巴不得这些疤痕能生生世世地长在这里。” 秦诺的心渐渐没有那么冰冷惶惑了。她深深吸了口气,竭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我多久会失去神智咬你一回?” “半月二十天罢。”言霆说了个大概:“每次咬下一回时,上次的伤处已经好的差不多了。” 秦诺没听他这一套。这样深的伤口,怎么可能那么轻易就能痊愈? “我要一直都这样吗?” “寻到雪玉兰,这些药性自然都会解开。” “就不能换个法子吗?”秦诺很冷静地尽量让自己跳出来看待这件事:“就不能不要这么......” “毒发无时,要喝活血,且必须是我的血。”事已至此,言霆只能尽量地不隐瞒她:“我不会有危险,你即便是毒发时,也会下意识避开致命的地方,不会伤害我。” 秦诺眼眶酸痛,恨恨看着他:“你......你就不能为自己想想吗?” “我就是在为我自己着想。”言霆认真地看着她:“只要能留下你,我什么办法都会用,什么事也做得出来。” 秦诺看着他的双眼,感受到了他心底的绝望和疯狂。这种情绪揪得她心里生疼,也让她几乎是一瞬便理解了他的所作所为,所思所想。 “乖,不许哭了。”言霆轻轻吻着她的眼皮:“我要和你白头偕老,永世相守,自然不会用自己的性命来玩笑。我舍不得你。” “那你把这事跟我说清楚了,不要再有隐瞒,咱们得一起走下去,我也是要保护你的。” 言霆深深看了她良久,到最后只能无奈一笑,在她唇间应了一声“是”。 第123章 至情 第124章 机关 第125章 团圆 第126章 陷阱 第127章 猫和老鼠 第128章 雪姑姑 秦诺暂时息了躲避逃跑的心思。 在这么个处处机关,步步陷阱的地方,仅凭她一人,很难全须全尾地逃出去。尤其这女人身法极快,自己就是再多长出条腿只怕也跑不过她。 “我该怎么称呼你?”秦诺一直跟在那女人身后,她走的很慢,仔细地护着自己的肚子:“我有点饿,还很渴,能不能给点吃的喝的?” “你倒是轻松,还惦记着吃喝。”她回头瞧了秦诺一眼,面上仿佛带笑,可这种笑却更让人心里发冷:“你不怕我在饮食之中下·毒·放药?不怕我带你去的地方会是地狱黄泉?” “你若是想杀我,我这会儿也不可能好生生地待在这里,你不是心思阴毒之人,否则方才我佯装晕倒诈你,你就不会情急来扶了,对不对?” 那女人笑了几声,虽然仍旧可怖,秦诺心中的惊惶却已消减了许多。 “你也不用试探我......”顿了顿,她道:“你可叫我一声......雪姑姑,我可不是占你便宜,我的年岁已经足够当你姑姑了。” 秦诺莫名从她沙哑的嗓音中听出了寂寞和惆怅,她心中对这女人的防备不觉消减,反生了些怜悯同情之心。 “雪姑姑?”秦诺往前紧走了几步:“你是不是宛兰族人?你从前是族中雪女吗?” 雪姑姑脚步一顿,蓦地回首,目光冰冷地瞪向秦诺:“你问的太多了。” “我只是问问而已,你不喜欢不答就好了,这么凶干什么?” 雪姑姑盯着秦诺看了几息,忽然道:“我可不是你那情郎,和我撒娇没用,当然,你也可以把我当成是个十足的好人,只要你能承担得起信错人的后果......” 雪姑姑住的地方和她的名字一样冰冷,秦诺不敢直接坐在冰凉的石头木板上,只好扶着腰,靠着石桌休息。 “说说看,你打算如何试探你那情郎的真心?”雪姑姑坐在无一遮蔽铺垫的石床上,披散的头发掩了她大半容貌,让她看起来形如疯妇,可若忽略了她的颜容,只观举止,又让人恍惚从她身上瞧见了几分岁月遗留的温柔。 她本不该是这模样的。秦诺脑袋里不合时宜地出现了这样的念头。 “姑姑在这里住了多久?” 雪姑姑的脸藏在污蓬的乱发之后,那一双原本尚算漂亮的眼睛也显得阴森沉晦:“二十多年了。” 听她总算还不是油盐不进,秦诺也尽量让自己轻松下来,好让套话的行为显得不那么刻意。 “这里只有您一个人吗?” 雪姑姑冷笑:“你想从我这儿得到什么消息?我坦白告诉你,得到什么消息都没有用,就算那个叫言......言霆的有三头六臂,也休想能毫发无伤地从这里带你走。” “既然得到什么消息都没有用,那姑姑何妨与我一谈?姑姑长久一人住在这个地方,只当是我陪您说说话,岂不好呢?” “你能陪我说什么?”雪姑姑一敲床面,石床上忽地抽出一个暗格来,她随手丢了个软垫过来,语气不耐:“自己找地方坐,你要是先出了什么事,我还怎么在你们身上找乐子?” 秦诺一步一挪地从地上捡起软垫拍了拍,然后撑着桌面坐了下来。 “感觉委屈,不平了?”见秦诺坐下来之后便一直沉默,雪姑姑的话音儿里便带了些幸灾乐祸的冷嘲:“也是,转眼就从掌上珠变成了阶下囚,你的确是该委屈。”她笑呵呵地向后倚在石壁上:“可你得知道,这还不算什么,今后要你吃亏受罪的地方还多得很。” 秦诺挠挠下巴,平静地看向雪姑姑:“姑姑饿吗?我手艺尚好,若是姑姑这里有烹茶煮饭的地方,我就给姑姑露上一手。” 雪姑姑颇有一拳打进棉花里的无力感,她缓缓坐直,盯了秦诺片刻:“你是真的不怕,还是拖延时辰,和我在这里兜圈子呢?” “我自然是怕的。”秦诺伏在桌上,难受地撑着自己的腰背:“姑姑身份不明,武功高强,我是逃无可逃,避无可避,怎能不怕?只是怕也要有力气才行,姑姑看我还能怕得动吗?” 雪姑姑阴恻恻地笑了笑,随手将头发撩起,松松绾在脑后,而后起身慢慢靠近秦诺:“一顿不吃也饿不死,你也不用在这里和我使这些矫情的手段,说说吧,你的打算是什么?我可没闲工夫和你兜圈子,你要是说不出,那就按我的方法来了,到时谁会死,死成什么样儿,我就不敢保证了。” 雪姑姑的脸冲击力实在太大,饶是秦诺有了准备,也忍不住偏头躲了开来。 “你看看我的样子,是不是很害怕?” 秦诺默默点了点头:“我说不怕,姑姑可信?” “怕就对了,我不是在和你找乐子,要是最后你的法子不能让我满意,那我现在的模样就是你今后的下场。”雪姑姑伸出满是疤痕的手,紧紧钳住秦诺的下巴:“到时候我就把面容尽毁的你送回到他身边去,看看他还会不会对你轻怜·蜜·爱,死不分离。” 雪姑姑的手几乎只剩了一把骨头,还是烧焦的骨头。秦诺心口冰凉,不自觉地轻轻打着颤。 “好了,说你的打算,告诉你,别想着蒙我,一旦我觉着有什么不对,就先在你脸上划一刀,让你好好涨个教训。” 秦诺捂住自己的脸,郁郁地掉了个方向趴着,等稍稍舒服些,她方道:“我的法子还没完全想成,不过我猜姑姑心里一定有些绝好的主意,不如咱们一起说出来或写下来,互相补充一下,说不得就有更好的法子了呢?” “哼,我看你是还没学乖......” “我落在姑姑手里,就算知道什么,也是全然无用的,既然姑姑把这当成是个有趣的事,那自然应该守些规则,定些条理,这样才更好玩,您说对不对?” 雪姑姑沉默着坐下来,良久,哼笑一声,算是应了。 “好了,既然这事已经达成了一致,那我们现在就要说一件更加重要的事。”秦诺尽量让自己面对雪姑姑时显得从容一些:“我怀着身孕,得吃饭,得喝水,还得吃些热的,喝些热的,不瞒姑姑说,我的手艺是从前在皇宫里学的,自认还不错,姑姑是否要尝尝?” “你这样子,还能下厨做饭?” “吃货的力量是无穷的。”秦诺轻松地开了个玩笑:“就是不知姑姑肯不肯赏脸?” 厨房就在隔壁,说是厨房,也不过就是个勉强能做熟吃食的地方。秦诺坐在凳上慢慢地削着红薯皮,心里有千百个念头,面上却半点不敢露。 雪姑姑对她的事知道得这样清楚,就说明在这山阵机关里有什么东西是可以随时随地监视人的。 秦诺慢慢洗着削得光·溜溜的红薯,眉头忍不住轻轻蹙起。 不知言霆现在如何了,她莫名失了踪迹,他定然心焦如焚。 秦诺有些烦躁地叹了口气,拿起一柄颇有些笨重的小刀慢慢地将红薯雕出各种花样。眼下她绝不能乱,更要好好照顾自己。 她不想每回重逢都让他心痛。 第129章 选择 第130章 相思幻梦 第131章 猪·羊 第132章 鬼·神·之工 第133章 手软 第134章 是谁 第135章 失而复得 第136章 陋·习 第137章 古怪 第138章 以情为命 第139章 情深难及 “你那时候什么都不懂,怎么会做那样的梦。”言霆摩挲着她的下巴,语笑温柔,却轻轻一叹:“是我不好......” 秦诺摇了摇头,握住他的手与他十指相扣。 她的心一时有些乱,那时候的事犹如梦境,虽还残留着隐隐约约的记忆,却始终朦朦胧胧地隔着一层,让她辨不清究竟发生了什么。 她唯一记得的,是那个印在唇上微微发烫的吻。 “你后悔了?”秦诺不想让他太过自责,腾出一只手去挠他的下巴:“我才没有不懂,是你不懂。” 言霆笑了起来,握住她的手置于唇边轻轻吻着:“你懂什么,嗯?你懂什么?” 他抱着人挠她的痒,秦诺闷着笑不肯出声,只能轻轻踢着腿求饶。 言霆安抚着拍着她的肩背,抱着她的手越收越紧。秦诺并没出声抗拒,她知道言霆心中所想,心头所念。 不管是当日刻意地远离她,还是后来情难自禁地拥抱她,都是为了爱。 他爱自己,在尚能控制的时候,想给她一个更加轻松闲适的人生,他会永远成为她无言的靠山,一辈子为她遮风挡雨,看她逍遥山水,永无愁绪。这些念想,秦诺昔年或许不懂,或许不甘,可今时今日,她已很是明白他的心情。 放手二字对他而言更加痛苦,在他甫一察觉到她的感情和他自己的心意时,他便有意控制,着意远离。 只是情爱之事,一旦起心,便无法终止。 即便在那段他决定放手,让她远离王府纷扰争端的日子里,他也都在时时看着她。如今回想,就仿佛在尝一枚果子,初尝时有些酸涩,细一品味,却透着久久不散的甜。 “你是什么时候改了主意的?”秦诺靠在他怀中,悠悠闲闲地和他说话:“是......是信阳陷落之后吗?” “不是。”言霆侧首吻着她的耳朵:“是更早的时候。” “你说嘛。”秦诺笑嘻嘻地缩了缩脖子,侧着脑袋看他:“你是不是不好意思说啊?” 言霆失笑,收紧手臂抱着她:“我是怕你不好意思。” “嗯?”秦诺探手去挠他的手背:“说说嘛,别那么小气。” 言霆哭笑不得,反手将她的两只手都捉在掌心,继而带着一并置于她的心口:“小东西,你那时候只是喜欢我,对不对?” 秦诺怔了怔,迟疑着没有应声。 言霆阖目苦笑,在她耳边轻轻一叹。 秦诺不知怎的,听他这一叹,心口竟微微泛着酸涩,仿佛昔年那个不解风月,不识情爱的人是她自己一样。 她那时候的确是喜欢他,他是整个王府中除了祖母对自己最好的人,他给自己无微不至的保护和照顾,有他在,她才能安安心心在王府中做一个无忧无虑的小姑娘,永远不必品尝寄人篱下的酸涩苦楚。 秦诺后知后觉地察觉了一些当年和此刻之前都未曾察觉的情念。 他那时候竟然是爱她的。就像今时今日一样地爱她。 “我......”秦诺不知道该怎么说,她努力地转过身来,单手抚上言霆的侧脸:“言霆哥哥,我......” “傻丫头。”言霆在她脸上轻轻一吻:“那时候你还小,自然不懂。”不懂爱是情难自禁,是情至深处仍不得不舍。是忍不住地要和她亲近,是明知不可不能不该,仍旧毫无犹疑地将她搁在了心头。 在他不知情念已起的时候,就已经开始时时处处地为她着想,替她担忧。 “可我现在已经明白了。”秦诺握住他的手,讨好地亲了亲他的嘴角:“我爱你,我已经知道爱是什么了,我永远都不会离开你的。” 言霆自嘲一笑,忍不住抱紧了她,继而握住她的脸,深深吻了下去。 是他妄求太多,时至今日,已至疯魔。他要她所有的情,所有的爱,要她和自己一样,眼里心底,再也容不下第二个人。 “我记起来了。”等言霆克制着微微离开了她,秦诺才红着脸把脸贴在他的心口:“在船上的时候,你......” “是。”言霆捏起她的下巴,看着她的眼睛:“那时候是我欺负了你......” “才不是......”秦诺抿了抿唇,不愿他把自己说得那般不堪:“是我先抱你的,就算是,也是我先轻薄了你。” 言霆低笑,先时的一点郁·色·也尽都化开:“都想起来了?” “其实只想起一点。”秦诺张嘴咬住他的指尖,含糊道:“我那时候难受嘛,自然依赖你了,但你没有躲,还抱了我,亲了我,所以是两情相悦,不是你趁人之危。” “记得挺清楚的。”言霆怕自己压着她,可又实在想抱她,索性起身,将她抱到腿上,将人严严实实地嵌到了自己的怀中。 “是你自己说我大了,该议亲了,可后来敢上门的不是连王府的大门都没进了,就是进了大门被你以考验武艺为由给打了出去,从那以后就再没人敢来了,对不对?” 以今时今日的目光看过去,很多事自然也就看清楚,想清楚了。秦诺捉了这把柄来笑话他,却见言霆面上带笑,目中殊无笑意。秦诺心口一紧,忙拉了他的袖口:“说好了不再为从前难过的,我又没有嫁给旁人,我是你的。” 言霆一怔,目中犹如冰雪初开,融成一片暖意:“再说一遍。” “我是你的,我是你的。”秦诺轻声细语地哄他:“你都是在折腾自己,我从来没都没有受过任何委屈,不要再自责了,好不好?” 原来昔年的那些不甘和难过都是两心未通的误会和遗憾。 秦诺窝在言霆怀里,不知怎的就很有些愧疚。 她当年的喜欢还是太浅,如今她已这样爱他,却还是觉得情深不及。 她忽然很是害怕。 这一生还未过半,她还没把自己的情念都说与他知,她还没能报他情深一片,还不及陪他白头到老。 她忽然感觉到了他的害怕,她怕离开他,怕带走他所有的情爱喜乐,怕从此他即便还能活着,也不过一具行尸走肉。她也怕自己从此再也见不到他。怕黄泉碧落,从此永诀。 这心肝宝贝一劲儿往他怀里钻,像是要钻进他的心里。言霆嗅着她耳边颈侧甜暖的香,越发有些制不住心底的念想。 “要不我哄你睡觉吧。”秦诺依在他的心口,忽然抬起头来笑眯眯地看着他,言霆呼了口气,像是忽然从梦中被惊醒,额角綳起了几条青筋。 秦诺抬手给他抚平,几息之后,方慢慢红了脸。 言霆只是盯着她低低地笑,笑得她越发恼了,方抱在怀里心肝宝贝地哄。 秦诺 第140章 依恋 “你有没有闻到?”秦诺被忽然弥漫开来的冲鼻的味道熏得胸口发闷,她偏头把鼻子埋在言霆怀里,使劲嗅着他身上的气息。 言霆看着她抽着小巧的鼻子不住地往自己怀里埋,虽则也对这样的情形颇为警惕,心中却偏偏满是怜爱。 “像是很臭的肉被烧焦了。”秦诺的鼻尖紧紧贴着言霆的心口,他身上的味道干爽,如青松翠竹,暂时将那些让她胸闷气短的气味阻隔在外。 眼见着她快被熏哭了,言霆的脸色也一点点沉了下来。 她的嗅觉素来敏锐,如今他虽尚无知觉,但这山阵中一定发生了什么极重要的变化。 江泠一直守在石室外,得了言霆的命令,她立刻各处传信,让大家俱都警醒起来。 章先生等人都聚在了一帘之隔的石室之外,言霆索性将上衣·脱·尽,拿被子严严实实裹了她,让她靠在自己怀里休息。 不多时,众人也纷纷嗅到了秦诺方才所说的味道。 开始时淡淡地,需仔细辨别方能有所觉,之后,那股味道越发地浓烈了起来,这会儿,不只是秦诺这个身怀有孕的,所有人都被这股味道熏得极为头晕恶心。 秦诺趴在床沿不住·干·呕,言霆眉头紧锁,只得拿了自己的单衣,又往上洒了水,捂在她的口鼻之间。 自她有孕,每每入睡时都要嗅着他身上的气息才能安心,言霆低眉看着她面色苍白的虚弱模样,又疼又怜地低头亲了亲她:“忍一忍,很快就没事了。”他说罢匆匆披衣,将秦诺抱起,起身向外行去。 “王爷,有人往这里来了。”章岳见言霆出来,当先迎了上来:“问过话了,她也不知这是什么人。” 秦诺依在言霆怀里,闻言微微侧头去瞧雪姑姑,她的神情恍惚,显然也是并不清楚这是什么人、什么事的。 这人与雪姑姑同处山阵这么多年,却一直刻意躲藏,不肯现身,如今却这样冒冒失失地直冲着他们而来。 秦诺闭了闭眼,努力让自己清醒起来:“这人是不是来救雪姑姑的?” 言霆也顾不得周围还有人在,低头用唇轻轻碰了碰她的眉心:“先生有什么法子能缓缓这阵难受?” 章岳愁眉苦脸地摇了摇头:“不能乱用药,只能硬撑。” 秦诺虚弱地笑了笑:“没事,过会儿就好了。”她几乎把脸埋在了言霆的衣裳里,嗅到他的味道,她喉间呕意方稍稍消止。 言霆看她这样,既心疼又情热。 她这样依赖着自己,只要闻着他的味道,便能止了所有的不适。 “当年那些被困在这里的人,还有谁与雪姑姑关系匪浅呢?”秦诺抱着言霆的脖颈,侧脸无意识地在他心口轻·蹭。她抬起脸,黑亮的眼珠儿里全是他的身影:“言霆哥哥,当年的族长之子和机关师真的都身亡了吗?” 言霆抱着她坐在石凳上,轻轻摩挲着她的如瀑青丝:“我的糯儿好聪明。” 这里的人全是好手,耳聪目明,秦诺抿了抿唇,撒娇似的在他怀里拧了一下:“可这股味道又是怎么回事?” 言霆看她害羞,也不舍得再这么逗她,只将她抱紧了,轻轻晃着她的身子哄她:“现在看来,有些事是我猜错了。” “嗯?”秦诺眨了眨眼,扯着他的袖口欲问,他却忽然低头亲了亲她的侧脸,轻声道:“来了。” 当看到来人时,那股味道也就越发浓重,这下子不只是秦诺,就连久经沙场,见惯了尸骨·腐·肉·的将士随从也都被这颇为难忍的恶臭熏得偏头避开。 秦诺将自己的帕子按在言霆口鼻之间,看他除了眉间微蹙再无旁的反应,一时间颇为佩服他,可转念一想,又觉心疼。 这样的喜怒无形,淡然无波是在如何的刀山血海,算计阴谋中淬炼而出。他变成今天这副模样,又经历了多少艰难险阻,伤心悲痛。 “放了她,我们不会再阻拦你们。”那人裹着一件厚厚的披风,披风虽然显得脏乱,可并没有多少破损。秦诺仔细望去,却丝毫看不出眼前人的一点儿眉眼破绽。 他戴着面具,手脚也俱都被重重包裹,浑身上下,也只有头发丝儿是没被裹起来的。 这人声音沙哑,与雪姑姑颇为相似,不同的是,他走起来的时候,左脚仿佛有些跛。 秦诺立时转头看向雪姑姑,却见她已痴痴望向那裹着斗篷的男人,浑身也在细细地发着抖。 “宛兰族最后一位机关师?”言霆将秦诺的脸按在怀中,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头:“我们也无意打搅为难,既你我都无恶意,不妨坐下来好好聊聊天。” 言霆低头拿斗篷将秦诺全然裹了,又用雪帽捂住她的头脸,他没有抬头,目光温柔地望着她,出口的话却冷得像要结冰:“你是聪明人,别做无谓的举动。” 那人的斗篷微动,片刻,他垂下了手,转身默然离去,几息之后,他的声音从机关里传来,仍旧沙哑,也带着让人心头不适的阴沉:“到我说的地方来,我们谈谈。” 没等言霆回答,秦诺立时高声说了句“想得美”,然后她便紧张地看着言霆,两手攥住他的衣襟:“别去,他是机关师,这里毕竟是他的地头,万一......” “相不相信我?” “不。”秦诺倔头倔脑地紧紧贴在他怀里:“除非你带我一起去,我就相信你。” 言霆哭笑不得,抱起她转身回了石室。他将人轻轻放在石床上,一手撑在她的耳侧,另一手温柔地摩挲着她的侧脸:“怎么这么能撒娇?是不是一刻都离不开我?” 言霆用来给她捂口鼻的单衣都已经被揉皱了,秦诺随手将衣裳搁在一边,伸手拉住了他的腰带:“这里头阴阴沉沉的,这些人也都不正常,我心里怕。” “不怕。”言霆握过她的手吻了吻:“半个时辰我一定回来。” “我要去。” “一会儿再不舒服怎么办?”言霆摸了摸她的肚子:“乖一点,别让我心疼好不好?” “那一......两刻钟。”秦诺闷了一会儿,看他始终纵容地耐心地哄着自己,一时间也觉着她是不是太过任性:“你不回来我就去找你,万一摔了也是你心疼。” 言霆哭笑不得,低头去吻她的侧脸,始终不敢触碰她的唇角:“不许胡说,你乖乖的,两刻钟我就回来。” 言霆走后,秦诺便开始亲自看守雪姑姑。 直到现在雪姑姑都是一副精神恍惚,魂游天外的模样。 “姑姑,你认不认识那位机关师啊,他为了救你不惜以身犯险,也算是一片真心了。” 雪姑姑一怔,竟狠狠打了个抖。她的眼神开始凝实,半晌,伸手欲抓秦诺,却被江泠狠狠一打,险些要将一双手废在江泠剑下。 “让我见他,让我见一见他!”雪姑姑挣扎得几乎制不住,章岳在旁冷眼看了半晌,忽然道:“这位机关师的伤病虽然罕见,也不是半点治愈的希望都没有。” 这一句话让雪姑姑登时僵住了动作,她慢慢转头看向章岳,却是踉跄着直直跌到了地上:“他是什么病?是怎么回事?能不能治好啊?” 第141章 凶·猴 第142章 恩威并施 这回秦诺坚持要自己走,言霆便牵着她的手,带着众人一齐往山阵中央的机关室缓行。 雪姑姑这回总算没被江泠拿刀架着,因着方才她对秦诺多有保护,江泠对她一时也凶不起来。 那满身是毒的大猴被五花大绑,小猴在后拖着它,时不时能听到脑袋磕在石板上的声响,听得秦诺忍不住抬手摸自己的脑袋。 言霆抬手摸了摸她的耳朵,秦诺偏头躲了下,不高兴地道:“咱们昨晚听到的声响就是这大猴发出来的,他其实昨晚就想对咱们动手,可最后为什么又亲自来了呢?” “谨慎。”章岳在旁接了话。 和言霆之外的人说话,秦诺向来不使性子,她立刻收了脸上对着言霆时的嗔色,正色道:“他今天是故意的,调虎离山?” “山阵机关,雪姑姑以为她自己掌握了所有,谁知道这一切都在那机关师的掌握之中,他定是通过一些法子看到了咱们一行各自的实力,最后才决定这么办的。大猴昨夜只是试探,今日人和猴一起行动,胜算总是要大很多。” 秦诺转头看言霆:“你一早就知道他心怀歹意了,对不对?他根本就不是找你商量谈判的。” 言霆挺没底气地笑笑,求饶地拿手背·蹭·了·蹭·她的脸。 给王妃解了惑,章岳悠悠然地闪身退后。王爷近来越发急躁,有些时候简直是不要命地去试去拼。他们管不住,管不得,这位总是管得的。 秦诺一路气鼓鼓地走过来,言霆在旁陪着小心,两人别别扭扭的,也并没什么亲热的语气和举动,但这种氛围却总让身边的人莫名觉着倒牙。 秦诺憋着一肚子火,恨不得自己亲自动手把那劳什子机关师给揍上一顿,可等她见着了人,硬是没找着下手的地方。 秦诺早早捂了口鼻,章岳提前进了机关室点了香,虽说不能全然驱了那股子熏人的味,也总好过什么都不备。 看着机关师身上的伤,秦诺首先想到的是寻章岳给言霆把把脉:“他的养的大猴身上都是·毒,谁知他自己是什么样呢。” 章岳也有此担忧,他仔仔细细给各人都把了脉,等觉到无碍了,也稍稍松了口气。 这回谁也没再拦着雪姑姑和那机关师,只是雪姑姑僵立在原地,泪流满面,却始终没再往前走一步。 至于那机关师......秦诺不忍地别开了眼。他的脸和雪姑姑几乎一样,估摸着身上也都是这样的伤。 秦诺很少见到言霆和人刀剑相拼的模样,不过她没少见他清晨练武。那种时候,他身上带着怎么都遮掩不住的痞气和狠绝,那样的冰冷,只是在旁瞧上一瞧,也要觉得心惊胆战。 “幸亏你比他厉害。”秦诺虽然容易心软,可对于有意伤害言霆的人,她怎么都心软不下来。 “火玉兰就在下面。”那机关师把自己缩成一团,狼狈地躲开雪姑姑的眼神,两人相距咫尺,却俱都瑟缩不前。 秦诺叹了口气,瞧了瞧这对苦命鸳鸯:“这里头一定还有什么陷阱是我们不知道的,否则你二人也不可能如此。”她依在言霆怀里,和章岳对了个眼神,而后道:“这位章先生有些法子能治你们身上的伤,你们治是不治?” 对付机关师这样的人,不能一味地软,也不能一味地·硬。言霆先把人打服了,让他绝了轻举妄动的念头,然后再给他一点念想,也总能稍稍拿捏一二。 “条件。”那机关师的声音有些发抖,秦诺理解他此时的感受。心上人就在眼前,他却狼狈难堪至此,只怕这比死还要让他绝望。 “我问什么,你答什么。”言霆冷冰冰地接了话,俯身抱起秦诺欲离:“人留给你,最后一次机会,生还是死,看你们的选择。”言霆说罢便走,一行人绕来绕去,秦诺绕得眼晕,最后只好把头埋在言霆怀里由得他找路前行。 “这地方倒是好......” “呦,还有活水......” 到了地方,众人便四散开各自休息,秦诺也才睁开眼仔仔细细打量着这开阔而温暖的石室。 “软硬兼施,恩威并重,这下子,那机关师想不对你死心塌地,忠心耿耿也不行了。”秦诺调侃地抱住言霆的脖子,瞧向石室里头一块莹白无暇的玉榻。 言霆先把自己的外裳垫在玉榻上,而后才将秦诺安置在上面。 “这样的成色......”秦诺惊讶地摸了摸这块无暇美玉:“真有钱,谁的啊,宛兰族这么阔气吗?” “其多行诡诈之事,所为不过钱权。”言霆屈指在榻上敲了敲,也并不怎么放在眼里:“若没猜错,火玉兰临近之处,就是一处藏宝地。” 秦诺“哇”了一声,两眼亮晶晶的:“都是不义之财吗?” 言霆失笑:“若能见得光,也不至藏得这样深,至于怎么来的,还不清楚。” 他被秦诺这种崇拜倾慕的眼神看得心尖发热,忍不住捧了她的脸,俯首去亲她。秦诺左躲右躲,眼见着要把言霆的耐性·磨·没了,才鼓了鼓脸,有些气恼地瞪他:“你今天就是在赌,对不对?” 言霆一怔,见她眼睛都气红了,也顾不得自己,忙忙抱起她哄。可这回秦诺没让他敷衍过去。 “我们是要白头到老的,你还记不记得自己的承诺?” “对不起。”言霆抬着她的下巴,轻轻叹了口气:“今天是我没想周全,我错了,好不好?” “你......”秦诺看着他眼里真切的心疼,已经冲到嘴边的话一时间一句都说不出来:“那好,你要答应我,以后不能再以身犯险,不要再这么不顾自己的安危,也别这么不珍惜你自己的性命。” 秦诺隐约觉察到了言霆的心思,所以她心里更加骇然。她最怕的便是他将来会因着自己的死而失去了继续活下去的勇气和希望。 那样,即便他还活着,也只不过是心在地狱,日夜折磨。 秦诺牵着他的手慢慢放在自己的肚腹上:“这里有我们的孩子,为了我们,你也要好好保重自己。” 言霆抱紧她,阖目长叹了一声,苦笑着应了一声“是”。 这样的心思连他自己都没全然觉察到,可她却先自己一步透彻明晰。 言霆吻了吻她的眉心,心里也慢慢安定了下来。他们二人,看似总是他在保护她,可实际上,若没了她,自己的这颗心便也没了安放的地方。 “王爷,雪姑姑和机关师求见。”江泠的声音隐隐带着激动,虽未见人,秦诺也已经从这种语气中想到了机关师最后的选择。 第143章 不舍 “我们要先治伤。”机关师和雪姑姑仍旧各自待在一个角落,离得不远也不近。秦诺跟在言霆身后进入石室时,已经几乎嗅不到机关师身上那股熏人的味道。 “问过他了,他要先服药压毒。”章岳仔细地收整着自己的药箱,语带叹息:“这么着治,能不能活下来还不好说。” “他们两人几乎没说几句话。”江泠凑到秦诺耳边低声细语,秦诺讶然抬眸,一一看过二人情状,也不由摇头轻叹。 “你们两人是不是弄错了,现在不是你们跟我们讲条件,是我们向你们提要求。”几个将士吊儿郎当地走过来,笑嘻嘻地拨了拨机关师头脸:“别给脸不要脸啊,没听明白我们主上的话?趁早的把该交代的交代清了,你们轻省,我们也不费事儿。” 章岳坐在石床上配药,笑呵呵地瞧着一众人围着机关师你言我语地威·逼·利诱。 雪姑姑看着这群人明显很不讲道理的模样,心里一急,也顾不得什么,就想凑过去把这群围着机关师的人挡开。 言霆手下也尽都是些妙人,撒泼打滚耍无赖,马上仗剑击贼寇,样样都能拿得出手,不必吩咐,他们便已将机关师和雪姑姑逼得俱都松了口。 “再往下的机关是依山阵走势为形,我也摸不准其变化,只有特定的时辰走特定的路,才能通往火玉兰所在之处。”机关师背对着雪姑姑,话音颤抖,语气沙哑,倒也让人生出几分怜悯之意:“明晚子时,我会带诸位前往,此路并不寻常,至少也要半月方能到达,请诸位各自准备。” 眼见着再也问不出什么,也便无人再来打搅这一对苦命鸳鸯,只是他们离开时,这两人还是一个不看一个,明明近在咫尺,却相隔天涯。 “这热泉瞧着真是干净。”秦诺坐在池边,伸手去撩这温热汤水:“难为这么个地方,还有这样一处妙地。” “好是好,但你不能再泡汤泉。”言霆扶着她站了起来:“舀出来擦擦身就罢了。” 秦诺恋恋不舍地看了好几眼,只能扁着嘴应了一声。 “看来雪姑姑到底还是没被彻底辜负。”秦诺浑身清爽地躺在暖融融的被子里,言霆·草·草·擦了身,将她连人带被地抱到了怀中。 “这么操心旁人的事,身上不难受了?” 秦诺这几日一直腰酸,听着言霆问起,她眨眨眼,仔细感受了一下,笑眯眯道:“这会儿好多了。”顿了顿,她仍是忍不住发愁:“那个机关师真的能信吗?我看他几番反复,性子并不坦直,怕是......” “他必定还有隐瞒,但也无碍。”言霆轻轻给她按揉着腰背:“他一身伤病都要仰赖章先生,如今有了希望,无论付出什么代价他都不会轻易放弃。” “也不知道他们都发生了什么事,弄得现在这样狼狈。”秦诺心中隐隐不安:“我只怕这些都是山阵中的隐患,再往下去,我们也会陷入危险之中。” “没事。”言霆语气笃定又淡然,让秦诺心中的惶惑也不由消减了许多。 “好吧,我最近就是想得多,兵来将挡吧,我都有点烦我自己了......” 言霆被她这唠唠叨叨的小样子逗得直笑:“想是要当娘了,思虑的就更多了些。” 秦诺轻轻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脸上的神情也不由变得温柔:“在乎的多嘛,自然就唠叨的多,定王殿下不好意思唠唠叨叨,我替你来呗?” “小傻子。”言霆捏了捏她的下巴,摸着她越发隆起的肚腹,心里也十分不安:“我们就要这一个,再不要了。” 秦诺心中温暖,在他怀中轻轻伸了个懒腰:“若不是这回没有法子让我有了身孕,王爷打算什么时候......” 言霆挑眉,含笑摩挲着她的脸:“想说什么?” 秦诺说了一半才发现这时候说这种话有些暧·昧。她是知道他平日忍得有多辛苦的,便装傻一笑,规规矩矩躺回了他的怀中:“这个地方建造得隐秘幽森,倒有几分鬼神之功,可也太造孽了。” 言霆见她转移了话题,也便笑着闭了闭眼:“这地方几经重建......”他低眉瞧她:“可还记得那只大猴?” 想到那只凶猴秦诺就不由一个激灵,言霆却还嫌她不够害怕似的:“观其行止,看起爪目,那是个用人·肉·养大的......” “言霆哥哥!”秦诺捂着耳朵使劲往他怀里·挤:“不带你这样的。” 大半夜说这个,让秦诺寒毛直竖:“他......那个机关师该不是专门·杀·人......” 言霆闷笑,将她严严实实裹在自己怀里:“不是,是这里原本就有许多亡人,或许后来还有像咱们一样的人来此,也都成了那大猴的盘中餐。” 秦诺浑身不舒坦,抬头可怜巴巴地瞧他,眼角都似有了泪光。 言霆看得心疼。他本来是想吓唬吓唬人,谁知倒是把人吓着了,他自己也心疼得够呛。 “让我疼疼你。”言霆温柔怜惜地抱紧她,等她惊惶稍定方柔声道:“不是想吓唬你,只是你要记得,他二人虽不是十恶不赦之徒,却也绝不可信。” 秦诺被他拢在怀中,鼻尖全是他身上热烈灼烫的气息,她昏昏沉沉地点了点头,忍不住抱住他的脖颈,稍稍仰头把自己送了过去。 “若不是这回没有法子......”言霆捧着她的脸,迷恋地吻过她的眉眼:“我只怕一辈子都舍不得叫你受这样的苦。” 秦诺心尖儿滚烫,半张着眼隔着朦胧的泪雾瞧他。 不过片时工夫,她又立刻闭上眼,不敢再去看他脸上的表情。 后半夜秦诺总算泡到了汤泉,虽然只有一刻钟,但也非常高兴得意。 没等出了汤泉,她就已经倚在言霆肩上睡熟。言霆低头看了她良久,脸上是刻骨的温柔和眷恋。 第144章 师父 前路崎岖多折,沿途几乎不见半点光亮,机关师手中有特制的油灯,但究竟有限,不能一路照亮。 秦诺已经想到再往后的路定是艰险重重,但她没想到头一个难过的关卡便是这透骨的寒意。 除她之外,同行者多修习内家工夫,虽不至不惧严寒,可也不像她一般,冻得牙齿都打哆嗦。 “过了这一层就没这么冷了。”机关师在前说了一句,若不提他先前的种种举动,倒像是个体贴良善之人。 秦诺裹得像头小熊,被言霆抱在怀里,她自个儿都觉着自个儿重。 “多动动就不冷了。”言霆低头看着她被包得脸眼睛都没露出来的圆子样,没忍住轻笑了笑:“章先生的药过会儿就会管用,再忍一忍。” 这严寒透骨,她身上的斗篷棉衣仿佛都阻拦不住,秦诺在言霆怀里努力地把自己蜷成一团,脑袋里只念着热热的汤泉暖炉,还有热汤热饭。 热了念着冷,冷了念着暖,秦诺牙齿咯咯地打颤,心里头还能稍稍嫌弃一下自己。 这也太丢人了,一行十来人,数她最笨重狼狈。 “要不我也下来自己走走吧......”她的声音隔了厚厚的棉帽传出来,瓮声瓮气地颇有些娇憨,言霆双臂如铁,轻轻颠动,把她惊得瓮声急呼。 “能抱动,没事。”这小熊裹得里三层外三层,真把她放下来,也是一摇一摆走不动路,为了避免她一阵更加狼狈,恼羞成怒,言霆只能想着法子给这小傻子找台阶儿下。 秦诺费力地从棉帽的缝隙往外瞧,只能隐隐地瞧见言霆的影儿,那灯实在是不太中用,她这次带来的明珠偏偏都是平日里把玩的玩意儿,论照明还不如那忽忽闪闪的油灯。 言霆已经抱着她走了近一个时辰,也就是到了这会儿,才听他呼吸比先时急了。 秦诺动了动自己的胳膊腿,深切地认识到了两人之间的差距。这差距就像地上跑动的肥兔子和天上的雄鹰之间的差距一样的大。 “这简直就像是十八层地狱,一层有一层的难。”等众人终于能停下休息的时候,秦诺不由扒开棉帽,气哼哼地说了一句。 宛兰族也真是够无聊,也够狠辣,把东西藏在这么个地方,活人哪里能够得着。 “胡说八道。”言霆把棉帽给她盖回去:“这会儿冷,好容易积聚的热气别再散了。” 秦诺身上的确已经渐渐暖了过来,只要不把脸和手露出来,就不会被冻成冰块儿。 “你从几岁开始练武啊?”秦诺闷闷地坐在石头上,笨手笨脚地呆着,幸亏他那时候没听自己的把她放下来,否则在路上她就要丢人了。 这会儿她连自个儿的脸都摸不着,就别提走路的事儿了。 “想跟我习武?”言霆从前到后看了自己带来的这一行人,等确定无人有恙之后方重新坐回秦诺身边:“喊一声师父来听听。” 秦诺笨拙地抬手推他,好不容易露出眼睛来翻了他一眼:“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你想当我师父啊?” “也不是不行。”言霆隔着厚厚的棉帽摸了摸她的发顶:“来,叫一声,出去后我就教你。” “你......”秦诺到底还是没他脸皮厚。他们二人虽然离旁人有一点距离,但习武之人耳聪目明,说不得就会听着什么响动:“登徒子。” 言霆失笑:“回去后教你些强身健体的工夫,平日练练便罢。” “你从前怎么不想着教我?你看,现在就我拖后腿。” “会不会有什么相干。”言霆把这个笨手笨脚的小熊抱到膝上:“你每日够能跑的了,身子康健即可......”他转念一想,也没有把话说死。旁的不说,她学些拳脚功夫总胜于无,多年前飞玉江上的生死之劫还有前些日子他不慎让她落到了雪姑姑手中...... 言霆抬手掐了掐眉心,迟疑着道:“那就学吧,你自小学舞,身子软,可以学些巧劲儿工夫,我让江泠来教你。” 他话说得一本正经,秦诺却稍稍撩起棉帽,怀疑地去看他的脸色。 嗯......好像是说得正经话,可他这话总让她想起两人亲近时他的戏弄之语,大约是她多心了罢。 “做什么,小笨熊。”言霆准确地戳中她露出的脸蛋儿:“这么看我做什么?哪句话没说对?” 秦诺张口就咬,听他这暧·昧语气,方才分明就是故意的。 “我说的哪句不对,嗯?”言霆凑到她耳边:“身子软便习不了我的工夫,让你同江泠学,怎么,不乐意?” “你混蛋。”秦诺小声骂他:“这儿有人,不许说那些话......” 言霆低笑,也不舍得这么逗她,虽然他已经尽量压低了声儿,却也不愿让这样的话被旁人听见。 “再往下走还不知道会有什么惊喜等着......”秦诺两手笨拙地捧着他的手,颠来颠去地拍着玩儿:“当年的这里头的人现在就见着机关师和雪姑姑了,其他人也应该有活命的可能......”她有点儿担心再往下会遇到什么“妖·魔·鬼·怪”。 “这地方那机关师来了不知几遍,真有活人,他们也不能相容。”言霆见江泠送来了热水和干粮,也没放开秦诺,直接伸手接过拿来喂给她吃。 “这几天忍一忍,出去了我们吃好的。”热水凉得极快,秦诺喝了两口便忙忙催着言霆把剩下的喝完,吃·干·饼子的时候秦诺想起雪姑姑从前调侃她的话,便微微睁开眼偷看言霆的神情。 我们是在认真吃饭......秦诺红着脸重新闭了眼,接过他渡过来的干粮。是这饼子太·硬·她咬不动,否则就自己吃了...... “怎么像偷了油一样?”言霆看她吃过饭,贼兮兮地四下张望,便戳了戳她软嫩的脸蛋儿:“没人看着,不过是吃饭,怎么羞成这样。” 秦诺气鼓鼓地看他,你那是单单纯纯的吃饭吗?她头顶冒烟儿,浑身都有些不对劲,索性撑着气做出一副绝不心虚的模样:“我是在看路,七扭八歪的,怕一会儿找不着路了。” 言霆刚要让她给指一指这路是怎么辨清的,便听前头传来一阵极为痛苦的哀嚎声。 第145章 求娶 机关师抱着头在地上挣扎扭·动,哀叫声凄厉嘶哑,似是下一刻就要把喉咙撕破,每一声都带着血腥味儿。 言霆不欲教秦诺看到如此情景,他甫一见着点影儿,便将人面向自己箍在怀里,顺道也捂了她的耳朵。 “惊扰王爷王妃了。”章岳方才收了针,这么冷的地方,他活生生被折腾出一身的热气儿:“要遮掩他身上旧毒的味道,就得服药压制,他这是服用药物的遗症,能扛的过去也就扛过去了。” 言霆皱起了眉,就听随从问:“这厮叫的人心烦,是否要属下给他把嘴堵了。” 言霆摆摆手,见机关师一时三刻不会毙命,也就不多照管,只是嘱咐保住他的性命,便带着秦诺往远走了走。 这机关师的事言霆虽不愿与她细说,她却也略知一二,当年宛兰族中那些不愿被利用欺辱的无辜雪女,有多少都死在了这阴森血腥的山阵中,而那机关师手上又沾了多少无辜之人的鲜血。 “律法严苛,却也护民平安,保国安泰。”秦诺握住言霆的手,认真道:“这么多年定州如此清平,凡提起定王治下,无不甘心臣服,盼生此间,言霆哥哥是清明磊落,心怀天下的人,国若能有此君,必是苍生之福。” 言霆略一挑眉,笑着摸了摸她的脸:“怎么忽然说这个?”他心中隐有不安,却又有被心上人倾慕敬服的喜悦感动。旁人如何说他确实不在意,他只是做了该做的,要做的,可她的想法他半点都不愿忽略。如今听她如此言语,望着自己的目光又是这样沉静怡然,他便觉心头火热,仿佛回到了年少热血之时,做的每一件事,都唯盼她能为他骄傲。 “我这可是肺腑之言”秦诺两手捧了他的脸:“当初我嫁往荷州之前,皇兄就说过这些话,他也是很敬佩你的,只不过你后来成了他的妹夫,他自然要百般挑剔了,可在他心里,你仍旧是这天下之主的不二之选。” “这些事我与舅兄已经商议妥当,将来事了,我会送他与皇嫂逍遥天下,得偿心愿。” 秦诺笑眯眯地亲了亲他:“我知道你最好了。”她轻轻叹了口气:“宫中多年,已经消磨掉了皇兄对皇宫所有的期望和感情,他这辈子想要的无非是家人安好,一身自由。” “他当年救你一命,无论将来他有何要求,我都会为他做到。” “你已经相助良多。”秦诺见他目中隐有不安,稍稍凑近倚回他的怀里;“从这里离开之后就是另一片天地了,天高地广,山河广阔,自然任言霆哥哥施为,你心怀天下,文武兼全,定能护国安民,一展抱负。” “嗯。”言霆听她这么说,却并没见什么欣然之意,秦诺心下一沉,脸上的笑便有些勉强。 “言霆哥哥......” “这些事等我们出去再议。”言霆却已经不想再说。他将秦诺抱回怀里,呼吸却隐隐有些不稳。 “好啊,等我们出去再议,反正时日还长。”秦诺偏头把脸埋在他怀里,不教他看到自己脸上的表情。 江山万里,天下抱负也已经不能让他稍有转移...... 秦诺不能再自欺欺人地说自己去了,言霆这样意志刚强的人很快便能振作起来,天长日久,或许再遇到心爱之人,与她诞育子嗣,白头到老。 她只怕在那之前,他已生生将心血都消耗干净。 “你还没娶我,那时候我与虞斌假作成亲时并没有穿过婚服。”秦诺心里后悔自己提起这一节儿,便打起精神来哄他移开心神:“你知道为什么吗?” 言霆微微敛眉忍过方才心底的那阵闷痛,见她着意哄自己高兴,也弯唇轻笑,低头亲了亲她的眉心:“为什么?” “因为我心有所属,我不愿意为旁人穿上婚服,当日我所以决定前往荷州,与虞斌联姻,多是因为他心有所属,我们二人能有转圜。”秦诺抬手轻轻描摹过他的眉眼:“我想为你穿婚服,到时我们好好成一次亲,就是不知王爷可愿做我的驸马?” “求之不得。”言霆轻轻一叹,忍不住抱紧了她:“臣求娶公主为妻,只盼公主能怜我心意,让我侍奉公主终身。” 秦诺心里酸痛不已,却也不敢显露出来让他再加痛苦:“好啊,我答应你,你可不许赖账。” 她话音方落,脸侧便觉到一阵温烫湿润,她浑身一僵,在自己都未反应过来时便已泪流满面。 言霆双臂如铁将她紧紧揽在怀中,他的怀抱如此温暖安定,让她安心,又让她心痛。 往日极苦极累之时,也未见言霆有丝毫软弱退避之态,他宁肯流血见骨,也从无人见过定王的一滴眼泪。 秦诺闭着眼,摸索着去替他拭泪,喉间却几度哽咽,不能言语。 “我会好好活着......我要好好活着。”秦诺深深吸着气,轻轻拍着言霆肩背:“我才不会把你让给别人,我也舍不得把你一个人留下。咱们不是已经看到希望了吗?言霆哥哥别怕,我永远陪着你。” 什么叫肝肠寸断她如今算是真切明了,她自己尚且如此,遑论言霆。 他素来将自己看的比他更重千百倍,她受伤受苦,他只会比她更疼更痛,甚至会想尽办法,宁肯承受比她更重的痛苦,也要让她稍得安宁。 秦诺知道言霆不会无故就变成这副模样,定是她的情况已经很不好了。 不好到他即便付尽一切,也难稍有转圜。 其实秦诺心里明白,火玉兰不可能真的就老老实实待在原地,等着他们去摘去取,机关师和雪姑姑的态度已经说明了一切,即便他们已经接近了火玉兰,要摘取它,也是千难万难,更别提之后更难摘得的雪玉兰了。 到了这一步,生死就在眼前,说不怕是假的,可她更怕的,是自己离开后,言霆将要如何度过剩下的岁月。 生死于度外,唯情难尽。 “其实......其实我听人说过一个法子,或可能行......”秦诺紧紧咬住唇,直到尝到一股腥·甜的味道,方勉强笑道:“这也是章先生说的,没有办法中的办法了。” 第146章 罪·孽 第147章 生死相许 第148章 地宫 雪姑姑问过言霆那几个关乎真心的问题后,就重新变回了从前落寞安静,仿佛对什么都不在意的模样。 秦诺看到过雪姑姑对机关师的在意,本以为两人重逢,至少要话话别来意,谁知道竟然一个比一个沉默,也不是各自躲着谁,而是两个人之间隔着看不清的隔膜,谁都不肯往前走上一步。 大约是过往太过不堪,爱恨纠缠难以理清,所以即便面对着的是死而复生,日夜牵挂的人,也不得不把他远逐天涯。 再往下走,越发困难,若不是有机关师这个熟悉各处机关通道的人在,他们只怕也无法毫无折损地一路前行。 这几日秦诺一直注意盯着雪姑姑,看她是否真有什么异常举动。 可除了初时的那点不对劲,后头就像是被雪壳子包裹了起来,丁点儿破绽都没有。 秦诺想起雪姑姑曾经说过的关于这地宫的事。 这里本来就是一个魔窟,杀·戮、血腥、污·秽,无数的罪孽藏在此间,静悄悄地吞噬了不知多少人的魂灵性命。 自那日后,雪姑姑不再讲自己过去的事,但她曾经说过的,却无比清晰地印在秦诺的记忆里。 她想,她还是没有见过真正的丑恶,以往的那些机心谋算,生死相拼,说穿了也不过是谋利害命,而这里,却是在真真正正地摧残一个人的心智魂魄。 先毁魂灵,再灭皮囊,就像是暗不见天日的地狱,要将人寸寸碾碎,让人生死不能。 “再有两日就能见到火玉兰了。”机关师一路寡言,除非必要,绝不开口。他请章先生为他配药压制身上的毒和旧疾,那股子熏人的味道是没了,可整日里的折磨却一日胜过一日。 也只有机关师饱受折磨痛楚的时候,雪姑姑才会稍稍把自己的心放开一点口子,露出一星半点的真心。 机关师并不愿意在人前露出痛苦软弱的模样,素来毒发,他都是藏在一角,他们眼下也只能听到他嘶哑的痛呼。 秦诺皱着眉,心有余悸地看着言霆,心里想的却是幸好言霆不必再受这样的苦楚。 从他们重逢,他为自己受的苦太多,他也为自己放弃了很多。 若没有她,他的路必是一片平坦,永不会遇到今日这般痛彻心扉的死别之患。 秦诺低头摸了摸肚子。若结果最终也无法改变,她希望至少也能把这个孩子好好地生下来。 她爱这个孩子,也希望能给言霆留下一点念想和期待。 新的生命总会带来新的希望。 机关师消停下来的时候已将近子时。他没有再歇,而是强撑着带着众人再往前行。 秦诺忽然决定寻雪姑姑将当年的所有过往听个清楚明白。知己知彼,总还能留个后手,留条后路。 “我一个人去就行了,众目睽睽的,你害怕雪姑姑带着我原地消失啊?”秦诺两手捧住言霆的脸,坚定不移地冲他撒娇:“你去了她不敢说话了。” “我是老虎吗?我看她胆子挺大。”言霆掐了掐她的脸蛋儿:“我说,不行。” “让江泠陪我去,江泠的身手你还不放心吗?再说我就在你眼皮子底下......” 车轱辘话来回转,言霆最后被她气得哭笑不得。他明白这心肝宝贝的意思,只是有些话,有些事,他不愿意教她去听,去问,去想。 “让我去吧,要不我心里怎么都不得安稳。”秦诺看出言霆有所动摇,立刻打蛇随棍上:“机关师就在你手里,雪姑姑不会冒险对我动手,而且当年这里发生的事我大概能够猜到,与其自己胡乱猜测,还不如彻底问清。我知道你心中有数,可雪姑姑性子奇诡,有些话,她好像只愿和我说。” 软·磨·硬·泡,撒娇扮痴,很多时候,言霆都不舍得违拗秦诺的意思。 “我将来还要陪你走更远更高的路,这里的这么一点儿事有什么了不起的,而且还有你看着我,别把我想得太脆弱了。” 一点也不脆弱,而且非常坚强的王妃娘娘带着江泠同着雪姑姑一道寻了个角落说话,言霆一直盯着她们,片时都不肯放松。而其余侍从看似松散,可一旦雪姑姑有什么动静,他们便能立刻反应,给出致命一击。 “好了,现在没有旁人,你和我能好好说说话。”秦诺往言霆处瞧了一眼,见他的目光始终在自己身上流连,便弯唇冲他笑了一下。 “真是不容易,王爷不怕我对王妃娘娘不敬?不怕我心怀歹意,寻机暗害?还是说为了得到火玉兰,为了出去,王妃犯险也并无所谓?” 秦诺很不喜欢雪姑姑阴阳怪气的作为,且她还念着当初雪姑姑对言霆一行的为难,是以就算她心中多有怜悯,却始终难以对雪姑姑前隙尽除,就算有一丝的亲近之意,也带了不容忽视的目的性和功利心。 “我们说话,不必扯上旁人。”秦诺表情淡了许多:“我想问问姑姑当年这地宫发生的事,请姑姑将自己所知一一相告。” 雪姑姑背靠石壁,头巾兜住头脸,良久才讽笑道:“这么脏的事,王爷竟肯让王妃过来探听?” “脏的是那些黑了心肝的人,而不是受害的无辜者。”秦诺正色驳了一句,复又缓了神色:“我们要说的是此地发生的悲惨过往,姑姑说出来那些事,也只是为冤魂寻一个解脱之途,毕竟这么不声不响地埋着,总有一日也不过是慢慢在阴暗处腐朽,还不如拿出来说清了,说不得也就渐渐放下了。” 雪姑姑的眼阴沉沉地盯着秦诺,她的目中满是阴冷的笑意,这一回,却并无一丝的恶意。 “我以为像你这样的人会觉得这些事不堪入耳。” “我没有觉得这些事不堪入耳,只是觉得不忍入耳,这没什么脏的,脏的是那些恶人的心。就算是我夫君,也只是不想让我听这样的人间惨事,姑姑大可不必再用旁人的错误来折磨贬低自己。” 雪姑姑看着眼前人过于清亮的双眼,忍不住往暗处缩了缩。 “你恨我吗?” 终于没有了阴阳怪气的诘问,秦诺也定下心来与她好好说话:“恨倒不至于,只是姑姑莫名将我掳走,当初又差点伤了我的亲朋家人,所以我对姑姑多有警惕隔阂,可也称不上是恨。” “你说话总是这样吗?”雪姑姑艰难地措辞:“心里怎么想,嘴上怎么说。” “有时候是这样,我只是觉得姑姑现在需要这样的对话。” 雪姑姑轻轻点了点头,也不知到底有没有把这话听在耳朵里。 “那姑姑能和我说说,当年这里究竟是怎么回事,还有那位机关师,和姑姑,和这个地宫又是什么关系,有过何种纠葛?” “说说也没什么。”雪姑姑呼了口气,像是忽然想通了什么:“不过不能只是我说。”她对上秦诺的视线:“我也想听听你从小到大的事,行不行?” 当年的一切对于雪姑姑来说是一场噩梦。 “我已经忘了我原本的名字,族人也只知我们名为雪女,从不提及本名,成为雪女,就像是从此脱离凡俗,高高在上,却也寂寞孤独。”雪姑姑神色落寞,她伸出手来,像是接住了什么,小心翼翼地捧着:“每每下雪,我们都要行祭祀之礼,那时候我只以为我们的神明就是这雪山之灵,是这干干净净,无边无际的雪山,是护佑族人,安稳沉定的高山雪原。” “姑姑的父母亲人呢?” 雪姑姑摇了摇头,神色迷茫又痛苦:“没有了,没有亲人,成为雪女,就要斩断所有凡缘,无父无母,无兄无弟,什么都没有,只有这么一身雪白的衣裳,只能日日夜夜祈求雪山之灵的保佑。” 秦诺默默点了点头,只坐在一旁,安安静静地听。 “我们姐妹十三人头一次进入地宫时,最小的才十六岁。”雪姑姑咬着牙,闭了闭眼:“十六岁啊,像是山巅的雪花,还没来得及绽放就融化了。” “姑姑进来后,又重新回到族中了吗?” “回了。”雪姑姑目光缥缈,不落实处,空洞得仿佛没有魂灵的躯壳:“可是没有人敢说,我们每一个人,每一个人手上都沾着姐妹的血,而且......”她尝到了口中腥甜的滋味:“怎么说,说给谁听呢?我记得当初有一个......”雪姑姑缩进角落,偏头将自己的表情也藏了起来:“我们说给谁听,谁就会死,没有用的,不管是我们还是毫不知情的族人都不过是他们圈养的牛羊,任人宰割。” “姑姑当时就认识机关师了吗?” 雪姑姑厉目看向秦诺,良久,才渐渐回过神来。她收敛了目光,轻轻“嗯”了一声。 这回秦诺没再开口,她等着雪姑姑说一说与机关师之间的干系。 昔年的那些人和事就像是被深埋地底不见天日的腐朽尸骨,如今能拿出来见见天日,雪姑姑不会毫无动容。 江泠一直在一旁默不作声地守着,见雪姑姑情状有异,她便一手按剑,不动声色地和秦诺靠的更近了些。 “我在地宫里的一切,他当时都是看到了的。他认识我比我认识他要早,要久。” 秦诺诧异抬眉,没忍住往机关师处瞧了一眼。 无怪两人之间一直气氛诡异,原来当日的初识竟是这样的情形。 “我头一回见他,也是在地宫的一个石室中。”雪姑姑干瘪的手指彼此缠绕,头一次露出了这样无措的痛楚:“那时候......”她难堪地闭了闭眼:“那是我第三次进这个地方,我的衣裳都已经被撕碎,被脏污和鲜血浸透了,是他给了我一件干净的衣裳。” “后来呢?” “后来......”雪姑姑苦笑着把自己的过往剥开:“后来我......” “有人进来了。”机关师猛然起身,沙哑的声音将众人的目光都拢了过去。秦诺皱了皱眉,扶着江泠的手站起身来,几息的工夫,便被言霆重新揽回了怀中。 第149章 金尊玉贵 地宫之中机关遍布,纵横交错,彼此牵系,饶是先时已被言霆毁了不少,但仍有许多存留依旧。 “这里的机关一发动而全身皆动,当初建造的时候,就是为了防止有人暗闯进来。”机关师冲着雪姑姑走了过来。他因着方遭了一通折磨,身体还没恢复利索,走起路来一摇三晃,还偏偏不教旁人搀扶:“过了最初的几处机关之后,剩下的路他们只怕是畅通无阻,进来的人身份不明,而现在地宫里大部分机关都已经停转,若他们来意不善,只怕就麻烦了。” 再往下走还不知是个什么场景,看机关师和雪姑姑现在的模样,就算寻到火玉兰,也是需要谨慎再谨慎,小心再小心的。这种时候被人摸了进来,若是自己人更好,若是两不相干也还成,万一进来的是袁逸甚至是别有用心的萧氏一族,那这里头可就热闹了。 “事到如今,还请二位明言,火玉兰究竟有什么古怪?” 秦诺的声音又沉又冷,平日里看起来笑眯眯,甜滋滋的人一旦动了怒,冷了脸,还是很有些震慑力的。 至少雪姑姑就有些被她震住了。 “也......” “也没什么了不得的。”机关师将雪姑姑的话接了过来:“只不过就是些装神弄鬼的东西,到时就算是我也得是一步步摸索,盛装火玉兰那地方的机关并非我所创,其间变化诡谲,可称是神鬼难测。” 言霆漫不经心看了二人一眼,并没计较机关师话里的刻意隐瞒。 但他这种态度反倒更让人心内不安。 这人心思有多深,有多能沉得住气他是真真正正亲身体会过的,若不然,他岂会在一夕之间在自己的地盘儿上,在这么多的机关布局中输的连身家性命都给搭了进去。 机关师飞快地觑了言霆一眼,而后目光匆匆掠过雪姑姑的面庞。 仅剩的两层都有何古怪就算是雪儿也不一定全然清楚......所以这些外来人就更不可能清楚了。 机关师沉下了心,暂且将疑虑搁下,只若无其事地带着众人继续前行,心内却已将前路安排了个七七八八。 言霆越是不动声色,神情淡漠的时候,心里就越是有所思,有所谋。 秦诺一路乖乖待在言霆怀里,不时抬头看他几息,始终没有出言发问。 言霆低头看着她近日越发瘦削的小脸,低头用唇轻轻碰了碰她的眉心。 两人相视一笑,秦诺闭目养神,好生休息,也不再一直试探地瞧他。 不管他心里有什么打算,她都陪着他就是了。 接下来这一路机关师心里就是七上八下地打鼓。 没法子,这群人忽然像是脾气好转,对他十分客气,连那几个最看不惯他的,也不再阴阳怪气,寻机找茬。 就像是断头前的断头饭,美味得让人心惊胆战。 “呦,这几日心绪不宁,失眠多梦哪。”章岳给机关师诊了脉,捋着胡子笑呵呵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是不是整日里带路,累心累的啊?” 机关师扯了扯嘴角,露出个僵硬的笑容。 经了几次教训,他惹谁都不敢惹这位医术高明的章先生,谁没事喜欢和自己过不去,给自己找不痛快啊? “你也是太心多,想得多,算计得多,自然就是虚耗精神了。再加上你这个心神也经不起耗,来来回回的,精气神儿就越发不好,眼下看着也就是睡不着觉,谁知道今后有什么病症呢?” 机关师总觉章岳话里有话,可他一时难以分辨,只能讪然一笑,并不争辩。 可他心里却总是忐忑难安。 虽然肯定这些人不会知道地宫深处的猫腻,他还是出了一后背的冷汗。 平素无事,秦诺会带着江泠和雪姑姑谈天说地,当年的事雪姑姑没有继续往下说,反而一直在问秦诺她与言霆之间的过往。 过往都发生了什么呢? 秦诺还当真仔细地捋了一捋。 从前她不是没和雪姑姑说过自己过去的事,只是那时候她多是为了从雪姑姑身边逃开,话里便有了很多的目的性。 如今再度提起,她自己也忍不住地想,忍不住地念。 从前啊.......那是一段大好时光,纵然曾有种种误会,般般艰难,可大多时候,都是春光明媚,万里无云的。 她一直被言霆和祖母护着,过得很好很好,好到几乎要忘了定王府并不是她真正的家。 在那里,她从来没有寄人篱下的感觉,也从来没有人敢让她体会寄人篱下的感觉。 当年飞玉江上的生死之劫,皇宫禁院中的种种艰险,虽然几次差点要了她的命,虽然也让她屡屡走在深渊崖边,但她身边,永远有真心相对的家人,永远有愿意为彼此付出生命的挚友,这一路行来,她失去了很多,却也得到了很多。 秦诺忽然不再排斥与雪姑姑仔细讲述从前。 谁都想要看到阳光,雪姑姑非穷凶极恶之人,在这样的地方,她也总会生出向往光明的意念。 “芙蓉酥很好吃吗?”听完一段,雪姑姑开口问的却是一道看似不怎么起眼的小点心。可秦诺没有丝毫不耐,甚至觉得找到了知己。 “很好吃,雪花酥薄脆香甜,入口是花香和蜜香,几乎是入口即化,我一个人能吃一大盘子都不腻。” 雪姑姑笑了下:“我没见过芙蓉酥。” 秦诺一怔,而后不在意地讲起芙蓉酥的用料和做法:“若将来有机会你可以和我们一起离开雪原,到中原去尝尝这道点心,很好吃的。” “你愿意带我走?” “不是我带你走。”秦诺也轻轻吧嗒了一下嘴:“而是你想不想走,若是想,可以跟着我们。不过......”秦诺想了想芙蓉酥的甜美滋味,一时也迫切地想离开这个阴森诡谲的鬼地方:“不过如果你能做些什么给你得了更多的筹码,到时候我也会给你找个地方,让你能够安度晚年。” 雪姑姑摇了摇头,没有接这个话:“芙蓉酥很贵吧。” “那是挺贵的。”秦诺掰着指头算了算大致的价格:“我也不常吃,只是偶尔吃一吃。” “从前听人说中原的王室贵女都是锦衣玉食。”雪姑姑盯着秦诺的衣裳料子瞧:“如今一见,我也才知道锦衣玉食是个什么意思。” “也不知是王室贵女过得好啦。”秦诺往言霆处瞧了一眼,见他正与下属谈事,目光也便多在他身上流连了片刻:“我夫君治下,老百姓都过得非常好。芙蓉酥虽然贵,但是大街小巷也不乏有店子专门来卖,就算是寻常人家,一月中也可以尝上一两回的。” 雪姑姑讶异地瞧了言霆一眼,沉默片刻问道:“现在外头的局势你能给我讲一讲吗?” “好啊。”这不是什么犯忌讳的事,或许从前提及朝廷和定王府还会多有避忌,但如今...... 秦诺舒心地呼了口气,轻轻伸了个懒腰。 不管是皇兄还是言霆,都不是贪权重利的人,皇兄虽无心权势,却从未想过轻易将天下交付给谁,他心中总还是存着自己的责任。 也幸好,她的至亲和至爱永远不会站到对立的那一面去。 “有一件事你可能不大了解。”江泠见王妃有些发呆,便接了话,和雪姑姑闲聊。江泠从前也是恪守规矩,虽然定王府的暗卫不似旁的王孙公子家里那般,要经过很残酷的筛选考验,但是暗卫该恪守的,该明白的,她半点也没落下。只是跟了王妃之后,饶是她,也忍不住一日日放松了下来。 王妃似乎格外有一种平和亲近的力量,让人喜欢,让人追逐,让人忍不住地靠近臣服。 她仔细想了想,觉着或许这就是平时听说的那个母仪天下罢。 虽然王妃看起来好像还是个孩子,眼神清澈明亮得比山涧清溪还要纯净。 若非心地清明,目光也不会这样清正单纯。 江泠给雪姑姑简单地说了一下天下大势,而后看似风淡云轻地道:“你可能不知道,我们家主子既是当今朝廷的长公主,又是定王府的王妃娘娘。” 说完她很得意地看向雪姑姑,等着她也说点儿什么。 谁知道雪姑姑足足愣了半晌,一抹脸做了个佩服的姿势。 江泠哈哈大笑。这也是她头一遭看到雪姑姑耍宝装蒜。 倒还挺可爱,挺有些意思的。 “但是你......”雪姑姑读书不多,但也知道什么叫前朝遗女。在她过往所听的那些话本子里,这样的女子一般都是没什么好下场的。 毕竟旧朝已往,大多君主臣工都会忌惮前朝血脉,有一些甚至会用极端的手段尽数处置。 “姑姑别想那么多了,其实我说了你也未必能理解,我们王妃自来便是金尊玉贵,而且她也不是真的前朝血脉,就算是真的,那也不怕。”江泠说起大话来比谁都厉害,这就开始替言霆和秦诺背起了书。 其实雪姑姑所虑,也是秦诺从前担心的。只不过后来渐渐地就把这些担忧都给放下了。 秦诺含笑摇了摇头,也不阻拦江泠,等她把要说的都说尽了,才接过话来,继续同雪姑姑说起定王府治下的太平安宁。 “外头这么多的人,这么多的纷扰,日子竟然这样好过吗?” “人生一世,无非柴米油盐,朝食夕话。日子就该是有吵吵闹闹,热热络络,也有安宁清静,君子之交。”秦诺托腮侧首,笑吟吟地看着雪姑姑:“人多的地方是非虽然多,可那才是烟火人间,姑姑长久居于此地,自然对热闹之境多有隔阂,不过等姑姑离开此地,见到了更加广阔的天地便知道了。” “我......我听说外头的女子都要相夫教子,而且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那都是从前了。”江泠虽然不知道王妃为什么要引着雪姑姑对雪原外的世界生出念想,可她还是尽力地将外间种种烟火安宁说给雪姑姑听:“在我们定州,女子也可自立门户过活,而且有很多饭庄还有一些胭脂铺子,成衣铺子都是女子开的。” 竟是可以自食其力吗?雪姑姑低头怔怔看着地板,良久笑了笑,没有说话。 秦诺也一直沉默着没有打扰,她知道雪姑姑已经有些动心了。她若真的死了心,也不会一再地追问真心。 “像我这样的人,在外面也能过活吗?” “什么样的人都能活,只要自己不放弃。”秦诺轻轻握住雪姑姑的手:“人总是困于一隅,抬头见到的都是同一片天,难免要钻牛角尖,要一遍遍地折磨自己。若能出去走走,看看天高地广,见见风淡云高,说不得从前种种都会慢慢在记忆里淡化、消失。” “我曾识得一个青楼女子,不如我与姑姑说说她的事,姑姑要听吗?” 交谈下来,秦诺听出雪姑姑计较有二,一是自伤于从前的遭遇,二便是对真心执着,将信将疑。 若是可能,谁都不会愿意遭遇那些惨痛过往,但既然已经遇到了,便不得不,也一定要看开。 那些都不是深受其害的人的过错,一生短暂,前半生已为人所毁,难道还要自己毁了后半生吗? 只是这些话终究只是过口,能否看开,只能看个人心念。 “听一听吧。”雪姑姑点了点头,头一回看人的时候,目中不再满是阴郁森冷。 秦诺同雪姑姑说的事并非她胡言乱语的,只是从前确实遇到这样一件事,那时候也不只是她一个人帮了那女子,祖母也从中出了许多力。而且从言霆慢慢收拢定州权势后,这样摧残女子的秦楼楚馆和种种制度都已经慢慢消弭,直至如今,至于无踪。 这也是秦诺敬慕言霆的地方。 他有至高的权力,却从不滥权擅专,而是用权为百姓谋福。他从不自认高人一等,更从未看轻过黎民百姓。 他是真的待民如子,但所能为,他都已经尽力做到了。 对着这样一个风清月朗,心怀天下的男子,谁又能够不为他牵动心肠? 秦诺只暗暗庆幸他不恋女·色,否则他如何能等着自己长大,等着她长大嫁给他? “天下纷乱,这样的地方有很多,许多贫苦农家甚至会将自己的亲女卖到这样教导歌女舞姬的地方,只为了换些银钱,或是给各自儿女寻条出路。毕竟在有的地方,有口饭吃,能活下去就是全部的妄想了。” 再想到从前的事,秦诺也觉心中不快。她叹了口气道:“这些女子很小的时候就知道自己将来要走的是什么路,及至到了能够换银子的年月,她们心里对于未来的美好向往还未成型,就被迫摔碎了......” 这些都是雪姑姑从未听到过的。她一直自伤自哀,却没想到在中原富庶之地,也会有这样一个残忍狠薄的地方。 “她每年都会跑,我和祖母救下她时,已经是她逃离的第五次了。每一次那些打手老鸨抓了她,都会狠狠毒打一番,再用许许多多我们想都想不到的刑罚让她退却害怕。可每一回只要逮着机会她就会跑,就算被抓回去是个死,她也从来都没放弃过。” “后来呢?”雪姑姑听得动容,这个女子的遭遇让她想起了自己,想起了这地宫中曾经发生的一切。 原来不只是她一人曾经承受这样的痛苦,还有很多人与她一样,只是她们从来没有放弃,从来不肯放弃。 “后来我们自然是救下了她。当初我和祖母在外游玩,看望旧日故友,那地方终究不是定州治下,我们能做的有限,最后也只是救下了那一楼中的姑娘,就这样,还是因着那里的主事与拐子勾结,拐了很多良家女,抓了这个尾巴,才能将他们连根·拔·起。” “她......”雪姑姑咬了咬牙,直直看向秦诺:“她跑了那么多回,被抓回去又经历了那许多不堪的事,她就没想过要去死吗?” 秦诺皱了皱眉,冷笑道:“为什么要死?就算要死,该死的也是那些满肚子脏心思的无耻小人,而不是屡遭迫害的受害之人。”秦诺拍了拍雪姑姑的肩膀:“人这一生不过短短数十载,谁也没法说怎么活才是正确的,可有些时候你心里已经划下了道儿,只消不是大奸大恶,不会妨害他人,那就大胆地往下走。姑姑知不知道那女子后来如何了?” 雪姑姑这回木然地点了点头,却是抱膝躲在墙角,也不肯睁眼回头。 “她开始时只是做些绣品,给人家写写信,或是调些粗浅的胭脂来卖。后来她的绣品渐渐有了名气,她便自己开了个小作坊,把日子红红火火地经营了起来。再后来,她嫁了个卖豆腐的书生,两人成了亲,今年孩子都有两个了。” “那书生是真心的吗?” 秦诺都要被雪姑姑的这份执着给逗笑了:“姑姑是不是觉着这世上夫妻,若不是毫无瑕疵的真心,就绝对没办法过一辈子,就该彼此离散,从此不见?” 雪姑姑摆了摆手,没有再追问秦诺的从前。见她似乎已经不似彼时阴郁,秦诺也就不再烦她,轻轻松松地搭着江泠的手起身去找言霆说话。 其实哪里有那样容易呢?一个被伤得千疮百孔的可怜女子,哪里能那么快毫无芥蒂地重新站起来? 可既然要活下去,就要迈过那个坎儿。 开始时自然是伤痛欲死的,过去之后,才发现自己也能够安安心心地活。 才能告诉自己那不是你的错。 “今晚别走了,这次白日里走吧。”雪姑姑忽然开口,秦诺脚步顿了顿,若无其事地“嗯”了一声。 第150章 有情饮水饱 到了时辰,饶是机关师先时又惊又吓折腾了个够呛,也强撑着起身,要带众人继续前行。 秦诺先时一直在闭目养神,这会儿却忽然说肚子痛,走不动,要留下休息。 机关师面色微变,也不敢直直盯着秦诺去探其神色,只能道:“一路上王妃无需自己行走,坚持一二也就罢了,否则若错过了这个时辰,后头会遇到什么我也难以预料。” 秦诺闭着眼,只偏头把脸埋在言霆怀里:“我要留在这儿休息,让他别吵。” 让机关师没想到的是,这位爷居然还真的一口应下,然后让人把他嘴堵了,塞到墙角里头去静一静。 “兄弟,真不是我想和你们为难,实在是地宫里头莫测之物太多,就算我当年也曾参与修建完善此地机关暗道,但时隔多年,我也不能保证这底下成了什么模样,何况当年为了安全,防备人叛乱逃散,就算是我们这些机关师也是不能了解地宫中全部的机关的。我说的每夜子时启行,也是最保守,最安全的一个法子了,眼下王妃就这么教人停下,我只怕地宫里头机关环环相扣,会有什么错漏,反而带来不可预料的后果。” 言霆的两个手下看管着机关师,听他说完,只是嗤笑了一声,抬手按着他的脑袋顶儿晃了几下:“这话你跟我们说没用,知道不,我们主子既然决定了这么干,那我们也没有二话,别啰嗦了。” 机关师脸色铁青,他没想到自己已经说到这个地步,这些人里头居然没一个来理他的。 这毕竟事关己身安危啊,这帮人难不成都是疯子? “不是,二位兄弟,你们两人忠心耿耿,有的时候也得善进忠言,要是因着这耽搁伤了二位的主子,这才是大大的不妙,二位说是不是啊?” “呦,你会好好说话啊。”这两人啃着面饼子,说笑着拍了拍机关师的肩膀:“这么急做什么,我们还没怎么着呢,看你急的,脸色都变了。” 机关师干笑着摇了摇头,嘴唇抿成一线,一时也没有再多言语。 难不成这些人真的不顾惜自己的性命?还是说他长久不出雪山,已经不知道外头是个什么局势了。 寻常时候,这样貌美的女子不都被称作红颜祸水,什么时候居然连肚子痛,不想启程这样的借口也能让众人信服,并且拿命来跟她赌了? 机关师想起旧时的宛兰族。雪女和圣女虽然也是高高在山,可当真遇到一族要事时,却是没有人会寻她们商量的。 守着他的人吃了面饼子,就各自阖目,就地休息,丝毫不把机关师的种种警告建议放在心上,时辰越久,机关师身子越僵,他终于忍不住抬目去细细打量雪姑姑。 雪姑姑也没有睡着,二人的目光交错一瞬,又彼此错开,机关师心焦如焚,偏偏被两人守着,丝毫都动弹不得。 “你说他急什么呢?”秦诺懒洋洋地瞧着机关室抓耳挠腮,心焦如焚的模样,目光很有些冷然:“我看他挺不老实的,不然就告诉章先生,不要再在他身上浪费药材和工夫了。” 言霆躺在外侧,将秦诺严严实实拢在怀里,听她说话,垂首吻了吻她的发心:“没事,再养上几日,不会亏的。” “你说的倒像是养猪养狗。”秦诺抬头看他,悄悄道:“你是不是知道再往下头有什么猫腻啊?” “就算是不知道,看他这个上蹿下跳的模样也该知道了。”言霆将她往上抱了抱,手伸进披风里去给她轻轻按着腰背:“肚子好些了么?” 秦诺先时说肚子痛,走不动,虽然有些夸大的成分,可也不能说是全然胡说八道。她的确是肚子有些胀,尤其是地宫阴冷,寒气入体,再怎么被精心照顾,也总是会有些不舒服。 “躺下之后好像好点儿了,就是觉得肚子里凉凉的。”秦诺借着披风的遮挡,把手毫无阻隔地搁在他的心口上:“我好想吃荷花酥、海棠酥、枣泥糕......”秦诺仔仔细细列出十几种点心,后头一时想不起来才将将止了口。 “对不起。”言霆握住她的手,歉疚地轻轻揉了揉:“很快了,等我们出了地宫,就让人做给你吃好不好?” “这有什么对不起的。”秦诺有些心疼他:“你都瘦了,还只惦记着我。” “我瘦什么。”言霆摸了摸她的脸蛋儿,前些日子好容易养起来的肉都在进了地宫后慢慢地消了下去。言霆心中不快,却从来不肯将这些不快露在她面前:“记不记得章先生说过什么?” 秦诺顿时有些心虚。 她本就很是挑食,这里头又常年阴森冰冷,章先生昨儿诊脉时才说过她,若一直是这么瘦,只怕产子时会不大顺利。 秦诺幽幽叹了口气,沉痛地握了握拳:“那好吧,下回我多吃一个饼好了。” 言霆被她这副模样逗得哭笑不得:“厨娘已经候在雪原外,我说真的,等一出地宫就能吃到了。” 秦诺登时双眼亮晶晶地望向言霆,含着甜甜的梨涡儿重重点了点头。 言霆看着她眼底细碎的星光,倒是真动了另找个石室带她歇息的心思。 两人亲密无间地说悄悄话,为了不打扰旁人,都是依着对方的耳朵说的,在外头看来也就凑得格外得近。 章岳夜里警醒,也不挑拣,拣了干饼子和肉·干·自己慢慢吃着。 好在他牙口还成,不然也就得每天吃软囊囊的干饼子泡汤饭了。 章岳是唯一一个敢光明正大往言霆和秦诺那边儿瞧的人。见着两人姿态,他在心里轻轻啧了一声。 他也是头一遭见着真么有情饮水饱的,这么个阴森湿冷的地方,亏得他们王爷还能生燥。 这着急寻物,担忧王妃身体是一方面,另外嘛...... 章岳笑呵呵地捋了捋胡子,感叹年轻就是好。 笑完之后,他又不得不沉到了更多的忧虑中去。 章岳将眼神缓缓移到机关师身上,继而活动了活动手腕,面色沉沉地冲着人走了过去。 第151章 古怪 这次众人改成了白日行路,虽然地宫之中日夜也没多大的分别,但对人来说,白日里总是比夜晚更加清醒坚定些的。 机关师被教训了几顿,看着像是老实了许多,与雪姑姑却几乎再无任何往来。 心知再往后定会有种种为难人的东西,可眼下除了小心防备,似乎也没有旁的办法。 秦诺心里总疑心火玉兰也许是个极·阳·烈之物,说不得碰着人就会起火,所以才把机关师和雪姑姑烧成那样。 各种各样的奇思怪想她都琢磨了个遍,最后拿来一一试探,得到了雪姑姑看傻子似的眼神。 哦,或许火玉兰不会喷火罢。 “名字叫个火玉兰,却偏偏生在这么个地方。”涌入口鼻的都是潮湿阴冷的气息,在这种地方生着的东西名字里却带个阳刚的“火”字,还真是让人捉摸不透,又加好奇。 “不然拿根绳子拴着他,让他在前头探路,我看他挺惜命的,到时候估计就老实了。”秦诺这几日心绪烦躁得厉害,一肚子的火儿就都冲着机关师去了。 言霆哭笑不得,见她烦的一张小脸都皱起来了,便吩咐人照着她的话把机关师拴在前头探路。 秦诺实在是不解机关师的心态。 他们来此只为火玉兰,又不会无故伤害什么人或者说从此住在这个鬼地方占了他们的住所。 来匆匆,去匆匆,如今又费心费力地给他治病,这人究竟是哪根弦搭错了,非得要与他们过不去。 到了这一步,说实话大家各自和乐,不说实话就只能彼此试探。 但有一点,若是机关师蓄意陷害,那她也不介意拉个垫背的。 到了最后两层的时候饶是秦诺整日里昏昏沉沉只知道睡,也能感觉到事情不对了。 前头要么冷要么阴,可到了这里,却几乎感觉不到那十分令人难过的阴冷森凉了。 倒不是她在湿冷的地方待上·瘾了,实在是事出反常,即必有妖,再联系雪姑姑先时的提醒,这一层想必十分危险了。 那机关师被拴在前并没什么慌张的神态,到了这里,他反倒悠悠然然丝毫没有什么心虚的样子。 此地损毁并不严重,有几处还隐隐能见从前的荣贵之象。 金为床,玉为枕,屋顶镶嵌夜明珠。 到了即将通往下一层的大殿,言霆先让人把机关师放了进去,见他如何走都无甚异样,言霆一笑,在机关师坦然的目光中教各人蒙上了眼。 机关师果然面色骤变。 “你还是别想着出幺蛾子了。”章岳慢一步蒙眼,盯着机关师冷笑:“实话告诉你,我们今儿个出不了这大殿,那你也得留下赔命。” 几乎是他话音方落,机关师便按着胸口倒在了地上。 “早防着你个王八蛋了。”随从蒙着眼入内,伸脚狠狠踢了机关师几脚:“跟你爷爷玩儿这套,你还嫩了点儿,真是给脸不要脸,你是不想要命了是吧。” 机关师没想到会在这当口儿翻了船。 他怒目看向雪姑姑,挣扎几息方哑声道:“你知道了?是你告诉他们的?我说呢......”他喃喃地抱着头,在地上痛苦地蜷缩成一团:“为什么?你不该知道的,谁告诉你......” “没有人告诉我。”雪姑姑没有进殿,她先是扯下了眼纱,看着机关师道:“我只是猜测,却不知道这个地方究竟有什么古怪,你是知道的,那当初......”雪姑姑双目含泪,紧紧闭上了眼:“当初你为了能够脱身,是故意的,是故意的......”雪姑姑浑身发抖,难堪又愤怒:“为什么,你不是真心喜欢我的吗?还是说你觉得我已经脏了,所以无所谓再多脏几回?” 雪姑姑几乎要逼到机关师眼前去问,去说,去给自己找一个答案。 江泠及时拉住了她。 “你为了取信,当初让我和他们走在前头,你把我一个人和那几个畜生......”雪姑姑脚下一软,跌跪在地:“今天你依然要用这样的法子,你到底是人还是鬼!” 这么几句话的工夫,已经足够让秦诺知道当年和现在的几分因果。 她抱住言霆的脖颈,从心底里觉得发寒。 言霆的面色冷得可怕,秦诺呼吸颤抖地在他脸上吻了吻,勉强笑道:“没事,我知道言霆哥哥会保护好我的。” 言霆低头与她额头相·抵,并没有多说什么。 等离开了这里,秦诺就见机关师被人像拖抹布一样给拖了下去。 这回雪姑姑没有再向他看上一眼。 秦诺脑袋嗡嗡响,仔细回忆着从见到机关师那一刻,到现在为止他所有的举动。 他喜欢雪姑姑是假,为了雪姑姑甘为他们所制是假,为了不在雪姑姑面前露出难堪的一面而甘受药毒折磨也是假。 到底什么才是真的。 这一瞬间,秦诺有些了解雪姑姑过去的执念和迷惘。 这样一个人,将真心当作游戏,随时可以利用抛弃,在把人伤得体无完肤后却又回头来说真心。 他不惜用命取信,在你全心信任时给你致命一击。 任谁碰到这么个疯子,只怕从此也要对人颇有三份敌意防备了。 “言霆哥哥......”秦诺握着言霆的手,轻轻·抚·摸·着他手指和掌心的薄茧:“咱们已经离开了,没事的。” 她没有再问方才那古怪殿宇的事,而言霆此刻的状态,就好像即将从这冷冰冰的躯壳中喷出炙毁一切的烈火,将人焚得·尸·魂皆灭。 “那地方我从前进过,不止一次。”雪姑姑双眼空洞地望向一处,整个人的骨头都像是被抽空了,只留下一副绝望麻木的皮囊:“第一次,是我神志不清的时候和几个姐妹被带到了那里去,那个时候我没有意识到那地方的不对劲......”雪姑姑痛苦地低笑,让人骨头都跟着发凉:“毕竟那种事对我们这些人来说已经麻木了,在哪里好像都没有区别。想活不能活,欲·死终难死,我们在他们眼里连人都不是了。” 秦诺这次没有开口多问。当年的一切也并非这寥寥几句便能尽述,那种黑暗绝望,即便是多年后的今天,也让人闻之痛恨惋惜。仿佛处在永夜之中,永远难见天光。 “第二次就是......”雪姑姑一句话未完,便听远处一阵嘶叫惊呼,继而便有随从匆匆而入,剑已出鞘,身上几处居然还带着伤。 “怎么回事?”章岳立刻起身,防备地将先时备好的毒粉等物一一摆出,便听那随从道:“王爷,咱们得迅速离开此处,这里有怪物。” 第152章 极·乐·之境 早听人说人迹罕至,高山深水之处多有奇诡之物,没想到在这么个地宫里就要被他们给碰见了。 秦诺忍不住一阵紧张。她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忖着一会儿能不能不成为言霆的拖累,该怎么才能更好地帮到他,安全地避开那些古怪之物...... “胡说什么,可看清了?”章岳手里捏着几十根银针,针尖都泛着锐利的寒芒。 “看清了。”那侍从抹了把汗,定了定神道:“看着像是老鼠,可牙口尖利得很,也不怕人,咬着了就不松口,牙上仿佛带毒。” 章岳沉吟片刻,也没有再斥他胡说。 “这地方阴森古怪,偶有寻常之物在此,几年之后许是就变成这样了。” 那侍从也不及分辨,忙忙催着众人先离开再说。 “其他人如何。”言霆暂将秦诺交到江泠手里,继而仔细将其余手下的情形问清,待知晓并无大碍,方带着众人一路后撤,且撤且候,直到所有人都跟了上来,着章岳帮他们看过伤口,才带着人疾步离开。 这次跟从言霆进入地宫的都是昔年沙场之上以一敌百的好手,怪物虽怪,也不过是开始时应付的吃力,等过了震惊和些微的恐惧之后,这些东西都无足轻重了。 都是刀锋淬炼,保家卫国的男儿,莫说只是个怪物,便真是妖魔鬼怪,也断没有唬破胆子,不战而逃的道理。 夜间歇息时,这些人才得了好好休养的机会。这一次,雪姑姑同着江泠一道,主动地为这些人治伤。 饶是她的心已经在黑暗中沉了许久,也不由地要为这些磊落男儿而动容。 大约她一生颇少见到这样的男人,一刀一剑,虽见血生痛,眉眼间却从无算计谋划的阴影。 秦诺趁机撺掇她,再次邀请雪姑姑与他们一道离开地宫,好歹去瞧瞧大好河山,看看磊落儿女。 只消雪姑姑生出希望和期盼,那她就会尽力帮助他们,也算是互惠互利了。 “这里已经有了个吃人的大猴,后头又来了咬人的雪耗子,真不知道后头又会有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秦诺心里有些毛毛的,不由地怂兮兮地往言霆怀里钻。 这么多天了,难得有个两人独处的时候。因着对付雪耗子时有三两个受了伤,为着他们能好生歇息,这么多人便分了三个石室休整,待恢复一二再继续前行。 言霆知道她心里害怕什么,平素这小东西就爱洁得很,对蛇虫鼠蚁更是避之不及,见了能膈应一天。 他叹了口气,自后拥住她,将她的脚也牢牢裹住:“不怕,这里冷,能成精的东西不多,就算来了也能抵挡得住,不会让那些东西碰着你。” “言霆哥哥,再往下走一日就要到了。”秦诺深吸了口气,笑着侧首瞧他:“最后一关了,拿到火玉兰咱们就能离开。” 言霆眉目沉静,往日总显得有些冷冽桀骜的眉眼也全然都是温柔,他纵容宠溺地看着她,轻轻撩开她额前碎发,而后垂首在她眉心吻了吻。 秦诺的心慢慢平静了下来。 她笑着回转身来,牵着他的手与他十指相扣:“今天咱们看到的那个大殿究竟是怎么回事?” 言霆皱了皱眉,难得地有些犹豫。 秦诺扬起脑袋在他下巴上亲了亲,言霆一怔,低头挑眉看她:“先说说,你心里头是怎么认为的?” “是那大殿中有什么机关或是迷惑人心的药物吗?”秦诺斟酌着把自己的猜测说了说:“人一进去就会受到影响,身在其中,就会......就......” “小结巴,就会怎么?”言霆故意逗她,翻身虚虚覆在她身上,一手极尽温柔地摩挲着她的侧脸。 秦诺心一横,厚着脸皮道:“就会在那里头行轻薄之事。” 言霆被她逗得笑得不成,本以为她能说出什么来,没想到到头来蹦出这么个词儿来。 看她羞的一张莹白小脸红晕遍布,言霆笑着摇了摇头,将她的两手交握按在头顶。他先俯首一解相思,方有了些闲心给她说说大殿之事。 言霆唇薄,秦诺从前只听人说唇薄则情薄,她迷迷糊糊地伸出手去摸在他的嘴唇上,脑袋里也是热乎乎地乱成一团。 言霆刹那乱了呼吸。 “还听不听了?”言霆不敢放任自己,他阖目藏起满眼灼灼烈火,声音磁沉地刮过秦诺的耳畔心底。 秦诺别开眼神,佯作镇定地稍一点头。言霆不敢再逗她,只又从后将人抱稳了,方挑挑拣拣,将大殿中的猫腻说给她听。 秦诺心里堵得难过,又气愤又无力。 原来那看似恢弘的宫殿竟不过是地宫中畜生们所制的魔窟。 殿中和泥涂墙之物里掺杂了许多致幻的药草,与殿中壁画交映,再加夜明珠所成的迷心阵法,其效用相当于在里头点了十几根·情·香,让人沉·沦·在自己所欲所念交织的幻境中,兴尽方休。 被引入大殿中的人鼻间嗅药草之味,目中见壁画明珠所织的迷心幻阵,除非念尽欲消,否则很难窥破其中真假。 地宫中所奉的宛兰族·神·灵,其实不过是一群心思脏透了的牲畜。 他们管这殿宇叫作极乐之境,而当年不知有多少像雪姑姑一样的雪女被一次次带入其中,受尽折辱。 “可为什么机关师不受影响呢?” 言霆一点点嗅着她颈间清甜的香味,叹道:“当年像机关师一样的奴仆还有很多,为了防止他们动念与雪女私下生情,那些所谓神主便给他们服了一种药,天长日久,与太监无异,更不会再生出半分的男女之念。”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有这样一个地方的?” “当初在机关师的机关室,我曾匆匆看过一部分地宫述记,我并不知道什么时候会遇到极乐之境,不过只消看了机关师的行止就差不多明了了。”至于剩下的详情自然都是这几日从机关室口中·逼·问出的。 秦诺沉默了良久,才悠悠叹了口气。 生于此间的,无论是男是女,都曾身受屈辱折磨,秦诺怔怔望着石室顶的明珠,目中皆是黯然。 她艰难地转回身去,使劲嗅着言霆身上清淡偏冷的味道,以驱逐仿佛时时萦绕在鼻间的血腥之气。 “等咱们离开之后,若是可能,就把这里填了或者毁了吧。” 言霆摸了摸她的后脑勺,看她蔫蔫地缩成一团,心疼的不成,自然是什么都肯答应她。 “好了,睡觉吧,很快就能出去了。”秦诺缩了半晌,复又打起精神来,她握了握拳,在言霆脸上重重亲了一下:“出去之后我要吃烤羊腿,要喝羊肉汤,我还想吃枣泥糕......”秦诺一连数了十数种美味汤食,直到睡着了,还在不时地咂着嘴。 言霆温柔地看了她良久,忍不住在她的小脸上亲了亲,跟着她轻轻咂了咂嘴,而后方将江泠叫进来,自己出门去寻人议事。 第153章 为情所迷 第154章 护夫 第155章 自救 第156章 混账 为什么一定要得到火玉兰? 为了报仇,为了解脱,还是为了那些不知真假的传言。 而今想起当初种种作为,已觉恍如隔世。 一晚过去,一日将尽,言霆没有再让人硬闯入殿,而是带着这一行人在这里悠然地过起了日子,看起来就像是要常驻于此。 雪姑姑自想开后世闲事不理,只一心一意地做些自己力所能及的事。 章岳每日为她煎药换膏,虽然她身上的灼伤无法全数恢复,但恢复二三成,将身子调养好还是能做到的。 “要不咱们先离开这里吧。”秦诺自从听了雪姑姑对于这大殿的描述,见了那日的诡异景象,就开始拼命撺掇言霆带人离开。 将火玉兰藏于大殿之后的人显然是没打算让任何人带走这镇族之宝,这种必死无疑的阴险机关,她绝不会让言霆去闯。 况且火玉兰被藏于重重机关之后,其自身亦不知危险几何,在这不见天日的地方,这样诡异的火兰,每每想起,总会觉得心里泛出些无来由的郁郁闷意。 两人牵着手慢慢靠近那满是幻境的大殿,秦诺望着那冰冷的石殿,但觉此地奇诡异常。 谁能想到呢,看着平平无奇的一座殿宇,竟有催人生死之能。 这里并无鬼怪作祟,但人心之毒辣险恶却比鬼魅更加可怕。 “你说这里究竟有什么猫腻?”秦诺走了一路,这会儿但觉腰酸,言霆拥住她,将她身上的重量全都接到自己身上来。 “进了大殿里,蒙眼都不管用,那这古怪是不是出在声音上?”秦诺皱着眉仔细回忆雪姑姑说过的进入大殿之后的种种感受。 “目中所见不重要,一进去就会被迷失了神智......可我们听不到任何声音啊,难道是进去以后才能听到吗?” “王妃说得对,是我着相了。”章岳近日一直在大殿周遭流连,几番拿那机关师来做种种试验,这会儿出现的也无声无息。 秦诺回头看他,颔首为礼:“先生说我说得对?可我......”她什么也没说啊。 “就是声音,真正让人迷失其中的是一种声音。” 秦诺下意识牵住言霆的衣角,满眼疑惑地看他,言霆握了握她的手,略一想便对章岳笑道:“先生所言有理。”他回视秦诺,声音一下子便温柔了下来:“有一种蛊,其音如魅,能在一定的范围内迷惑人心,以......”他微微敛了眉,抬手刮了刮她的鼻头:“这大殿中的确有些机关布局,不过却不是为了困住人,而是为了困住这些蛊虫,让它们终身迷于此间,代代繁衍,为其驱使。” 秦诺一下子便缩进了言霆怀里,而且出了一身的冷汗。 言霆失笑,见章岳捋着胡子走远,便解了外裳裹在秦诺身上:“怕虫子?” “它们真的不能出来吗?”秦诺但觉浑身都痒痒得难过,被言霆抱着才能好些:“可虫子不是素来难以困住,这......这都已经这么多年了,这些虫子还没饿死啊?” “或是用药罢。”言霆低头摸了摸她素白的小脸,见她目中满是依赖和胆怯,心中软的不成,忍不住捧着她的脸细细亲吻:“不怕,出不来的,宝贝乖。” 她被他这么看着,这样哄着,脸上通红一片,心里对那些蛊虫的惧怕也慢慢消减了很多。 言霆低低一笑,先在她柔软的唇上轻轻一吻,然后轻声哄她:“糯儿好聪明,不然我们到现在还不知道里头究竟藏着什么东西。” 秦诺低头偎进他怀里,皱了皱鼻子道:“你就会哄我。”她说罢抿了抿唇,轻轻扬了扬下巴:“那我是不是立了大功?” “自然。”言霆摩挲着她的侧脸,见她这样羞怯温顺地伏在自己怀里,脑袋也有些不甚清醒。 秦诺被他抱着,碍着她的肚子,言霆不敢用太大的力,可她仍能清楚地觉察到他的手臂箍在她肩膀上的力道。 像是铁铸的,偏偏又舍不得伤她半分。 “不要。”她把脸藏在他怀中,听他呼吸急促,重重地砸在她的心上。 “言霆哥哥,哥哥。”秦诺被他急切地捧着脸抓了出来,她看着他目中沉甸甸的暗色,眼里浸了·水·润的羞怯:“别在这儿,有人。” “没人。”言霆锋利的两道眉紧紧压着,他握着她的下巴,垂首去寻她甜蜜的呼吸:“没人敢看。” 没人敢看我的宝贝。 秦诺仰着脑袋,只觉得自己要被他一口口吃了。 他呼吸间有些颤抖,右手的拇指一下下在她的颈后轻·蹭。 像是压着、藏着什么过于疯狂的心思。 秦诺腿软得不成,偏偏他把人抱得太过妥帖,让她连晃都没晃一下。 “好了,好了。”等终于良心发现把人放开,怀里的小姑娘早已满面通红,眼含泪意,连鼻头沾着一点潋滟的红。她甫一被他放开,那点蕴在眼尾的眼泪便立时落了下来,烫得言霆心尖儿发颤。 “怎么这么可怜?”言霆唇角笑意温柔,目光却沉若寒渊:“知不知道该说什么?说给我听。” 秦诺吸了吸鼻子,抿着唇满心的委屈,却不敢在这时候招惹他。 “我是你的,秦诺是言霆哥哥的,永生永世都不会离开。我是言霆哥哥的人。” 言霆目中终于染上了笑意。 秦诺心头一松,心里的委屈排山倒海,凑上去便寻了快地方落牙,恶狠狠地咬。 他总是这样。 秦诺看着气势汹汹,偏偏舍不得下重口。言霆由得她小·猫·磨牙似的咬,不住地在她发心轻吻。 委屈过后,却是满心的心疼。 秦诺半晌都不愿露出脸来,把眼泪鼻涕全擦到了他身上。 这几日他常常整夜都不会睡觉,她偶尔夜半惊醒,始终能看到他满是温柔痛楚的目光。 他无时无刻不在害怕失去她。 秦诺心痛如搅,看着他藏在青丝中却越发显眼的白发。 他本该意气风发,逐鹿天下。而如今却偏偏日夜被担忧恐惧折磨,以至早生华发。 “我永远都是你的。”秦诺抬起脸认真地看着他,像是在说一个一生一次的诺言。 言霆定定看着她的眼,良久,方轻轻“嗯”了一声,而后慢慢地给她擦去满脸的狼狈。 “不生气了?” “生气。”秦诺站直了身子,想了想,又把半个身子靠回了他怀里:“你以后不能......不能在外面这样,听到了吗?” 她生起气来软绵绵的,每个字都仿佛掺着蜜糖,直甜到了言霆的心坎儿里。 “我的糯儿就是这么生气的?”言霆目光缠·绵,眼见着又要来亲她。秦诺抬手捂住嘴,一双圆溜溜的眼气恼地瞪向他。 再逗真的就把人逗哭了。言霆意犹未尽地在她眉心亲了亲,又变成了那个对她百般温柔呵宠的人:“好,不在外头,等我们回了房......” “你还说!” 言霆抬手按了按眉心,勉强把满心的燥意压了回去:“怎么羞成这样?”他捏着她下巴的手制不住力道,在上头留下一个浅浅的红印。他敛眉收了手,挺没办法地把她抱回怀里。 若能忍得住,他也不会把她逗哭,把她欺负成这样。 时日越久,他好像越是控制不住自己,有时候混账起来,像是真的要把人吃了,把她的骨血融到自己的怀里。 他好像真的疯了。 “我们是在等人吗?”秦诺也不舍得看言霆忍得这么辛苦,她不是个傻子,就算曾经是,他们已经成婚这么久,有的事她也早就已经懂了。 说不定说点正事就好了。 秦诺绷着一张小脸,努力地不让自己露出一点旁的表情来。 她自认为目光已经很严肃了,却偏偏惹得言霆满目爱意,看着像是要给她顺顺毛似的。 “嗯。”言霆素来冷峻的眉眼染上了温柔的情意。极致的冷和极致的暖,矛盾得让人心颤。 秦诺垂下眼睫,一时间也理解了方才言霆的不能自制。 相爱的人,总是会忍不住彼此靠近,她自己都这样,怎么去怪责他呢? “等谁?” “等能帮我们拿到火玉兰的人。” 秦诺倏然抬眸,纤密的睫毛像是刷在言霆的心上。他轻轻叹了口气,觉着自己此刻急需一盆冷水从头浇下来醒醒神。 “哦。”秦诺迟疑着应了一声,复又低下了头去,她有很多问题要问,但此刻她顶着言霆的目光,心头纷乱,浑身软的没有力气,良久,她咬着唇往前凑了一步,正扑进言霆迎过来的怀抱里。 “要不......要不回去吧。”秦诺听着他的心跳声,含糊着加了一句:“我困了,你陪我睡一会儿。” 第157章 情念 第158章 小骗子 言霆这一觉睡了许久,秦诺一直清醒地守着他,用目光仔细地描摹他的眉眼。 他这样熟睡的时候,面容其实总是显得过分冷峻。 他从来都不是个温柔的人,生而为定王府世子,他肩上有着天生的责任。父亲对他只有严苛和希冀,而母亲心中又有许多私心私利。 他从来都没有做一个单纯天真的孩童的机会和资格。 说是天生贵胄,也是天生的枷锁。习文练武不只是寥寥数语而已,那是寒冬酷暑里头无数的煎熬和磨炼,就像刀剑,经了水火淬炼,受尽般般折磨,方有出鞘时的寒光湛湛,凌厉无阻。 她尚可被他这样极尽疼爱地护着宠着,可他说到底也不过是个人,也会痛,也会伤,他痛了伤了,又该去哪里寻求保护庇佑呢? 他如今是众人的王上,是跺一跺脚,山河大地都要为之震颤的一方王侯,可这条路又耗了他多少的心血,又在他身上加了多少生死一线的伤疤。 秦诺闭了闭眼,但觉眼眶酸痛,心头也为他疼成一片。 她也想好好疼他,想用尽一生陪在他身边,让他无苦无痛,永远都没有求不得的孤苦。 可偏偏,他们能得相守时,却要时时都面临着别离。 生死可置度外,情意却难断绝。 她有时宁愿他是个薄情人。可他偏偏痴心生魔,为她生死皆抛。 她知道,关于那幻境大殿,他尚有许多事隐瞒着她。 其中必然不只是蛊虫这样的猫腻,他藏起来没说的,只怕是比蛊虫更加让人恐惧的事物。 他对她小心太过,稍沾鲜血的事都不愿让她知晓。 她便也乖乖地不去知晓。 可如今火玉兰就藏在那大殿之后,即便越过幻境,之后还不知有多少的生死危难在等着他们。 火玉兰也就罢了,还有这雪原中底细难料的萧氏一族也让她心存忧虑。 前有狼后有虎,不知有多少的压力沉沉坠在他肩头。 萧氏一族一直盘踞此间,用尽肮脏手段敛财获利,又处处疏通人情,发展势力,卑鄙恶劣至此,只怕也不容轻忽。 那些人就像藏在暗处的阴冷·滑·腻的蛇虫,谁知什么时候就会探出头来咬你一口。 当日的荷州之事如今想来仍教人遍体生寒。这么多年的筹谋,谁知萧氏已经将触角探到了哪里。 秦诺拧起眉头,心里无来由地有些发急。 而今定州无人坐镇,言霆虽已安排好了一切,但只恐事有万一。 秦诺深深呼出一口气,仔仔细细地将进入地宫之后的事一一想来,而后又与从前之事一一比对。 只怕萧氏已成气候,更有甚者,已经不知悄然控制了多少王侯府邸。 荷州有言霆当初的相助,其他地方究竟如何就不得而知了。 勇王萧明真的已经殒命了吗?今日的萧氏一族究竟只是个幌子,还是当真存着勇王的后人。 秦诺想的头痛。蚂蚁虽小,聚集起来却也不容小觑。这么多年的筹谋,萧氏的手只怕已经伸了很长,当日的荷州绝不可能只是个例,而其他的州镇城郭,有多少已经落到了萧氏一族的掌握之中? 萧明的名头不容轻忽,一旦萧氏真的借皇族名义起兵,那如今好不容易暂且安定的天下就又要生乱了。 言霆这一觉睡得又深又沉,醒来时也就格外地慵倦饱足。 梦里梦到什么已经记不清楚了,但那必然是个带着香甜气息的梦境。 只是他睁眼时便看到小姑娘眉头轻拧,满面忧愁的模样。 一张甜雪一般的小脸轻轻皱着,让他心头倏然一紧,下意识便伸手去抚她眉间蹙痕。 “你醒啦。”秦诺握过他的手垫在脸颊下,一双水润朦胧的眸子紧紧盯着他瞧:“睡好了吗?还想不想再休息休息?” “我睡了多久?”言霆难得有这样慵懒的时候,眉眼间满是温柔的平和。 秦诺掰着手指数给他看:“你都误了两顿饭了。” 言霆轻笑,捧着她的脸凑近前来嗅着她身上清甜的香:“饿了吗?” 秦诺认真点头:“我听着好像是章先生过来了几回,说不定是有急事呢,咱们见一见吗?” “没事。”言霆心知章岳有分寸,若真的急的火烧眉毛,他什么都不会顾忌的。 “哦。”秦诺莫名地有些不好意思:“那咱们起来吃饭吧,今天吃得好,是羊肉汤呢。” “小可怜。”言霆看她轻轻抿唇的馋样,伸手去抹了抹她的嘴角:“流没流口水?” 秦诺哭笑不得,张嘴咬他:“快起来吧,说不定是先生有了破解大殿幻境的法子呢。” “嗯。”言霆顺势将手指卡在她的唇齿之间,倾身过去与她缠·绵,稍离的片刻,他的声音又哑又沉:“小骗子,哄我睡觉的时候说什么了?自己都忘了?” 秦诺迷迷糊糊地看着他,良久才恍然地睁大了眼。 言霆心头软成一片,哪里又是要真的欺负她。 他捏了捏她的下巴,低头从额心吻到唇角,复又握过她搭在他肩上的手亲了亲,随即便要坐起身来。 “我......”秦诺忽地伸手抱住他的脖颈,咬唇看着他:“我没忘,我......”她懊恼自己这么不争气,定了定神方强撑着气势道:“我要你......你亲亲我。” 言霆呼吸陡然沉了下去。 她的双臂纤弱无力,他却被她环着他脖颈的手轻易拉到了面前。 言霆恍惚间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误入了妖府仙境的·猎·物,被这可爱的小妖怪所获,只为了得她一笑,便可将心肝神魂尽皆奉上,犹恐不足。 “别胡闹。”言霆的呼吸又促又沉,他僵着身子不敢碰她一下,只怔怔由得她抬起脖颈毫无章法地亲了过来。 直到她蕴着眼泪伸手来解他的衣带,言霆才猛地清醒。他闭了闭眼,狼狈不已地偏开头不敢看她。 “好了,宝贝不闹。”言霆握过她的手,好容易让自己撑起身来离她远点:“起来用饭好不好?” “不。”秦诺抬手去够他的脖子,言霆僵硬着躲开,但觉自己浑身的血都要烧着烧沸了。 “会伤着孩子。”言霆出口的话因为过分的压抑而显得稍有颤抖,秦诺抿了抿唇,圆溜溜的大眼睛看了他片刻,噘了噘嘴道:“你才不会,你最疼我了。” “我怕我会。”言霆苦笑着一手覆额,秦诺看着他手背上暴起的青筋,心头也是倏然一跳,没有再倔着非要兑现自己的诺言。 她懊恼地看着他,觉得自己仿佛又把事情弄糟了。 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是个什么滋味言霆这会儿已经是体会得淋漓尽致。 他不敢再和她在这样温暖的地方纠·缠。 拿了被子将人裹了严严实实,言霆才敢把人抱到膝上,低头细细地与她亲吻。 等把这小东西的委屈都给哄散了,他才敛眉捏着她的下巴来欺负人。 秦诺自觉自己也要疼他,所以很勇敢地没有红眼睛,也忍者羞怯没有把脸藏起来。他说什么她都会懵懵懂懂的应,有些话她根本听不明白,也傻乎乎要学着他说。 言霆在她柔软的脸蛋儿上咬了一口,稍解了解馋,便连言语上的便宜都不敢再占。 这小东西自己还是个孩子,却很快就要做另一个孩子的母亲了。 “我今年都已经二十了,不是孩子。”秦诺仰着小下巴很认真地与他辩驳:“我是大人,你不要老把我当小孩。” “原来我们糯儿已经长大了。”言霆握着她的脸,觉得怀里这小东西荏弱得让他不敢使一丝力道。 她就像个小糯米圆子,他稍稍用力,就要把糖心咬出来了。 她在他心里永远都是个照顾不好自己的孩子,莫说二十,就是七老八十也是一样。 她是他捧着长大的小孩,是他倾注了所有柔情的宝贝。 他怜她疼她已经是一种本能,便是心知她不是个柔弱可欺之人,也难改变他的这种心意。 “我们去吃饭,顺便问问章先生有什么事好吗?”秦诺心里隐隐明白言霆不肯碰她的缘由,她方才有些时候也被他的那种眼神吓得心头急跳。 言霆笑笑,还没开口,就听江泠在外道:“王爷,王妃,章先生说饭已经得了,请主子来用,另外,王爷一直等的人到了,这会儿是否该见上一面。” 第159章 三合一 第160章 至亲至仇 第161章 发疯 第162章 情为何物 第163章 纸老虎 第164章 情深缘浅 第165章 小骗子 第166章 情深不寿 第167章 转机 第168章 惊变 第169章 生机 第17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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