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开始养鬼王》 第 1 章 何仙姑一甩手中红莲,直指秦璐眉心,她微眯双眸,唇角豆大的黑痣跟着一颤,“不不不,我只看到一条金红色的姻缘线,明明灭灭、飘飘忽忽……” 此时,年久失修的吊灯噼啪一声怪响,屋子里唯一的灯泡灭了片刻才又重新亮起。 秦璐莫名感到一阵寒凉,瞬间觉得氛围有些阴森。 她喉咙发紧,涂着鲜亮指甲油的手指攀上身边清瘦少年的胳膊,红唇开合,“小野,要不咱……咱们还是走吧。” 看老妈这份做贼心虚的模样,秦牧野反倒没有刚进门时的那份不耐。 他坏笑着推开秦璐的手,冲案几对面的仙姑扬了扬下巴,“请仙姑明示,姻缘线那头的男人什么模样什么身份,人品怎样,从哪边儿来,有多少家产?” 灯泡又开始毫无规律地闪动,忽明忽暗,照得何仙姑浓密卷曲的黑发在身后的绿墙上投下形状怪异的影子。 面前的案几上摆放着佛家法器木鱼、道家法器铜铃,案几上由一只雕刻精美的小兽压着一道符纸。仙姑身后的高台上供奉着通体赤红、怒目圆睁、擎着宝剑的金刚。 这一方小小的屋子里,绿墙红桌黄灯黑门再加上何仙姑一身素白,看得人眼花缭乱。 “这个嘛……”何仙姑放下红莲,手指甲规律地敲击着桌面,暗示的意味再明显不过。 秦牧野用胳膊肘撞了下身边的秦璐,“妈,出钱啊,你就不好奇姻缘线那头牵着的人到底怎样?” 秦璐腮边泛起两坨绯红,风韵犹存的脸上竟然难得地浮现几缕少女才有的娇羞。 “你不想知道你未来老公如何,我还想知道这个要当我爸爸的人是什么情况。”秦牧野暗笑着侧过身去掰秦璐捂着皮包的手。 何仙姑挑着半边眉,看母子俩的小动作故作矜持地微垂眼睫,不在意钱财似地口中念着些让人听不懂的咒语。 秦璐真是有点后悔今天带儿子来这。 她之前就听会计小王说这位仙姑神得很,没想到才刚说了两句话,对方就看出她正在热恋中。 一把年纪、儿子都十七八了,她又勇坠爱河,还没想好怎么给小野说这事,此刻被仙姑戳破,她当即就有些不好意思。 其实秦璐在偷偷摸摸搞对象,秦牧野早有察觉。只是她憋着不说,秦牧野也不好意思细问,今天刚好,借着仙姑的口,母子两把这事儿挑明,免得以后见了老妈藏着掖着的那位尴尬。 秦璐倒吸一口冷气,从皮夹子里抽出几张鲜红色的钞票放案几上推到何仙姑面前。 她也是存了私心的,既然仙姑这么灵,那趁机问问她和老周的姻缘也不是不行。 何仙姑不动声色地瞄了眼案几上的钱,一叠不算少,她隐隐露出一个笑,长指甲往前一探,把钱勾进了掌心。 “对方年纪不小,”何仙姑暗暗在桌子下面摸索着纸币的边角,悄悄检验着真伪,脸上笑盈盈地,“样貌嘛……却是仪表堂堂。” 秦牧野偷瞄了眼老妈弯起的眉眼,似乎仙姑说得不错,他也跟着笑了。 仙姑屁股一抬,把钱塞进坐着的蒲团下,清了清喉咙又眯起了眼睛。 她似乎是在黑暗中才能看清姻缘线那头的人一般。她眉心微皱,嘴巴微张 ,两只手在虚空中胡乱地抓着,时而抓起铜铃摇晃几下,时而抬手敲敲木鱼。 秦牧野看她轮番操作了数次,也没有再吐出半个字来,等着等着就有些不耐烦。 他不是不信鬼神之事,也不是不信这世界上有通灵的人存在。相反,因为特殊体质的关系,他从小就能看到别人看不到的灵异场面,且跟接受心理治疗似地会时不时被老妈拉着拜访各种通灵人探测近日祸福。 只是,他看得出眼前这位仙姑故弄玄虚、装神弄鬼的成分更大一些,便开始隐隐为老妈掏出去的一小叠钱感到不值。 突然,何仙姑安静下来,睁开了眼睛,原本还算黑白分明的眼珠,此刻却是布满了血丝。 再开口,她竟然变得嗓音沙哑,且身子微微发颤。 她一边用手背揩去额头渗出来的汗水,一边连连摇头。 “他……他他,他身材高大枯瘦,肤色苍白,发色漆黑如墨,他……他天庭饱满凤眼如星,鼻梁如峰……他……噗……”何仙姑不知何故,说到这里竟然猛地侧脸喷出一口鲜血,红色的血溅在绿色的墙上,让人瘆得慌。 “仙姑……” “仙姑,你还好吧?” 秦牧野和秦璐同时起身去扶趴倒在地上的何仙姑。 何仙姑却像是着了魔一样地猛烈摇头,浑身抽搐。 秦牧野当即掏出手机准备拨打急救电话,手腕却被几根冰凉的手指攥住。 何仙姑有气无力地吐出几个字,“不!不要叫人过来,不要!” 说着,她望向窗边,露出惊惧的神情,仿佛那个角落有什么摄人心魄的妖魔鬼怪。 而事实上,窗与墙的拐角矗立着一副好看到无法形容的背影,肩膀宽阔、背脊挺直、窄腰劲瘦。那背影属于一位身高腿长、身穿黑色西装的男士。 他慢悠悠地转身,目光微垂,几分不屑地看着一对惊慌失措的母子,以及在母子关爱下惊恐万分的通灵之人。 显然,在这间屋子里,他与何仙姑是能看到彼此的,而那对母子却看不到他。 男人不疾不徐地在小屋子里走了一圈,东瞧瞧西看看,像欣赏艺术品似地把金刚手里的法器挨个拿下来把玩了一遍,又躬身拿起案几上的铜铃摇了摇。 铜铃发出的声音对于普通人来说,只是一般的铃铛响动,对于魑魅魍魉却犹如晴天霹雳。 男人同样不喜欢这个声音,厌弃地皱了下眉,在袖口抹了抹铃铛边沿揣进了口袋。 何仙姑眼看着自己花重金买来的宝贝被人拿走,心都在滴血。只是,对面这个男人天生自带的强大气场,震得她动不得、怒不得,甚至连说“不”的字眼都吐不出。 男人优雅地转了个身,随手拿起压着符纸的小兽细细端详,而后自言自语,“小家伙,你竟然在这儿。” 说罢,他轻轻打了个响指,黄花梨雕刻而成的小兽竟然奇迹般地动了起来。 它先是伸展前爪拉伸了下腰背,而后长长地打了个呵欠甩了甩头,随之眉心的尖角左右晃动着。 在看清端着自己的人之后,小兽踏着山羊似的小蹄在男人的掌心轻跳起来,小鹿一样的眼睛眨呀眨,一副欢欣雀跃的模样,憨态可掬。 男人手指收拢,小兽如穿山甲似的蜷成小球,男人轻握成拳,几点星光明灭,手掌再松开时,小兽已不见了踪影。 何仙姑眼睁睁看自己又一件宝物被人堂而皇之地占为己有,终于在惊惧恐慌中开了口。 “大人,求您手下留情!” 秦牧野和秦璐听何仙姑莫名其妙冒出这么一句,两人相互看了眼对方,默契地把头扭向了何仙姑目光望着的方向。 那里除了一片诡异的绿墙外什么都没有。 可纵使他们什么也没看到,还是不由觉得屋子里的温度比刚才低了不少,阴气森森。 “大人?”男人单手撑着案几回头,堪堪对上正转过头来的秦牧野,两人的距离瞬间离得很近,近到他能清晰地闻到对方身上鲜香的童子味道。 男人微不可查地干咽了一下。 男孩肤色白里透红,黑曜石般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正盯着他的方向,嫣红的嘴唇呼出淡淡的温热气,像去年三月三小鬼们供奉给他的火晶柿子。 仿佛一口咬下去满嘴软软甜甜还会带着香气。 想及此,男人的喉咙又动了动。再怎么说,他仓羿一届鬼王,私底下想吃哪个吃哪个,可当着通灵人的面活呑生魂,吃相不雅,他还是有些下不了口。 鬼王偶像包袱向来很重,这一点,三界六道众所周知。 仓羿砸了下嘴,几分无奈地把头转回去看向何仙姑,“你既然叫我大人,想必是知道我的来路?” 何仙姑下巴打颤,推开搀扶着自己的手,抹掉唇角的残血,刚才还抽搐着的人突然又精神了起来。她恭恭敬敬地改为跪坐,双手合十放在胸口拜了又拜。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 仓羿挺直脊梁,一手食指点着眉心,一手抱臂,不经意间露出的黑色衬衫袖口边沿泛着点点金光。 何仙姑躲在商住两用的大楼里装神弄鬼骗人钱财不假,但也是有几分真本事的,她从那绣在男人袖口上的金丝云纹便猜到几分,眼前这位绝对不是一般的小鬼,而是地狱里管事的冥差。 大白天遇鬼差,不是阳寿将近,就是要灾祸不断,这绝对不是个好兆头。 仓羿看女人半天都没有猜出自己确切的身份,几分失落地轻哼了声,抬手弹了弹肩头并不存在的灰尘。 连名声响彻整个三界的鬼王大人都认不出来,还敢向凡人描述自己的长相,且口无遮拦地随便挑了几个词就往他身上安,喷几口血真是活该! 恰在此时,秦牧野出了声,“仙姑,你没事吧?” 这种地方来得多了,喷血、喷火、喷圣水的秦牧野都见过,可毫无预兆话说到一半就开始喷,还是让他有点担心何仙姑的身体状况。 听到秦牧野的声音,何仙姑像是猛地从梦中惊醒,她吃惊地张大嘴巴,竟然看到之前浮现在黑暗中金红色的姻缘线,牵着的并非身侧的女士,而是松松垮垮地拴在这位女士儿子的手腕上。 且红线的另一头,从深不可测的黑暗中浮现了出来,轻轻盈盈随着窗外吹进来的清风浮动,很明显,绳子的另一头拴在对面这位高高在上的鬼差身上。 ※※※※※※※※※※※※※※※※※※※※ 姐妹们,我好喜欢这个故事,但写的过程中发现问题,所以停下来调整。现在找到感觉了,正在努力全文存稿,到时候一起发上来,等我呦! 专栏两本预收《戒不掉》(都市破镜重圆)、《o之蔑视不能忍》(abo)求收藏哈。 第 2 章 突然被人看到绑在手腕上的红线,仓羿难得露出几分尴尬。大手一挥,那根线闪了闪随之消失不见。 何仙姑眨眨眼,满心惊恐,慌忙上手揉眼眶,那红线确实不见了。 她心惊胆战地把目光往男人脸上移。之前只顾着求饶和恐惧,对方的样貌都没来得及看清。 她这一看又被着实吓了一跳。对面站着的这位男士,竟然就是她刚才闭着眼睛用天眼看到的那位! 只是面前的这位更真客、更俊美,体格比例堪称完美。简直像是艺术家花费多年时间精心打磨出的艺术品一般。 如此出挑的样貌让何仙姑紧绷着的神经稍稍松动了一些,这鬼查差也太好看了,简直就是电影里的大明星嘛。 仓羿不知道通灵人一副要留口水的样子是什么意思,转过身,只顾着再次打量对面的男孩。 他将放在身侧的手微微动了动,秦牧野的手腕就像是被人捏住了一样往前一晃。 看来真是这个男孩没错。 男孩清秀白净,眉宇间透着几缕少年人特有的纯真,模样倒是非常合眼。他轻轻吸了口夹杂男孩气味的气息,微微闭眼,似是在咂摸其中滋味,勾起唇抬步冲绿墙走去。 顷刻间,屋子里的气温回暖,连带着从窗口吹进来的风也停了。何仙姑亲眼目睹鬼差大人一脚迈进了绿墙,而墙外是位于三十三楼的空调外挂机平台。 在秦牧野与秦璐的一脸茫然中,何仙姑拖着白色长袍扑向窗口,外面放外挂机的平台上除了厚实的一层灰尘什么也没有。 “呼!”她长出一口气,十指伸进卷曲的黑发,唇角的黑痣抖了又抖,再看一脸无措坐在案几旁的母子两,欲哭无泪。 她从业这么多年来,还是第一次在大白天撞鬼,且对方是个连镇妖铃都不怕的鬼差。不但不怕,他还拿走了她的法器,跟从婴儿车上拿走小孩的摇铃一样轻巧自如。 “仙姑……仙姑……”秦璐轻声呼唤。 秦牧野也有点摸不透她是怎么回事,不知所措地微蹙着眉。 何仙姑瘫倒在地,像是被人抽干了精气神,一坨肉呼哧呼哧地,半天不说一句话。 当晚,秦牧野做了一个光怪陆离的梦。 梦中,他身体发紧,好似全身上下都被一根看不见的绳子捆着,痛倒是不痛,就是有些喘不上气。 浑身被汗水浸透,湿答答地,不知道哪里来的冷风,吹得他一个哆嗦又一个哆嗦。 然后,他就看到男子一身黑衣自暗处款款向他走来,一边走还一边晃动着手里的铜铃。 那个铜铃灰黑色的把手,镂空的黄铜上雕刻着繁复的图腾。他看着分外眼熟,似是白天在何仙姑大红色的案几上见过。 “叮铃叮铃……”铃声伴随凄厉的啸叫让秦牧野整个人都陷入一种莫名的紧张。 可他这个人,大概是从小见鬼见多了,竟然不知不觉间练就了哪怕内心慌张,表面也能冷冷淡淡、无所畏惧的样子。 黑衣男子越走越近,随着刺耳的啸叫声逐渐退去,他的五官渐渐明晰起来。 “凤眼如星,鼻梁如峰……” 白天,秦牧野听何仙姑用这样的词句形容人的样貌,觉得过于狗血夸张。而此刻,当他看清了对面男人的这张脸后,这句话竟然不自觉地飘进了他的脑子。 “你是谁?”秦牧野挣扎着束缚在身上的无形力道,艰难地吐出几个字。 男人毫无表情地上下打量他,而后凑近了往他领口里嗅。 悄无声息,世界安静地可怕。 “你到底是谁?”秦牧野又问了一遍,同时意识到这个梦似乎格外清晰,简直跟真的一样。 秦牧野睡前刚洗了澡又喝了杯奶,所以他此刻的味道是清香的绿茶薄荷加淡淡的牛奶香甜。仓羿吸嗅着,眉毛舒服地扬起,似乎对这个味道非常满意。 “咕噜噜……”一块黄褐色的木球从仓羿的袖子里滚了出来。 随着翻滚,那木料的颜色变得越发鲜亮,跟打了蜡一般。落地后,圆球似的一小团蹭蹭蹭地长出鳞片,鳞片完全舒展开,白绒绒的四肢小蹄子试探性地摸索着地面。 “王!”小东西不过乒乓球大小,头还没露出来声音却很洪亮,足有学龄前小朋友闹着吃糖时候的气魄,“你不能吃他!” “吃?!”秦牧野心脏倏然一紧,尽管他知道这是个梦,可还是被吓个不轻。 梦里梦到这么个长相英俊的男人着实不易,却万万没想到对方竟想吃了自己! 仓羿喉咙微微一动似是咽了下口水,默默转过身去瞪了小兽一眼,“为何?” 小兽扬起头,甩了甩脖子上的翎毛,眉心的独角闪动七彩光芒,映得两只大眼睛流光溢彩。 它咕噜噜滚到仓羿脚边,不知从哪变出一本厚厚的黄褐色线装书本,小蹄子在书上蹦哒着,读着上面的条目,“所有阴间鬼差不得随意食用阳间生魂,否则当处以百年拘禁。” 仓羿的喉咙咕咚一声,贪恋地再一次吸嗅秦牧野身上清香气味,扯了扯缠在自己手腕上的金红色细绳,眉峰一挑,“那这个绳子是做什么用的,难道不是要我绑了他来吃的?” 小兽收起书本,顺着仓羿的衣服褶皱往上攀,而后笑嘻嘻地坐在他的肩头,“殿下,您活了一千多年,我不信您没听说过,这根线叫姻缘线。” 仓羿虽然一把年纪,却在父王阎罗的眼里依旧是个未到青春期的小孩,情情爱爱的事情向来不要手下的人跟他讲,于是他在这方面宛如一张白纸也就不奇怪了。 “姻缘线不是需要婚配的男女才能生出来的吗?”仓羿不懂装懂,踱着步子背过了身。 小兽用一只蹄子刨了刨仓羿肩头细密的缝纫线,“所谓’姻缘’旧称’因缘’,不止是指男女间的婚姻缘分,也可指人与人之间牵扯不断的情缘哦。” 仓羿冷厉眉峰缓缓舒展,抬手把肩头的小兽扫了下去,“我与他有何牵扯不断?” “嘻嘻,”小兽跌地上也不气恼,上下蹦跳着,“王想知道这有何难,他不过是个普通的人类,你多来看看自然就知道了。” 仓羿下巴轻轻一动,似是觉得这话有理。 “貘,来!”他伸展五指掌心向上,召唤出另外一只浑身紫色皮毛的小兽来。 紫色小兽睡得正酣,一边吹着鼻涕泡一边哼哼,“哦哦哦……” “貘,来!”仓羿不厌其烦地提高音量又叫了一声。 那只叫貘的小兽好梦被人打断,浑身一个机灵,尾巴上蓝紫色的毛瞬间炸开,努力用前爪撑开缝缝眼,“王王王王……在,我在……” 仓羿手掌下翻,小兽落地的瞬间变成了一个身高一米刚过,眯眼白胖,身穿紫色兔头睡衣的男孩。 “让他做个好梦吧。”仓羿背身而去,浑厚好听的声音在漆黑的房间里渐渐消散。 先前召唤出的小兽,看主人要走连忙撒开蹄子翻身一滚,重新变成一颗被木头鳞片包裹着的小球,跳进了仓羿的袖口。 这小兽名叫白泽,是九大上古神兽之一,因为道破天机被削去了法力。九百年前,白泽流落冥府,被一群阴差捉了送给鬼帝阎罗食补。阎罗最宠爱仓羿,仓羿觉得小家伙可爱想要来玩,阎罗便赏给了他。 白泽心地纯良、精通各界理法,陪在仓羿身边,勉强能算是个解疑答惑的万事通。仓羿也对白泽信赖有加,既然它说了不能吃,那应该就是真不能吃了。 男人莫名其妙地出现,又莫名其妙地消失,秦牧野越发觉得这个梦诡异,同时充满了奇幻色彩。可是还未等他在睡梦中理清这一切,束缚着身体的那根无形绳索突然松了绑。 而后,他整个人就像是陷进了绵软宽大的海绵里,四肢舒展,呼吸越来越均匀深沉,大脑不受控制地浮现一些绚丽灿烂的奇妙场景,似是陷入了更深一层的睡眠。 次日清早,秦牧野被手机铃声叫醒时,先是愣怔着盯着天花板看了好一会儿,而后才木讷地起床。 看看时间,明明睡足了八小时,可依然黑眼圈浓重,且浑身酸痛,典型的没睡好。 大概和他做的那个梦有关。梦中,他竟然去了小时候渴望去玩一次的游乐场,还遇到了一个白胖可爱的小男孩。男孩邀请他一起玩,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他竟然答应了。 云霄飞车、激流勇进、旋转木马、过山车、海盗船……一个项目都没落下。 若是十年前,这么爽的玩一夜即便是在梦里他应该也是开心的,可现在他是个睡眠时间紧紧巴巴,只有周末才能勉强睡够八小时的应考生! 秦牧野一边刷牙一边揉捏着酸痛的臂膀,这梦做得跟干了一晚上苦力活似的。 另一边,仓羿回地府寝宫,斜斜倚在乌木床榻上闭目养神。 他平日最喜欢干净,也喜欢追求阳间的潮流,虽然家具摆设全都是古旧的款式,可四处可见他从阳间搜罗来的有趣的玩物。且寝殿没有一丝地府的血腥气味,甚至还清雅地飘着些檀香。 游戏机、平板电脑、平衡车、智能手机、蓝牙音箱、无人机……阳间年轻人喜欢的东西,他都有。只是,这里没有电力系统,很多东西放得久了渐渐就成了单纯的摆设。 一阵阴风从窗外起,两只穿红衣的骷髅小鬼抬着一只五花大绑的青绿色恶鬼,以及几盘点缀在周边的瓜果糕点敲响了房门。 “王,吃点心了。” 仓羿轻轻“嗯”了一声,却懒懒地毫无起身的意思。 被盛放在托盘里的恶鬼,蜷缩成团,口中衔着金珠,两只眼睛扑簌簌地眨着,面露惊惧之色,却是浑身动弹不得。 仓羿抬眼瞧了他一眼,顿时胃口全无。和阳间那个白瓷一般细腻漂亮的童子相比,眼前这污秽简直倒人胃口。 仓羿挥了挥手,两只骷髅鬼便默契地又抬着恶鬼出去了。 关门时带起的一阵风吹得仓羿手腕处麻麻痒痒。他低头一看,那根红线竟然又亮了起来。 ※※※※※※※※※※※※※※※※※※※※ 感谢在2020-10-26 11:11:34~2020-10-27 10:51:5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藏起来、瘦耗子一枚、蝉声起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3 章 秦牧野青着眼圈出现在餐桌前的时候,秦璐着实被吓了一跳。 都怪前一天,何仙姑突发状况,否则,她一定能帮儿子求到些补充精气的好方法。 秦璐给供奉在门厅里的财神上了香,供了新鲜瓜果,转头看着无精打采的秦牧野,心就揪痛起来。 “小野,最近是不是学习太累?” 秦牧野喝了口牛奶连忙摆手,“高三了,大家都一样。” 男孩唇边的绒毛沾染一圈鲜白奶渍毫不自知,矗立在窗帘旁边的仓羿望着那半杯晃晃悠悠的牛奶轻轻动了动喉咙。 仓羿隐约感到透明杯子里盛放的液体,和男孩前一晚的气味相似,所以格外好奇。 于是,等秦牧野准备再次举起杯子喝奶时,仓羿瞬间移了过去。他轻轻一吸,冷风炸起,牛奶虽未入口,精华滋味却席卷而上,直直窜入鬼王鼻腔,鲜香滋味让他惬意地眯起了眼。 秦牧野轻抿一口奶,放下杯子眉心微蹙。这奶怎么回事儿,刚才还好好的,突然一点味道都没有了,简直比白开水还要清淡。 他咂咂嘴巴,举着杯子看了会儿,不明所以地耸了下肩,背着书包去上学了。 秦牧野所在的阳城一中,是省重点,高三十六个班级,一半走读一半住校。 秦璐为了让他休息得好,在学校对面的小区,花高价租了一套两室两厅精装修的房子。这些年,她做餐饮,从抄手店,到火锅店,再到火锅连锁店,事业一路高歌猛进,赚了不少钱。 作为一个单亲母亲,秦璐把能吃的苦都吃了个遍,尽量在物质上不亏欠儿子,可心里还是觉得对不起他。 毕竟是她当初毅然决然地非要带他来到这个世界上,不顾他人的劝说。 秦牧野是个遗腹子,在他还是胎儿的时候,父亲就因意外离开了人世。 当年秦璐一边被迫承受恋人早逝的噩耗,一边扛着家人朋友劝他打掉胎儿重新开始的压力,不惜躲去阳城下面的一个小镇里打工,也要把孩子生下来。 可即便这样,上天并没有垂怜于她。 在她怀孕六七个月的时候,一位来店里收废品的半盲老阿婆也劝她放弃肚里的孩子。她的理由不同其他人,她说这孩子命理极差,体质极阴,将来污秽缠身、厄运不断。 那时候,肚子里的小家伙翻滚腾挪精神得很,俨然已经成了秦璐痛失爱人后唯一的心里寄托。自我催眠下,她压根没把老阿婆的话放在心上。 直到孩子出生,瘦瘦弱弱,连啼哭都跟猫叫似的,她就不由得又想起那位阿婆所说的话。 尤其是,这孩子每到半夜十二点就开始哭,哼哼唧唧一哭就是一整晚。带去医院又检查不出什么毛病。 于是,刚出了月子秦璐就抱着襁褓走街串巷找那位阿婆。 她来镇上这几个月,常常见她挨个店铺收废品。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在镇子边角的一家废品收购站,秦璐再次见到了那位阿婆。 阿婆好似早就料到她们会重逢,见了她一点都不惊讶,淡定地洗了手、换了衣服,抱着襁褓中的婴儿凑近了,用半盲的视力细细打量。 看过之后她不放心,又用粗糙的带着老茧的手把婴儿的手脚骨骼仔细摸了一遍,最后连连摇头,“这孩子与你有缘,助你事业有成,只可惜他自己的命不好。” “哦?”秦璐愣怔着不知道如何接话。 沉默许久,阿婆再次开口,“小时体弱多病,少年时阴阳难辨,长大后一生无子啊!” 那一刻时间仿佛静止了一般,秦璐的耳朵像是劈进了两道无声雷火,弄得她整个人发懵发虚。作为母亲亲耳听到这样的预言,宛如身上最在乎最脆弱的骨肉被人活生生剜掉了一块。 她暗暗对自己说老太婆的疯话不可当真,可看对方一脸笃定的样子又弄得她慌了神。 最后,她垂下眼看怀里酣睡着的白嫩婴儿,任凭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硬是咬着牙没掉,万千担忧和恐慌化作悲愤,让她从对方怀里抢过孩子,一路踉跄着小跑出巷子,鞋上的搭扣开了也不愿停下来扣好。 秦璐忍耐着孩子的哭闹,整夜整夜地拍抚着幼儿用尽了所有耐心,每每想到老阿婆的预言后背就是一凉。 又过了将近一个月,城里父母终于打听到她的下落,又听说她已生产,老两口彻夜找到她赞助的地方,一家人抱头痛哭了一场。 做父母的最是心疼自己的孩子,秦璐的父母再也不忍心她一个人带着孩子在外面受苦,既然孩子已经出生,不如全家人一起努力。 父母终于接纳了这个小生命,秦璐百感交集,终于体会到父母当初固执决绝的想法背后包含着对自己的爱,打算这一次听父母的话一起回城好好生活。 没想到临走的前一夜,那个半盲的老阿婆又一次主动找到了她,絮絮叨叨说了些有的没的,也不管秦璐爱不爱听。 临分别,她从怀里取出一个红布包。说包里的东西能保孩子一时平安,不过成年后的人生就完全要靠个人造化了。 老阿婆的话秦璐一句都不爱听,可也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理,她还是鬼使神差地从老阿婆的手里接过了那个红布包带回了家。 回到城里,父母帮她一起看孩子,家里人气旺了,一天天地过去,小家伙竟然也变得乖顺了许多,至少不再半夜哭闹。 只是这孩子身体依然虚弱,常常半夜发烧、咳嗽感冒,弄得一家人都成了半个儿科医生。 渐渐地,秦璐就把老阿婆给的那个红布包给忘了。她随性地把它收在床头柜里,并未想过要给秦牧野戴那里面的东西。 直到秦牧野三岁生日那天,一家人围着蛋糕吹灭蜡烛,秦璐握着秦牧野白嫩可爱的小手切了蛋糕…… 家里只有四口人,早早就准备好了四个盛放蛋糕的餐盘。 可秦牧野却执拗地握着餐刀不放,嘟着倔强的小嘴巴,非要让秦璐再取几个餐盘过来。 “小野,家里只有外公、外婆、妈妈还有小野呀,我们要分几块蛋糕?”秦璐引导秦牧野数数,平日她也会借着日常生活中的小事教孩子学数数。 小男孩伸出稚嫩的手指,隔空点着,边点边数,“1、2、3、4、5、6……” 秦璐茫然地顺着秦牧野手指的方向看了一眼,空空荡荡却不自觉有种阴恻恻的感觉,好像孩子手指点过的地方确实站着一个人,正歪口斜眼地看着一桌子菜。 最终,蛋糕被分成了十多块,一家人面面相觑,香甜的蛋糕放进嘴里如同嚼蜡,吃到最后神色都不大好。 晚上上床后,秦璐安慰自己,大概是小孩子想象力太丰富,把平常喜欢的人偶玩具也算了进去。可当她正要眯上眼睛,秦牧野又开了口。 他说:“妈妈,绿叔叔说他最喜欢吃蛋糕,明年生日我们买一个更大一点的蛋糕哟?” “绿……叔叔?”秦璐圈起胳膊,捏住了秦牧野小小的手掌。 “是呀,黏黏阿姨说姥姥做的酱醋排骨很好吃。” “黏黏阿姨?”秦璐的眉头又皱了起来。 从那天起,随着秦牧野的语言表达能力越来越好,秦璐总是能从他的口中听到一些怪异的描述。 沙发空荡荡的座位上,他非说坐着一个没有眼睛的小女孩。厕所的马桶总被嘴唇红艳艳的阿姨霸占着。 秦璐带秦牧野去了医院,内科、外科、脑科、内分泌科、神经科,甚至心理保健科,全都看了一遍,检查结果却是他的孩子除了体质差一些,根本就没有病! 于是,秦璐不由得想到了那位半盲老阿婆的预言——小时体弱多病,少年时阴阳难辨,长大后一生无子! 莫非这就是所谓的“阴阳难辨”? 难道,秦牧野平日里看到的那些样貌诡异的“人”都是阴间来的? 秦璐不由得生出一层鸡皮疙瘩,紧紧地抱着儿子,把眼睛闭得死紧。 同时,她想到了阿婆给她的那个红布包。 到了这个时候,她已经没有理智去分析老阿婆三年前的预言是真是假,她只希望儿子不要整天再对着她描述一些血肉模糊、引人恶心恐惧的画面。 于是,从那一天起,秦牧野的脖子上多了一样东西。 乳白色的一小节,比他细嫩的手指粗不了多少,质地似骨似玉,绑着红绳的那一端布着一层由浅及深的红色,看起来像血。 小时候的秦牧野常常会就着床头灯的光亮,从被窝里爬起来,仔细地摸索着妈妈挂在他脖子上的吊坠。甚至睡着了也要捏着它不松手。 * 大课间广播操后,秦牧野习惯性地把从领口掉出来的挂坠塞进衬衣。熟悉他的朋友都知道,他从小就戴着这个,像是他本体的一部分,洗澡、游泳都不会取下来。 吊坠被男孩滋养了十多年,表面被磨得光亮如漆,细密的纹理中夹杂着他的气味,挂在胸口,永远和他的身体一个温度。 仓羿矗立在教学楼顶层打着黑色阳伞。他总觉得有一股强大的力量从这个男孩的身上散发出来,吸引着他要一步步靠近。 那力量不完全来自于男孩手上绑着的红绳,或许与他脖子里的挂坠有关。 行走人间多年,仓羿见多了用挂坠辟邪挡灾的人,可男孩脖子里的这一个从形状和质地看甚是罕见,更像是传说中的玉骨。 “白泽,来!”仓羿轻甩衣袖,黄花梨小木球咕噜噜地从他的衣袖滚落到地上。 白泽毕竟是上古神兽,虽然早已没有了法力,但有仓羿的鬼王之力滋养着,精气神一点不差,哪怕是大白天被召唤出来也毫无怨言,甚至还有一点兴奋。 它甩开蹄子轻快地在楼顶避雷带上跳跃着。 “王,何事召我呀?”白泽甩甩脑袋,眨动着水灵灵的大眼睛。 仓羿收起阳伞,身形瞬间移动到了墙角的阴影下面,背过身,声音沉稳不容抗拒,“我想知道,挂在他脖子里的那个东西是什么?” 第 4 章 那个东西是什么? 白泽琉璃般的大眼睛转到秦牧野身上时,对方已经和几个男生说说笑笑地朝教学楼走去。 大课间即将结束,原本喧闹的操场一眨眼变得空空荡荡。 白泽茫然地收回视线,小巧的前蹄不安地刨了刨地,“王,我没有看到呀。” 仓羿眉头微皱,伸手渡给白泽一些鬼王之力,“去弄明白。” 白泽接受了从仓羿指间传过来的温凉鬼力,整个身躯舒服地轻微一颤,蹬直了后蹄转身跳上天台护栏,声音高亢洪亮地回,“是。” 说“是”的瞬间,它已急不可耐地从楼顶跳了下去,想尽快找到那个男孩。 仓羿的声音如洪钟般从白泽身后响起,“快去快回,小心再被歹人捉去!” 白泽飘在空中,冲站在楼顶的仓羿吐了吐舌头,收回视线,一层一层地往教学楼玻璃窗里看。 * 秦牧野身边的女孩收起梳妆镜,用胳膊撞了撞他,“小野,昨天是不是学通宵了,看你精神不大好。” 秦牧野轻咳一声,收回搭在桌边的胳膊肘,礼貌地回,“没,就是昨晚没睡好。” 女生放下手,从书桌里摸索一阵,拿出一盒芝士饼干悄悄塞给秦牧野,“喏,这个饼干给你吃,我表姐她们店里新出的,吃完记得给点意见。” 秦牧野不好意思地握着饼干,说了“谢谢”后局促地回头看自己的座位。 后排过道那边,林晓晓为了能说服校草出演自己策划的话剧,强行霸占了秦牧野的座位不说,还拿着他新买的复习资料立在面前当挡箭牌。 “晓晓还真挺固执的。”女孩也往后看了一眼,对秦牧野微笑。 秦牧野无奈地低下头,把饼干塞进桌兜,窘然一笑。 他身侧的女生名叫齐悦,身高腿长肤白胜雪,喜欢扎一丛高高的马尾,学习成绩从未掉下年级前五,是一中公认的女神加学神。 换作是别人能有机会和她坐一起,大概会趁机多聊几句,拍拍女神的马屁或者讨教些学神的学习方法。 可秦牧野一靠近齐悦就有种莫名的不安。大概是因为齐悦对他的态度与对别人的差别太大,总会对他表现出超于常人的关心。 这种关心让他心慌,想逃。 秦牧野趁语文老师还没出现,又回头看了几次林晓晓,用口型威胁她把座位换回来。可眼看着林晓晓兴奋地与校草越靠越近,他便知道换回座位大概是没有指望,只好恹恹地把身子扳正。 语文老师许斌是个刚刚三十的年轻教师,名牌大学毕业,来一中七八年教学成果斐然。平日里他朝气蓬勃,讲课妙趣横生,深受同学们的喜爱。 秦牧野也喜欢他,不过他喜欢的点与别人不同。他喜欢许老师只因为他是一中唯一一个过了三十岁大关,还不秃头的男性教师。 秦牧野知道自己关注的点是奇葩了一些,其实就连他自己都常常惊讶对同性样貌要求过于苛刻。 从小到大,能和他做朋友的,第一条标准就是必须要长得好看。 就比如此刻正被林晓晓缠着的同桌,校草杜斐,那可是他从高一就慧眼识中,拉人来坐了同桌加死党,然后一玩就是三年。 秦牧野正胡思乱想着,许斌走进教室,努力挤出微笑的样子仿佛滑稽戏里的演员,单就这一个表情就惹得同学们大笑起来。 许斌摊开上周的试卷,抬手习惯性地去顺头发,可是手臂刚举到一半就想起自己今天是戴着帽子来的,遂略微尴尬地把手放下。 老师今天除了戴着一顶浅灰色的鸭舌帽以外,和往日一样看起来和蔼可亲,起初没人发现什么异常。 “这次测验大家都考得不错,课代表上来帮我把卷子发给一下。” 许斌往常都是能不用课代表就不用课代表,一边发卷子一边调侃几句,他说得乐呵,大家也听得开心,勉强能当半场单口相声。可今天他竟然要课代表代劳,这不禁让大家都觉得有些失望。 齐悦撞了撞秦牧野的胳膊,“许老师今天有点怪怪的呀。” 秦牧野也这么觉得,轻轻眨动眼睫,目光转到许老师戴着的帽子上,心中顿时生出一个不详的预感:许老师不会是秃头了吧?!这也太突然了! 教室外的走廊里,白泽被一团黑色猫灵拦了下来。两只小家伙都炸着毛,露出萌萌的犬牙却要做出凶人的表情。幸亏路过的教导主任看不到它们,否则一定会少女心爆发,蹲下来逗弄一会儿。 黑猫后腿蹬地,高高抬起两只前爪,蓝绿色的眼睛发出森冷的光。 白泽呲着牙,小蹄子在地板上胡乱蹦哒,心想自己是奉鬼王之命来办事的,竟然遇到个这么没有眼力见的猫灵,真是烦人。 小猫却好像根本不知道自己已不在人世,回头的瞬间从门缝看到了正在讲台上拧断粉笔准备写字的主人,胡须抖了抖。 它最不喜欢别的小家伙靠近主人,在它这里争宠夺爱绝对是不允许的。 许斌往黑板上写着字,恍惚间听到了小咪的叫声,扭头往教室门外看去,除了穿堂而过的冷风把门带上,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 许斌勉强定了定神,双眼紧闭了一下再快速睁开时明显带上了心事。 心细的前排女生看出许老师的不对劲开始小声嘀嘀咕咕,全班四十几个学生宛如平静无波的水面突然掉进一颗石子,荡起一阵喧哗。 “老师,您没事吧?”课代表抻长了脖子问。 许斌含笑转过身,摇了摇头,拿起试卷,“我们继续,看看这几个成语,使用正确的是哪一个……” 走廊上,黑猫猛地向白泽扑去,白泽后退不及,竟然被生生地拽掉了一撮亮如银丝的毛发。 它心疼地牙痒,那毛发一边在空中飘荡着,一边化作几缕白雾消散不见。 白泽被黑猫追得气喘吁吁,一边告诉自己,身体里的鬼王之力是用来完成仓羿交代给它的任务的,不应该拿来与恶灵缠斗。 另一边又非常的恼火和不甘,琢磨这恶灵在它去寻找男孩的路上出现,提前用点鬼力出来,也算不上浪费。 于是,它顺势后退几步,四只蹄子紧紧地扒着地面,大声啸叫,幽然鬼气从它眉间腾空而起,化作一团团深紫色的浓雾瞬间充斥整个走廊。 黑猫被这紫色的迷雾弄得真不开眼,本能地寻着主人的方向狂奔。 “砰!” 高三三班的教室门被一股莫名奇妙的风吹开了。同时窗外天色大变,阴气森森,刚才还晴空万里的,此刻却被乌云压得天色发黑。 狂风从来不及关闭的窗口吹进来,掀翻了学生们堆在书桌上累成小山的参考资料。 没人去怀疑这风为何狂野得不正常,一瞬间,偷摸补作业的,看小说的,吃零食的,全都被暴露个精光。 大家惊慌地一边藏作案工具一边往讲台上偷瞄,显然都不想被老师当成典型叫起来批评。 可谁知,许老师根本无暇顾及他们,反而有些慌张地四处寻找他被风吹掉的鸭舌帽。 他追着帽子跳下讲台,慌忙地将它捡起速速扣在头上,还生怕被人看到短处似的,趁正帽子的功夫连忙扫视了一圈。 他这套动作下来,像极了假装正经的憨豆先生,教室里同时爆发出一阵闷笑。 这笑不是戏弄与嘲笑,单纯是少年人觉得好笑罢了。秦牧野也绷着笑。可随着许老师慌忙过后一点点阴沉下来的表情,大家又连忙低下了头。 坐在前排的课代表贴心地替大家道歉,“许老师,对不起,我们不是故意的。” 许斌走向窗边把窗户推上,胸膛起伏着连连叹气。 教室里突然安静下来,大家现在都看出来了,许老师今天确实有心事,且很沉重。 许斌返回讲桌,单手扶着桌子边沿低头沉默。半晌,他不得不承认,有些事情虽然过去了很久,但是一直压在心里确实很折磨人。 他抬起眼,清了清喉,看着一张张青春稚嫩的面庞,脸上浮现出少见的忧伤惆怅,“同学们,想听我耽误两分钟时间讲个故事吗?” 教室比之前更静,其他几个窗户也被关上。一瞬间,外面的狂风肆虐再与他们无关,他们只想听许老师的那个故事。 许斌缓缓摘下慌忙扣在头上的帽子,转过身去。 “啊!”同学们大惊失色,只见许老师后脑正中有一块硬币大小的皮肤裸|露着,与他周围深黑的发色形成鲜明对比。 还真是秃了啊?!秦牧野内心狂啸,完了,从此一中再无美男教师。 黑猫见到主人后心气平和了许多,轻盈地跳上讲桌,卧在帽子旁边,之前的霸气狂野销声匿迹,安心地打起了小呼噜。 卧了一会儿它望着主人的方向翻开肚皮,眯缝着眼,似是在等待主人的抚摸。 回忆起往事许斌声音轻柔了些,“我像你们这么大的时候,自卑又敏感,做过一些直到现在也无法原谅自己的蠢事。” “我刚上高中那年父母双双下岗,他们没什么学历也没什么手艺,只能在夜市上支摊子卖鱼丸。” “我虽然靠他们生存,内心深处却很瞧不起他们,觉得他们无能又不努力,所以才会沦落到起早贪黑围着炉灶转的地步……” “我知道他们在哪里摆摊,可我从来不去,下了晚自习都绕远路回家,怕同学知道我父母是摆夜摊的,丢人。差不多一年多的时间里,我和他们的交流仅限于每学期期末的时候交上一张还算满意的成绩单……” 趁着狂风钻进教室的白泽终于看到了坐在窗边的秦牧野。少年纤长的脖颈微微上扬,白衬衫的领口下,好看的锁骨若隐若现。 它懒得再理爬在讲桌上眯着眼睛讨好人类的恶灵,快步向秦牧野跑去,轻巧地跳上书桌后,蹦跳着往少年的衣服领子里看。 第 5 章 秦牧野和其他同学一样,正仰着头,聚精会神地听许斌老师讲他的故事,胸膛规律地起伏着,拴着红绳的吊坠不经意地露出一角。 吊坠如小指粗细一小节,前端乳白荧亮,拴着红绳的地方浸染着好看的嫣红。 这物件凡人看不出什么,白泽却一眼就能辨出。那是玉骨,三界里凡是得道的鬼神在涅槃之时流落人间的指骨,经过上千年的尘封,变成似玉一样的质地。 只是这一块又格外不同,看样子,它还染着原主的血。 这类宝物,一切阴间污秽避之不及,怪不得它刚才进来的时候,就觉得男孩身上似乎有一层纤薄但强韧的屏障保护着他。 白泽虽然是只上古神兽,却早已丧失了法力,所以一时间也没能挡住这玉骨带来的冲击。 它在看到玉骨的瞬间,如遭雷击,四脚朝天摔倒在秦牧野的试卷上,眼冒金星,小半截粉嫩的舌头都忘了收回去。 趴在讲桌上的黑猫撩起眼皮扫了它一眼,用鼻孔吹气,转身蹭着主人搭在桌边的手往前滚了滚。 “有一天,我下晚自习回家,看到父母的鞋放在门口。是夜摊上常见的那种,很便宜,质地硬而脆后跟都磨歪了,想必穿起来已经很不舒服,可他们就是舍不得丢。” 讲台上的许老师继续说着,台下的学生们各个神情专注,在课堂上听故事往往比听课要来得认真。 “没想到全年无休的他们,竟然会舍得给自己放一天假。然而,是我想多了……”许老师苦笑着低下头。 那一年,许斌和在坐的学生们差不多年纪。整天为各种琐事烦恼,看不惯父母却又无法自立,在生活上不得不依赖他们。 让他记忆犹新的一件事,是在家庭调查表上,其他同学的父母都有着光鲜亮眼的职业,而自己只能遮遮掩掩地写下“下岗工人”。 “哦,许斌你爸妈都是下岗工人呀,那下学期要不要帮你申请贫困补助?哈哈哈……” 同学们的讨论中夹杂无心的恶意。他觉得父母让他很丢脸,又憋屈又沮丧,自尊心脆弱地不堪一击。 少年们对“下岗”的理解有所偏差,并不了解背后深层次的原因,只觉得是父母没有本事,吃大锅饭的时候荒废了自己,只能沦落到被厂子抛弃,靠在夜市摆摊糊口。 所以,那时的许斌与父母的距离越来越远。 那天,当他回家看到早归的父母时,父母连忙停止了正在说的话题,仓惶地藏起一个布兜。 大概在他们眼中许斌还是记忆中粗心贪玩的小男孩,以为拙劣的演技勉强能应付过去。而事实上,那时候的少年早已经变得心思细腻又敏感。 他一眼看出父母藏起来的布兜上印着医科大学附属医院的标识。虽然这种布兜满大街都是,可遮遮掩掩不免令人起疑。。 于是,他趁父母不在家的时候,翻箱倒柜找出布兜。没想到,里面除了几盒药之外,竟然还有各种检查报告和诊断书。 那时他才知道,在他对父母冷漠薄情的时间里,夫妻两隐忍着什么。 父亲之前工作的厂子环境简陋污染大,早就落下了肺上的毛病,这两年为了一家生计又严重透支了身体,竟然才刚四十五岁就得了肺癌!且已经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 那一瞬犹如晴天霹雳,男孩身心都像是被万千利刃穿刺着,各种情绪轮番轰炸着他,让他觉得自己也要炸了。 最后,他只记得很生气,却不知道是在气父母对自己隐瞒病情,还是气自己对父母的疏远与不理解。 “我那时候年轻气盛啊,当晚就拿着诊断报告去小摊上找他们,”许斌微眯住眼睛摇了摇头,依稀能感觉得到当年那股憋在胸口的不畅与担忧,“那应该是我第一次去他们的小摊,没想到那里虽然简陋生意却意外的红火。” “母亲看到我手里的东西眼眶当场就湿了,可是当着裹着厚毛毯歪坐在一边的父亲和食客们的面她还是强忍着,只是对我笑笑说既然来了就帮帮忙吧。” “在我的记忆里,那是她第一次主动要求我帮她。原来父母终究不是铁打的,他们也知道疲惫,也需要帮忙。最终,我还是没有质问他们的勇气。瞬间,我就觉得自己不再是以前的自己。” “成长往往就在一瞬间,需要用痛苦的经历去交换。”许老师说到这,声音有些微微发颤,班上已经有女生紧紧咬着下唇眼眶温热。 “父亲走得很快,从我知道病情到弥留之际,不过一个月的时间。那时候我每天都会骂自己,竟然为了可笑的自尊心远离至亲,责怪他们无能,抱怨他们无法给我更好的生活。” “而他们又何尝不是承担着过载的压力,经受着他人无法体会的痛苦。作为父亲唯一的儿子我明明可以多花些时间陪伴他,讲一些开心的事情,为他减少遗憾,可是我没有。我把时间和精力都浪费在了最不应该的地方。” “他临走的那天突然心情很好,一直发着高烧迷迷糊糊的他一下子精神起来,拉着我的手,像小时候那样轻轻摇晃,话音断断续续,’爸爸要走了,你不要怕也不要担心,你不是一直想养个小宠物吗,爸爸走了变成一只猫咪来陪着你,好不好?’” “父亲走后我才知道,他是主动提出下岗再就业的。因为一次体检,他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体状况。厂子效益不好,几乎发不出工资,与其干拖着等死,不如在夜市上做点小买卖。” “是他,在默默用生命的最后几年,努力工作赚钱养家,错过了最佳的救治时机却攒足了我上大学的费用!” 齐悦眼角滚落泪珠,秦牧野也努力睁大眼睛,觉得鼻子有些酸涩。 “没想到,埋葬父亲的当天,家里就真的多了只小猫,我和母亲都不知道它是从哪里来的,却因为父亲之前说过那样的话,而收养了它。” 话到此处,许斌觉得肩头一沉,紧接着头皮麻痒,引得他想用手去抠。 仰躺在秦牧野试卷上的白泽也听到了这个故事,艰难地翻身望向讲台。它看到那只黑色的猫咪后腿站在许老师的肩膀上,两只前爪攀着他的脑袋,低头一下下地帮他打理头发。 白泽噗嗤一声笑了,它这才注意到这个教书先生的脑袋上竟然有块斑秃,想必就是被这个猫灵给舔的了。 “父亲的存在很微妙,他活着的时候几乎感受不到他的存在,他离开后却到处都是他的影子。我一直记着他说过,会变成只猫来陪着我。” “我们给收养的猫咪起名叫小咪,名字很普通,可从一开始,我就拿它当家人一样。它舔人的时候很轻柔,麻麻痒痒。虽然把自己对父亲的思念寄托在一直宠物身上,听起来有些难以理解,但那几年它确实是我最忠实的倾听者。在它的陪伴下,我不再敏感自卑,坦荡地活着,努力学习、照顾好妈妈,想要尽力做一个给人温暖的人。” 说到这里,许斌翻开教科书,扉页上贴着一张半个手掌大的照片,那是上个月小咪病重的时候躺在他臂弯里时拍下来的。 “可是,三天前,也就是上个周末,它也离开了。它陪了我和我妈十多年,老了,脏器功能都衰退了。”许斌说着眼睛里泛出柔和的光,好似在温柔地注视着他心爱的小咪。 “这个!”许斌指了指自己头上斑秃的地方,无奈地眯起眼睛,“今早上起来后突然就这样了,上课前去了医院,医生说是斑秃,俗称鬼剃头,病因不明或许和情绪有关。” 许老师后脑的秃斑和他讲的故事似乎没什么关联,但同学们都听明白了。小咪离开了,他再也见不到父亲变成的小猫了。 或许,在他心目中,这一生都无法弥补在情感上对父亲的亏欠。 许斌挠头的动作和黑猫舔舐的动作渐渐重合起来,秦牧野这时才猛然注意到许老师肩头有一团灰影,雾蒙蒙地,看形状真像只猫。 “齐悦?”秦牧野轻声叫身边的女孩。 “嗯?”齐悦努力隐藏发颤的嗓音。 “你能看到许老师肩膀上的那团影子吗?” 齐悦定了定神,抬眼望向许斌,上下仔细看了一遍,什么也没看到。 她不明所以地摇了摇头。秦牧野就大概明白了。 所有生灵死了都会去地府报道,走黄泉路、经忘川河、过奈何桥,登上望乡台与亲人告别,然后排队接受地狱判官对生前所作所为的判定,要么入七十二殿接受惩戒,要么喝孟婆汤重渡轮回。 所以,按照许老师说的时间点,今天应该是小咪重返人间看望亲友的日子。 受那节玉骨的庇护,秦牧野已经好多年没看到形态各异的非人类,大概是今天受这个故事的影响,他竟然又模模糊糊地看到了别人看不到的东西。 那团影子渐渐浓重,秦牧野终于看清了它的全貌。如他所料,正是照片上的小咪。 小咪正在舔舐着主人的发顶,大概它在世的时候就喜欢玩这个游戏,越舔越入迷还时不时地低下额头往许斌的脑袋上蹭。 秦牧野很想站起来对许老师说,你的猫此刻就在你的肩上。它只是它,是陪伴了你十多年的宠物,人死后是不会变成其它动物的,生死由命,你不应该拿过去的事情来不断折磨自己。 可是他不能说,他知道这不合常理,不会被人理解。更不应该说,毕竟过去的十多年,许老师就是通过父亲变成了猫咪的自我暗示重拾自信。 白泽从仓羿那里借来的鬼王之力全用光了,此刻又被秦牧野脖子里的玉骨压制着,浑身软绵绵动弹不得。 它好想发个信号给仓羿,却又怕鬼王责备他连这么点小事都办不好。 正左右为难地选择着,下课铃响了。 许老师原本只打算讲两分钟的故事,一不留神就讲了小半节课。对于课业紧张的考生来说时间很金贵。可是他也信这节课没白费口舌,教书亦是育人,他想让自己曾经犯过的错不要出现在自己的学生身上。 父母和青春期的孩子之间,应该多一点理解与包容。 许老师收拾东西,重新戴上鸭舌帽,努力调整出一个微笑,“下课!” 恍惚间,秦牧野看到一个身形和许老师差不多的人影跟在他的身后,一晃一晃走出教室。 秦牧野立刻折上卷子往口袋里一塞,跟着追出门去。 第 6 章 许老师没有直接去办公室,而是上楼走向卫生间。 秦牧野跟着他,雾蒙蒙的小东西攀着许老师的肩,那个高大的身影缥缥缈缈地跟在他们身后,像是沙漠上蒸腾出的一丛气。 秦牧野想要叫住许斌,许斌却突然顿住了脚步,若有所思地望着走廊的尽头。 就在这时,一只指甲盖大的蜘蛛吊着尾丝从房顶坠落,直直冲着许斌后脖颈微微敞开的衬衣领口,眼看就要贴上肉皮。 秦牧野眼疾手快,准备帮许斌打掉蜘蛛,却看那团气比他还快了一步,飘飘忽忽地覆在蜘蛛身上。 气流的影响下,蜘蛛不但没有继续向下,反而晃晃悠悠地缩了回去。 那团气就像是许老师贴身的守护者,尽职尽责地为他摆平一切可能遇到的细小伤害。 许老师原地站了几秒,叹着气拉开卫生间的门走了进去,那团飘渺的气便被隔挡在门外。 秦牧野四下环顾,这一层是教务处和老师们的办公室,走廊上安静冷清。 他快步上前,揉了揉眼,伸手在那团雾气面前晃了晃。 雾气刚被秦牧野打散就又聚拢起来,固执地守在门口不肯离去。 秦牧野壮着胆子问了一句,“您是谁,为什么一直跟着许老师?” 那团雾气听了秦牧野的问话,显然是有些吃惊,迅速翻滚着缩成紧紧巴巴一小团,似是想躲藏起来。 秦牧野凭借多年的经验冒然猜测对方是许老师亲近的人,否则不会连一只小小的蜘蛛都要帮他扫开。 “或许……您是许老师的父亲?”秦牧野问,他想这个世界上能如此细腻周到照顾他人的也只有父母了,而许老师刚讲过他与父亲的故事。 幸亏周围没人,否则大家看到秦牧野一个人对着空气说话,一定会觉得他脑子有病。 那团雾气知道自己无处可躲,一寸寸地舒展开来,飘飘忽忽地往前探了探,又突然像是被什么东西给猛然击倒,瞬间退出七八米外。 秦牧野突然意识到是自己脖子里的挂坠起了作用,让对方无法靠近,于是连忙后退了几步。 “我能看到您,您就站在这里等我,等我!” 秦牧野从小就能看到这些飘飘忽忽的东西,人们叫他们鬼或者污秽,他却明白他们大部分都只是些心愿未了的亡魂罢了。 能用自己的特殊体质帮助他们,秦牧野很乐意,更何况对方又与许老师有关。 秦牧野飞奔回教室,一边跑一边取吊坠,等他回到座位上的时候,吊坠刚好取下来。 他的座位依然被林晓晓霸占着,他也懒得多说,伸手把吊坠塞进书包外侧的口袋,转身又往楼上跑。 再见那团雾气,他看得清楚了许多,男人瘦削的身影佝偻着,时不时单手撑着墙剧烈地咳嗽。 他看到秦牧野回来了,空洞失焦的眼睛倏然睁大了一圈,强压住要咳嗽的冲动,惊讶地问,“孩子,你真能看到我?” 秦牧野微微点头,走近了一步。 老人忌惮着刚才被莫名力道冲开的眩晕,喉头哽了一下,伸手让秦牧野不要靠近。 秦牧野只好站在原地,压低了声音,“是,我能看得到您,我猜对了吗,您是许老师的父亲?” 老人点头,虽然他离世的时候才四十多岁,但此刻的面相看起来宛如耄耋老人,一副残躯弱不经风。 秦牧野看着他,他也仔细地打量秦牧野,似是怀疑这个世界上真的有活人能看到自己。 要知道,自从他病逝的那一刻起,世界对他来说就如同被玻璃罩子罩着一样,再也没有人能听他说说话。 “孩子,”老人一阵猛烈地咳嗽之后,试探着开口,“我在他身边的时间不多了,大概过了今天就再也没办法见他,我想和他说说话,你能帮帮我吗?” 秦牧野明白老人的意思,尽管他对做鬼一无所知,却也明白人鬼殊途不能长相伴。 他当即点头,“许老师要是知道您真的一直在他身边会很开心的。” 两人才说了没几句,卫生间的门开了,许斌从里面出来眼眶微红,垂丧着脑袋心事凝重,和他往日给学生们上课时意气风发的样子完全不同。 他迎面撞上秦牧野有一点惊讶,也有点窘,脸庞用手遮掩着揉了揉鼻子,“上课铃都响了,你怎么还在这?” 上午最后一节课是英语,不出意外还是讲上周测验的卷子。秦牧野觉得比起那个,能帮许老师父子重逢更有意义。 他抿了下唇,迟疑着开口,“许老师,能和您聊几句吗?” 许斌抬眼与秦牧野对视,不知道为什么内心一阵温热翻卷而来。在他眼里秦牧野一直是个安静沉默的男孩,从没想过对方会主动找自己聊聊。 恍惚间他想起郑老师曾跟他提起,秦牧野似乎也是单亲家庭长大,相同的经历让他内心一软,轻轻点了下头,“跟我来吧。” 没有吊坠守护,趴在老师肩头的黑猫看起来又清晰了不少。许斌在前面走,秦牧野跟在身后,他伸出一根手指去摸猫咪的胡须。 猫咪眯着眼睛,被逗弄了也不气恼,懒懒地撩起眼皮看了看他,继续呼呼睡觉。 许斌带秦牧野走进一间会议室,这里平时空着,刚好可以供他们敞开心扉谈谈。 秦牧野坐定,虚晃的老许也颤巍巍地坐了下来。 许斌贴心地为秦牧野倒了杯水,尽量把悲伤的情绪掩藏起来,笑容和蔼,“说吧,有什么心事?” 秦牧野微微摇头,扫了眼他身边的老人,轻舔嘴唇。 他知道接下来要说的话许斌未必会信,就像小时候,他每每对人说起身边存在样貌、形态各异的“人”时免不了被人当成笑话。 但他还是觉得有义务把老许就在身边的事情告诉许老师。 他就是想帮许老师再见父亲一面,也想帮老许给儿子带几句话。 “许老师,”秦牧野把水杯推回给许斌,“还是您先喝口水吧,我要说的话还请您做好心理准备。” “唔?”许斌来了兴趣,微笑着眯起眼睛。 秦牧野往老人的方向看了看,又看了看许斌的肩头,终于下定决心似地开口,“我能看得到小咪。” 许斌的唇角依然挂着淡淡的微笑,眼神却有一点点松动。 “小咪此刻就爬在您的肩上,”秦牧野觉得应该先从猫咪入手博得许斌的信任,说着他指了指许斌右侧的肩膀,“它在这。” 说话期间,小咪懒懒地起身在许斌肩头伸了个懒腰,转了个圈挪去了另一个肩头,于是秦牧野连忙改口,“现在它又爬去您另外一边肩膀了。” 许斌的笑僵在脸上,嘴巴吃惊地微微张开。 他想一定是心理作用,在秦牧野刚才说话的时刻,他真感觉到压在右侧肩头的无形重量移去了左侧。 这简直和平日与小咪玩耍时的感觉一模一样。 “今天是小咪离开人世的第三天,我想,它是回来与你告别的。”秦牧野补充。 许斌接受唯物主义教育长大,按说他最不应该相信鬼神之说。可他却恰是一个把对亡父的愧疚与思念寄托在小咪身上长达十多年的人。加上他根本无法解释刚才那诡异的瞬间,于是心里不禁有些愿意相信秦牧野的话。 “你说什么?” “许老师,我能看得到很多别人看不到的东西,从小就是这样。” 许斌难以置信地摇着头。 秦牧野为了证明自己,继续描述小咪的样子,“小咪的毛色很特别,周身纯黑,四肢爪子却是白色,还有尾巴尖儿上有一截白,大概……” 秦牧野用手比划了一个长度,继续说:“大概这么长。” 许斌坚定的唯物主义彻底崩塌,秦牧野只是匆匆看过小咪的照片一眼,不可能连它尾巴上白毛的长度都一清二楚,他缓缓吐出一口气,“真的,你真的能看得到它?” 秦牧野点头。他觉察到许老师并没有想象的那么难以接受,连忙说出重点,“其实,我不光看到小咪在您身边,还看到一个人时刻跟随着您、守护着您。” “谁?”许斌追问,手指不安地握紧了水杯。 “您的父亲。” “啊?!”许斌惊讶地张大嘴巴,连忙起身环顾四周,焦急又渴盼地四下寻找,“他……他在哪儿,在哪儿?” 就连许斌自己也没有料到,有一天他会因为一个少年的一句话而无法自已、热泪盈眶。 看来许老师是彻底相信这个世界上,有一些常人肉眼无法看到的“人”存在了。 秦牧野跟着起身,对许斌说,“许老师,您别着急,他就在我身边这张椅子上。” 许斌呆愣愣地望着那张椅子,椅子里一直弓着腰咳嗽的老人也缓缓抬起眼睛看他。 秦牧野转过身,对那团若隐若现的白色雾气说,“叔叔,您有什么话要对许老师说?我帮您转达。” 许斌一屁股沉进椅子里,心如擂鼓、如鲠在喉,强压着纷乱的思绪,迫使自己耐心地等待。 老人又咳嗽了好一阵,气若游丝地说,“你让他过来,到我身边来,我要再好好看看他。” 秦牧野转头,如实地把老人说的话告诉了许斌,许斌便缓缓起身,朝着空荡荡的椅子走了过去。 他每走一步就看一眼秦牧野,似乎只有通过对方坚定的眼神才能确定自己的行为举止并非荒唐。可内心有另外一个声音在告诉他,这一切都是真的,这么多年过得平安顺遂是因为父亲没有食言真的守在身边。 许斌走到椅子前,鞋尖不经意碰触椅子的金属支架。秦牧野看到那团越来越浅淡的人形白雾颤巍巍地起身,老人缓缓举起双手捧住许斌的脸颊,摩挲着他的头发。 像无数个小时候,父子俩在校门口分别时老许就这么摸摸儿子稚嫩圆润的脸颊,再帮他理好头发。 黑猫从许斌肩头跳下去,似是习惯了老许的存在,用脑袋蹭蹭他虚无的裤管。 泪珠在眼里打转,许斌觉得脸颊被一双冰冷粗粝的大手轻柔地抚过,长久以来压抑着的情感猛然爆发,他痴痴地望着空荡荡的地方滚下热泪,哽咽地攥紧双手,又欣喜又酸楚,“爸爸!爸!爸!” “叔叔说这些年看到你变得越来越开朗非常欣慰,你长大了,他再无牵挂。” 许斌摇头,抬手想要摸一摸父亲,可面前除了冰冷的空气什么都没有。 看到这样的场景秦牧野也有些动容,不禁鼻头酸涩。 “叔叔说黑猫死了他无处可去,过了今天他就再也见不到你,要你以后都好好的,三十岁的人别总像个小孩。” “再也见不到了,什么意思?”许斌问。 秦牧野自然不懂阴间的那些事,无奈又惋惜地摇头。 “儿子,”老许叹气,“你也不想爸爸离开你的对不对?” 秦牧野帮老人传话,“叔叔知道你也不想离开他。” 许斌的思绪瞬间就回到了他们父子分别时的那个场景。 那时候老许病重在床,却突然来了精神,他拉着他的手,明明是在告别,却非要说些让人安心给人期望的话。 再联想到年少时的自己对父母诸多不理解和埋怨,许斌就觉得恨不得时光能重来一回。没有哪个人愿意尝试少年丧父之苦,他当然不愿意父亲离开。 “不,”许斌摇头,鼻腔酸涩,眼角也跟着湿润了起来,“我不愿意你走,不要离开,永远不要。” 许斌这话刚一出口,会议室里阴风四起,小黑猫的尾巴炸了起来,远远躲去角落里的一张椅子下面。 秦牧野也觉得周身一冷,再看那团雾气,原本还能勉强看到人形的白雾,此刻变得混浊不堪。 老人枯瘦的手指像极了粗糙的藤蔓越长越长,一圈圈地紧绕许斌的身体,直到把人勒得面红耳赤。 “你这是要做什么?!”秦牧野大惊,上前去抓老人的手。可是任凭他怎么费力都抓不到老人的手指,反而被一股凌厉的冷气弄得浑身战栗。 第 7 章 随着一股刺骨寒凉从脚底入侵,秦牧野视线越来越模糊,渐渐无法思考。 白泽裹着试卷在男孩口袋里打盹,被这股乍起的冷气弄得一个激灵。 它刚伸出蹄子就觉得不简单,外面的空气宛如冰封,跟阴差列队游街似的。它甩甩翎毛,咬牙从秦牧野的口袋里跳出来,想要弄清发生了些什么。 可是还没等它站稳,尾巴就被一只毛绒绒的大爪子盖住了。 它嫌恶地回头呲牙,原来是之前与它纠缠不休的小黑猫。只是此刻的黑猫完全没了之前的霸气,耳朵抿成一字、鼻子翕动着,更像是在求救。 会议桌旁许斌已经被白色的雾气笼罩,离地两尺有余,手脚下垂、脖颈僵硬地后仰。 白泽惊呼一声,完全没想到光天化日之下,竟然有邪祟强行附体活人。 再看秦牧野,原本白净的少年此刻像是刚从冰柜里捞出来似的,脸色惨白目光呆滞,显然也是被眼前的场景给吓坏了。 这种情况,白泽也顾不得鬼王会不会责怪它,四蹄子往桌面上一蹬,七□□光从身侧飞出,它立刻向仓羿发出求救信号。 此刻仓羿正坐在室内篮球场看台上,西装外套的纽扣解开着,两只手臂松散地搭在膝头,神情专注地看几个男孩子围着一颗球满场跑。 他正琢磨,这个玩法和阴间的竹篮抛绣球也差不多。正好三年一度的百鬼夜行要开始了,不如多加几个集体游乐项目。 穿橙色球衣的男孩敏捷闪身,球从掌心推出去又揽回来,紧接着起跳投入了一个空心球,看得仓羿也很想试一下。 他正要起身,藏在袖口里的镇魂铃微微颤动,提示他白泽那里出了状况。 一边是滚到脚边让人跃跃欲试的篮球,一边是白泽发出的信号,鬼王稍微迟疑了片刻,用脚尖轻轻一拨,把球拨回了球场。 男孩们正玩得起劲,显然都没有注意到这球刚刚滚出了一个超出物理常识的弧度。 仓羿掐指一算立刻确定了白泽的位置,只是那里气息躁动异常,让他立时联想到鬼帝交代给他的另一桩要案。 仓羿加快脚步,宛如疾风闪电,遇墙穿墙遇树穿树,一眨眼的功夫就到了白泽身边。 此时,秦牧野和许斌两个活人都已不省人事,嚣张的白雾已不见踪影,会议室里只有白泽和一团黑色的猫灵。 那猫灵还不知道突然出现的这个男人正是名震三界的鬼王大人,尾巴上的毛炸成了一朵花,弓着背就要往上扑。 仓羿哪有闲情与猫玩耍,轻轻扫了小家伙一眼直奔躺在地上的两个活人而去。 黑猫悄声后退,可还是被男人的目光浇了个透心凉。它虚浮的背毛瞬间倾倒、软塌塌地贴在身上,活像个落汤鸡。 黑猫的嚣张气焰顿时全无,同时领教到了男人的厉害,蔫蔫地佝下身子去舔毛。 白泽见到主人,连忙甩开蹄子奔过去,“王,这个叫许斌的人被鬼附身了!” 仓羿眼睛一眯,绕开许斌先看秦牧野。 少年瘫倒在地,眉心微微蹙着,薄唇微张呼吸清浅均匀,更像是睡着了一般。 仓羿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腕,金红色的线依然明明灭灭,另一头拴在男孩的腕子上。 他不知道自己和这个男孩之间到底有何因缘,却很明确自己会第一时间被他吸引。 “王!”白泽再次出声打断了仓羿的思绪,“这个人……” “不是鬼,”仓羿冷冷地答,“他不是被鬼附身,我没有感受到鬼气。” 说完,仓羿转向身后那只毛发湿滑的猫灵,目光阴森恐怖,“那是什么东西?” 仓羿是鬼王,精通各类生灵近千种语言,自然也能跟猫沟通。 黑猫尝试了对方的厉害,又听独角怪叫他王,想必是个了不起的人物,甩甩毛打了个喷嚏如实回答,“他是许斌的父亲。” 原来,黑猫与老许是老相识。 十多年前,老许摆夜摊那几年,每天都开着窗子在厨房准备食材。他家住一楼,窗户一打开做鱼丸的鲜香味能窜出好几条街。 那时这只黑猫还只是一只刚刚出窝的流浪猫,闻到香味趴在窗子外面喵喵叫。 老许见它可爱,顺手丢一块边角料给它,一来二去一人一猫就熟络了起来。 老许已知道自己身体情况,强打精神采购出摊、安慰妻子、瞒着儿子,可一个人的时候还是满腹心事无人诉说。 于是,他养成了一个习惯,每天等着小猫来,一边给它喂吃的,一边絮絮叨叨地说着心事。 小猫那时灵智未开不懂男人的话什么意思,只觉得他的声音很好听,他给的食物也很好吃。 后来,老许身体一天不如一天,他常常裹着毛毯坐在阳台等猫儿来,一边摸着黑猫的头一边说:“以前怕耽误斌斌学习,他想养个小猫小狗都拒绝了。其实真应该让他有个小家伙陪伴,不然这孩子也不会这么内向。” 再后来老许病故,猫咪虽然再也见不到他,却还是常常去他家附近溜达,有时候更是跳进阳台在他家里睡个午觉。 渐渐地黑猫知道了老许口中的斌斌是谁,也渐渐领悟到了老许那些话里的不舍。 仓羿眼眸深处迸发冰冷寒光,他问黑猫,“这些年,这个男人一直附在你的身体里,是不是?” 黑猫才死没几天,对阴阳之事懵懵懂懂。它只是听懂了老许的话,也听懂了许斌的话。它想让给它关爱的一对父子都如愿而已。 它根本不知道人死以后还要去地府入籍,接受为人时的奖惩。 更不知道亡魂靠附他人之身停留人间,是破了阴阳规矩。 仓羿看从这个猫灵的口里也问不出什么,便收回视线缓缓走向躺在地上的许斌。 他刚被强行附身,就跟做了一场大手术一样,全身的经脉都在重新适应着强加进来的恶力。 所幸老许的亡魂在人间潜藏多年并未作恶,恶力不强,加上所附之人又是他亲儿子,所以许斌暂无大碍。 仓羿不禁又去看秦牧野,男孩歪歪斜斜地躺在一边,终是让他有些于心不忍。他上前一步,两只手在空中来回比划,却总也找不到把人弄走的最佳方式。 于是,他垂下手臂,打了个响指叫来两个帮差。 这两人在冥界也是响当当的人物,尤其以凶狠残暴出名。 会议室里暗了一瞬,牛头和马面自白墙边显形,两人身高近两米,肩宽体壮,俨然是两尊庞然大物。 牛头通体棕红色,牛眼大而凸出,两只牛角金闪闪的,鼻环上镶嵌着几颗细碎的宝石显然是为了搭配身上的紫金短褂。 马面眉心一块白色菱形,长睫毛不住闪动,戴一副扣金属链的金丝边眼镜,素白长衫看起来斯文儒雅。 两人带着冷气靠近,仓羿冲他们使了个眼色,他们便心领神会地朝躺在地上的人走去。 牛头抱住许斌嗅了嗅,镶着宝石的鼻环晃瞎人眼,“王,这家伙身上的味儿有点不对劲啊。” 仓羿心下了然,眨眼嘱咐,“带去后花园,我要和他谈谈。” 这个“他”显然不是指这部躯体的主人许斌,而是指躲在他躯壳里的老许。 另一边,马面优雅地把长衫袖口往上挽,一层一层地像是在做什么精细的手艺活。 仓羿等了许久也不见他有下一步动作,忍不住说:“这位扶去那边休息一下就好。” 马面讪讪地笑着,两只手无措地挥动,“王……要不还是让牛兄来吧,我,我脏癖。” 仓羿随便想了一下地府里少胳膊少腿、开肠破肚掉眼珠、流血流脓流脑浆的场景,再往马面纤尘不染的白净长衫上扫了一眼,“我只听人说洁癖,何为脏癖?” 马面羞赧地眨了下眼,指了指身上的白衣裳,“王,你还是不够了解我。我专门穿白色出门的,就喜欢让各种脏脏的东西弄到身上。每当有什么血迹、脑汁、残肉、骨屑弄在衣襟上,我都觉得像得到了一件浑然天成的艺术品。” 仓羿严重怀疑他就是犯懒。 “我……”马面打了个响鼻,“王,下次阎王罚您抄写的时候我再帮您吧?这小子看着白白净净的,我真下不了手。” 这什么糟糕的借口? 仓羿一时间也有些难办,于是,他重新回到秦牧野身边,拄着下巴陷入沉思状。 “王……”马面在一旁搓手,“您既然是他有缘人,为何不亲自抱呢?” 仓羿连忙不动声色地藏起拴着红线地那只手腕,徒劳地想找个解释,半晌又问:“如何抱?” “一手伸进腿弯处,一手探进后颈,很轻巧就抱起来了呀!”马面一边说一边回忆着阳间偶像剧里才有的场景。 仓羿对付魑魅魍魉很有一套,对付活人着实手足无措。他冷眼扫过围观的白泽和黑猫,那两个小家伙连忙识相地装没看见。 手腕上的红绳又一次发紧,仓羿不由得按马面的提示,伸出双臂将秦牧野抱了起来。 马面露出一口整齐洁净的白牙,连连点头,“对,就是这样,活人就是得这样抱。” 少年被一双有力的臂膀托着,发丝微垂,好看的眉眼一览无遗。他虽然是个男孩,却生得白净清秀。即便是在昏睡,也能看得出是个相貌出众的人。 仓羿盯着男孩的脸庞看了一会儿,转身把人放上会议桌。放手的瞬间他突然想到男孩脖子里的玉骨,连忙伸手去探。 之前,他是端着鬼王的架子,总觉得堂堂一届鬼王跟在男孩身后要看他的贴身之物太跌面子,所以才指使白泽去弄清楚。 而此刻,对方就在眼前且在昏睡,两人的距离又极其近,显然是个探明真相的好时机。 想及此,仓羿便自然地伸出食指,顺着秦牧野脖颈与衬衣的缝隙往里探。然而,令他没有想到的是,才往前一寸就感受到了少年身上灼热的温度以及强劲的脉搏。 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瞬间裹住了仓羿,指间泛起一点麻麻酥酥的感觉,随之这种感觉流遍全身,最后汇聚成一团似火一样的热流和他身体内强大的千年寒气相互对抗。 仓羿胸口有种难言的刺激,似骄阳炙烤、似烙铁熨烫,只那一瞬他便觉得自己要蒸发散尽、灰飞烟灭。 可还没有等仓羿彻底适应这种温度与刺激,他手下的人便睁开了眼。 “你?”秦牧野被冷得牙齿打颤,眼睛挑开一条缝,还没看清男人的长相就被仓羿一个手刀给劈晕了过去。 第 8 章 仓羿看着自己举在半空的手,有些无措地舔了下唇。 察觉到身边还有三双眼睛盯着,他故作镇定地清了清喉,“他……怎能看得到我?” 秦牧野不是通灵人,所有能与阴间通灵的活人都在地府有备案,例如何仙姑之流,仓羿能够感觉得到。 指间带着少年的体温,仓羿悻悻地收回了手。 马面与白泽一大一小面面相觑,黑猫则担心地问起了许斌将会怎样。 仓羿在少年颈间什么都没摸到,扫了小黑猫一眼,懒得再费口舌。他原本冷白的脸上僵着一种难堪的冷艳,转身走向白墙。 仓羿很少在手下人面前无措成这样,他不顾此刻正烈日当空也懒得收起白泽,一个人自顾自地回寝殿去了。 仓羿脱了外套,两手叉腰在寝殿里转圈。骷髅小鬼进出数次想要禀报些什么,看仓羿一副心烦意乱的表情,又都退了出去。 直到仓羿侧耳听到门外响动,才声音低沉地问:“何事?” 小鬼连忙躬身,身上的白骨发出清脆阴冷的“咯咯”声,“王,牛大人在后花园恭候您多时了。” 仓羿挥手赶出小鬼,这才想起之前还让牛头驮回来一个人。于是,他转身出门走向后院。 寝殿后面有一方一眼望去苍茫如白雪覆盖的四方小院,那里虽被叫做后花园,实际上却连一根草都没有。 亭台楼阁,全都是累累白骨雕琢而成,就连假山、盆景,也都是用各种动物的白骨碾成粉末重塑的。 仓羿抬脚跨上石阶,牛头晃动着鼻尖的圆环气势汹汹地走了过来。 “王,那家伙醒了,正等候您发落。”牛头抱拳颔首,偷眼往仓羿身后看,没见到马面有点好奇。 仓羿驭风前行,瞬间来到许斌的肉身面前。 此刻许斌的双手双脚都被镇魂铁链牢牢地拴着,丝毫动弹不得。 “许保华,”仓羿开口却叫出了另一个男人的名字,“你十三年前就阳寿已尽,死后不来地府报道,却重返人间附在黑猫的身体里贪恋人世,谁给你的胆子?!” 仓羿虽然语调缓和,却字字铿锵,声音带着股强大的威慑力。 男人四肢任由铁链大大地扯开,脑袋歪斜双眼空洞失焦,许老师原本阳光清俊的面庞此刻像是被凝脂包裹着,一点表情都没有。 “你若在我尚有耐心之前说出教你附身者的底细,我且既往不咎,念在你留恋人间这十多年并未做过恶事的份上,立即送你去渡轮回。” 男人原本歪斜着的脑袋在听到这话后猛地低垂,捆绑他四肢的铁索发出让人颤栗的“锃锃”声。片刻后,他猛地抬头,一团漆黑的眼孔像两颗深不见底的血洞,迸发出紫黑色的浓雾。 “小心!”牛头眼疾手快挡在仓羿面前,黑雾从男人眼眶直直喷出,直奔牛头胸口。这力道着实不清,纵使他有紫金短褂护体,还是冷不防一个趔趄。 黑雾迅速弥漫,搅得一方院落乌烟瘴气。 牛头向后倒去,身后一冷,没等他完全跌倒,后背被人猛推了一把他又站直了身子。 原来是马面带着白泽回来了,身边还跟着喜欢竖尾巴呲牙的小黑猫。 马面气喘吁吁,“王的速度真是越来越快了!” 仓羿无心与他们闲聊,搅开迷雾,冲被铁索捆住的男人走去,眼神冷得摄人心魄,“什么邪门功夫,拿来在此放肆!” 黑猫不明白其中缘由,它只知道自己的主人正被这个被人称为鬼王的人欺负着。它顿时竖立尾巴呲着犬齿就扑向仓羿。 可是,它的爪子还没有够到仓羿的衬衫,它就被一股无形力量震得飞出十几米外。 白泽可怜小东西,从马面的肩头蹦下去看它。幸亏黑猫已经没了身体,只是一团可以随意聚拢打散的猫灵,否则这一摔绝对会粉身碎骨。 黑猫顽强地爬起,这一次它学聪明了,既然仓羿碰不得,它就挡在主人的面前,拼尽全力不让任何人靠近。 仓羿看小猫护主心切觉得有趣,眉头微微舒展,指间捏起一丛细小的蓝紫色火焰,冲黑猫身后的人形说:“许保华,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若不说,这一枚真火甩出去,不光你瞬间灰飞烟灭,就连你儿子也会变得半身不遂。” 附在许斌身体里的恶灵发出尖啸,似兽似妖,令人毛骨悚然。 他俨然已经成了一只泯灭心神的怪物,一心想要留在人间,却忘了当初舍不得人世的初心为何。 他已经不再是那个担心妻儿留恋不舍的男人,更不是为儿子拂去蛛丝的父亲。执念根深蒂固,却没了该他扎根的土壤。 他变成了一丛恶灵,留在人间是他唯一的欲|望,如果此时不当机立断灭了他,终有一日,他终会成为霍乱人间的污秽。 年轻的身体奋力晃动,手腕和脚腕上生生被磨得血肉模糊,身体里的恶灵却得意地啸叫怒吼,时不时发出几句阴森恐怖的笑声。 马面闻到这股血腥气,打着响鼻惬意地眯起眼睛,“王,不如把他赏给我,我一定带他地府欢乐一日游,保证他明早公鸡打鸣前连根毛都不剩。” 说完,他磨着槽牙已经迫不及待。 仓羿眉心微皱,他收拾一条未入鬼籍的恶灵是分分钟的事,但此刻却想要拖延些时间问个清楚。 因为最近几十年,阳间频繁发生活物被恶灵附体为非作歹的事件。这已经严重影响到阴阳两界的伦理纲常。 人死不能复生,却有人借机在人死后尚未入鬼籍的这段时间,利用他们对人世的眷恋,诱导灵魂附身在活体身上。 久而久之,恶灵丛生,黑白颠倒,两界混乱。 一定是有人将附体天机泄露了出去,这事仓羿奉阎罗之命已经查了许久。 牛头适时地把马面拉回去,好声劝慰,“老兄,把你知道的乖乖告诉鬼王大人,早渡轮回去吧。” 细小的血流顺着男人的手脚往下,刚滴上尸骨铺就的地面就被吸干,这么下去许斌的肉身支撑不了多长时间。 黑猫焦急地看着主人,似是意识到了些许不对,喵喵地叫着,声音听上去有些凄惨。 就这样,在众人的注视下,猫灵被一丛黑雾拔离地面,附着在许斌身上的恶灵狂啸着张开巨口,将猫灵吸进了体内。惨叫伴随着呼啸,恶灵显然已彻底失控。 仓羿绝对不允许有人在自己面前如此放肆,他拇指与中指一弹,那丛蓝紫色的焰火宛如离玄之剑,冲着许斌的身体飞去,将他瞬间点燃。 牛头、马面以及缩成球的白泽同时后退几步,恨不得抱成一团以抵挡仓羿身上迸发出的鬼王之力。 “我给了你机会,是你自己不要的,”仓羿说着,另一只手掐了一个决,掌心一翻,数道幽绿色光亮把后花园照得宛如白昼,“你既然已动了恶念,那便留你不得,从此世上再无你。” 当真是一眨眼的功夫,那恶灵就消散了,一股焦灼的恶臭飘荡在空气中,引得牛头马面贪婪地吸嗅。 此刻,绑在镇魂铁链上的就只剩许斌这一具□□凡胎了。 依然有血顺着他被铁链磨破的手脚流下,仓羿微垂双眸掐指一算,许斌这人虽然少年丧父吃了不少苦,往后可都是一帆风顺,竟然可以活到八十多岁。 仓羿轻轻叹了口气,给牛头马面使了个眼色揣起白泽回寝殿去了。 “王是让我吃了他吧?”牛头走近许斌,看到对方血淋淋的手腕忍不住吞起口水。 “什么时候了,还记得吃!”马面往牛耳朵上吹了口气,解了镇魂铁索。 马面身上干净的长衫被鲜血染成寒冬腊月里盛开的点点红梅,他忍不住舒爽地颤抖,扛着许斌向冥空狂奔,一眨眼的功夫就只剩下一道残影。 * 秦牧野再次睁开眼时两个脑袋正顶在一起看着他。他猛然起身快速环顾四周,才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竟然被人弄到了校医务室。 杜斐看秦牧野醒了连忙问:“你没事吧?怎么会晕倒在厕所门口。” 林晓晓也面露紧张,“要不要给阿姨打电话?” 侵入骨髓的寒冷让秦牧野特别渴望温暖,他又看了眼周围,许老师不在,这里只有带着消毒水的空气和冷冰冰的四面白墙。 重新躺下后,秦牧野裹紧毛毯只露出脑袋,安静地闭上眼睛问自己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刚才还在会议室里,一闭眼一睁眼的功夫竟然就换了个地方。 “小野?”林晓晓轻轻晃了晃他的胳膊,“不舒服就回家休息吧,我和杜斐送你。” “可以,”杜斐抬手腕看了下时间,“反正午休还长,你家就在学校对面……嘶……” 杜斐话说到一半就像是被人痛击了一拳。秦牧野睁开眼睛,只见林晓晓关切地皱紧眉头问杜斐,“你又牙痛?” 杜斐捂着半边脸点头,原本阳光帅气的脸紧巴巴地皱在一起,看得秦牧野也跟着牙齿一酸。 “不用了……我就是有点冷。”秦牧野回他们,刚一开口就被自己的嗓音吓了一跳。简直沙哑地像吃了砂,连他自己都听不清在说什么。 林晓晓连忙转身取来保温杯,“快喝点水,校医说你可能是得了流感,觉得冷是因为在发高烧。” 高烧?秦牧野摸了下自己的额头,确实觉得很烫。 难道真的是因为生病晕倒了?那么,之前看到的那些只是晕倒后做的一个梦?秦牧野有点恍惚。 谁也没有注意到,少年脖颈上被领子遮着的地方,有一块暗红色的痕迹。那红痕像是淤青又像是不小心被人蹭上去的一抹胭脂,红得很不正常。 其实,那不过是被鬼王触摸过之后留下来的痕迹,毕竟仓羿是地府里来的,又自带无限鬼力,而秦牧野不过是一个普通的男孩,一冷一暖、一阴一阳,哪怕只是瞬间的碰触也足以留下些什么。 而秦牧野嗓音沙哑也与这红痕有关,不过这并非是病,缓几天也就好了。 第 9 章 骷髅小鬼头顶金盆,等仓羿洗了手后贴心地送上毛巾和护手的油脂。 窗口咔哒作响,仓羿丢了毛巾冷冷“嗯”了一声。 窗子打开一条小缝,黄花梨小木球滚了进来。 仓羿则一甩衣袖,没等白泽化形就开始问,“让你办的事情怎么样了?” 白泽甩甩翎毛伸了个懒腰,奔着四蹄就往仓羿身上跳。仓羿一挥手又把他甩去地上,“就这么说。” 他是今天刚和人类有了接触,到现在还浑身不自在,所以尽量避免一切身体接触的可能性。 白泽却只当自己又被鬼王嫌弃了,蔫蔫地垂下两只耳朵,吸了吸鼻子,“回鬼王大人,那孩子脖子里挂着的是一段玉骨。” 仓羿不耐烦地点了下头,这个在秦牧野做操时他就已经看到了。 “玉骨什么来历?”仓羿问。 白泽哼唧了一会儿,才慢悠悠地回,“这个嘛,得允许我去藏书阁查一查,自盘古开天辟地这几十万年,得道的鬼神不在少数,流落人间的玉骨更是数不胜数,需要点时间。” 仓羿微微蜷了蜷手指,男孩的体温似是还留在指间没有散去。再一想到男孩睁开眼时迷蒙地望着自己,一双眼水波粼粼,他就觉得有一团真火在胸口灼烧。 他断定一定是护佑着那孩子的玉骨法力高深,以至于让他堂堂一届鬼王也受到了侵扰。 可他也明白,纵使白泽精通三界法理也未必清楚每一段玉骨的来历。 他微一点头,算是默许了白泽继续追查玉骨的恳求,问:“那你可知这玉骨与我手腕上的红绳有何关联?” 白泽两只漂亮如宝石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声音甜腻腻地,“嘿嘿,这个嘛王不用问我,您的好友兔儿神最擅长解答这方面的疑问。” “他?”仓羿想到鎏青散漫成性的样子,觉得有点靠不住,敷衍地挥了下手,“下去吧。” * 秦牧野最后还是请了假回家休息。白天秦璐有工作要忙,此时家里只有他一个人。 摸出手机,他拨通了许老师的电话。经过一中午的回想,他还是觉得这事不对劲。 昏倒之前,他似乎是和许斌在一起,并且看到一双干枯如老藤的手紧紧地掐着许斌的脖子。那样的场面虽然很不合常理,但感觉非常真实,一点都不像是梦。 “秦牧野?”许老师的声音听着如往常一样阳光活力,对方这个时候接到秦牧野的电话显然有些吃惊,“刚听老郑说你生病回家休息了,打电话有事?” 秦牧野望着餐桌上的杯垫眉头紧皱,许老师能接自己的电话,说明他人没事。那他之前目睹的那些……难道真是一个梦? “许老师?”秦牧野犹豫着开口,“我能问问您早上第四节课在哪吗?” “第四节课?”许老师想都没想就回答他,“哈哈,问这个做什么,当然是和你们郑老师一起早早去食堂等热包子出笼啦。” 秦牧野是彻底懵了,不光眉头皱着,嘴唇也紧紧地抿成了一条线。 “怎么了?”许斌问。 秦牧野喉头哽了一下,决定抓紧机会再了解点什么,想了想开口,“许老师,你身体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到这个时候许斌也有些觉得莫名其妙了,他一头雾水地活动活动颈椎,除了手脚有点泛酸好像没什么毛病。 “秦牧野同学,到底怎么了?” 秦牧野低下头去,脑袋里乱七八糟,随口找了个借口,“没,我捡了个钱包,想问问是不是老师丢的。” “哦?”话机那边空白几秒,似乎是许斌在检查口袋,根本顾不得思索秦牧野这通电话毫无逻辑可言,然后听筒里传来爽朗一笑,“那应该不是,我的钱包在身上。” “好的,那没事了,许老师再见。” 秦牧野放下手机,总觉得此刻的许老师和上午给他们上课时的状态完全不一样。虽然同学们心目中的许斌一直阳光开朗,可今早上的许老师看起来明明心事重重。 秦牧野掏出口袋里的语文试卷,竟然连语文课上讲了些什么都不记得。他脑海里全是许斌紧皱眉头、垂头丧气的样子。 明明有哪里不对,可似乎又哪里都对只有自己不对。 秦牧野起身去浴室,一边想要继续理清头绪,一边准备洗个澡。他还在发烧,一会儿冷一会儿热,身上脸上都黏糊糊的非常不舒服。 关了门,脱掉衬衣,秦牧野立时被镜子里的自己给惊呆了。 不知什么时候起,他的脖颈上竟然出现了一块拇指大小的红斑。不疼不痒,摸着也平整光滑,更像是被人涂上的颜色。 秦牧野连忙撩了水用毛巾擦,可是那红色怎么都退不下去,反而像是充血似的。 他打了个冷颤,人往镜子前面凑,嫣红一片看起来非常诡异。这……怎么看起来有点像是…… 秦牧野不敢继续想下去,慌乱地甩了甩头,这个地方不容易擦碰,却莫名其妙出来一片类似吻痕的印记。 他心慌得不行,捂住脖子愣怔了许久。 突然,一片零碎的记忆莫名其妙地浮现在脑海。那是一张极其精致的面庞,男人冷眉冷眼,却英俊地罕见,高挺的鼻梁下薄唇微动,一寸寸地向自己压下来。 天!秦牧野心慌地用手捂着红痕,冷水把身上都弄湿了。如果这还是梦,那这个梦也真够夸张诡异的。 秦牧野等冷汗一点点退去,再次挑开衬衣领子看颈上的红痕,然后羞耻地打开了淋浴。 他不知道那人是谁,却很明确对方在自己身上留下了痕迹。秦牧野头脑混乱地手指往下,习惯性地去摸挂在脖颈上的吊坠,手指却碰了个空。 少年纤薄白皙的胸口空空荡荡,往日紧贴着胸口的挂坠竟然凭空不见了?! 莫非他看到的那个男人不是人?那自己的吊坠又去了哪里? 秦牧野仓惶从浴室逃出来,提起书包就是一阵抖落。书本、资料、笔记本散落一地,然后当地一声,玉坠从书包外侧的包里掉了出来。 “呼!”秦牧野呼出口气,连忙把吊坠往脖子里挂,心跳快得出奇。 * 吹着鼻涕泡的貘回地府汇报工作,看到骷髅小鬼端上的血糕馋得直流口水。 “王,我能吃一块吗,就一小块。” 仓羿眨动眼睫,许了。 于是,肥嘟嘟的小手伸向纯金打造的餐盘,捏了一块枣红色的糕点送进口中,很有滋味地大口咀嚼。他边吃还边赞叹着,“全地府只有王这里的东西最好吃。” 仓羿吃这些东西一千多年,早就腻透了,和这些小鬼们送上来的吃食比起来,他觉得先前从少年手里喝的那杯白色饮料更有滋味。 想到这里,仓羿喉咙动了动,一定是红绳作怪,他现在竟然时不时就会想到那个男孩。 仓羿厌恶地皱紧眉心,冷声发问:“让你做的事情怎么样了?” 貘偷偷往袖口里塞了两块血糕,吧唧吧唧嘴,白胖的小脸上眯起一对缝缝眼,“我去的时候牛大哥已经把许老师送回学校了,我修改了他的记忆,让他以为自己是和另一个老师去了食堂。为了保险起见,还顺手把另一个老师的记忆也修改了。” 貘与白泽一样都是珍稀的神兽,它最擅长制造梦境修改记忆。这次仓羿派他过去,是为了许斌清醒后忘掉之前经历的那些,否则,得知自己父亲死后成为恶灵,为了留在人间强行上他的身,最后被鬼王给弄得飞灰湮灭,总觉得太伤人感情。 虽然作为一届鬼王,仓羿没有义务去照顾人类的感情,但他知道这东西往往左右着人类的很多行为。他不想给自己招惹不必要的麻烦。 仓羿听了貘的回答满意地点头,“那个老师的手脚还好吗?” 貘用袖子把嘴角的糕点屑擦掉,“马大人亲自料理的,据说酸困几天就好了。” 说到这,貘拍拍脑门“啧”了一声,“唉,早知道我给他造一个打羽毛球伤到手腕的梦就好了。” “那个男孩呢?” “哦,当然也处理过了。”貘吞下糕点含糊地回。它完全没说自己犯懒,只随手把秦牧野事发时的记忆草草删除了事。 仓羿想到抱秦牧野时看到他眼下乌青、皮肤缺少血色,又问:“我看那孩子精神不好,你之前给他造了什么梦?” 貘笑得一脸得意,“王说要我给他造个好梦,我自然是先看了他记忆深处最想做的事情,然后让他美梦成真啦。” “哦?”仓羿没来由多了些兴致,“他记忆深处最想做的是什么?” “游乐场,这孩子关于游乐场的白日梦多到数不清,为了让他玩得开心,我们一起把所有项目都做了一遍。”貘得意地挑挑眉,想到自己的功劳,又伸出胖手从金盘子里捞了两块糕点。 仓羿对他的这些小动作全不在意,轻轻“嗯”了一声,“退下吧。” 貘离开后,仓羿不由得又想起秦牧野。 他非常讨厌自己的这个状态,总是会时不时地想起那个男孩,例如此时满脑子都是他蓬松干爽的发丝、缓缓起伏的胸口,以及从衬衣领口喷出的一小股温热。 * 秦牧野洗了澡后对着镜子里的红痕又看了看,这个地方挺微妙的,属于扣好最上面的衬衫纽扣就看不到,但只要解开一颗稍一活动就会暴露无遗。 秦牧野虽然没做亏心事,但还是把白衬衫的纽扣扣得死紧。 于是,秦璐晚上回来的时候就看到秦牧野坐在客厅空调前做功课,同时还把扣子系到了最上面一颗。 “怕热换上短袖啊,干嘛吹空调,会生病的。”秦璐说着就要帮儿子找衣服。 经老妈一提醒,秦牧野确实觉得头昏脑胀,含笑制止了她,“妈不用了,我就要去睡了。” “那我去帮你热杯牛奶,”秦璐说着又想起什么,“哦,对了,今天我和何仙姑通了电话。” 说起何仙姑秦牧野连忙追问:“她怎么样,身体还好吗?” 秦璐点头,“好了。她说他们通灵人经常会遇到这种事情,让我们不要担心。她还说了另外一件事……” 秦璐停下来抿住了唇,似乎是在拿捏措辞。 秦牧野耐心地等着,顺便把未做完的卷子夹进书本转移去自己的卧房。 想了一会儿秦璐开始絮絮叨叨,“她说什么不重要,总之,孩子你现在正是学习的时候,明年就要高考了。妈妈知道这个年纪容易对一些事情产生好奇,但是,你听妈妈讲,等你以后上了大学有的是机会……” “妈,你在说什么?”秦牧野被秦璐这一番没头没尾的言论弄得一头雾水。 秦牧咬牙憋出一个为难的笑,“就是不许早恋知道吗?” “妈你在说什么?”秦牧野心虚地用手蹭了下衣领,尽管他知道那道红痕只是自己胡乱猜测,不免有意|淫的成分,却还是起了小小的慌张。 秦璐面露为难,“何仙姑她说之前她看错了,那条姻缘线根本就不在我这,而是在你手腕上!” 秦牧野心慌得更加厉害,却强自镇定故意举起双手开玩笑,“那她有没有告诉你,是捆在左手还是右手?” 正在后花园对着枯山水的图谱搬弄白骨的仓羿猛地感到手腕一紧,一股无形地力道牵着他走向一个方向。 所有的一切快速退后,犹如漩涡将他越拉越深。仓羿被这股突如其来的力道,弄得一时没有回过神来,等天旋地转的感觉过去以后,他发现自己竟然来到了秦牧野的身边。 第 10 章 仓羿赫然出现,想得却是对方会不会看得到自己。若看得到,再用手刀怕是不行。男孩昏迷前的那个眼神让他有种形容不出的微妙感觉。 他呆愣站在距离男孩一米远的地方,眉头紧锁,手里还拿着过来时没来得及放下的图谱。 出乎鬼王意料,男孩起身,对他的出现毫无察觉,径直穿过他的身体推上房门。 秦牧野觉得突然浑身一冷,缩着肩膀丝丝地吸气,连忙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 在学校里晕倒的事情他怕秦璐担心,拜托班主任不要告诉她,想一个人扛一扛也就过去了。可看这个情形,大概还是得吃点药。 殊不知,一个活人,直直从鬼王的身上穿过去,没有直接昏厥已算幸运。想想何仙姑,只是看到了仓羿而已,就已经口喷鲜血。 仓羿好奇地打量男孩,侧过身,任他在书柜上的小药箱里翻腾。 大概因为身体不好的原因,秦牧野有一个专属的小药箱,用了很多年,里面常备着祛痛、降温、止泻的药。 他抠了一粒退烧药吃了,坐回书桌前开始继续没做完的英语试卷。 他一个人的时候,习惯边做题边小声地读出声。仓羿眯起眼睛静静地听着。 秦牧野的脖子之前被仓羿碰过,所以嗓音听着还有点沙哑,哽在喉头的气泡音别有一番味道。 鬼王俯下身探查秦牧野的喉咙,人是他伤的,他多少有一点恻隐之心。 “呼……”仓羿吹出口气,秦牧野顿时又觉得燥热难当,同时觉得像是有什么东西紧箍着咽喉,烈烈发干。 这场流感来势汹汹,一会儿冷一会儿热,让人无奈。 他抬手摸到了紧扣着的衬衣领口,抿唇撇下嘴角,乖乖把最上面的一颗纽给解开了。 仓羿后退一小步,弓身往男孩的颈部看去,之前被他碰过的地方已成嫣红一小片。他微微动了动唇,又往男孩的颈处吹了口气。 秦牧野莫名觉得一阵舒爽,再开口时声音竟然如往日一样清亮。 难道退烧药还有这个作用?不过就算有这效果也太快了吧。 男孩勾起一个笑,嘴唇轻轻抿着,下颌线形成一道好看的弧线。 仓羿正要起身,看到对方展露出的这个微笑,只觉得手腕一紧,然后就有一种莫名其妙想要更加靠近的冲动。 这种感觉鬼王活了一千多年从未有过,他一时解释不清,这种不受控制地、对一个人类男孩想要无限接近的感觉,到底是什么。 男孩纤长睫毛在台灯的照射下,投下一片好看的阴影,仓羿定定地盯着那双大而圆的眼睛看了好一会儿。 他越看越觉得心神不宁,体内蕴藏的鬼王之力翻江倒海似地涌动,他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 再看绑在两人手腕上的红线,颜色加深了一层,金光闪闪。 鬼王犬齿紧咬下唇,暗自感叹,这绳子万万不可留! 这一晚,仓羿没有直接回寝殿,而是在地府北大街上稍微绕了一个弯,拐去了鎏香苑。 北大街散居着些排队等待轮回的鬼魂,地府官员为了好管理,把整条街一百零八座宅子全部拿来做成了宏伟高大的安魂阁子塔。 所谓安魂阁就是长宽高不足一尺的小匣子,每一个小匣子可容一个鬼魂居住。安魂阁子塔便是那一个个垒起来的匣子,直通深不可测的黑色冥空,是供亿万鬼魂居住的地方,类似集体收容所。 整个北大街都是这样高耸入云的建筑,唯独中央的一块地方上矗立着一幢翠瓦朱墙的宅院,门头上嵌着块“鎏香苑”的牌匾。 这个鎏香苑类似人间的休闲娱乐一条街,亭台水榭都是仿照阳间早年的样式修建的。各种新款服饰与阳间同步上市,烧烤啤酒烹香扑鼻,只是材料都是地府里的,样式味道出入还是很大。 鎏香苑的主人就是白泽之前提过的兔儿神,名叫鎏青,年岁比仓羿还要长上几千岁,身材却白嫩纤细,长着张雌雄莫辨的脸,长发披散,一副狐媚像。 他本职是掌管地府姻缘——寻乐,副业是经营鎏香苑——发财。 仓羿与他相交多年却也只是场面上的交情。 “哟哟哟,”仓羿刚一跨进鎏香苑的门槛就有小鬼慌忙呼喊,“王王王,鬼王大人来了!” 在地府里常有鬼王顺手捉了小鬼就吃的传言,心情不好要吃,心情太好也要吃,所以大家见了仓羿比见了鬼帝阎罗还要胆战心惊。 顷刻的功夫,原本歌舞升平的院落里已变得空空荡荡。 仓羿无奈地站在院子里扫视一圈,好不容易见到个躲在莲花缸后面的蟾蜍,声音清远高冷,“兔儿神呢?” “呱……”蟾蜍吐了一个泡泡翻起白眼,临昏倒前翘起爪子往上指了指。 仓羿抬眼望去,鎏香苑正殿的第三层灯火通明,那里隐约传来嬉笑声。 仓羿脚下生风,黑雾腾空而起,他瞬间来到护栏边,两侧的鎏金大门缓缓推开,屋子里鎏青正左拥右抱、衣衫半敞,嘴里叼着一根从人间带来的棒棒糖。 “三个二带两个王!”他推开怀里的一个魅鬼,潇洒地甩出几张牌,砸砸口中滋味,乐得眉飞色舞,“没想到吧!” 正摇头晃脑拉琴的乐师不经意间看到了仓羿,连忙停了手里的动作,陪兔儿神玩乐的魅鬼们也纷纷把头扭向通往阳台的那扇门。 只见仓羿一手揣着口袋一手自然下垂,黑色衬衣袖口上金丝云纹闪动着,王的心情好像并不大好。 “怎么停了?!”鎏青不满地叫喊一句,顺着旁边女鬼的目光望过去,直直对上特地绕路而来的仓羿。 “哟这是咱们的鬼王大人吗?”鎏青摇摆着身体站起来,白嫩的胸膛被人看光了也无所谓的样子,他含着糖跃过案几走向仓羿,眼角眉梢都噙着笑。 仓羿扫视一眼屋子,原本闹哄哄的地方突然安静下来就显出异样的杂乱。 他最不喜欢待在这种地方,当即转身想走,又想起今天来这里的目的,开口,“让他们走,我有事。” 兔儿神眉角一扬,嘴唇轻撇了一下,转身恹恹地对在坐的鬼魅说,“宝贝儿们,明天咱们继续吧,既然今晚鬼王大人要我陪他,那我就恕不招待各位啦……” 仓羿厌弃地拧紧了眉毛,脚下不自觉往旁边挪了半尺。 待那些鬼魅全都消失,兔儿神绑好腰间松脱的睡衣带子,宽袖一挥,原本乱成一锅粥的屋子,瞬间变成了整洁爽利的模样。 仓羿心情稍好了些,自顾自坐下,示意鎏青也坐。 仓羿与兔儿神的关系,外表看起来平常如故,实际上没有白泽和其他人以为的那么要好。 因为,在整个冥界,仓羿都有着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唯独这个兔儿神不怎么拿他当回事。 不但不当回事,他还总是时不时在语言上沾仓羿的便宜,让鬼王很不喜欢。 鎏青含笑扫了眼仓羿的手腕,这根金红色的细绳是他亲自布下的,他自然知道仓羿今天来找他的缘由和目的。 “这个,”仓羿抬起手腕晃了晃,一本正经地问鎏青,“要怎么取掉?” “取掉?”鎏青心想,三界亿万神魔鬼怪加上阳间几十亿活人里,好不容易找到的能与鬼王八字相合的姻缘,你竟然要取掉? 仓羿点头,“是。” “为何?啵……”鎏青从口中取出棒棒糖,突然对仓羿来了兴致。 “不方便。” “为何不方便?” 仓羿斜眼看了鎏青一眼。他虽已领教过男孩令自己心神错乱的那种不安,却碍于面子不愿开口承认。 他把一切错都归结在这根红绳上,几乎用上了命令的口吻,“取掉它!” “哼,”鎏青起身,重新把棒棒糖塞进嘴里双手抱臂,黑长如墨的头发随风飘散,一双桃花眼又多情又迷人,“你不说出来,我怎么帮你取?” 鎏青是铁了心要捉弄仓羿。 鬼王活了一千多年还任性妄为,目无尊长,见了他总是摆个臭脸,整天一副生人勿近的清高样,也不知道是给谁看。 鎏青早就有了给鬼王下点“甜头”尝尝的想法。 仓羿几次话到嘴边,浮现在眼前的都是男孩白嫩如瓷的皮肤、纤长的脖颈、抱在怀中的份量以及温热的体温,这些东西在冥界他从未体验过,他不知道怎么形容。 把自己的手腕和另一个人绑在一起,因为莫名其妙的原因突然被红绳拉去男孩身边,他非常不习惯这种脱离掌控的感觉。 “鬼王大人,你倒是说说看啊?”鎏青仰头望着窗外永无朗日的暗黑色天空,露出一个坏笑来。这世上无论人鬼,只要被他的红绳拴着,那感觉还不都是一个样。 麻麻酥酥地痒到心里,见不到那个人心里发慌,见到那个人心里更慌,所有的秘密都想与他分享,所有的心事都想与他诉说,所有的风景都想与他看透,恨不得一眼忘穿一世,甜腻粘牙是你、酸甜可口是你。 什么感觉?一见钟情的感觉。 只是这鬼王,傻了吧唧地,在这坐了半天一个词都憋不出来。 “取掉它。”仓羿声音冰冷果决,虽是在求兔儿神办事,却更像是在威胁对方。 鎏青还就是看不惯仓羿这副模样,偷偷撇了下嘴,两手摊开做为难状,“鬼王大人,这姻缘绳只要拴上就取不下来……” 说着他凑近了仓羿,从他手腕上撩起那根金红色的线绳,在手中细细地摩挲,“更何况你们绑的这一根,更是要绑定你们三生三世的姻缘。” 仓羿的眉头细不可察地动了一下,更直接的话哽在喉头,可又想到毕竟是求人办事,语气还是努力放软了些,“鎏青兄道行高深莫测,总有办法的。” 鎏青哼笑,这一句不成样的奉承听着还真是莫名有些顺耳,谁让这是堂堂鬼王说出来的呢。 “办法倒也不是没有,”鎏青眼珠滴溜溜地转,他走近几步斜斜地倚上仓羿的肩膀,“不过需要鬼王大人严格按照我说的方法做,否则前功尽弃,你与他再纠缠个十世八世,也不是不可能。” 仓羿忍着鎏青搭在肩头的胳膊,努力压抑着随时都会爆发出来的怒火,轻轻“嗯”了一声。 鬼王大人攥着拳头决心乖乖听话的样子还真是可爱,鎏青一肚子坏水地想着。 第 11 章 “你与那个男孩,缘起于他虽是活人却能看得到你,所以,不如将计就计,利用这个便利,在’因’未成为’果’之前亲手扭转方向。凡事反其道而行之,要不了多久你们之间的缘分就会越来越淡,这根红绳自然也就断了。” 仓羿蹙眉认真听着,鎏青说得这个方法听上去有些难度,但逻辑上绝对能讲得通,也不失为一个办法。 “如何做?”仓羿问得直截了当。 鎏青轻笑着撤去案几对面,甩开衣袍坐下,神秘地一扬下巴,“养小鬼你听说过吗?” 作为鬼中之王,这个仓羿当然知道。 所谓的养小鬼就是活人与鬼魂签订契约,活人保鬼有个安身之所,鬼帮活人完成心愿。 这么一想,仓羿就明白了鎏青的意思,只要自己成了那男孩养着的小鬼,却仗着鬼力高深和他对着来,一来二去,两人间的因果自然就会发生改变。 “以鬼王大人的聪慧程度,接下来具体要如何操作,就无需在下多言了吧?”鎏青媚笑着拉开案几下面的抽屉,清点宝物似的手指划过一排摆放整齐的棒棒糖,抽出一根水蜜桃口味的丢给仓羿,自己又吃了一根。 仓羿回府,当即召唤出白泽,问他阳间人们养小鬼都会做哪些法事。 白泽以为鬼王是为了查恶灵附体的案子,便没有多问,直接从白色毛皮里掏了一阵,掏出一本泛黄发霉的古书来丢在地上摊开。 “这上面说,需要人鬼双方同意,且有通灵人的见证,活人给鬼烧一柱香,鬼帮活人办一件事,契约就算达成。” “这么简单?”仓羿有些怀疑。 “书上是这么说的。”白泽绕着书本撒了个欢儿,蹦跳着把书揣回白毛里。 “嗯……”仓羿轻轻舒了口气,仰躺在乌木床上,合上眼皮静静地思索着。 白泽见他没了下文,安静地等了一会儿,试探性地开口,“王,那孩子脖子里的玉骨我查到些资料。” “哦?”仓羿翻起身,饶有兴趣地冲白泽抬了下下巴,“说。” 白泽献宝似地眨动琉璃般的大眼睛,身子一跃跳上床榻,跪坐在仓羿面前笑着说:“那块玉骨是多年前某个巫蛊家族的传家宝,后来经过一位妇人之手将它传给了男孩,可保他成年前不被污秽缠扰。” “那玉骨的原主人是哪位?”仓羿问。 玉骨的性能大多与原主得道前的品性、喜好有关,只要知道了玉骨的原主,就能明白到底是什么力量在吸引着他。 “这个嘛……”白泽转了转眼珠,“还没有查到,不过从那玉骨的形状和成色来看,应该沾染了原主人的血。大概率得到的那位是某位生灵,而非我们地府的鬼差了,毕竟鬼差都是没有血的。” 仓羿木然地点了下头,表示知道了,而后淡淡地呼出一口气,“周六,你带那孩子去之前偷走你的通灵妇人家里,我在那等他,有一些事情要办。” 仓羿说完,也不管白泽对何仙姑肥腻腻的油手早就有了生理性厌恶,翻了个身合上眼去思索别的事情了。 * 秦牧野没想到自己的恢复能力这么好,才短短一夜的功夫,脖子上的红痕竟已消失不见,头晕目眩的毛病也全都好了。 且往日昏沉的那种感觉也没了,就像是大病初愈一样,走出家门鼻腔里的空气都格外澄澈清新。 小区对面就是学校,秦牧野刚过马路就见林晓晓站在早餐摊前,一边用吸管喝豆奶一边嘱咐卖早点的阿姨别忘了加鸡蛋。 “吃太多了吧。”秦牧野立在林晓晓身边,故意逗她。 林晓晓微笑着挑了挑眉,“带给杜斐的。” “你到底要缠他到什么时候,放心吧,戏剧节他是绝对不会参加的,更不会扮演那个什么王子。”秦牧野含笑指了指自己,“不如你求求我,我免为其难和你搭一场戏得了。” “切!”林晓晓扭过头,从阿姨手里接过打包好的早餐,甩过脸去,突然她又想起秦牧野前一天病怏怏的样子,问,“你病好了,这恢复力也太强了吧?” 秦牧野耸肩,“大概不是流感,只是普通的低血糖吧。” 林晓晓把手里的早餐袋分给秦牧野一个,“算了,看你身体这么弱的份上分一个给你吃,不过不要打‘王子’的主意,我觉得还是应该由杜斐来演才行。” 秦牧野虽然已经在家吃过早餐,但少年人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怎么吃都不够,顺手接了林晓晓送上的餐袋,笑着点了下头,“帮我搞三次值日,我帮你说服他。” “真的?”林晓晓知道秦牧野与杜斐的关系最铁,他说了一定有用,兴奋地差点尖叫。 “什么事这么高兴?”不知何时,身后响起许老师的声音。他向来喜欢和学生们一起玩闹,看到林晓晓和秦牧野有说有笑便跟上来问。 秦牧野和林晓晓看到是许斌老师,相视一笑住了口。 杜斐是林晓晓在戏剧节上的秘密武器,没谈下来之前她不想外人知道。 许斌笑着用食指点点两人,“有秘密了。” 秦牧野笑着摇头,林晓晓则趁机放慢了脚步,好奇地仰头看许老师的发顶。 今天许斌没戴帽子,林晓晓不信一向在乎仪容的许老师,会允许自己顶着斑秃来上课,难道是他前一天倾吐心结之后彻底放下了包袱,连形象都不在乎了? 林晓晓却没想到,放眼一看,许老师的发顶毛发旺盛,一点秃的痕迹都没有。 难道是戴假发了?林晓晓给秦牧野使眼色。 秦牧野距许斌更近,看着林晓晓鬼怪的表情,完全不懂对方是在打什么哑迷。 普通人怎么可能一夜之间,长出半寸长的头发来呢,这太诡异了。林晓晓悄悄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头发暗示秦牧野。 秦牧野耸肩皱眉,依然不懂对方在说什么。 殊不知,那是之前牛头马面送许斌回来的时候,帮他治疗被恶灵弄伤的身体时,被有强迫症的牛头把鬼剃头给治好了。 所谓“鬼剃头”的现象,在医学上叫做斑秃,在阴间不过是一些精灵鬼怪们戏弄人类的把戏,治起来相当容易,如吹气一般。 且秦牧野和许斌的记忆都被白泽清理过,不光秦牧野不记得许老师有斑秃,就连许斌他自己都不记得有过斑秃这回事。 林晓晓憋了一会终于憋不住了,借口上课要迟到,拉着秦牧野快步上楼。 两人躲在茶水间说悄悄话,林晓晓踮脚拍秦牧野的头发,“你看到没,许老师的斑秃竟然没了!” 原本打算去办公室,却突然决定先打杯热水的许斌,隔着墙听到小姑娘这一句,连忙吓得伸手去摸自己的脑袋,不确定林晓晓说的是不是自己。 要知道他这一头黑发,可是混迹一中的小小骄傲之一,得了斑秃就惨了。他仔细摸过一遍确定没秃,连忙舒了口气。 许斌提着保温杯,热水也忘了接,去办公室的时候遇到几个三班的同学。他们看他的眼神虽各有不同,但都透露着一种复杂,这让他隐隐觉得有些怪异。 其实,怪异的感觉从前一天接到秦牧野的电话之后就有了。不知道为何,他总记不起早上上课的时候讲了些什么,似乎有一段时间懵懵懂懂。 他有点摸不清头脑的回到办公室,坐在座位前开始整理今天的教案。 抽屉拉开,最上面探出一张医院的划价单。 “唔?”许斌心里一慌,弓身捡起了单据细细查看。 一瓶外用的擦剂和两瓶微量元素补剂,看上去好像真是治疗斑秃用的。 而患者姓名那一栏,正写着他自己的名字:许斌! 上午第二节课就是三班语文,许斌往黑板上写字的时候,故意把后脑勺仰得很高,想看看同学们的反应。 果然,没过几秒,他就听到前排几个女生轻声交流着: “许老师昨晚去粘了假发?” “不会吧,看起来像真的头发。” “会不会是鬼把头发剃了,又后悔了给粘回来了。” 少年人最爱天马行空,听得许斌后脊背生出一层冷汗,原来自己曾经真的秃过。一时心情复杂。 下了课刚好是大课间,许斌便叫住了秦牧野。前一天这小子莫名其妙给他打了一个电话之后,一切都变得不对劲,他总觉得秦牧野能告诉他些什么。 “秦牧野同学,你的身体好些了吗?”许斌问 大课间老师们也都出去活动了,偌大的办公室里只有许斌和秦牧野两个。 秦牧野点了下头,“好了。” 许斌挠了挠头,一时不知道怎么开口。倒是秦牧野线问他,“许老师,您也觉得有些奇怪是不是?” 许斌眼睛倏然睁大了一圈,问他,“怎么回事,你说说看。” 秦牧野环顾下四周,再次确定只有他们两个后,才开口,“我昨天亲眼看到你在隔壁的会议室被人扼住了喉咙,但是很奇怪,后来我昏倒了,再醒来就在医务室,中间的一段时间发生了什么完全想不起来。” 许斌拧开手边的保温杯猛灌了几口,从小学习唯物论的他一时口干舌燥,在秦牧野说到有人扼着他脖子的刹那,他似乎真的感受到了那股窒息的感觉。 “许老师,许老师?”秦牧野把愣怔着的许斌叫醒。 许久后许斌清清嗓子,“很奇怪,我也觉得有一段记忆不见了。” ※※※※※※※※※※※※※※※※※※※※ 这一本写得很用心,也很顺手,可一直不敢看评论,怕被影响到。结果今天一看,好嘛~我自作多情,根本就没有人讨论剧情,23333 此处谢谢打卡撒花的姐妹,你们真是天使,我一定会好好写下去啊! 那我就还是回来吧,时不时给大家发发红包,这个故事有点长,但保证日更,所以请一定不要养肥,答应我! 啾咪! 第 12 章 秦牧野没办法把心里的想法讲给许斌听,因为他没有充足的证据,证明自己曾和许老师在一起的时候见过非人类的东西。 冒然说出去无法取信于人,只会让对方更困惑。 好在大课间很快就过去了,许斌放秦牧野回教室。 秦牧野想,这大概又是他遇到众多怪事中的一件,从小到大,他经常遇到这种没头没尾的事情。 回教室的路上,迎面遇到捂着半边脸颊的杜斐。杜斐也看到了他,歪斜着嘴打了个招呼。 “牙又开始疼了?”秦牧野问。 杜斐点头,口中含糊着,“消炎药不管用,我得去看看牙科。” 秦牧野与杜斐挥手告别,目送他下了楼梯。 第三节历史,是班主任老郑的课。大概是班主任的“通病”,他上课前总要先说几句班上的事情。 老郑扶了扶眼镜,望了眼秦牧野身侧的空座位,对学生们语重心长,“同学们,上了高三,大家要格外注意保养好身体呀。这才开学几天,几乎天天有人来我这请假。不是这痛就是那痛……” 林晓晓回头用嘴型问秦牧野,“斐哥又牙痛了?” 秦牧野扁嘴点头。 “尤其是牙痛这个毛病,都说牙痛不是病疼起来真要命。已经有好几个同学,因为牙痛来请假去看牙医,我看你们呀平时就得保护好牙齿,少吃糖多漱口一定记得早晚刷牙。我建议大家周末都去牙医那洗个牙,顺便检查一下……” 郑老师婆婆妈妈地唠叨着,讲台下的学生们已经开始窃窃私语,说来真巧,最近一段时间这牙痛好像传染病一样,班上已经有好几个人闹过牙痛。 林晓晓撞撞齐悦的胳膊,“悦悦,你上次牙痛是去看的哪家医院啊?” 齐悦想起那几天钻心的疼痛一阵兀寒,“就是我表姐蛋糕店旁边的皓然齿科。” “是蛀牙吗?” 齐悦秀气的眉心一皱,往林晓晓那边歪了歪身子,“我可保护牙齿了,怎么会蛀牙。” “那为什么会痛?” 后排的男生听了,好奇地往前探了探身,手指轻轻敲击桌面。不巧,他也是前几天才因为牙痛请过假的学生之一。 “你也是莫名其妙牙神经痛?”男生问齐悦。 齐悦侧身,眼睛好奇地睁大了一圈,“你也是?” 男生名叫范小舟,校篮球队队长。他身高体健,球场上崴了脚、蹭破皮从来不叫一声痛,前几天半夜突发牙痛,却被折磨得悄悄掉了几滴眼泪。 后来实在等不到天亮,被父母拖去看了牙科急诊,拍片子确定是牙神经痛。 他原本是很怕牙科的,那一套器械和躺着任人宰割的就诊模式,想起来就让人汗毛倒竖,可那时他根本顾不了太多,反而跺着脚求医生救他。 齐悦的情况也类似,平日明明很注重保护牙齿,可牙神经痛还是说来就来。 那种钻心的痛,从牙龈连到耳朵根再联通整个天灵盖,真是让她体验了一把什么叫做痛不欲生。 下课后,以范小舟和齐悦的座位为中心,形成了一个不小的包围圈。几位好奇的同学,围着近期犯过牙痛的同学,纷纷捂着两腮做痛苦震惊状。 秦牧野一边听他们闲聊一边给杜斐发信息,问他到医院没有,中午要不要帮忙从食堂打饭。 听着听着,秦牧野发现一个规律,犯牙痛的几位同学要么是住在学校,要么是住在学校周围,共同点都是去皓然齿科看的急诊。 还真像流行病一样,在群体性和空间性上都很有特点。 杜斐刚接受过检查,付了钱排队等待做根管治疗,看到秦牧野的信息肚子很应景地叫了一声。 他从前一天开始就因为牙痛没怎么吃过东西,想到等下做了手术回去就能饱餐一顿,不禁来了兴致。 他正要回复信息,肩头被人撞了一下,手机一滑直接摔到了地上。只听咔嚓一声,杜斐用月考年级前五十换来的新款手机,就这么平白无故地碎了屏幕。 他欲哭无泪地捡起手机,冲着撞他的人喊,“喂,你撞了人不知道啊?” 杜斐长相英俊斯文,性格内敛,也是被逼急了才会在公众场合大喊大叫。 撞他的那个男人听到他的叫喊,先是像被定格了一般,而后慢悠悠转过身来。 他黝黑的皮肤上分布着几道细纹,头发呈黑色小卷紧贴着头皮,两只鼻孔间佩戴着金色鼻环。杜斐猜他是个搞说唱的嘻哈歌手。 不过三秒钟后,杜斐就蔫了吧唧地准备逃了。因为“嘻哈歌手”一开口,声音粗粝振聋发聩,怒目圆睁,拳头捏起来比馒头还大。 并且,身高接近180的杜斐猛然意识到,对方还要比自己高小半个头。 这气势根本不是嘻哈歌手可以驾驭的,分明就是街头小霸王,不,把“小”字取掉! “你在叫我?”牛头忘了自己今天化作人形来办事,走路还跟往常在阴间当差时那样横冲直撞,撞了人也毫无察觉。 杜斐牙痛加心痛,掌心里摔碎的手机屏幕又生出一小条裂痕,他舔了舔有点发干的嘴唇,轻轻摇了下头,“哥,你真酷!” 牛头调动面部神经,扯出一个令人毛骨悚然而不自知的微笑来,眉尖一扬歪头转身,自以为很帅地摇晃着身体走进了诊室。 只是,从杜斐的这个角度看过去,那位街头霸王的头皮猛地擦到了门框,也不知对方疼不疼,反正他看着一个哆嗦。 正当他一边叹息一边犹豫着,想要不要找街头霸王说说手机屏幕的事情,他的肩头又被人碰了一下。 这一次很轻巧,像是搔痒一般。 “嗯?”杜斐回头,不禁深吸口气。 一个比他高出小半个头的长脸男正直直地盯着他看,看过之后嫌恶地取下手上的白手套,丢进旁边的垃圾桶。 他束着马尾,黑发如绸缎般光亮,戴那种夹着挂链的金丝边眼镜,一身标准的西装三件套,深棕色皮鞋亮得能映出两人的影子。 就……挺中二但挺好看的。 杜斐思绪猛地拐到了一个奇异的点上,难道现在国民身高又增加了吗?为什么一转头的功夫就遇到两个身高近两米的人! “您好!”杜斐讷讷地开口。 马面最不喜欢这种干干净净的小孩,努力压下不悦的表情,说:“刚才撞你的那位是我兄弟,你手机多少钱我替他赔给你。” “哇?”杜斐眉眼瞬间弯了起来,心里悬着的小包袱终于落了地,“那谢谢哥。” 马面扫视整个候诊区,里里外外打扫的纤尘不染,简直不给他这种脏癖留活路。 他点头坐在身后的沙发里,冲杜斐扬了下下巴,“多少?” 杜斐低头看了眼手机,没想到虽然屏幕碎了但依然能用。 他眼疾手快地从往上搜了一个换屏幕的价格,转身对男人说:“哥,2000行吗,您微信还是支付宝?” 说着,杜斐食指停在屏幕上,随时准备点开软件收钱。 没想到对面这位清了清喉咙,嘀嘀咕咕地念叨着什么汇率转换的公式,而后侧身从三件套内侧的口袋里掏出一个皮夹子来。 “2000!”马面从容地数出一小叠人间的钱币,暗自腹诽这阴阳两界的汇率每天一变,真应该在汇率低下来的时候多换点钱,指不定哪天又要被鬼王派来阳间处理什么任务。 杜斐没想到对方竟然说到做到这么爽快,接过钱后连忙道谢。 马面当然也不是真的这么爽快,他是看这个男孩傻乎乎呆愣愣,似乎很好套话,且是候诊区里唯一一个没有被牙疼折磨得要死要活的人。 “小兄弟,”马面受不了男孩身上干净清爽的味道,往旁边挪了挪,“问你点事行吗?” 杜斐看出对面这位大哥对自己的嫌弃,再联想到对方刚才碰自己的时候还带着白手套,内心莫名有些被打击到,偷偷拉起校服闻了闻。 “嗯,当然可以。” “你牙痛多长时间了?”马面正了下眼镜,脸侧的金属链子微微晃动着。 “昨天,确切时间是凌晨四点多。” “哦?疼起来什么感觉,烧痛还是刺痛?” 杜斐看对方问这么详细,不禁猜测,“哥,您是学医的吧?” 马面微微摇头,根据他们目前掌握的情况来看,如果是烧痛那就是神通鬼在作怪。他们专门利用灼烧般的疼痛,诱人做出不理智的事情。 如果是刺痛,那多半就是食牙鬼了,他们以人的牙齿为食,为了保证牙齿的完整,会用人类看不到的银刀一下下的剜出牙齿。 杜斐咬咬牙感觉着从口腔传来的刺痛,苦大仇深地仰望着天花板。他想自己大概是被牙痛折磨得神经迟钝,竟然一时答不上来是哪种疼痛。 马面正耐心地等待回答,只听诊室里传来一声惊惧的尖叫。候诊区的人们纷纷忍痛望去,只见诊室磨砂玻璃上映着两个身影。 一高一矮,一胖一瘦,一个把一个拎起来,跟拎了只小鸡似地猛的往地上一贯,而后杂七杂八的工具乒乓作响,吓得在场的人同时慌张起身。 第 13 章 候诊室里的人们纷纷开始议论,当诊室里再一次发出哀嚎,便有好奇的病人忍着牙痛上去偷看。 杜斐有一点懵,转头问身边的人,“哥,那里面正在就诊的应该是您兄弟吧?” 马面低头扶了下眼镜,不耐烦地咂咂嘴巴。都说过好多次了在阳间办事不比阴间,不能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得讲究方式方法。 马面起身,往诊室走去,回头还不忘指指腮帮对杜斐嘱咐,“回家休息吧,用冰敷一敷一会儿就好,不用再看了。” 诊室内,牛头半弓身子,两只健壮上肢撑在膝盖上。一个面色苍黄的白胡子小老头,歪歪斜斜地坐在他对面的地上。 诊疗床和仪器在刚才的扭打中被暴力推向了一边,空气中泛着一股浓重的消毒水味。 “老实说吧,你做了什么好事?”牛头气哼哼地,两只鼻孔张得很大。 马面看到这个情形,大概就能猜到他们是找对人了,款步上前,用手指探了探老头的鬓角。 这老头看上去准有五十多岁,此刻见到两位壮汉心里怕得要命,哆哆嗦嗦地抖着肩膀,竟然无声地哭了起来。 “咦,这门怎么推不开?鲍医生您还好吗?”门口传来护士小姐惊慌无措的声音。 刚才,牛头以病患的身份进来看牙,确认了这位白胡子老头身上,有当年从鬼域逃脱的通缉犯,食牙鬼鲍盛江的气息。 鲍盛江生前是一位有名的牙科医生,可他有一个不为人知的癖好——喜欢收集牙齿。 为了满足这个癖好,他利用工作之便,偷偷摸摸地做过不少偷梁换柱、坑骗患者、偷盗牙齿的事情。 因此,在他58岁那年因脑卒中去世后,刚入地府报道就被判官一张通告,打去磨牙地狱受刑。 做了一辈子牙医的鲍盛江,万万没想到自己死了之后,竟然会躺在铁床上,任凭小鬼们在自己口腔钻进钻出,用一把指甲锉似的东西,一锉一锉地把他的所有牙齿都磨了个精光。 酷刑没日没夜地进行了九九八十一天,鲍盛江出狱后对着忘川河,看着自己如黑洞一样的口腔,整个鬼都癫狂了。 作为一名牙科医生,他绝对不允许自己成为这个样子。于是,他冲向黄泉路上的阴灯,徒手抠掉镶嵌在里面引魂用的荧亮兽齿,往嘴巴里塞。 鲍盛江吃了兽牙还不算,利用鬼身之便重返人间,潜伏在太平间,专门撬死尸的牙齿吞食。太平间的不够他吃,他就跑去墓地,等着撬刚下葬的新鲜尸体…… 后来死人的牙齿也无法满足他的胃口,他就开始重新打起了活人的主意。 偷偷拔掉六七岁小孩的牙齿是他最长做的事,因为这个年纪的孩子懵里懵懂,又正是换牙的年纪,不易引起他人的怀疑。 耄耋老人更是他下手的对象。有一段时间,黄泉路上老友重逢,相视一笑竟然都是一张黑口,一颗牙齿也没有。 重重行迹足以表明,鲍盛江早化作祸乱两界的厉鬼——食牙鬼! 历代食牙鬼都是冥府通缉的要犯。他们虽然只吞牙齿,却能大范围造成阴阳两界的恐慌,是社会稳定的极大隐患。 可是当年,当阴兵们赶去捉拿鲍盛江的时候,搜遍两界也没有找到他,丢失牙齿的事情也极少再见,一度有鬼差怀疑他是偷偷地渡了轮回。 要不是最近几个月突然爆发的牙痛事件暴露了他,牛头和马面根本不会想到他竟然悄没声儿的借了别人的身子,躲在这个专科诊所操起了老本行。 “还不说?”牛头脾气暴躁,对付个哭哭啼啼的老头彻底没了耐心,一抬腿踢飞脚边垃圾桶。 马面倒是好脾气,从坠落在地的镜框里看到张职业资格证书,原来原主也姓鲍,叫鲍玖民,便转个身叫出名字。 “鲍玖民?”马面走近老头,“不如你来说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老头看着被壮汉弄坏的仪器,心痛地捶打着自己的胸口,声音颤颤悠悠,仔细一听却是,“唉,我的好几十万没了!没了!” 马面心想好嘛,捉食牙鬼附赠一个贪财鬼。 牛头撇过脸看了一眼被他敲碎的机器,鼻孔喷出两团火来。要不是人形箍着他的法力,这几台破机器早就被他砸成了粉末。 里面对峙着,外面的患者护士担心地围在门口。 这个牙科诊所开在这条小街几十年,生意一直平平淡淡,最近几个月突然多了不少病患,有点门庭若市的感觉。 门口还挂着急招专科医师的广告,两个护士小姐都是最近新招进来的。 “刚甩到玻璃上的你们看清了吗?我怎么觉得是鲍医生呢?”一个患者捂着半边脸说。 另一个连忙搭话,“这不会是遇到医闹了吧?咱们得报警吧。” 两个护士小姐都是刚过了实习期的新手,还从来没遇到过这种情况,苦着脸对视了一会儿,不约而同地掏出了手机。 “等一下!” 正当那两个护士小姐商量着要报警的时候,人群外的走廊里传来一道响亮且好听的声音。 大家纷纷回过头去,只见一个面容英俊至极的男人站在亮白的荧光灯下,黑色衬衫最上面的一颗纽敞开着,一手揣着裤兜,另一只手臂上随性地搭着件西装外套。 他面如冠玉、明眸如星,微微扬起的下颌线清晰明朗,身材比例酷似驰骋t台的超模,自带一股生人勿近的高贵气场。 患者们有男有女年龄不一,却在这一刻审美出奇地一致,在这种狭小拥挤的地方见到个长相跟电影明星似的人物,他们不由得同时惊呼。 “是演……演电影的那个谁吗?”有位年岁稍长的大爷拽了拽老伴的袖口。 杜斐也被男人的样貌给唬住了。 他从小因为长得好看受到不少优待,所以对自己的样貌格外自信,此刻见到这么个眉眼摄人心魄的男人,只觉得胸腔里揣着面小鼓,咚咚咚地敲打个不停。 他终于有点理解为什么好看的人打菜时肉片更多,因为如果他是食堂大师傅,也会给对面这个男人多加几块肉的。 大概是到了午餐时间,之前又和秦牧野聊着食堂带饭的事情,杜斐不自觉就思想跑偏。 仓羿走近人群,挑起食指指了指诊室紧闭的房门,“借过。” 人群自然分出条路,仓羿微微颔首便径直走向诊室。 “这门……” “吱……” 护士小姐正要说这门从里面锁住了打不开,就见男人手掌轻轻一推那门便自动开了。 “砰!” 门又从里面关上,随之被男人美貌惊到的人们纷纷缓过神来,开始窃窃私语,对仓羿的身份展开了讨论。 杜斐和他们的思维不大一样,他掐了下时间,如果没有记错今天中午食堂正好有糖醋里脊。 他最喜欢吃8号窗口的这道菜,错过了就太可惜。 杜斐回到候诊区,窝进沙发,用残破的手机给秦牧野发信息:小野,我这还需要点时间,中午打8号窗口的糖醋里脊送过来,记得要你亲自去打。 为什么要让秦牧野亲自去打,自然是因为他两的长相在同一个水平上,能让打饭阿姨养养眼,多得几块。 放下手机杜斐突然觉得有些不对,用舌尖上上下下里里外外把牙齿舔了个遍,之前疼痛的地方现在竟然一点都不痛了。 再看继续围在诊室门口八卦的病友们,各个神采飞扬精神抖擞,也全没有了之前痛苦□□的样子。 片刻后,马面拉开门,低头推了下眼镜,再抬头时长脸拉得让人分不清喜怒,“牙不疼就都回去吧,不要妨碍我们在这里办事。” “哦?” “办事,什么事,难道是便衣?” “咦,我的牙怎么突然就不疼了!” 马面成功把众人的关注点引到了别的地方,转身对两个护士小姐说:“麻烦你们帮他们销号退款,今天暂停接诊。” 两个女孩茫然地相互对视一眼,竟然顺从地点着头携手去按马面说的做了。 诊室里,仓羿坐在唯一完好的椅子里,身后是牛头和马面。被鲍盛江附了体的鲍玖民蔫头耷脑地,像个小学生似地站在他们对面。 仓羿负责恶灵附体祸乱人间的案子已经有一段时间,却依旧没有找到线索。 按照人鬼殊途的原则,在某些特殊的情况下人鬼可以订立契约,例如养小鬼。可恶灵是没有办法寄生在人的身上操控人类意志的。 因为人乃活物属阳,哪怕是体质极阴的人对于恶灵来说,附体到活人身上基本就等同于被真火灼烧,分分钟灰飞烟灭。 更不要说操控活人的意志! 这背后一定有他破不掉的法术,暂无发现的破绽,不为人知的秘密。 今天仓羿与手下以人形现身,也是为了从原身这边找找破绽。 仓羿扫了眼地上纸张泛黄的证书,又看了眼玻璃碴中露出一角的照片。 照片黑白色,分辨率不高,边角发黄,右下角的拍摄日期显示照片拍摄于三十年前仲夏的午后。 照片上两位男性,年长者正襟危坐,年轻人咧着一口白牙站在年长者身后。 仓羿抽出照片,吹了吹上面的灰,转了个面问对面的人,“你是后面站着的这位叫鲍玖民,前面坐着的是鲍盛江,对吗?” 鲍玖民抬头盯着照片看了半晌,这张照片是他大学毕业那年拍的。那天小叔鲍盛江正好来学院讲课,叔侄两见了一面,随行的记者帮他们拍了这张照片。 日子过得太久,要不是相框从墙上跌落,意外露出一角,连他自己都忘了还有过这张照片。 “是。”鲍玖民脑子昏昏沉沉,自始至终都认为自己是被街角那家齿科给嫉妒了,对方找了打手来欺负他。 仓羿觉察到鲍玖民对自己被叔叔食牙鬼上身的事情毫不知晓,轻轻点了下头。 “最近三个月,你这里的生意突然好了起来,为什么?”仓羿问。 鲍玖民仰头看了会儿仓羿,若有所思,自从三十年前从医学院毕业,他就继承父亲的衣钵接管了这间诊所。 可是生意一直平平淡淡,确实是最近这三个月店里的患者才多了起来。 “为什么?”鲍玖民认真思索了一番,不知道为何总觉得年轻人虽然比他身后那两个身材高大的男人看上去温和有礼且相貌英俊,却更令人恐惧。 “嗯?”仓羿眯起了眼睛。 鲍玖民一个哆嗦连忙应答,“这……这我不知道,都是小叔做的,他要我不要管。” “胡说!你小叔十年前就因脑卒中去世了!” 第 14 章 “没有,他没有,”鲍玖民盯着仓羿手里的旧照片连连摇头,“他只是不想见人躲起来了。” 牛头和马面确定不会出差,表情不约而同阴冷起来。 仓羿从鲍玖民的神情以及举止上判定,他被恶灵控制心神太久,久到已经影响到他的正常思维。 略一摇头,仓羿顺着他的思路问:“那他人在何处,可否一见?” 鲍玖民脑筋着实跟不上了,街头那家齿科如果花重金把小叔挖过去,那他这店就真的没法开了。 “你不说?”仓羿声音冷冷清清。 鲍玖民慌张地吞咽着口水,摸了摸眼角早已风干的泪,神情恍惚却倔强地摇了摇头。 仓羿轻哼一身,把照片转手给了马面,起身弹弹衬衣对身边人说:“走。” 诊室外面已经没了之前的喧哗。 患者们的牙既然都不疼了,就乖乖退了钱回家赶去吃中午饭,只有杜斐一个人还站在诊所门口,抱着摔碎屏幕的手机给秦牧野发信息:到了没有?我在隔壁甜品店等你。 杜斐没有赶回学校吃饭,主要是因为刚才他在往上找了一家手机修理店,详细咨询了一下,说他这个损坏程度用不了2000块那么多。 于是,他就想着等那位长脸大哥出来问他要个联系方式,既然人家这么痛快地给他赔钱,他也不能多拿人家的。 可左等右等,长脸大哥就是不出来,于是只好让秦牧野打了饭直接送过来。 反正这条小街距离他们学校不远,学生们午休的时候也总是出来闲逛。 听说秦牧野给杜斐送饭,林晓晓连忙跟上。 她的心思秦牧野再清楚不过,也不阻拦,于是两人一起提着打包好的饭菜,顺着学校后面的小坡边走边聊。 这边仓羿率牛头马面从诊室出来,那边秦牧野和林晓晓说笑着走上小坡。 烈日当空,两拨人猝不及防在街头相遇,仓羿的脸色一变,脚下就生了根。 秦牧野还要往前,被林晓晓拉住。她小声惊呼,“这个人,也太帅了吧?” 秦牧野顺着林晓晓挑眉的方向看过去,仓羿岿然立在天地间,一股勾魂摄魄的气势让秦牧野大晴天里浑身一颤。 他不是被冻着了,而是被秋日午后舒爽的清风吹得心神全乱,小臂不由得激起一层鸡皮疙瘩。 “唔!”秦牧野眼睛一眯,比林晓晓还挪不开步。 两个学生愣愣地望着他们,倒让仓羿有些无措。 他冷眸一暗,一时不知进退,当着两个手下的面冲秦牧野微一颔首——好像他们早就相识,遇上了就打个招呼,平平常常、绅士有礼。 其实仓羿是怕秦牧野还记得自己,毕竟,当时慌乱之中他劈了对方一掌,虽然收敛了力道但还是心怀愧疚。 秦牧野盯着仓羿,两眼发愣发直,不由得脸颊发热。 牛头和马面从多嘴的白泽那多少听了一些鬼王突生姻缘的事情,两人默契地对望一眼,连忙一人端着头仰望天空,一人俯身从皮鞋上看自己的影子。 “你认识他啊?”林晓晓觉得氛围突然陷入一种难以形容的诡异,拉了秦牧野一把。 秦牧野莫名有点耳朵发烧,低头轻摇了下头。 午后的阳光透过树梢打在男孩的侧脸上,斑驳树影在微风下轻轻晃动。仓羿手腕一紧,人往前一步,两人的距离瞬间缩小不少。 秦牧野不觉身子后仰,男人带来的那股冷风,吹得他心头发颤,莫名的心动瞬间变成了慌张。 仓羿左手捏出个决,右手撑在男孩身侧以防对方摔倒,片刻后捆绑在两人身上的红线悄然退去。 仓羿浑身被烈日炙烤,同时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令他气息大乱。 男孩身上的味道、一看就鲜嫩可口的嘴唇、纤长脖颈和盈盈一握的细腰,简直又讨厌又招人! 千年鬼王非常不喜欢无法控制自己的这种感觉,他冷眉一动,暗自感激早早找过鎏青,有了解除绑在两人手上这根作乱红绳的办法。 鬼王勉力稳定心神,挺直了脊梁,声音清冷但勉强温柔,“它说了没?” “他?”秦牧野惶惑,甚至不确定男人是不是在问自己。 仓羿微一眯眼,他说的是吩咐白泽周末带秦牧野去通灵人家里的事情,看男孩这个反应,想必对方还不知道。 “周六,傍晚六点,何仙姑那里见。”仓羿俯身在秦牧野耳边压低声音。 牛头和马面两人被仓羿这个举动肉麻地后退了一小步。 他们是万万没想到鬼王千年寒冰似的,见到红绳那头的人竟然毫不矜持。 就算对方是他命中注定的姻缘,也不能这么毫不顾及地见了人就贴过去,毕竟人家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 够没耐心的,真是! 鬼王自然知道他们心中所想,捏了个闭口决弹过去,迈开长腿顺着小坡往下走。 秦牧野愣在原地,像被人施了定身术。林晓晓捧着他的头,帮他扭过去看男人的背影,嘴里不住埋怨,“还说不认识,啧啧啧。” 秦牧野这时候也觉得男人是挺面熟,但他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从哪里见过。 他木讷地望着仓羿离去的背影,只觉心跳得很快,脸也烧得发慌。 “他谁啊,真的好帅啊,看年龄也比咱们大不了几岁,他身后那两个人身高体壮,感觉像是保镖。啊,他不会就是小说里某集团太子吧,出行都随身带着保镖的那种……啊!” 林晓晓脑洞大开,自顾自补全了一部霸道少爷离家出走的剧情。 秦牧野脸颊上的热度还未退去,他暗暗摸了摸鼻子,觉得男人身上的气息冷冽却令人着迷。 皓然齿科旁边就是齐悦表姐开的甜品店,小店门口的露台上撑着几把阳伞。 杜斐远远看到秦牧野和林晓晓,冲他们招了招手,“这儿!” 秦牧野还在琢磨刚才那个古怪的男人,把打包好的饭菜递给杜斐,“刚看了牙能吃里脊吗?” 杜斐咂咂舌头打开餐盒,笑眯眯地,“嘿嘿,小爷今天命大,排队排到一半牙就不疼了!” “嗯?”林晓晓歪头看杜斐,她有点不相信呲牙咧嘴忍了那么久的人,真说不疼就不疼了。 他们当然不知道诊室里面发生的事,更不知道最近的牙疼病都是食牙鬼作乱,仓羿一来他就溜了,牙齿自然就不会疼了。 杜斐只顾乐呵呵地扒着米饭,林晓晓伺机再次劝说他出演自己的话剧。高中生涯的最后一次表演,她想做到尽善尽美。 秦牧野对两人说的不感兴趣,还在竭力回忆着男人的样貌。 那种看人的时候冰里带火的感觉真的似曾相识。 想着想着一句话就自动冒了出来。 “凤眼如星,鼻梁如峰”? 秦牧野没觉得这形容有多好,但安在男人身上真挺恰当的。 他猛地一拍桌子,筷功不济的杜斐好不容易加到一颗里脊,被他这动静给吓得弹出老远。 “是他?!”秦牧野微微闭上了眼睛,可他到底是谁。 记忆都是散乱不成型的,像缺了块的拼图,无论他怎么努力都无法恢复原貌。 当晚,秦牧野的梦中,那个男人又出现了。 这次不是仓羿有意要进入他的梦乡,而是秦牧野自己靠着潜意识里琐碎的信息,陷入了有仓羿的梦境。 梦里,那个男人还是一身黑,苍白的手指伸向空中,像是在向他展示着什么。而后男人以一种毫无防备的速度突然距离他很近,近到带起的冷风弄得他浑身一颤。 而后画面奇异地转去了在会议室那天,他晕倒前的一幕,恍惚记起有人劈了自己一掌,冷眉冷眼却英俊得让人心惊肉跳,原来是……他。 记忆的碎片逐渐拼凑起来,镜子里自己脖颈上的红痕、越靠越近的男人、会议室、许老师被枯藤一样的手死死扼着喉咙…… 秦牧野生出一身冷汗,他终于有点明白男人在见到他的时候,为什么会用那样的眼神和语气。 他说周末何仙姑那里见! 他在自己没戴吊坠的时候出现! 他到底是人是鬼? 可是鬼怎么可以在大白天出现在烈日下,为什么要约自己,为什么在自己的脖颈上标记出那么匪夷所思的记号? 一长串问题在梦里浮现,秦牧野紧攥着被角猛然坐起。 心砰砰地跳着,睁开眼屋子里一团漆黑,闭上眼男人英俊的脸再一次浮现。 秦牧野终于意识到,自己与这个男人有着某种隐秘地、不为自己所知的交集。 第二天早自习,老郑刚背着手查完班,杜斐就从桌兜里掏出了手机。 他前一天专门问长脸大哥要了电话号码,就想着修完手机把剩下的钱还回去。没想到换屏幕只花了一千二,还有整整八百块。 杜斐偷偷摸摸在桌仓里打字:马大哥,能加下你微信吗?我想把剩下的钱还你。 那边一直没回消息,杜斐看了看时间,早上七点四十,对上班族来说应该还算太早。 “唉。”杜斐轻轻叹气。 “嗯?”秦牧野侧头看他,“偷偷摸摸发信息给谁?” 杜斐正要解释,桌仓里一阵“嗡嗡嗡”,拿出手机一看竟然是马大哥把电话拨了回来。 幸亏早自习大家都在背英文,否则就凭这动静,都得接受不少好奇目光。 杜斐弓身,藏在两排座位间接起了电话。 马面很好奇这个微信是什么东西,在人间办事免不了总听人说,手指一滑没想到就把电话打出去了。 马面今天要办事,专门穿了件崭新亮白的白色衬衣,正和牛头坐在皓然齿科附近的一家早餐摊前。 仓羿坐在距离他们十米以外的高台上,手里握着杯牛奶轻轻吸嗅着精华滋味。他听到马面在与人通话,耳朵尖一动。 屏幕里,在杜斐的指导下,马面已经顺利安装了一款叫做微信的应用,添加了对方好友,手机支起来,一边优雅地咀嚼油条一边和男生视频。 鬼王法力无边,可千里传音亦可遁地而行,这小小的四方盒子对他来说完全没有用处。可他还是好奇地瞟了几眼。 不料这一眼,仓羿竟然看到杜斐旁边坐着的,正是乖乖念书的秦牧野。 朝阳里,男孩的发丝被镀上一层浅淡的金色,有点让鬼王眩晕地移不开目光。 第 15 章 杜斐兴致勃勃教马大哥使用微信,他没想到对方看着年纪不大,却对现代科技产品知之甚少。这刚好合了他想要卖弄的心思。 下了早自习,杜斐的手机也没有关掉,周围学生进进出出,弄得视频一晃一晃,纵使他戴着耳机,讲解的声音也被压了下去。 “哥,下次有机会我再教你,”杜斐想起之前听马面念叨什么汇率,便自作聪明地猜测,“你之前是在国外吧?我跟你讲,咱们国内都用手机支付,等我教会你用这个,你就不用带一堆现金出门了,太不方便。” 杜斐当然不知道马面袖里乾坤,别说几张钞票,就是一座金山,整天带着都不麻烦。 不过,马面也乐得有个人类男孩教自己玩这些东西,含笑推了下眼镜一本正经点头,“行,先挂了,有时间我们再联系。” 这怎么就突然挂了?! 正在不时透过屏幕偷瞄秦牧野的仓羿,微微蹙了下眉。 牛头察觉到鬼王杀气横生,连忙回头,桌子底下用脚踢了踢马面,“你怎么说挂就挂,王还在看……” 十米外的仓羿放下吸干了滋味的牛奶,收敛怒意默默转过头去。 马面拉远了手机,眨眼,“王在看我的手机?视力真好。” 然后他擦擦手起身,讨好地笑问仓羿,“王,手机您喜欢吗?我这里还有一个,新买的。” …… 仓羿和两个手下为了逮住食牙鬼,在皓然齿科附近徘徊了整整一天。他们专门隐掉阴间的气息,以凡人的姿态耐心等待。 食牙鬼每天都要吃牙,如果不出意外,今天他一定会出现。 时间一分分过,三人从日上三竿等到夕阳西沉,却一点食牙鬼的影子都没等到。 牛头有点不耐烦,“王,鲍盛江不会还有其它的窝点吧?” 仓羿放下智能超大屏手机,摇了摇头,“这里是他唯一出现过的地方,况且最近生意这么红火,他不会忍心放弃的,等等看。” 手机屏幕上古早经典益智类游戏,植物大战僵尸正在激烈开战。满屏飞舞的小子|弹,依然抵挡不住僵尸狂潮。 马面抱臂站在仓羿身侧,语气轻柔但明显是在催促,“王,快在这里种一颗土豆,僵尸要过来了。” 仓羿在屏幕上轻点一下,点起一颗土豆正要摆放到僵尸面前,马面又开口,“王,快收集阳光,这这这,那那那……” 仓羿被马面吵得心烦,转了个身,慢悠悠地把土豆摆进田里。不料早已有僵尸突破防线,老巢被端,惨叫四起。 仓羿淡定地收起手机,想起寝殿里的那些现代科技产品,不禁感叹马面运气真好,有个人类男孩肯教他玩这些。 天色渐暗,不远处的一中放起了轻柔的钢琴曲,学生们完成了一天的学业,陆续有人从校园出来。 仓羿他们所处的位置稍高,放眼望去,才短短几分钟的时间,校门口已经人头攒动、热闹非凡。 奶茶店、文具店、零食店、书店,一时间进进出出全是穿校服的学生。仓羿不自觉也把视线投向那个方向,一张脸一张脸地仔细寻找。 找了许久后,终于在两男两女间,找到了男孩那张熟悉的面孔,直到此时仓羿才突然皱眉,觉察到了自己的荒唐。 秦牧野正和杜斐、林晓晓、齐悦站在一起,他们几个都在附近住,林晓晓提出一起去她家做作业,杜斐提议先去吃饭,齐悦想把同学们帮忙填写的调查表,送去表姐的店里。 仓羿故意不再去看那边,牛头和马面两个人相互使了个眼色,也连忙背过身。 太阳不多时就要落山,此刻正是阴阳交汇之时,更是鬼魅丛生之际,他们还有要务在身,都不愿意节外生枝。 秦牧野不大爱出主意,他和往常一样说了句,“听你们的。” 最后当然是听齐悦的,因为林晓晓和杜斐同时觉得,去表姐店里可以一边写作业一边吃东西,两全其美。 四个人顺着小坡往上走,说说笑笑朝皓然齿科旁边的甜品店走去。 街对面的咖啡店门口,仓羿和两个手下背过身,捧着手机认真装人类,与他们完美错过。 原本夹杂咖啡清香的空气,幽然飘来一丝腥甜,那是鬼魅特有的味道,马面连忙警觉起来,“老大!” 牛头起身四下张望,等了一天终于等到食牙鬼,让他很是兴奋,“终于出现了!” 仓羿却微微抬手,示意不要冲动,传音给他们,“不是食牙鬼,另有污秽!” 牛头和马面相互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侧脸仔细分辨空气中夹杂的气味。 不多时,牛头眉心一皱,同时听到有人呼喊:“救命啊!有人抢了我的孩子!” 正要进店的秦牧野和杜斐同时听到了这喊声,两人一起往山坡上看去。 只见石阶一角,一个年轻女人神情慌张,指着一个方向不停地跺脚。 秦牧野丢下书包就跑了过去,小路尽头,一个穿红衣服的女人正抱着个不足一岁的婴儿疯跑。 “站住!”杜斐也跟了上来,他和秦牧野一起朝红衣女追去。 仓羿却不慌不忙,盯着被人抢了孩子的女人看了一会儿,确定对方只是普通人类之后,才转身向山坡上走去。 他看似步态从容稳健,速度却比常人要快许多倍,甚至才几秒钟的功夫就追上了气喘吁吁的秦牧野和杜斐。 杜斐知道秦牧野体弱,让他不要再追,嘱咐他报警,然后继续迈步往前跑。 秦牧野瘫坐在台阶上,往身上摸手机,一抬眼,看到一双乌黑锃亮的皮鞋。再往上,男人西裤笔挺,自然下垂的手指苍白如纸,骨节却出奇地好看。 秦牧野不是手控,却在看到那双手时,心跳猛地漏跳一拍。一种从未有过地仓惶紧张,让他大气都不敢喘。 仓羿已经察觉到,抱走小孩的红衣女人根本不是人类。 她是食婴鬼,偏爱红色、行动极快。有一把可供藏身的红伞,只要伞面一撑一合,就消失得杳无踪迹,哪怕是颇有道行的鬼差也难查她的影踪。 这食婴鬼虽然与食牙鬼一样都有个“食”字,可她并不是真的会吃婴儿。 大多数情况下,她们抢来孩子只是玩玩罢了,甚至有些食婴鬼还会化作慈母的模样,给孩子做衣服、做食物、带孩子出去玩,比亲生母亲还要尽职尽责。 小孩跟着这种鬼怪虽然不会受到什么□□上的伤害,但时间久了难免会沾染阴气,对命理和身体健康都会产生负面的影响。 “不用报警了,”仓羿对秦牧野说,“我知道她在哪儿。” 秦牧野完全没想到能在这个地方再次见到男人,目瞪口呆,握在手里的手机差一点都要掉了。 仓羿无暇对他多做解释,转身走进小路旁边的花坛。 这地方属于私人领地,低矮的小花坛里栽培着玫红色的三角梅,黑色铁门紧闭,院子里是一桩很有年代的白色洋楼。 仓羿既然化作人形,自然没办法当着秦牧野的面施展咒术,他绅士地敲门,“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秦牧野稍微有点回过神来,起身拍拍裤子上的灰尘,伸手按响了铁门上的电铃。 “嗞嗞”两声之后,屋里有人回应,仓羿侧头看秦牧野。堂堂鬼王大人竟然连门铃都不会按,氛围莫名有些尴尬。 秦牧野的内心活动倒是没有仓羿那么复杂。他只是又想起之前拼凑起来的梦,想起曾经出现在自己脖颈的红痕,掌心沁出一层薄薄冷汗。 主人是位上了年纪的阿婆,她穿过庭院来开门花费的时间稍久一些,门打开,看到两个不认识的陌生人面露疑惑。 秦牧野不知道男人敲门要做什么,自动后退一小步。仓羿则勉强勾出一个清浅的微笑,“阿婆,快下雨了,借把伞用用。” 秦牧野和阿婆同时抬头望天,虽然天色已是黄昏,但连片云彩都没有,哪里有要下雨的迹象? 可就在两人疑惑的片刻功夫里,天边卷来一层黑压压的乌云,气温骤降,空气里都是山雨欲来的泥土味道。 阿婆笑起来,“还真是要下雨啦。” 秦牧野震惊地张大嘴巴,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仓羿颀长身影,更加确定内心想法。 这个人绝对不是人! 一道闪电划破长空,阿婆连忙点头,“我去取伞,你们在这里等。” 仓羿嘱咐,“夜里行路不安全,要颜色鲜亮些的。” 阿婆看了眼仓羿身边乖巧站着的秦牧野,露出个慈祥和蔼的笑来,心想,这个哥哥真会心疼弟弟呢。 “刚好家里有一把。”她笑着回。 几分钟后,阿婆拿着把鲜红的雨伞出来,交给了仓羿。 仓羿道了谢,拿过伞扫了眼秦牧野,示意他一同离开。 两人算起来才是第二次见面,但秦牧野突然就有一种与他相识已久的感觉,同样对阿婆道了谢,便顺从地跟上仓羿的脚步。 两人一起往回走,天空的乌云渐渐舒展,又恢复成秋日晴朗的黄昏。 仓羿把伞丢给秦牧野,“拿好,晚些时候我来找你取。” 他袖中的镇魂铃在嗡嗡作响,这预示着牛头马面那边有了食牙鬼的情况。 秦牧野不知道为什么,只要男人出现,自己就莫名其妙被牵着走,他明明一肚子疑惑,却一个问题也问不出,乖乖地踩着仓羿的脚步。 丢孩子的女人还站在原处,身边已经围着不少路人。她哭喊着要找自己的孩子,指着红衣女消失的小路一把眼泪一把鼻涕,让人同情。 而仓羿脸上冷冰冰地,没有丝毫动容,路过女人时,只淡淡侧脸扫了她一眼。 秦牧野察觉到女人细微的表情变化,她被男人看了之后,表情和声音都变了,让人听起来哭声和焦急都搀着假。 已经有热心的路人报了警,红衣女听闻后连忙止住了哭声。 她焦急地往四周张望,不多时手机响了。在众目睽睽下,她接了手机,转身就要离开。 “唉,警察马上就到。”报警的路人拦住女人,安慰她,“这个时候一定不能慌。” 女人吸吸鼻子僵硬地笑,“抱歉!刚才家人打来电话,说孩子找到了,原来是误会,抱走孩子的人是朋友,谢谢大家。” 人群中有人当即信了女人的话,拍拍胸口,“哎呀,孩子找到就好。” 有些人则狐疑地打量着她,和身边人小声嘀咕,“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秦牧野也觉得奇怪。 小时候他也贪玩一个人跑出去,让家人误以为他丢了,可秦璐绝不是这个样子。 当秦璐在楼下小卖部找到秦牧野时,心焦地抱紧他,声音呜咽,眼睛都急得通红,吓得小孩跟着一起哭。 身为母亲哪怕是虚惊一场,也无法很快镇定下来。 而这个女人,心情转变得未免太快。 秦牧野握着男人交给他的伞回头去看,却发现不知何时,男人已不见了踪影。 第 16 章 杜斐一口气顺着小路跑到交叉路口,依然没见可疑女子,他也累得上气不接下气,打电话给秦牧野询问情况。 当他听说女人当众承认是场误会、已经走了的时候,恨恨地喘着粗气,“有这么玩儿人的吗,是不是被人抢走小孩都看不清,这怎么当妈的!” 秦牧野捏着红伞在路边等杜斐,不知道是不是心里作用,他总觉得这伞虽然合着却鼓鼓囊囊,好像里面藏着什么东西。 好奇心让他想撑开来看,但一想到男人古怪的行为和骤然变换的天色,他又悻悻地打消了撑伞的念头。 另一边,齐悦表姐家的甜品店里猛然爆发一声巨响。 店员和顾客被这声音下个够呛,纷纷起身张望,都以为后面的厨房出了什么意外。 齐悦表姐周芸,端着刚烤好的蛋糕从后面出来,也是一脸惊疑。 随着又一声巨响,人们才后知后觉地发现那声音是从隔壁店里传来的。 可隔壁是齿科诊所,据说鲍医生今天生病,正在歇业。 林晓晓和齐悦好奇地从店里出来,遇到刚好行侠仗义未果而归的杜斐和秦牧野。 齐悦看到秦牧野手中的红伞,开玩笑问:“怎么追人还追回来一把伞啊?” 秦牧野一时间不知如何解释,笑着指了指天,“据说要下雨了,问人借的。” 杜斐把刚才奋力急奔的场景添油加醋夸大了一番,等着两位女同学露出崇拜的神色。可林晓晓和齐悦却被隔壁的动静吸走了注意力。 “里面有人在打架?”林晓晓拿耳朵贴着齿科诊所的卷闸门,回头对其它几人说。 齐悦觉得偷听不雅,远远地站着,眉头却微微拧着有些焦急,“感觉闹得挺凶?” 杜斐觉得今天大概必有一善要行,便冲上去砸门,边砸还边冲里面喊:“什么人啊,干什么呢,报警了。” 只有秦牧野,将伞从捏着转为抱着,耳朵里嗡嗡作响,注意力全都在怀里的这把红伞上。 因为,就在刚刚,杜斐急着形容自己跑得有多辛苦的时候,他隐约听到有婴儿的啼哭从伞里传来。 他怀疑自己是听错了,但环顾四周一个小孩都没有。他也怀疑自己产生了幻听,但掌心处从伞身传来的细微颤动,又让他觉得并没有听错。 奇怪的男人,奇怪的红伞,莫名不见的小孩,诡异的啼哭。 秦牧野更加断定了男人身份的特殊,且隐隐有点猜到自己是遇到了一次灵异事件。 小时候,他听无眼女孩说过,有一种鬼会专门抱走别人家的小孩,她们穿红衣服打红伞,会把孩子藏在伞里面。 秦牧野的手攥得更紧了,眼神发愣,咬紧牙关盯着面前的卷闸门。 卷闸门里,仓羿负手而立,身侧“安全通道”的莹绿色指示牌照亮他半边身子,让原本肃杀阴冷的鬼王更显阴森冷厉。 他的对面,牛头和马面一左一右,膝下压着穿白大褂的鲍玖民。 不,严格来说,是被鲍盛江附体的鲍玖民。 “食牙鬼鲍盛江,藏匿人间祸乱生灵,你可之罪?”仓羿手掌起落间,牵出一把漆黑油亮的镇魂铃。 “叮铃……”铃铛一响,“叮铃……”又一声响。 镇魂铃发出的声音清亮悦耳,在人来看不过是铜铁碰撞后发出的清脆声音,但在魑魅魍魉耳里却犹如晴天霹雳。 原本还躲在鲍玖民身体里,想要蒙混过关的食牙鬼鲍盛江,在听到这声音之后同样被震得痛苦难当。 于是,漆黑的诊室里,一丛诡异阴森的蓝绿色从鲍玖民的天灵盖冲出,宛如一团黏黏糊糊的水晶泥弹飞出去,啪地一下黏在天花板上。 然后,又滴滴答答落回地面,落在仓羿脚边,逐渐聚拢重合,渐渐显现出一副青面獠牙的厉鬼模样。 如今的鲍盛江,已经完全没了做人时候的样子。 两颗数寸长的兽齿从他漆黑的口中伸出来,上面挂着又湿又粘的绿色液体。他赤红的眼珠木讷又迟缓地扫视周围,看到鬼王时顿住了方向。 一股令人作呕的气味在屋子里弥漫开来,混着诊所消毒用的酒精味,让鬼王厌恶地皱起了眉头。 “叮铃……”鬼王手里的镇魂铃又响了一声,仓羿嗓音低沉而狠厉,“说!你是怎么逃脱追捕,附在活人身体里的。” 鲍玖民趴伏着的地方鬼气渐消,他浑浑噩噩地爬起身来,看到眼前这个似梦似幻的场景,脖子一仰,嗷地一嗓子又背过气去。 这里本就没有活人什么事,仓羿无暇理他,又问了鲍盛江一遍。 食牙鬼张大嘴巴,从深不见底的喉咙里发出刺耳的吱嘎声。他每往前一步,身体里就发出那种打磨石子的声音。 仓羿和牛头马面都知道,那是鲍盛江这些年来所吃的牙齿,不无厌恶偏过头去。 而食牙鬼却像是什么都没听到,自顾自又往前走了一步,对着仓羿苍白冷厉的脸看了一会儿,而后呼噜呼噜地喘笑。 “你笑什么?!”牛头早就按耐不住,他可没有鬼王那么好的耐心。 牛头一拳挥出去,诊室里飞起各种棉签、纱布和病历,再挥出去一拳,隔空打在食牙鬼绵软的肚腩上,“鬼王问话,还不快说?!” 马面却不慌不忙,他的白衬衫只沾染了一小片指甲盖大小的绿色,他一点都不满足。 他皱了皱眉毛,从食牙鬼身上揪下一小坨黏糊糊的绿色,两只手像甩棒球似地来回倒着玩。 一边玩还一边揶揄,“鲍盛江,你偷盗了那么多牙齿,也不先给自己补补牙。” 食牙鬼最听不得别人谈论他的牙齿,他张开血盆大口冲着马面就要下口。 马面却眼疾手快地丢出去一颗糖果一样的东西。 那东西刚入食牙鬼的口,就像遇了水的纸团越鼓越涨,最后把食牙鬼的整个口腔,都给硬生生撑大成了篮球大小。 仓羿皱眉看着马面,马面推了推眼睛轻声笑着,“王不要着急,这是吐真果,没有谁吃了它还不说真话的。” 仓羿收回目光再次盯着食牙鬼,“说,怎么逃过追捕的?” 那雪白如棉花糖似的一团,顺着食牙鬼的口腔滑进他的胃里,很快,他便乖乖地开了口。 “我……藏在阴差的牙齿里出来的。” “嗯?” “阴阳交汇之时鬼门打开,我藏在勾魂鬼的牙齿里没被发现。” “何人教你附体活人的?”牛头斥问。 食牙鬼两只手紧紧掰着从嘴里冒出来的兽齿不肯说,可吐真果的威力不可小觑,不多时,他就喷出一口焦臭的绿烟,又开了口。 他说:“我不知道,是一个声音,一个声音找到我,告诉我附体活人的方法。” “如何做?” “我不能说,说了我就会丢失我最珍爱的东西。” “你最珍爱的是什么?” “我最珍爱牙齿,各种各样洁白漂亮、宛如珍珠贝壳的牙齿,它们是这个世界上最美的东西,是人类唯一露在外面的骨骼……” “行了!”仓羿打断他,“你不说我也会剖开你的肠胃,把这些年你吞进去的牙齿全取出来!” 食牙鬼连忙用手捂住大嘴,涨红的眼球鼓鼓突出。 “然后,”仓羿唇角微微一勾,显出少有的趣味,“让它们全都长进你的嘴里,再送你去一次磨牙地狱。” 食牙鬼从手指缝里发出一声呜咽,两腿一软,噼里啪啦地蹲下身去。 “还不说?”仓羿凝眉,手里已经捏出一丛蓝紫色真火。 食牙鬼认得那丛火,它带着鬼王的意念,受鬼王指使,看着是一丛烈焰,实际上冰冷刺骨,吸魂摄魄、法力无边。 “我……”食牙鬼揉揉软肚腩,身体里众多牙齿相互碰撞,发出嘎嘎的响声。 在鬼王和吐真果的双层作用下,他终于再次开口,“附体必须找对自己绝对信赖的人,并且需要对方亲口承认对亡者的思念。鲍玖民是我的侄子,他从小尊重我、喜欢我,又继承家族的牙科诊所,所以我就找到了他。” “然后呢?”仓羿追问。 食牙鬼揉着绿油油的肚子,内里牙齿碰撞的呼啦呼啦声,让他心绪逐渐平缓下来。 他知道,今天遇到鬼王算是倒霉,且不说他能不能逃得过鬼王的真火,就他所知,只要被鬼王盯上就等于是做了最后审判。 反正这些年他的逃亡生涯也过够了,不如一次全交代了,也让自己“死个痛快”。 仓羿耐心地等他回话,小小的诊所温度越来越低,像是空气冷然缩成一团,随时都有爆炸的可能性。 阴阳殊途,活人要想和亡魂对话除非通过通灵人,所以仓羿怀疑附身的过程还有其它人的参与。 可所有的通灵人都在地府有备案,他们的一举一动都受到地府监控,根本没有机会做出这种沟通两界、帮恶灵附体活人的勾当。 “可有通灵人从中做媒?”仓羿冷声问。 食牙鬼望望仓羿,他本想避重就轻逃过这一段,没想到还是被鬼王给挑出来单说。 “说!”牛头从身后踹了食牙鬼一脚。 食牙鬼一团绿泥趴在地上,许久之后点了下头,这本是那个声音强调过绝对不可外泄的话,可在鬼王面前,他不敢不说,况且他还吞了吐真果。 “有!”食牙鬼战战兢兢地低下了头。 此刻,他的肚腩里似有火光闪过,一堆石子小山似的牙齿清晰可辨。 “是谁?”仓羿又问,“那个媒介之人,是谁?” 食牙鬼肚子里的火光又一次闪动,内里的牙齿旋转着相互碰撞。 “唉……”随着一声□□,食牙鬼暴突的眼球迸出一次细密的红血丝,青绿色的脸也开始扭曲变形。 仓羿觉察到了这是食牙鬼身上的咒术起了作用。正如他所说,泄露秘密之后,他将会失去他最珍爱的东西。 可是,那些牙齿根本不是食牙鬼鲍盛江的私人财产,它们是他偷盗、劫掠而来的。 鬼王双目微闭,翻手召出一只拇指大小的血红色琉璃瓶,轻念咒决。 食牙鬼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万千虫鸣鸟叫自耳边起,天籁之声仿佛清风拂柳,让他惬意地眯上眼睛。 而后,他的身体越来越轻盈透明,化作一丛不受自身控制的蓝绿色亮光,心甘情愿地往鬼王掌心的空瓶子里钻。 噼里啪啦,一堆牙齿从半空中掉落,像是拎着的石子包被人捅了个大口子。 仓羿没想到对方的咒术竟然毫不费力就破解掉了,他不禁觉得其中有诈,但思前想后,确定没有疏漏的地方。 只可惜,食牙鬼还没有说出他与鲍玖民之间的媒介之人到底是谁。 想及此,仓羿不由得又想到了那个男孩。 那天在学校,恶灵附体那个男老师的时候,男孩就在他们身边。 若那个男孩能看得到鬼王,便一定能看得到那之前附在黑猫身上的恶灵,且他又从未登记在通灵人的联络册上…… 鬼王不由得眉心一皱,对秦牧野再一次产生好奇。 第 17 章 凡是受通缉的厉鬼,捉到必须押回审判,最轻也得在刀山油锅里走一遭,能不能挺得过去赶得上轮回,就完全看个人的造化。 仓羿捏紧小瓶,又在瓶口加了条咒术封口,随手丢给马面。 马面没玩到黏糊糊的食牙鬼,恹恹地揣起小瓶,盯着地上垒成小山的牙齿犯愁,“王,您这办事效率太高了,没五分钟就收了这么大一只厉鬼,往后我和牛头跟着你,还有什么劲儿呢!” 仓羿全然没想到捉拿厉鬼这事,还需要考虑手下的心情,眉毛微动,“知道了,下次我尽量慢些。” 马面露出点笑模样,顺了顺扎在脑后光亮的马尾,“那王,这么多牙齿,咱们可怎么办哟?” 鬼王转头向牛头微扬下颌。 牛头早就跃跃欲试,拍手叫来一群骷髅小鬼。小鬼们两三下就把牙齿全都装进乾坤囊,背走了。 “不要乱丢,哪里来的送回哪里。”鬼王嘱咐。 小鬼们连连点头,一转身消失在诊所的各个角落。 “王可真会刁难小鬼,那么多牙齿他们怎么能还得过来。”马面笑问。 鬼王起身,弹了弹衬衣上的灰尘,哪来的东西归哪去,仓羿办事从不贪图方便省事。 袖口的金丝云纹流转间,仓羿身上的衣裤迅速恢复如新。小小的诊所里,捉拿鲍盛江时的打斗痕迹一瞬间也全都不见。 此时,卷闸门外的吵闹已经停了好一会儿了。 仓羿想起刚才捉来的那只食婴鬼还在男孩手上,而男孩似有通灵的本事,是厉鬼附体事件的重大可疑对象! 为了免生事端,他连忙起身出去查看。 “王,这个鲍玖民该怎么办?”马面出口拦住仓羿。 仓羿回头看了眼胡子全白的小老头,他已遭到厉鬼附身多时,身体损坏、阳寿减少都必不可免,暗暗摇了下头,“他不过是个一时鬼迷心窍的人类罢了,交给貘处理吧。” 牛头马面合力拎起鲍玖民转瞬消失,仓羿则款步走到诊所门口,拉起了卷闸门。 哗啦一声响动,卷闸门高高抬起,外面风卷云涌,才没多久,天色已经轮番变了好几次。 刚才周芸叫几个孩子回去品尝新出炉的蛋糕,少年的热血抵不过蛋糕的香甜,又听周芸说皓然齿科今天压根没人,有吵闹大概是附近的猫偷钻了进去,于是杜斐放弃了继续砸门,转而跟着两个女孩一起回店里去了。 此刻门外只有秦牧野一人,那把红伞还在他的手中,伞口紧收,伞身微微鼓涨。 他不知道男人去了哪里,只想着大概不会太远,毕竟对方说了要回来找他。 于是,他就继续站在路边等着。 再次见到仓羿,秦牧野始料未及,略微惊讶地轻抿住唇,突然间心就跳得乱七八糟,让他有一点不知如何开口说第一句话。 仓羿刚才还在猜测男孩参与恶鬼附体的可能性,可见到男孩的那一瞬间,尤其是他清亮的眼眸时,莫名其妙地,猜疑突然淡了。 “你为何在这?”仓羿声音清冷,但听上去是另一种温柔。 秦牧野涨红了脸,他对这个莫名出现在梦里的男人有过诸多猜测,也有过胡乱的联想。此刻,他就在对面,距离自己不足两米的地方,他的大脑反而一片空白。 仓羿见他不言不语,扫了眼他手里的红伞。 在鬼王眼中,伞中食婴鬼抱着蜷缩在怀中的婴儿,惊惧地想要撑开伞口,伞口却在秦牧野的手里越攥越紧。 这个男孩不仅能看到常人看不到的东西,且有一股无形的力量保护着他不被鬼魅侵扰,很奇怪! 仓羿对秦牧野的兴趣不免又增加了一点。 “这……”秦牧野看了看天,把伞推给仓羿,“要下雨了,这伞还给你。” 鬼王拿过伞的瞬间,食婴鬼在伞中凄厉哭喊,吵得他嫌恶地咂了下舌。 “那个……”秦牧野犹豫着再次开口,“之前,你说周末何仙姑那见,是什么意思?” 恰在此刻,惊雷炸响,雨滴从天空坠落,很快打在男孩的肩头和鞋面上。 仓羿有意要试探秦牧野,就算弄砸了也可以找貘来帮他给男孩修改记忆,所以,他有恃无恐地挥了下手臂。 于是,秦牧野明明看到有雨滴坠落,却绕着自己滑向了其它方向。同样,对面男人虽站在雨中,身上的衣服却干干爽爽。 秦牧野还记得小时候喜欢追着他玩的绿叔叔,总是隔空取物逗他开心。没想到眼前这个男人更厉害,直接能将雨水隔挡在外。 而这,对于仓羿来说不过是最简单的咒术,他只是在两人间画起一个结界,保证他们不被外界干扰罢了。 仿佛是在刹那间,仓羿和秦牧野同时听到了一声凄惨的婴儿哭喊。 仓羿打开红伞,红衣女蹲坐在伞里,不足一岁的婴儿被她紧紧抱在胸口。 她一脸狰狞,嘴唇鲜红、鼻眼歪斜,长而猩红的指甲戳破了婴儿的外衣,生生把孩子给吓哭了。 仓羿捏了个决,弓身从食婴鬼怀里抱起小孩,小孩霎时就像睡着了一样乖巧地攀上他的肩头。 这是鬼王第二次抱起人类,与对面那个身材接近成人的男孩不同,怀里的婴儿小小一团绵绵软软。 而抱着那个男孩的感觉……天崩地裂、魂不附体,仓羿微一闭眼,不愿去想。 纵使冷如千年冰霜的鬼王,在看到软嫩可爱的小孩后,唇角也微微勾起了一个细小的弧度。 伞收起来才那么点儿,里面竟然会藏着一个婴儿,即便秦牧野早就猜到这伞蹊跷,却还是被惊得目瞪口呆。 片刻后他想起男人之前说的,他知道她在哪儿,然后就要了这把伞,想必他早就知道这伞有问题。 “你……”秦牧野的喉头哽了一下,“不是人类吧?” 秦牧野采取了委婉的说法,因为他怎么也算阅鬼无数,可从来没有一个鬼,如眼前这个男人般长得如此精致好看。 所以,他无论如何也不能粗暴地把他划入鬼的行列。 仓羿侧脸看秦牧野,眼神似冰似火,让人心里发慌。 “我的意思是,我可以帮你抱着他。我听说小孩子被非人类抱过之后会发烧生病。”秦牧野解释。 这其实不是他听说,而是他亲身经历。 小时候他一个人躺在摇篮里,总有鬼影飘过来逗他,他那时候还不分阴阳,看到有人来了伸手就要抱抱。 结果,他被一个看上去温柔可爱的长发水鬼抱了之后,整整高烧一个晚上。 仓羿颇有兴致地打量着眼前男孩,微动喉咙,“你……真的能看得到鬼吗?” 仓羿本意是指蜷缩在伞里的红衣食婴鬼。可秦牧野今天戴了吊坠,他面前除了仓羿和婴儿再无其他,况且他早就对仓羿的身份产生了怀疑,于是脱口而出,“如果你是鬼,是我见过最漂亮的鬼。” 此刻,在一方狭小干燥的穹顶之下,金红色的姻缘线正拴着两人的手腕,与之前几次出现时不同,它现在已经打成了结,不似之前那般松松垮垮。 仓羿冷厉眉峰陡然一紧,手腕上的红绳莹莹发亮,那种想要无限靠近男孩的冲动又来了。 他是万万没想到男孩会说出这么一句! “你……”仓羿强压着体内躁动的力道,攥紧了拳,反问,“你不怕鬼?” 秦牧野微微摇头,“不大怕。” 他刚开始认识这个世界的时候,身边就飘荡着各种各样的鬼。 他们与他玩耍,陪他睡觉,吃他的饼干,对他来说就像是天上的飞鸟、水里的游鱼,不过是大自然里本来就有的东西。 所以他并不惧怕,若不是因为这些鬼魅会让他的身体越来越差,会让他显得有一些神经兮兮、难以融入正常人的社交,他大概也不会戴秦璐给他的那个吊坠。 在他看来大多数的鬼都很纯良,只是单纯徘徊人间等着去投胎的影子而已。 仓羿看着男孩亮而纯真的眼睛,觉得他没有说谎。 那么,这个世界上,除了鎏青之外,又多了一个不把自己放在眼里的人呢。 不对,要说人的话,只有他一个吧! “可是鬼却怕你,你可知为何?”仓羿微微仰头假借看穹顶外水柱一般的大雨。 秦牧野望着男人漂亮的下颌线,不自觉露出纯真微笑,他从衬衣领口捞出一直戴着的挂坠,“这个,只要我戴上这个,我就看不到他们了。” 仓羿转身,纵使有鬼王之力护体,也还是被突然出现的玉骨灼刺了一下。 第一次近距离地看到玉骨的全貌——白色的一小节,拴着红绳的那头浸染着好看的嫣红。 鬼王鬼力高深,他比白泽看得更加清晰,那红色不是普通的血,而是原主的心尖血。 也就是说,那位得道高人,曾忍痛用自己的心尖血在指骨上做了记号,然后将它留存人间? 虽然仓羿还不知道这节玉骨的原主究竟是谁,它带有何种法力,却能感觉得到因它而产生的灵力附着男孩周身,保护着他。 可这样的男孩为何会与自己牵出红绳,又与厉鬼附体有何关联? 秦牧野收起吊坠,往前一步,微笑着伸出手臂,“我来帮你抱着他吧。” 婴儿在仓羿的臂弯里酣睡着,仓羿的眉心却微不可查地皱了一下。 他虽然已经收敛了气息,可婴儿的肤色越来越暗,再抱下去当真不妥。 于是,仓羿抬手,把婴儿送了过去。 转接婴儿的时候,两人为了让孩子睡得安稳而小心翼翼。尤其是秦牧野,他非常明白,既然自己与男人阴阳殊途,更应该保持距离。 可难免地,他们还是指间碰到了指间。 男孩温热的体温遇到仓羿寒如冰霜的手指,一暖一冷,一阳一阴,电光火石间两人都像是触电一般。 秦牧野连忙收回了手臂,而仓羿却差一点没抑制住体内的冲动,去拉男孩的手腕。苍茫雨幕下的一方结界内,瞬间安静得只能听到某个活人砰砰砰的心跳。 随即,一人一鬼都觉得氛围变得有些不太对劲。 “啊!” 这边秦牧野正想如何打破沉默,那边红伞里发出一声痛苦的嚎叫。 第 18 章 原来,随着鬼王情绪波动,加在食婴鬼身上的决变得越发狠厉,以至于她受不了灼心烧肝的痛苦,大声呼叫起来。 秦牧野觉得很奇怪,往日,他带着吊坠的时候,不光屏蔽了那些鬼魅,连他们的声音也一起屏蔽掉了。 为何今天,却听到了久违的鬼叫? 隐约间,他觉得吊坠的性能在一点点变弱。这好像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吊坠撑起的屏障似乎没有之前那么牢不可破。 女鬼的声音空洞、刺耳,就像长而深的管道里掉进一颗石子,石子划过管壁时发出的那种,让人浑身起鸡皮疙瘩的声音。 秦牧野有些紧张地望着红伞的方向。他突然想起了小时候听无眼女孩说过的话。 “我听说,有一种女鬼会抢别人的孩子来带,她们住在红色的伞里面?”秦牧野不自觉往仓羿身侧挪了挪。 他验证了男人要来这把伞的真正意图。他早就知道女鬼抱走了小孩,且藏在这把伞里! 虽然男人身上有种寒凉,但却让秦牧野莫名觉得安全可靠。毕竟,他是一个会搭救人类婴儿的鬼,想必也不会伤害自己。 秦牧野听过食婴鬼的故事倒让仓羿有些意外。他往返人间这些年来,常常听说流传人间的鬼故事,不过都是些人类臆想的东西,并非实情。 而男孩此刻说的,确实符合食婴鬼的特征。男孩对鬼魅之事这么清楚,倒是又引起了仓羿的几分怀疑。 仓羿微敛下颌,招手牵出镇魂铃,“叮当”一声响后,女鬼“呜哇呜哇”地叫喊着,被镇魂铃吸附在了其中一颗铜珠上。 “她……不在了?”秦牧野没再听到哭嚎声,小心翼翼地问仓羿。 仓羿收了镇魂铃,轻轻点头,“不在了。” “呼!”秦牧野肩膀一沉,脸上露出些许放松了的微笑,再看仓羿时眉眼弯弯,纯真清澈。 这微笑映在仓羿的眼睛里,如带着温度的春水,让人不由得绵软无力。 鬼王越发弄不懂自己,他对男孩的认知总是没有定数,就像是一把天秤刚要把他送去“危险可疑”那一波,他自己又跑去了另外一边。 “是你……弄走她的吗?”秦牧野好奇,轻轻往上掂了掂抱在怀里的婴儿。 仓羿不知如何解释,鬼王的身份他暂时不想暴露。对于这个男孩,他想做的就是弄清楚他和恶灵附体事件到底有没有关系,然后尽早破除两人腕上的红线,再尽可能远离他。 “是吗?”秦牧野说到底也还只是个未成年的孩子,好奇心上来了就有些追问到底的意思。 仓羿微微点头,“她抱走了别人的孩子,你愿意帮忙把孩子送回去吗?” “送回去?”秦牧野突然想起丢了孩子的那个女人,刚刚舒展的眉头又皱了起来,“可是,那孩子的妈妈说他已经找到了,家里人说被朋友抱走的。” “那个女人和鬼是朋友?” 秦牧野连连摇头,“当然不可能。” “她在撒谎,她根本不是这个婴儿的母亲,孩子是她偷盗来的。”仓羿不疾不徐,话音轻柔,他早就觉得那女人不对劲。 刚才,食婴鬼之所以没有被仓羿一掌拍得魂飞魄散,而是暂时吸进了镇魂铃,正是因为在女鬼的呼喊间,他听清了女鬼的辩解。 女鬼说,她没有恶意。 孩子是女人偷来的,她才是真正的恶人,食婴鬼之所以出现在那条小路,是因为和人约好了□□。 那女人是偷了孩子来卖的! 秦牧野听得毛骨悚然,不由得一个哆嗦。仓羿却以为男孩在这结界里待得世间太久,身体出现了不适。 外面的雨还在下,天色已彻底黑了,结界外人流稀疏缓慢,不远处甜品店的窗口发出暖心的亮光。 而外面的人们却对这里发生的一切浑然不知。 他们不知道傍晚哭喊着丢了孩子的女人,实际上是一个人口贩子,也不知道一只潜心修炼想要早日脱胎的女鬼,冒着被鬼王打得魂飞魄散、彻底消失的危险,救下了一个婴儿。 秦牧野抱着婴儿的手臂有些酸麻,他茫然地看着仓羿,“我该怎么办?” 仓羿一时也没了主意,发现秦牧野在盯着自己看后,连忙转开了目光。 不过,他知道,活人不该在结界里待得太久,于是长臂一挥,他们又回到了雨下。 可雨依然没有落在他们的身上,因为不知何时,男人竟然已经擎着那把红伞。 一人一鬼,一个娃,还有原本属于女鬼的红伞,在昏黄的路灯下看上去却有一种莫名的温馨。 仓羿送秦牧野到甜品店门口,“你们人类不是有警察吗?把他交给警察,孩子的父母一定也在急着找他。” 秦牧野微微睁大双眼,顺出一口舒畅的气息。 都怪他满脑子灵异事件,只想着这种事情就应该用不同寻常的方法解决,其实走人类社会的正常途径反而会更好。 秦牧野越发觉得他遇到了一个又正义又聪明,还很帅气的好鬼,第一次为从小给自己招惹麻烦的体质,感到小小的开心。 秦牧野转身,两人同在一把伞下,距离过近,仓羿很明显能感受到秦牧野身上的温热气息。 “你进去吧。”仓羿说。 秦牧野点头,脚尖却丝毫没有挪动的迹象,“那个……” “嗯?” “周六……”秦牧野心里一直惦记着男人约他周六去何仙姑那里的事情。 仓羿虽然觉得没有必要,但为了“养小鬼”的法事顺利进行,还是觉得应该简单解释一下。 “你听说过’养小鬼’吗?”仓羿问秦牧野。 秦牧野眉心微微蹙起来,而后含笑摇了下头。 仓羿暗暗挑了下眉,不确定男孩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清了清喉咙说:“我想当你的小鬼。” “啊?”秦牧野发出惊惧的疑问,要不是怀里的婴儿被仓羿之前施了咒术,恐怕听到他这动静又要啼哭。 仓羿暗自敛气,男孩的反应好似不大赞成这样的安排,让他一时有点不知道该说什么。 秦牧野也觉得是自己的反应有些过激了。 主要对面这个人看着熟稳重又很有本事,为什么要提出给自己当小鬼,明显有些大材小用。 可小鬼到底是什么?养小鬼又是怎么回事?! 他完全没有头绪,但还是勉力收回些震惊,问:“我连你的名字都还不知道呢,为什么?” 鬼王的自尊心让他没办法继续耐心地解释下去了。他只觉得胸口憋得快要爆炸。自他记事以来,还从来没有人用质疑的口吻问他“为什么”。 鬼王想做的事情,从来就没有人敢问为什么! “我叫仓羿,因为我们有缘。”仓羿轻轻丢下这么一句,黯然转身,擎着红伞顺着雨雾走向下坡,身影和红伞一同变得越来越浅淡。 秦牧野站在甜品店的门廊下面望着仓羿的背影,不自觉露出痴痴的傻笑。 “为什么?” “因为我们有缘!” 他吸嗅着空气中芬芳的蛋糕香甜,抬手捏了捏小婴儿风干了泪痕的脸颊,心里莫名暖和。 仓羿的背影挺拔俊逸,秦牧野的耳边一直徘徊着那句“我们有缘”。 其实,当他又一次见到男人的时候也是这么觉得,这个人出现在他的梦里、幻想里,很多次了,一定是很特别的缘分。 橱窗里面的林晓晓捅了捅杜斐的胳膊,“你看,小野一个人傻笑呢。” 齐悦闻声抬头,看着少年的侧脸不自觉露出一个甜美的笑来,“快叫他进来吧,外面还下着雨呢。” 秦牧野望着仓羿消失的方向,心脏跳得乱七八糟。他虽然不知道“养小鬼”的真正含义,但猜想应该就是一人一鬼达成某种协议,类似于养一只猫或者一条狗…… 想到这,秦牧野不禁又笑出了声。是让那么一个英俊潇洒、惩恶扬善的鬼哥哥来听自己的指使,当自己的小鬼吗? 怎么突然有种受宠若惊的小期待呢。 他不知道这种待遇是不是上天赐给极阴体质者的福利,反正听上去够让人憧憬的。 橱窗里的三个人都停了手下的笔,齐齐抬头看秦牧野。 秦牧野脸颊绯红,转过身来的时候还带着笑。 三人看他笑也跟着笑,却全然不知道那个站在门廊下的傻子在笑什么。 “小野抱着什么啊?!”半晌,林晓晓才回过神来,猛拍齐悦和杜斐的肩膀,第一个冲了出去。 秦牧野怀里的婴儿还在睡梦中,小嘴巴微微嘟着,似是嫌环境吵闹,眉头有一点微微发紧。 齐悦的表姐周芸也出来了,看到这么个孩子,吃了一惊。 “哪来的小孩子啊?”周芸问。 秦牧野把事情的经过简单说了,略去大家根本不会相信的红伞女鬼和鬼哥哥的事情,只简化成一个好心又正义的男人勇斗人贩子的故事。 大家听得心惊肉跳,周芸连忙拨通了报警电话。 有大家的帮忙,秦牧野放心了很多,把孩子交给周芸去带,心里却还是忍不住想男人的一举一动。 他怎么那么好看?!不知道是想到第多少遍,秦牧野轻拍自己脑门,用手指把挂在两颊的微笑揉平。 可刚决定不笑了,又忍不住勾起了唇角。 他说我们有缘,他要给我当小鬼!秦牧野不是第一次和鬼打交道。小时候,他被鬼捉弄过、吓哭过也逗笑过。 可只有这次,让他满怀期待。 他悄悄背过人打开手机看看时间,有点期望周六早点到来。 第 19 章 婴儿暂时借住在周芸这里,她的甜品店前院营业,后院是夫妻俩住宿的地方。突然多了个小孩,他们有点手忙脚乱。 周芸一大早就在门口露台上哄孩子玩,周围摆满了各种她随性制作的小玩具。 隔壁的齿科连着歇业两天,第三天的时候卷闸门终于有了响动。 鲍玖民再次开门营业,两个小护士挽起袖口在前厅里打扫卫生。 貘抹去了鲍盛江附体在鲍玖民身上时的记忆,同时精心巧妙地留下了鲍盛江对他的提点。 这些年随着医学进步,牙科发展也很迅猛。新设备、新材料、新技术层出不穷,很少有人愿意来这种狭小局促的小诊所,找年过半百的老头看牙了。 可这家诊所是鲍玖民爷爷传给爸爸,爸爸又传给他的,这些年虽然生意惨淡,但他还是勉力维持着。 平时给老街坊们看看牙,再给附近学校的孩子们普及下口腔健康知识,工作量并不大。 可重新开店的鲍玖民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浑身脱力,又困又乏。他感叹着,坐进诊室破旧的皮质椅子里,连连摇头,“真是上岁数了啊。” 窗外,周芸给小孩子用蛋糕盒做了一个风车,红色和绿色的彩纸迎着阳光,呼啦啦地转。 小孩不足一岁,只会勉强站着,连独立行走都困难,抬头看到风车,笑得一张口,流下两道亮晶晶的口水。 鲍玖民隔着窗子看了一会儿,觉得有趣,趴过去敲敲玻璃窗做鬼脸。 小孩听到响动一回头,看到一张慈祥和蔼的白胡子笑脸,笑得更开心了。 或许好心情是会传染的,鲍玖民觉得从早上起就折磨着自己的疲乏感,渐渐缓解了些。 “叮”一声响,周芸做的鸡蛋羹好了,她冲店里的白胡子老头招手,请他帮忙看几分钟小孩。 从早上起,鲍玖民就听两个小护士说隔壁捡了个小孩,警|察已经找到孩子的父母,正等他们从外省来接。 鲍玖民的小孩早已成年,且有了各自的事业,他早就忘记了这么大的小孩抱在怀里是什么感觉。 周芸叫他,他本着帮忙的心态起身出去。 可当小孩软绵绵的一团窝进他怀里的那一刻,他突然就觉得阳光又明媚了些,萎靡的精神也好了很多。 “小宝贝,你叫什么呀?”鲍玖民摸摸婴儿的脸蛋,拖长了尾音。 小孩当然不会回他,伸手毫不客气地揪住了他的胡子,左右拉扯着,往外喷口水。 鲍玖民也不气恼,反而觉得小孩有趣,身上一股浓香的牛奶味,小鼻子小眼看着很可爱。他把孩子抱上膝头,问护士要来纱布帮小孩擦嘴。 不住有口水从小孩嘴角流出,身为牙科医生的鲍玖民轻轻掰开他的口腔检查。 软嫩的牙床上萌出四个小巧的门牙,上下各两个,十分对称可爱。 “小家伙,原来你在出牙啊。那一定要保护好牙齿哦。”鲍玖民用婴儿语对小孩说话,脸上的纹路越来越深,他觉得自己似乎很久都没有这么笑过了。 虽然知道自己只是身体不适歇业两天,可总觉得这里的一切都陌生起来。 回首往事,他已年过半百,却依然碌碌无为,守着这么一个小诊所说是保守家业,实际上却满心窝囊。 和小叔鲍盛江比起来,他差得太远,无论技术还是野心都远远不及。而祖上的诊所却没办法传给小叔,只传给了父亲,父亲又传给了自己,只因鲍盛江不是鲍家的骨血。 鲍盛江是当年被人丢在诊所门口的小孩! 关于小叔的身世,鲍玖民也不甚了解,可他似乎是从小就知道,小叔虽然和他一样姓鲍,他们却没有血缘关系。 算起来鲍盛江比鲍玖民也就大个十来岁,说是小叔,也是玩伴。他还记得小时候常常和小叔躲在齿科诊所后面的小仓库里玩。 小叔常看着画册上的牙齿对他笑,“玖民,你长大了想做什么呀?” 那时的鲍玖民刚上小学,门牙掉了一个豁口,说话漏风,“我,想当劳斯!” “什么?” “劳斯。” “哈哈,是老师吧?” 鲍玖民点头。 鲍盛江把怀里的画册指给鲍玖民看,他说:“我长大了,想当医生,和爸爸一样,做很厉害的牙科医生。” 孩子的眼里,父亲是宛如英雄一样的存在。他能赶走病魔、驱散痛苦。可父亲的眼里,鲍盛江始终只是一个捡来的孩子。 虽然在当时很有身份、地位的牙科医生,从未当着别人的面表露出自己的心思,甚至在鲍盛江选择读牙科专业的时候表示支持,却依然在两个儿子里面,选择了把诊所留给亲生的那一个。 鲍玖民还记得父亲在弥留之际曾对他懊悔地说过,论医术鲍盛江更有资格接管诊所。 所幸鲍盛江顺利读完大学,又在更大更好的医院里找到了高薪的工作,甚至还有了自己的工作室和研究所,一路向上,终于成为了行业内的领军人物。 他不知道,如果祖父能活到现在,眼看到苦心经营的事业,在孙辈的手里越来越落魄不堪,甚至连店面都不及之前三分之一大时,会不会后悔当初选错了人。 周芸端着托盘出来,嫩黄色的鸡蛋羹上淋着几滴香油,老远就能闻到香味。 小孩子的口水分泌旺盛,虽然刚被鲍玖民擦干净了,此刻嘴边又流出一条长长的银丝。 “来,我们吃鸡蛋啦。”周芸抱起孩子,对帮忙照看小孩的鲍医生说了谢谢。 鲍玖民站在阳光下,含笑看着小孩的笑脸,愣怔片刻,转身回到自己工作了一辈子的诊室。他想,如果诊所给了小叔,自己应该也会过得轻松一些吧,他可是从小就喜欢小朋友,梦想着当“劳斯”呢。 墙上装职业资格证的玻璃框破了一个角,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破的,破口隐约有一张泛黄的照片露出尖角。 鲍玖民凝眉盯着看了一会,抬手把相框取了下来。 那张泛黄的照片是三十年前,小叔来学校讲学时和他一起拍的。 他有点想起来了。 那时候,鲍盛江正是事业上升期,定期带着科研团队回归校园,分享他们最新的临床经验。 拍这张照片的时候,正是鲍玖民毕业期间。 那段时间,他整天闷闷不乐,对学了几年的专业毫无兴趣,每天都在埋怨自己当初没有勇气把志愿改成自己喜欢的专业。 那天,在种满梧桐的校园里,鲍玖民和鲍盛江聊了很久。叔侄两从小就喜欢在一起,什么心里话都肯对彼此说。 可也就是在那一天,鲍玖民深深地感觉到了小叔的变化。 他不在是那个掰着他的嘴巴,用小电筒一边查看他的口腔,一边嘱咐他要好好保护好牙齿的小叔。他变成了一个有点冷漠又有点高傲的长辈。 “既然这是你的使命,你就应该守护好他!”鲍盛江说的是鲍玖民即将继承诊所这件事。 而后的许多年里,鲍玖民就像是一颗被水冲进西瓜田里的小麦种子,扎根在这个小小的诊所里,艰难而憋屈地生长着。 一晃,几十年过去了,时间过得可真快。 鲍玖民吹掉照片上的灰尘,把桌面上的全家福拿过来看。全家福是祖父还活着的时候拍的,鲍盛江和鲍玖民紧紧站在一起。 他从小就觉得小叔什么都好,很尊敬他,甚至怀有崇拜。 鲍玖民打开相框,把自己与小叔的照片夹进去,默默叹了口气。 街对面的咖啡店里,仓羿收起超大屏的智能手机。《植物大战僵尸》他已经玩腻了,现在正在专心玩《保卫萝卜》。 虽然隔得远,且要应付游戏里的萝卜,可鬼王还是看到了鲍玖民擦拭相框的举动。 他今天出现在这,本来没有观察鲍玖民的打算。他只是想看看之前救下的婴儿,想看他与父母是否已团聚。 偶然看到鲍玖民愁眉不展的样子,仓羿反倒是想起了貘对他说过的一些事情。 那天,貘处理完鲍玖民的记忆后,照例回鬼王寝殿向仓羿汇报工作。 它说起一个大家之前都忽略的细节,鲍玖民与鲍盛江根本不是血亲叔侄,且通过分析鲍玖民的记忆,找到了鲍盛江收藏癖的根源。 他从小怀着对父亲和哥哥的崇拜,早早就把自己定位为家族不可多得的继承者。 就算他知道自己并非是鲍家骨血,甚至父亲不会第一时间把诊所交给自己,他依然努力地想追随他们的衣钵,努力为家族事业添砖加瓦。 他刻苦学习,努力成为可以光耀鲍家门楣的孩子,可最后,他没想到,他称为家人的那些人,竟然会把自己珍重的事业,交给一个根本不喜欢这个行业的侄子。 一股变态的扭曲心态不知何时升腾起来。在工作室里,鲍盛江对打磨雕琢的假牙越来越不满意,他觉得只有真正的牙齿才配得上自己的热爱。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鲍盛江开始了变态的收藏,在病人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偷偷用假牙换掉他们口中的真牙,然后收藏起来。 时至今日,仓羿已经无法判定让鲍盛江变成食牙鬼的,是他内心的扭曲,还是地狱里磨掉他牙齿的小鬼,又或者是他曾经视如珍宝的鲍氏家人。 仓羿起身揣好手机,款步从咖啡店门口的台阶上下来,朝小坡下的校园看了一眼。 今天是星期六,学生们会比平时早点放学。他不想让那个男孩看出自己在等他,所以装作路过的样子,掐着世间往山坡下走去。 第 20 章 秦牧野从下午开始就觉得心慌气短,一想到男人声线温柔地说出那句“我们有缘”,他就像是触电了一样,浑身一颤。 下午最后一节自习课,杜斐受不了这个一惊一乍的同桌,提出严厉警告,“小野,你再抽风,我就把你丢出去了!” 秦牧野扁嘴,“抱歉,我就是觉得今天下午有点热……” “只是今天吗?”杜斐掰着手指头帮他算,“从两天前开始,你就总是傻啦吧唧地一个人傻笑,你知不知道?” 秦牧野揉了揉有点控制不住要上翘的眉头,轻轻点头,“嗯,知道了,好好学习。” 窗外有老师经过,班上顿时安静了几分。秦牧野抬头看去,是许老师,不知道在找着什么,半弓着身子,很专注的样子。 最后一节课下,同学们呼啦一声推开桌椅,原本安静的教室瞬间喧哗起来。 秦牧野收拾好书包第一个跑出教室,走到楼梯口又有些心慌地慢下了脚步。 “咦,秦牧野同学,怎么愣在这里?”许斌从身后走来,声音含笑地拍了一下秦牧野的肩膀。 秦牧野回头,只见许斌手里拿着一个类似网兜的东西,“许老师,你这是要做什么?” 许斌神秘一笑,抖了抖手里用绳子自制的小兜,笑笑,“刚才有只小猫跑进教学楼了,我正和你们郑老师一起捉它呢。” “唔!”秦牧野点头,又瞄了眼许斌手里的网兜,而后从自己的书包里掏出装餐盒的布兜给他,“许老师,你用这个吧,挺结实的。” 许斌看着布包,确实比手里的网兜好太多了,不好意思地笑笑,“行,我先用,回头买一个新的给你。” 说完,他就哼着小曲往走廊尽头走去。 “许老师真喜欢猫啊!”林晓晓听到他们的对话,笑着说。 秦牧野皱眉,“许老师说过他喜欢猫?” 林晓晓用食指戳秦牧野的肩头,“你整天都在干什么啊?许老师之前讲了一节课他和黑猫的故事,你忘了?” 秦牧野眯起眼睛,如果事情是发生在他晕倒那天,他确实不记得了。 不过听到“黑猫”,他还是有一种非常熟悉的感觉。 “走啊,愣着干嘛?今天不是要去市区吗?我爸刚好来接我,载你一程。”一转眼,林晓晓已经下了几节台阶,她回头对秦牧野说。 秦牧野回过神来,轻笑着点头。 他和林晓晓一起出门,校门口已经排了一长串等着接孩子们回家过周末的私家车。 林晓晓和秦牧野一边走向路边的车一边说:“你说好的三次值日就帮我说服杜斐演王子啊,别忘了,还剩最后一次了。” 秦牧野啧了一声,不是林晓晓提醒,他差不多已经把这事给忘了,最近这几天总是心神不宁的。 他笑,“行啊,明天我就约他出来,帮你说。” 林晓晓跟着笑,笑着笑着脚步一顿,伸手拽了拽秦牧野的校服下摆。 秦牧野停下,疑惑地看林晓晓。只见女孩一扬下巴,“你看,上次碰到的那个人。” “唔!”秦牧野猛地抿住了下唇,身体挺直了些,瞬时觉得心跳加速。 仓羿正步态从容地冲他们走来,脊梁挺直微扬着下巴。秦牧野注意到与之前几次不同,男人今天穿得非常正式,三件套西服,外侧的口袋里规整地夹着叠成帆形的手帕。 “他又来找你说话?!”林晓晓激动地拽秦牧野的袖口,眼睛里闪着星星,“妈呀,你确定你不认识他?” 秦牧野情绪也很高涨,如果不是因为周围人太多,他觉得自己的反应或许比林晓晓还要夸张。 不过,等他开口的时候,声音却极其镇定,“那天不认识,后来认识了。” “哇哦?”林晓晓难以置信,“小野,你这什么语气,听着想让人爆锤一顿!” 可当仓羿走到他们身边时,林晓晓又立刻恢复成了娇俏可爱的邻家妹模样,害羞地冲仓羿点了下头,就奔向停在路边的车了。 “你好,”秦牧野总觉得应该说些什么,对方迟迟不开口,那只能自己强找话题,“不是说好了直接在何仙姑那里见吗?” 仓羿喉咙一动,如果没有理解错,男孩这么说是意味着他早已经决定要去何仙姑那里,同时意味着他赞成了“养小鬼”的提议。 “我……”仓羿开口,声音清冷却很耐听,“只是来看看那个孩子。” “哦,你说小团子啊,他很好的,我们几个每天下午放学都去看他。警|察叔叔只用了两天时间就找到他父母了,他家很远跨了两个省,飞机加火车,算起来明天就能一家团聚了!” 秦牧野笑着点头,眼睛眯成一条缝,稍长的刘海挡住半边眉毛,那笑容就如一团阳光,要把鬼王千年寒冰似的身心给瞬间烤化了。 仓羿难以自持地紧握了下拳,轻轻点头,“好。” “哦。” 两人在往来流动的学生群里沉默了下来,彼此凝望着,一个习惯性地冷着脸,一个习惯性地绷着笑。 秦牧野觉得这种场面,虽然应该很尴尬才对,但他竟然一点都没有那样的感觉。反而,他觉得从男人身侧吹来的风都是清澈舒爽的。 “那走吧!”仓羿说着转身。 秦牧野默默跟在他的身后,突然又有点担心起来。 他知道仓羿是非人类,“走”去何仙姑家里当然应该非常没有难度,但自己要走的话,恐怕就赶不上第二天回来,看小团子与父母重聚的场面了。 仓羿走了几步又停下脚步,回头看着秦牧野,“你不想去?” “不是,”秦牧野快步追上仓羿,有些为难地开口,“我们一起走?” “不然呢?” “是我理解的那个‘走’吗?” 仓羿莫名觉得男孩这样子傻傻地,竟然有一些可爱。 他冷若冰霜的唇角微微挑起一个弧度,伸手朝马路对面的车招了下手。 黑色的小轿车缓缓启动,轻拐了个方向停在了马路这边。 秦牧野立刻明白自己会错了意,不好意思地笑笑,“我以为你说的走是那种,飘在空中穿墙而过的那种。” 仓羿极力崩着下颌,因为如果不这样的话,手腕上的红线恐怕会直接把他拉去秦牧野身边。 他不知道这个感觉怎么形容,反正只要男孩的举动稍微超出预期,他就有种控制不了心神的感觉。 果然,这根红绳很会作乱。 马面从驾驶位上下来,身高立刻引起了周围人的注意,尤其是正在拔高长个子的学生,对身高这个话题非常敏感,不免发出一阵惊呼。 几秒后,当秦牧野和仓羿一边一个坐进车里,人们的视线又被他们吸引过去。 “那是三班的秦牧野吧?” “是啊,跟他在一起的男人是谁啊,看起来好帅!” “连司机都那么出类拔萃。” “感觉司机有点像是保镖,你看那块头……” 汽车发动,人潮逐渐退去,秦牧野坐在性能优良的轿车里,身边就是据说与自己很有缘分的鬼哥哥。 他马上就要成自己的小鬼,还是心甘情愿的,想想真有点不可思议。 他突然很怕这只是自己众多无厘头梦境的其中一个,又荒唐又可笑,却怎么也醒不过来。 想着想着,秦牧野不由得发出笑声。仓羿侧头看了他一眼,紧抿着唇,一手搭在了另一只手的手腕上,手指间压着那根越来越紧的红线。 马面悄无声息地履行鬼王派给他的任务。他今天无需多言,也不用强迫自己和这个干干净净的小男孩靠太近,只需要尽心尽责地当一个司机就好。 可当他看到仓羿一边一本正经端坐着,另一边极力想要按下红绳时,还是忍不住轻笑出声。 堂堂鬼王竟然要和一个毛头小子缔结“养小鬼”的契约,这说出去,绝对会成为地府本年度最热门的话题。 马面出神间,一辆电频车横穿马路,他猛得一个急刹,车里的人因为惯性猛地向前一晃。 “啊!”车里唯一的人类发出一声惨叫,揉揉撞在前排椅背上的额头,又疼又尴尬。 “抱歉!”马面闻到空气中男孩的气息,新鲜蓬勃又干净的年轻男孩,两条眉毛紧紧地皱起。 秦牧野不敢对这个身高体健,又拉着长脸的司机发表任何抱怨,反而微笑着摆摆手,“没关系,没关系。” 金红色的姻缘线随着男孩的手腕左右晃动,拉扯着仓羿的手腕产生了一种非常不安的感觉。 他不自觉地顺着红线看向秦牧野的脸,只见男孩对司机笑过之后,很自然地顺势转过头,给了他一个同样的笑容。 那笑容的灿烂程度完全不亚于夏日正午的阳光,刺眼夺目、明媚耀人。 鬼王觉得自己被炙烤着,焰火烧便全身,痛苦难当。 然而很奇怪的是,他大概被男孩这股暖流给烧坏了,竟然莫名其妙地勾了下唇角,露出一个类似微笑的表情。 鬼哥哥终于笑了呢! 秦牧野的笑容于是更灿烂了些。 仓羿的手掌紧握成拳,车厢内的温度立时降了几度。秦牧野顿时觉得一股沁人心脾的凉爽从仓羿身侧传来,夹杂着一股淡淡地说不清楚的悠然之气,比直接对着空调吹风,要好太多。 于是,不知天高地厚的秦牧野,偷偷往仓羿身侧挪了挪。 而他没看到的是,绑在两人腕上的红绳突然变得璀璨夺目起来,且鬼王的额头越皱越紧,像是正在承受着某种严酷的刑罚。 ※※※※※※※※※※※※※※※※※※※※ 小野同学和鬼哥哥要我问问大家,甜吗? 第 21 章 何仙姑的道场,在市中心一幢老旧的商住两用老楼里。周围高楼林立,楼下车水马龙,楼身朝阴的一面爬着青藤,辨识度很高。 马面把车停在楼下,沉默了一路的秦牧野和仓羿一起下车。 关于今天要来何仙姑这里的事,秦牧野没有告诉任何人,他觉得这是他和鬼哥哥的秘密,尽管他对这个秘密有很多的疑惑。 仓羿优雅从容地关上车门,这种交通工具对他来说虽然速度太慢、效率太低,但一路走走停停、顺道欣赏一下人间白日里的人声浪潮,也还算有趣。 “走吧。”仓羿声音冷淡,率先进了大楼。 秦牧野快步追上他,想在一切都没开始前弄清楚自己的疑惑。“哥!”他轻轻地叫了一声。 千年鬼龄的仓羿默默回头,有点不确定对方是在叫自己。人鬼两界还从来没有谁,敢叫他一声“哥”。 仓羿既觉得自己受到了某种不敬,又控制不住身体因着一声“哥”而轻微震颤。 秦牧野依旧保持那种纯真清澈的微笑,“我想问你个问题,不介意吧?” 仓羿微怔一下,快速从那声“哥”里收回心神,尽量不让声音暴露出慌乱的情绪,“问。” “我以前看到的鬼,都是……”秦牧野双手在空中画了个圈,抿了会儿唇开始解释,“就挺飘渺的,而且,别人都看不到他们。为什么你不一样?” 秦牧野虽然觉得这个问题提得有点晚,并且似乎显得有点弱智,况且他只想知道仓羿为何和其它鬼看起来非常不同。 不光是形态不同,尤其是气质和做派,说不出为什么,让人觉得他更像是一个拥有魔法的人类。 仓羿显然也是觉得这个问题非常不值得浪费时间,他上下扫了眼秦牧野,向他走近了一步,“我之前问过你,除了能看到鬼,你还能看到什么?” 秦牧野答非所问,“你忘了,戴着吊坠的时候,我只能看得到鬼哥哥你一个鬼呀。” 仓羿的喉咙难耐地干咽了一下,他觉得胸腔有一团火在慢而浓烈地燃烧着,弄得他有些慌乱。 半晌,他举起自己的右手手腕,对着秦牧野轻扬下巴,“在这里,你看到了什么?” 秦牧野凑近,往仓羿的袖口处仔细地看,看了半天,除了觉得仓羿突出的腕骨非常漂亮好看之外,没有看出任何异样。 他懵懂地摇了下头,不好意思地笑着。 恰在此刻电梯到了,两人一起进入电梯。为了确保今天的法事顺利进行,仓羿前一天就已经研究过了人类的电梯该如何使用。 他熟练地按动何仙姑所在的楼层,轻叹一声。 秦牧野对着电梯金属门板垂下脑袋,鬼哥哥又帅又强还高冷,而自己似乎没什么特别的优点,他突然觉得自己不配拥有这样的“小鬼”。 电梯上行间,空调机里不断有冷风呼呼地吹。这种冷风和仓羿身上的冷气,给人完全不同的感觉,如果可以选,他宁愿选择天然空调——鬼哥哥。于是,秦牧野便主动往仓羿身侧挪了一小步。 绑在仓羿手腕上的红线,突然就有了越勒越紧的趋势。 之前,他明明还可以靠念咒掐决把这种慌乱的感觉压下去,现在,当男孩与他的距离近到只隔着一掌宽时,竟然什么都不管用了。 仓羿忍受着心火的煎熬,电梯一秒一秒继续上移。 何仙姑在二十三层,可电梯突然哐当一声停在了十九层。一时间,轿厢里漆黑一片,只有门板旁边的报警指示灯亮着刺目的红光。 突然陷入黑暗,让秦牧野一阵惊慌。他有点后悔之前对仓羿没说出实情。 仓羿问他怕不怕,他当时脑海里想着的都是那些温和善良的鬼,所以说了不怕。实际上,他不是什么都不怕,和鬼比起来他更怕黑。 小时候,他在黑夜里发过无数次烧,做过许多噩梦,还常常在黑暗中听到令人惊悚的啸叫声。 虽然后来有了吊坠,在每一个漆黑的夜里都可以握着它安然入睡,但这些不好的记忆却一直伴随着他。 此刻,突然陷入黑暗,仿佛一瞬间把他拉回了那种恐惧。 周围都是各种飘渺诡异的响动,每一缕声音都像是针尖在穿刺着他的耳膜,空气仿佛被压缩了一般,让人喘不上气。 “呼……呼……”秦牧野大口喘息,冲着对面的红色按钮就压了下去。 电铃那头一直无人回应,于是,秦牧野便把惊慌和无措全都顺着手掌拍在按钮上。 拍打按钮的“啪啪”声,让鬼王倏然清醒过来。都怪他,刚才莫名奇妙地无法收敛鬼王之力,竟然毫无征兆地弄坏了人类的电梯。 “喂喂,有人吗?救命,我们被困在十九层!”秦牧野对着警铃大声呼喊。 鬼王只会弄坏电力设备,却不懂得维修,默默在秦牧野身后站了三秒,然后开口。 他说:“不要喊了,我带你出去。” 应急照明突然亮了一下,秦牧野就看仓羿高大身躯向自己走来,高挺的鼻梁在青白灯光下投下一片好看暗影,他的皮肤愈发显得苍白明丽。 那一刻,秦牧野望着他出神,竟然一时间忘记了恐惧。 仓羿冰凉地指间捏住了秦牧野的手腕,另一只手捂住了他的眼睛。 呼啸的风声从耳边过,各种扭曲的色块在脑海闪现。仓羿的手掌宽大,不光捂住了秦牧野的眼睛,还微微压住了他的口鼻。 于是,半是惊慌半是惊惧的秦牧野,闻到了仓羿掌心干燥凛冽的淡淡香气。 那味道似风雪轻飘,又似草木清幽,好闻得令人心安。 正当秦牧野贪婪地想要偷偷再闻一下时,仓羿干脆果决地取下了手掌。 秦牧野再睁开眼,西沉的落日有点晃眼,才几秒钟的时间,他竟然已经跟着仓羿穿过厚实的电梯,又穿过墙壁,到了何仙姑的道场门口。 身侧就是安全通道,落日余晖正洒落在两人肩头。 秦牧野惊讶地张大嘴巴,嘴角泛上一抹笑意,“刚才,我们是在飞吗?” 仓羿后退一小步,清了清喉咙,“算是。” “天,和海盗船不大一样。”秦牧野眉眼弯弯地按住胸口,他的心脏此刻正在狂跳不止。 “海盗船?”仓羿不是很懂,疑惑地皱眉。 秦牧野上前一步,有点眉飞色舞的意思,“就游乐场里的海盗船,很大,很多人坐一起,摇来摇去的。” 仓羿突然想起,貘曾向他提过,说这个男孩的脑袋里,有很多关于游乐场的白日梦。 看他一脸喜悦,刚才穿墙而行不但没有吓到他,反而引起了他的兴趣,仓羿嘴角跟着微动,轻轻“哦”了一声。 两人正说话间,何仙姑家的门打开了一个小缝,一股浓烈刺鼻的线香味飘了出来,其中还夹杂着符纸燃烧后的气味。 “唔!”何仙姑端着火盆,看到仓羿和秦牧野连忙立正站好,红唇嘟成一个惊讶的圆形,双手忍不住发颤。 仓羿低头看了眼手腕上的姻缘线,再看看男孩手腕上的另一端,耳朵里还回荡着男孩爽朗的笑声。 一点阳光温和地打在男孩侧脸,他的睫毛闪动着,光影扑簌簌地流淌,笑得那么纯澈无邪。尤其是在鬼蜮见多了血腥腌臜的鬼王,一时间也突然品到了这微笑背后的意义。 仿佛是在瞬间,他竟然动起了恻隐之心。 纵使他可以通过“养小鬼”的方式,凭借鬼王之力违抗主人的命令,从而达到破坏两人因缘的目的,进一步断了这根恼人的红线。 但对于男孩,他的命理大概也会发生不可预测的变化。 这男孩虽然早年丧父,少年时阴阳难辨,成年后一生无子,他却纯真善良、乐观友爱,对身边的人从无恶意,甚至有一些憨傻。 如果,今天他们缔结了人鬼契约,往后就算是顺利地褪掉了这根姻缘线,那男孩的命理大概率也会发生改变。 他会不会因此而改变心性,变得阴鸷、狂傲、不分善恶,会不会断了母子因缘、友人因缘、学业乃至事业因缘…… 想及此,仓羿原本已微微上翘的嘴角又扁了下去。他把目光投向何仙姑,轻轻摇了摇头。 何仙姑连忙识趣地转身进门,铜盆磕在门上发出“咚”地一声闷响。 秦牧野留意到仓羿的脸色有些细微的变化,他也收敛了笑意,静静地等他说话。 仓羿微垂眼眸,再一次抬起了右手手腕,他对秦牧野说:“在我们的手腕上,牵着一条红线,人们称它姻缘线。” 秦牧野听到这话,先是愣怔了几秒,接着发出一声轻呼,听起来不像是惊讶倒像是惊喜。 就像是看电影是遇到了某个早就料想到的桥段,有种“怪不得”、“原来如此”的感觉。 随即,他就想到了秦璐一本正经跟他谈起的关于早恋的事情。 “何仙姑说她之前看错了,那根姻缘线根本就不在我这,而是在你的手腕上!”秦璐曾对秦牧野说。 原来,还真有这么一道红线啊?! 秦牧野连忙转过身,傻啦吧唧地抬起手对着阳光,问仓羿,“在哪只手上,左边还是右边?” 他一连问了两遍都没有听到仓羿的回答,等他又看了一阵转过身时,才发现原本站着两人的楼道,此刻只剩下他一个。 这?秦牧野不明所以地抿住了唇。 直觉告诉他鬼哥哥似乎有点不大高兴,可他实在想不出是为什么。 何仙姑家的门又轻轻地开了条缝。这一次,她没有像刚才那么急急忙忙,而是小心谨慎地冲秦牧野招了招手。 她说:“孩子,过来!” 第 22 章 秦牧野对仓羿莫名其妙消失颇为不解,想到姻缘线的事情何仙姑似乎也是知情人,他便甩了下书包跟她走进了屋子。 和秦牧野上次过来的时候差不多,这里依然红桌、绿墙、黑门,给人一种压抑又神秘的感觉。 秦牧野问何仙姑,“关于姻缘线,到底是怎么回事?” 何仙姑本来还要因为这事,从秦璐那里多讹些钱来,现在可好,受仓羿嘱托,她还必须对秦牧野如实交代。 “那个男人……”秦璐长指甲叩响桌面,头上的羊毛小卷一晃一晃,“他不是人。” 秦牧野放下书包,微微点头,表示自己已经知道了。 何仙姑攀着案几往秦牧野那边凑了凑,表情一言难尽,“他是鬼,一个很不同寻常的鬼!” 关于这个男人的身份,自从上次的突发状况之后,何仙姑暗自查阅过不少鬼神记事。 无奈,那些都是古人传下来的东西,哪怕朱砂笔把历届鬼差都描画得惟妙惟俏,也是按照古人的思路来的,只能观其神,而不能辨其形。 所以,时至今日,何仙姑依然对仓羿的身份不甚了解。 她只知道这个鬼很厉害,比她从业这么多年来,遇到的任何一个鬼都要厉害。 秦牧野想着仓羿为他布下遮挡雨幕的结界,又想着他怀抱婴儿时低垂的眼睫和微翘的嘴角,再想到不久前才发生过的电梯逃生,不禁笑了。 “对,他是挺不一样!”秦牧野说。 何仙姑眯起眼睛轻叹口气,而后连连摇头,心里不住感叹:这就是姻缘线的力量,竟然让少年显露出如此痴迷的微笑,简直不得了! 秦牧野盘腿坐在何仙姑对面,“他说,我和他之间有一道姻缘线,我妈也说过,你告诉她我手腕上绑着这根东西。到底是怎么回事?” 何仙姑习惯性地用手指叩着桌面,叩了半天才猛然醒过神来,秦牧野今天不是他的顾客,而是某只鬼界大佬托付给他要解决的麻烦。 就在几分钟前,仓羿告诉她,要她把这红绳有关的一切都告诉男孩。 何仙姑收回手,正了正身子,“他和你的那根,正是我看到的那根。” “哦?”秦牧野不知为何,抿住了唇,有点想笑。 姻缘线啊?姻缘线!听上去神秘又浪漫,像是童话故事里才会有的东西。 何仙姑看到秦牧野这个笑模样,无奈地叹气摇头,一边再次感叹姻缘线的力量,一边为男孩感到惋惜。 古往今来,人鬼殊途,还没有哪个人,因为和鬼结下姻缘而变得幸福美满的呢。聊斋故事里那么多鬼妻、鬼夫,圆满者又有几个。 真是少年不知愁滋味! 何仙姑把视线重新投到秦牧野身上,“你可知那姻缘线是做什么用的?” 秦牧野含笑偏过头去,突然就有点不好意思。他之前的心思都在姻缘线这根神奇的线上,现在想到它背后的意义,不禁生出一层冷汗。 是姻缘线啊! 故事里不都是男人和女人谈情说爱的时候,某个掌管姻缘的仙君,“刷”地一下用红线给两人绑了个结,寓意着有情人终成眷属吗? 此刻结合自己和仓羿,先不说人鬼殊途,就说性别也不对劲啊。 虽然秦牧野没觉得男人喜欢男人会怎么样,甚至还挺欣赏、喜欢仓羿那种神秘型的,可一想到自己也是故事的主角之一,就还是觉得有些莫名的悸动。 何仙姑看秦牧野越来越红的脸颊,心想这倒是省了自己的麻烦,看样子这孩子对姻缘线为何物一清二楚。 可谁知这根本就不是鬼王仓羿的本意。关于姻缘线的说法,他也只是懵懵懂懂地从白泽和鎏青那里,听到些细碎的概念。 凭着自身的感受,他就给这根红绳定下了“祸害”的罪名。在他心目中,姻缘线就是非要把两人绑在一起的麻烦东西。 他虽然也听说过姻缘涉及男女之间的情爱,可天地万物无所不知的白泽,都亲口对他说过,“姻缘又叫因缘”,不是只有情爱一种。 所以,自始至终鬼王都坚信自己的理解没有错,甚至以为何仙姑也会把类似的话讲给男孩听。 一根红线,牵出两个人不同的理解。 仓羿心想,这一下男孩要是仍然愿意与自己订下鬼神契约,那就不能怪他将对方的命理打乱。 而秦牧野涨红了脸,从何仙姑那里出来之后,他都没顾得上看看电梯是否已恢复运行,二十三层的楼梯,一个人跑了下去。 时至傍晚,日月交辉,街边的路灯还未全部点亮,出街的夜摊却已经行动起来。 秦牧野背着书包走向公车,满脑子都是仓羿的脸。 虽然仓羿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大多数时间都没什么表情,可秦牧野还是悉心地把他细微的表情捕捉了下来,藏在心里某个难以言明的角落,一遍遍细细地回味着。 就这么着,他明明看到有公交自远处驶来,还是愣在原地错过了一班又一班。 直到天色完全黑了下来,秦璐打来电话,秦牧野才像是猛然惊醒。 “小野,妈妈今晚有点事,你别总往同学那跑,早点回家。”秦璐在电话里嘱咐。 秦牧野刚缓过神来,一时还有些懵,草草地应了一声,就把手机揣回去。 电话那头的秦璐总觉得儿子哪里不对,收了线后反手又给何仙姑打了一个电话。 她想问问仙姑身体如何,是不是该找个时间再给秦牧野看看。 仙姑一天被这对母子折腾个够呛,不过一想到秦璐终究是大佬鬼的丈母娘,也不敢怠慢。 秦璐问她,“仙姑,你看哪天有时间,我带小野再去你那坐坐?” 何仙姑轻轻呼出口气,连连摇头。秦璐女士,本市知名女企业家,多么好的一个钱罐子,说被鬼砸就砸了。 她皮笑肉不笑地回秦璐,“唉,你儿子这事啊,你管不了,我管不了,咱们以后都别管了。” 秦璐一听这话,后脖颈一凉。 自从上次何仙姑打来电话,特意说了秦牧野腕上生出姻缘的事情,秦璐这心里就一直揣着个大石头。 虽然作为未成年男孩的母亲,她觉得这事有些言之过早且荒诞,但一想到半盲老阿婆那“一生无子”的预言,又觉得这事不能马虎怠慢。 她的儿子怎么会一生无子呢,这不姻缘线都有了。 秦璐这几天一直在琢磨,应该花高价让何仙姑再给看看,最起码要知道对方是谁家的女孩,作为未来婆婆一定要帮孩子们守护好这段姻缘。 “怎么回事?”秦璐立刻紧张起来。 何仙姑一想到少年羞赧的笑连连摇头,“你我只是凡人,改变不了什么,再说,这是福是祸,谁知道呢!” 秦璐心头的大石头上又压了一块。 秦牧野继续站在公交车站出神,不知不觉天色已晚。眼看着回家方向的车就剩下最后一班了。 夜风卷起几片落叶,打着旋儿地落在秦牧野肩头。他抬手弹开,看了看时间。 公交车由远及近缓缓驶来。这里距离始发站不远,秦牧野上车的时候,车上只有零星的三位乘客。 他刷了卡,习惯性地坐去最后一排,关上窗户。 广播里播放着晚间新闻,空荡的车厢里非常安静。 又驶过一站,车停了,前门上来两个女孩。看样子也就二十岁出头,像是刚开始参加工作的样子。 秦牧野脑子还有点乱,看了眼时间后就把眼睛闭上。 “喂喂喂……喂等一下。” 有人拍车体右侧后方,秦牧野偏头看了一眼,见是一个同样二十岁出头的男青年。 最后一班车,司机师傅也比较理解赶车人的心情,所幸车还并未完全离开公交站,便又打了个方向往路边停了停。 男青年上车后,急匆匆刷了卡,然后向司机道谢。他样貌算不上出众,但也长得干净利落,秦牧野猜他大概也是刚入社会的职场新人。 车厢前后摇晃了一下,重新开启。男青年随着车厢摇晃,脚步不稳地坐去刚上车的两个女孩身后。 司机切换到音乐电台,一时间清冷的车厢响起了令人舒爽的轻音乐。 秦牧野从男青年上车起就盯着他看,不知道是不是幻觉,他觉得在男青年上车的那一瞬间,车厢里突然多了一道类似呜咽的声音。 那声音夹杂在电台传来的音乐中,和着拍子一板一眼,像是在跟唱。 秦牧野再次把车厢里的人一个个地暗中观察了一遍,最后把目光停留在男青年斜对面的小男孩身上。 男孩看着足有十一二岁,留短发戴眼镜,胸前挂着乘车卡,看起来像是个小学生。 秦牧野看那眼镜男孩的嘴巴明明是紧闭着的,可声音又分明是从他那个方向传过来的。 声音虽不算大,却也足够清晰,秦牧野甩了甩耳朵想确定自己不是出现了幻听。 可就在这时,他竟然从那时断时续的呜咽声里,听到了一句清晰稚嫩的童音。 “去啊,去摸摸她啊,你不是很喜欢女孩子吗?” 秦牧野的眼睛倏然睁大,然后,他就眼看着男青年表情痛苦地举起了手臂。 “啊!”他尖叫了一声,前面两个女孩回头看了男青年一眼,车上的其它乘客也都把目光转向了他的方向。 “你就这么点儿胆子呀?去嘛,快去嘛!”那童音又响了起来。可秦牧野依旧没有见到眼镜男孩开口。 诡异的声音再次窜入秦牧野的耳朵,他终于意识到男青年和小孩之间在发生着某种隐秘的联系。 似乎,那男青年的行为不受自己控制,在闭口不言的小孩怂恿下,他一次次把手抬起来,做出要抚摸前面女孩头发的举动,然后又靠着强大的意志力,一次次地把手强压了下去。 第 23 章 公车在十字路口拐了弯,男青年再一次难耐地举起了手臂。这一次他表情痛苦地偏过头去,那只抬起的手掌便轻轻落在了前面那位女孩的秀发上。 女孩惊呼一声,像坐到了弹簧立刻弹跳起来。 她身边的女孩也被着实吓了一跳,应激性地破口大骂男青年,“你有病啊?摸人家头发干什么?” 此时,车上昏昏欲睡的另外两位乘客都被这声音惊动了。他们同时把目光转向男青年。 男青年羞愧地低着头,嘴里一遍遍地说着“对不起,对不起”。 秦牧野伸手摸了摸挂在脖子上的吊坠,他觉得奇怪。已经不是第一次了,这吊坠似乎没有之前那么有用,他竟然戴着它也能听到怪异的声音。 上次在仓羿的结界里听到了食婴鬼的哭喊,今天又听到了…… 他把目光投向那个戴眼镜的小男孩。只见男孩嘴角,噙着一抹完全不属于他这个年龄的笑,阴损得意。 “摸啊,继续摸啊,摸她的耳垂和下巴……” 秦牧野又听到这个声音,不由得生出一种厌恶。 再把视线落在男青年身上,只见他虽然一口一个道歉,正被两个女孩用厌恶的眼神瞪着,却还是咬牙伸出了手。 秦牧野猛然上前,捉住了男青年要去摸女孩的手,然后转身盯着那个眼镜男孩看。 男孩此时也觉察到了些不对,刻意把头偏向窗外,故意躲避秦牧野的视线。 司机师傅从后视镜看了他们一眼,问:“什么事?” 男青年继续道歉,手腕还在秦牧野手中,额头已经布上了一层细汗,脖颈和耳朵也红得像染了颜色一样。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神经病!”两个女孩起身,去车厢前部找了个座位坐下。 秦牧野松了男青年的手,顺势就坐在了他的身边。 此刻,他已经彻底明白,这一切并不是男青年主观意愿,他是受了男孩的驱使,那这么来说,男孩一定又是污秽之物了?! 秦牧野定定地盯着男孩,男孩嘴巴撇了撇,又无声地吐出一句话:“坏我好事,真欠揍,你们几个一起上!” 然后,秦牧野就眼睁睁看着原本呆坐在座位上的几个乘客,纷纷起身向他走来,甚至连他旁边的男青年也迅速转向了他,捏起了拳头。 他终于明白,这一次,自己成了眼镜男孩的攻击目标。 “前方到站……”扩音器里传来电子女声,公交车即将进站。 秦牧野知道自己不是那污秽之物的对手,不自觉就紧张起来,他一手摸着胸口的吊坠,一边想着如果今天“养小鬼”的法事顺利进行,那鬼哥哥会不会突然出现来搭救自己。 毕竟,他看起来真挺有本事的。 车停下来,前后门同时打开,两个女孩被车厢里这种诡异的氛围给吓个不轻,两人趁机从后门跑下去了。 秦牧野一咬牙,起身擦过一个迎面走过来的男人的肩膀,也准备跑。可就在这时,前门处传来“当啷”一声。 那是硬币掉进钱箱的声音。 按说,这是坐车的时候经常会听到的,再平常不过的声音。可是,就那么莫名地令每一个人都心尖一颤。 尤其是那个戴着眼镜的小学生,双手紧握成拳,蜷缩在椅子里,尽可能地压低了脑袋。 秦牧野和车上的人一起回头看去。只见一个男人,一席黑衣,露出来的皮肤白如初雪,眼神冷厉。他引人瞩目的不光是俊美绝佳的长相,更是摄人心魄的气场,那种强大到令人无法喘息、无法言语的感觉。 两个女孩早已不见踪影,此刻车上算上司机一共六人,所有人都被男人吸引着目光。有的惊惧恐慌,有的莫名心慌,有的单纯被惊艳到。 只有被三个男人包围着的秦牧野,突然失声笑了起来。 他不但笑,还冲着仓羿轻轻叫了一声,“哥!” 车子再次启动,车身前后摇晃间,仓羿步履平稳地走到了秦牧野身侧。 刚才还莫名其妙想要揍人的几个男人彼此看了一眼,如大梦初醒,一时竟都忘了是要做什么的。 尤其是秦牧野身侧的那个男青年,慌忙起身九十度鞠躬,嘴里一直说着“对不起”。 男青年名叫李华,是某it公司的程序员,最近不知道怎么回事,总是不受控制地做一些出格的举动。 他去医院看过了,医生认为他可能是因为工作压力过大,产生了一些反社会的心理问题,建议他停职在家静养一段时间。 可是一到暮色降临,他就觉得头痛欲裂,只有出来走走才能缓解。 今天,他正在家附近的小公园里散步,莫名其妙那种剧痛又来了。不但痛,似乎还有一个声音催促着他蹬上这辆公交车。 然后,他就听到一个声音告诉他,去摸前排座位上的女孩。 李华明明知道对陌生女孩做出这种举动是失礼的行为,可就是无法控制自己。 此刻,他突然清醒过来,意识到刚才差一点又听从了脑袋里的声音去揍身边的男孩,就觉得又是羞愧又是自责。 “对不起,对不起!”他一遍遍地重复着这句话。 秦牧野知道这不怪他,转身换去了过道另一侧的座位。 一身肃杀之气的仓羿顺势就坐在了秦牧野身边。 公车继续前行间,包括李华在内的三名乘客都陆续下了车,车子快到终点时,除了秦牧野、仓羿和司机,就只剩下眼镜男孩。 “那个小孩很古怪,”秦牧野压低声音对仓羿说,“我听到他刚才让那个男人去做坏事。” 仓羿侧过脸看着秦牧野,声音冷冰冰地,“所以你出手帮那个人?” 秦牧野含笑眨眨眼睛,算是承认,同时有一点等待被夸奖的小期待。 仓羿却不禁没有夸奖他,反而眯起眼睛摇了摇头。 这个男孩只是普通凡人,却不顾安危出手帮助被神通鬼诱使的其它人,真不知是该说他天真还是傻。 秦牧野不知道鬼哥哥这是什么意思,就觉得心里有一点莫名其妙的失落,默默地把头转向了窗口。 公车终于到了秦牧野要下的那一站。他和仓羿一起起身从后门下去。秦牧野趁机往男孩坐的地方瞅一眼,却发现那里空空荡荡,连个影子都没有。 “啊?”下了车,秦牧野的嘴巴还是张得老大,他根本没发现男孩什么时候消失不见的。 仓羿看到秦牧野这个表情,有点傻傻的,莫名其妙笑了一下。 “他在这里。”仓羿说着,摊开手掌给秦牧野看。 他修长苍白的手上,正托着一枚赤红色的琉璃瓶。瓶子里暗光涌动,像是装着活物。 可秦牧野确定自己戴着吊坠,这种情况下,他分明是无法看到这些非人类的东西的。 秦牧野不自觉用手去摸挂在胸口的吊坠,难道说吊坠也是有保护期的,现在快要过期了?! 仓羿从秦牧野的举动读到他的想法,轻勾了下唇,“是我让你看到它的。” 秦牧野悬着的心一时回落下来。虽然他不大怕那些飘荡在四处的鬼,可也知道这吊坠对自己的意义。 如果没有了它,他大概又会回到幼年那样,常常疾病缠身、痛苦难捱。明年他就要高考了,可不想在这个时候出什么乱子。 仓羿看得出男孩对玉骨非常珍视,同时玉骨在男孩身上也被滋养得很好。这大概就是天命,有灵气的东西都会认主,这节小小的骨头流落人间,大概早已经忘记了原主是哪位,只记得现在的这位想要时刻保护的少主。 秦牧野打消了吊坠的顾虑,一下子又变得活泼起来。他直直盯着仓羿掌心里的琉璃小瓶惊讶地问:“这里面装着的就是那个男孩?” 仓羿不屑地轻笑,“什么男孩,好几百年的老鬼了。” “他也会像你一样?”秦牧野好奇地问。 仓羿眉头微皱,不满地问:“什么叫像我一样?” 秦牧野知道自己说话有点歧义,连忙改口,“我的意思是他也能向你一样,化成人形?” 仓羿无奈地偏了下头,“他是神通鬼,地府一千七百一十三个鬼差中的其中一位,可以化人形行走于人间。他的存在就是用灼烧的痛感,去诱使人们做出不理智的行为。” “啊?”秦牧野听得有点懵,一方面觉得好奇,另一方面没想到阴间还有专门做坏事的官差。 说到此处仓羿挥手抛开了琉璃瓶。那小瓶子一连滚出好远,幻化成眼镜男孩的模样,冲着仓羿惶恐地低头。 仓羿转向秦牧野,“神通鬼对心地纯良的人是没有作用的,能被他诱惑的人往往内心有其阴暗之处。他们只是帮周围的人看清那人的真面目而已。” “那这么说,神通鬼也算是好鬼了?”秦牧野不解地问。 仓羿听到秦牧野用好坏判断一个鬼,抿起一点笑,这个男孩,十七八岁竟然还只会通过单纯的“好”、“坏”来判断一个鬼,亦或是一个人。 悠悠天地间,无论人还是鬼,都极其复杂,哪有谁能单纯地用好坏概括。 秦牧野却看着仓羿的这个笑微微红了脸。不知怎么,他突然就想到自己和鬼哥哥间有一根姻缘线牵着,心脏像是突然被人提了起来,慌慌地有点痒。 神通鬼望着仓羿和秦牧野手腕牵出的红线,眼睛瞪大了一圈,没想到鬼蜮最近流传的那段八卦竟然是真的! 鬼王竟然真的和一个阳间的男孩生出了姻缘线,金红鲜亮,刺眼夺目。 再看一向冷若冰霜的鬼王此刻正在对着男孩微笑,眼神怎么看都觉得与往日不同,他不禁想起鬼王身上这根姻缘线的各种传闻,耳朵一热就张了口。 “恭喜鬼王大人觅得良缘!” 第 24 章 秦牧野的微笑一时僵在脸上,许久之后木然地回过头看仓羿。 他有点不确定是不是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刚才竟然从神通鬼那里听到了“鬼王大人”这几个字。 鬼王? 大人? 谁?! 除了身边的这位,显然没有第二个可以配得上这样的称呼。 “天!”秦牧野不自觉发出一声惊呼,然后就觉得手脚冰凉要背过气去。 姻缘线已经够魔幻离奇了,这鬼王又是什么设定。难道真不是一场梦吗? 仓羿对自己的身份本来也没打算瞒着,只是一直没有机会提起。总不能对着男孩这么介绍自己吧: 我是鬼蜮万年一出的鬼王,一千多岁,比你曾曾祖父还要老上很多? 仓羿看出了男孩的吃惊,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他轻轻挥了下手臂赶走神通鬼。 那个戴眼镜的小男孩就甩着脖子里的公交卡,欢欢喜喜地冲着鬼王和他的“良缘”鞠了一躬,一蹦一跳地跑远了。 等秦牧野再回过神来,旷野中就只剩下他和仓羿两个。 他这才发现,刚才下公交车的地方和现在站着的地方完全不同。 下公交的地方距离他家只有一两百米,附近有二十四小时的便利店以及明亮的路灯和十字路口,而此刻,他和仓羿周围一团漆黑,除了远处遥远边际亮起的一抹幽兰色亮光什么都没有。 他不确定自己此刻是在哪里,就觉得空气又冷了几度,还有呼啸的冷风从耳边吹过,弄得他莫名有一些慌。 “这里是我随手造出来的空间,你不要怕。”仓羿声音低沉却温柔地说,“有玉骨护你,这里对你没什么伤害。” 秦牧野想起了他与仓羿在皓然齿科门口的那次相遇,那时候他们像是在玻璃罩子里面,而现在他像是完全到了另一个世界。 突然来到这种地方,说不慌是不可能的。但不知为何,有仓羿在,他却一点都不怕。 虽然这个人被称为“鬼王大人”,神通鬼见了他就跟见了神一样毕恭毕敬,但自己毕竟是他姻缘线那一头的人呢。 秦牧野吸了口气给自己壮壮胆子,“他……刚才叫你,鬼……王大人?” 男孩突然磕巴起来,显得有一点傻气,但模样却意外的乖顺可人。仓羿颔首轻笑一下,“我乃本届地府鬼王,掌管阴间律法,惩处鬼蜮一切作奸犯科者。” “哦,”秦牧野低呼一声,“听着好厉害的样子。” 虽然鬼王在阴间从小就是被众鬼捧在手里,听各种吹嘘、奉承长大的,但男孩这一声算不得夸赞的夸赞,听起来倒是格外顺耳舒心。 仓羿也跟着莫名泛上一点显摆的意思,长臂一挥,只是临空抓了一把,手掌翻开时里面却摊着一块地府颁发的令牌。 纯黑色的墨玉,上面悬空浮着古朴的篆书。 仓羿给秦牧野解释,这是鬼王令,隐去了其中的用法和玄妙之处,更像是自证身家。 秦牧野呆呆地望着古玉上漂浮的金色字体,眼睛都要直了,不觉气息慌乱起来,心神有点不受控制。 恍惚间,他觉得挂在自己脖子里的吊坠在微微颤动,沁人心脾的冷气从每一个毛孔侵入身体,带来丝丝凉爽和万分震撼。 仓羿显摆够了,收起鬼王令,轻咳一声,“你既然是极阴体质,想必尝过被阴物缠身的痛苦,所以,以后不要明知道是污秽作乱,还去出手救人。” “可……”秦牧野想要解释。 仓羿完全不给他机会,“鬼蜮也有鬼道、有法理,人鬼虽殊途,很多道理却是相通的。神通鬼不会无缘无故骚扰人类,骚扰人类的恶鬼也会有鬼差收治他们。” 秦牧野知道仓羿就是那个收治恶鬼的鬼差,还是老大,心中不免又生出一些崇敬和仰慕来,默默笑着点头,“知道了,鬼哥哥。” 对于这个称呼,仓羿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突然有了一个管自己叫哥哥的男孩,似乎在情感上多了道枷锁,可着枷锁又那么温柔,让人一时舍不得摘下。 于是,他不再纠结,看上去反而像是一种默认。 “哦,”秦牧野想起之前被仓羿收走的食婴鬼便问他,“之前那个红伞里的女鬼怎么样了?” 仓羿掐出一个决往身前一弹,密闭幽暗的空间内,两道一丈多高、十厘米宽的木头架子从左右两边同时向中间滑动。 秦牧野被这突然出现的庞然大物惊了一下,瑟缩着身子看仓羿,“这是什么。” 仓羿不语,往前走,秦牧野快步跟上他。 木头架子滑定之后又伸出许多格挡,悄无声息地拼搭组合。借着远处边际的幽兰色光芒,秦牧野看得目瞪口呆。 等架子搭好,仓羿抬手在秦牧野眼前轻轻划过,像是帮他撩去眼前薄雾,那架子突然显得比之前亮堂了不少。 同时,他才看清,架子的格挡里错落有致地摆放着各种颜色、大小和形状的琉璃瓶。 仓羿拿起其中一只,也是红色,不过这红色和刚才仓羿给他看的那一只不同,颜色有点发黑更像是铁锈的颜色。 “她在这里,”仓羿把瓶子放在秦牧野面前,里面的东西迟缓而慵懒地涌动着,“我查了她的经历,发现她生前是个难产而死的母亲,做鬼后回家探望用生命换回来的孩子,却发现婆家人瞒着娘家人,把孩子送给了别人,说孩子和她一起没了,只因为她生了个女孩。” 瓶子里的东西动起来的速度稍微快了些,像是听到仓羿讲述这段过往有些激动。 “娘家人全然不知情,哭嚎了几天只能接受失去女儿和外孙的事实。而那个被婆家送走的女孩,到了新家才被人发现因为生育过程中的事故,大脑长时间缺氧,将来极有可能也是个残废,于是将她丢弃山野。女鬼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孩子在丛林里哭嚎,却无济于事,最后因戾气凝结而成了食婴鬼。” 仓羿说完,拇指轻柔地磨蹭了下瓶子,把它放回架子,继续说:“为食婴鬼这些年,她最见不得脱离亲身父母视线的婴孩陷入危险,平均每周都会救助一两个横穿马路、失足摔倒、利器划伤的孩子。” 秦牧野静静地听着,有点想起小时候抱过自己的那个水鬼。他那时候还小,听水鬼说过她生前也有一个小孩,她正是为了救孩子而落水生亡的。死后最见不得小孩哭闹。 “这么说,她是一个好鬼?”秦牧野问。 仓羿轻抿了下唇,淡淡摇头,“食婴鬼虽然大多数并不吃婴孩,相反对孩子格外照料。可是被他们照料过的孩子,往往会因为沾染了她们的阴气而疾病缠身、命理变坏。所以,你说她是好鬼吧,也不是。在众多鬼里,算是戾气很重的一种了。” 秦牧野的嘴巴微微张大,有点为这只关在瓶子里的鬼感到难过。她不但生前遭受痛苦,死后又要亲眼看着自己的女儿遭受噩运,做鬼后好心救助小孩,又难免给孩子们带去病痛和坏运气。 “鬼和人一样,也很复杂难懂。”仓羿说完顿了一下,回头又看了那个红色的瓶子一眼,说,“不过我已经决定将她炼化,等祛掉她身上的戾气之后,送她重渡轮回。” 秦牧野的眉眼弯了起来,一点幽暗的蓝色打在仓羿的侧脸上,明明看着那么冷厉,却又那么温柔。 他不禁笑笑,“哥,你真是个好人,不!好鬼。” 仓羿猛然觉得腕上的红线一紧,喉头燥痒难耐,眉头不自觉凝结起来,胸口灼烧般的难受。 他不知道为什么,每每看到男孩这个笑容时,就会跟药瘾犯了一样六神无主。 秦牧野却对仓羿身体的反应毫无察觉,继续追问:“那她的孩子呢?还有她婆家人呢,受到惩罚了吗?” 仓羿悄悄捏紧了拳,把体内的躁动按压下去,定了定神后换上惯常那副冷样子,“她的女儿在丛林里没熬过三天就死了,未经人事的婴孩都是混沌之体,在冥界是可以直接送入轮回的,所以第二年她又出生在一个渴盼孩子多年的夫妻家里。” “那对夫妻很有学识,心地纯良,对她疼爱有加,算是有了个好归宿。” “而她的婆家人,则在一场大火中丧生,至今仍在火狱受刑。” 秦牧野听得表情一会儿一变,不过最后听到善恶终有报,也算是天道好轮回,对仓羿处置女鬼的方法也多了些理解和赞许。 秦牧野不禁对阴间的事情来了些兴致,顺口说了句,“好想去你们的世界看一看啊。” 仓羿凝眉,疑惑地看向秦牧野。除非是不想活了,否则没有活人愿意去地府参观。 秦牧野却天真地口不择言,“我想看看小时候陪我的那些叔叔阿姨,不知道他们过得怎样。也想看看地府到底长什么样子,不知道和鬼屋有没有区别。” 因为从小见惯了鬼怪,秦牧野对鬼屋几乎有了天生免疫,每次被同学拉去玩都自觉充当人形肉盾,一点刺激的感觉都没有。 仓羿听了略略摇头,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秦牧野却又笑起来,“哥,不知道你什么感觉,反正我见到你之后就觉得你好熟悉啊,好像我们之前在哪里见过。” 仓羿刚刚松懈下去的眉头又绷紧了一些,他有点怀疑貘在处理男孩记忆的时候没处理干净。 第 25 章倒v开始 仓羿无言,秦牧野继续自顾自地说:“好像是在梦里,又好像是在一个类似这里的地方,我梦到你距离我很近,还伸出手来给我看……” 少年毫无芥蒂,说出这些话的时候全无遮掩,听在仓羿的耳朵里完全变了调。 仓羿只觉得,男孩在试探他,对方记忆深处,一定存有当初仓惶劈下去那一掌的残余印记。 秦牧野叹气,苦思冥想状,“可我就是想不起来,好像记忆被抽掉了一样。还有一件很奇怪的事情,我们学校那个许老师,和我有类似的感觉。” 许斌?仓羿眉头微不可察地又紧了一下。 秦牧野转身,对仓羿说,“哥,你们地府有专门破坏别人记忆的臭鬼吗?” “唔?”仓羿一时不知道如何开口,貘明明是一只贪吃的可爱小萌兽,一点都不臭呢。 “那我大概是被那种鬼给缠上了,哥,你能帮我查查看吗?”秦牧野又问。 仓羿被这一口一个哥给彻底叫晕了,“不过是些记忆罢了,不一定都是好事,丢了有什么要紧?” 秦牧野却连连摇头,“对于别人或许会这么想,但我不会,我觉得人的记忆属于私人物品,哪怕是不好的、混乱的、不值一提的,都不应该被他人剥夺。” 仓羿眉峰挑了挑,他有点没想到这个小孩说起鬼马理论来还一套一套。 “我之所以是我,就是由曾经无数个过往拼凑而来,如果丢了记忆,那我就不再是完整的我了。哥,你说是不是?” 秦牧野的声音回荡在仓羿耳朵里。不知怎么,自己被这个男孩三言两语给绕懵了,竟然觉得他说的有点道理,自己当初擅自清除、改动他人的记忆似乎确实有些冲动。 “你说呢?”秦牧野笑眯眯,“快告诉我那个臭鬼叫什么名字,长什么样?” 仓羿再看秦牧野,突然觉得这个男孩为了找到曾经丢失的记忆,大概能不顾性命地取下玉骨,找到他与之殊死搏斗一番,突然心就有些软。 “你且给我些时日,让我去问问吧。”鬼王大人从未对人这么软语过。 秦牧野笑笑,晃动晃动自己的左手,“那谢谢哥!” 姻缘线在黑暗空间,随着细小冷风上下颤动。这倒是也让仓羿想起了两人间的另一档子事——养小鬼毁因缘。 但是,莫名其妙地,他却不愿意再提。 善因结善果,恶因结恶果,不过是一条红线而已,不放在心上便是了,不一定非要赌上男孩后半生的安危。 仓羿轻点下头,表示自己承了这份谢意,“那我送你出去。” 秦牧野其实还挺想在仓羿的小空间里多玩一会儿,可既然人家鬼王赶客了,他也不好意思强留,于是点头,“好的。” 仓羿展臂一挥,秦牧野眯了眯眼,发现眼前的街道、十字路口、便利店、路灯一一浮现。 很明显,他又回到了之前和仓羿一起下公交车的地方。 “回去吧。”仓羿站在路口,像一尊睥睨众生的精美雕像,话语冷淡清幽,入耳却十分好听。 “嗯,”秦牧野点头,却没有挪步的意思,半晌他才弱弱开口,“哥,下次,我想见到你的时候,是不是在心里默默想你就行?” 秦牧野说的是今晚这次,他在公交车上被人围住,心想不妙便默默期待仓羿出现,结果仓羿就真的出现了。 仓羿却完全只是路过,探测到神通鬼对纯良少年使坏便出手制止,没想到竟然意外地解救了秦牧野。 所以说,那之前男孩在想着自己?为何?奇怪! 可仓羿又突然觉得胸口鼓涨,有一种从未体验过的惬意。 鬼王在人类的印象里从来都是被妖魔化的形象,无论是古人传下来的图谱还是现代人吓唬小孩的故事。在人类的心目中,鬼就是专干坏事的家伙,鬼王自然就是最能做坏事的那个。 所以,人有危难的时候,大多求神、求仙、求佛,却极少有人求鬼王。 这种被需要的力量让仓羿身心舒畅地微微颤栗,他想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信仰。 仓羿无法当着面拒绝心地纯良的男孩,微微勾了下唇,“那行吧。” 说完,他抬起右手,顺着绑在两人手腕上的红线推给秦牧野一丝清凉的鬼王之力,“下次遇到困难,叫我。” 秦牧野有点开心,这是他接触过的鬼怪里唯一一个,会在他困难时出现的鬼,还是个王! 虽然秦牧野不知道鬼王对于人鬼两界的真正意义,却还是觉得这个名头很了不得。 仓羿颔首,转身,消失在迷蒙路灯下,秦牧野站在原地,双手交握,感受着沁入骨髓的舒爽凉气。 秦璐回家路上看秦牧野一个人站在路口,停下车,准备叫他一起回家,可观察了一会儿觉得不对。 这孩子分明是一个人,怎么傻呵呵乐个没完,还那么多肢体动作,就像是对面还站着个人。 这样的场景,让秦璐想起当年她和秦牧野的爸爸谈恋爱那会儿,对方也是站在路口等他,傻呵呵地排演着见到自己后要说的话。 秦璐一边觉得好笑,一边又皱起了眉头。 她现在实在是太难了,又要嘱咐儿子千万不要陷入早恋的泥沼,又恨不得快快找到所谓姻缘线那头的人,先帮儿子好好保护起来。 “嗨!”她轻叹一口气,重新发动车子,开去秦牧野身边停下,“你一个人傻愣在这里做什么啊?” 秦牧野脸上的笑意还未散尽,见了秦璐更是有点恨不得把这几天的见闻都分享给她。 可是,小时候的经历告诉他,最好不要给秦璐说任何与鬼有关的事情,否则家里一定又要操办各种法事,弄得全家乌烟瘴气。 “没,”秦牧野还是含着笑,“妈,咱们回家吧。” 秦牧野拉开车门,坐进了副驾驶,一股沁人心脾的凉爽随着他一起进了车,秦璐连忙查看车子的空调是否无意中被开启大。 “妈,不是空调啦。”秦牧野解释,“是我,是我带进来的凉风。” 其实他想说,是我带进来的鬼哥哥气息。 * 仓羿回寝殿,立刻召貘来见。 貘穿着兔兔头的紫色睡衣,睡眼惺忪地望向仓羿,打了个大大的呵欠,“王,这么晚召我,何事?” 仓羿松开衬衣,转入屏风,换上宽松睡袍。鬼火将他的身影打在屏风上,只见他一身紧实肌肉,线条错落间充满人类雄性的力量,非常耐看。 鬼王为了修得这一身好看的皮相,着实花了不少功夫吧!貘想。 仓羿从屏风后面再出来时,身上已经松散地披着黑色丝质睡袍。整天个寝殿里清香四溢,是鬼王心情很好的时候才会用的香。 仓羿坐在案几前,轻轻扫了眼貘,问:“之前让你处理那男孩的记忆,你可有仔细清除?” 貘豆豆眼一眯,“王说的是您的那位有缘人?” “嗯?”仓羿凝眉。 貘开口傻呵呵地笑起来,这不怪他,今晚上整个地府都在传言,鬼王与人类男孩同乘公车游玩的佳话。 想都不用想,一定是神通鬼跑回来散布的。 仓羿对这些无聊的举动没有兴趣,继续问,“他为何还记得些那天的事情?” 貘不敢再开鬼王的玩笑,默默地低下了头,悄悄地绕着两个食指,看样子有点为难,“想必是那孩子身上的玉骨在保护着他,我无法做到彻底清楚他的记忆,不过就我的经验来看,那么点零星的记忆也不会对他造成什么影响。” 仓羿有心告诉貘,就因为这点记忆碎片,秦牧野都管他它叫臭鬼了,想了想又轻抿住唇偏过头去。 貘觉得今天的鬼王有点古怪,似是有什么欢心的事情,嘴角要笑不笑的,看着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令人心惊胆战。 仓羿忍了一会儿,调整出一个冷肃的表情,“你去把那孩子和老师的记忆都恢复了吧。” 貘翘起一边唇角,露出可爱的小虎牙来,一脸震惊,心想:王,在您这吃掉的东西还能吐出来吗? 仓羿却顾不上再理他,挥了挥衣袖,“出去吧。” 貘两只肥嘟嘟的小手捂着肥胖的脸颊,心里飞速计算着,不知道那是多久之前的事情了,男孩的记忆什么滋味来着? 貘走之后,仓羿起身走去后花园,枯山枯水枯石之后,是他新开辟出来的一个汤池。 最近为了行走人间办事方便,他不得不用肉身。人的□□有血气滋养自然弹性十足,可鬼无法满足这些条件,只好每天利用含有中草药的温泉浸泡身体。 仓羿褪掉睡袍,踩着细碎的石子一步步地走进水池,虽然水温算不上热,对于鬼王来说却已经有了隐隐的灼烧之感。 不过,纵使这感觉不大好受,却也比不上男孩一个眼神一个笑容,让他来的抓心挠肝。 仓羿整个身子浸入水中,热水和热气让他冷白的皮肤显出了一丝人类才有的颜色。他急促地呼吸着,感受着肌肤的饱胀之感,心里却在琢磨着另外一件事情。 让貘恢复秦牧野和许老师的记忆,不光是被秦牧野——记忆是完整人类的一部分——言论给说服了。 更是今晚带秦牧野入自己的幽冥空间里,他观察到了木架一角,那瓶被他隐藏在黑雾之中的琉璃瓶,发出了微弱的感应之光。 那琉璃瓶里装着的不是别人,正是前段时间,当着众人被仓羿亲手灰飞烟灭的许保华——许老师父亲的魂魄。 ※※※※※※※※※※※※※※※※※※※※ 谢谢追文的小伙伴,你们是我日更的动力呀,鞠躬么么哒! 第 26 章 许保华明明已魂飞魄散,为何又会出现在仓羿的暗室? 其实这一切从一开始,都是仓羿设计好的。 之所以带许保华去后花园,就是因为那里是整个鬼王寝宫结界最薄弱的地方,外面的人要想不惊扰到仓羿且偷窥些什么,不是没有可能。 按照预先约定好的,牛头把许保华带回后花园接受审查,仓羿则无论对方怎样都会假装将其彻底消灭。 否则,许老师不可能就跟睡了一觉一样,恢复得那么快。 因为恶灵附体的事件一直停滞不前,仓羿不由得怀疑是有人在监视着他们的行动。所以,让许保华当众消失,无疑能暴露自己在调查这件案子上的粗心莽撞,以便对方轻敌露出更多马脚。 果不其然,紧接着就出现了食牙鬼附体鲍玖民疯狂食牙的事。 而在暗室中,许保华的幽魂在见到秦牧野的时候,发出微弱光芒。似是对男孩还留存着一些记忆。 这一段时间,仓羿每天都要在暗室泡六七个时辰,就是为了炼化邪祟,尤其是许保华。这是他目前掌握的唯一一条不被对方察觉的线,一定不能断了。 恢复秦牧野和许老师的记忆,或许会激起许保华的一丝感知,加快炼化的进度。 * 第二天是周日,许斌如往常一样早起晨跑。 清早天色有变,山道上雾气弥漫,他呼吸着湿润的空气,越往上跑越觉得吃力。 大概是前一晚睡得不大好,所以早上起来昏昏沉沉,加上天气的缘故,整个人跑起来一点感觉都没有。 他站在山道旁边的观景平台上做拉伸,对面一个老爷爷用收音机大声地放着早间新闻。 “下面播放一则城市快讯:今日凌晨五时许,在中央公园c出口,有男青年暴力袭击晨练群众,使五名群众身体受伤,施暴者未被制服当场逃离。据视频监控显示,男子身高约175cm,穿烟灰色长袖t恤、牛仔裤、运动鞋,逃往东南市场方向……” 许斌正听得出神,老爷爷换了个戏曲台,跟着咿咿呀呀地唱起来。 他又弯腰拉伸了下腰背部,顺着山道往下走。 许斌不准备继续跑了,好像脑子里被人强行灌注了些什么,只想回家好好睡上一觉,有点疲惫。 秦牧野一边吸着牛奶,一边跟着秦璐往东南市场走。 今天母子俩难得同时休息,秦璐准备做几个拿手好菜,给秦牧野好好补一补。 秦牧野打了个呵欠丢了奶盒,帮秦璐提买到手的鸡鸭,“妈少做点吧,太多了吃不了。” 秦璐笑着点头,“好,再买条鱼吧。” 秦牧野笑笑,跟在秦璐身后往水产区走去。 “喂,你们听新闻了吗?说是有个暴徒逃到咱们东南市场来啦。”一个穿皮围裙的商贩冲旁边两个卸货的商贩说。 其中一个回他,“听说啦,要我说那小子看着弱不经风的,怎么能一次性伤害那么多人啊。” 另一个说:“大概是神经病吧,听说神经病力气很大的,伤害到的那些又都是老人家。” 秦牧野听几个商贩说着,摸出手机,果然今天早上的朋友圈里全都是伤人者的新闻。 秦牧野随便点开一条查看,照片上的男人灰色t恤、牛仔裤、运动鞋,是年轻人常见的打扮,但他却莫名觉得有一些眼熟。 正胡思乱想着,秦璐叫他,“来,帮我把这点虾也提起来吧。” “不是只买条鱼?”秦牧野皱了皱鼻子伸手接过,就在这时,两道劲瘦身影飞快地从他身边擦过。 秦牧野连忙抻脖子去看,前面跑的那位他看不清了,只看后面那位好像是许老师啊。 秦牧野连忙把手里的菜筐还给秦璐,飞奔着追上去。 此时,前面两人的疯跑已经引起了不小轰动。 东南市场呈“回”字形,四通八达,生鲜区、水产区、家禽区、果蔬区分布在各个方向。 许斌追着前面的男青年,一边跑一边喊,“袭击者!他……就是袭击者!抓……抓住他!” 秦牧野突然反应了过来,绕过前面琳琅的店铺,穿过水产区,准备去前面截人。 这时,大家也都反应过来,男商贩们纷纷从格挡后面走出来,蓄力准备一起捉住早间新闻里的暴徒。 男青年疯跑了一阵,气喘吁吁,见没了可以躲藏的地方,只有眼前的小路上站着一个两手悬在半空的单薄少年,于是他一咬牙扑了上去,想要靠这股冲撞的狠劲把人撞开。 秦牧野只觉得胸口一痛,向后仰去,紧接着整个人被撞倒在地,后背一阵生疼,疼得他咧开了嘴。 可他两只手却死死抱着那男青年,怕人跑了。 两人纠缠间,彼此看了一眼,突然都停止了动作。秦牧野这才明白,为何刚才看新闻照片的时候会觉得眼熟。 这个逃窜的男青年,分明就是前一晚被神通鬼捉弄的李华。 “怎么是你?!”秦牧野咬着牙,手底下的力道不自觉松了一些。 李华顾不得回话,起身继续往前跑。 秦牧野正要爬起来,仰面飞来一脚,许斌从他身上跃了过去,再次把李华扑倒。 至此,凌晨袭击晨练群众的暴徒彻底被制服。 东南市场里爆发出一阵雷霆般的掌声,闻讯而来的民警当场将李华捉拿归案。 聚拢的人群不知何时才会散去,秦璐担心地提着菜篮子冲过来看秦牧野。 秦牧野却还在愣神。他想起了仓羿说过,神通鬼会用疼痛诱使人们去做坏事,能上钩的人大多都是本性就坏的人。 那么李华就是个本性就坏的人? 可他之前分明看到李华强力按压自己的手,努力不去摸女孩的头发。还有他九十度鞠躬道歉的模样,看着道德感也很强啊。 所以现在这是什么情况? 没等秦牧野想明白,许斌上前拍了拍秦牧野的肩膀。 “巧了,咱们师生今天一起勇斗歹徒啊。”许斌笑着打趣。 秦牧野回过神来,害羞地笑了一下。 “哟,你们是师生啊?怪不得那么默契!”旁边卖水果的阿姨连忙从摊子上拿了两个红灿灿的大苹果给他两,“都是好人,好人好报!” 其它商贩们也都对他们竖起大拇指来,秦璐看儿子害羞的模样,笑着帮他回话,“坏人是大家一起抓住的啊,大家都是好人,好人好报。” 许斌和秦牧野两人相视一笑,都明白了对方眼里的意思——快逃。 于是秦牧野提起了秦璐手里的菜筐催促,“妈,行了,咱们快走吧!” 秦璐了解儿子性格,刚好今天碰到许老师,不如一起吃个午饭,顺便问问儿子最近的学习情况。 于是,三人一起在众人的笑意里走出市场。 许斌本来是准备回家再补一觉的,他家就在附近,听收音机里说附近有歹徒,前一秒还琢磨会不会遇到,后一秒就见新闻照片里的男人,躲躲闪闪地往犄角旮旯里钻。 他正要上去问,对方就高喊着“不是我,不是我”跑了起来,于是许斌更加确定对方就是新闻报道里的那个家伙了。 现在,歹徒也被抓走了,精神却莫名亢奋起来,他也不想着回家补觉了,反而觉得肚子咕噜噜地有点饿。 “不如我请你们……” “许老师,我们一起吃……” 许老师和秦璐竟然同时想到了一起吃饭,话才说了一半都笑起来。 “那就在前面那家酒楼吧,”许斌笑着说,“老店了,环境一般但味道非常不错。” 秦璐笑笑,“好的许老师。” 秦牧野提着一大篮子鸡鸭鱼虾,抓抓头发,提这一堆食材去餐厅,总感觉哪里不对。 他想,要是自己有仓羿那种,随手变换出一个空间的能力来就好了,他可以“嗖”地把这一篮子东西先丢进去,等回到家再取出来。 秦牧野正坐着白日梦,不知不觉跟随秦璐和许斌来到了那家酒楼。果真和预想地一样,服务员看他提着一篮子生鲜,不动声色地抿了下唇。 “能帮我放会儿冰箱吗?”秦牧野不好意思地开口。 服务员虽然面露为难,但还是从他手里接过了菜篮子。 “烧鸡、烤鸭、蒸鱼、白灼虾……再点几个素菜吧?”秦璐点的,正是她今天打算做给秦牧野的拿手菜。 许老师点头,拿过菜单仔细看起来。 服务员偷偷回身瞄了眼冰箱,再看看专心点菜的几人,秦牧野猜对方可能认为他们是专门来偷师做菜的。 这氛围突然就有点尴尬了呢! 秦牧野搓搓手起身,“许老师,妈,你们先点,我去一下洗手间。” “哦!”许斌和秦璐异口同声地回。 秦牧野走向洗手间,脑海中不自觉回放刚经历过的大追捕,想到李华扑过来的那一下,仍心有余悸。 他隐隐觉得后背疼痛,想伸手去摸摸却够不到,只好咬着牙放弃。 然后脑筋一转,不知怎么就又想到了仓羿。 他想,如果今天这场面让鬼哥哥遇到了,拦截区区一个瘦弱单薄的男青年,应该只是挥挥手就能解决的麻烦吧。 一想到仓羿秦牧野就有点不受控制似的,在心里把仓羿的眉眼轮廓描摹了一遍又一遍。仓羿说话时微微蹙着眉的神情以及冷白而纤长的手指…… 啊,怎么突然就有点想见鬼哥哥了呢! 秦牧野走向卫生间,嘴角不自觉含着笑,突然间,他身上一冷,而后就发觉眼前的景象变得越来越不真实。 他头脑嗡嗡地乱想,心跳快得完全不受控制,本能地闭上了眼睛。 几秒种后,他感到那种冰冷的感觉没有再加深的趋势,耳里的嗡鸣声也渐渐消散,才又睁开了眼睛。 秦牧野明明依然站在餐厅,可眼前却出现了令他难以想象的一幕。 只见仓羿双眼迷蒙,微红着脸,下巴尖上挂满水珠,身上裹着一件丝质的黑色睡袍。那睡袍也被润了水,紧紧地贴在仓羿的身上,把他好看的身材全都突显了出来。 这?! 到底又是怎么回事! 第 27 章 仓羿前一晚又去了暗室,在那里耗费了差不多七八个小时来炼化恶灵。清晨回到寝殿,为了纾解疲乏便又去温泉里泡着了。 结果一泡忘记了时间,不知怎么就被秦牧野给召了过来。 和他上一次被秦牧野召过来时一样,毫无预兆、莫名其妙,甚至连个给他换件衣服的时间都不留。 秦牧野呆愣愣地望着仓羿,觉得对方这个样子,活脱脱就是刚拍完沙滩广告的模特,完全不同于他往日一丝不苟穿着西装、苍白清冷的样子。 仓羿扫了眼还在滴水的自己,轻轻叹出口气,“何事?” 秦牧野迟而缓慢地张开嘴,“没……没什么事。” 仓羿转身就要离开,秦牧野又叫住了他,“是我,对是我,我刚才想着要见你来着,结果你就来了。” 仓羿缓慢回过身来,“想见我?” 秦牧野如鲠在喉,对啊,他要怎么说啊,难不成说自己就是单纯地想见到对方?那也太幼稚了。 关键是仓羿现在这个造型,浑身滴着水,贴身的睡袍把他的身材线条完全暴露了出来,再想到自己和对方手腕上还牵着一道姻缘线,就莫名其妙觉得这个场景有点不适合自己这个年龄。 踌躇了一下,秦牧野连忙转移话题,“哦,对了,是李华,就是昨晚上在公交车上的那个男人,今天早上在中央公园袭击了晨练的群众,已经被抓走了。” 仓羿彻底转过了身,似是毫不在意自己的胸口完全暴露在对方的面前。原本被温泉熏得发红的肤色此刻已冷却了下来,变得苍白冷艳。 “你是说被神通鬼欺负的那个?”仓羿声音冷冷。 秦牧野点头,“是神通鬼又在使坏吗?” 仓羿微垂眼眸,左手拇指在其它几根手指上来回点着,片刻后他摇摇头,“不是神通。” 说完仓羿的眉心拧得更紧了,没想到掐算神通鬼行踪的时候,竟然无意中探查到了对方散播八卦的路径。 现在,大概整个地府全都知道他和一个男孩牵出姻缘,还乘车同游了吧。 仓羿看秦牧野担忧的神情,满脑子都是神通鬼说八卦时眉飞色舞的样子。 秦牧野继续担忧,“可我觉得那个男孩不像是个坏人,为什么会突然兽性大发,做出那种事情呢?” 仓羿也很是不解,但直觉告诉他这大概又是一件邪祟上身的事件。 “事有蹊跷,”仓羿说,“我会查。” 秦牧野嘴角含笑,他就知道鬼哥哥是刚正不阿的好鬼,果然有疑虑告诉他是正确的选择。 “那我先走了。”嘀嗒,仓羿身上的水珠又往下掉了一颗,他转过身再一次想结束这莫名其妙被拉扯过来的见面。 然而秦牧野却再一次开了口,“哥!” 仓羿背过身,微仰下颌,深深吸了口气,整个身心都随着这轻柔的一声“哥”而颤动了一下,沉声问:“何事?” 这一次,他没有回过身,一副急着逃离的样子。 秦牧野却丝毫没有察觉,笑嘻嘻地开口,“哥你还记得今天下午,小团子爸妈要来接他吧?齐悦表姐叫我们都过去,给小团子送行。” “叫我们?”仓羿从未出现在那些人面前,当然不信会叫自己。 秦牧野兴奋地点头,“是,我给他们说了,是你救下小团子,他们都想当面表达感谢,尤其是小团子的父母。” “你全说了?”仓羿不得已又一次转过身来。 秦牧野笑笑,“放心啦,当然没有暴露你的身份。” 仓羿盯着秦牧野浓黑且纯真的眼睛看着,一时想不出什么拒绝的话来,便轻轻点了下头,“行吧。” 说完,他就急不可耐地转过身往前走去。 秦牧野抓紧最后时间大声呼喊:“下午两点,甜品店见!” 冷风从四面八方收紧,渐渐消退,秦牧野又觉得能看得清自己所在的空间长什么样。 实木装修的餐厅,穿红色统一制服的服务员,喧哗吵到的午餐时间…… 他又回到了现实世界。 秦牧野没有再去卫生间,而是转身返回雅间。 刚才的一幕像做梦一样,原来想着他就能见到他是真的。看仓羿衣衫湿透的样子,大概率对方正在泡澡。 为了不食言,鬼哥哥竟然泡澡泡到一般半就跑来见自己吗?这也太…… 秦牧野不知道怎么形容,反正就觉得仓羿虽然看着冷冰冰的,可真的很好,很好。可是具体好在哪,他一时又说不上来。 心跳得还是有些块,秦牧野调整呼吸,脸上挂着笑,脸颊还有些微微发红发烫。 他知道自己这个样子挺不对劲的,但是又忍不住去想仓羿的一举一动。他看了手表,距离下午两点其实也就不到三个小时,可他一分钟都不想等。 “小野最近学习成绩挺稳定的,”许老师主动向秦璐汇报学生的学习情况,“我听郑老师说上次月考,他的班级排名又前进了两名,照这个水平下去,重本没什么问题。” 秦璐听许老师这么一说,心情顿时大好,一个劲儿地用公筷往许老师的餐盘里夹菜,“那真是辛苦老师们了,许老师您多吃一点。” 秦牧野不声不响地回来,坐在一旁抿着笑,喜滋滋地扒拉着一碗白米饭。 “小野,多吃点!”许斌把自己餐盘里的鸭腿匀出一根给秦牧野。 秦牧野笑着点头,“好。” “这孩子!”秦璐不知道这片刻的功夫他这傻儿子又遇到了什么,最近一段时间她总是看秦牧野这个表情,像是偷吃了蜜一样,总觉得心里毛毛的。 不过幸好,刚才趁秦牧野不在,秦璐已经向许斌打探过了,秦牧野在学校走得近的女生就林晓晓一个。 那女孩秦璐知道,从小就和秦牧野一个学校的,脾气性格也都不错,长相也挺可爱。如果秦牧野和这样的女孩子牵了姻缘线,她还真就准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了。 只要孩子们熬过高考,在一起她绝不反对。 几人闲聊间,秦璐的电话响了,分店那边有点事她需要临时过去处理一下。 许斌和秦牧野都表示理解,许斌嘱咐秦璐直接走,今天这顿他请,奖励他的学生见义勇为。 秦璐觉得这个许老师还挺有意思的,笑笑答应了。 秦璐走后,秦牧野稍微放开了些。在学校时许斌也常和同学们挤一起吃饭,师生之间一点都不尴尬。 许斌问秦牧野,“你最近心情很好啊,你妈都说你整天乐呵呵的。” 秦牧野继续笑,“没啊。” “我可对你说,成绩进步是好事,但是千万不能骄傲啊。”许斌见多了成绩忽上忽下的,提前给秦牧野打预防针。 秦牧野点头,再抬头时,一只黑猫顺着窗户外面的通风管道跳进了餐厅。 “猫!”秦牧野本能地叫了一声。 黑猫似能听得懂话,停下来冲着秦牧野喵喵叫了几声。 餐厅服务员连忙跑过去,抱走了黑猫,然后给临近的几桌客人解释。说猫是店里养的,中午会自己跑出去玩一会儿。 许老师自然也看到了那只黑色的猫咪,尾巴尖上一截白色,看起来有点像小咪。 想到小咪,许老师突然觉得头脑昏沉,像是有什么东西硬往脑壳里钻,一股钻心的钝痛油然而起。 他不自觉地抬手拍头,秦牧野见了忙问,“许老师,你没事吧?” 许斌摇头,抓起桌上的冰水猛灌了几口。有那么一瞬,他似乎想起一些关于小咪的琐碎片段。 有人告诉他小咪和他在一起,同时还有另一个人在他们的身边! 许斌沉默着放下水杯,眯起眼睛陷入沉思。 这一段时间,他总觉得有一些记忆好似莫名消失,此时此刻,大概是受到了餐厅里那只黑猫的刺激,他竟然又能想起一些东西了。 “小野,”许久后许斌开口,“是不是你,曾经对我说过,小咪它没有离开我,我的身边还有另一个人?” 秦牧野在心里重复了一遍许老师的问题,眼睛亮闪闪地睁大了一圈,他突然想到了那天发生的事情! 那一天,许老师在语文课上讲了自己和父亲的故事,又讲了小咪的由来。下课时他朦朦胧胧看到了小咪趴伏在许老师肩头的影子,追了上去。 而后,他看到了一些……一些类似沙漠热浪的东西…… 一时间,餐桌上的两人都停止了交流,各自沉默地陷入回忆。 当初,按照鬼王命令,貘将许斌和秦牧野的记忆都清除、修改了,后来,又按照鬼王的吩咐将他们的记忆放了回来。 所以,当许斌和秦牧野受到外界刺激的时候,突然触发了被琐碎日常掩埋起来的那段记忆。 现在看来,许老师和秦牧野都想起了之前的事情。 只是时间过去了好些时候,事发当时带给人情感上的感受已经不那么真客。 悲伤、喜悦都变得趋于平淡,他们只是知道曾经发生过什么,却再也没办法找到当时那种心情和感觉了,所以显得理智。 许斌率先打破了沉默,“你说还有一个人跟着我,是我的父亲,对不对?” 秦牧野抬起头,咬着下唇轻轻点头。 他知道是仓羿,一定是仓羿,帮他找到了那个偷人梦境的臭鬼。把丢掉的记忆都还回来了。 “呼……”许斌长长呼出一口气。 他就知道一定是这么回事,最近一段时间,只有小咪的离开是对他最大的刺激。 他整夜整夜地回忆那天前后的事情,一点点拼凑起来却怎么都不完整。今天突然想起那天的事,小咪离世、斑秃、遗嘱与药单、给孩子们讲述了压在心里的故事、秦牧野说他能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东西、父亲一直守护着自己…… 所有的记忆都回来了,尤其是秦牧野转述父亲的话,问他想不想见到他。 许斌胸口憋闷,一想到曾经有那么一个时刻,自己与离世多年的父亲差一点重逢,就又是欣慰又是遗憾。 可他的心绪却异常平稳,没了事发当日的那种激动。这段时间他想了太多,知道自己不应该再执拗于过去。应该从当初那个懵懂无知的少年脱胎出来了。 对于现在的他来说,见不见到父亲都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会带着父亲的爱继续好好地生活下去。 不再拿少年时的错误折磨自己,转而更多的理解自己的学生和家长,守护自己的学生们平稳、安全地渡过叛逆的青春而不留遗憾。 许斌再与秦牧野对视一眼,眼底含着淡淡的笑,“你是一个有超能力的小孩,真好。” 秦牧野觉得许老师大概是彻底放下了过去,对他来说也算是件好事。往事不必再提,他端起水杯以茶代酒,“许老师,你真挺好的。” “砰!”两只杯口碰在了一起,秦牧野瞄到手腕上的表,距离下午两点只剩半个小时! 秦牧野慌张起身,不忘从服务员那里要来菜篮子,对许斌说:“老师,我还有事,得先走了,记得买单!” 第 28 章 秦牧野打车飞速回家,把菜篮子里的东西塞进冰箱后火速冲了个澡,然后换衣服出门。 尽管一路上都在赶时间,可到甜品店的时候还是比约定好的时间晚到了二十分钟。 糟了,秦牧野想,除了林晓晓见过两次仓羿,那里没人认识他。如果仓羿比自己早到,对着一屋子陌生人,岂不是很尴尬。 为了送小团子,甜品店今日休息,门上挂着暂停营业的牌子。 秦牧野推开甜品店的门,快速在屋子里扫视了一圈,没有见到仓羿,说不上是欣喜还是失望,就觉得胸口空落落地有点难受。 门上的铃铛叮铃一声响,齐悦、林晓晓和杜斐同时看到了秦牧野,笑着冲他打招呼。 店主夫妻、社区的阿姨、街道民警、隔壁鲍牙医,以及两位从未蒙面的男女,正围着小团子咯咯地逗弄。 林晓晓给秦牧野介绍,那对男女正是小团子的亲生父母。 “呀,是小野来了?”店主周芸给小团子父母介绍秦牧野,“当初就是他把孩子抱回来的呢。” “恩人!恩人呀!”小团子的妈妈眼眶红红,明显在秦牧野来之前已经哭过了,此刻见了他情绪又激动起来。 说着她握住秦牧野的手,从老公怀里掏出一个厚实的红包就往秦牧野手里塞,“这是我们一点心意,请恩人一定收下,我们和小团子都会感激你一辈子的。” 秦牧野先是被这阵势吓了一跳,短暂地愣怔了几秒后连忙把红包还回去,“姐姐,你不要这样,我们只是做了应该做的事情,更何况,救小团子的人并不是我。” 秦牧野焦急地往门口望了望,依然不见仓羿,从未遇到这种场面的少年不禁有点不知所措。 “我知道还有一位恩人,我们也给他准备了红包,你拿着,拿着!”小团子的父亲接过红包又往秦牧野怀里塞。 社区阿姨非常理解这对年轻夫妻的心情,笑着拍了拍手,“你们不要这么为难小秦同学啦,孩子回来就好,红包你们收回去吧。” 几人又推拒了一番,年轻夫妻终于肯把红包收回去了,可依然觉得得做点什么表达心意。 于是,小团子的妈妈说:“我们能一起拍张照片吗?我想给孩子留个纪念,等他长大了把这件事情告诉他,要他珍惜生活,做个好人。” 大家表示赞许,周芸连忙让老公取来店里拍甜品用的单反相机,然后给大家拍照片。 现场一片和乐,在场所有人自觉站成两排,几个学生在前面,抱着啃手指啃得不亦乐乎的小团子,大人们站在后排。 “一二三……” “咔嚓!” 相机闪光灯一亮一暗,将激动人心的场面永久地保留了起来。 “回头我把照片洗出来邮寄给大家!”周芸笑眯眯地说。 一场欢送会有欢声笑语,也有感激的泪水,小团子跟吉祥物一样在人们手中流转,最后终于跟着自己的父母亲一起离开了。 可秦牧野依旧没有见到仓羿。 仓羿明明在几个小时前答应过自己的,可为什么没来。他明明是一个很守约的人……啊不,鬼啊。 送走了小团子,几个学生依旧赖在店里不走。周芸为他们专门烤了一盘曲奇。 他们坐在窗边,闲散地聊天,各个若有所思。 林晓晓罕见地不缠着杜斐说戏剧节的事,齐悦也罕见地不去翻动单词本,秦牧野更是连上午勇斗歹徒的新闻都没兴趣提。 他们才和小团子一起带待了几天,每天的时间也就是傍晚放学后的那两个小时,本以为没那么上心,现在小宝宝突然走了,店铺里一时没了婴儿的哭闹,他们都觉得心里空落落。 更不要说视宝宝如珍宝的年轻父母,当初小孩突然不见的时候,他们得多痛心啊。 秦牧野有点理解小团子的父母,为什么非要自己收下红包了。 只是,所有的一切没有仓羿——小团子真正的恩人分享,都显得没有意义。 “小野,你怎么来那么迟啊?”林晓晓问。 秦牧野单手撑着下巴,心情有点失落,“就……唉……算了,我先回家了。” 秦牧野起身,从盘子里取了一颗曲奇送进嘴里,甜甜的奶油味道也并没有让他的心情好起来。 “怎么了?”杜斐问。 齐悦的眼神有点担忧,“出什么事?我们大家一起帮你想办法?” 秦牧野微笑着摇了下头。心想,想见鬼哥哥这事,怎么能让别人帮他呢。 但是,有了之前那次冒失的见面,秦牧野也不敢再想着让仓羿突然来到自己身边了。 鬼哥哥身材样貌都那么好,一身水珠突然出现,就很容易让人胡思乱想啊。 秦牧野和大家告辞,一个人回家,懒散地躺在床上呆呆地盯着天花板看。 仓羿为什么会失约呢?秦牧野想不明白。 他起身坐去书桌前,随便抽了本习题册开始看。眼睛盯着同一道题目半天,却一个字都看不进去。 他心烦气躁地去厨房给自己倒杯水喝,咕咚咕咚正灌着水,家里的门铃突兀地响了。 秦牧野家的门铃很少会响。秦璐是个细心的人,只要外出都会记得带钥匙。同学朋友来的话,也会提前打招呼。 秦牧野放下水杯,有些疑惑地走去玄关。 他隔着猫眼看了一眼,突然就心跳加速,紧跟着嘴角不由自主地浮上笑意。 按门铃的不是别人,竟然是仓羿! 秦牧野欣喜地打开了门,仓羿却依然神情专注地盯着门框边红色的小点看。 他记得秦牧野曾经就是按了类似的钮,屋主就会来开门,不知道这小小的按钮里暗藏着什么玄机。 门从里面打开,一人一鬼间没了阻隔,仓羿缓慢收回视线看向秦牧野,秦牧野则傻呵呵地笑着。 “哥!”他轻轻地叫了一声,声音听起来却满是欢喜。 纵使千年鬼王,望着如此纯真清澈的微笑也无法冷脸应对,于是仓羿也勉力勾了下唇,算是回应了秦牧野灿若艳阳的笑。 秦牧野侧身大敞着门欢迎仓羿登门,仓羿便顺势跨进门槛。 虽然是租的房子,母子俩却依然用心对待,不大的小家里摆了许多鲜花、绿植,家具简单却纤尘不染,空气中还似有若无地飘着些兰花香气。 其实,仓羿不是第一次来这里,但在秦牧野看来,这却是他第一次登门。 秦牧野有些局促地钻进了厨房,拉开冰箱,一股脑地把平时喜欢的饮料、零食都拿了出来。 仓羿站在窗口——他曾经默默注视着男孩喝牛奶的地方,觉得光明正大地进门和悄然入室,给他的感觉差别巨大。 秦牧野见仓羿还站着,连忙拿开放在沙发上的一个靠垫,“哥,来这里坐呀。” 说完,他拆了包薯片,“尝尝这个吧,新出的口味,挺好吃的。” 仓羿走近茶几,坐在了沙发中央,盯着包装袋里烤得金黄的薯片看了看,一股他从未闻过的鲜香扑面而来。 “还有这个,果奶、奶茶、可乐、橙汁,你想喝什么?”秦牧野知道自己似乎有些热情过头,可他就是想把自己喜欢的东西都分享给仓羿。 仓羿喉头紧了一下,望着各色包装上颜色艳丽的图案皱起了眉。 鬼王竟然都想尝试一下! 可仓羿的自尊心绝对不允许他做出这种事情,于是,他只是轻轻地捻起一小片焦黄的薯片放进了口中。 其实,鬼吃东西是不需要入口的,他们吸吸味道就能把食物的精华卷走。 乳瓜味的薯片,市面上比较罕见,是某品牌新上市的产品。仓羿一边咀嚼一边细不可察地眯了下眼睛,表示很喜欢这个味道。 秦牧野见了仓羿,之前的失落情绪一扫而光。他想,大概是鬼哥哥有很重要的事情去做,所以迟到了。 没关系,反正小团子已经跟着父母快快乐乐的回家了,更何况仓羿是鬼王,一定有很多更值得花费时间的事情去做。 仓羿对失约的事情毫不解释,更不解释为何此刻会登门拜访。 对着一桌零食,他已经无暇顾及那些,趁秦牧野不留神,暗戳戳地隔着包装,把各种饮品的滋味都品尝了一番。 在遇到秦牧野之前,仓羿从未对人类的食物产生过兴趣。每每游荡人间,遇到酸甜辣咸的烟火味,他都是眉头一皱,疾步躲开。 他不想浪费一丝心神在无关紧要的事情上。 直到他目睹秦牧野喝牛奶时那种半眯着眼睛的样子,让他第一次对人类的食物有了欲|望,竟然想要尝一尝那些滋味缠绕舌尖时的感觉。 阳光从窗口消失,墙上的闹钟整点报时。秦牧野突然意识到该到了吃晚饭的时间。 他突然兴奋起来,对仓羿说:“哥,你不要走,留下来,我给你做饭,做好吃的东西!” 鬼王一向清冷的眼睛突然亮了一下,做饭?是指做人类的食物吗? 仓羿身子往沙发里又沉了沉,坐姿稳如泰山,声音冷淡,却充满催促的意味,“那你快些。” 第 29 章 第二十九章 秦牧野几乎是冲进了厨房。 他拉开冰箱,把上午和秦璐一起买的东西全拿了出来。 鸡、鸭、鱼、虾,都是秦璐常做给他吃的,他从小看她做,虽然没亲自动过手,但步骤全知道。 仓羿饶有兴趣地站在厨房门口看秦牧野动手。少年略显笨拙地对付着大块的食材,虽然慌忙却绝对诚挚。 秦牧野回望仓羿,露出笑容,“不一定好吃,但我想试一下。” 他说着,一刀劈下去,正对着鱼头。鱼皮本身滑腻又沾着水,所以刀下去的时候,并没有落在预想的地方。 “啊!”秦牧野又劈一刀,这一次差一点就劈到自己的手指,心惊肉跳地叫了一声。 霎时间,仓羿扑向了秦牧野,一股寒流划破空气,将秦牧野手中的刀卷走了。 秦牧野心脏咚咚咚狂跳不止,“当啷”一声,刀落在地上,幸好他的手指和鱼头都完好如初。 虽然是虚惊一场,但秦牧野却有点胆怯起来。再拿起刀的时候,他竟然开始犯怵,冷不丁用求助的眼神望向仓羿。 “哥,”秦牧野憨憨地叫了一声,“要不你帮我剁几下?” 仓羿含笑偏过头去,半握着拳放在唇边掩饰笑意。 他本以为,少年会倔强固执地把这场声势浩大的烹饪进行到底,没想到才这么两下就开始求救了。 仓羿跨进厨房,对着砧板上的鱼看了看,侧过脸来问秦牧野,“是要怎么剁?” 秦牧野伸手在鱼身上比划了一下,嘴里喃喃念叨着,“这样、这样、这样……” 仓羿按照秦牧野的指示,隔空在鱼身上划了几道,手掌挪开后,完整的鱼已经成了规整的块状。 秦牧野目瞪口呆地挪去一旁,竖起一个大拇指冲仓羿叫好,毫不吝啬溢美之词。 仓羿原本有些发倦、发痛的身体,因为男孩发自内心的夸赞而一点点恢复、充盈起来。 原来,仓羿之所以未能如约赶到甜品店送小团子,是因为他在暗室炼化邪祟的时候出了点意外。 不知为何,许保华的魂灵竟然让他产生了幻听,这种事情此前从未有过。 仓羿为了压制恶灵的力道,自然需要付诸极大极强的鬼王之力,于是耽误了些时间。 倒不是他没有去甜品店,而是他不想以虚弱无力的样子,出现在大家面前。更何况他去的时候,那里正在拍照,他觉得自己已经没有必要再出现。 仓羿没想到男孩的夸赞竟然能让自己快速地恢复体力,于是主动把剩下的食材也全部处理了。 不出意外,秦牧野果真兴奋地狂吼,端着切割规整的肉块在灯光下面欣赏,就差拍张照片做纪念了。 “行了,”仓羿精神恢复许多,含笑催促秦牧野,“还做不做?” “做做!”秦牧野把仓羿推出厨房拉上玻璃门,笑眯眯地打开了天然气。 “砰!”随着灶台上燃起的火苗,有什么东西在仓羿的心头也点燃了。 被秦牧野触碰过的衣角似乎还留有余温,隔着逐渐被热气氤氲的玻璃,仓羿轻轻笑了笑。 不知道是不是适应了男孩带给他的那种失控感,仓羿觉得,最近这几次与秦牧野见面的感觉好了很多。 虽然,还是会在男孩满脸笑意的时候,像是被火灼烧,甚至是有种难以自持想要无限靠近男孩的冲动。 可这种感觉却已不完全难捱。当他一点点习惯这种感觉的时候,竟然发现秦牧野这个男孩,按照人类的标准来说,挺讨人喜欢的。 厨房里雾气蒸腾,玻璃门里的身影变得越来越飘渺,仓羿转身走去客厅,环视着男孩生活的地方,轻轻吸嗅着空气中男孩残留的气息。 晚饭是在一个多小时候正式开始的,此时外面天色已暗,餐桌正上方橙色的吊灯亮起,秦牧野和仓羿各自坐在桌子的一边。 “哥,你尝尝这个!”秦牧野把一块鸡腿夹给仓羿。 仓羿完全不习惯人类的进食方式和餐桌礼仪,面对一桌子菜肴和平放在面前的两根筷子显得有些无措。 秦牧野却当是自己第一次下厨就失败了而不自知,连忙往嘴里塞了一口尝味道。 这菜,比上秦璐的手艺是差了很多,但也没到难以下咽的程度。于是,秦牧野又鼓足勇气小声说了一遍,“哥,尝尝看吧?” 鬼王局促地学着秦牧野的样子捏起筷子,对着餐盘里的鸡腿夹了下去,不料完全没掌握好力道,在夹的瞬间筷子一前一后飞了出去。 “噗……”秦牧野没忍住笑了,他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鬼哥哥不是不想给他面子品尝食物,而是他根本不会用筷子。 “对不起,抱歉,抱歉!”秦牧野面对仓羿的窘迫连忙道歉,他起身快步走去厨房,从餐具盒子里拿来两柄银色的餐叉。 “咱们用这个,这个好用!”秦牧野递给仓羿一柄叉子,然后用另一柄插起自己盘子里的鸡肉块做示范,“嗯,好吃。” 仓羿倒没为自己的窘境难堪太久,学着秦牧野的样子用起叉子。 鸡肉入口,软嫩多汁,甜咸适中,越嚼越可口,仓羿唇角不禁弯了起来。 “哥哥要学着用筷子呀,”秦牧野又用叉子叉起一块菜送进嘴里,“不然以后咱们只能吃西餐了。” “哦?”仓羿不懂西餐为何物,颇感兴趣地挑了挑眉。 秦牧野脑筋瞬间飘飞,幻想着和仓羿一起在高雅有情调的西餐厅里,用刀叉切割牛排,手边放着香醇的红酒,空气里飘着令人愉悦的轻音乐,那氛围好像也差不到哪里去。 不对,那根本不差好嘛,鬼哥哥形象气质都超一流,和他吃饭简直赏心悦目。 仓羿没等到秦牧野的解释,继续吃东西,吃着吃着他问:“这双筷子能送给我吗?” 仓羿说的是刚才被他夹飞的那一双。 秦牧野闻言飞快地摇头,家里的筷子虽然经常换却也都是用过的了,秦牧野觉得可以买一把来送给仓羿。 仓羿却以为秦牧野不愿意,微微皱起了眉头。 一顿饭结束,仓羿看起来没吃多少,但每道菜的精华滋味都被他尽数吸走。他自始至终没有解释为何会失约,他觉得男孩大概也不太在意。 餐后,仓羿要走了,秦牧野连忙拿外套跟上。 “我和你一起下去。”秦牧野说。 仓羿以为秦牧野约了人,没有多言,又偷偷吸了吸奶茶的滋味,和秦牧野一起出门了。 小区对面就是学校,这附近全都是学生,沿街开了好几家便利店。 秦牧野对仓羿说:“哥,咱们去这家店吧?” 仓羿虽然没有跟秦牧野闲逛的打算,但也生出几分好奇,便一起走了进去。 便利店不大,但货品齐全且种类繁多,秦牧野绕着货架一排排地转悠,最后停在了放餐具的那一排货架前。 至此,仓羿才恍然明白秦牧野和他一起下楼的原因。 原来是因为刚才,他在餐桌上提出要一双筷子,秦牧野这才专程下楼来买一副送他。 仓羿的手腕不由一紧,胸口隐隐灼痛,脸上却不再是难过的表情,而是带着些似有若无的微笑。 “请问,有单独的筷子吗?”秦牧野问店员。 店员抻长脖子看了一会儿,然后含笑摇头,“抱歉,我们只有这一种啦。” 说着,他从身侧的货架上拿下一对情侣筷。 银色的金属筷身,尾部是陶瓷的,一双纯黑一双淡粉,上面描绘着简单的花纹,虽然普通但做工还算精致。 一中伙食不错,大多数学生都会选择在学校吃午餐。想必这家便利店也是为了迎合学生情侣们,专门进了这种筷子。 秦牧野本来没多想的,可当手里握上一对筷子时,他又不得不多想。 学校里偷偷摸摸谈恋爱的学生其实不少,他也曾亲眼目睹班上小情侣们午餐时,掏出套装餐具聚在一起吃饭的场景。 送这样的筷子给仓羿,不管有没有夹杂私心好像都会让人觉得有所企图。秦牧野脸红地咬住了下唇,偷偷瞄了仓羿一眼。 秦牧野是万万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会买这种餐具送人,尤其送的这个人不是别人,据说是跟自己牵着姻缘线的鬼王大人! 怎么想都觉得离奇,但离奇中又夹着一小点诡异的悸动。他其实从没对鬼哥哥有过什么越矩的想法。 但他又是一个很相信命运安排的人,加上仓羿确实很有魅力,所以…… 秦牧野觉得自己完了,好像不知不觉地把自己代入进剧情。 仓羿却要纯粹许多,他压根没在意两双筷子背后的意义,其实就算他知道了也未必能够理解。 他的关注点只在秦牧野打算买筷子这件事情上。他猜到秦牧野是要买来送自己的,无功不受禄,所以他快人一步,从男孩手里抽走了筷子递给店员,“我要这个。” 秦牧野和店员同时望着仓羿,店员有点被鬼王冷凝的气场震慑到,而秦牧野则是悔恨没有早点下手付款。 ※※※※※※※※※※※※※※※※※※※※ 今天要先给姐妹们说抱歉! 我非常喜欢这个故事,但是在写的过程中发现一些问题以至于写得很别扭。 所以我仔细想了一下,与其硬着头皮写出一个让自己遗憾的故事,不如及时停下来理顺它再继续。 所以大概要停更一段时间啦,希望姐妹们能够理解。 更期盼着小野和鬼哥哥回来的时候大家还在啊~~~ 么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