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物起源》 水果硬糖01 【水果硬糖01】 w市一幢老旧的小区内,几只流浪猫蹲在垃圾道旁边的草丛里,一边舔爪子一边四处观望,不远处的水泥路上站着一个小姑娘,大约十一二岁,穿一件发旧的红色连衣裙,一头黑发被高高扎起,她仰起头,正朝居民楼上看去。 那个方向,应该是谁家的阳台,露天的老旧阳台上挂着各色各样的衣物,老气、破旧、不堪入目,砖头窗台上还撑着许多盖帘。 实在是没什么好看的。 可她却一直很安静地保持这个动作,白净的小脸上没一丝不耐烦,似乎正津津有味地享受这种景色,不久后,那双漆黑的瞳仁里竟然还漾起笑意。 三、二、一—— 她在心里数数,一周目下来,小区里仍旧静悄悄的,于是她又在心里重复了一遍。 三、二、一—— 忽然,一道黑影从楼上摔下,砰的一声,像是煤气罐砸在地上,又像是厚重的毯子仍在街上,总之那声音又闷,又响,附近窝在家里的住户听到了,心里不免一哆嗦,总觉得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 但这小姑娘却不觉得,她还是仰着头直勾勾看着居民楼。 垃圾道旁蹲守的流浪猫听到这声音,嘶叫着一哄而散,等凄厉的叫声散去,小姑娘才如梦初醒的眨眨眼睛。 她活动了下发酸的脖颈,垂下头,目光停在自己的脚边,那有一摊红。 错位的骨头支起外皮,鲜红的血从皮下溢出。 仿佛一切尘埃落定,她垂下的嘴角终于高高扬起,配着眼里的笑意,在那张白净的小脸上绽开一个很纯粹的笑容。 不得不说,十几岁小姑娘的笑容,真的很美。 *** 许昼接到电话已经是五点多了,她从冰箱里拿出饭盒,放在微波炉里加热,趁这个时间,洗脸换衣服,清点出门应该拿的东西。 叮的一声,加热时间到,她冲到厨房,从微波炉里拿出饭盒,扣紧,垒好,然后放进臂弯的布袋里,换鞋出门。 到达长泰公司宿舍小区的时候,正好六点。 她理了理头发,朝6号楼三单元走去。 老旧的小区,老旧的居民楼,楼道里十分阴暗,各楼层的垃圾道口仰面朝天,空气里扑面而来的腐臭味有些呛鼻,许昼踩着台阶一阶一阶向上走。 五楼终于到了,一梯三户,她敲了敲左手边的门,没动静,于是她开口说:“学长,是我。” 最里头的木门先打开,然后外头的铁门“当”一声也弹开。 开门的是个男人,二十多岁,穿短袖t恤和长裤,长相普通,戴一副黑框眼镜,头发有些乱,他讪笑着说:“麻烦你了。”随即侧过身,意思是让许昼进来。 许昼很和善地笑了一下:“不了,家里还煮东西呢,得赶紧回去。”说着把布袋往那男人那一推,转身就要走。 男人立马喊住她:“你等等。” 他敞着门,自己提着布袋噔噔噔往里跑,然后听到冰箱门打开,一阵哗哗的解塑料袋声传来,再之后,男人拿了一只冰糕走到门口,递给许昼。 许昼瞥了眼包装,是个老牌子的巧克力脆皮雪糕。 w市位于我国中部地带,素有火炉之称,现在是六月份,正热呢,送个冰糕很正常,更何况,现在太阳还没完全落下去,这来回一折腾,许昼身上已经微微生出薄汗,所以她立马接过,笑道:“谢谢。” 男人点点头,目送许昼下楼,等视线里没了人影,才关上门。 十分有礼貌。 出了单元门,许昼撕开包装袋,拿出冒着凉气的冰糕,举到脸侧。 凉气冰着半侧发热的脸颊,她惬意地眯了眯眼睛,这时候,有什么东西从她身侧窜过去,速度很快,许昼只感到有一小撮毛轻轻蹭过她的小腿。 浑身鸡皮疙瘩泛起,她一个没站稳,冰糕脱手,掉在地上。 水泥路面经过一天的暴晒,有些发烫,掉在地上的冰棍瞬间融化的汁液四散横流,惨不忍睹。 许昼从随身的小背包里掏出纸巾,囫囵包住还未融化的块状物,提溜起来甩到一侧的垃圾道口,心情有些郁闷。 地沿着小区里的水泥路继续往外走,突然,脚步顿住。 面前的羊肠小道被一人拦住。 是个小姑娘,大约十一二岁,黑发高高扎起,穿红裙,笑容甜美,手里拿一本绿皮练习册,染成红色的指甲落在那张封皮上,格外扎眼。 许昼愣了愣:“有事吗?” 小姑娘笑的更加甜美:“你掉下的冰糕的补偿。” 她另一只手一直攥着,随着话音落下,已经平伸到许昼面前,然后手腕翻转,手指张开,露出里头的水果硬糖。 红色的糖果,沾着劣质的白色颗粒,外头裹一层透明的塑料包装,包装上印着字母。 许昼没有接:“为什么补偿给我?” 小姑娘眼里一闪而过的怒意:“安慰你的啊,老师说,应该帮助别人,你的冰糕掉了,这个就当是安慰你,怎么,你不开心吗?” 许昼觉得很奇怪,她定定看着面前的小女孩。 这个女孩,语气虽然和蔼,但言语有不容抗拒的理所当然。 许昼反问:“我为什么要开心?” 小女孩有些不明白她的话:“接受帮助就会开心啊。” 太阳一点点沉落,斜打在二人身上的阳光将二人的影子拉的很长,半晌后,许昼拿起她掌心的糖,面容疏离而又客气,正要抽身离开,却感到手腕上传来温热。 是那个小姑娘拉住了她的手腕,白嫩的小手握在她的手腕上。许昼低头看她,她漆黑的眸子里带着几分祈求:“你能送我回家吗?” 拿在手里的糖果有些硌,许昼觉得莫名其妙,眼睛从她的红指甲扫过,看到她手里的练习册中夹着一张纸,露出的纸边已经微卷,忽然,目光一滞,再旁边,也就是她腰部的裙子上,有一小块褐色。 十一二岁的小姑娘,送你糖果,还满脸可怜地央求你送她回家,许昼觉得内心十分复杂。 她攥紧手里的糖果,一咬牙:“行,我送你回家。” 小姑娘也住在这个小区里,她说,她家就是最里面的那栋楼。 走到楼下,许昼抬头向上看,裸露出红色砖头的墙体已经爬满细微的裂缝,外露的阳台全都没有塑封,各式各样的衣服就这样大大咧咧暴露在视线里。 女孩家住在六楼。 许昼跟随她上楼,楼道里的窗户都用木板钉上,本就阴暗的楼道更加阴暗,楼梯旁的扶手上布满蛛网,头顶的灯泡裹着厚厚的黏腻物,空气里弥散着潮腐味。 真是比学长那栋楼还要破旧。 小姑娘全程没有说话,等到了家门口,许昼看到,她家两道门,里头的木门大敞,只外头的纱门关着,家中景致一览无遗。 破旧、脏乱、潮湿、阴暗,这个四个词就可以涵盖。 小姑娘拉开纱门,做了一个请进的手势,许昼说:“谢谢。” 这小姑娘家中只有一个老人,正窝在靠近阳台的椅子里晒太阳,神智似乎不是很清楚,看到小姑娘回来,立马对着她“啊”、“啊”的叫,张开嘴里空空荡荡,只有一颗牙立在下堂。 小姑娘裂开嘴对着他一笑:“爷爷,记得好好刷牙啊。” 老人立马闭嘴,目光飘向别处。 许昼皱眉,问她:“你爷爷在说什么?” 小姑娘转过脸,面容和蔼可亲:“没什么,他听力不太好,姐姐,你来我的房间吧,我有东西要给你看。” 许昼跟她进屋,与那老人擦肩而过时,他蓦然抬起头,浑浊的老眼里有一丝不忍,还有几分同情。 还没细想,她已经走进小姑娘的房间中。 她屋中,和外面没区别,斑驳的墙面,破旧的木床,上头铺发黑的床褥,床头旁,是一张与这屋子不相符的、崭新的桌子。 她顺势坐在床边,翻开这小姑娘仍在这张桌子上的绿皮练习册,是一本数学练习册,里头夹了一张数学试卷,九十九分,一侧密封线内填写的名字是:白思语。 按照现在的教育水平看,一二年级考个九十九分很容易,但五六年级就不是那么容易。 所以说,这小姑娘学习不错,至少数学学得不错。 许昼夸道:“考的挺好啊。” 抬起头,看到白思语“咔哒”一声将门闩插上,然后慢慢转过身,漆黑的眼里一片笑意,唇角高高挑起。她在笑,十分甜美的笑容。 许昼突然觉得,心里有点慌。 *** 与此同时,w市市局接到报案,有一女童失踪,失踪女童家长正在市局走廊里嚎啕大哭,那可真是哭得昏天黑地、日月无光,刚实习的小警察拿着纸巾蹲旁边劝,一脸不知所措。 好在不少人听到动静,也纷纷走出办公室来劝。 许是安慰声太多,理解的声音太多,女童妈妈的哭声越来越大,半晌后,她面容发红,胸口发闷,哭腔溢出的语句混乱不清,随着一句撕心裂肺地“我可怎么办呐!”,一口气没喘上来,晕了过去。 一直跟在妈妈旁边小声啜泣的女童爸爸,看到这一幕,不可察觉地轻轻松口气,然后才一把抱住昏过去的妻子,继续撕心裂肺:“孩儿她妈,你醒醒啊!你可不能倒下啊!!120!!快打120!!” 小警察见状,更加慌乱,一边掏手机打电话,一边安抚女童父亲。 这时候,走廊又走来一道人影,小警察抬眼的瞬间,像是抓住了什么救命稻草,眼睛亮起,立马大喊:“杨队!!!您可算回来了!” 水果硬糖02 【水果硬糖02】 杨循光瞥了那位实习小警察一眼,笔直的路线突然出现拐折,十分无情地钻进一旁的办公室内,徒留实习小警察目瞪口呆,继而满脸绝望。 他拐进办公室第一件事,就是从兜里摸出手机,查看已经发送过来的案件信息。 失踪女童名叫张晴晴,建设路小学六年级在读学生,性格开朗活泼,与人为善,从来没和什么人交恶。 家长都是老实人,规规矩矩上班,也没有的罪过什么人。 根据女童父母交代,孩子最后出现的地点是她的数学老师家,他的同事已经去过一趟,并没什么实质性的收获。 因为这位数学老师很正常,也很配合。 数学老师名叫孙正非,是个很斯文的年轻人,说话谈吐很有礼貌,据他交代,那孩子是来上过课,但下课后就走了,走的时候并未有什么异常。 小区外隔两个路口有个超市,超市装有监控,拍到了疑似失踪女童出现的身影。 他提供的时间和超市监控对的上,暂时没什么嫌疑。 总之,一切都没问题,他的同事判断,应该是孩子在独自回家的路上出了问题。 他滑动手机屏幕,一张张翻看从监控里截取的照片。然后又翻回文字报告,看到这数学老师租住在长泰公司宿舍小区501号,不禁心里感叹一句:“呦,私自开班,还在自己家里,有点胆大,真不怕教育局查啊。” 他走到窗边,一把拉开窗扇,太阳即将沉落,温度下降,空气里的寒意扑面而来。 杨循光垂眼想楼下看,这是二楼,根据空调机的位置和排水管道的辅助,他翻窗出去,很快落地,然后大步踩过草坪,径直往外头走。 一路遵纪守法地开车,到达长泰小区门口,天已经暗了。 他把车扔在门口,步行进去。 老旧的水泥路,每隔一段就有一道横向开裂的曲折纹路,居民楼都是老式的,墙砖裸露,嵌老式木头窗,单元门口的垃圾道堆满垃圾,不少脏兮兮地流浪猫守在旁边翻捡。 杨循光目光停在那几只猫那,心里绯腹:一个挺体面的数学老师,为什么会选择租住在这? 不过各人有各人的难处和活法,这么指指点点太没谱了。 杨循光内心自我检讨了两秒,精准找到了6栋三单元。 他往上爬楼,楼道里的潮腐味很刺鼻,他觉得,能留下来的,除了贫穷的人家,就该是熟悉这种生活环境、且极不愿意改变的老年人,再者就是高领老人带着父母不愿意管的孩子住在这。 那么一个拥有着体面工作,并不那么贫穷,给人的印象“斯文、有礼貌”的数学老师,住在这么一个交通不便利、偏僻、而且破旧的地方,到底图什么呢? 杨循光甚至在想,能找到这的租房信息,也是挺不容易的吧。 他在五楼站定,观察了一圈,然后抬手敲门,两道门很快打开,开门的是个男人,非常典型的理工男,黑框眼镜、格子衬衫,长裤,穿拖鞋。 他先是说了句“您好”。 杨循光没给他继续说话的机会,直接亮出证件:“警察,例行过来问点事儿,你是孙老师是吧?”脸上摆出一个笑,举手投足都是痞气。 孙正非脸一沉,略微皱眉,想必不太喜欢这种人,他挡在门口,并未退让:“警察不是问过一遍了吗?” 杨循光摸了摸下巴:“嗨,这不是家长在警局里闹嘛,没办法,只能再来一趟了。”指指里头,“我能进去吗?” 孙正非说:“我家中有客人,不是十分方便,如果您需要的话,我可以去警局配合调查,如果您是要借此机会搜查我家,那请您出示搜查令。” 杨循光还维持着脸上那个笑,但是眼底的笑意已经消散了。 僵持的最后,是孙正非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请回吧。”门被重重关上,杨循光听到震天两响,抬眼看到门上线路上的灰尘飞的乱七八糟,立马转身下楼。 他并未离开,而是绕到楼的背面,抬头观察了一会儿,孙正非家住在五楼,爬上去有点费劲,但老式楼有老式楼的好处,杨循光也有杨循光的本事。 半个小时后,他真心实意觉得自己有点高估自己的本事。 他扒住五楼阳台的窗台,手指抓在粗糙的墙砖上,磨得生疼,衣服里汗津津的,裹着很难受,这个天,这个体力活,真是遭罪。 他咬着牙往上一提力,让自己上半身都倾靠在窗台上,脚踩住一侧放空调外机上,刚一抬眼,就吓得差点松手。 他居然看到了一个女人。 还是一个漂亮的女人。 这女人就站在阳台,抱臂看着他往阳台里翻,好在她背后的门窗是关上的,门窗里面窗帘是严严实实拉上的。 她一双杏仁眼十分好看,微微弯起,自带三分笑,然后往前逼近几步,先开口:“窗帘是我拉的,让里面的人看见不好。” 杨循光点点头:“是不好,这姿势,挺像我和你偷情的。” 女人走过来拍拍他死死扣住砖台的手,杨循光觉得指肚火辣辣的疼,出于面子,他还是忍着朝她无所谓地笑:“知道我干嘛的吗,推我下去,你这辈子可就完了。” 女人也笑了笑:“谁看得见啊?小区里没监控,你爬这么高,说你是自己掉下去的也不会有人怀疑。” 是的,小区太老旧,没有监控,而且入住率并不高,在住人口的素质也不高,如果出了事,没有人会成为目击证人,即便有人目睹,也大概率地选择冷漠无视,杨循光想到单元门口旁边的垃圾道,除了垒的巨高的垃圾外,还有几具猫的尸体。 那几具猫的死亡时间不一,有的猫身已经腐烂,长满蛆虫,有的明显是刚刚扔在那的,它们旁边还有活猫在翻垃圾找吃的。 死猫被丢弃在那,无人问津,显然进出的居民已经习惯这种场面。 不敢说人和猫谁更重要,但杨循光实在没有勇气觉得自己要是从这掉下去,这小区的住户会不会恰巧看见这个女人,会不会不那么冷漠地指出这一切。 他苦笑了下:“那你想怎么样啊?” 女人说:“很明显,我想帮你,你贸然进来太危险,半个小时后,小区门口见,我们谈谈,我会告诉你想知道的东西。” 杨循光莫名其妙:“你知道我想知道什么?” 女人垂眼扫过他发白的指节:“综合小区环境和住户口碑,应该不会进来小偷,综合我学长刚才的反应,你多半是来此查案的警察。这做贼似查案风格,你要么是个很执着、正义感很强的警察,要么就是个不太爱走寻常路的、手里有点权力或者家里有点背景的警察,或者二者兼有。” 杨循光评价:“女人真可怕。” 她很轻地笑起来,撩了把耳侧的长发:“那警察同志,人民群众提供线索,是不是该有奖励啊。” 杨循光已经准备收手,原路爬下去,他小心翼翼丈量下头的高度,头也不抬地说:“我个人有奖励,如果看上我了,半个小时后就来我车里,出小区门就能看见我车,如果没看上,那我就不客气了啊。” 他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视线里。 许昼对着空气无声地说了句:“不见不散。” 杨循光不抽烟,但他车上却经常备着烟,因为他有个习惯,等人的时候,喜欢叼一根烟在嘴里,不点火,就这么叼着,纯过闲瘾,而他的工作又决定他得经常等人,索性他就在车上备点。 半个小时已经过了,那女人还没来。 他觉得挺没意思的,在双方互不了解的前提下,上来就言而无信的人,真不值得拥有后续的合作关系。 可她话里传递出的信息很诱人,她很可能知道孙正非老师某些事,而且她称呼孙正飞为“学长”,想必很了解他。 十来岁的小姑娘,独自从男老师家出来后就失踪,无论是出于职业精神,还是多年来办案的经验教训,他都不能轻易放过这个老师。 杨循光在心里设置了一个时限,最多再等半个小时,晚了他就直接去踹门。 他掏出手机,按出秒表,开始计时。好在时间没滚动多少后,那女人终于出来了。 她臂弯挎了个帆布包,看着鼓鼓囊囊的。 杨循光停了秒表,等她走过来打开车门,坐进副驾驶, 他咳了声,整整衣领,摆出几分正襟危坐的架势,再开口问:“您好能迟到啊,人民群众。” 许昼平静地举了举臂弯的袋子:“钱不好赚,人民群众还挣扎在温饱线上呢。” 杨循光面上一副无所谓的模样,眼里却带着几分认真:“咱俩素不相识,你发现了我,却没告诉孙正飞,我是感谢你的,我是觉得你这个人可信的,所以我现在能坐在这和你继续谈,你迟到了这么久,我理解情况的特殊性,但无论如何,警方都不可能沦为完全被动,没有证据的线索,是建立在我对你的信任上,也是建立在我们拥有共同的纯粹的目标之上的,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许昼顿了顿:“明白,我请你吃饭。” 杨循光一踩油门:“行,我挑地方。” 水果硬糖03 【水果硬糖03】 天彻底暗下去,城市充盈着星星点点的灯光,车水马龙的街道像是模糊的缓带,而杨循光和许昼就像是缓带上的像素点。 车里开了冷气,杨循光盯着斜上空的交通灯,敲敲方向盘:“时间紧迫,要不人民群众先交代点?” 许昼态度很诚恳:“可以,你刚才那番话很在理,在我说出我知道的线索前,我们需要建立一些信任。” 杨循光“嗯”了一声。 许昼继续说:“在目前状况下,和你建立信任最快的办法是,坦诚。” 杨循光十分赞赏地点评:“上道。” 得到许可,许昼双手交叠在大腿上,眼睛望向前面,开始一五一十地交代:“我叫许昼,昼夜的昼,毕业于w大学,不是本地人,毕业后成为这座城市的无业游民,孙正非是我的高中学长,因为我生活落魄,他雇佣我每晚给他送饭,我以此获得一些报酬。” 听起来有些莫名其妙,但这一段,拆分出来,却很合理。 许昼没有骗他,孙正非是一名数学老师,他的住所离学校很远,早上应该很赶,他会选择在学校门口解决早餐,或买了早餐带进办公室吃,而午餐,由于午休时间并不多,他应该会选择在学校食堂吃教工餐,其实晚上也可以,但这是他唯一可以雇佣许昼的机会,所以他坚持回家吃饭。 这个人,目的性很强,对许昼有特别关照,于是他问:“既然是高中同学,没有提到是大学同学,你又不是本地人,那他应该也不是本地人,高中后就没有交集了是吗?” 许昼很诚实地回答:“是的。” 杨循光问:“那你们是怎么联系上的?” 许昼转过脸,说的格外认真:“去看故友的时候碰到的,这也是我要坦诚的第二件事。” 恰逢红灯,车子停下,杨循光侧过脸看许昼陷入回忆:“他有一个女朋友,高中时期他们开始交往的,那会学校不让早恋,查的很严,可他们还是……爱的轰轰烈烈的,弄得基本上……人尽皆知。” 杨循光抓住重点:“所以说,你是因为他们谈恋爱这事,才知道他们的?你们高中并不熟?” 许昼点点头:“嗯,不熟。” 杨循光问:“后来呢?” 许昼说:“后来,他女朋友和我考上了同一所大学,可能是同乡人吧,入学第一天她找到我,要请我吃饭,我那会太穷,就接受了。可一年前,她却死了。” 杨循光皱起眉:“死了,怎么死的?” 许昼摇摇头:“不知道,就知道她的墓立在了w市的和光墓园。” “没有送回家?” “没有,大学毕业后,孙正非来到w市工作,上个月18号,是她的忌日,我去看她,孙正非也去看她,在她的墓前,我和孙正非遇到了,他要了我的联系方式。” 杨循光说:“挺奇怪的。” 许昼赞同:“是挺奇怪的。” “后来我发现,孙正非这个人有很点不对劲,他的表演痕迹很重,和我说话喜欢夸大心情,而且有部分记忆是混乱的,好比说,上周我给他送饭时说了一件事,这周,他就会把这件事认定为他所经历的,再当趣事讲给我听。” 杨循光不是很明白:“这能看出什么吗?” 许昼说:“一开始我不明白,可后来我发现,他很需要关注和肯定,他夸大心情是为了吸引我的注意,从他的居住条件来看,他过的其实也不怎么好,但却愿意接济我,他在寻求我的肯定和羡慕,换句话说,他挑选了比较弱势的我,试图引起我的注意,让我崇拜他,从而控制我。这不正常。” 杨循光问:“为什么这么肯定,这种情况,应该挺普遍的。” 许昼垂下眼,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是挺普遍的,可是就在刚才,我碰到了一个小女孩,她叫白思语,是孙正非的学生,和他住在同一个小区,如果我没猜错,你的案子应该也和小女孩有关。” 杨循光踩下刹车,车稳稳停下,他一把推开门,率先伸出去一条腿,然后转过身对许昼说:“看来咱们真得好好聊聊了。” 杨循光带她来的是个小区底商开的快餐店,因为许昼再三强调“我请客。”所以杨循光也没铺张浪费,只要了两份盖饭。 落座后,杨循光问她:“你家住哪儿啊?” 许昼垂下头,没有回答,杨循光拄着脸看她:“你看这挺晚的了,我忙了一天就想早点睡,也没空送你,你一个小姑娘回家也挺让人不放心的,不如你跟我回家吧,我家就在这小区,你看这……”他环顾四周,现在是晚上八点,很多加班的小白领才下班,快餐店里落座率很高,大家听着餐馆放的bgm,一边吃饭一边刷手机,还有三俩聚在一块谈天说地的,总之烟火气十足,噪音也很足。 “你看这人多口杂的,也不方便聊天,一会儿吃完了,你不如到我那去,安安静静的,泡杯茶,我们好好聊聊,你看呢,许昼同志。” 许昼并未矜持,而是很坦然地点了点头:“我正有此意。” 杨循光:“……” 这时候,前台响起喊号声,杨循光一看小票上的数字,立马起身到前台端饭,两份最平常的宫保鸡丁,放到桌上,色泽鲜艳,芡汁浓郁,拌上米饭,香味直往鼻子里钻,许昼拿起勺子就开始狼吞虎咽,杨循光看着她,问:“你这几天没吃饭了?” 许昼舔了舔唇角,说:“自己掏钱,不能浪费。” 闻着饭香,看着面前的少女吃的津津有味,有那么一瞬间,杨循光居然露出一个他自己看了都要说变态的微笑。 吃完结账,许昼从包里掏出一个小包,豪气地抽出三张十块拍在桌上,旁边的服务员摆出笑脸:“小姐,一共三十六,还差六块。” 她并未停下把包收起来的动作:“嗯,我知道,我就这么多钱,多的找他要。” 杨循光看着服务员脸上的笑容转为尴尬,扯出一个大大的笑容,然后摇了摇手机:“微信支付。” 他们从快餐店出来,杨循光说:“都什么时候了,你怎么还退居二线,这么躲避新时代的浪潮呢,电子支付也不用。” 许昼说:“存款不到一百,存不了银行卡,电子支付没法开通。” 杨循光钻进车里,等到许昼也坐上副驾,杨循光才说:“跟我混吧,你真是太穷了,他雇你做饭给你报酬,我也能。” 许昼笑笑:“我手艺不好。” 杨循光说:“没事,我味觉不好,肠胃好。” 许昼瞥他一眼:“那你可真是个好老板啊。” 杨循光转过脸,一脸认真地说:“得了吧,我这个老板比他苛刻多了,我就是有钱而已,走,人民群众,下车,回家!” 杨循光把车开到小区停好,然后俩人下车,结伴往他家的方向走。 小区的绿化很好,他们专挑草坪上的石板路走,抄小路回家。 并肩而行,杨循光才发觉许昼很瘦,到他肩膀略往上的位置,一头黑发披在身后,从这个角度看她,能看到白皙的脖颈。 一路都很安静,不知道是不是吃得太多,两个人都很享受饭后散步,道路蜿蜒,路灯照过来,他们二人的影子时而交叠,时而拖的细长。 许昼率先开口:“杨队。” 杨循光一惊:“你知道我?” 许昼点头:“嗯,我以前见过你,但你没见过我。” 杨循光有点沾沾自喜:“看来我帅的人尽皆知啊。” 许昼没有答话,她漆黑的眼里很宁和,一直看着脚下的石板路,半晌后,抬起头说:“杨队,我知道你很着急。” 杨循光一愣,随即笑了下:“有孩子失踪,能不着急吗。” 许昼说:“杨队,如果你信我,二十四小时之内,我能找到失踪的孩子,并且保证她平安。” 杨循光笑意更浓:“呦,这种事儿可不能说大话。” 许昼神色认真:“这的确是大话,但我也是一个需要肯定的人,我想试一试,如果成功,我想要一些证明。” “重大贡献证明?” “嗯。” 杨循光摸摸下巴:“我手写的行吗?” 许昼翻了个白眼:“小女孩失踪案,涉案老师安然在家,那就证明没有证据能指明他有罪,所以说,小女孩是路上出事的,但到现在没有把她找回来,说明路上的监控并不完整,且盲点很多,她大概率没有乘坐公交车,而是步行。” 这个一意孤行猜测的语气,他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人影,那个人也喜欢这么说话,只是比她高很多,站在他身边,清瘦挺拔,从容不迫地指挥他干着干那。 他叹口气,看着漆黑的天幕,看着天幕下的高楼,说:“或许你真的很坦诚,你以前真的见过我。” 许昼仿若未闻,继续说:“从孙正非小区出来,能步行的到的地方,应该是位于长安路的长宁公司宿舍小区,这中间的道路偏僻,但也是有一定人流量的,有目击证人吗?” 杨循光:“没有。” 许昼点点头:“如果我的判断没错,她是自己自主失踪的,她家长在撒谎,问他们要书信。” 水果硬糖04 【水果硬糖04】 杨循光打电话到市局,女童家长还没走,女童妈妈醒过来后,就带着她爸打道重回市局,并且扬言“如果宝贝闺女出了什么事,都是市局的错”云云,然后就在市并局走廊打了地铺,并放下狠话:孩子不回来,我们不走,要是出了事,你们得赔钱。 惊得实习小警察目瞪口呆。 接到杨循光电话时,实习小警察正愁眉苦脸蹲在办公室门口想对策:“队长,怎么办啊?他们要赖上我们了!” 彼时,许昼跟着杨循光已经到了市局门口,他吩咐实习小警察:“问她家长,孩子是不是离家出走,并且告诉他们,如果他们赶撒谎,就把他们直接拷走。” 然后请许昼一同上楼。 走廊里,女童父母面对这样的质问,拔高音调,不可思议地嚷道:“我女儿生死未卜,你们找不到,怕担责任,就让我们改口说是离家出走!这还没有王法了!”她伸出手指,对着小警察的额头点来点去。 实习小警察满脸难色,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委屈的不行。 这时候,他逐渐涌上泪光的眼里映出两道身影,是杨队! 他身边还有个人,是一个陌生姑娘,长相很清秀,估计又是哪个实习生。 这姑娘在女童父母面前停下脚步,无视耳边的叫嚷,直接对实习小警察说:“我来问,你回家休息吧。” 他看了眼杨循光,得到杨循光的肯定后,才说:“辛苦你了。”又不放心地嘱咐:“老大在这,出了问题就找他啊。”之后不放心似的、一步三回头地离开。 许昼眼睛扫过墙根那边凌乱的被褥,又扫过缩在老婆身后唯唯诺诺的男人,最后目光定格在女童妈妈那张脸上:“你明白的,我们不会赔钱。” 女童妈妈显然没想到她这么直接,有些发懵:“你什么意思?” 许昼继续陈述事实:“你也看到了,为了您的女儿,市局里那么多人都打算彻夜不眠,他们坐在电脑前一遍遍看监控,一遍遍分析孩子的社会关系,谁能接触到她,她信赖谁,她可能出现的地点会在哪儿。还有一些人,他们在外面一家家、一户户拿着照片寻找目击证人。” 她指了指身边的杨循光:“还有这位杨队,骗我说要早休息,却把我带到这来,就是为了您的女儿。” 杨循光咳了声,很不要脸地笑了笑。 许昼说:“这么多的努力,这是为了让她平安,可您呢,为了您的控制欲,您就要动用市局的警察,用他们的时间和精力给您女儿一个下马威?” 女童妈妈脸色变得很难看,一旁唯唯诺诺的男人抬起头,悄悄打量这个咄咄逼人的姑娘。 许昼问:“杨队,失踪女童叫什么名字?” 杨循光立马说:“张晴晴。” 许昼看了眼手机,正色道:“张晴晴家长,现在已经九点多了,惩罚的时间已经开始了。你们知道孩子出门没带钥匙,所以锁住家门,来到了警察局,并要求住在这里,这样就可以营造出‘爸爸妈妈是因为担心你,很着急,才去警察局的。’,你们既可以躲避良心上的谴责,又可以让坚持到现在开始害怕打算回家的女儿,感受到焦急和害怕,让她再也不敢这样做,从而达到你控制她的目的。” 女童妈妈哆嗦着嘴唇,整个人像是一朵蔫下去的植株,方才的气势已经荡然无存。 她挣扎道:“你在说什么啊!你不要乱说!我跟你说,你……你再这样说,我要……我要告你诽谤!”她眼珠乱转,看到一旁的杨循光,像是抓住了什么救命稻草,立马扑过去哀嚎:“您就是队长吧!您看看您这手下!!她……”说着又要哭起来。 许昼冷冷看着杨循光,杨循光立马咳了声,那意思:一个人唱了红脸,得有个人唱白脸吧。 他扶住女童妈妈的肩膀,将她推远一点:“您放心,我这就说她!” 收到许昼警告似的眼神,杨循光又咳了声,一副老干部姿态对着她问:“小许同志啊,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你凭什么这么说啊!” 女童家长回过头,愤恨地盯着许昼,有了依仗,那嚣张的感觉顿时又回来了几分。 许昼立马剜了眼杨循光,气势汹汹的。 然后才很淡定地陈述:“杨队您看,这地上的被褥,花色是偏女性化的,他们带来的生活用品,也能很明显地看出不是男性自主的选择,所以我初步判断,这个家庭男性地位低下,而且,家庭掌权的女性毫不关心男性的喜好,也不太在意他的自尊。” 话不是很委婉,女童爸爸脸色也变得不太好。 许昼继续说:“刚才,张晴晴的爸爸一言不发,全是张晴晴妈妈在主导,她强势又可怕,控制欲极强,这样家庭下长大的孩子,要么很乖,要么很叛逆,张晴晴是个女孩,为了在家庭里安然无恙地活下去,我认为,她会选择变成一个乖巧的女孩。” 杨循光很夸张地皱眉点头:“继续。” “但是,也有例外的时候,比如说,她在今天做出了反抗,我不知道她出于什么原因才会选择离家出走,毕竟要是后悔,会遭受她妈疯狂的惩罚,想必这段时间应该很煎熬的。” 女童妈妈脸色苍白,她想说什么,最终也没说出来。 虽然她强势,控制欲强,但她不一定不爱自己的孩子。 许昼对女童妈妈说:“您是她妈妈,应该知道孩子胆子小,这会天都黑了,肯定坚持不下去的。您实在太爱她了,总想控制她,总想让她按照您安排的步骤成长,我不能说您的教育理念是是错的,但酿成今天这个后果,显然是不太合适的。” “今天您看到她离家出走的书信,先是担心害怕,之后又觉得愤怒,您太了解她了,料定她今晚就会回家,为了以防万一,您还是报了警,毕竟能提前找到她也是您乐于见到的,可到了晚上,您越想越气,决定惩罚她,于是您带着她今晚可能回家的那一点期望,和自己较劲,搬到警局,想让她在家门口焦急绝望,想让她体验您收到她书信时的心情。” 许昼说完后,四下沉默。 三言两语空口断案,没有任何证据,很显然,这不符合任何规定,但杨循光却没有阻止许昼。 除了对许昼的信任,失踪女童那一双家长的脸色,也能说明许多问题。 至少,许昼的确说对了一些事。 他终于收起那副看戏的表情,变得认真又严肃。 他截断了女童家长最后的垂死挣扎,直接到到许昼与女童家长中间的位置站定,厉声问:“警局可不是随便闹事的地方!到底是怎么回事?说!” 许昼在他背后,目光沉黯却干净。 曾几何时,这个位置,这个地方,也经常站着一个人,那是杨循光的搭档,是个很清瘦干净的男孩子,他有一双好看的眼睛,看向人时,目光温和又疏离。 和现在的许昼很像。 但又不是特别像。 杨循光凌厉地目光扫过女童的一双父母,望着面容松动的女童爸爸,杨循光决定先撬开这张嘴:“张雷,你来说,咱们做男人的,可以尊重老婆,但也得有点自己的尊严,那可是你女儿啊,现在快九点半了,真出了事,你受得了吗?” 见他还是小心翼翼看着自己老婆,杨循光怒道:“别那么窝囊!那是个小女孩!快点!说!怎么回事!” 女童爸爸终于绷不住了:“警察同志,我说,我说。” “晴晴是留了书信,说家里给她的压力太大,她要一个人出去透透气……” 杨循光问;“书信在哪!马上上交!” 之后,痛哭,真相,无数的言语和情绪从这个懦弱男人的嘴中爆发,女童妈妈的脸色越发灰败,她抖着嘴唇,请求回家。 杨循光掏出手机,不知道在联系什么。 然后他们一行人驱车赶到张晴晴家,老式的小区,没有路灯,到处漆黑一片,只有住户家亮起的灯有光亮,散落开来,像是魔鬼的眼睛。 女童家长带杨循光和许昼笑跑到他们家楼下,单元门旁边的墙根底下,果然有一团小小的黑影,她缩在那里,孤独又无助。 许昼掏出手机,打开自带的手电照过去,黑团抬起头,真的是张晴晴。 她长了一张小圆脸,梳齐耳短发,白皙的小脸上布满泪痕,脖颈上系着的红领巾歪到一侧,笨重的书包让她微微有所驼背。 简单了解完情况后,她抹了把眼泪站起身,然后跟着杨循风站单元门口,怯懦地看着站在那里的爸爸妈妈,怎么也不肯往前走一步。 她浑身都在发抖,手紧紧拉着杨循光,杨循光很温柔地蹲下来,与她平视,然后很耐心地灌鸡汤:“没关系的,真的没关系,你看,谁都会犯错,我们只要积极面对错误,勇于承担责任,不犯傻,不任性,肯定能拥有和谐的家庭!” 小姑娘眨眨眼,眼泪顺着小脸又留下来,杨循光很慌张地伸手就要抹,一点都不怜香惜玉,那张小脸瞬间被他揉的皱皱巴巴的。 “哎哎?怎么又哭了,是不是叔叔太凶了,哎呦,不好意思啊……” 许昼跳出来,无视这聒噪的背景音,对着不肯看自己孩子一眼、还在闹别扭的大家长说:“晴晴妈妈,借一步说话。” 两个女人走到楼房侧面的拐角处,夏天的风是热浪,但晚上,吹一吹还是很舒服的。 许昼翘起一只脚的脚尖,鞋跟在地上旋转摩擦:“做父母的,哪个不爱孩子,就是怕孩子嫌弃自己。” 晴晴妈妈也没有说话,许昼收腿站好;“我知道您很爱她,晴晴也是个好孩子,我相信您以后肯定能和她好好相处的,您也看到了,强迫没有用处,不如试着陪伴她,尊重她的选择,走进她的内心。这样的相处,在情感上,她才永远不会和您分开,您看呢。” 良久的沉默后,张晴晴的妈妈终于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回到单元门口,许昼看到在杨循光手里被安慰的不像样的小姑娘,出手就把蹲在地上的杨循光拎起来,回头对着张晴晴妈妈努努嘴。 张晴晴妈妈缓步走到小女孩面前,盯着小女孩的眼里泛出泪光,她抿了抿嘴唇,长长叹了口气才说:“晴晴啊,是妈妈不好,妈妈平时对你太严格了……”说着眼泪就不受控制地流下来,“是妈妈错了,妈妈不该让你等这么久,你饿不饿啊?” 果然,家长的道歉,总是从饿与不饿开始。 小女孩猛然抬起脸,看着面前哭成泪人的母亲,自己却没有哭,她怯生生地开口:“妈妈,对不起,是我不对,我知道错了,我以后一定好好孝敬您和爸爸。” 说着,她慌乱地取下书包,拉开拉锁,翻出一个小方盒,盒子外头包了漂亮的纸,顶上还扎了一朵纸花。 是个礼物盒。 “妈妈,明天就是您生日了,这是送给您的。” 那一瞬间,许昼抬头去看吧漆黑的天幕,上头星辰密布,笼罩这底下城市无数的欢聚与离别,风迎面吹来,带着潮湿的热,擦过耳畔、掠过肩头,她心里渐渐升起的那一点舒适感,突然被耳边中年妇女尖锐的嗓音打破。 “你哪来的钱!” “我……我省下早饭钱……” “你现在正是长身体!不吃早饭 ?不吃早饭上午怎么有劲儿上课啊!” 许昼不禁感叹:家庭相处,真是一门学问啊。她侧过脸看了杨循光一眼,杨循光立马会意,在这一家三口没发现他俩之前,他们得赶紧悄悄溜掉。 踩着水泥路,抛下身后的吵架,迎着扑面而来夏季傍晚的热风,许昼对旁边和她一块跑路的杨循光笑了笑,漆黑的瞳仁似乎映出漫天星光。 水果硬糖05 【水果硬糖05】 那一晚,许昼借宿在杨循光家中,进门前,她义正言辞地说:“你信我,这事还没完,我这个人有的是本事,留我帮你查案,你工资肯定节节高升,发财不成问题。” 他面无表情地听完这番话,皮笑肉不笑地说:“你这经济实力,很难有说服力啊。” 许昼冷笑一声推门进去了。 杨循光把许昼安排在客房,交代完家中电器的使用方法,就回屋睡觉了。 进屋后,他立马反锁上门,做贼样贴着门往外听,然后掏出手机,走到窗边,播出一个号码。 电话那头很快有人接听。 是个老头,背景音里有嘈杂的电视声,他很专注地盯着电视,先乐呵了几声,才对着手机说:“呀,循光啊,这么晚还没睡呢。” 杨循光语气里添上几分懒散:“没呢,这不是拜您老所赐,小姑娘今晚住我家。” 闻言,电话那头的老人眼里闪出光,立马拿起遥控器降低音量,扬声问道:“你见到她了?” 杨循光答:“见到了。” 老人哼了一声,很得意地说:“我就说嘛,贝利奶茶店,肯定能见到她,毕竟是他养大的孩子,和他一个德行,就喜欢香草奶茶!” 杨循光憨憨地笑了两声,没有接话。 事实上,那天他并没有去贝利奶茶店,接到老人电话时,局里正巧来了案子,本着失踪女童案的紧急程度,他直接拐道回了市局。 好巧不巧,之后,他居然在孙正非的阳台上碰到了她。 那个目中无人的态度,那个指手画脚的语气,当时杨循光还不觉得,现在一想,真是和他那位好搭档一模一样。 老人还要继续追问,但杨循光心里发虚,赶紧带过这一话题:“哦对了,今儿忘了问您,您老身体怎么样啊,没事出去走走,别老待家里看电视……” 话音还没落,就听到电话里头又传来巨大的电视背景声。 杨循光:“……” 没人说话,他就拿着手机静静听着,过了一会儿,老人说:“循光啊,和人家好好相处,不懂得就多问问啊,这孩子,挺聪明的。”顿了顿,语气颇为郑重:“以后就拜托给你照顾了,费心了啊。” 杨循光活脱脱有一种被托孤的感觉,这感觉不怎么好。毕竟是他带大的孩子,那想必一定很坚强,很要强,许昼能不能、愿不愿意接受自己的照顾是个大问题。 老人听到电话那头半天没反应,于是又乐呵呵拿起遥控器换台:“那我看电视去了,先挂了啊。” 杨循光嗯了一声。 电话里传来“滴滴滴”的声响,之后一片寂静。杨循光没有动,还维持着举着手机的这个动作。 他发了会儿呆,突然扭头朝窗外看去,铺天盖地的夜色蔓延在目之极尽,无边无际,无穷无尽。 总之,先不要和许昼提过去的事,保持现在这样也挺稳定的。 *** 十一点半,许昼洗完了澡,裹了条新毛巾走进到客房里。 她从包里抽出自己的手机,然后爬到床上,盖上被子,看手机里收的那条微信。 对方问她:“住下了吗?”还佩带一个贱兮兮的表情。 她回了一个“ok”的手势表情,立马暗灭手机。 夜深人静的,最适合思考。 她想起下午见的那个叫白思语的小女孩。穿红裙,涂红色指甲,喜欢数学,和孙正非住一个小区。 今天下午,白思雨在小区里拦下她,让她送自己回家,又向她请教数学题。 白思语说:“姐姐,我见过你,你和孙老师在一起,你们……你们们之间,是什么关系啊?” 许昼如实回答:“我们是高中同学。” 她舔了舔嘴角,说:“那你学习一定很好吧,可以辅导我数学吗?下周就要考试了。” 许昼拒绝了。 白思语又说:“小学六年级的数学,不难。” 许昼觉得很奇怪,她接过白思语递来的数学,翻开扉页,上面用圆珠笔写了一句话:惨恻的落日里,有分别的微笑。 稚嫩的笔体,写着并不稚嫩的语句。 这是陀思妥耶夫斯基写的一句情诗,原句是:大概,在我惨恻的落日里,恋爱,将闪烁分别的微笑。 白思语去掉了大概和恋爱这两个词。 去掉大概,意思是这个事是真实存在的,也就是说,惨恻落日很符合她的心境,她觉得自己过得不好。 恋爱被去掉,则说明,她没有恋爱,或者她无法恋爱,但存在一个暗恋对象。 十一二岁的女孩,未免太奇怪了。 许昼闭上眼,总觉得这句话很熟,这不像是她会读到的书,但她一定在哪里见过。 思绪飘得很远,她不知不觉想起刚上大一的时候,拖着行李箱在校园里问路,高年级的志愿者们很忙,只给她指了条大概的路。 她依路走去,碰到了同样在问路的人,是张一宁,也就是孙正非的那个女朋友。 张一宁先认出了许昼,对着她激动地招手:“这里,这里!” 许昼愣了愣,然后才想起来这个人是谁,她走过去热络地说:“好巧啊。” 陌生的环境,总能让提前有过交集的人迅速熟悉起来。 之后,张一宁请她吃了一顿饭。 当时张一宁刚刚下课,她俩随便去了学校门口的一家小餐馆,许昼趁着她翻看菜单的时候,拿起她放在桌面上的专业书。 翻开第一页,绪论上面的空白部分写着一句话。 “大概,在我惨恻的落日里,恋爱,将闪烁分别的微笑。” 当时的张一宁,应该和孙正非变成了异地恋,那么相爱的两个人,肯定心里都挺难过的,这句话,不过分。 私自看到别人写的私密情诗,许昼有点不好意思,她合上书,充满歉疚的冲对方笑了笑。 张一宁“啊”了一声,并未反应过来,一边笑一边热情地向她推荐菜。 她就是这么一个姑娘,喜欢穿红色长裙,涂红色指甲油,整个人像红色一样,热情张扬,很引人注目,也很吸引人。 许昼很喜欢她。 回忆结束,许昼迅速睁开眼,那点刚酝酿出来的困意顷刻消散。 为什么她会注意到白思语,会什么会觉得白思语有些怪。 因为白思语在模仿张一宁! 那天白思语问她:“姐姐,你和孙老师什么关系啊?”她脸上挂着甜美的笑容,盯向许昼的眼珠里充满期和渴望。 如果许昼回答的是她不愿意听到的答案,或是会令她失望的答案,那后果……许昼心里有些阴暗的猜想。 白思语不但有暗恋对象,对方还是孙正非! 她噌的从床上窜起来,迅速换好衣服,从房间里冲出去拍杨循光的屋门。 她拍的哐哐响,里面很快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然后屋门被一把拉开。 杨循光拖拉着拖鞋站在门口,穿蓝色格子睡衣,见到许昼,他终于意识到什么,迷离的睡眼立刻睁大,他双臂抱在胸前,嚷嚷道:“你干嘛啊!!!” 许昼赶紧说:“杨队,快点换衣服,孙正非有很大的问题。” 说完,杨循光放在床头的手机就嗡嗡响起来。 许昼回避,杨循光去接电话。 是同事打来的,又出了事,女童失踪案里的张晴晴,她又失踪了,这次不是离家出走,而是真的找不到了,事态紧急,快来加班! 凌晨十二点半,杨循光和许昼坐进车里,奔向市局。 红灯期间,杨循光翻着手机里发来的案情报告,和许昼简单讲了讲,大概是,今晚张晴晴和父母回家后,她妈妈还是没忍住数落她一顿,她就躲在屋里不肯出来,屋门也被她反锁上。 大人们敲不开,想着第二天还要上班,就先去睡觉了。 结果就在刚才,她妈不放心,起来想偷偷听听她睡没睡,到她屋门口才发现她门是虚掩上的,没有锁。 她妈推门进去,结果屋里空荡荡的……没有人,家里也没有她的身影! 她妈妈立马就慌了,孩子课桌上没放手机,应该是随身带着的,她就给孩子打电话,电话是接通了,可无论她妈妈怎么叫喊,那边只传来呼呼的风声,很大很急,像恶作剧似的。 之后她妈妈再打,就提示关机。 许昼心里有个不好的预感:“她是孙正非的学生,那就是建设路小学六年级的学生。” 杨循光问:“怎么说?”想到许昼刚才拍门说的那句话,杨循光怒道:“难道那孙正非真是个王八犊子?” 许昼抿唇:“凡事讲证据,现在还不好说……” 杨循光笑了笑:“原来你也知道讲证据啊。” 许昼脑海里闪过很多人影,她突然说:“快,让她家长找到她离家出走的书信,还有她的数学书!”顿了顿,问道:“今天几号啊?” 杨循光瞥了眼手机:“过了十二点,现在三月十九号。” 许昼心里咯噔一声。 三月十九好,是孙一宁的生日。 她颤抖着声音说:“停车,咱们兵分两路,你回市局,我打车去孙正非家!” 杨循光皱眉,没有问原因,只在路边停下,问她:“会开车吗?” 许昼点点头。 杨循光说:“大晚上的,你开我的车去孙正非那,我打车回市局。”看许昼在犹豫,他又补充:“来得及。” 许昼也没多说废话,争分夺秒的时间,连这一点点耽误都觉得奢侈。 许昼飞也似的下车,换进驾驶位,杨循光手探进窗户,拍拍她肩膀,嘱咐道:“一切小心,有问题,立马拨我电话,我马上来支援你。” 许昼笑了一下:“都是猜测,也真不一定怎么着呢。” 看杨循光还是不走,她又说:“放心吧,练过的,三个孙正非都打不过,再说了,同门之谊,他不会伤害我。” 杨循光“嗯”了一声,跑着去前面路口拦车。 许昼立马反打方向盘,改道去往长泰公司宿舍小区,车从马路上疾驰而去,道路两边昏黄的路灯模糊着打在许昼一侧脸上,明明灭灭。 她咬住牙,手死死捏住方向盘,心口砰砰直跳。 “你听过星孩的故事吗?”耳边响过张一宁的声音,她是个很浪漫的姑娘,这样沉重的童话不是她喜欢的类型,可在她二十岁生日那天,她带着这本童话书来找许昼。 晚上八点半,两个人坐在校园的长椅上,身后是高大的树木,枝杈向上无限延伸,狰狞着融进夜色,天上没有星星,张一宁穿了一条布满星星的长裙,烫卷的长发随意垂在身后,她仰面看着天空,腿上放着这本童话书。 许昼不合时宜地说:“一宁啊,祝你生日快乐。” 如果她没死,那今天也是她的生日,孙正非到底要做什么呢? 十分奇怪的白思语,突然失踪的张晴晴,这些她年轻的学生,到底和今天这个日子有没有关系呢? 许昼觉得,自己真是个神神叨叨的神棍。 她挂上蓝牙耳机,正巧杨循光的电话打过来:“我上车了。” 许昼应了一声:“嗯。” 杨循光说:“就这么通着,别挂。” 许昼说:“行。”大片的沉默过后,许昼开口说:“一会儿你看看她离家出走的书信,然后再看一下她数学书扉页、最后一页,或者有大面积空白的书页,注意看上面有没有写什么话。” 杨循光立马说:“好,我看到就拍照发你手机上。” 许昼笑道:“那你拍的高清点啊。” 杨循光轻轻“嗯”了声。 之后又是大片沉默,杨循光看着窗外迅速后撤的景物,神色肃穆,与他仅凭电话连通的另一边,许昼也神色肃穆的在开车。 今天注定是个不眠夜啊。 水果硬糖06 【水果硬糖06】 长泰公司宿舍小区门口,许昼从车里出来,她打开手机手电,往小区里走。 鞋跟踩在水泥路上,发出轻微的摩擦声,四周阴恻恻的,住户大多都是早睡的老人,这会儿,整个小区里,只有许昼手中有一道白光,她像是离魂一般,游荡在这座充满了不幸与艰难的小区里。 水泥路边杂草丛生,偶有野猫蹿过,这些野猫无处可去,只能委顿在人类社区,翻捡垃圾,一样不幸。 高低错落地老旧楼房,沉落在黑夜里,看不清它的外表,闻不到当中的腐败气息,会觉得它们十分安静。 死一样的安静。 突然,一声震天的闷响,打破了这安静。 那声响极其震撼,震的许昼几乎肝胆具裂,很难形容这种感觉,像是死神的丧钟,又像是被伤到极致的控诉。 许昼不自觉停下脚步,她整个人僵住,抬眼向远处看,想寻找声音的来源。 *** 杨循光踏入市局大楼,这么一会儿功夫,打了两次照面,命运这东西,真的很玄乎。 张晴晴家长委顿在椅子里,神色黯淡,机械地捧着手里的纸杯。 杨循光走过去,扶住中年妇女的肩头,半蹲下来,微微仰视坐在椅子上的家长:“您放心,警方一定竭尽全力找到晴晴。” 他目光明澈,言语坚定,张晴晴的妈妈黯淡无神的目光逐渐变得木然,她眼睛聚焦到杨循光身上,然后轻轻动了动嘴唇:“谢谢。” 杨循光起身,走进办公区,里面的人忙的不可开交,最麻烦的是大数据检索,要坐在电脑前反复看监控,排查张晴晴可能出现的地点,排查各个路口的可疑车辆,夜间失踪,没有目击证人,十分棘手。 杨循光问:“张晴晴手机能定位到吗?” 技术员把脸从电脑屏幕前挪开,看向杨循光:“已经关机了,无法追踪,不过最后一通电话打通时,是在她们小区楼下,小王和小张已经过去排查了。” 小女警跑过来,手里拿着个盒子,里面放了一本书和一张浅紫色卡片,她把盒子往杨循光怀里一推:“杨队,您要的东西。” 是许昼吩咐他要的东西。 杨循光找了张空桌,把盒子放下,从里面拿出那张浅紫色的卡纸,是昨天第一次离家出走的书信,稚嫩的笔体下头,还染了些红色颜料,闻了闻,带着特殊的气味,很像是指甲油。 翻开数学书,扉页里赫然写着一句话:大概,在我惨恻的落日里,恋爱,将闪烁分别的微笑。 杨循光目光紧缩,赶紧拍下来发给许昼。 这时候,挂在耳上的蓝牙耳机里,忽然传来一声惊天巨响。 他打开手机麦,十分焦急地问:“许昼?许昼你还好吧?” 那边沉默了一会儿,才传来一个颤抖的声音:“杨循光,我觉得,你得过来一趟了。” “好!你保护好自己,我立马就到。” 许昼的声音有点沙哑:“杨循光,这儿死人了。” 杨循光脚步一顿,对着办公区的人说:“小张,老王,长泰公司小区宿舍发生命案,你们俩跟我过去,其他人,继续留在这找张晴晴。” “是!” 就在他带人冲出办公区的时候,坐在走廊椅子老爹张晴晴的爸爸张雷,手机突然响起来了。 是个陌生的号码,他不知所措地望向孩子的妈妈,妈妈麻木的脸立马生龙活虎,她怒眉一拧,嘴唇一掀,张口就要骂人:“肯定是那死孩子的,大半夜溜出家门,我来说!” 点开接通,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听筒里传来一阵尖锐的笑声。 像是电子机械合成音,还伴随着刺啦的电流声,直往人耳朵里捅。 恐怖立马顺着每一根神经往大脑里传递,张晴晴妈妈登时汗毛林立,她惊恐地望向冲出来的刑警队长,突然,像是想到什么,猛然垂下眼,嘴里也不说话了,就安安静静地坐在那儿,和刚才仿佛没有区别。 而张雷也瞬间垂下头,盯着自己大腿上裤子的纹理看,似乎今天非得在裤子上看出朵花来。 此时此刻,电话里的人正用尖锐的机械电子音说:“不许告诉警察哦,不然你的女儿就完了~哈哈哈~”轻快的语气伴随着笑声,听得张晴晴妈妈心里只剩下绝望。 *** 等杨循光带人赶到长泰公司宿舍小区时,看到的是这么一幕。 老旧的楼房下头,站着个少女,她手里捏着手机,手机上的手电射出的光芒,笼在她身前的一块空地上。 那里一片猩红,在白光中,格外刺目。 那两位刑警手中的手电全照在许昼身上,她脸色苍白,整个身子僵直,就立在那,低垂着头,直勾勾盯着那片猩红。 杨循光张了张口,喊道:“许昼!” 少女还是一动不动,杨循光移动手中光源,照向血迹略微往前的地方,那里躺着一具尸体,应该是坠楼,摔得惨不忍睹,错位的骨头支棱起人皮,血从他身下蔓延开,顺着微微倾斜的地面往下流,在许昼脚边汇聚成一小滩。 杨循光皱眉:“封锁现场,通知痕检和法医,让他们快点来。”说完就走上前,一把将许昼拽过来:“深呼吸,别看,看我。”他强硬的把许昼的头掰向自己。 许昼懵懂地望着面前的人,脸上尽是懊悔。 杨循光拍拍她的肩:“辛苦你了,没事的,没事的啊。” 许昼摇了摇头:“不,有事,有很大的事。” 杨循光说:“那也跟你没关系,后续问题交给我们警方。” “杨队!”蹲在地上用手电仔细照的老王说:“杨队,这尸体有外伤。” 杨循光目光一沉;“看来不简单啊。” 许昼抬起眼:“杨循光,这人我认识。” “都摔成这样了?你也认识?” “他是这栋楼602留守的老人,有个孙女叫白思语。”斜仰起头望向六楼的阳台,“我们得上去,其实、其实我刚才就应该上去。”犹豫了下,“但我害怕。” 杨循光说:“这和你没关系,你的义务只有打电话报警,其他的事都和你没关系,许昼,你在这待好,我现在上去。” 他用眼神示意两位跟他来的刑警:“你们守着现场,嫌疑人可能在楼上,我上去看看。”对方一点头,他就往单元门里进。 许昼执意要跟上来:“我和你一起上去,对方是个小女孩,缺乏父母陪伴,被她爷爷溺爱,脾气很暴躁,有严重的暴力倾向。” 杨循光吐槽她:“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许昼说:“我就是知道。” 一路爬上六楼,白思语家门外,纱门已经打开,里面老旧的木门只有一道锁,杨循光先敲了敲门,没人应,情况特殊,他只能违反规定一脚踹开这扇破门。 屋里有浓重的潮腐味,四周黑着灯,阳台与客厅间阻隔的门大开,冷风直往屋子里灌,许昼把手电往里一照。 一张小女孩的脸赫然出现在眼前,像恐怖电影似的。 惨白的脸色,漆黑的瞳仁,还有嘴角甜美的笑容,交织成一幅残忍的画面,定格在他们眼前。 许昼胳膊上涌起大片鸡皮疙瘩,她没有叫出声,强行让自己冷静。 杨循光立马挡在她前面,他不熟悉屋中环境,黑暗里会束手束脚,所以他立马反手往墙上摸索,好在摸到一根灯绳,吧嗒一拽,屋中顿时大亮。 那一瞬间,空气里蔓延着几分死寂。 饶是杨循光,在看清这屋里的景致后,也被结结实实地吓了一大跳。 水泥黑地当中站了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穿红色连衣裙,头发高高扎起,她一直保持着甜美的笑,漆黑的眸中映出他与许昼的身影。 在她白皙的小脸上,有一道鲜红色的血渍,不仅如此,她的一侧胳膊,露出的小腿,都沾着深浅不一的血渍。 四周腻子刮的白墙上,徐徐流下四道血柱,饱满的红线将白墙切割成六块,以白思语所在的圆心,水泥地上也有用于切割的红线,只是那颜色,应该是红砖画的,根根红线交错,在地上形成一张网格。 白思语一动不动,整个画面,像是静止的涂鸦一般,刻入杨循光的瞳孔,十分诡异。 许昼腿有点打颤,别看平常她趾高气昂的,真碰上事,还是挺怂的。 就在二人深陷震惊的时候,更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左手边的屋里突然传来舒缓的音乐声,乐声悠扬而舒缓,像是留声机里放的古典音乐,与这屋里的骇人布置形成强烈对比。 听到音乐,白思语突然收起脸上的笑容,她像是图个上了发条的洋娃娃,抬起双手,弹出一条绷直的腿,随后,足尖缓缓落在网格交点上。 伴随着舒缓的音乐,她居然开始跳起舞来,优雅的舞步一步一步落在网格的交点上。 点、线、面,这是小学数学会学到的东西,也是孙正非教给她的东西。 小姑娘的舞步优雅,旋转着身姿慢慢到杨循光身前,但是杨循光这人,浑身没一点艺术细胞,看到这,他算是看够了,立马往前一捞,将白思语伸展开的双臂拧在背后,圈着腰拎到自己面前:“你烦不烦人啊,多大的人,弄得这都什么啊。” 他不耐烦地嚷嚷着,显然激怒了白思语。 她扭过脸,恶狠狠盯着杨循光:“你懂什么!” “小步圆舞曲,”许昼说,“你模仿她,但你模仿的不够像。” 白思语一怔。 许昼冷冷看着她,下了结论:“你差她十万八千里。” 白思语显然被她说的气急,半晌后,却突然笑起来:“姐姐,你知不知道,都是因为你。本来我爷爷他不会死的。” 此言一出,许昼瞳孔骤缩,杨循□□得恨不得打她一巴掌:“呦,小姑娘,年纪不大倒是学会了道德绑架,谁教你的啊。” 看到他这么生气,白思语更加兴奋:“姐姐,你知道吗?我在阳台看到你的手电光了。” 杨循光看到许昼脸上的血色一下子褪的干干净净的。 他把白思语放在地上,对她温柔地笑了笑:“来,警察叔叔教你做回人。” 于是,他抹了把地上的灰,在她嘴唇上画了个八字小胡子,还贴心的掏出手机,打开相机,对准她拍了一张。 白思语看着那张八字胡的相片,眼眶红了红,终于忍不住哭出声来。 杨循光冷笑:“小丫头片子,还敢跟我斗!” 水果硬糖07 【水果硬糖07】 白思语对他又打又踹,杨循光冷哼一声,摆出个欠揍的表情,说:“老子心胸宽广,不跟你一般见识。” 不然呢,公职人员,家里又没矿,还能真动手啊。 她像拎鸡仔一样拎她下去,打包丢给老张:“来,这是嫌疑人,对犯罪事实供认不讳,具体细节还得再审,你先带着她去车里待着。”低声贴耳嘱咐:“门窗关严点啊,这小姑娘是个狠茬子!” 小张像指指她,看鬼一样:“就她啊。” 杨循光格外悲壮:“你完了我跟你说。” 许昼一直默默跟在杨循光身后,冷不丁见他转身,突然没了话:“我……” 杨循光笑笑:“问你呢,精神状态怎么样,要不要去医院看看心理医生。” 许昼说:“不用,我就是心理医生。” 杨循光:“有工作?有工作你还那么穷!” 许昼:“那是以前的工作,家里人动关系把我塞进去,后来家里人倒了,我就被开了。” 杨循光点点头:“快,前心理医生,分析分析白思语这这小变态。” 许昼:“白思语缺乏父母关爱,会很渴望关注,这种谋杀案,明显是白天里效果更好,夜间犯案,她说的没错,真可能是因为我刺激了她。” 杨循光穿宽大t恤,底下一条长裤,听到这话,他抖了抖衣服,笑的跟什么似的:“我说许昼同志啊,能不能不这么着急背锅啊,我是让你分析她,不是让你承认她说的话。” “犯罪分子犯罪,那在于他自己,和围观群众有什么关系?” 见她还沉默寡言,杨循光来劲了:“人类社会,大家都抱团生活,你这一杆子下去,以后人们之间还一块吃不吃饭了,目击证人都成了罪犯,日子还过不过了。” 杨循光推推她:“我说你这位小同志,能不能行了,别老跟自己过不去,你正青春焕发呢,能不能想想别的?” 许昼问:“想什么?” 杨循光笑的露出一口大白牙:“我。” 许昼很温柔地笑了笑:“行。” 她突然想起手机里的短信,赶紧翻出来看,杨循光拍的挺高清的。 果然,白思语数学书里也写着那句话,再一看那张浅紫色卡片,那更不得了了。 “孙正非这孙子。” 杨循光吓了一跳,对着许昼反复确认三遍,才肯定这句话是她说的,不是自己说的。 杨循光立马凑上去问:“有何高见?” 许昼气不打一处来:“我盯他好久了,当年就对我心上人指指点点的,我暗中跟了他好几回,发现这人就是个变态。” 这是许昼第一次在杨循光面前提到那个人。 杨循光嗤出一声笑:“心上人?你说许夜?许夜看得上你吗?” 杨循光绞尽脑汁翻自己脑袋里的成语存库,“人家才高八斗,温文儒雅,学富五车,相貌堂堂,一表人才的,”他拍着许昼的肩膀,说:“你还得再努力啊小姑娘。” 许昼笑了笑:“一死人,你酸什么呢?杨队。” 杨循光不说话了。 旁边的血腥味很浓,一具尸体大大咧咧躺在地上,夏季的晚上,每个人心里都膈应。 老王把白思语押到车上,小张举着手电在这等人。 杨循光突然很想抽根烟,但手边什么都没有,顿了顿,他说:“许昼,对不起啊。” 许昼笑了一下:“闫叔给我打电话,说你缺人手。” 单刀直入,杨循光一愣。 许昼说:“当初你和他一块办案,是他特别铁的哥们,我就知道你这人差不了,闫叔跟我说,说我和他是一样的专业,能帮你的忙,我当时特高兴。” 杨循光心里暗骂一句“卧槽”,这才惊觉自己说漏嘴了,他赶忙说:“许昼,我……” 许昼打断他:“闫叔说你特有钱,我跟着你就能吃香的喝辣的,我就更高兴了,我本来打算挂了电话就来找你,但是我当时刚得到孙正非的信任,他给了我差事,让我给他送饭,我实在走不开。” 杨循光抬眼认真看她。 许昼眼里有细碎的笑意:“杨队,可我没想到你居然还会爬窗户。” 杨循光也一下子笑了。 三年了。 许夜要是还在,知道他爬居民楼扰民,肯定会追着他骂。 当初他和许夜不打不相识,后来不知道怎么成了哥们,俩人在警局组了拍档,办了不少案子,正谋划着升职加薪的时候,许夜出了事。 毫无预兆,他就这么没了,杨循光连最后的遗体都没见上一面。 他旁敲侧击打听,打听到他人世间有个牵挂,名叫许昼。 共事这么久,他都不知道许夜还有个家人。 他打电话给闫叔,闫叔说:“这事你别管,你管不了,那个不是他亲生的。” 他急了:“领养的那我也得帮忙啊,我发了誓的,以后他闺女就是我闺女。” 闫叔气得半死:“那不是她闺女!” 杨循光说:“别管是不是他闺女,这孩子我管定了!” 闫叔说:“你先管好自己手头的案子,许夜死的不明不白,你先顾你自己。” 杨循光血气方刚,扬言:“我?那孙子要是敢来找我,我就弄死他,他要不敢来,天涯海角我也得给他抓回来,不然我就不姓杨!” 第二年许夜忌日他喝醉酒,又给闫叔打电话,哭得稀里哗啦的,说自己无能,找不到那孙子,末了酒劲上来了,就嚷嚷自己家财万贯,不行他就请私家侦探,请杀手,就想米国大片里演的那样,总有正义的化身帮他兄弟血仇。 中二的不行。 他折腾到半夜才睡着,睡也睡不踏实,他做了个梦,梦里许夜又回来了,和他说:“循光,这事不怪你,真不怪你,你要留着命,替我活下去。” 他还是那么孱弱,小身子板一吹就倒,穿一件白衬衫,举手投足都像那种名校出来的学霸,仿佛下一秒就得在他面前列俩方程组,教他怎么解题。 他擦了把眼泪,觉得自己一个大男人,哭哭啼啼的,真丢脸,再之后,他就成了市局冷面小王子,任凭发生什么大事,都坐镇不乱,情绪不崩。 前些天,他突然接到闫老电话,对方说的委婉:“听说你家财万贯?” 他“啊?”了一声。 闫叔乐呵呵地说:“许昼你知道吧,她被工作单位开了,现在就快要饭了,听说你缺个人手?” 杨循光眼睛都发亮:“缺,特缺,没她不行,这职位简直是给她量身打造……哦,你说工资啊,没问题,我给她发,我有的是钱。” 电话挂断,局里来了案子,失踪女童案。 他一咬牙,骂了句脏话,逼着自己硬生生回去加班,路上他八爪鱼一样给闫叔发短信:“闫叔,你先管她顿饭,我明天去接她,局里来了事走不开,这机会你可不能给我掐了,这必须得是我一个人的义务。”然后不放心似的又转过去一千块钱。 对方收了后,回复一条:“一千块钱就想收买我”。 他两眼一黑,都要派他最狗腿的朋友钱志远去接一下许昼,那老头又发来信息:“明天,多一分都不管。” 一切妥当,可谁能想到,命运这东西,就是很不讲道理。 当天晚上,快八点,他居然在孙正非家阳台遇到了她。 她很好看,和许夜长得一点都不像,但俩人举手投足那气质一模一样,外人要看,肯定说他们气质也不一样,但杨循光就觉得,不愧是许夜教导出来的,跟他一样正义、一样有同情心。 没想到打脸了。 许昼拍拍他死死扒在水泥台子上的手指,笑的一脸得意。 他也不怕,索性说:“知道我是谁吗?把我推下去,你就完了。” 推我下去,谁带你这无业游民吃香的喝辣的。 杨循光抹了把脸,对许昼摆摆手:“那算什么啊,再高我都能爬。” 许昼“呵呵”客气了两声。 小区门口传来动静,是痕检和法医到了,杨循光示意许昼自己玩会儿,抬尸体可不好看,这时候他裤兜里的手机又响了。 市局打来的。 张晴晴失踪案,失踪女童的家长走了。 杨循光不可置信:“走了?去哪儿啊?” 电话那头说:“说是要回家。” 杨循光:“有点东西啊,还真是想起一出是一出……哎对,我记得刘奉天和那个小周去他们那小区守着了吧?……好嘞,让他们直接把那俩人扣下,理由?理由你自己编。总之翻他们手机,指不定是绑架案,绑匪不让报警,那俩棒槌就走了。” 许昼站在一边,看杨循光打电话,他身形挺拔,一头柔软的黑发,穿着的t恤领口宽大,随着他抬起头,露出大片肌肤,真瘦。 许昼觉得自己是个流氓。 杨循光还在骂骂咧咧:“我怎么知道的?这种事我见多了好吗,当初也是我年少单纯,信了那帮家长的话,害得后面被绑匪牵着鼻子走……是,我这抓了个小变态,一会儿就带回去给你们看看。” 挂了电话,他回头看到许昼,问:“你怎么还在这儿啊?” 许昼说:“杨队,你还真是怼天怼地啊。” 水果硬糖08 【水果硬糖08】 孙正非会被许昼盯上,原因很简单,他曾经也被许夜盯上过。 当时她和许夜还住在三文巷子里的小平房。 那天晚上,下了很大的雨,许夜回来的时候衣袖边和裤脚都是湿的,他把伞收起来,抖了抖水,然后小心翼翼把怀里的文件袋放桌上。 许昼问他:“什么东西这么宝贝?” 许夜把伞撑开放在门廊晾着,闻声回她:“工作上的,没看完。” 许昼翻了个白眼,吐槽他:“工作狂。” 家里太小,只有一张桌子,她要写作业,得占一半,另一半给许夜办公。 她闷头写了会儿字,就开始走神。 她看到许夜从档案袋里抽出一份打印出来的个人信息,右上挂了张一寸照片,是个男孩,斯斯文文的,戴一副黑框,看起来和许昼差不多大。 她拿笔头捅了捅那张照片:“这是谁啊?” 许夜头也不抬:“受害人。” 许昼吃了一惊:“他怎么了。” “现在已经没事了。” 许昼还要再问什么,许夜已经放下手里的活儿,抬头盯着她看,她还想再搞点小动作,见他这样,只能悻悻拿起笔,继续写作业。 许夜叹口气:“不要乱看,也不要乱说,有些事情不是表面上那样。”顿了顿,声音很柔和:“你以后要多小心。” 许昼当然知道不能出去乱说,尤其许夜还是市局的人,作为家属,这点自觉还是有的。 当时听着觉得他唠叨,但是现在,许昼再回想,只觉得难过,特别难过。 杨循光忙着指挥人,法医和痕检已经开始工作了,那块地方被拉上了警戒线,几个探照灯大开,照着底下乱哄哄的一片人。 小区里不少人都听见这动静,有个别好事者还下楼来观望,有俩人穿大背心,手里拿着个硬纸板扇来扇去,蹲在案发不远处的杂草地里,窃窃私语。 ——“是那老头吧,我就知道是他。” ——“他孙女有病,那儿有病。” ——“以前就喜欢摔小猫,小区的野猫她摔了不少。” ——“我就说那小姑娘不是什么好东西!” ——“以前看她在三婶那买猫粮,就挑次的买。” 他们没发觉自己正说得吐沫星子乱飞的时候,旁边又蹲进来一个人,那人一头长发绑起来,穿粉色t恤,白色长裙,很娘,特别娘。 许昼凑着头问:“你们认识他们一家?” 那俩人吓一跳,鬼叫着站起来,待看清是个外人,就意兴阑珊地散了。 杨循光不让她在那待着,她就过来凑热闹听人说话,结果人也散了,她只能自己蹲在杂草地里喂蚊子。 一时无聊。 她往杨循光那个方向看去,他就像是落在灯光里的一只飞蛾,扑棱来扑棱去,咋咋呼呼的,没完没了。 还挺好看。 她其实之前就见过他。 是在三文巷子里,那会儿许夜工资不高,家里很穷,除了一天三顿饭,基本上没零食。 那是个晚上,她正在屋里写作业,老远就听到有个特欠揍的声音嚷嚷:“嘿,许夜,老许快快快,来帮个忙,快快快,我给你带好东西了。” 许夜立马迎出去。 她躲在门里面,悄悄往外看他。 是一箱水蜜桃,挺沉的,他脸上全是汗,头发也湿了,站在门外和许夜来回推拒,最后仗着自己身强力壮,推给他后逃也似的跑了。 许夜还感叹:“连杯水都没让他喝。” 她倒不在乎,蹲在地上往箱子里翻桃子吃。 她一边回忆,一边悄悄盯着右手边那排往前数第三栋的楼,那是孙正非家,他家的灯始终没亮。 许昼给他送了小半个月的饭,也没发现他有什么特别异常,有时候,她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判断错了。 几米开外,杨循光百忙之中,又接了通电话。 长宁公司小区宿舍,那俩蹲守的苦力,截到了要回家的张晴晴父母,连吓带问,他们终于交代出来,是绑架。 于是这俩苦力分出一个,把女童父母再送回警局,此时此刻,在警局的张晴晴的妈妈精神已几近崩溃,她说绑匪要五百万,五百万呐,这可怎么办。 杨循光皱起眉:“看住张晴晴她妈,让她爸精神点,告诉他,男人在关键时刻必须得扛点事,如果绑匪再来电话,让他接,尽量拖延时间,给技术员定位绑匪位置的时间。” 心里骂了句脏话:“管一个工薪家庭张口就要五百万,明显心思不在钱上,动作快点,也许这孩子的命我们还能救回来。” 这边弄得差不多,也不需要他盯着,于是他打算先离开,交代了几句,突然几米外的许昼站起身,杨循光吓了一跳,冲她喊:“你怎么蹲那了?” 许昼走过来,说:“没地去。” 杨循光一看手机,凌晨两点四十五,他从裤兜里摸出钥匙,往她手里一放:“拿着。”然后扭头对一旁的小张说:“我记得档案上写,你家在江河路?” 小张懵懵懂懂地点点头。 “太好了,你待会儿回家,把她捎过去,放中北街口。” 又把头转过来,拍拍许昼肩膀:“剩下的路,你走回去,到家早点睡,明天早点来帮忙啊,就这么定了。这交给我。”说着就往右手边跑。 许昼冲着他背影问:“你干什么去?” “铐孙正非那孙子去。”他的声音伴着风声递过来,尾音都要散了。 许昼琢磨了下,觉得这个提议挺好,于是看向一脸茫然的小张:“那等你下班了,咱俩一块打个车走?车费算我一半。” 小张挺年轻,刚工作没多久,听到下班俩字,脸上的笑就藏不住了。 他摆摆手:“姐,算我的,怎么能让女生掏钱呢。” 许昼大义凛然:“没事,我现在有的是钱,让我掏。” *** 501,杨循光爬到五楼气都不带喘的,他伸出手,把那破铁门拍的直响,整栋楼几乎都要被他拍的半身不遂。 他对面大概住了个壮汉,顿时脏话冲天,杨循光不为所动,继续狠狠拍门。 咔哒一声,门锁打开,门被拉开。 孙正非大概刚睡醒,头顶的头发还翘着,眼底两个黑眼圈,眼镜也没带。 他辨认了一会儿:“警察?” 杨循光也不管,立马掀开外面的纱门,揪住他的手腕,把他一把拽了出来。 孙正非一下子就清醒过来,他想挣扎,可他哪儿是杨循光的对手。 杨循光把他两条胳膊往后一拧,对着他屁股就是一脚,怎么说孙正非人前也是人人爱戴的老师,哪里受过这种屈辱,他气得脸都红了。 随后,对门骂骂咧咧的声音停下,四周落入寂静。 孙正非跪在地上,双手被反钳在身后,杨循光一只脚踩在他屁股上,一只手死死按住他交叠的手腕。 要不是这人还有点劲儿,他一定会掏出手机给他照张相,洗出来贴他床头上,让他永远记住杨队长的伟岸英姿。 可孙正非没给他这个机会,他喘了会儿粗气,说:“我们谈谈?” 杨循光喷他:“谁跟你这孙子谈!” 孙正非脸色很难看:“半夜抓个遵纪守法的公民,得给我一个理由吧?” 杨循光裤兜里的手机还没反应,他急中生智,教育他:“你私自开班,想过给教育局一个理由吗?” 孙正非更加生气:“那是她妈求我的,说孩子数学不好,我没收她家一分钱,都是义务补课,这也要挨罚吗?!” 杨循光没想到他还真挺有当贤师的范儿,他脚上力道略微轻了零点零一:“谁还不会个数学啊,就你能教,就你不收钱,我跟你说,我数学也好,就那个什么相对论吗,我也能给人补课,你别给我狡辩,跟我回警察局!” 孙正非:“……” 果然,上帝开了扇窗,就得关门,杨循光是挺能打的,但脑子不太好。 这时候,嘀咚一声,杨循光裤兜里的手机终于有了动静。 来消息了。 杨循光这才发现,他原来能在制服孙正非的基础上,腾出一只手掏手机。 要不是事态紧急,他一定给他来一张。 手机里传来消息,一段录音,底下还附了简短有力的一句话:她招了,说是数学老师背后指使的,你在哪儿呢?可以逮人了。 就在刚才,许昼看他像扑棱蛾子的时候,他偷偷给车上看着白思语的老王发了短信:“尸体上有外伤,别在车上干等着,套话,吓唬她,让她供出幕后主使,总之得让她说点什么,拉点人下水,懂我意思吧。” 对方比了个ok的表情包:我也觉得,那么小的丫头,怎么能干出这么荒唐的事,肯定背后有人乱教她。 杨循光把手机一收,对着趴在地上的孙正非说:“孙老师,您建设路小学六年级的学生,白思语,已经招了,她说是您指使她做出暴力行为,致使推六旬老人坠楼。” 孙正非瞳孔骤缩:“警察同志,我、我是冤枉的,您听我说……” 杨循光蹲下来,拍拍他的脸蛋:“行,我听你说,跟我警察局里坐着说。” 今天是三月十九号。 是她的生日。 很重要。 不行,他不能走,他得留在这,他不能被这个警察带走。 杨循光把他从地上揪起来,他下意识回头,看向家里那扇门,他脸上的肉颤动,那双眼瞬间空了,随后眼泪顺着眼角往下流。 这阵仗,吓了杨循光一跳。 “你干嘛啊?”杨循光吼他,他哭得更凶,杨循光都无语了:“我又不凶,下手也不重,你干嘛啊!” 孙正非噗通一声跪下来:“警察同志,让我进去换件衣服,我从小读书吃米长大的,学的是做事要端正、要体面,您让我进去换件衣服,我穿成这样,我……” 事后回想起来,这是杨循光犯的一个大错误。 他“呵呵”两声:“你这种人我见多了,人模狗样的,还换衣服?我呸!”这演技,真是拙劣至极,太不走心了,他分明是早有预料。 估计这话说的他自己都不信,孙正非变脸如翻书,收放自如地停住哭声,脸上换上笑:“那我家,你不想进去吗?” “我进你家干什么啊?” 孙正非脸上笑容更盛,像是拿捏住杨循光的七寸:“杨队长,你不是一直惦记三年前那案子吗,一路从仙梨追我到w市,你不想进我家看看?” 陈年旧案再次被提到,杨循光浑身一震。 孙正非继续说:“我听说,那个姓许的死在仙梨了,你不进来也行,毕竟你好不容易才从仙梨调过来,自然是离那些人、那些事越远越好,你说,是不是呀。” 杨循光觉得,孙正非是真欠揍。 他犹豫了,因为这犹豫,他鬼使神差的同意了。 他跟着孙正非,全程保持和他半米之内的距离,等进了门,看清屋正中摆的那个物件后,他再次被深深震撼:“这小区里,怎么又住了个神经病啊。” 水果硬糖09 【水果硬糖09】 孙正非也不怕,大大方方往里走:“杨队长怎么不走了?” 杨循光怔愣看着屋中有张四方的红木桌子,桌上摆了张黑白照片,照片只有一半,是个妙龄少女,笑的天真烂漫,伸手挽着的那人,被剪掉了。 相片前面摆了一排白蜡烛,烛心头是白的,没燃烧过。 最让人觉得浑身冒鸡皮疙瘩的是,那张四方的红木桌子的四条腿,都绑上细瘦的锁链,锁链朝天花板的四角延伸,固定在墙面上凸出的金属u型铁圈上。 这四条长长的锁链上每隔一段就贴一张朱砂黄纸符,跟拍鬼片似的。 这是什么糟粕民俗?! 杨循光用手搡孙正非:“科学懂不懂,亏心事做那么多,以为这样就没事了?天真!” 孙正非一个趔趄,站定身子下意识想推推眼镜,发现自己没戴,听到杨循光这么说,他无所谓地笑了笑。 “衣服在我屋里,劳驾您进来一趟?” “那当然!” 杨循光觉得组织得给自己加钱,看他换衣服,那不是精神污染是什么。 结果没想到,孙正非走进卧室,又走到床前,突然从枕头底下抽出把刀。 切西瓜的刀,刀刃锋利,转身就是一刀。 杨循光第一反应,这人变态吧,哪儿有人在枕头底下放刀的。 他下意识抬手去挡,挥舞的刀尖挑破手臂上的肌肤,一路向外划开,血珠溅出来,滴滴答答洒落在地板上。 杨循光嘶了一声,往后退半步,第二刀又砍过来,他五指捏住刀片,刀片陷在肉里,串成线的血柱顿时顺着指缝往下淌。 他却在心里感叹:我好强,空手接白刃! 见状,孙正非急了眼,拼命往下压,杨循光也急眼了,抬脚就往他肚子上踹,那只手捏着刀刃往后一撤,孙正非疼的脱手,刀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杨循光失手两次,这次要拾回尊严,他一脚把刀踹走,然后攥起拳头朝孙正非脸上揍过去! 孙正非刚从地上起来,因为这一拳,又给坐回去了。 之后,杨循光就停手了,因为手上有伤口,疼。 他掏出手机,拨通一个电话。 *** 坠楼的尸体被抬走,大家基本都忙完了,还有一小撮人上楼勘验,小张觉得是时候下班了,他朝许昼招招手:“姐,走了!”电话突然响起来。 接通,是杨队。 那边凄凄惨惨戚戚,话里还带着几分委屈:“小张,你走了吗?” 小张有点懵:“没、没走啊。” “那你来6号楼三单元501来接我下。” 小张更懵:“啊?” “啊什么啊,带密封袋和手套,再拿副手铐,老子好像找到了凶器和嫌疑人。”然后语调一变,凶巴巴的:“这事不许说出去!” 小张也快哭了:“保证不说!” 杨循光:“不是说你!快点来,我等你。哦对了,让许昼在那等着,别带她。” 小张挂了电话,悄悄瞅了许昼一眼,许昼心领神会:“杨循光打的?” 小张点点头:“……嗯。” 许昼说:“我跟你一块去。” *** 这边杨循光对着孙正非一通思想教育:“听到没有,我堂堂刑侦支队队长,啊?被一把小破刀连砍两下,出去还混不混了,一会儿回警局,就只交代你干的龌龊事!今天的事,就用袭警一笔带过懂不懂!老子可以不告你!” 他的声音震耳欲聋,孙正非觉得这人真烦,想给他一拳,但双手被耳机线绑在身后,动不了,孙正非索性闭上眼睛,无视这周遭的一切。 “你说说你,自己在家弄这么个东西,教的学生神神叨叨,你真是败类!人渣!你还敢跟老子提三年前的旧案!我也是蠢,当初我怎么就信了你的话!我就不该放了你!” 孙正非真心希望杨循光喊来的人能快点来。 大概是说累了,杨循光终于停下来,乖乖地按住伤口,等待救援。 五分钟后,小张气喘吁吁地爬上来喊道:“杨队,杨队,我来了。” “嚯”,小张一进门,就看见摆在客厅中央的红木桌和黑白照片,惊叹:“这什么啊?” 杨循光闻声出来:“没见识。”拿过小张手里的手铐,进屋解开孙正非手腕上勒的紧紧的耳机线,给他换上。 小张很识趣地跟他进屋,然后又惊呼一声:“哎呦,杨队,你受伤了?” 杨循光风轻云淡的回他;“人在江湖飘,哪能不挨刀,快点,干活去!”他指了指地上的水果刀,“装起来,带回去。” 小张不放心的“哦哦”了两声,立马戴上手套,拎起地上的刀放进密封袋。 “你这伤,怎么回事?” 杨循光按伤口的手一顿。 出声问这句的,是许昼。 她刚才一直躲在门口,直到听到“受伤”两个字,才快步进来。 杨循光愣了愣:“你怎么也来了。”完了,他的伟岸形象,就要在姑娘面前荡然无存,太惨了,太倒霉了,都怨孙正非。 于是他又搡了孙正非一把。 孙正非现在形象也算不上多好,穿睡衣,头顶如鸡窝,眼镜也没带,衣服上都是干涸的血迹。 听到许昼的声音,他突然来了精神,立马站直注视着她,面上摆出一个柔和笑容:“学妹,你也来了啊。” 许昼眯了迷眼:“别装了。” 孙正非咧开嘴笑:“这话我怎么听不懂?”顿了顿,挺可惜:“没想到今天吃的是学妹做的最后一顿饭,应该吃慢点,好好尝尝学妹的手艺。” 许昼说:“真恶心。” 杨循光按着伤口,踹了他一脚:“让你少说点话,一会儿回市局有你说的!”然后扭头笑的阳光灿烂:“哎,别生气别生气,他不懂事,我教育他,你下去等我,乖~” 孙正非浑身一颤。 小张浑身一颤。 许昼也浑身一颤。 她胸口起伏,几次三番想开口说点什么,也没说,最后转身走了。 杨循光和小张把屋里的灯全部打开,在屋里拍照,搜寻可疑物品,待了大概二十分钟,才押着孙正非下来。 刚一过去,就看到许昼拎着什么站在水泥路中间,那架势,说她劫路的他都信。 小张很识趣,吆喝孙正非:“走,跟我过去!”市局的人还没走干净,有人在小区门口等。 杨循光留下,看许昼的眼神发虚:“一起过去啊~” 她不知道从哪弄来了医用纱布和x牌消炎胶囊,腋下夹一瓶矿泉水,冲他那布满血渍的胳膊努努嘴:“怎么样了?” 杨循光:“你再晚点问,就长好了。” 许昼拉他到路边坐下,拧开矿泉水,哗啦顺着他胳膊上浇,杨循光疼的大喊:“慢点、慢点。” 她没理他,粗暴地扯下一段纱布擦干净,然后拧开胶囊,把粉末倒在他伤口上。 杨循光欲哭无泪:“这是内服的啊大姐。” 许昼手一顿,脸上很难得出现一个哭笑不得表情,杨循光弱声说:“也……没事,继续吧。”见她不动,杨循光眨巴眨巴眼:“大夫,我好柔弱,你快点给我包上。” 随着最后一圈纱布缠上,许昼轻轻打了个蝴蝶结。 这会儿已经快四点了,温度并不高,但仍旧热。 许昼说:“尽快处理,发炎可不好了。” 杨循光很听话地点点头:“好了,先不说这个,这个小变态和大变态你给分析分析?” 许昼略微沉吟:“白思语我见过她,这个孩子,父母不在身边,爷爷对他溺爱有加,她脾气应该很暴躁,愿意和她玩的小朋友不多,所以她会找个发泄的办法,小区里野猫很多,当时我看到她裙子上有血迹,我猜测她有虐猫倾向,只是没想到……她最后会摔人。” 杨循光叹口气。 许昼说:“缺乏父爱,心理又有问题的小女孩,可能会对成熟年长的男性有特殊情愫,她自控力不高,控制不住这份情愫,加上孙正非的诱导,她会爱上孙正非,会为了孙正非不顾一切。” 杨循光问:“怎么个不顾一切法?” 许昼垂下眼:“可能会为了他顶罪。” 杨循光心里骂了句脏话。 “我之前很震惊,她会把相依为命的爷爷从高楼推下去,还从容不迫地说起这一切,她不怕人知道,甚至搞那么大动静,就是为了让我们知道,很有可能是在替别人顶罪。” “尸体上有外伤,如果能找到吻合伤口的钝器,再在钝器上验出孙正非指纹,那么很可能是我说的这个方向。” “按照这个方向审口供,或有突破。” 杨循光:“我知道了。” 许昼补充:“还有,我怀疑张晴晴也是他们中的一份子。” 杨循光问:“需要我再帮你找什么?” 许昼:“找一个研究民俗的专家,把孙正非家里那个破东西给他看,如果我没猜测,这应该是某种地方的招魂仪式,我需要一个确认。” 杨循光说:“这太吓人了吧。” 许昼:“那张黑白照片上的人,是孙正非的女朋友。” 杨循光:“高中那个?” 许昼:“嗯。” 杨循光:“所以你猜测是招她的魂?” 许昼又“嗯”了一声:“事实上,我有另一个问题。” 杨循光示意她继续说。 “他们太激进了。”许昼说,“孙正非请我给他送饭,明显是为了接近我,让我可以在特定时间出现在特定地点,今天刚好是孙正非女朋友的生日,假设这个特定时间是今天,那他的终极目标应该在今天完成,而不是在今天凌晨暴露,以致于最后失败。” 很明显,现在被警方带走,并不是孙正非的本意。 “所以,我怀疑,有人在刺激他。” 水果硬糖10 【水果硬糖10】 太快了,一切都发生的太快了。 孙正非、张晴晴、白思语,三个有关系的人,在同一天,接连出事。 许昼想不明白,如果按照她的思路,孙正非房屋里的那个东西是某种招魂仪式,那白思语屋里的那些血线又是什么意思? 失踪的张晴晴,她第一次离家出走留下了书信,内容没看出问题,但是在那封信的左下角往上三指宽的地方,有一道极细的红线。 许昼迅速掏出手机,把杨循光发来的那张图片放大,问他:“你觉得这道红线是什么?” 杨循光想都不带想的:“指甲油啊,我闻过了啊。” 那边市局的人陆陆续续都撤了,杨循光看了看,对许昼说:“咱们也得回去了。” 孙正非和白思语被压在两辆车上,回到市局后,得分开审。 一路上都没人说话,大家折腾了半宿,个个面露倦色,加上刚才那幢命案,每个人心里都不得劲,有几个太累的直接投靠椅背睡了,杨循光在开车,许昼坐副驾驶,她还在回忆刚才孙正非和白思语的反应,脑海里回放着他们的表情。 到底是什么地方有问题? 白思语伤人,孙正非伤人,他们到底图什么? 回到市局,许昼先去洗手间洗了把脸,走到办公区,看到杨循光正立在桌子边,一手拄着桌子角,一手指着电脑屏幕,和坐在旁边的技术员说着什么。 她没过去打扰,转身在走廊的长椅上坐下,张晴晴的妈妈也坐这儿,和她隔着两个座位。 她妈看起来苍老不少,脸色蜡黄,眼里也没神,盯着一个地方发呆。 许昼坐过去了一个座位,她妈不知道想起什么,眼圈泛红,然后用手搓搓脸,再之后,就不动了。 许昼又往那边坐过去一个座位,拍了拍她抖动的肩膀,她妈猛然抬起头,长皱纹的脸上挂着泪痕,她用手搓了把,对许昼说:“不好意思,我没忍住。” 许昼心里发酸,也没说话,又拍了拍她的肩膀。 张晴晴的妈妈叫李月,李月叹口气:“晴晴这孩子特别好,从小就懂事,特别老实,以前上学的时候,老受人欺负,我就说她特别软弱,别人欺负你你不会欺负回去吗?”顿了顿,“也不是让她欺负人,就是我怕她吃亏……” 李月没忍住,又开始哭。 许昼说:“会平安的。” 李月抓住许昼的手:“警察同志,我能进去看看吗?那边的警察同志说,让孩子她爸接绑匪电话,我不放心,她爸那个嘴,跟不上的。” 许昼摇摇头:“请服从安排,这都是为了晴晴好。” 她妈眸光黯了黯,半晌没说话。 许昼突然问:“她上六年级之后,有什么变化吗?” 李月想了想:“变化?开朗不少,成绩也上去了些,她也愿意自己学习了,毕竟明年就要升学了,她自己心里也紧。” “她数学好吗?” 李月皱眉:“数学不好,一直不太好,但是后来碰到个好老师,她们班这学期新调来的数学老师,自愿给孩子免费补课,上周她月考数学居然考了一百分,我高兴坏了,说要奖励她,可她居然要指甲油,我就骂了她,那么小的孩子,要这个干嘛。” 水果硬糖10② “我对她是管的多了些,但那也是为她好啊,哪有小姑娘那么小就这么爱美的,多影响学习。” “所以她后来离家出走。” “因为这个?不至于吧。” 又是一阵沉默,李月坐不住了,要下楼去透气。 许昼没想跟,她掏出手机,继续坐在椅子上百无聊赖地翻相册,突然,她猛然站起,朝着张晴晴妈妈离开的方向狂奔。 *** 绑匪来第二通电话的时候,是个陌生号码。 技术员手指飞快,噼里啪啦敲击着键盘,杨循光旋开通话的按钮前,对张晴晴爸爸说:“尽量拖延时间,不知道的照着念。” 谈判专家也准备好,一手拿笔,一手按着白纸。 张晴晴爸爸点了点头。 按钮旋开。 那边却沉默。 杨循光手拄在桌上,指尖发凉,在场的人呼吸都变快了,张晴晴爸爸颤抖着嘴唇:“喂、喂?您在吗?” 那边传来一个十分清晰、冷静的声线:“我在。” 张晴晴爸爸呼吸一滞,这个声音他很熟悉,这是属于他女儿的声音,那一瞬间,杨循光心里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张晴晴的爸爸立马喊起来:“晴晴,是你吗晴晴?你还好吗?别怕啊,别怕,爸爸妈妈都很担心,都在想办法救你!” 张晴晴却迟疑着问:“爸爸?” 糟了,杨循光一把抓起桌面上的车钥匙。 技术员还在噼里啪啦敲击键盘,位置追踪范围在不断缩小。 张晴晴问:“你在说什么?” 杨循光心中暗骂一句。 张晴晴爸爸一脸茫然,他惊恐地瞪大眼睛,望向杨循光。 电话伴随着刺啦刺啦的电流声,还有半句刚脱口的尖叫,挂断了。 滴滴滴…… 杨循光对技术员说:“能确定位置吗?” 技术员点头:“杨队,发你手机上了。” 杨循光一挥手,厉喝:“老王小张,跟我走!” 一路风驰电掣,小张觉得,杨队这车开的都快飞起来了,老王跟杨循光跟的略久,已经见惯不惯,他向车窗外看去,车外景物快的都拉成了线条,从视线里延展离开。 他想起来五年前仙梨那桩骇人听闻的案子,突然扭头对杨循光说了句:“张晴晴那孩子福大,以后肯定过的顺。” 杨循光耳朵里塞着蓝牙耳机,他专注开着车,只淡淡应了一声“嗯”。 能不能福大,能不能有以后,还是要看他们。 技术员发来的定位是在w市内一幢废弃的教学楼里,那地方曾经是个幼儿园,盖在小区里头,随着时代发展,小区设施渐渐变得落后,里面的人大多都搬走了,只剩下留守老人和部分人家,幼儿园没什么孩子去,渐渐就倒闭了。 之后,小区附近一所高中把这个幼儿园收购了,这个幼儿园设施齐全,所处的环境也安静,那所高中想把这里改造成一个高三小院,让高三生迁过来,安心学习。 结果资金迟迟不到位,这地方拖了三年又三年,就废弃了。 刚才那通电话里,从张晴晴的话语里判断,这孩子根本没被绑架,这当中有巨大隐情,或许他们一开始的出发点就是错的。 再或者,从头开始,他们就被人带进套中,这根本不是普通的女童失踪案,是他太轻敌了。 小区楼房密度大,路窄,车进不去,杨循光又在心里骂了句脏话,扔下车往里跑,在小区里和一个挺时尚听着音乐跑步的老头差点撞上。 那老头侧过身看快跑的没影的杨循光,叹息:“现在的年轻人,怎么干什么都这么着急。” 水果硬糖10③ 与此同时。 许昼追着李月离开的地方发足狂奔,等到了楼下,人影都没见着一个。 她一手撑在墙边,一手把额前的流海往上推,突然手一停,脚底下往里撤一步,借着墙掩住身形。 墙那边有来回踱步的声音。 李月在压低声音打电话。 “我现在在市局,对,说不了那么大声,到底行不行啊,内鬼是谁?” 只言片语,散在空气里,听不真切。 许昼悄悄掏出手机,点开录音,尽量往那边挪。 李月一边小声说话,一边往远处走,越走越远。 许昼冒出一个念头,她按下录音停止键,与李月反方向走远,然后给杨循光打电话,那边过了好一会儿再接。 杨循光嗓子有点哑:“喂?” 许昼本来直接向问,听他这样,改了话:“你怎么了?” 杨循光蹲在幼儿园楼顶,在抽烟,手里拿了张相片,是哪种劣质的大头贴,上头两个小姑娘,贴面挨在一块,年纪都不大。 一个是张晴晴,还有一个。 杨循光脑海里又涌上三年前的那桩案子,那个小女孩从楼顶一跃而下,摔在地面上,摔得支离破碎,许夜立在楼顶,所有人都在忙着收拾现场,杨循光上去找他,那是他第一次看见许夜那个样子。 满目通红,手指插在头发里,咬着牙。 杨循光当时觉得,如果自己再晚去点,许夜就跟着一块跳楼了。 他回过神,和许昼说:“没事,没找到孩子,来晚了,她留下东西走了。” 许昼说:“让你同事查一查张晴晴父母有没有大额欠款,或者有没有大额的借贷,那种一看就还上的。” 杨循光心里一震,说:“你想到什么了?” 许昼简单解释:“张晴晴离家出走那封书信上,说她压力大,可她成绩挺好,我听她妈说,她上个月刚考了100。这种每天两点一线的女孩,不早恋,为人老实,那压力不是来自学校,就是家庭。” 杨循光说:“我明白了。” 挂了电话,他立马给局里的人发信息,自己扔掉那半根烟头,站起来,往楼下走。 张晴晴这案子没这么简单,或许还和三年前他和许夜在仙梨办的那桩旧案有关。 他一边下楼,一边翻手机。 想起什么,杨循光突然翻出张晴晴父母的信息,他注意到,这俩人都是仙梨人。 回了市局,第一件事,提审孙正非。 ※※※※※※※※※※※※※※※※※※※※ 接下来恢复正常更新量,这两天家里有事。 水果硬糖11 【水果硬糖11】 许昼这边挂了,就装没事人一样往楼上走,楼梯口,恰好遇见打完电话、从后门进来的张晴晴的妈妈,李月。 两人互相一看,李月觉得许昼有点不一样。 和刚才楼上,那个坐她旁边温温柔柔的许昼不一样。 许昼索性不走了,她靠在楼梯扶手上,抱着手臂,抬起下巴看她,裤子兜里的手机,装着杨循光刚发给她的信息,张晴晴家欠了不少高利贷。 粗略估计九十六万。 许昼一直盯着她看,直到她上楼,身影消失在拐角处,才点开手机,对杨循光发送:“别光查高利贷,查保险。我怀疑张晴晴会自杀。赶快查。” 市局的效率很高。 保险单查出来的时候,许昼一点也不意外,是死亡保险,这头张晴晴要是出事了,那边张家可以拿到近乎六十万的赔款。 但赔偿款却不是用来还高利贷的。 这案子很眼熟。 五年前杨循光在仙梨着手办的那件,也是这样。 那个跳楼的女孩名叫周灿,家里面得到了小五十万的赔偿,但这笔钱却不知去向,当时许夜也在办这个案子,他一直因为没能救下跳楼的小女孩而自责,所以特别留意钱款去处。 后来,他在一家非法盈利的机构找到了钱款投资。 这个机构,明面上是卖烟酒,其实做的都是见不得人的买卖。 杨循光和许昼围追堵截了很久,只敲掉他们一个窝点,背后真正的boss逃脱,这也是许夜一直以来的遗憾。 张晴晴失踪一案,和周灿失踪一案很像。 甚至两个人还出现在了同一张照片上。 就是杨循光在幼儿园楼顶捡起来的那张照片。 所有的线索串联起来,杨循光立马扣住了张晴晴的爸爸和妈妈。 许昼来审。 审讯室里,灯光好几盏,打的很足,尽数照在张晴晴父母脸上。 张雷率先受不了了:“不是找我们女儿吗?这是什么意思?为什么提审我们?” 李月倒是很沉得住气,规矩坐在椅子上,手摆在桌上,一言不发。 许昼也不怎么审,靠在桌边,抬眼看那两人。 灯光越来越足,雪白的灯光将这俩人被笼罩在中心,半晌后,许昼说:“不觉得羞耻吗?” “张雷做生意,欠了那么多高利贷。做男人的没本事,让女人给你解决啊。”目光移到李月身上:“解决就是这么解决的?卖女儿?” 许昼模样很傲,满目鄙夷,李月仍旧不说话,倒是张雷表现的有点害怕,冷汗顺着额角往下流,许昼的话里有半分证据、半分试探。 看张雷反应,她心里有数了几分。 她直起上身,从身后的桌面上拿起厚厚一摞资料,啪的一声又摔回去。 坐在监控室的杨循光抬抬嘴角,点评:“虚张声势。” 许昼壮壮气势,说:“张晴晴的数学老师孙正非,三年前因为涉嫌wx儿童,被抓了,当时受害人之一的周灿同学,跳楼自杀,其父母获得将近五十万的赔偿金额。” 李月的面上终于有所松动。 许昼盯着她看:“五十万,在当时可不是一笔小数目,可奇怪的是,周灿父母领了这笔钱后,将它以捐款的方式捐给了鑫海基金会。” “那可是女儿用命换来的钱,为什么全数捐给了鑫海基金会呢?” 许昼一拍桌面:“为什么!?” 李月吓了一跳:“我、我怎么知道。” 许昼看向张雷,看他那张发白的脸,看他一遍遍擦鬓角的汗:“身为一个男人,被你老婆压迫了那么久,这种时候也甘愿被压迫着?什么都不愿意说?哪怕要牺牲女儿的命?那可是你亲闺女啊,有鼻子有眼的叫你爸爸,你良心不会痛吗?” 真是毫无审讯技巧,但偏偏有用。 许昼:“张晴晴也不是什么不懂事的孩子,她知道你在家里地位不高,每次你老婆打你骂你的时候,她都站出来帮你,她还叫你爸爸,说你是世界上最好的爸爸,还说你是她的英雄,可你呢?为了鑫海基金会的股份,你把她卖了?” 见他还在坚持。 许昼气得将一张语文试卷丢在张雷面前:“你自己看!你好好读读,她是怎么形容你这个窝囊废爸爸的!” 张雷不敢动,许昼冷笑一声:“真是个窝囊废,行,你不看我给你读。” 女孩稚嫩的笔体落在纸面上,字迹工整,十分认真。 开头:我的爸爸是世界上最好的爸爸,他长得很高大,小时候会把我举在肩上,现在我长大了,不能坐在爸爸的肩膀上,但我仍然记得那些时光。 那些父女俩相处的时光。 张雷目光渐渐模糊,仿佛从这些回忆里看到过去那个喜欢穿红裙的小女儿,扎两个辫子,甜甜地喊他爸爸。 每次看他,他女儿的眼里都有光。 许昼:“近些年来,张雷做生意一直失败,一直在亏钱,前前后后赔进去有将近来百万,你们不得已,把你们阳光水岸的房子卖掉,搬到了这座老旧的小区里,李月不满意这样的生活,天天和张雷吵架。” “张晴晴是个心思很敏感的女孩儿,她不希望看到自己家庭变成这样,当时,她有一个朋友,叫周灿。” 许昼的声音很冷,每一个字都敲在李月的心口。 “两个女孩儿是很好的朋友,她们脾气秉性不搭,兴趣爱好也不一样,却成了最好的朋友,这是为什么?” 李月说:“小、小孩子间的友谊,做家长的怎么会知道?” 许昼说:“既然你不知道,那就我来告诉你。”顿了顿,“因为她们都遭受了同样的迫害。” “孙正非那个孙子,早些年竟干龌龊事,迫害了很多小女孩,当时的受害人之一周灿,知道孙正非特别喜欢穿红裙的女孩儿,就将张晴晴介绍给了他。” “周灿自小缺乏父爱,加上畸形的感情观,她对孙正非有了特殊情愫,她将张晴晴介绍给孙正非,无非是想讨好他,博取他的关注。” “可周灿没想到,有一天,她会嫉妒张晴晴,嫉妒她这个非常好的朋友。” 许昼走到李月跟前,雪白的灯光将她的脸色照的更苍白。 “张晴晴不愿意,并将这件事告诉了你们。为了息事宁人,孙正非带着一笔钱找上你们。” “那笔钱不是封口费,而是买下张晴晴的钱。” 李月的手指尖不自觉往里窝起来,张雷用手捂脸,趴在桌子上不起来。 许昼贴近说:“最后,你们答应了。” 之后,周灿跳楼而亡。 因为没来得及救下这个女孩儿,这件事,成为当时办这桩案子的许夜的一辈子的心结,到死,他都没能忘记这个女孩。 没忘记她那角张扬似火的裙摆,在水泥台边划出的一道弧线,随后他就眼睁睁看着这个女孩,在他面前陨落。 只差那么一点,许夜就可以抓住她的手。 许昼垂下眼,记忆里的许夜是个很孱弱的人,跑不快跳不动,家里搬个桌子都能喘半天,而那天,他却那么拼命救这个女孩。 所以,她得让这个女孩的委屈重见天日。 许昼说:“你们想过没有,为什么跳楼的是周灿?” 周灿跳楼,周家获得近乎五十万的赔偿,大家都觉得是周家贪那五十万,可周灿那是跳楼,从那么高的楼层下跳下去,得有“勇气”、得有绝望。 是谁给了周灿绝望? 许昼拽起趴在桌上的张雷,问:“张晴晴现在到底在哪儿?” 张家答应把张晴晴卖给孙正非,那么为什么最后跳楼的是周灿? 张晴晴和周灿到底什么关系? 杨循光通过监控,看审讯室里张雷的嘴一张一合。 当年,张晴晴得知死亡保险,骗周灿跳楼,之后又用此事内幕逼迫周家将钱捐给鑫海基金会,用来填补张雷捅出的窟窿。 如今债还不上,张晴晴又自愿用自己的命换这六十万,换家里一个安宁。 还有一个原因,李月又怀孕了,为了给自己这个弟弟一个好的家庭环境,她心甘情愿牺牲自己。 张雷满面涨红,不住的用手搓脸,最后说:“都是我没用。” 当初张晴晴是怎么说服周灿跳楼,又是怎么逼迫周家将钱捐给鑫海基金会,具体的案件细节还是得找到张晴晴讯问清楚。 当务之急是先找到张晴晴。 根据张雷最后的交代,张晴晴现在应该在广茂大厦最高楼的楼顶。 市局立马出动人马,许昼要亲自上,杨循光开车载她过去。 救援队、市局的人到达后才发现,场面没那么宏大。 张晴晴一个人,穿了一件暗红色的长裙,坐在楼台边缘,两条腿在底下荡啊荡,像是在等人。 下了车,许昼站在杨循光身边,小声说:“按照我们已知的线索来看,张晴晴先是告知爸妈自己要跳楼,之后又冒充绑匪将父母骗回居住小区,之后又出现在幼儿园楼顶,给我们留下了她和周灿的合照。” 杨循光“嗯”了一声。 许昼说:“她想表达一些事,她在等我们过来。” 三年前,周灿跳楼案的背后,一直让许夜牵肠挂肚的女孩背后,应该有巨大的隐情。 而今天,他们才能缓缓地揭开一缕线。 能不能知道些什么,就要看张晴晴愿不愿意告知。 水果硬糖12 【水果硬糖12】 张晴晴似乎真的等了很久,在看到底下大片来人时,嘴角微微勾起。 她收起腿,站起身,回身越过保险杠,盯着徐徐走来的许昼看。 “你真的以为,我会往下跳?” 许昼站定。 没有风,她的裙子落在腿上,勾出部分腿型,鲜红色蔓延在肌肤之上,衬的肤色更加雪白。 和之前单元楼下的那个穿校服的女孩儿截然不同。 许昼说:“你穿红裙子不好看,红色的指甲油,也不适合你。” 张晴晴的唇角依旧微微弯起:“你听说过星孩的故事吗?” 她的声音似乎穿透时空,与四年前坐在长椅上的女孩的声音重合。 “你听说过星孩的故事吗?” “那是一个怎样的故事?”年轻的许昼问坐在长椅上,问身旁那个穿星空连衣裙的女孩。 女孩仰起头:“星孩嫌弃亲生父母贫穷丑陋,拒绝和他们相认,后来他被剥夺了美丽的容貌,受尽坎坷。” 这是张一宁喜欢的童话。 许昼对张晴晴如实回答:“听我的大学同学讲过。” “我原本不是来自这个家庭,我抗拒和他们生活在一起,我被压榨、被剥夺,我也可以反抗。” 许昼望向不远处的水泥台边缘:“你说的反抗就是跳楼?” 张晴晴不以为然:“反抗的手段很多,我只是选了最引人注目的那个。” 许昼点头:“的确是。” 张晴晴说:“我等你好久了,许昼。” “为什么等我?” “因为我们都来自一个地方。” 许昼心里一跳:“红星福利院?” “六年前,我住在红星福利院,与你不同的是,领养我的人是张雷和李月。张雷,鑫海基金的合伙人之一。” 许昼捏紧裤兜,那里的传声器正在将张晴晴的话语往外传递。 “鑫海基金会,一个贩卖女童的组织。张雷李月夫妇利用我,搭上了孙正非这条线,他们让我接近周灿,将周灿献给孙正非。” 许昼心里有点发慌,她想打断她,可又知道自己不能。 张晴晴继续说:“我告诉周灿,我可以做她最好的朋友,也可以保护她,让她不再被欺负。她相信了我。我本来想把她骗到孙正非家里,可没想到,她顺从的配合我,是为了将我引到孙正非家。” “说来很可笑,真正被张雷卖掉的人,其实是我。” 她靠近许昼,笑的一脸张扬:“你看我,像不像她?” “她”指的是张一宁,孙正非的女朋友,当年张一宁早逝,孙正非一直在寻找和她相似的女孩。 许昼看着张晴晴的眉眼,看她微微上挑的嘴角:“不像,你就是你,一点也不像她。” 张晴晴几不可闻的一颤,半晌后笑道:“但孙正非并不这么认为,六年前,他就在红星福利院看上了我,通过鑫海基金会,他让张雷李月夫妇收养了我,再用周灿骗我到他的家里,他让我穿红色连衣裙,涂红色指甲油,模仿她的说话方式、行为习惯。” 张晴晴的语气变得很无奈:“但爱一个人,找替身,就要找极致相同的,哪怕是命运也要一样的。” 许昼心跳极快,张晴晴的意思是,孙正非要让她死,就像张一宁最后的结局一样。 “周灿与孙正非早就认识,周灿仰慕他,所以孙正非故意在周灿面前表露出对我不加掩饰的喜欢,他让周灿嫉妒我,再教唆她将我带上天台。” “当时,周灿觉得,孙正非是喜欢她的,才会准许她除掉我,她洋洋得意的和我说,你真可怜。她居然觉得我可怜。” 张晴晴极其不屑:“我告诉她,可怜的人是你。” 许昼看着她缓步退回到水泥台的边缘,她的手搭在保险杠上:“这是我对孙正非的第一次反抗,我将所有的事告诉周灿,我说她一切的努力都是白费的,她永远比不上一个死人,除非她和张一宁一样,选择死亡。” 所以,周灿选择了极端的跳楼,她是在向孙正非证明,她爱他。 孙正非也没想到,最后跳楼的不是张晴晴,而是周灿。 张家错失了第一笔保险赔付,但张晴晴早有预料,所以之前她骗周灿父母签下保单,最后周灿用命换来的钱,进了张晴晴的口袋。 张晴晴说:“我用孙正非和周灿不正当关系的照片,周灿父母是那种传统守旧的老人,她们用保险单赔付的那笔赔偿金,买我手里的照片。” 许昼盯着那架晃荡的保险杠:“我觉得,比起这些真相,你的命更重要,站在那里很危险。”她朝她伸出手。 张晴晴没有动:“我获得赔偿金后,将它用周家的名义尽数捐给鑫海基金会,为的是一个机会。” 风刮起她的衣角,似火张扬的裙角飞起,许昼胸腔剧烈起伏,她超前快步跑去,张开手拼尽全力去够那拽那角衣裙。 失之交臂。 张晴晴突然翻过保险杠,面朝下,一跃而下。 那一瞬间,许昼突然想到了许夜,想到了许夜没能救下的那个女孩。 张晴晴的最后一句话是:“许昼,我们都是一样的。从那个福利院出来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 似诅咒,又像是预告。 许昼膝盖擦在水泥台上,她的手臂拄在地上,听下头传来的一声巨大的闷响。 张晴晴落到了救援气垫上,下面已经乱成一锅粥,救护车早就待命,张晴晴在杨循光的指挥下已经被抬到车里,红蓝警灯霎时劈开一条路。 膝盖的伤口隐隐作痛,许昼在想:“为的是一个机会,到底是什么机会呢?”耳廓里的微型耳机传来声音,是杨循光。 “等我。” 许昼没有动,她脑海里的那角红色衣裙和张晴晴最后的话语挥之不去,红星福利院、红星福利院…… 十八年前,红星福利院内,她第一次遇到许夜,那会儿她还没有名字,许夜还是个学生模样,穿着发旧的白衬衣,一条黑色长裤,趴在前台上填表格,院长将她领来,许夜放下表格,侧过头,看到了怯生生的她。 他朝她笑了笑:“叫声哥,就带你回家。” 许昼还在回忆,不知何时,她额前已经冷汗涔涔,浑身发软,连杨循光什么时候上楼,什么时候在她旁边蹲下,她都不知道。 杨循光把一只手覆上她的额头:“许昼,你还好吗?” 这句“许昼”突然将她拉回现实,她懵懂抬头,看面前的人。 杨循光很好看,眉眼深刻,头发剃的很短,身上穿着普通的t恤和长裤,蹲在她面前,眼里有担忧、也有询问。 许昼摇摇头:“我没事。” 杨循光把她拽起来,她试着走了两步,就可以脱离杨循光,自己朝下面走。 路上,杨循光故意放慢脚步,跟着许昼的速度往下走。 “一会儿要提审孙正非。” 许昼点点头:“嗯。” “你来?可以吗?” 许昼笑:“我没这么脆弱,可以。” 刚刚目睹别人跳楼,就要投入工作,杨循光觉得自己有点残忍。 回市局的路上,两人相对无言,杨循光用余光往路边打量,驶入了一片树影里后,他停下车,许昼问他:“干嘛去?” 杨循光开车门,打了手势,那意思:“很快回来。” 许昼在车里静静等待,车里开了空调,冷气打在腿上,凉凉的。 孙正非是个不正常的人,许昼早就知道,从和他成为同学的第一天开始,许昼就知道。 当时孙正非和孙一宁谈恋爱,爱的很高调,同年级的人都知道,但许昼关注他们两个人,却不是因为这个原因。 她不明白,孙正非明明有不正常的取向,为什么会和看着很正常普通的孙一宁谈恋爱。 到了大学,她又发现孙一宁不一样。 同类总是能很快找到同类,他们在一块,不一定是谋爱。 许昼还在思考,这时候架势座那侧的车门打开,是杨循光回来了。 他手里拿了一个冰激凌蛋卷,上头扣了两个球,粉色的,草莓味。 杨循光脸上笑的很灿烂,把它递给许昼,冒着凉气的粉色冰激凌球儿撞入视线内,许昼怔愣了一瞬。 “来,吃个冰激凌,这家的看着不太行,但这么晚了,也只有这儿开着门,凑合吃吧。” 现在天依旧漆黑,但不久后就会慢慢浸入亮光。 一宿无眠,许昼确实觉得没什么精神,人也倦累,这个冰激凌来的正是时候。 她接过来,轻轻咬了一口。 冰凉的感觉顺着喉咙一路到胃,心口的躁火似乎下去了一些。 杨循光就坐在座位上等着她吃,许昼又咬了几口,问他:“怎么不走了?”杨循光一把将冰激凌抢过来:“吃多了对胃不好,剩下的是我的。”说完,不由分说地把许昼吃剩下的冰激凌往嘴里塞。 叼着冰激凌,车慢慢驶动,他含糊不清地说:“现在可以走了。” 许昼不由失笑。 到了市局门口,冰激凌已经被杨循光吃的差不多,许昼抽了张纸给他,他无所谓地抹了抹嘴,带着许昼上楼。 真正的硬仗要来了,孙正非这个孙子,必须得交代点什么。 ” 水果硬糖13 【水果硬糖13】 审讯室里,孙正非坐在那儿,劈头盖脸就问对面的人:“学妹,见过张晴晴了?” 许昼嗯了声:“见过了。” 孙正非问:“是不是觉得自己挺没用的?” 许昼一愣。 截止到现在,许昼一直被牵着线走,刚才张晴晴跳楼,她一点作用没起,就像是一个旁观者,眼睁睁看着一切发生。 许昼冷下脸,嗤笑一声说:“我不是他,没必要有那么高的道德感,张晴晴跳楼,和我无关。再说了……”她伸手撩了把头发,“你不就安排张晴晴去那等着我,我不去,她怎么能说出这么多真相。” 孙正非扯扯嘴角:“这事和我没关系。” 许昼说:“学长,我也给你送了几天的饭,咱俩也算有点情分,外面那么多人看着,我不问你几个不问题不合适,你能配合我吧?” “请问。” “第一个,你是不是对张一宁挺愧疚的啊?” 如果把孙正非家里那东西当成招魂仪式,那他对张一宁不是思念就是愧疚,从他的行为模式来判断,许昼选择从“愧疚”入手。 她不太相信孙正非会真正喜欢一个人。 孙正非想了想,说:“是挺愧疚,她和我在一起那会儿,挺委屈她的。” 顾左右而言其他,许昼觉得挺没意思,三年前,许夜都没能从这人嘴里问出什么,她不想在这浪费时间,反正杨循光身上那伤,足够他待在这了。 这种人,还是得见证据。 许昼走出审讯室,换其他专业人士来。 走廊里,她给杨循光发信息:“白思语爷爷身上的钝器外伤,是不是孙正非那把刀?” 杨循光正拿了资料准备去审讯白思语,临了,他顿住脚步:“还在验,我已经通知了白思语父母,从s市赶到这,最快要八个小时,这点时间里,你睡一觉。” 许昼等消息的时候,不自觉走到窗户边,窗户是打开的,外头一片明亮,她错过了晨光将起的早晨,现在天已大亮,早上的冷风往脸上吹,吹得许昼突然清醒了些。 看到杨循光消息时,才觉得一宿没睡是有点困。 根据记忆里的位置,许昼摸到杨循光办公室,靠墙有条小沙发,她翻开抽屉,拿出一件杨循光留在这儿用来凑合一下的外套,裹在身上,躺进沙发里。 昏昏沉沉的,明明很困,却一点睡不着。 她简单理了一下这个案子。 这个案子里的人和她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三年前许夜出事,她毕业后无处可回,就定居在w市,无意间,碰到了孙正非。 与其说是她碰到了孙正非,不如说孙正非找上了她。 当时是在张一宁的墓前,孙正非还没和她撕破脸,表面上还是那副斯斯文文的模样。 他加了她的微信,问她过的怎么样。 她说不上来,孙正非却留下晦暗不明的一句话:“她还好吗?” 她,指的是张一宁。 当时许昼就觉得,孙正非是在试探她,孙正非可能觉得张一宁没死。 那处墓地很诡异。 众所周知,张一宁大学里头最好的朋友是许昼。 那是许昼第一觉得,往事里的阴谋并不能偃旗息鼓,她又想起那次做作业,看到许夜带回了那张受害人档案。 当时许夜怎么说的来着,他说孙正非是受害人。 但在这起案子里,孙正非却是施害人。 从各方的线索和证据判断,孙正非是残害白思语和张晴晴乃至于周灿的人,这三个女孩,被他当成张一宁的替身,借着缅怀爱人这个冠冕堂皇的理由,让他放纵、宣泄自己的罪恶。 从三年前的周灿跳楼,到白思语推年迈的爷爷到楼下,再到最后张晴晴跳楼。 抛开她们各自的家庭因素,这其中都有孙正非的引导。 而且,她们最后都选择了跳楼。 从那么高的地方坠落,这其中到底有什么含义呢? 杨循光大概猜到了许昼不可能睡得踏实,索性就将审讯白思语的情况告诉她。 果不其然,白思语揽下一切罪责。 推她爷爷下楼,是因为长时间无法忍受这样一个老人在家。 也对,她还是个小孩,却要在这个年龄照顾爷爷,她爷爷是溺爱她、迁就她,但行动不便,讲话又不清楚,生活里大部分时间还是要靠白思语。 在她这个年纪,缺乏家中长辈的陪伴,缺乏足够的关注,肯定是要做一些“惊天动地”的大事。 但有个奇怪的地方,关于她爷爷身上的钝器外伤,她却全然不知道。 审讯室内。 白思语仰着头坐在桌子后,她的脸上难得露出一丝焦急,漆黑的眼珠盯着杨循光,思绪却飘得很远。 她似乎在等待什么。 杨循光看着这个个把小时前被他两撇胡子弄哭的小女孩,屈起手指敲敲桌子:“你不知道你爷爷身上的外伤?” 白思语不耐烦地重复:“不知道。推都推了,我还要多此一举刺他两刀吗?” 思路清晰,无法反驳。 杨循光:“交代一下你推你爷爷的具体细节。” 白思语怔了一下。 回忆里,当时的家里是一片漆黑的,她睡得早,却没睡着,一直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突然听到外头传来声音。 那声音很小,伴随着压抑的叫声,当啷一声,是椅子在翻倒在地。 她正在下床的身子一顿,她以为是爷爷半夜出来喝水,又把椅子碰翻了,接下来他肯定会呜呜啊啊地喊她过来,让她帮他捡一下地上的药粒,因为他不能弯腰。 到时候,她肯定一边帮他捡药粒,一边骂他。 所以她没有立即下床去,而是又躺回床上。 她很烦躁,很烦躁有这么一个爱惹麻烦的爷爷,每次她骂完爷爷,爷爷都会和她道歉,红着眼睛,用那张没有牙齿的嘴和她道歉。 那嘴巴里只有一颗牙齿,一说话,就露出来,真难看。 既然知道道歉,那为什么还要惹这种麻烦! 她越想越生气,连最开始那点不忍心都没了,为什么别的小朋友都有爸爸妈妈的陪伴,都有爸爸妈妈的爱护,而她,却要在晚上做这种事。 没有人关心她,没有人爱护她,只有一个处处拖累她、麻烦她的爷爷。 如果他能死掉的话,那爸爸妈妈会不会回来? 会回来的吧? 她心里闪过一丝亮,很快她就被自己这个想法吓了一哆嗦。 怎么能这么想呢,再不济,那也是她的爷爷,是她在这个房子里唯一的亲人,偶尔也是问候一下她的。 她强迫自己忽略外屋越来越响的声音,强迫自己静下来,去睡觉,睡着了就好了。明天爷爷问起来,她就说自己睡着了。 她都帮了爷爷那么多次,少了这一次也没关系。 可外头根本安静不下来,那声音愈演愈烈,随之还有其他家具翻倒的声音,那被压抑的叫声渐渐清晰。 她心里有个念头:外面绝对不对劲儿。 可她不敢动,这时候,那个想法再次冒上来——要是爷爷死了就好了。那她就能看到爸爸妈妈了。 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控制不住,越不去想,那个想法越能侵占她的脑袋。 心口砰砰直跳,她觉得嗓子有点发干。 终于,她从床上爬下来,去书包里摸出美术课用的手工刀,她把刀子握在手里,一点点往外走,她一共走了七步。 每一步都那么漫长,脚踩在地上,有实实在在的感觉,可她心里却一直发飘,手心也冒汗,那把握在手里的手工刀似乎都蒙上湿气。 她从来没有这么清醒过。 她似乎能清楚地记住这一路的每一个味道,空气里有潮湿的腐败味,还有新叠起放在床头的衣服上的洗衣粉味,这两种味道是那么的不同,当中,却还有一丝更不同于这一切的,从来没有接触过的味道——那是一种腥味。 这味道很浅、很淡,但足够挑起她的神经。 她推开门,停下脚步。 她觉得自己很兴奋,说不上那感觉,就是觉得比她考试考好了,比孙老师对她笑一下,还令人兴奋。 她仔细嗅空气里漂浮的腥味,那腥味里有甘甜,有舒适,还有她的向往。 随后,屋中大亮。 那是她这辈子都没见过的美妙场面。 她的爷爷躺在地板中央,身上有三个血洞,鲜红的血液正往外淌,染红了地板。 她近乎痴迷地盯着那些从伤口里汩汩淌出的殷红色。 头顶的白炽灯安静地掉在那里,照着底下的三个人。 孙正非手里拿着一把刀,白刃上也沾着令人痴迷的殷红色。 白思语轻轻叫了一声:“孙老师好。” 孙正非微笑着将刀递给她:“试试看?” 第四刀,是白思语刺进去的,她看到爷爷躺在地上,那双浑浊的老眼死死盯着她看,爷爷肯定不相信她会做这样的事。 可那又如何呢? 她就是觉得很有趣,她不知不觉笑起来,浑身每一个毛孔都在叫嚣着舒适,她把刀□□,看新的血液慢慢往外流。 这可比看那些猫儿要快乐多了。 她近乎贪婪地盯着爷爷身体上的血洞,浑身忍不住兴奋地颤抖。 血流的太多,爷爷盯着她看的那双老眼里的生气渐渐湮灭,即将变得死气沉沉。 其实,看到他这样,她还是有一点难过的。 那毕竟是她是血脉相连的亲人啊。 她看到爷爷的嘴唇动了动,似乎对她在说什么。 她忽然浑身一震。 爷爷在说:思语,危险,快跑…… ※※※※※※※※※※※※※※※※※※※※ 恢复3000,这次是真的。 水果硬糖14 【水果硬糖14】 张晴晴还在医院里抢救,年轻的护士换下她那条带血的裙子,突然发现,这条红裙有个内兜,里面听硌,掏出来一看,是块水果硬糖。 黏腻的糖果,已经有些化了,外头包裹着一张塑料纸,小护士“呀”了一声,想起自己桌上还有几块巧克力,于是顺手把这块黏腻的糖果扔进了垃圾桶。 *** 许昼迷迷糊糊睡了一会儿,睁开眼已经上午十点了,杨循光审完白思语,也回到办公室眯了一会儿。 许昼从沙发上爬起来,看到杨循光仰面坐在椅子上,四仰八叉的,闭着眼,睡得还挺香。 她没敢打扰,直接按开手机,看讯息。 杨循光:白思语什么都交代了,说老人是她推的,但她不知道刀伤的事。 许昼又躺倒到沙发上,觉得烦。 要是许夜还在,肯定不会这么多事。 想到许夜,许昼的思绪又飘得很远。 她记得有天下大雨,他们住的平房门口被水掩了,屋子里潮的不行,她一个人有点害怕。 许夜没有按时下班,也没有给她打电话。 她知道,干许夜那行的,总要碰到点危险,但他这个人很厉害,每次都能逢凶化吉,她不用太担心。 她写完作业,就窝在床上犯困,手里攥着手机,也不敢睡过去。 许夜是很晚很晚的时候回来的。 当时门被拽开,雨丝伴随着风往里钻,许夜浑身湿透,头发还往下滴水,红着眼,脸色苍白。 那是许昼第一次见这样的许夜。 她有些忐忑,走到他面前,直勾勾盯着他看。 许夜缓了好一会儿,目光才软下来,很无力地抬抬嘴角,像往常一样问她:“作业写完了吗?” 许昼看到他手里攥了一块糖,但不是给她的。 糖果? 许昼猛然从沙发上起来,一旁的杨循光也清醒过来,外头的走廊吵吵嚷嚷,哭天喊地之声不绝于耳。 许昼和杨循光一个反应:白思语的父母赶过来了。 白思语父母刚得到消息时,还不太相信,反复确认了好几遍,才知道发生什么,她妈当时就崩溃了,拽着她爸连夜坐火车赶过来。 一出火车站,就直奔市局。 然后跪在杨循光办公室门口,哭得昏天黑地,日月无光。 杨循光挺头疼,一宿没睡,刚眯一会儿,就碰到这出。 他单膝跪在地上,想把白思语父母拉起来。 她妈死活不死来,一副悔不当初的模样。 许昼站在屋里往外看,看白思语她妈跪在地上不停地磕头,不停地求杨循光,见杨循光不答应,就抓着他的手往自己身上打。 杨循光吓了一跳,赶紧抽手扶她,结果她更加激动,站起身往四周一看,就看到了角落里戳着的笤帚。她立马冲过去抢笤帚,然后举起笤帚往自己身上打,一边打一边哭喊:“对不起!对不起!是我教女无方!都是我的错!杨队长,对不起!你让我见一见她,见一见她吧!” 语句中,丝毫不提白思语的爷爷。 杨循光抢夺她手里笤帚之余,还得安慰她:“我们得按流程来,我一个人说了不算。” 许昼靠在门框,看他们两个人鸡飞狗跳。 杨循光回头朝她求救,还不忘吐槽:“谁把笤帚放那的,让我知道了,扣他加班费!” 许昼走过去,一把按住那把笤帚,然后狠狠推了白思语妈妈一下。 中年妇女被她连连后退数步,再看清许昼后,心里面就一个念头:你敢推我? 那一瞬间,她妈眼里的狠戾终于露出几分马脚,那张带着悔恨的脸,也变得十分狰狞。 一记响亮的耳光甩在许昼脸上。 许昼有点懵,杨循光也愣住。 他反手就钳住这位中年妇女再抬起的手,怒喝:“你tm干什么!” 她妈不管不顾,还要再打许昼。 许昼反倒冷静下来,冷笑一声:“女儿有严重的暴力倾向,是学习父母的,她妈这样很正常。” 杨循光手上用劲儿,将她妈反按在地上:“正常?这样的叫正常?” 这时候,其他警员才呼啦啦地赶过来。 大家都熬了一夜,此时此刻,全都面带倦色。 “怎么回事啊?” “杨队这什么情况?” “怎么打起来了?” “哎?我笤帚怎么在这呢?” 杨循光把这个咋咋呼呼的中年妇女往老张那边一推,吩咐:“白思语家属,看住她,让她别发疯,给她倒杯水,省的说我们警方不近人情。” 老张应了一声:“哎!” 杨循光摆摆手:“都散了吧啊!该干嘛干嘛去!”说完拽住许昼:“跟我过来。”许昼脸上发红,她也不怎么在乎,指了指从刚才就一直躲在旁边沉默的白思语父亲。 那是个上了点年纪的男人,皮肤黝黑,头发里夹杂着白丝,穿藏蓝色t恤,底下一条洗的看不出颜色的短裤,脚上的鞋子像是年轻人穿的,应该是穿了哪个孩子不要的。 他脸上挂着泪痕,双目无神,呆呆愣愣站在那,察觉到有人看他,才回过神,闷闷地说:“警察同志,那个,我爸他……是不是……” 许昼点点头:“是。” 他嗬的一下大哭起来。 杨循光心里有点难过,但他也没说什么,拉着许昼进屋。 办公室里没药,他让许昼坐下,抬手轻轻按住她的脸颊:“疼吗?” 许昼抬眼看他:“不疼。”顿了顿,“白思语父亲像个正常人,她母亲太过激进,有暴力倾向,白思语应该遭受过母亲的暴力,所以面对软弱的爷爷,会下这种手。” 杨循光欲言又止,应了一声:“嗯。” 许昼:“这是犯罪事实,毋庸置疑,我只是不明白,她和孙正非到底什么关系。” 凭借着孙正非喜欢的红裙子、红指甲和数学,就判定她和孙正非有不正当的关系,太武断了。 而且,如果能确定孙正非屋中的是某种招魂仪式,那么,他在近期这些时日里,心思应该一直放在张一宁身上。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孙正非没那么聪明,不太能引导这个聪明且有暴力倾向的白思语,不是太能完全控制她。 他们中间,一定还有别的连接点。 白思语爷爷身上有刀伤,刀伤有四处,当时他们都在第一时间看过白思语爷爷的尸体,这四处刀伤,伤口差异很大,很可能绝非一人所为。 许昼问:“尸体的鉴定结果出了吗?” “叮当”一声,杨循光兜里的手机响起来。 他看了许昼一眼,把手机拿出来:“出了,鉴定结果说,四处钝器外伤全来自那一把刀,就是孙正非砍我那把。”忽然目光定住,“刀把上提出了三种不同的指纹,经过对比,一种属于孙正非,一种属于白思语,还有一种……不属于他们两个,是个陌生人的。” 许昼屏住呼吸。 刀把上有三个人的指纹,那么就说明在白思语爷爷身上被刺入刀时的现场,很可能还有第三个人。 这个人才是引导孙正非和白思语伤人的关键人物。 甚至很有可能,是这个人带头先伤的人,才会引发孙正非和白思语这两个人继续加害白思语爷爷。 之后白思语将人从六楼推下,给受害人造成了最后的致命一击,除了她本身的习惯和她的变态心理,还会有什么原因,让她愿意以这种招摇的方式,迫不及待的把这个事情捅出来。 她要借这个事表达什么? 许昼再一次觉得,如果许夜还在这里就好了,一定不用这么麻烦。 办公室里一时陷入沉默。 杨循光也没什么头绪,三年前仙梨的周灿,和近期的张晴晴与白思语。 这三个女孩,有太多的共同点。 如果她们之间有联系,除开孙正非所带给她们的印章,她们本身会有什么样的联系呢。 想到这里,杨循光说:“如果没有孙正非的影响,这三个女孩是不是挺像的?” 许昼看过张晴晴和白思语的家庭背景,没有看过周灿的。 怎么说呢,从这两个女孩来看,像也不像,因素太多,不好判断。 突然,她浑身一震。 有个物什撞进她的脑海。 水果硬糖! 那是第一次见白思语时,白思语递给她的。 红色的糖仁,透明的糖纸,当时白思语说:“赔偿给你。” 还有那个雨夜,许夜下班回来,手里也攥着一块红色的水果硬糖,当时的他,正是在办理周灿那个案子。 那天,他因为没有救下跳楼的周灿而深深自责,所以才会回来的很晚。 他是在周灿跳楼时发现的那块水果硬糖吗? 许昼心口跳的很快,她想起被送到医院抢救的张晴晴,于是抬头对杨循光说:“我得去趟医院。” “怎么说?” “问问当值的护士,有没有从张晴晴身上找到水果硬糖。”许昼猛然起身,已经拉开门往外跑,杨循光紧随其后。 许昼解释:“很有可能,这三个女孩本身的联系,是来自一块水果硬糖,她们用水果硬糖当做一个约定,我必须去看一眼!” 水果硬糖15 【水果硬糖15】 许昼赶到医院时,张晴晴刚刚脱离生命危险,医生说,这女孩虽然命大,但以后还得好好修养。 杨循光点点头,查了记录,叫来当值的护士。 空气里飘着消毒水的味道,许昼按按太阳穴,问面前年轻的小姑娘:“你换她衣服的时候,有没有在她身上找到什么糖果?” 小护士“啊”了一声,以为是什么不得了的东西,略有迟疑:“是有糖,很要紧吗?我看那糖都化了,就扔了。” 杨循光道了谢,让她先行离开。 许昼坐进走廊的长椅里,以手掩面,不知道在想什么。 杨循光坐到她旁边,用手拍了拍她的肩膀:“没事儿吧?” 他知道许昼不喜欢医院,空气里四散开的消毒水味,估计让她想起了很多不愉快的事,杨循光从心灵鸡汤入手,打算再讲点什么,可手机突然又响起来。 小张打来的,他说,请来的w大学的民俗学教授说,孙正非家中的那些个东西有些奇怪,说是招魂仪式,是也不是,因为其中一些元素的确是黑国南部一个部落的招魂仪式,但当中又融合了本国的一些习俗,很乱,不是三言两语可以讲清楚。 杨循光“嗯”了一声:“辛苦了,我马上就回去。” 张晴晴失踪案告一段落,但新出现的鑫海基金会,孙正非,张雷李月夫妇他还得继续查,他不能陪许昼一直在这呆着。 他问许昼:“你有什么打算吗?” 许昼说:“你先回去吧,我想再见一见张晴晴,等见完了我就去市局找你。” 杨循光起身离开,走前嘱咐:“张晴晴是重要嫌疑人,我同事有人在这守着,有问题找他们。”说着留了电话。 许昼捏着电话纸,目送杨循光离开。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起身去张晴晴住院的病房。 门口,许昼和守在门口看守张晴晴的警察点了点头,算打招呼,然后在病房门口站定步子,透过门上那扇透明的谈视窗,许昼往里面看。 少女脸色苍白,头发剪成齐肩短发,穿着蓝白相间的病号服,陷进柔软洁白的被褥里,面容安详,根本无法和那个跳楼的红衣少女联系起来。 许昼轻轻推开门,坐到床边。 按照她的猜测,水果硬糖是一种约定,那为什么白思语会选择把水果硬糖送给她呢。 那晚高楼之上,张晴晴几次三番把手按在腰部,是要递给她什么东西吗? 思绪如麻,还是有许多谜题得问问她,一切都要等她先醒过来。 许昼静静看着她,目光描摹出她的轮廓,光看外表,会觉得这是个很乖巧的女孩,如果有一对好父母,或许她会过的很幸福。 当时她提到了红星福利院,那个不幸的开始。 被送到红星福利院的孩子,大多都有问题,或是残疾,或是智力残缺,张晴晴看起来一切正常,为什么会被送到那个地方呢? 这个答案,只怕是许昼和她自己清楚。 *** 杨循光回到市局的时候,w大学的民俗学专家刚走,小张正在办公位整理资料,见到杨循光打了声招呼:“杨队,马上就好。” 杨循光点点头,又去提审孙正非。 孙正非整个人看起来憔悴的不行,一直在问时间,杨循光和他直接开门见山:“知道鑫海基金会吗?” 孙正非打了个哈欠,挺不耐烦:“您终于查到这儿了?”他下意识想抬手扶眼睛,发现没有,只能尴尬地咳嗽一声:“知道是知道,也能交代,但我要一个条件。” 杨循光笑了一下:“提条件太没诚意,那就算了。” 孙正非也不着急:“这是个贩卖女童的组织,每分钟都有新的悲剧,我当然知道您能凭借自己的力量找到,只是从撬开我这张嘴,能省不少时间。时间就是那些女孩儿的命。您考虑考虑吧。” 杨循光笑不出来了,他捏紧拳头,咬住下唇:“行,但我也有条件。” 孙正非作了个请的姿势:“我是很有诚意和杨队达成共识的,杨队,但说无妨。” 杨循光似乎就在这等他,忽然收了那套做作的表情,眼睛一弯,笑的跟只狐狸似的:“我要你做内应,揪出幕后的人。” 孙正非没想到杨循光会提这个条件:“用我?” “是,用你,这可是你争取宽大处理的机会啊,孙正非,你不想要吗?” 孙正非沉默下来,他不是不想要,只是觉得进度太快了,杨循光太着急了,他和杨循光还没到统一战线的地步:“用我,你相信我?” 杨循光笑笑:“别的本事没有,我这个人就喜欢给予别人足够多的信任。” 鑫海基金会,杨循光早就接触过。 三年前在仙梨,他和许夜第一次和这个组织过了招,当时他们太冒进,没有部署好,导致这个基金会断了一条枝给警方当交代,而枝条后头粗壮的树干,缠绕交错牵扯了多方的根系,就借着这根枝条提供的教训,隐藏下来。 当时许夜就分析,这个组织以后应该不好找到了,他们提高了警惕性,再露出破绽和马脚就不会那么容易,而且他们势力很大,他和杨循光不一定撼的动。 当时杨循光年少气盛,不信,说:“多大点事,这帮犯罪分子无非就是谋财谋色,真能藏起来,就是和巨大的财富切割开,每天各地都有那么多案件,总有牵扯的一两件,只要这帮畜生还敢出来谋财害命,那他们肯定能揪出这帮人。如果他们不出来谋财害命,选择从良,那也是好事。” 当时许夜挺委顿,听了杨循光的话,那双黯淡的眸子亮起几分光,沉默了好久,突然拍拍杨循光的肩头:“循光,我觉得或许你真能了结他们。” 杨循光嗤出一声笑:“或许?什么叫或许?你兄弟我很强的好吧,到时候咱俩一块,端了他们老巢,雪今日之耻,让他们害人,我呸,没有人能逃脱法律的束缚……” 那天杨循光说了好多话,许夜只是一直在默默的笑,间或说他:“行了行了,说两句就行了啊,我的好兄弟。” 现在回忆起来,这都是那么多年前的事情。 本来鑫海基金会这事儿,杨循光根本不着急,直到许夜出了事,连命都丢了,他才发现自己到底有多天真。 那是他第一次离生死那么近,前两天还好好的、能和他谈笑风生的人,两天后就只剩下一具冰冷的尸体。 他不接受。 他想了好多,却依旧想不通许夜为什么会离开,那是条鲜活的命啊,那是和他出生入死的人啊。 这次,终于再听到了“鑫海基金会”这个五个字,说什么,他都要给许夜一个交代。 杨循光按下心头那股涌起来的躁动,用手指点了点桌面,对孙正非说:“我知道那破组织有多狡猾,你今天交代出来的东西,明天他就能断腕扔了,我出动那么多警力,抓个没什么用的东西,怪没劲的,你明白我意思吗?” 明白,杨循光这人野心不小,他要连窝端了鑫海基金会,孙正非觉得这人太自大:“你以为凭借你和我,就能把这个地方端了?” 杨循光笑起来,露出一口大白牙:“不试试怎么知道?怎么样,合不合作?” 孙正非没说话。 杨循光循循善诱:“我刚从医院回来,许昼留在那了,知道她为什么留在那吗?” “嗯?” “因为张晴晴没死成。”杨循光盯着杨循光的眼睛,“许昼觉得她和我对你的成见太大,她留在那儿,是想挖出你没那么坏的证据,虽然我不信她能找到,但她就是觉得,你可能有百分之三十被冤枉了。” 还百分之三十。 孙正非有些想笑:“我没被冤枉,我就是十恶不赦。” 杨循光:“那不见得。比起你,我更相信许昼,她给了我百分之三十的机会相信你,那就足够构建我对你的信任。孙正非,你不难受吗?被三个小女孩弄到这里,你肯定是有罪的,这点毋庸置疑,但让你进来的那三个小女孩呢?我真觉得,你没那么聪明,能控制她们三个,这当中多多少少有些事是你不知道的,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杨循光话说的很隐晦,因为他没证据,这只是许昼的猜测,他只能借着这些来试探他。 孙正非垂下头,盯着眼前的桌面,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在考虑杨循光的话。 杨循光说:“我知道你要提的条件,今天是三月十九号,是你女朋友的生日,你想见她。” 孙正非浑身一震。 杨循光:“你屋里那个招魂仪式是个四不像,你是个做事严谨认真的人,你不可能不知道,除非这事是你做给外人看的,糊弄一下不知情的外人就好。所以,要么是你有神经病,要么就是,张一宁没有死。” 这最后一句话,直接砸在孙正非耳边,砸的他心脏直跳,冷汗顺着脊背寸寸往下流,他突然觉得杨循光真的挺难缠的。 杨循光将他的反应收归眼底:“怎么?孙老师?真不打算交代点什么了?” 水果硬糖16 【水果硬糖16】 许昼静静坐在病房里,看面前的少女。 她脸色苍白,阖着眼,浓密的睫毛翘起,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许昼想起红星福利院,那个地方位于仙梨城郊的一处矮小的荒山下。 举目荒凉,到处都长着及腰高的杂草,一幢低矮破旧的平房落在其中,外头用铁网圈一块地,就是操场。 福利院里的孩子大多都有病,不爱说话,也自卑。 那都是很遥远的事了,如果没有许夜,估计她还得在那玩个几年泥巴。 张晴晴说,她不是张雷李月夫妇的亲生孩子,是领养来的。 她说张家压榨她。 但在张雷的说辞里,张晴晴是个很懂事的姑娘,她甘愿跳楼换取保单,用来给李月的二胎创造好的家庭条件。 这样矛盾的女孩,是充满恨意的,她是受害者,这点毋庸置疑。 但受害者和受害者是不一样的。 有些受害者,得到救赎,不放弃自己的人生,不放弃为人的基本品质,他们变成了正常人,心怀温暖。 有些受害者,自甘堕落,一蹶不振,碰到这样的事儿根本不怪他们,但他们甘愿当浮萍,甘愿随水漂流,漂到那些暗沟里,仰望天穹,恨自己不得于飞。 还有些受害者,他们被磨出尖锐的棱角,将自己的内心封闭起来,对每一个靠近的人都虎视眈眈,他们害怕恶意,但也在无形之中拒绝了善意。 受害者的形态不同,未来也不同。 张晴晴到底是哪一种呢? 许昼想了很多,日头居中后又西斜,阳光透过窗户撒在许昼身后的病床上,斑斑点点的金色光芒,带着些许微暖席卷过来。 许昼有些困倦,靠着椅背睡着了,等醒过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张晴晴还没有醒过来,许昼叹了口气,准备起身离开,这时候,张晴晴眼上翘起的睫毛轻轻抖动了一下,随后眼珠转了转,陡然睁开眼。 漆黑的瞳仁没有神采,直勾勾盯着天花板看。 许昼顺势坐下,没发出声音,就这样静静陪着她。 过了一会儿,张晴晴才开口问:“我还活着吗?”她声音沙哑,语调黏腻,听的人不是很舒服。 许昼给她倒了一杯热水,送到她脸边。 感受到脸边的热气,张晴晴才回过些神,她偏过目光,去看许昼:“没想到睁眼看到的第一个人居然是你。” “我也没想过能看到你睁开眼。” 两个人都笑了一下。 张晴晴觉得很恍惚,她又闭上眼,觉得很累很累,许昼轻声问:“你再睡会儿?” 她“嗯”了一声,之后就陷入一片黑甜。 *** 杨循光还在审孙正非,孙正非抹了把额角的汗,又要了杯水,杨循光也不急,就这么陪着他耗时间,时不时还提点他两句:“孙老师,我这人特能吃亏,跟我合作,你稳赚。” 孙正非仍不相信:“你不可能知道,你没证据。” 杨循光反问:“你怎么知道我没证据?” 小张发来的资料照片里显示,孙正非家里那个莫名其妙的仪式,其实是一种表达方式,他在用这个仪式传递一句话。 一句关于时间和地点讯息的话。 杨循光笑的一脸无赖:“三月十九号,晚上十点四十,新时代广场,是吗?” 孙正非这次绷不住了,他举起水杯,咕咚咕咚喝下好几口,深吸一口气:“不可能,你怎么可能知道?” 杨循光说:“我们应该算老朋友了吧,三年前,在仙梨,你被指控一些罪名,当时我的同事说你是被冤枉的,他形容你为‘受害人’。当时全局上下的人都觉得你这个人不像个好人,我同事说你是受害人时,我第一个出来反对。” 孙正非眯着眼睛看杨循光,这人怎么看都不觉得眼熟,但从话语里判断,他居然是三年前仙梨那个小警察,他记得,当时抓他的应该有两个人。 那个警察去哪儿了? 杨循光说:“最后你被无罪释放,我当时特别生气,但我同事告诉我,事情并不像表面上看到的那样。” 孙正非沉默着,听他继续说:“如今,你人赃并获,却又有人和我说,你可能有隐情,孙正非,三年了,你到底在掩护谁啊?” 孙正非挑起嘴角:“杨队既然知道时间地点,派人去蹲守啊。” 杨循光说:“我是在给你机会,你配合我,我让你今晚去见张一宁,这么诱人的条件,你跟我说你要放弃?” 孙正非有犹豫,有迟疑,杨循光敲了敲桌面:“孙正非,差不多得了啊,都袒护三年了,你就这么愿意当替罪羊?” 半晌后,孙正非整个人放松下来,他长长叹了口气,像是放弃又像是妥协,说:“你说得对,我确实不太想当这个替罪羊,行,我坦白。” 杨循光示意了下,里里外外的记录员开始工作。 “鑫海基金会,是我服役的组织,这个组织贩卖女童,很大胆,公开招募投资人。” 杨循光问:“怎么招募?” 孙正非:“蚊子再小也是肉,找那些资本家,钱是多,但不好控制,所以他们剑走偏锋,去吸收那些小市民的钱,但蚊子就是蚊子,攒的再多也成了不了大事,于是一个产业应运而生,骗保。” 杨循光皱眉。 孙正非:“别人骗保,那都是小打小闹。我们不一样,我们将它做成产业。”顿了顿,说的挺无奈:“准确来说,是做成人命产业,我们不碰瓷,都是真刀真枪的上,用命去换钱。” 孙正非在可活动的范围内调整了坐姿:“我们一般会选择让十一二岁的小姑娘去骗保,一来,容易掌控舆论,在大众眼里,这样的小姑娘都是受害人,只要往家庭因素上扯,不会有人特别关注保险单,二来,这个年纪的小姑娘没有定性,比较可塑。” 杨循光心里骂了句“畜生”:“什么叫可塑性比较强?” 孙正非:“骗保险能骗几个钱,这些少女本身就是巨大的财富,她们在社会上有正当身份,如果她们失去身份,不会被查,那是不是就成为完全独属于我们所拥有的财富了?” 杨循光觉得浑身发冷,孙正非的意思是,他们借着鑫海基金会进行金蝉脱壳,用死亡的方式抹去那些少女的合法身份,制造她们的死亡证明,之后再借着保险金之名去安抚她们的父母,换言之,他们通过某种看起来“合法”的方式,在买那些少女的命,而且是经过家长同意的。 那些家长,也是罪犯。 他们本应该是为孩子遮风挡雨的大树,却成了汲取她们营养的寄生虫。 杨循光问:“周灿、张晴晴、白思语都是被家长卖出去的孩子?” 孙正非不置可否地点点头:“她们只是其中微乎其微的一小部分,这个城市里有千万的人口,那么多的家庭,不是每一个孩子都是宝贝,我们的生意每天都在进行,每天都有新的单子。” 杨循光攥紧拳头,四角的监控都开着,他不能在这里对孙正非做什么,只能在心里骂一句:“混蛋!” 都过了这么些年,在听到这些人说这样的话,他的怒火还是忍不住往上翻。 孙正非笑了笑,又抿了口水:“杨队,消消火气,我还没和您说完呢,这三个孩子不一样,她们和那些蝼蚁不一样,这三个孩子很懂得反抗。” 他手上戴着手铐,想摊开手,却受到局限,只能无奈地耸耸肩膀:“不然我也不会坐在这里。” 杨循光捏住手机,心里有个不好的预感。 *** 张晴晴睡了大概半个小时就醒过来了,她对许昼说:“姐姐,我饿了。”许昼翻开手机,打算点个外卖,她又说:“姐姐,楼下有家生煎包,我想吃这个。” 许昼果断拒绝她:“我没钱。” 张晴晴舔了舔嘴角,也不着急,只说:“姐姐,你不想知道那天白思语家发生了什么吗?” 许昼放下手机,抬起眼盯着她看:“你知道?” 张晴晴说:“我知道啊,白思语的爷爷坠楼,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去,你不想知道他之前看到了什么?” 许昼瞳孔骤缩:“什么意思?你当时在场?” “是。”张晴晴弯起眼睛,轻轻笑起来,“当时我在场。” 原来案发现场的第三个人是张晴晴。 许昼得到这个回答一点也不意外,她就是觉得悲凉,这个十一二岁的小女,用这么淡漠轻快的语气说出这种话,人命就散落她言语中的这几个字里,没有一丝愧疚,也没有一丝恐惧,就仿佛是一件普通的事。 许昼觉得很悲凉,十分悲凉。 “晴晴,你有没有想过,拥有另一种人生?” 张晴晴不以为意:“另一种人生?我怎么可能有另一种人生?有些人天生就带着罪恶,我们来到这个世界就是为了破坏这个世界,破坏这个世界上的美好。但那又怎样,我们总要生活下去吧。” 许昼:“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张晴晴问:“那你是什么意思?”顿了顿,“哦,我知道了,你是说和那些正常人和平共生吗?”她笑了,像看傻子一样看着许昼,“这怎么可能呢。” 许昼:“不,我说的,是那种干净的人生,像那些正常人一样吃饭睡觉、追求梦想,拥有感情,富有同情心,活的温暖又充实。” 水果硬糖17 【水果硬糖17】 张晴晴听完后,满脸迷茫,她有在认真思考,但真的不明白。 许昼描绘的那种生活,离她很遥远,当中挎着亿万年繁衍的结晶。 人是生物,拥有生物的基础,那些陷入基因里的东西,是与生俱来的,不可抹杀,她凭本能做事,尽量活在教化之中,但仍挡不住诸多诱惑。 但张晴晴却说:“你说的对,我是想过的。” 许昼愣了愣。 少女的脸上绽开纯真无邪的笑容,她扭头看向窗外:“姐姐,你想过离开这里吗,去一个新的地方,创造一个属于我们自己的秩序。” 许昼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外头漆黑一片,黑暗,是掩盖罪恶最好的时候。 *** 孙正非手边的纸杯已经空了,他申请再要一杯水。 杨循光没有理,他捏着手机,在看时间。 距离十点四十还有三个半小时,他已经抽调警力部署在新时代周围,一小时之前文件就批下来了,但警力不多,因为证据不足,这一切都是那个民俗专家的判断,如果无事发生,他得担责任,但这都无所谓,关键是,是不是真会出事?是不是真能拦下这件事? 杨循光心里总觉得有种不好的预感。 为什么是十点四十,又为什么是新时代周围。 他给许昼发了信息,那头迟迟不回,杨循光抬起头盯着孙正非看。 这个人,说不上的怪,三年前在仙梨,他就觉得这人特有问题,是那种看了一眼就觉得问题的问题,网络上有个流行词叫初印象,他对孙正非这人的初印象就是觉得这人不像好人,如果在街上碰到他,杨循光一定得多看几眼,防止他干出什么违法乱纪的事。 偏见,这都是偏见。 杨循光敲敲桌面:“你刚说什么?” 孙正非:“……” “我要一杯水。” “奥,等会儿。”杨循光勾勾手:“你先和我说说,为什么这三个女孩都特懂反抗?” 孙正非放下纸杯,脸上摆出一个微笑:“因为她们和普通人不一样。” “说人话。” 孙正非:“她们天性……比较残忍。” 杨循光:“让你说人话!我不知道她们残忍吗!” 孙正非想了想,说:“不要让人和她们单独待在一起。” 杨循光心里一震,完了,许昼还在那边,他立马掏出手机,拨出一个号码…… 嘟…… *** 张晴晴还在看窗外那片漆黑,许昼说:“人是群体性动物,你和我两个人,不可能创造出那样的秩序。” 张晴晴含糊不清地嗯了两声。 挂在墙上的钟在宣布时间的流失,最长的那根秒针在一圈圈的转动,病房里开着灯,窗帘没拉,外头一片漆黑,玻璃上映出张晴晴与许昼的身影。 叮咚一声。 门被推开,有护士进来查房,外警员还安静地坐在长椅上,一边玩着手机,一边监视着病房中的人。 随着病房门的合上,外头的一切都被阻隔在外。 护士“哎”了一声,先把走廊那侧的探视窗的窗帘拉上,然后指着张晴晴说:“快躺下,你现在需要静养。”许昼伸手去扶张晴晴。 变故就发生在这一瞬间。 许昼没有注意到,护士推进来的车上没有放任何医疗仪器,也没有药品,只有一个洁白的梯形状的盒子,里头堆满了水果硬糖。 这些糖果的作用是掩盖住放在其中的一把刀。 护士忽然抽出刀,刀指的方向是许昼的腹部。 张晴晴收回目光,略微仰头看向伸手来扶她的许昼,她的脸上有平静,也有释然,许昼心里一跳,看到张晴晴突然欺身上前,整个身子用力撞在自己身上,许昼被撞的向后踉跄几步。 刀刃划开空气,精准地刺入张晴晴的腹部。 护士抽出刀,显然没有料到情况变成这样。 张晴晴扭过头,怜悯地看向她,她戴着口罩,盘起的头发上别着护士帽,只露出一双眼。 不知道那双眼里有怎样的情绪,小护士迟疑了两秒,突然发足跑到窗边,一拉窗户,跳了下去。 张晴晴喃喃说了句:“真无聊。” 血从她的小腹喷涌而出,鲜红的血液瞬间染红了蓝白相间的病号服。 这些的发生,大概只有几秒。 许昼怔愣地望着张晴晴向后倒去的身影,听着窗外振聋发聩的声响,这是六楼,那声音很闷、很大,穿透黑夜,敲在许昼的神经上。 她伸手去够张晴晴,然而却没抓住,她的手指只碰到了她衣袖上的纤维。 张晴晴仰面重重地摔在地上,她浑身都震荡了一下,发丝糊上脸颊,却没有遮住她那双大睁的眼睛,她望着天花板,和刚刚醒来时一样。 但许昼知道,不一样了。 两条生命,就这么从她眼皮底下消失。 那一刻,她的世界全然碎裂,充斥着生活画面的彩色碎片在三维空间里飞舞,拉扯出的裂缝在无限扩张,黑色蔓延其中,空气里飘来的血腥味,一点点刺激着她的嗅觉,许昼头皮发炸,忍不住想躲到那些黑暗里去。 这时候,外头警员的电话响起来。 刚才那道振聋发聩的声音他们也听到了,一个小警员立马下楼查看情况,另一个警员闯进病房。 他刚一进来,就看到这样一幅场景。 嫌疑人张晴晴躺在地上,小腹涌出大片深红色的血,许昼跪在地上,双目无神,呆呆愣愣地平视着前方。 举到耳边的电话里,传出杨循光的声音:“喂?喂?在吗?发生什么了?听到请立刻回答!” 小警员咽了口唾沫:“杨、杨队,这里需要您过来一趟,出、出人命了……嫌疑人张晴晴中刀了……” *** 杨循光冲出审讯室,手机没挂,他还在交代:“叫医生,全力抢救张晴晴,尽量保护现场,不要乱,我马上就到!” 小警员使命感加身,立马:“是!” 杨循光问:“许昼呢,许昼在不在?” 小警员:“许小姐他……精神似乎不太好。” 杨循光:“把电话给她!” 小警员喊了许昼好几声,许昼都没有理。 杨循光已经跑下楼,冲进车里,他反手拽上车门,一踩油门说:“先把她带离现场,如果情绪平静就别管她,等着我!” 车疾驰而去,小警员挂了电话,踟蹰着对许昼说:“许小姐,要不您先出去?杨队说,他马上就来。” 许昼终于回过神,她懵懂地点了点头,起身离开。之后发生了什么,她不太能感觉得到,就看到许多白影冲过来,她僵硬地从顺着走廊往外走,小警员似乎在拉她,还和她说了什么,她听不清,就觉得十分痛苦,她得朝着那片漆黑的地方走,走到那里就好了。 之后,那个拉她的小警员好像接了个电话,就也没有再管她,反身匆匆离开。 与此同时,杨循光的电话又响起来。 两个小警员在楼下会面,面面相觑,他们看着前方手电光笼着的那个人,对电话里的杨循光说:“杨队,有人跳楼。” 杨循光骂了句脏话,踩着油门闯了红灯。 跳楼的护士名叫张菲,23岁,曾就读于w市中医药学院,护理专业,毕业后分配到这所医院,她平常不怎么爱说话,工作中规中矩,平时按时上班下班,医院里没有特别相熟的朋友,大家对她了解都不多,甚至提到她,都要想一会儿她是哪个,存在感实在太低了。 谁都没想到,这样一个姑娘,居然在今天干出这么一个惊天动地的大事。 张菲跳楼当场死亡,张晴晴还在抢救。 杨循光赶到的时候,现场已经被这两个小警员封锁,作案工具就那么大大咧咧掉在地上。 许昼是唯一的目击人。 杨循光表扬了下两个小警员:“做得好,”然后问:“许昼呢?” 小警员往走廊里一扫视:“哎,人呢?” 之后跑遍楼上楼下,都没有找到许昼的身影,打她电话也没有人接听。 杨循光脸色越来越不好,小警员试试探着说:“许小姐,不会是畏罪潜逃了吧?” 另一个小警员说:“不要胡说,有监控的。” 病房里出了事,在现下的情况判断,许昼嫌疑很大,但好在病房里装了监控,监控里显示:作案人是张菲,许昼只是一个冷漠的旁观者。 先开口的小警员不服:“许小姐凭什么跟着我们办案,她又不是正规的人员……” “别说了……” 杨循光抬手按了按额角,说:“出了这么大事,保护好现场,市局的人马上就到,把监控先拷下来。”抬手拍了拍小警员的肩膀:“许昼不是正规人员,但她是本案的关键人物,我必须得去找她。”说完就往楼下跑。 *** 许昼没有离开太远,她深一脚浅一脚走在马路边。 张晴晴中刀摔倒在地上后,没有立马失去意识,当时她说了一句话,说给许昼听的。 “十点四十,新时代大厦楼顶,有人在等你。” 接连目睹了两个人的死亡,当时的她听到这句话后,只是机械的记住了,没有产生思考。 现在慢慢恢复些神智,她才明白这句话什么意思。 一切的不幸都发生在她身边,每一起的跳楼她都是见证者。 有人在故意刺激她,引她去往特定的地点。 孙正非只是声东击西的石子,真正要她做事的人一直藏在幕后。 她看了眼手机屏幕上的时间,现在是距离十点四十,还有不到两个小时,从这赶到新时代广场,需要四十分钟。 她一抬手,招了一辆路过的出租车:“您好,去新时代广场。” 水果硬糖18 【水果硬糖18】 杨循光往楼下跑,脑子里思绪万千。 鑫海基金会是一个贩卖女童的组织,一开始,他以为只是贩卖女童本身,可现在,从孙正非交代的事里得知,这个组织其实是在从父母手里买孩子的命,它们是和家长之间产生交易。 所以三年前周灿那个案子,从一开始方向就错了。 怪不得他们之后折兵损将,让鑫海基金会的大头逃的一个都不剩。 那些在警局哭天喊地的家长,充当的是这个组织的眼线,他们一直在干扰警方办案,提供错误消息拖延时间,之后再将警方的动态传递给这个组织。 警方只一味的查那些涉事少女,而忽视了她们的监护人。 成年人之间的交易,才最是充满利益。 之前他一直在被张晴晴的父母耍,乃至于到了现在,鑫海基金会这帮人真正的目的是什么,他一点都不知道,只能从那些迷雾弹里窥见些危险。 杨循光胸口起伏的厉害,他跑到医院门口,步子慢慢停下。 一句脏话骂出口,他伸手抓了把头发,按开手机,手机里有小警员发来的那个小护士的信息。 小护士叫张菲,才刚毕业开始工作,人生刚刚起步,就这样没了命。 这个小护士到底和那些组织之间有什么关系? 那个组织到底要干什么? 许昼又去了什么地方? 他都不知道,脑子里乱的很。 他又拨通许昼的电话,嘟嘟嘟的声音扰的他更加烦躁,本以为又要挂断,却突然咚的一声,接通了。 杨循光一惊,正要开口,却发觉有些不对劲,他没有说话。 电话那头也没有人说话,仔细辨认,还有细微的、模糊的风声。 那是摩擦声。 应该是许昼接通了电话,放进了兜里,她在求救。 杨循光立马缩小通话框,给技术员发信息:定位个电话的位置。 然后举起电话仔细听着,短暂的安静过后,那头传来一声巨大的“哗啦啦”的声音,像是塑料纸在鼓动,是有人拿着什么东西突然凑近手机话筒。 紧接着,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响起:“想救这个女孩吗,来中山路61号。”说完挂断。 那一刻,杨循光指尖有点凉。 他反身往医院里跑,手里没停,拨通那两个还在医院的小警员的电话:“快!调监控!医院大门口的监控!” *** 七分钟前。 许昼在医院门口拦了辆的士。 司机停下车,随手从兜里掏出快糖,剥开糖纸扔进嘴里,含糊不清地问了句:“去哪儿?” 许昼坐到后排,重复了一遍:“新时代广场。” 司机按下计价器,车缓缓使动。 许昼闭上眼,开始平复心情,目睹惨案后的应激反应很强烈,她仍然觉得脑袋里有个声音在叫嚣。 她尽量不去理会,过了一会儿,才稍稍恢复些理智。 她睁开眼,按亮手机,看到杨循光打来的未接电话。 刚才她一直像个孤魂野鬼在游荡,没有理会任何消息,想必杨循光那边得急坏了,她正要回过去,想把十点四十新时代广场的事告诉他,余光却瞥见手刹后头的杂物盒里散落着一把水果硬糖。 红的、黄的、紫的,不同口味,沾着白色糖粒,外头包一层塑料纸。 那廉价的质量,那鲜艳的颜色,那糖纸上的字母。 在车顶亮起的阅读灯下格外刺目。 许昼心里一惊,下意识抬头看反光镜。 司机正巧也抬起脸,他戴墨镜和黑色棒球帽,对着反光镜扯出一个大大的微笑。 像是随意的动作,也像是在刻意对许昼笑。 许昼觉得说不出的怪,这时候手里的手机响起,她在铃声响起前迅速按了接听,却没有说话,手悄悄落下,把手机往旁边的座位缝里塞。 后排没有灯,许昼的小动作司机看不见。 车驶在马路上,现在才不到九点,马路上的车还很多,到处都是人,到处都是欢声笑语。 许昼心里抱有一丝侥幸,她觉得自己可能是想多了。 前方正巧红灯,司机猛地踩下刹车,许昼被惯性带的往前一撞,她额头抵靠在前面的椅背儿上,目光正好落在那堆花花绿绿的水果硬糖上。 包装纸的字母是:tsc。 the star child. 星孩儿。 ——“你听说过星孩的故事吗?” ——“星孩儿不愿意和相貌丑陋且贫穷的亲生父母相认,从而被上天惩罚,他失去了美丽的容貌,受了许多苦难。” 张一宁的话犹在耳边,这是她喜欢的童话故事,亦是张晴晴在楼顶问她的问题。 ——“我一直被张家压榨,为什么我不能反抗?” ——“红星福利院,我们都是从那个地方来的。” 突然,一双手伸过来,许昼猝然抬头,正对上了司机那张脸。 他轻轻的比了个“嘘”的口型,然后探身过来,抓过了她放在后座的手机。 许昼沉默着,看他把手机按亮,手机屏幕“通话中”三个字十分醒目。 司机抬起嘴角,朝许昼笑了笑。 他从杂物合里拿起一颗糖果,对着手机听筒把糖纸剥开,剥完了他自己没吃,而是把糖仁反手塞进了许昼的嘴里。 甜甜的味道在嘴里弥散开,许昼却没尝出什么味道,她觉得有点慌,立马把糖吐了出去,黏腻的糖果撞到椅背儿,落到地上。 许昼觉得心一直往下沉,这个感觉是,恐惧,十分恐惧。 她看他举起手机说了句:“想救这个女孩,来中山路81号。” 挂掉电话后,司机抬眼开始直视她,不加掩饰的直视。 虽然他带着大大的墨镜,但许昼能清楚的感觉到那两道目光直直钉在自己身上。 她不舒服,但她又清楚地明白,这个人在生气,她不敢轻举妄动。 随后这个人又拿起一颗糖果,剥开糖纸,再次把糖塞进许昼的嘴里,许昼还想吐出去,但却看见他直起上半身,露出了挂在腰间的一把刀。 她没敢吐。 *** 医院里的监控显示,许昼十分钟前就从医院离开,门口的监控只拍到她离开的背影。 她之后去干了什么,没有线索。 杨循光觉得很无力。 小张和老王已经赶到医院,医院命案后续的事情都可以交给他们,包括联系护士张菲的监护人。 他简单交代了两句:“这些女孩的家长有很大的嫌疑,先把他们骗过来,别暴露什么,就说让他们配合工作,然后控制住。” 老王脸色一沉:“杨队,他们……” “嗯,他们也参与了鑫海基金会,扣下他们之后,立马没收通讯设备,别让他们和外界联系,我现在必须得离开一趟。” 小张问:“杨队您干嘛去?” “他们抓了许昼。” 小张惊呼:“什么?” 杨循光拍拍他的肩膀:“许昼是非常重要的目击证人,我必须得去救她。” 小张:“您自己去?不等局里的人吗?” 杨循光看手机上技术人员发来的许昼定位:“不,这事只能我一个人去。这涉及私仇。” 老王张了张口,想说什么也都咽下去了,他拉住躁动的小张,对杨循光说:“杨队,一切小心,无论如何,还是要遵守法律。” “嗯。” 杨循光转身离开,背影是那么的放荡不羁,他心说:把我当什么人了?不就是救个人吗,搞得这么大义凛然的,还遵守法律,他可一直都是守法公民啊!!!老王肯定对他有什么误会。 虽然这么想,但当他坐进车里,踩油门朝目的的去时,指尖还是发凉,他记得刚上班那会儿,他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害怕,随时做好牺牲准备,只要组织一声令下,他舍身炸碉堡都没问题,但现在…… 他挂上蓝牙耳机,犹豫再三,还是拨通了闫老的电话。 闫老照常在看电视,接到杨循光的电话后,漫不经心的絮叨起来:“呀,循光啊,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了?最近怎么样啊,那孩子省心不省心啊,你们没闹什么矛盾吧?嗨,那孩子,脾气有时候是不太好,但都是因为许夜出了事,你好好和她说话,她过一会儿冷静了,自己就知道自己错了,循光啊,你人好,多带带她啊,我身边能就你这么一个年轻人了,那孩子心思敏感,我跟你说……” 闫老还在自顾自的絮叨,杨循光本来想说的话也没能说出来。 他静静听着,熟悉的电视背景音,混着他认为永远停不下的唠叨,嘈杂、烦人。 车窗外的路灯渐次亮起,暖黄色的光照在他的脸上。 他想起那天他接许昼回家的那个晚上,也是这样暖黄色的路灯,许昼坐在副驾驶,对他很冷淡,但语气里又充满理所当然。 ——“要不你今晚住我家?” ——“正有此意。” 他忍不住笑了一下,眼里闪过星星点点的光。 闫老听杨循光迟迟不说话,才意识到自己有点烦人:“喂喂喂?循光呀,你还在吗?” 杨循光开口,嗓音有点哑:“在。” 闫老问:“怎么不说话了?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杨循光说:“没有,没事,都挺好的。” 闫老:“你们干嘛呢?” 杨循光:“准备睡了,您也早点睡。” 挂了电话,杨循光加快速度。 ——我肯定能把许昼救出来,肯定能。 ——不是为了许夜,也不是为了闫老。 水果硬糖19 【水果硬糖19】 许昼再次睁开眼,是在一间小屋子里,目之所及是脱落了大片墙皮的白墙。 她躺在墙角的单人床上,脑子发涨。 记忆里昏过去前,她吃了块糖果。 外头有水流声,这地方应该离河很近。 她心里第一个念头:几点了?十点四十能不能赶上了还。 静静躺了会儿,她才从床上爬起来,这一看不要紧,屋子里的摆设,那几张上下铺的床,这熟悉的水泥地,还有墙上挂的那块小黑板,和墙角里丢了几截粉笔头。 这不是红星福利院吗? 她按了按额角,下了床。 应该不是,红星福利院周围没有河。 这时候屋门被推开,进来一个人,不是那司机,模样很清秀,头发剃成板寸,穿了件黑t恤。 他手里提了一袋苹果,掏出一个递给许昼:“给你个苹果。”顿了顿,“洗过了。” 许昼没接。 他也没生气,把苹果放在床边,自己坐到对面的床铺上。 许昼假装漫不经心的,偷偷打量他,没想到这人挺坦荡:“这地你熟?” 许昼没反应过来:“啊?” “被带到这来的,睁开眼第一件事都是找门出去,出不去就哭,就你”他指了指许昼,“就你挺淡定。” 许昼说:“人在熟悉的环境里会充满安全感,我以前住的地方和这里差不多。” 这人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半晌后,他又说:“我看你挺眼熟。” 气氛一时有点尴尬,两个人面面相觑,只有手边的苹果,许昼先拿起来,试探着啃了一口:“是吗?” 那人估计也觉得尴尬,也从袋子里拿出一个,咬了一口:“嗯,像我一高中同学。” 许昼垂下眼,他没瞎说。 尴尬是因为他们都认出了彼此,且彼此都很狼狈。 许昼还是问出来:“你怎么在这呢。” 他说:“……干活。” 许昼问:“为什么干这活儿?” 他大口嚼着苹果,等咽下去了才说:“给的钱多,拉一单给一万。”看许昼没反应,他又说:“宁姐给介绍的。” 许昼问:“张一宁吗?” “嗯,我听说大学的时候,你俩关系挺好。” “是挺好的。” 许昼对这人有印象,隔壁十三班的,挺出名,被退学出的名。 当时他们都上高一,他就读了一年学,因为犯了事,加上学习成绩太差,家里又不上心,学校没给机会,直接给开除了。 之后他就从学校里淡出,偶尔能在学校后街看到他的身影,卖货,他没成年,工作都是打零工,所以经常推着个小摊挣点外快,大家同学一场,那些他学校里的哥们会出来照顾下他生意。 再后来,发生了件事儿。 他在学校后门和人起了冲突,把那人按在地上打,都打出血了,事情闹得挺大,他打的那人是学校里的学生,最后还是学校出面解决的。 当时这事挺轰动,许昼也过去看了,他跨坐在那人身上,拳头捏的手背上青筋都暴起来,拳拳到肉。 有人上去拉,拉不开。 后来他打够了,站起来要走。 许昼站在人群里,和他面对面看了眼,当时他满目猩红,目光里都是凶狠,许昼倒是很平静,就这么看着他。 他挺诧异,对许昼留了点印象。 单人床之间有段距离,能伸开腿,许昼也不拘谨,舒展了下,问他:“张一宁怎么联系上你的?” 他没隐瞒:“就那事过后,回去的路上碰见了她。” 那事,指的高一打架那事。 “我打了人,未成年本来不会怎么样,但是得赔钱,不然这事不好了。宁姐替我出的钱。” 所以高一那年,张一宁就开始物色帮手。 许昼问:“你替她做什么。” 他答:“留在这看人,那些女孩都先被收在这儿,宁姐说我这人好相处,那些女孩儿对我防范能小点,我还能照顾照顾她们。” 许昼挑眉:“照顾?送苹果?” 他没觉得这是讽刺:“嗯,送苹果,图个平安,而且便宜。不过要是有其他当季水果,也会送别的。” 许昼没话讲了。 “我们这是轮班的,今天不轮到我。”他说:“是我认出你来了,想帮你,我和赵哥换了位置,要不然你现在见着的就是他。” 许昼问:“我是不是还得谢谢你?” 他说:“这倒不用。” “我真是……” 他锲而不舍的继续气人:“我是真觉着你这人挺勇敢,既然你和宁姐那么好,不如跟着我们干呗。” 合着今晚这帮人拐骗女孩,恰巧拐骗她头上了,组织里的小头目认出是旧识,想拉她入伙。 这都什么事儿啊。 许昼简直被他气笑了:“哎?你知道吗?要不是你们横插这一脚,今晚你宁姐就能见着我了,她搞了个大阵仗就为了见我,她要是知道我在你这,你就完了。” 他摸摸头,有点不明白:“不会这么夸张吧……” 许昼现在可以肯定,张一宁和孙正非当年并非简单的恋爱关系,孙正非有特殊癖好,张一宁一直在给他提供服务,她可能是这个贩卖女童组织最初成型时的头目。 出于一些原因,她在大学时盯上了许昼,想像笼络这人一样,笼络她,但后来这个想法不了了之,因为她突然诈死。 现在她暴露自己没死亡这一事实,又冒着巨大风险找上门,这当中一定发生了什么变故,让她不得不求助于许昼。 十点四十,新时代大厦楼顶等她的人,就是张一宁。 许昼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他沉默了会儿,才吐出两个字:“宋毅。” 宋毅?这名字有点熟悉,许昼在脑海里回忆了半天,猛然抬眼看他:“是你。” 宋毅咧开嘴笑:“许小姐,这次我没选错人吧。” *** 杨循光赶到中山路61号,发现这是个废弃的饭店,类似农家院那种,大堂大门挂锁,后院是暴露的,要进去得翻墙。 然后定睛一看,居然看到许昼自己站在店门口。 技术员发来的许昼手机定位,说她手机一直停留在医院大门口往南150米处。 杨循光下了车,跑过去,许昼像是在等他:“来了?” “这怎么回事?你不是被绑架了吗?” 许昼云淡风轻的说:“想不开绑架我,就是这下场,放心吧,我自己摆平了。”他拍拍杨循光肩膀:“就是我损失一手机,给报销吗?” 杨循光顿了会儿:“……报。” 许昼说:“十点四十,新时代广场,嫌疑人就在那,我很确定。” 杨循光回过神,大手一挥:“那还等什么啊,走,出发!” 两人坐进车里,杨循光往新时代广场开,许昼看了眼杨循光手机的时间:十点整。还有四十分钟。 路边的建筑物向后迅速流逝,暖黄色的路灯模糊着打在脸上,许昼问:“杨队,还记得我们刚见面时候我说的话吗?” 杨循光:“哪句?” “我说,二十四小时之内我帮你破了这个案子,你给我记个功勋,能进个人档案的那种。” 杨循光哦了声:“记得,我记得我说的是,手写的行吗?” 俩人都笑了。 许昼说:“我看到你发的信息,张晴晴出事前,也告诉了我这个时间和地点,孙正非和张晴晴之间关系匪浅,张晴晴是反抗者。” 杨循光问:“说清楚点。” “孙正非那个女朋友没死,张一宁还活着,当年他俩也不是真的谈恋爱。” “嗯。” 许昼说:“张一宁提供特殊服务,孙正非有特殊癖好,两个人搭伙过日子,后来张一宁弄了个组织贩卖女童,随着时间推移,这个组织规模越来越大,她渐渐就控制不住了。最先开始反抗的,是这三个女孩儿,周灿、白思语和张晴晴,她们用水果硬糖当做约定,来反抗张一宁。但是最后这个结果,应该是全都失败了。” 杨循光抓着方向盘的手一紧:“嗯。” 许昼:“贩卖女童,用个不恰当的例子,把女童当做货物,那进货的渠道应该有很多种,有高级的,也有低级的。” 杨循光:“嗯。” 许昼:“孙正非现在不单纯是接受服务,应该在组织中也担任了些职责,他负责高级的这条线,至于低级的线,则是随机选取女孩。” 杨循光问:“怎么说?” 许昼:“他们用了很低级的手法,用水果硬糖,水果硬糖里添加了迷药,通过散落在城市里的出租车司机,随机抽取落单的女孩,这条线会选择年纪稍微大一些的女孩,带回去洗脑,吸纳她们成为新的组织成员,只有不断吸纳新成员,组织才会生生不息。” 杨循光听得心里一震,从孙正非那,他已经得知了不少事,再从许昼这听来其他的,只觉得浑身发凉,要是到了最后将所有事件拼凑出事情全貌,那会是怎样令人心寒的真相。 那些用命铺垫出的通往真相的路,走起来真的很冷。 但必须要走,走过了这段,就能看到曙光。 随着车子停下,新时代广场上巨大的屏幕放着各色广告,广场上人来人往,五彩斑斓的光照到地上,照着尘世间的人。 杨循光看向许昼:“到了。” 水果硬糖20 【水果硬糖20】 “到了。” 这两个字像是一记惊雷炸在耳边,许昼这人挺胆小的,她的目标一直是新时代广场,等到了这儿,才发现其实自己没什么勇气。 她坐在车里,垂着头,盯着自己的裤子看。 那个小护士张菲就是她们组织的一员,是他们吸纳、洗脑来的成员。 她一定也经历了那间像红星福利院的房屋里的事。 在那里,她没有许昼这么好运,能碰到旧识,她被殴打,被胁迫,最终洗脑,成为了张一宁组织里的人。 然后在她这么年轻的时候,生命就戛然停止。 如果不是张晴晴舍身向前,那刀最后就会刺入许昼的腹部,她不明白为什么张菲要杀她,而张晴晴又为什么要替她挡这一刀。 张晴晴是反抗者,但很明显,她和白思语、周灿不一样,她反抗的不是张一宁。 那张菲又扮演了什么角色。 无论如何,都能看出,张一宁这个组织真的分裂的很厉害。 许昼推开车门,风吹过来,带着夏季的闷热,撩动她的衣角和发梢。 她抬头朝那幢巨大的建筑物上看去,那扇巨大的广告屏背后,藏着所有的真相。 杨循光走到她旁边:“人都布置好了,她插翅难飞。” 许昼“嗯”了声:“在此之前,我必须得和她谈谈。” 广场里遍布着无数便衣,特警埋伏在周围,狙击手也挑好了建筑物与角度,救护车就在附近待命,只要张一宁登上新时代大厦的楼顶,真的插翅难飞。 但许昼总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她敢来,一定带了能逃脱的筹码,就是不知道筹码是什么。 她对杨循光说:“她用那么多人命换了今天一个见面,肯定手里有重要筹码,我必须得知道筹码是什么。” 杨循光问她:“你觉得筹码是什么?” 许昼说:“筹码很可能是某一份能给某些人定罪的罪证,凭借我们找,估计这辈子都找不到。” 事已至此,杨循光也知道她什么意思。 他挺无力的,能做的只有尽量保证每个人的安全。 大厦里的管理人员接到电话,突然从办公室冲出去,随即工作人员开始忙碌起来,他们在不动声色地清人,广场上人也很多,不少工作人员也混入其中在偷偷地劝说他们回家。 看似热闹的大厦里,其实慌乱已经初见端倪。 电梯开合,送下许多的人,也送上了一部分人。 广告屏的光映入许昼的眼眸中,身旁的杨循光提醒她:“嗯,尽力而为,你上去后,多加小心。” 这种情况下,他只能这么说,他突然很烦躁,顿了顿,还是从后腰抽出配枪,许昼伸手推开:“她不会伤害我,我带着枪上去,没诚意,还会触怒她。” 杨循光点了点头,觉得许昼和许夜这点上真像,多说无益,只能把窃听器给她,示意她一定要注意安全,然后沉默着离开。 许昼在耳廓上带上微型的窃听器。 她穿过广场,逆着人群往大厦里走去。 通过旋转门,走到大厅,再走到电梯前,按下按钮。 “叮”的一声,电梯门打开,像是迎接她一样,电梯里的广告屏正巧说出一句:“xx家园,欢迎您的到来。”是个卖房的广告词。 许昼站进去,按亮最高层的按钮。 大厦一共46层,电梯最高通向43层,剩下三层她得自己走上去。 这三层的楼道灯是坏的,四周一片黑暗,她没有手机,只能停下脚步,让眼睛适应黑暗,再摸索上往上走。 要是这会儿张一宁给她来一下子,她肯定就玩完了。 想到这,她忍不住想笑,几分钟前,她还和杨循光说:“她不会伤害我。” 其实许昼也没把握,她一点也不了解张一宁,当年的她张扬如火,模样明艳,都是表象,真正的张一宁什么样,许昼根本没有接触过。 她慢慢往上一步步上台阶。 脑海里,是刚才宋毅的那几句话。 ——“许小姐,这次我没选错人吧。” ——许昼震惊地望向他:“你、你是宋昕的哥哥?” 宋昕,三年前仙梨孙正非那桩案子里的直接受害人。 她才恍然大悟,当年她读的那所普通的高中里,早已罪孽横生,她当时离危险那么近,却一直幸运的活到今天。 当年许夜办孙正非那起案子,还有个受害者,名叫宋昕,许夜借半张桌子办公那天,桌上也放着她的个人档案,和孙正非的档案叠在一起。 只是许昼从来没把宋昕和那个打架的宋毅联系到一块儿。 那天夜里,许夜哭了,躲在走廊里,哭得很厉害。 许昼从屋里出来,贴着门框看他半天,才出声问:“怎么了?” 许夜没告诉他原因,但她自己查出来了。 做作业时,她用笔头捅的那张孙正非档案,底下放着的档案是她同校宋昕同学的。 她偷偷翻许夜的公文包,抽出这张个人档案,右上挂着的照片里的小女孩,模样清秀,嘴角有浅浅的笑,那是不谙世事、对未来充满憧憬的笑。 她和宋毅的眉眼很像。 这也是受害人,而且是真正直观的受害人。 宋昕遭到不好的对待,许夜不能说,只能尽可能用保护她的方式查出凶手,严惩凶手。 这个小姑娘最后没死,但人疯了,被送进了精神病院。 学校里有传言,说她得了病,但许昼知道,那是人祸。 那是张一宁做的单子,宋昕家里条件不好,所有的资源都偏向哥哥,但哥哥不争气,即便如此,家里还是不肯让她读书。 她想考大学,读书需要钱,她得自己挣钱,张一宁找到她,和她做了交易。 她是自愿出卖自己的,但最后的时刻,她反悔了。 她对张一宁说:“我不干了。” 张一宁听到这话,肯定觉得好笑,之后发生了许昼也了然,宋昕疯了,她说的话没人相信,除了宋毅和许夜。 这时候宋毅才知道自己的家庭构造是个什么样子,才知道妹妹遭受了什么,他那点男子汉的精神第一次挥发出来,用来揍人。 宋毅在学校后门打的那人就是宋昕的买主。 原来早在那会儿,张一宁的生意就已经做起来了,买主和卖主都是学校里的学生。 空气里的温度越来越低,有浅浅的气流往身上撞,不知不觉间,许昼一惊走到天台之上,穹庐兜头罩下来,浓的化不开的黑墨无边无际。 她站在楼梯口,缓了缓,目光尽头有个人影,站在保险栏杆边。 那一瞬间时光拉的很远,许昼又想起大学时见张一宁,隔着几米远,她大笑着朝她挥手,眉眼间都洋溢着兴奋。 可如今呢? 她还是穿一条红色连衣裙,背对她,散下的黑发随风微微扬起,许昼突然不敢喊她,也不知道她转过脸会是怎样一副表情。 僵持了会儿,许昼还是出声:“张一宁?”她朝张一宁走过去,鞋跟踩在水泥地面上发出细微的声响。 她脑海里是宋毅最后求她的模样。 ——宋毅说:“许小姐,求求你,抓住张一宁,让她接受法律的制裁。” 要是许夜在,肯定会正义凛然的答应他,但她不是许夜,她没那么大本事。 许昼垂下眼,沉默了会儿说:“我尽量。” 宋毅突然笑了,他知道“我尽量”这三个字,已经是很不容易的决定,他把许昼带出屋,后院里那个绑架许昼的司机倒在地上。 宋毅解释:“没死,只是被打晕了。” 许昼看他一眼:“不怕被张一宁知道?” 他自嘲地说:“蛰伏了这么多年,自打从学校后门遇到张一宁,在她手底下苟且到今天,就是等这一刻,我没本事,救不了昕昕,也没办法让她恢复正常,只能把那些伤害她的人揪出来,给她一个交代。” 院子里种了树,宋毅走到靠院墙的那棵,拿了靠在墙边的铁锹在树根那刨土。 他刨出一只铁盒,从贴身的内兜里掏出钥匙,打开上头的锁,露出里面装的一盘磁带。 他把磁带递给许昼:“这是当年学校里从事这项买卖的人的名单,由昕昕口述,我录下来的。我本来想交给许警官,但他……”宋毅及时停下,给了许昼几秒默哀的时间,才继续说:“我知道你在替许警官继续追查这些事,我只相信你,现在把这个给你,希望能帮到你。” 这就是许夜一直在找的东西,三年前仙梨那案子的证据。 许昼捏在手里,心里涌上酸涩。 她说:“谢谢你。” 记忆总是那么短促,等许昼回过神,张一宁已经转过脸在看她。 她的五官和从前没什么分别,但整体感觉成熟了许多,眼角和嘴角略微下垂,才二十多岁,那双眼里就没了朝气,倒是添了几分许昼也说不清的意味。 总之有点妩媚、有点冷漠,也有点说不出的心酸。 许昼觉得她很陌生。 她手里捏着一支高脚杯,里头有浅红色的液体,看到许昼一点也不意外:“来了?” 许昼在她面前一米处站定,张一宁晃了晃手中的酒杯,脸上扯出一抹懒洋洋的笑:“见你一面可真不容易。” 许昼笑不出来,只说:“是真不容易。”那么多人命呢。 张一宁饮了口酒,侧过身,眼睛看向远处:“你在怪我啊”尾音里的懒散更明显,还带了醉意。 许昼说:“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张一宁反问:“那你以前是这样的?”她脸上的笑容越来生疏:“以前的你,干的事比我狠多了。” 见许昼不说话,她又说:“许昼,我们都是一样的,拥有一样的基因。” 水果硬糖21 【水果硬糖21】 许昼有点恍惚:我以前是什么样的? 住在福利院里,能有什么样? 吃糠咽菜,看人脸色,每天盼着表现好一点能有人领养走呗。 再上个台阶,就是盼着有人在意有人爱,盼着能这个世上有个存在的理由。 不过不得不说,没被领走前的日子,还真是不怎么样。 许昼自嘲地说:“谁跟你基因一样。”我连我爸妈是谁都不知道。 张一宁又重复一遍:“我们都是一样的,别看不起谁。” 许昼笑:“我还真没看不起你,但我和你真不一样。” 张一宁攥酒杯的手一紧。 许昼的那个笑就是笑,没有讽刺,也没有挑衅,只是在叙述一件很平常的事:“我有人教,没有走上歧途。” 张一宁说:“是,你是幸运。”顿了顿:“你是遇见了了好人家收养,但你是怎么遇见他的呢?”怎么遇上许夜的呢? 许昼又开始恍惚起来。 张一宁说:“我记得当年那个名额可轮不到你,你怎么被收养的,用的什么手段,要我提醒你吗?” 许昼笑容凝固,心底一角似乎被掀开,惊涛骇浪汹涌着往上翻,她拼命往下压,问了句废话:“你查了我?” 说完就觉得这话太多余,张一宁不查了她,怎么能对她有兴趣。 张一宁却说:“没有,就是碰到了个人,她和你很熟。” 许昼浑身一震,心里那点不安在扩大,那是桩她不愿提及的往事。许昼觉得自己怎么这么矫情,往事一沓一沓的。 张一宁喝了口酒,把杯子放在保险栏杆上,许昼才开口:“过去的事都过去了,老陷在里头这辈子永远好不了。” 张一宁:“你还真是一点愧疚都没有,你活着,她就永远好不了。” 许昼没什么耐心:“随便,你愿意怎么说就怎么说。” 两个人又陷入沉默。 在吵架互相损这个层面,许昼不愧是和张一宁做过朋友的,言语上插刀子,她其实也挺擅长。 许昼率先打破沉默:“借着诈死抹去自己身份,又隐藏自己的存在,废了这么大功夫,折腾这么一大圈,最后还得找我来,你挺成功的啊。” 又说:“周灿、白思语、张晴晴三个人背叛你,还陷害你那位左膀右臂的孙正非,不对,也谈不上陷害,他本身也不是东西。现在他进去了,你也暴露了,张一宁,你这个组织不行啊。” 孙一宁不甘示弱:“也不是不太行吧,医院里你不是挺害怕吗?” 许昼面色一冷:“果然是你干的。”说着上前几步。 “是啊。”张一宁笑笑,“都是我干的。” 许昼扬起手就要打她:“为什么?” 张一宁抓住许昼的胳膊:“不为什么,你既然知道这些,那你别来啊。” 许昼说:“你个人魅力太大,我想你了不行吗。” 张一宁没想到许昼会这么说,她手顿时有点抖;“啊?” 许昼开门见山:“我来找你,肯定也是有求于你,当年你不是什么好东西,我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但咱们都挺尊重对方的,现在我不想撕破脸,搞得很难看,你处境艰难,我处境也不好,互利互惠行不行?” 张一宁说:“行。” “你先松手。” 张一宁把手松开,两个人坐到天台边。隔着保险栏杆往对面那幢建筑上看。 天台的风很冷,对面的狙击手也很紧张。 杨循光窝在临时的指挥车里,一边听许昼和张一宁的谈话,一边听布控在周围的便衣报告情况。 便衣报告说,新时代广场上的人有些很不配合,他们非要进去。 杨循光对着对讲机:“全部扣下,封锁大厦,”又点了几个人的人名,“嫌疑人已经决定合作,现在天台情况稳定,你们准备跟我上去。” 想要生擒张一宁,只能上去抓她,43楼,跳下来人就没了。 天台上。 张一宁拨开被被风吹到脸上的头发,说:“我这里有盘录像,白思语爷爷坠楼那天,在她家里录的录像,记录了从头到尾的事。” 许昼侧头看她。 张一宁解释:“张晴晴已经背叛我了,我总要留点东西威胁她吧。本来那天很平静,但张晴晴非得鼓动白思语杀人,白思语心智不成熟,还是个脑子不正常的,我让孙正非过去,去录像,到时候直接断腕,舍了这两个小丫头。” 许昼说:“你和孙正非不是情侣关系,你能控制他无非是你手里有他犯罪的把柄。” “嗯。” “那你不怕他临时倒戈,和那两个孩子合作,一起背叛你?” 张一宁挺坦诚:“想过。” 许昼:“那你还让他去?” 张一宁:“没办法,我只能信他,而且……”顿了顿,“两个人这么多年了,说一点感情都没有也是假的再。再说了,你不也说我个人魅力大,想我吗?他就不能觉得我个人魅力大,不背叛我吗?” 见许昼一时语塞,张一宁皱起眉盯着许昼看:“难道你骗我的?” 许昼:“……” 两个人似乎回到了大学时代,但她们心知肚明,不可能的,一个罪犯,一个警方派来的,两个人能这么平静的交谈,只能说明天台下头在酝酿一些事。 两股人流正在较劲。 *** 大厦里。 工作人员和便衣都在努力清人,现在快十一点了,人本身也走得差不多,但当中几层的办公楼层里仍有加班的人。 那些小白领坐在电脑前,手边一杯咖啡,背后一张靠枕,正盯着电脑噼里啪啦地敲着键盘。他们头顶嵌在天花板里的长条灯管亮着光,角落里的空调机放着冷气。 像无数个加班的夜晚一样,大家各做各事,毫无交流,办公区里十分安静。 直到外卖到来,才开始有人说话。 一人说,人人都开始说,像是打开了闸门,说话的人越来越多,受到这气氛的感染,不吃宵夜的人也伸伸懒腰从座位上离开,打算借着这点时间活动一下四肢。 办公区突然活络起来。 外卖员似乎来得比平时晚,由于经常送这层的外卖,和大家混的很熟。 他拿着两摞餐盒进来,轻车熟路地放到靠近门口的那张深蓝色大方桌上,招呼大家过来:“同志们,开饭了!” 有几个小姑娘先过来,她们隔着塑料袋往里看:“我不吃了,都这个点了,怕胖,我就看看,闻闻味。” 几个小伙子饿的不行,冲过来撕开塑料袋,随手拿起一盒就开始吃,还不忘调侃:“现在不吃,一会儿别喊饿啊。” “闻闻味,忍得住吗?” “我看着几位仙女也不胖啊?” “你们真不吃?” “你们不吃我们全包了啊。” 有人拿起多余的往外卖员手里塞:“哎,来来,一块吃点,别客气,都这么晚了别着急送东西,补充补充体力。” 外卖员没拒绝,都这么熟了,他抽出筷子“哎”了一声。 小职员边吃边问他:“哎,师傅,你怎么今天来晚了啊?” 外卖员师傅说:“嗨,这不是你们这栋楼下面封楼了,闲杂人等不让进。”又压低了声音问:“你们这……是不是出什么事儿了?” “出事?” “出什么事?” “我怎么没听说?哎?八卦王,你知道怎么回事吗?” “不知道啊。” 大家正沉浸在探寻八卦里,突然,门外传来一声尖叫,像是烂俗恐怖片里突然爆发出来的那种撕心裂肺的尖叫。 叫声持续了八秒,把办公室里所有人的疑惑都给震下来,只剩下恐惧。 办公区里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面面相觑。 有几个胆子大的人,在叫声停下后,慢慢在往门口移动,想看看外面发生了什么。 有人小声问:“是恶作剧吧。” “……是吧。” 几个女同事抱成一团,略微站起身,慢慢移动着往后躲。 当中有个年纪不大的女孩,头发一丝不苟地梳在脑后,穿职业装,脚踩高跟鞋,她也像其他女孩那样往后撤,但脸上却很平静,甚至还有一丝欣慰。 *** 天台上。 许昼假意哼了一声:“废话少说,别跟我套近乎。” 张一宁笑起来:“开个玩笑,你怎么还这样。” 大学里,张一宁经常和她开玩笑,但那会儿的许昼面子薄,不爱说话,总被张一宁逗的满脸通红。 回忆这东西,总是能狠狠绊人一下。 许昼摸不清她是不是拖时间,于是直接问:“录像带在那里?” 张一宁说:“我找你来,不是为了给你这盘录像带,我是为了和你交换,你别这么凶,你还用的上我。” 许昼:“嗯?你要我的什么?” 张一宁身子倾斜过来,靠在她身上,夏夜里天台上的风有些凉,吹过来带起发梢,许昼能闻到她发头上洗发水的味道。 张一宁刚才喝过酒,她身上还有酒味,两种味道混在一起,许昼的声音突然就软下来:“我想帮你,你别做这些事了行吗?” 张一宁拖长调子“嗯”了一声,然后说:“已经由不得我了,你比我清楚,我回不了头。” 许昼说:“你不是说,我们是一样的吗?”她微微侧过脸,看靠在肩膀上的姑娘,“你告诉我录像带在哪儿,我帮你脱罪。” 水果硬糖案22 【水果硬糖案22】 脱罪? 张一宁问她:“怎么脱罪?” 许昼说:“推给她,你已经诈死,身份已经被抹去了,那就把全部的事都推到她身上。” 此话一出,正穿过广场往大厦门口跑的杨循光脚步一顿,他抬头往楼上看,大厦顶端的巨幅广告屏已经更换了广告。 新广告就几个大字,警示广场上的人尽快撤离,不明所以的人已经渐次离开,只剩下一小撮人,仍然坚持要进入大厦。 是群女孩儿,都很年轻,三三两两聚在一块,手里拿着广告纸,正在抗议。 便衣和工作人员拦在门口。 工作人员被吵的麻烦:“都十一点了,你们上去干嘛?啊?关门了!关门了!都走!都赶紧回家去!” 女孩儿们扬了扬手中的广告,七嘴八舌: “我们买了票,要来参加晚上的活动。” “你们上司是谁啊,管理人员在哪里啊?” “花了钱的,凭什么不让进。” “你们凭什么这样啊?” 凭什么? 便衣指了指头顶的巨幅广告屏:“姑娘们抬头看看?大厦里临时检修,已经关闭了,你们进不去,都这么晚了就赶紧回家吧啊,路上都小心点。” 女孩儿们又爆发出不满的抗议,还是不肯离开。 便衣愁的赶紧劝,工作人员从中扯过一张广告纸,就着大厦里送出来的灯光看,还真有个活动,不过……他们确实都没接到通知啊,这活动什么时候开办的啊? 广告上的活动是个恐怖夜活动,类似那种万圣节的party,印了南瓜和幽图案,还有一句劲爆广告词——最惊悚的夜晚,最刺激的冒险,你,敢来吗?这句话后头跟着个竖起的大拇指,格外突出醒目。 工作人员:“……”这帮年轻人可真会玩。 他接着往下看,广告最下的地址还真是这栋大厦,在19层的03号房间,开始时间是晚上十一点半。 这么晚的吗? 便衣正在安抚这帮小姑娘,知道她们这个年纪对什么都好奇,但好奇不是这个好奇吧。 在便衣讲道理的间隙,工作人员插了句嘴:“姑娘们,我简单说两句,在大厦里举行活动,是要报备的,我们没接到什么通知,估计是临时有变动。” “这样吧,你们先回去,和你们那个活动方联系一下,我们呢,也去问问上司老板有没有这个活动,现在楼里不让放人,谁也进不去,你们这个活动就算有也开不了。” “等我们确定好,你们再来,你们看行不行。” 便衣赶紧接话:“是是是,改天再来也行。”他们的目光穿过人群,看到迎面跑来的杨循光等人,招招手:“杨队!” 救星来了。 他这一声引得这帮小姑娘们都回头看去。 只见杨循光走过来,脸色一沉,冷眼看着这帮小年轻们,问:“怎么回事?”那语气,那态度,冷的能结冰。 工作人员和便衣都是哄着劝,杨循光不一样,她一把拽过靠他近的小女孩,厉声问:“吵吵什么?听不见工作人员说什么吗?还在这杵着。” 那个小姑娘被他这么一吓,顿时有了哭音:“我没有……” “没有什么……”杨循光把她推回去,三两步跨上台阶,吼道:“再不回去,就都带回局子里接受教育,阻碍执法办公,自己掂量掂量,多大的人了,懂点事行吗?” 杨循光长得挺好看,穿黑t和黑色长裤,两条大长腿被衬的笔直,要是再年轻点那也是个校园里的能把人迷的神魂颠倒的人物,但现在,他却把神魂颠倒活生生演绎成门神降世。 他就像个门神一样杵在门口,凶神恶煞,浑身带刺,谁过来骂谁。 这帮小姑娘看着都二十出头,本来都齐齐盯着他看,看他这样,全都犹犹豫豫的。 杨循光摸摸脸:“看什么看,还不走?等着挨骂呢?” 不得不说,这几句有奇效。 几个小姑娘已经动摇,准备离开了,但一直随人挤在最边上的一个梳高马尾的小姑娘,突然撞过来,她不管不顾地往里闯,吓了所有人一跳。 杨循光眼疾手快,一把拽住她的胳膊,小女孩白皙的胳膊上登时出现了一圈红印。 她抬起脸,漆黑的眼里涌上一层恨意:“你什么都不懂。” 杨循光回敬她一个笑,“是,我不懂,那就你了。”说着把她丢给便衣,“第一个反动分子,抓起来。” 小姑娘眼里的恨意更盛,像是疯魔一般,一边挣脱桎梏,一边撕心裂肺的大叫:“放开我!放开我!!!时间就要到了!你们根本什么都不懂!” ——时间要到了。 杨循光浑身一震,目光扫过人群:“行了,不是不愿意走吗,都留下来,老李!” “哎!杨队!” “都抓起来,带到车上去,一个都别跑!” 女孩们被他这句吓坏了,那个被便衣拷起来的小姑娘也渐渐安静下来。 杨循光靠近她,抬手拍拍她的脸蛋:“你们还有多少人,头儿是谁?现在说,还来得及?” 此时此刻,杨循光终于明白,这个大厦即将发生什么。 张一宁的那个组织,她养的这头怪兽,已经挣脱她的锁链,开始独自行动,她手底下这帮女孩已经完全不受控制了。 杨循光和许昼之前一直以为,背叛张一宁这个组织的只有那三个小女孩——三年前的周灿,和如今的白思语、张晴晴。 他们以为这三个小女孩是先驱者,是领头人。 但其实,她们是出头鸟。 在这个腐烂的组织底下,早就出现了大规模的人员叛变,她们,这些才二十岁左右的女孩,力量比那些十岁出头女孩大一些的女孩,组织策划了今天的事件。 为的是用即将要发生大规模的暴动,来彻底给张一宁一拳。 张一宁之所以执意要见许昼,是因为她已经控制不住这个组织里的女孩,她即将被这个庞大的、被她一手缔造的“受害人”团体所反噬。 她预料到今天,或者说,她知道了今天,才会做这么大一个局,她要和许昼见面,还要用录像带和许昼做交换。是要断腕,腕是自己,她要脱离这个组织。 而许昼早就猜到要发生什么,才会和张一宁说:“我帮你脱罪。” 言下之意,我帮你断腕。 所有的事串成一条线,脉络逐渐清晰。 怪不得在医院里,那个小护士张菲要刺许昼一刀,她是在阻止许昼帮张一宁脱罪。 怪不得张晴晴会帮许昼挡刀。 张晴晴已经明白自己成了出头鸟,她在用自己的力量阻止这帮疯狂的女孩,她只说了时间和地点,却是把一切都告诉了许昼。 许昼早就明白了。 张晴晴和白思语、周灿不一样。 她背叛了两边的人。 杨循光说:“你们留在这,看着她们,这帮人里有危险人物,分开铐进车里,不能错放,清白的我来担责任。” 说完,他带着余下的人冲进大厦。 大厦里即将发生动乱,那些留下的人里有她们那个组织里的人,还有一些无辜的人。 一旦出事,无辜的人就是牺牲品。 他要赶在出事之前,阻止这帮疯狂的人,这是此时此刻,他唯一能做的事,天台之上,只能完全相信许昼,完全交给她。 杨循光一咬牙,脚下步子更快。 *** 天台上。 张一宁被惊得说不出话,半晌后才说:“你可真狠啊。” 许昼笑:“对她,你不是说我一点愧疚都没有吗?我还真是。” 这一刻,张一宁才觉得许昼或许说得对,她和许昼一点都不一样。 许昼比她更狠,更冷血。 许昼看着对面的建筑,看着那栋高楼大厦里亮起的灯,问她:“行吗?” 张一宁没说话,她有些犹豫。 许昼直勾勾盯着对面那幢楼,挺无奈:“行不行,都得这样,你没法回头了,不是吗?” 张一宁垂下眼。 许昼声音很平淡:“如果我没猜错,你那个组织里的人,那些女孩们,今晚应该就蛰伏在这座大厦里,她们要亲眼看你从这桩高楼上跳下去。” 她还真是什么都知道。 张一宁离开许昼的肩膀,坐直上身,放在保险栏杆上的酒杯已经空了,她突然有点遗憾,怎么没多带点酒上来。 都说喝醉了,胆子才能大。 她轻轻笑起来,声音也很平淡,仿佛只是在叙述一件很平常的事:“我以为有了录像带,就能活下去。我以为告诉了你她的存在,你会恨她,会帮我,可我没想到,你给我出了个选择题。” 许昼在让她选,要活下去,就得背叛那个人,不背叛那个人,她今晚就得死。 许昼抬手指了指不远处的楼梯口,还在催她:“楼梯口就在那边,但你没法走过去,那帮女孩就守在下头,等着听你跳下去的那声响。张一宁,你现在只能按照我说的做。” 张一宁说:“许昼,我现在特别后悔。” 许昼劝她:“别老沉溺在后悔里,人得朝前看。” 张一宁抬眼看了眼漆黑的天,如果不是特别注意,根本发现不了她眼里涌上的水泽:“许昼,我不该找你的,你比她狠,真的,你真的比她狠。” 说完,她猛然起身,翻过保险栏杆。 栏杆受到震动,上头放着的被子摔下,哗啦一声,摔成碎片。 许昼也起身,但到底慢了一步。她想去抓她,却抓了个空。 隔着短短的两步,许昼心里一角在崩塌,她眼里有点模糊,只能看到张一宁越来越模糊的背影,那抹红色是那么扎眼。 迎面吹来的风扬起张一宁的红裙,她那头黑发也漾在风里,她转过脸,白皙的面容上绽开一个笑,一个极美的笑容,随即那两瓣红唇轻轻开合。 那一刻,许昼瞳孔骤缩,耳边似有洪水涌动,脑袋里霎时炸开嗡嗡声。 她刚抬起手,就看到看到张一宁往前一步,整个人一跃而下。 快的没有任何缓冲,就这么直接消失在她面前。 只余风里一句:“许昼,我是被你逼死的。” 水果硬糖23 【水果硬糖23】 33楼的办公间。 蹲在人群中的女孩一直握着手机,随着屏幕突然亮起,她收到一条消息:“停止。” 张一宁的坠楼像是某种信号,瞬间偃息了大厦里即将爆发的动乱。 那个女孩暗暗松了口气,这时候去走廊里查探的男同事进来了,他手里缴获了个方盒,里头弹出一个人偶,是那种杂货店里最常见的整蛊玩具。 他把人偶塞进去,再次打开,撕心裂肺的尖叫声立刻爆发。 办公室里的人又被吓了一跳,但大家都不约而同放松下来。 原来是个恶作剧啊。 ——“谁啊,这么缺德,大晚上往走廊这放东西。” ——“我就说,要相信科学,相信真理,哪有什么妖魔鬼怪。” ——“哎呦,真是吓死我了,赶快关了。” ——“刚才我心脏病都要吓出来了。” 办公室里的同事七嘴八舌的讨论着这个恶作剧,外卖小哥继续闷头吃手里的盒饭,抬眼时,正对上一个姑娘的目光。 她穿职业工装,头发输得一丝不苟,刚从躲在后头的那群小姑娘里站起来,她状似无意的抬了抬手,手指弯曲,指尖一点,外卖小哥立马把吃剩下的饭盒一合,丢到垃圾袋里:“你们先吃着,加班辛苦了,我还有单子,就先走了啊。”到门口,又调侃了句:“谢谢款待。” 几个已经吃上第二份的小伙子冲他摆摆手。 加班时间紧迫,大家都想早点回去,这一折腾,吃宵夜的那股兴奋劲也没了,三三两两都回工作位继续工作。 有个女孩正要回去,忽然看到手边的工位桌上放着一张广告:最惊悚的夜晚,最刺激的冒险,你,敢来吗?这句广告词后头跟着个竖起的大拇指,格外突出醒目。 她拿起来问:“哎?海月,这是……”目光移到广告纸的下头,地址是荣盛大厦19层03房间,不就是这栋大厦吗,“咱们楼里有活动?” 名叫李海月的女孩穿着工装,头发梳的一丝不苟,她习惯性地理了理耳边并不存在的碎发,走过来,从她手里抽出这张广告纸,淡淡一笑说:“早上楼下发的传单,着急上班,没注意看。”说完把广告纸丢到垃圾篓里,坐到这个工位的椅子上。 “哎?我怎么没看到有人发。” 李海月说:“可能你来的太早了,我今天差点迟到了。” “怪不得楼道里有那东西,原来有活动啊……” 年轻的小姑娘还在为自己错过了这个活动而遗憾,李海月提醒她:“这种活动没什么意思,去不去都一样,况且也不一定真办呢,你还不赶紧工作,想不想回家了啊。” 小姑娘如梦方醒,踩着高跟鞋匆匆回到自己的工作位。 等她开始工作,李海月才将目光移到电脑上,电脑屏幕已经息屏了,黑色的反光板映出她的模样。 微扬的眉毛,高挺的鼻梁,小嘴翘下巴,很标准的美女。 她盯着看了两秒,按亮屏幕,继续工作。 *** 杨循光根据大厦管理人员报告,大厦的活动区、娱乐区已经没有人,只剩下33层、19层、17层的办公区有些白领,17层的人已经在撤离,但不知道为什么,19层和33层断联。 杨循光说:“嗯,知道了,继续联系。”随即将警员分成两小队,示意一队去19层,一队去33层。 电梯系统被黑,用不了,技术人员正在破解,他们现在只能爬楼梯。 爬楼梯是真的要人命,杨循光等人爬到26层时速度明显下降,但人命关天,每个人都不敢怠慢,默默无声地咬着牙继续爬。 突然,外头传来一声震天的动响。 耳机里是天台上平淡的女声——许昼,我是被你逼死的。 叮的一声,电梯系统重新运转。 耳机里传来工作人员惊喜的声音:“哎?杨队,联系上了19层和33层能联系上了!!。” 技术人员也在耳机里大吼:“杨队,电梯恢复了!” 一时间,杨循光浑身发软,但也只有一瞬。 他心里明白,这场动乱很可能被无声的取消掉,因为张一宁跳楼了。 从这么高的楼上跳下来,根本没办法救回来。 大厦底下的人也发现有人坠楼,迅速开始部署救援行动,大厦对面建筑上的狙击手也收到行动结束的通知。 这短短一会儿,变了又变,杨循光身边的同事纷纷吐槽:“怎么回事啊?” 杨循光说:“电梯已经恢复,我们上去协助19和33层人员撤离,有危险人物混在里面,小心些,带到一楼大厅,挨个排查。” 杨循光等人去就近的电梯,过道的电梯门有三扇,杨循光看到最左侧的员工电梯数字刚刚停下,如果不是他过来的快,根本不会发现,这部电梯刚有人使用过,那人去了电梯所在的最高楼层。 杨循光心里一跳,连通许昼的那只耳机里静悄悄的。 因为是监听的耳机,他说的话,许昼是听不见的。 中间这部电梯先打开门,大家冲进去,随着层数升高,人逐渐变少,最后就剩下杨循光一个人。 他按了最高层的数字。 出了电梯,再往上走三层,就是天台。 耳机里还是很安静。 杨循光抽出腰间配枪,发足往上冲, 天台之上,许昼站在保险栏杆后,斜前方有一只摔得四分五裂的杯子。 迎面吹来微风,她怔怔看着面前黑魆魆的一切,所有的光源、颜色在不断消失。 天地间就此黯然失色,视觉的变化令她耳边的声音格外清晰,她仿佛听见张一宁在一遍又一遍的对她说:“许昼,我是被你逼死的。” 她的声音由平淡逐渐凄厉,顺着她的耳朵流入肝脏肺腑,浑身每一个地方都在疼。 怎么突然变成这样? 她不知道。 她尽可能保持镇定,尽可能去回忆一下前因后果,为什么她没看出来张一宁的绝望,为什么她要让张一宁一直选择。 她的目的一直都是阻止张一宁跳楼,拿到那盘记录白思语爷爷跳楼前的录像带。 她为什么要逼她跳楼。 是因为潜意识里知道,大厦里即将爆发的动乱,但只要张一宁选择跳楼,那一切都会结束,她下意识的选择了最省事的办法。 只要牺牲张一宁一个人,就可以救下那么多女孩。 她居然是这种人。 不愿意努力解决问题,而去寻找捷径。 许昼浑身都在颤抖,她抬起手,插入发间,被扯起的头发拉动头皮,强烈的痛意让她略微清醒一些。 不,不是的。 不是这样的,要冷静。 张一宁跳楼已经是事实,她要想明白接下来应该做什么,杨循光还在大厦里,她得下去,她不能给大家添麻烦。 可她还是做不到,耳边那个声音挥之不去,四肢像是灌了铅,沉的动不了。 许昼又站了会,才僵硬转过身,睁着无神的眼睛,一步一步朝楼梯口走。 她觉得自己真的很脆弱,这么点事都过不去 突然,脚步一顿,目光一停。 电梯口又上来一个人,穿着送外卖的工作服,头上戴帽子和口罩,应该是来不及换衣服,只把脸遮住。 许昼了然:张一宁已经死了,她不可能能独善其身从这走下去。 只是不知道,这人是张一宁的人,还是她那个组织的人。 外卖小哥直接走过来,没有废话,抬手就是一刀。 医院里张晴晴替她挨了一刀,如今这刀,只能她自己挨,本来要不是张晴晴,她早就该挨这么一刀。 想到张晴晴,她心口又一颤,莫名有些怒气冲上头,她居然后撤一步躲开了第一刀。 外卖小哥没想到自己会失手,但他反应很快,随即又捅了第二刀。 许昼抬手去挡,刀刃陷入手掌,血溢出顺着胳膊往下流。 砰的一声。 巨大的声响穿透空气震入五脏六腑。 那一刻,许昼感觉到手上的力道一松,面前的人摔倒在地,刀也掉到地上。 有人开枪,打中了这人的腿。 许昼没去看谁在开枪,下意识踹了一脚地上的刀,刀打着旋飞到一边。 那人趴在地上痛苦□□。 但他仍然没忘记自己的目的,也就□□了一声就挣扎要爬起来,去往许昼身上扑。 又一声震动五脏六腑的声响,他的另一条腿也阵亡,他彻底趴在地上起不来,只能抬起头,露出那双布满痛苦的眼,汗珠从他额头往下流,口中呜呜咽咽的在叫嚣。 许昼捂着伤口离他跑开几步,才喘着粗气去看开枪的人。 是杨循光。 杨循光动作很快,已经跑到他跟前将他反手制服,他掏出对讲机,在和地面的人说明天台的情况,很快就有大批人过来。 天台上的风没断过,缓缓的微风,有一下没一下的往人身上吹。 许昼看着他,汗水和泪水糊了她一脸,凌乱的发丝站在脸上,手掌和手臂有伤,鲜红的血泅在衣服上。 她说:“对不起。” 杨循光按着地上的人,抬头去看许昼,眼神有很多复杂的神色,但最多的是心疼。 许昼没想到杨循光会这样,她心里更难受。 她眯了迷眼睛,想让视线清晰些。 杨循光只回了她三个字:“先止血。” 水果硬糖24 【水果硬糖24】 医疗队和警员上来的很快,外卖小哥被拖上担架,杨循光拿了酒精、消炎药和纱布,走到许昼面前。 许昼精神状态很差,被杨循光一拽,松泛地摊开手掌,任由他处理。 杨循光低头用棉签沾了酒精,一点点擦伤口四周的血迹,他没说话,手上力道也轻。 许昼两眼无神,懵懵懂懂地平视前方,杨循光抽空抬眼扫了她一眼,突然,用力一捏她的手。 许昼疼的“嘶”出口。 杨循光问她:“想什么呢?” 许昼摇摇头,这突如其来的疼将她往现实推了推,她想说录像带的事,可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该怎么说,于是又沉默下来。 杨循光劝她:“我刚才都听到了,这和你没关系。” 许昼垂下眼,还是一言不发。 “你知道吗?我刚开始和许夜做搭档,我特别看不惯他。” 杨循光回忆的特突兀,许昼那只被杨循光掐在手里的胳膊顿了顿。 杨循光继续处理她的伤口,动作又轻下来:“我当时觉得他特别冷血,一点感情都没有,看到受害人,上去就审,直接撕人家伤口,逮着最狠的问题问,一点都不带犹豫的。我问过他,为什么要这样。他说……” 他拿来消炎药敷在许昼的伤口上:“他说能救一个是一个。从受害人嘴里知道罪犯什么样,就能根据他的行为模式判断出一些线索。能尽快抓到嫌疑人,就能避免更多的人受到伤害。” 许昼知道他在安慰自己,轻轻嗯了一声,表示在听。 杨循光说:“我说他这人很理性,我虽然看不惯他,但是挺佩服他的,直到三年前在仙梨,周灿跳楼,当着他的面跳楼,就像今天这种情况。” 杨循光停顿了一会儿,才继续说:“等我赶到楼顶,我看到了我做梦都看不到的场面,许夜居然在哭,两个眼睛都是红的,我从来没没见过他这样,我觉得那天要不是我死命拽着他,估计他就要跟着周灿跳下去了。” 许昼忍不住反驳:“许夜不会这样。” 杨循光笑:“我知道。”顿了顿,“我觉得许夜这人就够冷静的了,但是今天,从我上来到现在,都没见你大哭过。” 许昼抬眼看他,看到杨循光眼里泛出光,很温暖,很干净,他说:“我觉得你很坚强,比许夜坚强,他都那么厉害了,你比他更厉害。真的,你真不愧是许夜带出来的,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末了,杨循光给她包上纱布,拽了句英文:“blue,i am proud of you.” 许昼没忍住笑出来。 杨循光松了口气:“我之前觉得许夜狠,老是问受害人那些个撕伤口的问题,我就觉得他不怕受害人想不开自杀吗,可之后我发现,那是属于许夜的自信,他其实很有分寸,而且见到受害人那个样,他比谁都难受。许夜其实是个很重情义的人。” 许昼觉得胸口压的那块石头,好像轻了那么点,她说:“我明白,我会尽快找录像带。” 是的,当务之急,是揪出张一宁的那个组织。 当——当——当—— 此时此刻,远处传来十二声悠长的钟声,那是挂在对面大厦顶端的时钟,每天到午夜十二点,都会定时响十二声。 许昼喃喃地说:“十二点了,今天过去了。” “是啊,新的一天就要来了。”杨循光把剩余的酒精纱布拿在手里,“累死了今天,等这案子完了,老子肯定得睡上三天。” 停顿了一会儿,他朝许昼裂开嘴:“还记得刚见面那会儿你和我说了什么吗?” ——我如果能在一天之内帮你破了这案子,你得给我记一份功绩,能进个人档案的那种。 许昼说:“记得。”当时杨循光怎么说的来着?我给你手写一份行吗?许昼咬咬牙,“怎么着?你要给我手写一份?” 杨循光郑重的点了点头:“那这肯定的,我手写的,那可是全球限量的功勋档案。” 许昼不想理他。 他又说:“但是,我加了但是啊。我是给不了你能进个人档案的功绩,但是市局能给,聘你当顾问的材料报告我已经让人给你往上交了。” 许昼浑身一颤,眼睛亮了亮,杨循光说:“马上,我就是你的正式上司了。” 找到失踪的张晴晴,判断出白思语屋中除了孙正非还有第三个人,以及发现张一宁没死,阻止了大厦的动乱。 这些,都足以让杨循光信任她,相信她和许夜一样,可以阻止许多他无法阻止的事。 许昼有点激动,她张了张口,声音发颤:“……我有工作了。” 杨循光强调:“是即将有工作,注意!是即将!” 许昼很真诚地笑了笑:“谢谢你啊杨队,我会尽快找到记录白思语和孙正非罪证的录像带。” 杨循光很欣慰,他拍拍许昼肩膀。这时候,耳麦里传来声音,他一皱眉,随即冲许昼勾勾手:“能走吗。” 许昼不明所以走了两步。 杨循光:“19层03号房间有情况,咱们得马上过去!” *** 据工作人员刚才在大厦门口缴获的广告纸上说,今晚十一点半,19层03号房间有一场活动。 是个恐怖夜派对。 大厦办活动,得向大厦管理层报备,但管理人员并没收到任何上报。 除了那帮女孩儿,没有人知道今晚有个活动。 许昼在进入03号房间后说:“不对,大厦里的工作人员肯定有撒谎的,肯定有人知道内情。” 这间屋子是个巨大的屋厅,被改造成迷宫样式,半人高的建筑材料把屋子分割成弯弯曲曲的甬道,房顶飘着气球,气球垂下的绳子上挂着各种写满恐怖言语的卡片。 恐怖气氛很浓,到处都是南瓜、幽灵、蜘蛛、蟒蛇元素。 这么大阵仗,这么大规模的装修和布置,不可能瞒天过海,让每一位出入大厦的工作人员都没察觉。 至少把装修材料运送上来,就要通过大厦保安的许可。 这么大的一座大厦,治安是比较严格的,人员出入都是要在进门处签到,而且没有通行证,根本无法刷开进门的栏杠。 所以到底是什么人在隐瞒? 但这些不是当务之急,杨循光之所以被紧急喊下来,是因为在墙角放置的那座恶魔棺材装饰道具里,抬出了一具尸体。 是个女孩,二十出头的年纪,容貌很标致。 她双手交叠放在胸前,面容安详,且死亡时间很短,皮肤弹性还很好。 她穿工装,应该是在大厦里工作的白领。 老李和杨循光说:“杨队,已经确认,死者叫李海月,22岁,被发现前一直在33层办公区加班,她同事说,撤离之前,她还活着,我们推测是组织撤离时她遇害的,法医马上就到。” 杨循光点了点头。 这么说,就说明,工作人员里果然有张一宁组织里的人。 而且再一想,那个打扮成外卖小哥的人是怎么上来的?他是怎么在他们封楼后走到天台去杀许昼的? 这一切都有很大的蹊跷。 许昼看着从棺材道具里抬出的尸体,插话:“怎么发现这里有尸体的?” 老李挠挠头:“不是我们发现的。” 杨循光浑身一震,就听他说:“有人报案。” 许昼:“报案人呢?” 老李低下头:“不见了。” 这事儿……真的有意思了。 *** 19层和33层滞留的工作人员全部撤离,大厦工作人员和管理人员也全都撤离,所有人都等在一楼外广场等待排查。 杨循光一行人下来后,许昼看广场上密密麻麻的人头,立马开始头疼,要从这么多人里排查出没有固定数目的、参与了今晚□□的人员,是个很大的工程。 况且□□并没有真的发生,他们其实都无罪。 杨循光没有理由扣下他们,确认这些人的身份后,就得放他们回去。 毕竟今晚的可疑人员只有三个。 张一宁跳楼自杀,报案人消失不见,还有一个两腿受伤,正在去医院的路上。 受害人有一个。 其实□□也不是完全阻止,只是海啸被压住,没能翻起的浪花吐出一条骨头来威胁他们。 这一个受害人,已经代表他们满盘皆输。 想到她,许昼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丝亮光。 张一宁口中的“那个人”,她跳楼前曾十分惧怕的“那个人”,那个憎恨许昼的人。 当时张一宁指控许昼对她毫无愧疚。 她也参与了这个组织。 许昼浑身一震,对杨循光说:“我判断错了,这并不是张一宁组织里的女孩对她的反抗。” 寡不敌众,如果是众人的反抗,那张一宁必死无疑,根本不会和许昼谈判。 许昼:“张一宁从来没有被她手底下的女孩背叛过,这一切其实一直都是两个人之间的博弈,是张一宁和那个人的博弈,谁赢了,谁就继续领导这个组织,谁输了,谁就会死。” 张一宁的本意是,利用那个人对许昼的恨,利用许昼和她之间的矛盾,拉许昼入伙。 张一宁是处于领导人博弈里弱势的一方。 但许昼却“毫无愧疚”,正因为这个“毫无愧疚”,表明她不会站队,不会上张一宁的船。 张一宁才会无望,才会跳楼,并在跳楼前说:“许昼,我是被你逼死的。” ※※※※※※※※※※※※※※※※※※※※ 这案子就快完了,快了快了。 水果硬糖25 【水果硬糖25】 杨循光有点不明白:“谁?” 许昼说:“江鸢,现在不知道改没改名儿。” 以前在红星福利院,她和许昼住一个房间,是许昼舍友。 江鸢处处都比许昼优秀,但最后却没人收养,反倒是许昼被人带走了。 广场的人在逐一排查,警力都被调过来查他们的身份,大厦管理人员和工作人员由杨循光手底下的人查。 一时间整个广场陷入一片忙碌,忙碌中又透着井井有条。 许昼说:“我以前的朋友,她憎恨我。” 杨循光想明白了:“哦,张一宁口中她就是江鸢?” 许昼点点头,随即压低声音:“张一宁跳楼,她就是组织新任的领头人,大厦里的动乱能停下,多亏由她发号施令,她今晚肯定也来了,就混在这些人里。” 杨循光将目光投向最开始要进大厦的那批女孩里。 她们挨个抱头蹲在地上,穿的五颜六色,头发染得乱七八糟,他砸吧了下嘴问许昼:“你……还记得她长什么样吗?” 许昼说:“我怀疑李海月的死和她有关,她应该混在刚才那批撤下来的白领里。” 杨循光立马带许昼去认人。 突然,杨循光目光一停,刚才和他擦肩而过那人,怎么那么眼熟。 他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是个老头,后脑勺的头发花白,穿保安制服。 老张正押着他走,跟过来的小李说:“大厦的保安,放那些人进去,估计要被开了。” 许昼停下步子问杨循光:“怎么了?” 杨循光说:“没什么。”俩人接着往那群白领那走。 听说死了人,那几个小姑娘十分不淡定,脸上都挂着泪痕,蹲在地上一言不发。 杨循光嚷嚷了句:“都抬起头来。” 在一边看着的警察挺绝望,果然不出几秒,起此彼伏的哭声又响起来,那警察挪到杨循光身边:“杨队,你看看你干的好事。” 哭归哭,但她们还是都把头抬起来了。 许昼扫了一眼,目光落在最边上那个女孩儿脸上,那个女孩相貌普通,穿着流水线一样的工装,见许昼看她,她很胆怯的把目光错开。 许昼指着她:“你过来。” 她慢慢磨蹭过去,举手投足畏畏缩缩的。 许昼欺身上前,直视着她:“这几天,有什么可疑的人和你说过话吗?” 她下意识后退一步,说:“没、没有。” “有人主动联系过你吗?” “也没、没有。” “你叫什么名字?” “……宋蒙” 许昼问旁边的警察:“查过她了吗?” 警察回答:“查过了,身份信息都对的上,没什么问题。” 许昼示意杨循光:“可以放她走了。” 警察把证件还给宋蒙,要送她离开,她有点懵,反复确认了好几遍。 许昼很和蔼地冲她笑了笑:“嗯,路上小心些。” 说完拉着杨循光离开,等走了一段杨循光才问:“怎么回事?什么意思?” 许昼叹口气:“毫无所获,我不记得她长什么样了。” 杨循光问:“那你……?” 许昼解释:“今晚对江鸢很重要,如果她现在就混在那些白领里,那她看到我放走了这么一个平时存在感那么低,还有点懦弱自卑的小女孩,必然会很愤怒。” 杨循光掏出对讲机,向看守她们的警察传达了许昼的意思:“注意观察,有不耐烦要闹事的,立马扣下来。” 随后问许昼:“为什么?” 许昼说:“江鸢的童年创伤。江鸢恨我,是因为当时没什么存在感的我有人收养,而处处都比我优秀的她却一直没人领养,她不服。” 杨循光:“所以她看到这种情况,必然会爆发情绪。” 许昼说:“也不一定,万一她忍耐力很好呢?” 杨循光问:“那你图什么?” 许昼说:“图她必然会加快见我的速度,一但进程加快,肯定会出现纰漏。” 杨循光环视了一周,现下天气炎热,时间越来越晚,这帮人已经开始躁动,能撑住的时间不多了。 他“嗯”了声,说:“你跟我来。” 今晚也不是完全没有收获,他们在大厦门口还逮了个出头的女孩子,当时那女孩拿着张广告纸,执意要去参加那个不存在的活动。 按照循光上楼前的指使,她被扣压在车里。 到了车前,杨循光抬手敲敲窗户,坐驾驶位的小警察立马摇下后座的窗户。 许昼与后座上拴的小姑娘对视了一眼。 杨循光介绍:“大厦要发生动乱的知情者。” 许昼坐进车里,坐到那女孩的旁边:“聊聊?” 女孩不说话。 许昼扯出一抹笑:“我同情你。” 她斜过眼看许昼:“什么?” “我说我同情你。”许昼状似无意地扯起衣角,挑挑捡捡上头不存在的毛,“你说说你,长得挺好的,年纪也不大,各方面成绩都优秀,就是家庭条件不太好,只能在这呆着。我就不一样了,我这人从小就什么都不行,但偏偏的,老师和同学都喜欢我,大把优秀的男孩都追我,你知道为什么吗?” 女孩咬着唇瞪着许昼。 “因为我命好,有一个好家庭,有一对手眼通天的好父亲,我从小要什么有什么,不好好学习也没关系,买个文凭继承一下家业,后半辈子照样比你们这些人过得好。警察扣住我,我打个电话他们就放了我。你说你那么努力,那么优秀,还不是要坐在这被我嘲笑?” 许昼挺散漫的总结了下:“所以我同情你,觉得你特别可怜。” 女孩从紧咬住的牙里挤出一个音节:“你……” 许昼笑笑:“没关系,你别生气,被嘲笑的又不是你一个人。你们老大,也被我嘲笑过。她居然想和我比,你说我不能笑她吗?”凑近她:“就她也配!” 许昼的声音温温柔柔,带着点沙哑,贴在她耳边絮语,吹过的气扫在脖子后,痒痒的。 她气得不行:“你胡说八道!媛姐怎么会比不过你这种人!” 许昼说:“是啊,可她就是比不过我,她还趴在我脚下给我当过狗。” “这不可能!” 许昼笑了:“不然她为什么这么执着呢?” “是因为宁姐……” “你们宁姐都死了,为什么还有人会死?” 她一怔:“……还有人死?” 许昼挺无辜地说:“你不知道吗?张一宁跳楼以后,李海月就死了,她根本不在乎你们的死活,她只在意我。” 她猛地偏过头,与许昼鼻尖对着鼻尖,眼里的怒火几乎要喷出:“她在乎的是我们!” 许昼还在笑:“她一直在找我,让你们出头吸引我的注意,自己却躲在人群后面,真没意思,你说她不是懦弱的人,那谁是?这么一个自卑不敢担事的人,你也效忠?你愿意做这种人的狗?” 女孩被铐在车窗上扶手的手紧紧攥起,她挣扎道:“你别想挑拨离间!” “我没想挑拨离间,我只是在完成她的心愿,让她证明自己,也证明你们这群优秀的人可以做一些大事。” 她问:“你……” 许昼眨眨眼:“你不愿意帮我吗?” 女孩略微平复下来。 许昼乘胜追击:“你告诉我她在哪儿,我去找她,你不是觉得她那么厉害吗?你想看她怎么打败我吗?一会儿我就让你看看。” *** 等许昼从车里出来,杨循光忍不住鼓掌:“精彩啊。” 许昼笑了笑:“还行吧。” 杨循光一打手势:“那我们先过去?” 刚才那女孩交代出,江鸢现在叫张媛,和她一同在大厦里工作。 杨循光立马通知在场警员,查撤出大厦的白领的证件,找一个身份证上写了张媛两个字的姑娘。 路上,杨循光忍不住问许昼:“你刚才?” “我刚才都是编的,我很穷的,而且一事无成。还是得吃你的住你的。” 杨循光笑出来:“我知道,被你吃住,我荣幸之至。” 许昼生怕他误会什么,赶紧解释:“领导人必须得有较高的威望,必须成为她们的精神信仰。江鸢的童年创伤,导致追随她的人或多或少和她有相似的创伤。我只需要贬低江鸢,让她觉得也受到了冒犯,再把我塑造成她们很嫉妒的那种人,态度上随意点,她立马就会觉得我不重视她、不尊重她,那她必然愤怒。” 杨循光接话:“只要有愤怒,就会加快进程,就会出现纰漏。” 许昼说:“嗯。” 但同时,她和杨循光也会有纰漏。 杨循光耳麦里传来一个声音:“杨队,没查到你说的那个名字。”他猛地停下,对许昼说:“没查到。” 许昼一愣,突然说:“等一下,这帮人都是随身带着证件的吗” 来大厦里工作,肯定要带证件,不然进不去。 杨循光点点头。 许昼说:“那死者李海月的证件呢?” 杨循光心里一跳,知道坏了。 他们之所以确认死者身份,是通过她的同事指认,当时警方并没有在死者身上发现证件! 李海月的证件去哪了! 水果硬糖26 【水果硬糖26】 现在已经过了午夜十二点,离开的女性都由警方统一护送回家。 警方开来几辆面包车,环城挨个送回去。 但最先离开的宋蒙不是。 她家离的很近,从大厦广场步行到小区只需要十分钟。 这一路上灯火通明,为了节省警力,她就自己回去了。 到了小区门口,她一边往里走,一边低头给男朋友发消息,突然前面的光亮落入一片阴影之中。 细长的影子一路铺过来,宋蒙停住步伐,抬起头。 她看到几步外站着个和她年纪相仿的女孩。 模样很精致,棕栗色的长发微微卷起,穿白衬衫和灰色阔腿长裤,夏天太热,她脸上妆有些花了,但仍旧挡不住扑面而来的美貌。 宋蒙有些迟疑:“你……” 她把手比在唇间,轻轻笑了一下:“嘘。” *** 果然,李海月的证件不在身上。 许昼心里有个不好的想法:“尸体是在棺材道具里发现的,藏在那种特定道具里,除非是知情人,否则在短时间内很难有人发现尸体。”所以说报案人很大程度上就是凶手。 杨循光问:“你怀疑凶手是江鸢,她拿走了李海月的证件?” 许昼点点头:“嗯。” 杨循光说:“她明明有合法的身份,为什么要拿别人的证件?” 许昼环视一周:“因为她要去找一样东西,那个东西被李海月藏了起来,从你们疏散大厦里的人开始,她就在计划从李海月嘴里得知那个东西的下落。” 杨循光问:“她要找什么东西?” 许昼说:“我不知道。但一定是某种罪证。” 杨循光说:“李海月没有告诉江鸢那东西的存在?” 许昼:“没有,大厦的人在疏散,一旦她和李海月都撤离,那她就再也无法威胁李海月,于是在撤离完全之前,江鸢和她起了争执,并动手杀了她。毕竟混乱的时候,最容易杀人。” 杨循光还是不明白江鸢的目的:“那她为什么要拿李海月的证件?” 为什么? 这个问题许昼很清楚答案。 许昼说:“因为她要扮演李海月。” 这个游戏,叫做变色龙。 以前在福利院里,她们……都很喜欢玩儿,江鸢是玩的最好的。 杨循光问:“扮演?她有毛病吗?” 许昼:“她要把自己完美的变成李海月,体会她的行为模式,从而拿到那样东西。” 杨循光觉得有点震惊。 结果许昼说了一件让他更震惊的事:“张媛不是她的假身份,是她的上一张皮,这个女孩曾经真实存在过。” 她抬眼看斜上方的天空,浓重的墨色纵横铺开,像一张墨色大网兜头罩下来。 杨循光浑身发凉:“你的意识是,张媛是她上一个杀掉的女孩?” 许昼说:“是。江鸢没有正常人的感情,她没有同情心、没有怜悯心,不会共情,人命在她眼里一文不值。但她却对人类社会很感兴趣,她喜欢观察正常人类。她觉得这样会让她很快乐。” 江鸢一直都没有合法身份,她和张一宁一样都通过死亡刻意抹去自己的身份。 但江鸢心里有需求,她无法沉寂,她必须得融入人类社会,这样才能满足自己的欲望。 这是属于江鸢的生活方式。 也是她的生存方式,让她能在这个格格不入的世界里活下来。 所以她需要一张张的皮,去扮演不同的人,过她们的人生。 她没有耐心扮演一个人很长时间,她会经常更换自己的“皮”。 每次换“皮”,都要精挑细选,她这个人,还有那么点高傲。 但这次却是需求,是慌乱中不得已的选择。 许昼:“她模仿人的行为模式,除了看她的生活环境,还要了解她的过去。她得去接触了解李海月过去的人。” 杨循光看着许昼,她说这话时很平静,就安安静静站在那里,脸上没有任何情绪起伏。 “那个……”杨循光张了张口,他想问,你是怎么知道的,心底某个想法在叫嚣,但最后却变成算了,他生硬岔开话题:“那个……那就是说广场上没她?又让她给跑了?” 许昼偏头看她,垂在身侧的手不易察觉的略微蜷起,她轻轻“嗯”了声。 杨循光挺尴尬揉了把头发:“那,核实完身份就都放了啊。” 许昼提醒他:“要参加今晚活动的那群女孩得扣下来,如果活动是这个江鸢组织策划的,那那群女孩一定接触过这个组织,问一问,肯定能有些别的线索。” 杨循光说:“嗯。” 之后,就是杨循光拿着对讲机去指挥人群,广场上的人在有序撤离。 许昼站的腿发酸,她随便找了个台阶坐下来。 她把胳膊拄在膝盖上,支着脑袋去看天空。 大气污染越来越严重,现在都看不到星星了,只有浓重的黑色,无穷无尽、无边无际。 记录白思语爷爷跳楼那晚的录像带到底在什么地方? 江鸢到底去了哪儿? 张媛是谁?为什么江鸢要选她当自己“皮”? 江鸢和李海月到底因为什么起了争执? 还有当年在红星福利院……她真的对江鸢一点愧疚都没有吗? 无数的问题困扰着她。 许昼盯着天空看了很久,忽然叹了口气。 *** 法医和痕检赶来的时候,人已经疏散的差不多,他们直奔出事的19楼。 现场被保护的很好,该采集的采集,该拍照的拍照,该检查尸体的检查尸体。 杨循光和许昼等人带那帮要参加活动的女孩儿先回市局。 路上,杨循光没闲着,将张媛和李海月的相关信息发给了技术人员,让他们查一下这两个人的档案。 如果张媛是真实存在过的人,江鸢盗用了她的身份,那张媛的尸体会在哪儿? 杨循光又打电话报了张媛的年龄特征,让人核对本市近五年来的无名女尸。 许昼却觉得希望渺茫:“江鸢杀了人,藏尸点不容易发现,很可能到了现在张媛的尸体还没被人找到过。” 杨循光轻轻叹了口气,说:“总会找到的。” 是啊,总会找到的,每个人来到世上都会留下印记,离开时,也会有印记。 按照许昼的推测,趁乱逃走的江鸢会把自己扮成李海月,那她现在的首要任务就是尽快接触李海月的生活环境,尽可能还原李海月的行为模式。 但李海月的尸体已经被警方发现,她扮不了多久,就得更换下一张皮。 所以最坏的结果是——很快还会有凶案发生。 杨循光有些焦躁,他不明白,明明已经封锁了大厦及广场,为什么江鸢还能逃走,她是什么时候逃走的? 许昼闭着眼靠在车座上,江鸢到底要从李海月那找什么东西?这个问题只能问孙正非。 已经挺晚了,又折腾了一天,许昼想着想着困意就涌上来。 迷迷糊糊中,杨循光碰了碰她的胳膊肘。 她睁开眼,看杨循光从兜里摸出一块四方的方块。 是块巧克力,化了又凝固上,透过薄薄的塑料纸能感受到里头奇形怪状的巧克力仁。 许昼问:“这什么?” 杨循光笑了笑:“巧克力,在医院里从护士那儿拿的。” 许昼想起来,那会儿她去医院问护士张晴晴的身上有没有水果硬糖,护士以为乱扔人家东西被责怪了,事后辗转送来几块巧克力。 杨循光知道张晴晴肯定不会要,就顺手揣自己兜里了。 许昼撕开包装,往嘴里放。 杨循光挺大方:“不够我这儿还有。” 甜腻的感觉在嘴里蔓延开,许昼手里捏着撕开的包装纸,从冰激凌到巧克力,这人倒是……挺有意思的。 许昼笑起来:“不够,还有吗?” 杨循光专注开车,脑袋一歪,示意:“兜里还有,自己拿。” 许昼把手伸进杨循光的兜里,只把指尖浅浅摸进去,摸到一角糖纸,立刻捏着拽出来。 与此同时,技术人员也把那那两个女孩的档案信息发了过来。 这俩人的背景挺像的。 家里都是农村的,一个在o市宁和县河湾村,一个在b市永和县李家村,她们都在w市上大学,毕业了就留在这儿工作。 可以说在这座城市,举目无亲,孤身一人。 *** 到了市局,兵分两路,杨循光审这帮女孩,许昼去审孙正非。 杨循光看着那群都快吓傻了的小姑娘,指了指放在办公桌上的电话:“来,把你们家长都叫过来!不是买了票吗!不是非要进去吗!我看看你们爸妈怎么说!” 正好张晴晴的家长,张雷和李月两个人还在市局。 杨循光倒是要看看,这帮小姑娘的家长里,还有谁和鑫海基金会有勾当。 他压低了声音对一旁的实习小警察说:“去,把张雷和李月也叫过来,让他们认认人。” 等家长来了,真是浩浩荡荡一片。 有不明所以的,有气急败坏的,还有心急如焚的,但千言万语都汇成了一句话:“队长啊,我们女儿都是无辜的!” 杨循光笑的挺冷漠:“我当然相信大家,我就是走个流程,希望大家配合下啊,都这么晚了,咱们早弄完早回家啊。” 随后点了点,不算最先铐在车上那个实打实的动乱分子,这儿一共有7个女孩,家长来了10位。 这十位家长里,到底有多少不无辜的人呢? ※※※※※※※※※※※※※※※※※※※※ 不出意外,这个案子下章结。 【水果硬糖27】 【水果硬糖27】 审讯室里。 孙正非看着面前的许昼,嘴唇颤了颤,还是不相信:“她、她真的跳楼了?” 许昼垂着眼,双手交叠放在桌上,点了点头。 孙正非抬起眼,呼吸有些快,他仰起头看了会儿天花板,还是压不住心里怒气,砰的一拍桌子,质问许昼:“她为什么会跳楼?你和她关系那么好,为什么不救救她!!!” 许昼沉默了一会儿:“张一宁利用那些女孩的时候,就该想到会这样。” 孙正非抹了把脸:“那几个小丫头,能成什么气候!!” 许昼的手不自觉攥紧。 孙正非还在问她:“你当时什么都没做吗?” 许昼说:“我能做的就只是带她回来,接受法律的制裁。” 孙正非更加生气:“那你倒是带她回来啊!为什么还要让她跳楼!” 为什么? 许昼沉默地看着他,看着他从暴跳如雷到失声痛哭。 “为什么啊,我费尽心力接近白思语,不惜装成变态在她面前杀人,就是为了弄到录像带,就是为了让一宁活下去!为什么她还是跳了啊!为什么啊!” 孙正非伏在面前的小桌板上哭得呜呜咽咽,他不住的拍打小桌板,手腕上手铐碰撞的声音格外响。 许昼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 司法不容践踏,张一宁是罪行累累,但只有法律可以审判张一宁,同样的,也只有法律可以审判许昼。 许昼顿了顿,说:“你不该这么指责我。” 孙正非猛然抬起头,那张疲倦的脸上布满泪痕,他死死盯着许昼,半晌后笑道:“好,好,我不指责你!都是江鸢。是她害死了一宁!” 江鸢。 张一宁成立了犯罪组织,借助鑫海基金会和家长进行交易,买下他们手中八到十二岁的女孩儿,通过二次贩卖女童榨取利益,与此同时,为了扩大交易面,她必须有足够的人手,她们开始给年纪在二十岁出头的女孩洗脑,游说她们加入组织,来不断壮大组织规模。 但之后,组织内部发生了矛盾,被吸纳的成员江鸢,开始威胁张一宁的绝对领导地位。 她鼓动了组织内部的三个女孩背叛张一宁,一来可以给张一宁制造麻烦,二来可以掩护她慢慢瓦解张一宁的领导权。 第一个开始反叛的试验品是周灿。 但当时,单纯的周灿并不知道这是组织领导间的博弈,她以为这只是她摆脱噩梦生活的开始。 她太想逃离这个被贩卖的命运。 但她力量太过薄弱。 三年前在仙梨,周灿用生命为代价将这个组织的存在捅给了警方,当时查办这个案子的人是许夜。 周灿扳不倒张一宁,只能以这样惨烈的跳楼方式作结,跳楼前,她将当做约定的“水鬼硬糖”留给了张晴晴,让她继承了这一反抗精神。 这件事震动了张一宁,她明白组织内部出现了问题,但幕后推动者是谁,她不清楚。 张一宁开始谋划“消失”。 她假装自杀,抹去了自己存在这个世上的合法身份,从而更方便控制组织。 拿到“水果硬糖”的第二个女孩张晴晴,在前不久开始了第二次反叛。 较之周灿,她变得聪明些,知道孤军奋战没有好下场,于是开始寻找伙伴。 她联合了白思语这个小变态。 白思语并不在乎能否逃出这个组织,她只是单纯的喜欢那种夺取他人生命的快感。 这两个女孩利用自己引诱孙正非,之后张晴晴把孙正非捅给警方,以切断张一宁的心腹。 独自在暗处观察了三年的张一宁开始发现江鸢的存在,面对张晴晴和白思语的公然背叛,她索性将计就计。 她知道白思语是个什么人,她让孙正非暗中记录下白思语犯罪过程。 她查了江鸢的过去,知道江鸢和许昼存在过节。 在天平倾斜到张一宁已经无法对抗江鸢,她找打了许昼。 她用记录白思语罪证的录像带作为交换,让许昼救她的命。 张一宁知道,江鸢是她无法控制的存在,她放弃和江鸢博弈,她只想活下来,因为她明白,江鸢这个人天生就是罪恶的化身,她有着刻入基因的残忍。 但许昼没有答应。 她让张一宁去对抗江鸢。 张一宁最后崩溃跳楼。 孙正非还在哭,边哭边骂江鸢。 他说江鸢不是人,她就是头吃人不眨眼的凶兽。 许昼静静看着他,过去的回忆一层层涌入脑海——她想起年幼时生活过的那间地下室,冰冷的墙壁,潮湿的空气,分不清昼夜的关押。那间地下室唯一的出口被焊死,能与外界有连接的,就是那扇开在墙壁之上的高窗,只有巴掌大小,竖着铁栏,每天有人从那往这里头扔发霉的肉块,当时那人边扔肉边骂:这地下室里关着的是吃人不眨眼的凶兽。 她和江鸢就被关在里面,她瑟缩在墙角,靠在江鸢身上,问她:“他在说我们吗?” 江鸢咬着唇不说话。 孙正非咆哮叫嚣的样子很疯狂,他大力拍打着小桌板,用无数龌龊肮脏的话形容江鸢。 许昼交叠在桌面上的手颤了颤。 她浑身紧绷,一个念头霎时撞入脑中。 许昼紧紧咬着牙,背后渗出一层冷汗,但无论她怎么克制,那个念头都挥之不去。 突然,杨循光推门而入。 他走到许昼身旁,一把握住她的肩膀,许昼怔了怔,回过神。 这时候看到杨循光,她有些恍惚。 杨循光问她:“你还好吗?” 许昼尽力扯出一个笑:“我没事。” 杨循光扭过头对孙正非说:“哎,你冷静下!” 他到走孙正非面前,一把拽起他的衣领,厉声喝道:“冷静下行不行!!!” 孙正非被这么一拽,老实不少,那张脸上还挂着泪痕,他睁着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盯着杨循光。 杨循光讽刺他:“看不出来啊,你还真是喜欢张一宁啊,知道她死了这么难过。” 孙正非有特殊癖好,之前张一宁一直给他提供便利,两个人以情侣身份行事,孙正非为张一宁办事,是她的心腹,只是没想到,抛开利益关系,孙正非这个变态居然对张一宁还有那么点真心。 不过这真心实在很恶心。 杨循光说:“想好了吗?” 孙正非没反应过来:“什么?” 杨循光说:“外头那些家长该招的都招了,张晴晴家长该指认的都指认了,你们鑫海基金会的这些‘会员’都完蛋了,这帮人都准备吃牢饭吧。至于你……”杨循光扬扬下巴:“想好了吗?愿不愿意和我们警方合作,帮我们铲除鑫海基金会啊。” 孙正非还在犹豫。 许昼补充道:“江鸢已经替代了张一宁,成为这个贩卖女童的组织新的领导人。铲除鑫海基金会就是抓捕江鸢,你真的不合作吗?” 孙正非如遭雷劈,他像是下定什么决心,闭上眼颓丧道:“好,我全都交代。” *** 从市局出来,天都快亮了。 一夜没有睡觉,加上昨天睡得也少,许昼的精神状态很不好。 杨循光已经习惯了这种突发作息,他并没什么不适,但仍旧心情沉重。 晨起的曦光撒在路上,头顶的天穹飘着长长的云线,空气里弥散着湿漉漉的味道,几步外的树上还有鸟啼。 万物勃发生机,但路过的两个人却各怀心事、心情低落。 孙正非该交代的全都交代了,这些信息很有用,在后续追查到鑫海基金会起到很大的帮助。 谁能想到这样一桩阴暗的底下交易,居然是靠两个小女孩一手撕开,她们将阳光递送进去,灼烤里面滋生的暗虫。 张晴晴是个很勇敢的女孩。 她和周灿都是勇敢的女孩。 这两个女孩用自己炙热的生命,去碰撞那些躲在暗处的 她们不甘被摆布的人生,不愿意把自己的命运钉在交易之上,也不愿意让自己沉沦黑暗,她们一直在寻找光明、一直在相信希望。她们是用自己的方式在捍卫自由、捍卫正义。 许昼很敬佩她们。 在那个组织中,无论是被利益蒙蔽双眼的张一宁,还是误入歧路的小护手张菲,还是参与了荣升大厦动乱的许许多多的女孩,她们既是罪恶的始作俑者,也是罪恶的受害者。 她们参与、被参与的完成了这一件件的悲剧。 那些利欲熏心的家长,那些不负责任的父母,全都是这些悲剧的催化者。 张一宁为什么会走上这条道路,她的过去经历过什么? 小护士张菲在刺下那一刀的时候,想必以为自己可以摆脱张一宁的控制,但她不知道,江鸢是个比张一宁更可怕的存在。 那一刀,结束了张晴晴的生命。 但那也是她相信许昼的开始。 她在弥留之际看向许昼的最后一眼,就像是周灿将“水果硬糖”交给她一样。 她将信任与对自由的渴望交给了许昼。 她相信许昼会担负起新的“反抗”精神,将鑫海基金会,将那个贩卖女童的组织,彻底从这个充满美好的世界里除去。 许昼停住脚步,仰头去看天空那道长长的流云,勇士就在天上,在最接近太阳的地方,许昼无声说了句:“我一定会的。” 水果硬糖的精神,永垂不朽。 -第一卷完- ※※※※※※※※※※※※※※※※※※※※ 雪盐案01 【雪盐案01】 张晴晴失踪案结案,但这件案子还有诸多疑点。 记录了白思语罪行的录像带在哪儿? 李海月和江鸢为什么起争执? 江鸢要的东西在哪儿? 最重要的是,江鸢还在逃。 只要她还在逃,那这周围就存在着极不稳定的因素。 审完孙正非,杨循光和许昼回去眯了一觉,等许昼醒过来,杨循光已经在去上班的路上。 他像往常那样买了早饭拎进市局,刚一进去,就被只小野猫尾随,他痛心疾首地拿了个包子喂猫,结果猫不吃,一直在那喵喵叫。 他伸手揉了把小猫的头:“呦,还挺挑食。” 一抬头,就看到办公大楼三楼窗口站着个人。 年纪和杨循光相仿,茶色短发,穿不合身的大西装,带一副和他气质恨不相符的墨镜。 看到杨循光注意到他了,他立马露出一排牙,冲杨循光很开心的笑。 杨循光心里一咯噔,赶紧跑上去。 这人一见到杨循光,立刻给他一个大大的熊抱,杨循光反手把他按在敞开的窗户边:“干什么!成何体统!!” 他说:“哥,我等你好久了。” 这人叫宋余,据他说,他出生那年家里人觉得他多余,所以给他起了这么个名。 杨循光挺嫌弃地松开他:“有事说事!别套近乎!” 他摘了墨镜,露出一双明亮的眼,浑身上下都充满了少年气:“哥,你凶我。” 杨循光:“……” 杨循光先离开,他小跑着跟在杨循光身后,等进了办公室,把门一关,杨循光才说:“我就是凶你了怎么着吧。” 宋余笑了笑:“这就没诚意了啊,为了给你查这个人,我可是上刀山下火海!”他拿着手里的资料袋扬起又落下,然后一把被杨循光抢过来。 杨循光拆开那根绕着扣的线,从里面把东西抽出来。 一边抽,一边说:“要是我没算错,距离我给你颁布这个任务才过去不到十个小时。这十个小时,刀山火海都不够你上的。” 他抽出一张纸,低头一看,愣住:“这什么?” 宋余解释:“大脑ct图的复印件。” 杨循光攥着纸的手一顿:“有什么说法吗?” 宋余指着那张复印件上某些浅色地方:“大脑皮质缺失、杏仁体有缺陷,这是反社会障碍人格患者的大脑ct图。” 杨循光问:“这张图属于……” 宋余看着杨循光:“属于你让我查的那个叫江鸢的女孩儿的。” 这是江鸢遗留在红星福利院的个人档案里的一张图。 从荣升大厦广场离开的时候,从许昼分析完江鸢的“换皮”行为后,杨循光就暗中让宋余去查这个人。 查她在红星福利院的过去。 杨循光把这张复印图重新放进档案袋里,拉开抽屉,放到了最底层:“这件事,不能告诉任何人。” 宋余说:“小江也不说吗?” 杨循光重复:“谁都不要说。” 宋余点点头:“哦对了,杨队,还有一件事,就是那个红星福利院,我过去的时候看到那里的孩子都……” *** 许昼没有直接去市局,她先给杨循光发了短信请假,然后打车去了长宁路。 长宁路是w市的一条老街,承载了w市曾经的商业中心,后来随着高新区的建设,商业中心不断东移,这跳老路就渐渐没落了。 没落也有没落的好,不复往日的吵闹,这地方被换了个思路重新规划,近些年来摇身一变,变成了复古格调的小资街,不少精致的奶茶店、咖啡店、书店都开起来,是w市必不可少的网红打卡地。 “贝利奶茶店”就开在那。 今天店里正好是老板娘当值,她和平常店里值班的小姑娘不一样,明显人要成熟很多,穿了条蜜色流光长裙,脖子手腕耳朵上都带珍珠饰品,一头长发打理的很好,发尾微微烫卷。 听到有人进来,她职业化地说了句“欢迎光临”。 “丽姨,是我。”许昼开门见山,把一条绣了紫色鸢尾小花的带子放在吧台上:“丽姨,江鸢回来了。” 听到这句话,丽姨的脸色明显变了,她看了眼那条带子,有些不知所措地伸手去拿,指尖碰到带子颤了一下,问:“哪来的?” 许昼说:“昨晚有人死了,在荣升大厦,我在尸体旁边的装饰架上解下来的。” 丽姨抬头看了眼许昼,眼里很焦急,她绕过许昼去关门,然后把门上挂着的“open”的牌子翻了个个儿,才重新回到许昼旁边:“那你怎么办?有什么打算吗?要不先出去躲一阵,我这儿有钱……” 许昼打断她:“丽姨,她就是来找我的,我躲去哪儿都没意义。” 丽姨咬住嘴唇,半晌后一跺脚:“这都什么事儿啊!” 许昼说:“她知道我在w市,前几天市局查了个贩卖女童的犯罪组织,她就埋伏在里面,利用里面的人,来引我出现,她一直都在找我。” 江鸢根本不在乎那个组织的领导人是谁,她对掌控这个组织没兴趣,她的目的一直都是许昼,她在利用张一宁引许昼出面。 层层布局,用人命作铺垫,这是江鸢独有的仪式感。 许昼说:“她恨我,在没见到我之前,还会死更多的人。” 丽姨脸色更加难看:“当年那事不怨你,江鸢那孩子怎么……” 许昼垂下眼不说话了。 丽姨挺着急,见许昼这个样子她更加着急,掏出手机就要打电话:“你给你闫叔叔打电话了吗?这事必须得跟他说说!” 江鸢拉住她的手腕:“闫叔叔早就知道了,他把我托付给了市局的刑警队长,杨循光。” 丽姨还是着急:“这人靠谱吗?” “靠谱。”许昼说,“他是许夜当年的搭档。” 提到许夜,丽姨像是被兜头浇了盆凉水,那股急躁劲儿立马就下去了,她眼睫颤了颤,嗯了声:“那就好那就好。” 许昼拉丽姨的那只手松了松:“丽姨,我担心你。” 丽姨一怔,随即冲许昼笑:“傻孩子。”顿了顿,眼睛看向窗边:“别担心我,我很安全,她不敢对我怎么样。” 与此同时,贝利奶茶店斜对面的一家咖啡店二楼,坐着个文静的小姑娘,栗色长发披在身后,她穿一条白色的连衣裙,妆容精致,正端着一杯咖啡抿了一口,眼睛有意无意地往斜对面看。 服务员端着一小块精致的芒果点心走过来:“小姐,请慢用。” 她看着放在桌上的餐盘,轻轻弯起嘴角:“谢谢。” *** 市局。 法医忙活到中午才休息,经法医鉴定,李海月死于中毒,中的什么毒还在检测,这毒很奇怪,上报的时候用了“疑似”这两个字。 简而言之就是,法医没见过这种毒。 还有一个发现,法医从李海月的胃里找到一枚钥匙。 杨循光看着小张发过来的法医检验报告,心里不好的预感一层一层往上涌。 他大概天生有加班的命。 录像带和江鸢还没了,市局又接到新的报案——靖海公园发生了持刀伤人案。 杨循光带人赶到的时候,受害人正躺在地上抽搐。 是个老人,每天都来公园里遛鸟,围观群众说,他们看到有个小姑娘拿刀要砍这个老头,结果这小姑娘发现有人看她,立马带着刀跑了。 老人还在地上抽搐,身上那件白色汗衫上面一大片鲜红色的血。 小王最先发现不对劲儿,这个老头身上没看到明显的伤口,那他衣服上的血是哪来的,120和警方前后脚到,等人七手八脚把他抬到担架上,一个救助人员伸手点了下老头汗衫上的血渍,放在嘴里尝了尝。 带了点甜味。 是假血道具。 老头被送到医院一顿检查,发现他全身上下除了自己的基础病,其他都健健康康,根本没有任何外伤和内伤,他躺在地上抽搐是受到强烈惊吓的反应。 杨循光觉得很头疼,赶紧派人去堵媒体的嘴,公园里安了监控,出事地点刚好在监控范围内,杨循光看了会儿技术人员调出的画面,忽然眉头一皱。 他认出来,这个持刀假意伤人的姑娘……长得和那个叫宋蒙的姑娘有点像。 就是荣升大厦里,被许昼最先放走的那个姑娘,宋蒙。 当时她说她家离的近,只要十分钟就能走到,为了节约警力,就没让警察送,那条路上到处都是监控,杨循光觉得不会有事。 但现在一想:江鸢那会儿刚刚从荣升大厦逃离,她应该还穿着工作服,按照许昼的分析,当时她急需要模拟李海月的行为模式,她要去了解李海月的过去,但如果她没有急着去了解李海月,而是先满足自己的“换皮”欲望…… 杨循光脑海里闪过那张大脑ct图的复印件。 江鸢的“换皮”欲望说白了就是杀人…… 那按照时间来算,她当时最能出现的地点包括了宋蒙居住的那个小区! 糟了! 杨循光心里一凛,立马对技术人员说:“查荣升大厦附近最近的小区叫什么!” “金光小区!” 杨循光:“再查荣升大厦33楼那个公司!查他们的职员!查职员之间的联系!” 雪盐案02 【雪盐案02】 庞大的数据分析不是顷刻就能完成,如果要查公司员工职员的关系,那需要很长的时间。 在此期间,杨循光已经带人赶到了金光小区。 根据物业信息显示,宋蒙租住在16号楼3单元202。 敲了门,没有人开门,随行的小张知道杨循光的特性,一把扯住他劝诫:“杨队,再踹门或者翻窗,你的检查就得写的像您人一样高了。” 杨循光看着小张那张诚恳的脸,扯出一个大大的笑:“这屋里住的姑娘现在涉嫌畏罪潜逃,我去她家翻翻罪证怎么了?” 小张急了:“杨队,那老头没受伤,这充其量只是作案未遂。” 杨循光神色挺复杂地看了他一眼,小张立马住嘴,往后退了一步:“行吧,你要是硬要踹门,那您温柔点啊。” 杨循光从兜里摸出物业给的备用钥匙,啪嗒一声开了门:“够温柔吗?” 小张:“……够。”顿了顿,“杨队,物业什么时候给的你钥匙?” 杨循漫不经心地“啊”了声:“……这个啊,偷的。” 小张不可置信:“怎么可能!” 杨循光冲着这颗小白菜翻了个白眼,抬步先进去,小张赶忙亦步亦趋地跟上,等进来了,小张环视一圈,说:“这不像一个人住的房子啊。” 是不像。 门口摆了两双拖鞋,走廊里的餐桌上放着两只水杯,这房子两室一厅,大约七十平米左右,位于比较繁华的地段,那一月租金得三千往上,宋蒙只是个刚毕业的小白领,不太能负担起这种房租。 家具摆放的很简洁,到处都一尘不染,垃圾桶里没有垃圾,居住在这的人很爱干净,还有点轻微的强迫症,应该是两个姑娘同居。 小张问杨循光:“杨队,要不要打电话问下房东,看这间房子还租给了谁?”门口那两双拖鞋几乎一样大,都是女式的,桌上的杯子……杨循光将目光落到那两只瓷白的杯子上,随口说道:“嗯……是,是得问。” 小张觉得杨循光的模样很奇怪:“杨队,你怎么了?” 这两只杯子是同种型号和颜色,都是白色的,但其中一只略微有些泛黄,如果单独摆在那儿根本看不出来,但两只挨着一对比,就能发现端倪——其中一只是新买的。 杨循光示意小张:“打完电话把那杯子装起来带回去。” 小张看过去:“哦。”,随即拨通物业电话,走到墙边,像面壁一样讲电话。 杨循光目光偷偷撇过小张,不动声色地走进卧室,咔哒一声,将门反锁。 *** 贝利奶茶店。 被叫做丽姨的女人连着叹了好几口气,目光落到桌子对面喝奶茶的小姑娘身上:“这可怎么办啊!你怎么一点都不着急啊。” 许昼叼着吸管,一边吸里头的珍珠,一边安慰对面愁容满面的女人:“能怎么办,你都不怕,我怕什么。” 丽姨伸出手指点了点许昼的额头:“你是你,我是我,我不怕那孩子,是因为我知道她不会伤害我,但你不一样,她……。”丽姨说不下去了,又重重叹息了一声,“当年,怎么就!” 许昼突然停下手里的动作,把杯子往桌子上一放。 明明只发出轻微的声响,但也惊得丽姨神经一跳。 她看到许昼嘴角勾起一个笑,略垂下眼,目光落在那只玻璃杯上,她的手指将离未离,指腹轻柔地一寸寸地抹过杯壁。 丽姨一愣,觉得许昼有点不对劲儿。 许昼说:“丽姨,你怎么知道出事的人会是我?” 丽姨有点紧张:“什、什么意思?” 没人回答,气氛一时有些紧张。 许昼的目光像是黏在玻璃杯上一样,半晌后才依依不舍地抬起眼,那双好看的杏眼里有几分轻佻:“万一是我伤害了她呢?毕竟当年……” “行了。”丽姨赶紧打断她,“好汉都不提当年勇,当年的事当年就了了,那不怪你,你别往自己身上揽锅。” 看丽姨挺生气,许昼也没再说,只是嘴角还勾着笑,她掏出手机看时间,目光扫过那封已读的信息,想到早上给杨循光发的请假短信,说:“丽姨,你多保重,我该走了。” 丽姨欲言又止,看许昼那样,最后缴械投降一样说:“行,那你自己……多注意点,有什么事一定要联系我,身上钱够吗?” 许昼站起身,“够。”走到吧台后头,把抽屉挨个抽出来翻找。 丽姨撑着椅子背回身看她:“你找什么呢?” 许昼头也不抬:“白糖。” 丽姨就这么看着她,看她把店里冲奶茶的糖包全都顺走了,脸上露出一个十分满意的表情。 丽姨评价她:“小强盗啊。” 许昼冲她挥挥手:“这几天别进货了,关门歇几天吧,我这次真走了啊丽姨。” 等出了门口,许昼看向斜对面的咖啡馆,那双眼里逐渐显现出些许兴奋。 *** 小张打完电话后有些恍惚,他掏出白手套带上,小心翼翼把桌上那两只白瓷杯装进密封袋。 这时候卧室门打开了,是杨循光走出来。 “那个……”小张挺为难,“杨队,物业问了房东,查出宋蒙的舍友是谁了。” 杨循光下意识摸了下裤兜,“嗯”了声,“谁啊?” 小张说:“……是许小姐。” 许昼? 杨循光手一顿,就这片刻愣神的功夫,手机响起来,杨循光接起电话:“喂?” 小张觉得,跟着杨队办案那可真是一波三折,宋蒙这事还没结束,市局就接到新的报案,长宁街上有家咖啡店的店员报警,说是出了人命。 杨循光带着小张立马冲出金光小区,往长宁街赶。 法医和痕检也在去那的路上。 杨循光挂上蓝牙耳机,一踩油门,风呼啸着往车里灌,小张赶紧把车窗按起来:“杨队,你吓死我了。” 根据技术人员发来的定位,出事地点在长宁街上的风吟咖啡馆。 杨循光说:“胡说八道,老子开车这么稳重,吓着你什么了。” 小张问:“杨队,许小姐那……怎么办呐?” 杨循光很稳重地手一抖,想起裤兜里揣着的这张照片,那是在宋蒙卧室里翻到的照片,是一张大合照,七个小朋友站成一排,每个人脸上都挂着夸张的笑容,一看就是那种不经常照相,好不容易照一次,都牟足了劲儿笑,才不管好不好看。 照片上头一行滚金大字:红星福利院留念。 红星福利院,又是红星福利院。 照片背后还有一行手写的小字:你体验过被抛弃的感觉吗? 宋蒙曾经是红星福利院的孩子? 但是根据技术人员调出的档案来看,她档案上的家庭住址在b市。 这当中有过什么故事? 杨循光不知道,他只知道,这张合影中,站在最右边穿一条浅绿色连衣裙的女孩,虽然面黄肌瘦,发育的不怎么样,但那女孩的五官,有许昼的影子。 杨循光一路都专心开车,等到了风吟咖啡馆,才掏出手机看了一眼。 没有许昼的消息,他在聊天框里打出几个字:“你在哪儿”,想了想,又删掉,随即暗灭手机,下了车。 报案的是店里的店员,是个小姑娘,大约二十来岁,皮肤很白,衬的脸上雀斑格外显眼,她戴一副酒瓶底一样厚厚的眼镜,头发盘起藏在帽子里,只在额前露出些栗色碎发。 杨循光亮出证件:“警察。” 小张也亮出证件,他比杨循光温和多了:“你别怕啊,有什么事情都要告诉我们啊。” 小店员唯唯诺诺的,不怎么敢抬头,像是那种敏感不自信的小姑娘,又像是被吓坏了。 她说,店里有人自杀。 杨循光顺着她指的地方看过去——那是个很诡异的场面,干净明亮的落地玻璃窗上用鲜血画了一幅画。 那画的内容很抽象,但明眼人都能感受到,就是幅画。 窗户底下扶趴着一个男人,大约三十岁左右,穿着很得体的西装,他右手五指张开,血线绕着手指一路流淌下,晕染、勾连,最后干涸在手背和手掌上,有些恐怖。 店员说:“这位先、先生要了一杯咖啡,之、之后就一直在办公。” 杨循光看到靠窗的一张桌子上,放着公文包和打开的电脑。 “之后他突然站起来,拿着切蛋糕的刀把手指割、割破,然后走到玻璃前,开始画画。”店员说的哆哆嗦嗦的,一直在回忆那个诡异的场景,“我、我简直被吓坏了,我尝试去、去问他在干什么,他、他不说话,只是一直笑,就是很快乐的那种笑……” 杨循光“嗯”了声,确实很奇怪。 小店员像是回忆到什么更恐怖的事情,她咬住嘴唇,声音里染上哭腔:“我挺害怕的,又看到他流了那么多血,我就想着别、别出事,然后我就打了120,当时店里没什么客人,除了他,就只有一位女士……” 杨循光插了句:“女士?她去哪了?” “走、走了……这种事,挺吓人的,谁敢呆着啊。” 小张说:“你别怕啊,警察来了就没事了,你慢慢说,然后呢?” 小店员看着玻璃窗边的那具尸体:“然后,他就把刀子捅进自己的肚子里,自杀了。” ※※※※※※※※※※※※※※※※※※※※ 改了几个错别字。 雪盐案03 【雪盐案03】 小店员说完。 杨循光和小张明显都沉默下来,光天化日之下的自杀,死前还出现了匪夷所思的行为,这怎么看怎么觉得瘆得慌。 小张甚至胳膊上起了一层鸡皮胳膊,他小声问杨循光:“杨队,你觉得这真的假的啊?” 杨循光说不上来,从业这么多年,这种情况…… 死者这种自杀带有极端行为的意思,而且死者自杀前的状态,小店员形容他特别快乐,他还一直在玻璃窗上用鲜血作画。 正常人不可能用鲜血在玻璃上画画。 除非…… 杨循光走到窗边,透过干净宽敞的落地窗往外看去,外面商铺林立,走的都是文艺复古风,一家比一家小清新,斜对过有个“贝利奶茶店”。 杨循光想:除非死者死前产生了幻觉,才会出现往玻璃窗上画画的行为,而自杀,也是他幻觉中的一部分,他当时正沉溺在幻觉里,并不知道自己真正在做什么。 杨循光看向尸体,尸体扶趴在血泊里,但贴在地上侧过来的脸上,很明显能看到翘起的唇角。 小店员说他死前很快乐,那应该是多巴胺和血清素大量分泌的结果。 杨循光抿起唇,一个很大胆的猜测从心底冒出来,这个男人,死前很可能服用过什么非法的致幻药剂。 本市最近几年没听说过什么恶劣的服药案件,这种情况也几乎没有见过,所以很可能是一种新型的致幻毒药。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就真麻烦了。 不过这只是杨循光的猜测,一切还要等法医过来。 小张和小店员站在一块,没过来,杨循光一个人站在落地玻璃窗旁边,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落在他的发上,闪出星星点点的光。 等待的这段时间很漫长,杨循光略微有些焦虑,他不住翻看手机,一直没有许昼的消息。 宋蒙租住的房子,她卧室里的东西,还有物业所说的合租伙伴,桩桩件件都在指向许昼。 从张晴晴失踪案开始,许昼就一直出现在各种犯罪现场,她目睹了两次跳楼,每次都是第一个接触到犯罪嫌疑人的人。 她能猜测出犯罪者的心理,能分析她们的行为模式,甚至她还知道江鸢,知道江鸢有个“换皮”的习惯。 在没被许夜收养前,她来自红星福利院。 红星福利院到底是个地方? 如果红星福利院是培养罪恶的摇篮,那来自那里的许昼可以独善其身吗? 杨循光不知道,但他却出奇的镇定,甚至还露出一个十分安心的表情,他看着斜对面那家“贝利奶茶门店”。 他没注意,在他身后,那个略微站在小张身后的小店员,先用手拨去额头上栗色的碎发,也朝着他看的方向看过去,随后露出一个十分甜美的笑容。 *** 法医和痕检来的很快,跟着市局的人一块来的。 整个咖啡店被警方拉上警戒线保护起来,现在是淡季,学生不放学,工作的人没下班,这条街上没什么人,挺冷清,挺方便警方办案。 小店员被杨循光同事拉着录口供,她们面对面坐在靠门的桌子旁。 杨循光跟着技术人员去看店里的监控录像。 店里装了三个监控,一个冲着收银台,一个冲着进门的门口,还有一个正好冲着死者出事的那片区域。 杨循光示意技术人员先调死者出事的监控。 画面一帧一帧滚动起来,杨循光站在技术人员身后,扶住他的肩膀,意思是,一会儿别害怕。 监控画质挺好,比较清晰地记录了当时法场的事情。 和小店员交代的基本一致。 上午十点之后,这个男人就一直坐在桌子这儿办公,十点十分,服务员端上来一杯咖啡,他随手拿起来喝了一口,之后就一直没挪地方,也没有其他人再来过。 十一点零三分,忽然,这人从座位上站起来,抄起桌面上的餐刀,就往自己右手的指腹划,从他握刀的姿势来看,他是个左撇子,但却用右手画画。 十一点零四分,他走到落地窗户边,猛地咧开嘴,笑的又傻又憨,随着手一抬一摞,落地玻璃窗上被鲜红的血抹开一幅画面,场面十分诡异。 技术人员事先没被剧透,看到这儿,忍不住吐槽了句:“我的天,这什么啊?” 杨循光按住他肩膀的手用了点力,那意思:还有更那什么的。 就在他画的正起兴的时候,他像是想到了什么,停住了动作,随即又拿过桌上的餐刀,对准自己的小腹一顿乱扎。 血喷涌而出,流淌下去的血洇在他衣服上。 这一转折突发起来,看的技术人员小李半天没回过神。 画面的最后是他面朝地摔趴下去,发出极大的一声响,殷红的血在他身下蔓延开一大片。 技术人员喃喃地说:“这是怎么回事啊?” 杨循光让他把监控再往前调一些,技术人员还在吐槽:“杨队,这人是不是神经病啊。” 杨循光没认真听,他紧张地盯着画面,然后目光一滞,在死者出事之前,他看到许昼走了进来。 技术人员也愣住:“这不是……许小姐吗?” 杨循光沉默了,他让技术人员把监控拷贝下来,带到市局慢慢看,然后自己坐到屏幕前,开始翻看这些监控。 他总觉得不太对劲儿,画面和小店员的描述没有问题,但从这人出事到自杀,画面里只有他一个人,其他人的反应看不到。 在这个落地窗户的衬托下,他有点像是……某种关押在这的试验品。 *** 根据他电脑里的信息和他随身钱包里的身份证来看,死者名叫康翰,三十三岁,居住在w市的金光小区,是某上市公司的高管,资料库里显示,他的妻子名叫周安安,没有工作,在家做全职太太。 杨循光看到金光小区这四个字,眼皮一跳。 这是宋蒙居住的小区。 他从监控屏幕前离开,冲着小张比划了一下:“走吧,金光小区,再回去一趟。” 小张戳在墙角里挺委顿,听到杨循光声音,才勉强打起些精神。 这一路上小张表情很沉重,他没见过这种场面,也不知道到底怎么回事。 杨循光安慰他:“没事,小问题。” 小张小声地说:“杨队,会不会有鬼啊?我妈上个月去五台山,给我求了护身符,我压抽屉底下一直没带,早知道今天就带上了。” 杨循光听他这个追悔莫及的语气,忍不住笑了:“想什么呢,我们要做坚定的唯物主义者!” 小张声音还是小:“我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就是……杨队,你看过那种灵异吐槽吗?这个世界这么大,那么多解释不了的情况,说不定就是鬼干的呢……” 杨循光及时打住他这个想法:“别乱想,我们国家的妖魔鬼怪,建国前就都灭种了,这种情况来看,死者应该是服用了药物。” 小张问:“药物?” 杨循光说:“嗯,我猜的,具体还得等法医的鉴定结果。” 小张懵懂地点点头,略微放下点心,人一平静,就又想东想西,他又想起许昼:“诶对了,许小姐她?” 杨循光说:“先不用管她。” 刚才离开风吟咖啡馆的时候,杨循光的手机终于有了动静,许昼给他发了一张图片,是报纸上剪下来的新闻照片。 那是三年前一则很小的报道,发生在仙梨。 报道的是一起激情自杀案,嫌疑人作案前有很奇怪的行为。 嫌疑人是理发店的一名理发师,在伤人前,他用美发的喷雾在墙上作画,之后用理发的长剪刀捅死了自己。 经过之后一系列调查,警方给出的最后结果是,这位嫌疑人患有精神疾病。 杨循光看了眼地点和时间,三年前在仙梨。 那是周灿跳楼的那一年。 这么大一件事,这么猎奇的一件事,最后只是小小的报道了一下,如果不是许昼给他发这张图,三年前就在仙梨工作的杨循光,到今天居然都没听说过这件事。 有点意思。 精神疾病,杨循光笑了笑,他不相信。 所以在三年前就已经出现了这种诡异情况,但最后却被草草了事,世上怎么会有那么巧和的事情? 只能说,很有可能的是,这两件事有关联,鑫海基金会和那个贩卖女童的组织,只是一个表面犯罪组织,他们一直在为这件事挡枪。 现在鑫海基金会和贩卖女童的暴露,将这个问题也暴露出来。 三年后的今天,在w市内,重新出现了作画后自杀事件。 杨循光觉得这个事不一般。 宋蒙居住在金光小区,之后出现反常的行为,去公园里假意伤人。康翰也住在金光小区,之后也出现了反常的行为,作画自杀。 这两起案子除了奇怪,没有其他的共同点,但他们又同时指向了金光小区。 金光小区里到底有什么? 又或许是,宋蒙和康翰在金光小区里结识了同一个人。 这个人影响了他们的行为。 无论如何,这些都是猜测,还是得需要证据的支撑,法医对康翰的尸检报告才是关键。 还有一个问题,为什么宋蒙的同居舍友显示的是许昼,她明明这些天一直住在杨循光家。 在到达金光小区后,杨循光犹豫再三,还是给许昼发了信息:“暂时不要露面,有人要陷害你。” ※※※※※※※※※※※※※※※※※※※※ 感谢读到这里还没放弃的小可爱!!感谢评论留言!!我会尽量讲清楚这个故事! 雪盐案04 【雪盐案04】 康翰的妻子是个很温柔的女士,给杨循光开门时,脸上掠过一丝迟疑,但还是很优雅得体的请他们进来,什么都没问。 杨循光自己亮出证件:“市局的。” 她点了点头,请他们坐下。 康翰的家是个复式公寓,装修的挺豪华,也很不和谐,上下分两个层面,上头金碧辉煌,下面简洁典雅,小张低声吐槽了句:“这是包给两个装修队了吧。” 杨循光碰碰他的胳膊,示意别乱讲。 也不知道周安安听到没有,她全程垂着眼倒茶,把茶杯端上茶几后,就自己坐进一侧单人小沙发里,周身散发着与世隔绝的气场。 小张有点局促,张了张口,只憋出一句:“你好,周女士。” 周安安抬起眼,冲小张轻微一点头:“你好。” 之后就陷入新的尴尬里。 杨循光咳了一声,不动声色地点开手机里的通话键,然后似无意的把手机状倒扣在茶几上。:“周女士,我们有个不太好的消息要告诉你。” 小张和杨循光并排坐在正对电视的那条长沙发上,小张右手边是杨循光,左手斜方士周安安,听到杨循光开口,夹在中间的他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杨循光说:“您丈夫他……” 小张把头低下去,手交叉抓在一块儿。 “于三个小时前死亡。” 气氛陡然坠降,四周死一般的沉寂。 过了几秒,周安安才问:“……您是说……他死了?” 杨循光点点头:“嗯,监控显示,是死于自杀。” 周安安怔怔地看着杨循光,看了几秒,眼底才掀起惊涛骇浪,巨大的情绪上涌,她的嘴唇轻轻颤动:“您说的,是真的吗?” 杨循光觉察到一丝不对劲儿。 电话那头正静静听着的许昼也觉得不对劲儿。 周安安是全职太太,家中的经济来源全仰仗于康翰,两个人没有孩子,没有情感纽带,周安安自从杨循光进来,就不怎么说话,只懂简单的社交礼仪,说明她不擅长交际,没有朋友,生活里只有康翰。 见到杨循光和小张两个陌生的男人敲门,她不好奇,也不多嘴,要么说明她家庭地位低下,平常不敢过问康翰的事,要么就是,她已经提早知道这些天会遇见一些陌生人。 她或许知道康翰会出事。 康翰和周安安地位悬殊,关系极度不平衡,在康翰眼里,周安安没有魅力,不能是有趣的伴侣,只能是符合他身份的贤妻,对外说的过去的贤内助。 而且周安安看起来很好控制,康翰又是个有钱有势的高管,很难说他没有在外面有外遇。 所以…… 康翰的死,或许对周安安是一种解脱。 杨循光抿了抿唇,低声说:“请节哀,康先生的死因我们还在进一步核实中。” 周安安传递出的情绪,更多的是愤怒,她终于打破自己那种与世隔绝的状态,拥有一点人气儿,问出一句:“他死哪儿了?” 杨循光如实交代:“长宁街,风吟咖啡店。” 周安安眉毛一挑,那张优雅的脸上终于出现一丝裂痕:“我就知道,他早晚得死那个女人手里!” 康翰果然是有外遇。 杨循光盯着周安安看:“是哪个女人?” 周安安犹豫了一下:“常万丽。长宁街上开奶茶店的,从我和康翰结婚前,他们就厮混在一块。” 小张本来以为只是一个通知家属认领遗体的活儿,没想到还能听到这么一段八卦,顿时有点蒙。 杨循光说:“康先生死前出现了奇怪的行为,我们必须要查清楚他的社会关系,找到和他关系亲密的人。”顿了顿,“这对您的确很残忍,但我相信您是个明事理的人。无论死者生前的行为多么恶劣,只要他死的不明不白,我们警方就要对他负责,所以无论您和康翰先生之间有什么恩怨,此时此刻,也请您放下恩怨,和我们具体说说那个女人。” 是肯定句,不是疑问句。 小张觉得,杨队有时候是真不近人情,如果周安安此时此刻要骂杨队,他也是支持周安安的。 他悄悄看了眼周安安,却听她说“可以。” 小张顿时对她有些佩服。 周安安深吸一口气,“失陪。” 她起身走到开放式的厨房里,拉开冰箱门,从里头拎出一瓶酒,把半透明的液体注入高脚杯中,喝了几口才重新坐到沙发里。 杨循光对她表示了感谢,示意她可以开始。 周安安说:“那个女人叫常万丽,以前不知道她是干什么的,应该也不是什么好营生,总之挺穷,仗着几分姿色,搭上了我老公。” 她咽下满嘴苦涩:“我老公这个人,家世挺好,父母都是高知,早些年一直在国外留学,回国后,就被家人安排在这家公司做高管,人很幽默,也谦逊努力,当时我们家都是这么以为的。” “我和他是相亲认识的,那会儿他老大不小,他家对他的婚事很着急,我年轻的时候没谈过恋爱,家里管得严,我自己这个人……”周安安自嘲地笑了笑,“没什么主见,事事都听家里安排,我和康翰只见了三面,就把婚定了下来,我们双方的父母都特别满意,我看着康翰家世好,工作好,也挺喜欢他的,那会我不知道他在外面有人,他骗我说他回国后没谈过朋友,我信了。” 杨循光问:“所以康翰在和您认识之前,就和常万丽在一块了?” 周安安点点头:“是。” 杨循光说:“抱歉。” 周安安笑了笑:“没关系。”她从茶几抽屉里翻出一盒烟,点上一根,吸了几口,浓白的烟圈一路向上涣散在空气里。 周安安抽烟的姿势很熟练,小张觉得人真不可貌相,富人家的优雅太太,背后原来也有这么多心酸事儿。 周安安说:“我们结婚以后,说不上多幸福,但我挺满足的,觉得这辈子有着落了,康翰让我辞了工作,我也辞了,就专心在家备孕,谁知道……”周安安抽烟的手一停,她喉头间有点哽咽,这是杨循光从走进这间屋子开始,第一次察觉到她的悲伤。 周安安说:“我那会儿刚查出怀孕,胎儿只有三周,我接到了常万丽的电话……”她快速地吸了几口烟,口中发出“嘶”的满足声。 烟杆迅速燃烧,很快就剩下一个烟屁股。周安安把烟屁股怼进烟灰缸里,又点上一根新的,才继续说,“常万丽说话挺不客气的,我当时不敢信,直到康翰亲口告诉我是真的……我特别难受,之后我的孩子就没了,这么些年都没再怀上。” 小张嘴唇嚅嗫,半天也说不出话,只是挺难受地看着周安安。 周安安这段讲的挺简单,她的教养不允许她歇斯底里的讲出这段过往。 杨循光说:“抱歉。” 周安安换了个坐姿,把手里刚点上的烟也怼进烟灰缸里:“康翰给她买了房子,还给她开了家奶茶店。”她抬眼看天花板,“我和康翰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没什么深厚的感情,两个人结婚,不就是图对方家世好、工作好嘛,所以当时我听到他给常万丽买房开店,我心里挺不高兴,康翰哪有那么多钱,他才工作几年。他能这么大手笔,无非用的是我们共同的存款,那笔钱里也有我家的份儿。” 杨循光问:“所以你去找了常万丽?” “嗯。”周安安说,“我想看看她什么样。” 周安安脸上浮现出几分疑惑:“怎么说呢,常万丽这人和我想的不一样。是挺漂亮的,但是一点都不嚣张,和电话里那个感觉不一样,特别胆小。见到我,浑身抖得跟筛子一样,还说要打电话,我知道她是要通知康翰。” 杨循光“嗯”了一声,表示赞同周安安说的这个“觉得常万丽不一样”。 周安安说:“我没拦着她,我当时觉得她挺没意思的,这种女人成不了什么气候,我就走了。” 是啊,像周安安这种姑娘,虽然表面上看起来很柔顺温柔,但骨子里却钉着极度高傲的钢针,让她永远都是挺着脊背、端着面子——她可以接受康翰有外遇,但不能接受外遇破坏她的家庭。 这也是她听说康翰给她花钱,才决定去会会这个女人的原因。 她一定要维护住自己这个在外人看来“门当户对”的婚姻,维护住婚姻表面上的风平浪静。 或许她曾经怨恨过丈夫的不忠,也不甘心过他的冷落与不爱,但这些在利益交织的婚姻面前,实在无足轻重。 所以在她看到常万丽是一个不如自己、还十分胆小的女人后,她得到了极大的安全感,她觉得这人不是威胁,她和康翰两个家庭促成的“结婚”还是稳定的。 她没有辜负父母的安排,她还个体面的妻子。 周安安继续说:“但是之后,常万丽又联系了我要见面,我去了,以为她能玩出什么花样,结果她一直在和我道歉,说她大错特错,罪该万死,还说她会尽快把钱还给我,我当时挺诧异。” 杨循光觉得常万丽确实有问题,前后转变太大,中间一定有事儿。 周安安说:“我拒绝了她,并把她拉黑,之后再也和她有过联系,也没再见过她,我就是觉得特别没意思。我知道她和康翰一直没有断了联系,但我也没管过,毕竟我和康翰还要一块过日子,我得给他面子。” “康翰这些年看我不管,越发变本加厉,要我说,报应,这都是报应。谁让他那么痴迷那个女人呢……”周安安收了话音,面上有些她已经藏不住的嫉妒和恨意。 杨循光假装没看出来,他拿起茶几上的手机,再次对周安安说了句:“节哀。抱歉。” 之后周安安送客,杨循光和小张离开康家。 走到楼下时,他给许昼发了消息:“全程你都听了?有什么想法?” 电话那头的许昼冷静了几分钟,才给杨循光回了信息。 “常万丽,我认识她。” 这是许昼的丽姨。 ※※※※※※※※※※※※※※※※※※※※ 再次感谢评论收藏的小可爱! 雪盐案05 【雪盐案05】 常万丽,长宁街贝利奶茶店的老板娘,死者康翰的出轨对象。 也是许昼的丽姨。 她曾经在红星福利院当食堂阿姨,和其中几个孩子关系特好,后来日久天长,她就认了几个女孩儿当干女儿。 福利院的孩子缺妈少爸,不习惯喊人家干妈,所以都叫她一声丽姨。 丽姨好多年前就辞了福利院的工作,只身在外头闯社会,这些年混出了些名堂,经常接济她认得那几个干女儿,其中包括许昼。 杨循光花了好一会儿才消化掉这些事儿。 他看手机上许昼发来的最后一条消息:“我丽姨她,不是坏人。” 死者出事地点在长宁街的风吟咖啡店,常万丽的奶茶店开在出事地点斜对过,两地相差不到五百米。 杨循光回复许昼:“这是你和我都没法保证的事儿。” 通过周安安的交代来看,常万丽和康翰长时间保持不正当关系,属于康翰社会关系中亲密关系一栏,现在嫌疑很大。 电话那头的许昼,看到杨循光的回复,把常万丽的地址发过去:“我丽姨今天当值,她现在就在那儿。” 杨循光立马带着小张往那儿赶。 长宁街,这么一会儿来了两趟,真是有着说不出的缘分。 小张发誓等他办完这个案子,非得来这条街一日游,带着他妈从五台山给他求的符,来这震震妖邪。 杨循光冷笑一声,评价他是当代活钟馗,还说:“我们这些唯物主义的,就没有那么多烦恼,建国后妖魔鬼怪都从良了,你在这儿最多震个寂寞。” 小张说杨循光:“你就活该加班。” 贝利奶茶店。 穿蜜色长裙的女人从工作间走出来,她是个很精致的女人,但此刻,她耳朵上的珍珠耳坠和烫卷的头发搅在一起,她也无心去理弄,神色间略有慌张。 杨循光很敏锐地瞥了她一眼,然后亮出证件:“常万丽是吧?” 她看清来人身份后,明显更慌张:“是,是我。警察同志,我们这儿……” 杨循光打断她,直接开门见山:“别紧张,我们又不是工商局的,就想问问你认识康翰吗?” 这两个字像是一记惊雷,劈的常万丽立马沉默下来。 半晌后,她说:“……认识。” “认识就好办了。” 杨循光使了个颜色,小张立马拉出一张椅子请常万丽坐,自己则和杨循光坐到对面。 常万丽脸色挺不好,她抿着唇犹豫了好久,忽然问了句:“是许昼告诉你们我在这儿的吗?” 出于保护,杨循光想否认。 常万丽很坚持:“别骗我,是她吗?” 杨循光顿了顿,说:“是。”又强调,“我们的谈话和她没关系,我们来,主要是想问问康翰的异常,最近几天你们一直在一块吗?” 常万丽抬起眼看杨循光,手紧张地抓着桌子角:“康翰他怎么了?” 杨循光回答:“死了。” 听到这个回答,常万丽猛然闭上然,长长舒了口气,小张不明所以,小声叫她:“常女士?” 常万丽脸上挂着一个了然的笑,半晌后睁开眼,用手理了理头发,将珍珠耳坠从头发上摘下来理顺,然后说:“我都招。” 小张问:“您说什么?” 常万丽从容不迫地重复了遍:“我说,我全都招。康翰的死,是我干的。” 这句话像是冷却剂,喷洒出来的瞬间将周身的气氛冻住。 小张吓得猛然站起,身后的椅子哐当后翻在地,这声响将常万丽本就脆弱的神经弄的更加脆弱,她几乎要开始后悔刚才说了这话。 但杨循光没给她这个机会,他让小张去把门关上,然后掏出手铐:“常女士,您得跟我回趟局里。您配合我一点,我们就能和平一些。” 常万丽想着他的名字:“杨循光杨队长是吧,许昼和我提过你。”她看到杨循光把手铐递过来,并没打算和她说说许昼,常万丽笑了一下,很平静地把手放进去。 咔嚓一声,手铐扣上。 她下意识瞥了眼放在吧台上的笔记本电脑,说:“行吧,就这样吧。” 奶茶店被小张临时封上,杨循光带着常万丽和小张回市局。 谁也没有注意到,在贝利奶茶店的工作间,那个充当仓库的狭小空间里,还有一个人。 那个人藏在货架子的最底层,她将身体蜷缩起来,侧躺在货架底下,脸上露出一个十分享受的表情。 这是人类在子宫中拥有的姿势,也是最原始、最舒适的姿势。 她仿佛是天生就长在黑暗里的蘑菇,只有在黑暗中,她才能汲取到安全和幸福。 从刚才开始,这个人就一直在偷听外面的人讲话。 她觉得这场谈话内容很有趣,终于等到那些人的离开,她嘴角急不可耐地挑起一个弧度,随后嘴里发出咯咯咯的笑声。 像是回忆,又像是弥补方才的忍耐,她的笑声越来越大,最后几乎都要笑的喘不上气来了。 她的身子忍不住轻轻颤动,垂在身上的栗色长发,也伴随着她的身体而微微颤动。 *** 法医的尸检报告在下午交了上来,死者康翰死于中毒,至于毒剂是什么,法医没见过,是一种新型化合毒剂,和死者李海月中的毒是同一类型。 杨循光拿到这个报告时,并不意外。 只不过,这个并不意外指的是“中毒致死”的结果,如果要加上李海月的死因,那就是太意外了。 李海月和康翰这两个毫无关联的人,居然是因为同一类型的新型毒剂而死! 杨循光看着这个结果,久久不能言语。 他还记得从容升大厦19楼的房间里看到李海月尸体的那个场面。 当时,报案人失踪,许昼告诉他江鸢的存在,并推测出江鸢既是报案人,又是凶手。 许昼说,江鸢是要从李海月的身上找到一样东西。 江鸢要从李海月那儿找到什么呢? 杨循光心里有个答案逐渐清晰起来。 恐怕就是一个小时之前,常万丽在审讯室里交代的那个东西——雪盐。 雪盐,一种新型的致幻毒剂,市面上还未流通,国内绝大部分警察、群众、犯罪分子都不知道这东西的存在,只有私下的“自己人”知道,并能通过特殊渠道获得这种东西。 这短短的一句话,无疑是一枚能在平地炸起几千米高威力的炸弹。 当时审讯室内外的警察都震惊了。 如果常万丽的话属实,那事态就会变得十分严峻,或许很多警察从业一辈子,都不能见到这种严峻的场面。 常万丽交代,雪盐和其他致幻毒剂不一样,它的优势在于,在活体中不容易被检测出来。 所以它在那些犯罪分子眼中,就像白雪和白盐一样“纯澈干净”。 雪盐一旦流通,必然会在黑白两道都引起轩然大波,国际上的非法市场内也会引起动荡,所以在没找到有能力控制场面的代理商之前,雪盐绝对不能大量生产。 康翰是“自己人”之一,他知道进货渠道在哪儿,他借助常万丽的名义,开了一家奶茶店作为交易窗户,小规模售卖这种东西。 雪盐被包装成冲泡奶茶的方糖块,“客人”会专门来买特定奶茶。 一个月前,常万丽和康翰因为感情问题起了争执,常万丽让康翰离婚,她无法忍受自己总在当第三者,她逼迫康翰给她一个交代。 但康翰不愿意,并在争吵中说出:“你是个什么东西,你也配和我结婚?”这样的话,常万丽这才猛然惊醒,意识到这个男人是多么虚伪。 康翰从来就没看得起过她,这么些年,无非都是在骗她,一方面享受外遇的刺激,一方面利用她售卖雪盐获利。 但当时的常万丽只是伤心,并没有想杀人。 她之所以起了杀心,是因为她发现康翰钱挣够了,居然打算甩手不干,甚至要把这个烂摊子全部推给她,自己好独善其身地回归家庭。 这些年,康翰一直借助常万丽的名义在从事非法的雪盐交易,背后的人脉和运作都来自于康翰,一旦他甩手,巨大的矛盾会立马暴露,那些躲在暗处的恶魔会立刻把常万丽吃的骨头都不剩。 康翰没给常万丽留下一分钱,反而还要让她死,如此绝情和不要脸,常万丽根本无法接受。 所以她就抢先一步,给康翰下了毒。 既然要死,那一块死。 康翰服用了过量雪盐,从而引发强烈幻觉,自己捅死了自己。 这也是他为什么在死前在玻璃窗上用血作画的原因,都是因为幻觉,这是过量服用雪盐的副作用。 常万丽交代完,在场的警察没一个敢大声呼吸。 杨循光也觉得呼吸有些不顺畅。 他问常万丽:“从哪里可以找到雪盐?警方需要样本来证实你的话。” 常万丽不肯交代,只说:“最后几包都下药下给了康翰,我这里没有了。” 杨循光用笔敲了敲桌面,没再追问这个问题。 过了会儿,杨循光突然直勾勾盯着常万丽,问道:“既然雪盐是新型致幻毒剂,警方并不知道这东西的存在,康翰是在有目击人在场的情况下自杀。在这样的情况下,你为什么突然承认自己的罪行?” 常万丽反问:“怎么?自首也不对了?” 杨循光说:“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好奇,如果你隐瞒,我们可能一辈子都查不到真相。” 常万丽说:“因为我害怕那些躲在暗处的人渣,买雪盐的人能有什么好东西?康翰倒了,他们买不到雪盐,肯定会过来报复我,我希望通过自首得到你们警方的保护。”顿了顿,“会的吧?” 杨循光笑了:“会。”随后加重语气,“如果真有你说的那些人渣的话。” 常万丽浑身不易察觉的一颤,她强行镇定地问:“你、你什么意思?” 杨循光用手错了错下巴:“没什么意思,那你讲讲具体的下毒细节,雪盐过量服用的毒发时间是多长时间?你什么时候给康翰下的毒?通过什么介质?康翰为什么去风吟咖啡店?” 常万丽愣了愣。 杨循光又问:“还有……你能讲讲雪盐交易时的具体流程吗?你不是说你那间奶茶店是交易的窗口吗?我想听听窗口是怎么向那群人渣打开的?你不是说康翰利用你吗?那你多多少少该见过那些人吧?都什么样儿的啊?” 常万丽支支吾吾半天,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脸色也越来越难看。 看到她这样,杨循光忽然觉得挺心酸,他没再审下去,直接起身离开了审讯室。 常万丽这个人在撒谎。 她为什么撒谎,怕是只有三番五次出现在各个监控录像里的许昼才知道。 出了审讯室,杨循光悄悄摸到一间没人的屋子里,给许昼发了信息:“今晚秘密见一面。你丽姨有点情况。还有,我要雪盐的样本,我知道你有。” 过了好久,久到杨循光都等到了康翰的尸检报告,知道了康翰和李海月这俩人都是服用了雪盐而死,许昼才给他回了信息。 “行,去你家。你要的东西都在。早点下班啊杨队~” 杨循光冷笑:呵,马德欠揍。 雪盐案06 【雪盐案06】 杨循光准时准点下班。 刚进家门,就看到一地的方形糖块,毫无章法地散落在客厅的每个角落,许昼整个人歪在沙发上,一手拿手机,一手指缝里夹着跟碳素笔,脸正对着沙发沿儿上放着的那本摊开的笔记本——笔记本摆放的位置,几乎都要掉下去了。 杨循光站在门口有点茫然,他没地下脚,忍不住问:“你什么毛病啊,要是让我妈看见了,你那两条腿都得给你打折。” 许昼在那笔记本上潇洒地划拉两下:“别,千万别让人看见,这一地的犯罪证据要是让人看见,就算是亲妈,咱俩也得进局子吃饭。” 杨循光蹲下,随手捡起最近的一块方糖:“这就是雪盐?” 许昼说:“不能确定,雪盐还没大规模流通,数量上绝对没有这么多,这些……”她指了指地上那堆东西,“这些里面能有两块,咱俩就发财了。” 闻言,杨循光像扔烫手山芋一样把手里的方糖块扔掉:“你哪儿找到的?” 许昼说:“我丽姨的奶茶店。” 杨循光毫不避讳:“刚才在市局,你丽姨满嘴跑火车,说了出感情大戏,但关于雪盐的售卖,没一句能说到点上。” 许昼“嗯”了声:“情理之中,我丽姨什么都不知道,平常胆子比老鼠都小,碰点什么事儿能愁的一夜睡不着,让她掺和这种事儿,那纯粹是不想干了。” 杨循光问:“所以你丽姨为什么这么说?” 许昼把脸抬起来:“因为母爱光辉。” 杨循光忍不住笑了:“能说人话吗?” 许昼正色道:“她在保护江鸢,在我去见我丽姨之前,我丽姨就见过江鸢了。” 杨循光从地上站起来,活动了下发麻的腿,问:“怎么说?” 许昼拍拍身侧的沙发,杨循光立马兔子样跳着步子到沙发跟前,一屁股坐下,眼睛扫过许昼放在沙发扶手沿儿上的笔记本。 许昼:“之前在荣升大厦,张一宁搞出那么大动静,江鸢就躲在暗处看,她对鑫海基金会和贩卖女童组织压根没兴趣,她的目的一直都是我。” 杨循光点点头:“嗯。” 许昼说:“她找我,是因为当年福利院那事她过不去,觉得我对不起她。可那天我的反应是,我毫无愧疚,这点激怒了她。” 杨循光说:“所以她当晚杀了李海月?是为了泄愤?” 许昼用笔点了点本:“不完全是,情绪占有一部分因素,但更多的是利益主导,李海月涉及雪盐,她知道江鸢太多的秘密,死亡是早晚的事。但是,江鸢在那个节骨眼上杀了李海月,之后又报警,是为了给我看。” 杨循光问:“给你看?” 许昼“嗯”了一声:“她这个人嚣张的不行,根本不害怕警察,她之所以大费周章报警,是因为知道我现在给警方干活,她用这种方式来通知我。” 杨循光补充了句:“当时李海月的尸体放在道具棺材里,如果不是她报警,我们不可能这么快发现这具尸体。” 许昼赞同:“对。” 杨循光:“这么说的话,时间对她很宝贵,她必须在当天晚上就把李海月已经死亡的事情告诉你。” 许昼点点头:“对,她很着急。” 杨循光问:“为什么?” 许昼咬了咬唇:“因为我丽姨。” 杨循光不太明白。 许昼解释:“康翰的死和我丽姨没关系,这点我很肯定。但我丽姨……的的确确和康翰有些关系,她给你讲的那出情感大戏,是真的。” 这么说,常万丽真的是康翰的出轨对象。 杨循光说:“那奶茶店是售卖雪盐的窗口也是真的?” 许昼眯了迷眼,对杨循光这个形容感到很费解:“你什么时候说话这么文艺了?还窗口?” 杨循光甩锅:“你丽姨说的。” 许昼:“贝利奶茶店的确是康翰进行非法交易的场所,他用我丽姨的名字来开店,为的就是有朝一日独善其身,如今这个有朝一日来了,康翰十分无情地打算卖了我丽姨,回他自己那个狗窝。” 顿了顿,“我丽姨是我丽姨,也是江鸢的丽姨。我们两个都不可能看着康翰逍遥自在。” 杨循光浑身一僵,但面上仍然不动声色:“许昼啊,你这话很危险。” 许昼看他,嗤笑一声:“我又没答应江鸢。” 讲到这儿,杨循光大致明白了始末,康翰打算抛弃常万丽,并将自己贩卖非法新型致幻毒剂的事儿推给常万丽,江鸢知道这事后,按照她的性格,她绝对不会放过康翰,同时,她通知了许昼。 江鸢很清楚这点——许昼的能力并不比她低,而许昼也绝不会看着常万丽被康翰坑。 她在引导许昼犯罪。 但许昼一直不肯见江鸢。 许昼说江鸢对当年福利院的事情耿耿于怀,她自己又何尝不是——她对江鸢没愧疚,她觉得自己没错,可江鸢一直在怨怪她,许昼对此也会生气,所以她一直都不愿意见到江鸢。 江鸢不是善茬,她先用张一宁引出许昼,知道了她的行踪,再通过杀死李海月报警的方式,给许昼留下了“雪盐”存在于世的消息。 从杨循光将李海月的死因告诉许昼时,许昼就知道这种新型毒剂是传说中的“雪盐”。 她对“雪盐”早有耳闻,这是丽姨情人的东西。 许昼上午告了假,去长宁街拜访了丽姨,丽姨知道她和江鸢不睦,夹在中间的丽姨一直在想办法调和她和江鸢。 那天丽姨絮絮叨叨的,对许昼提出的“江鸢回来了”这事儿并不吃惊,还说了不少江鸢的好话,许昼当时就知道了,丽姨多半是见过了江鸢。 她和丽姨说想喝奶茶,趁着丽姨去吧台后制作的功夫,她在三号桌的桌布底下发现了一封信,是江鸢写给她的信。 信上大致介绍了康翰的不要脸程度,和现在丽姨艰难的处境。 江鸢在邀请许昼合作。 许昼抚摸那张柔软的信纸,走到店门口去看斜对面的风吟咖啡店,江鸢最后在信上留下了康翰的行踪,她说此时此刻,康翰就在斜对面的风吟咖啡店里办公。 丽姨冲泡好了奶茶,招呼许昼过来喝,许昼才从门口回来,丽姨看她的眼神里有疑惑:“你去门口干什么?”许昼笑了笑,说:“出去透口气。” 之后她咬着奶茶的吸管,继续听丽姨唠叨,但心已经飞到了吧台后面。 江鸢的信上还交代,她留了两颗雪盐方糖在吧台后。 只要将那两颗方糖找到,去斜对面的风吟咖啡店,康翰必死无疑。 真是什么都替她安排好了。 那封信上,江鸢最后的落款是:你最亲密的伙伴。 许昼了解江鸢,江鸢也了解许昼。 雪盐是新型致幻毒剂,康翰服用后会致幻自杀,以许昼的智商,从这件事里摘出自己很容易。 当时许昼就笑了——江鸢还真是她最亲密的伙伴。 她当时有心动吗? 不知道。 或许有,或许她已经激动的开始斟酌此事,或许她已经要迈出第一步了。 但关键时刻,她收到了杨旭光的短信:“暂时不要露面,有人要陷害你。” 醍醐灌顶,猛然惊醒。 方才的悸动因为这条信息成了秘密,没有人会知道许昼当时在想什么,就连许昼自己都有些恍惚。 她及时拒绝了江鸢。 她突然收回了迈入圈套中的脚。 等想清楚这件事,许昼浑身都惊出了冷汗——只用了三天时间。 江鸢为了引导许昼杀害康翰,从设计让许昼露面开始,到如今她坐在贝利奶茶店里,江鸢只用了三天时间。 当中堆积了无数人的生命:张晴晴、小护士张菲、张一宁、李海月……这是看得见的,还有看不见的…… 或许当年在福利院里两个人不分上下,但如今,许昼已经被江鸢远远超过。她根本不是江鸢的对手。 要是没有杨循光这个短信,或许她已经手染鲜血。 杨循光对此并不理解:“为什么江鸢这么执着的要引导你犯罪?” 许昼垂下眼:“因为许夜。” 当年许夜收养了许昼,以致于许昼和江鸢走上了截然相反的道路——江鸢背负了一身人命,许昼却有一个干净的过去。 没有人背着一身命债还能轻松生活的。 至少江鸢不是。 所以江鸢将不满和怨恨发泄到许昼身上,她有要许昼尝尝这种苦楚。 杨循光还是不能理解:“不至于吧?就因为许夜?因为他什么?” 许昼回答:“因为许夜收养了我。” 杨循光摸摸下巴:“她心里不平衡了?” 许昼想了想:“差不多吧,其实当初许夜要收养的人本来是江鸢,许昼这个名字也属于她,但最后许夜却改了主意,领养了我。” 从拥有到失去,很残忍的破灭。 杨循光了然:“怪不得江鸢那么不待见你。” 不过……为什么许夜最后放弃领养江鸢,改成了许昼?杨循光想到江鸢的那张大脑ct图复印件,是因为江鸢是大脑残缺的人吗? 这个问题杨循光只在心里想了想,没问出来,许昼也没再提这茬。 回到案件中。 最后康翰还是死掉了,死因是服用了过量雪盐,致幻而死。 监控里拍到了许昼的身影,贝利奶茶店里也拍到了许昼的身影,最糟糕的是,公园里假意杀人的那个女孩儿宋蒙,很可能在日后的侦查中被判定为疑似服用雪盐致幻毒剂,她的合租舍友显示的也是许昼。 全方面的嫁祸,即便许昼是清白的,也会被市局当成嫌疑人羁押审讯,这点时间里,江鸢再伪造出什么证据把许昼定死并不难。 经过杨循光的提醒,许昼才知道江鸢的目的是什么——弄死威胁丽姨的康翰,再嫁祸给许昼。 一箭双雕,一次性除去两个她看不惯的人。 好在千幸万幸,她遇到了杨循光。 思及此处,许昼抬起眼,目光里有她也解释不清楚的柔和,她弯起唇角,朝着杨循光轻轻一笑:“杨队,谢谢你啊。” 杨循光也笑:“先别急着谢谢我,先想想怎么洗脱自己的嫌疑,监控我私自扣下来了,现在又秘密来见你这么个未来嫌疑人,我跟你说,我的仕途和人格清白都拴在你身上了,能不能继续拥有光明灿烂的明天,就看你的智慧了。” 许昼豪爽的一拍大腿,沙发跟着一震,摆在沙发沿儿上的笔记本就势就往下掉,被杨循光眼疾手快地接住。 许昼说:“据我所知,雪盐的致幻效果,会在过量服用后10到15分钟之间发作,雪盐只有服用才会在人体里面出现反应,那可是家咖啡店啊!除了通过饮品,还有什么下毒方式?弄死康翰,江鸢必定在现场观摩,只有亲眼看到他死,江鸢才能获得快感。” 杨循光明白了:“所以,那个小店员有问题!” 许昼:“何止是有问题,没准就是江鸢假扮的!” 如果真是这样,那风吟咖啡店里应该还有另外一起命案,江鸢新换的“皮”是那位小店员! 雪盐案07 【雪盐案07】 贝利奶茶店。 工作间内。 栗色卷发的少女蜷缩在地上,距离她身子往上不到一指宽的地方,是那座长年累月放置在工作间里的货架子,架子上还堆着不少大纸盒。 少女挤在狭小的空间内,脸上挂着一个意犹未尽的笑容,估计是笑累了,她起伏的身子渐渐归于平静。 她的唇角高高抬起,眼睛盯着深处的黑暗里,似乎要透过层层叠叠的黑暗,练就一双火眼金睛。 她的眼神近乎渴望,她急切地想把里头的东西看的一清二楚。 货架子最底层的空间有限,少女翻不了身,只能尽量维持这个姿势,黑暗里,渐渐飘出一丝异味—— 她伸出手…… *** 错开下班高峰期,杨循光和许昼趁夜色再次来到了风吟咖啡店。 离家之前,杨循光一想到那一客厅的雪盐,心里就发慌,锁上家门后,特意拽了好几下,许昼站旁边冷眼看着。 杨循光解释:“这叫财不外露。” 许昼“呵”了一声,率先下楼。 长宁街。 浓稠的夜色落在身后,这地方已经被警方封了,整条街也被下了命令重新整顿,此时此刻十分冷清,只余踩在地砖上的脚步声在回荡。 两条人影时长时短,偶尔交错,最后停在咖啡店门口。 杨循光一把撕下玻璃门上的封条,掏出根小铁丝伸进锁芯,警方离开时,只是草草锁了门。 门锁打开,杨循光用力把玻璃门推开一条缝,许昼先挤进去,然后杨循光跟上。 他们没通知市局,自己偷偷来的。 如果能发现真正店员的尸体,那就能洗刷掉许昼的部分嫌疑。 屋子里一片漆黑,只有零星散落进来的月光,照的柜台上的金属制品微微泛着亮。 杨循光打开手机手电筒,一道雪白的光射出,他先是胡乱照了一圈,然后问许昼:“这地方我们是搜过的,没特殊发现,如果真有第二起命案,你觉得江鸢会把她藏在什么地方?” 他特意强调了“你觉得”。 许昼接过杨循光的手机,把手电光照向正前方,无数细小容貌在光里飞舞,光柱被截断的地方,是一块白墙。 许昼的思绪飞的很远。 小时候住在红星福利院,她和江鸢是朋友,六七岁的小女孩儿,都喜欢玩儿布娃娃,但福利院条件艰苦,能保证吃穿已经实属不易,布娃娃这种奢侈的东西只能等着有人捐款捐物时,看看能不能淘来一个。 后来丽姨发现了这事儿。 丽姨心细,很心疼她俩,就用自己的旧衣服,包着棉花给她和江鸢做了一个布娃娃。 那娃娃挺丑,丽姨手艺不好,交到她俩手里时候,许昼大大咧咧问了句:“丽姨,这是个狗吗?” 丽姨挺不好意的,用手摸了摸那娃娃的头:“是个布娃娃,做的不好,等丽姨发了工资,给你们买个好的。” 丽姨家里什么条件她和江鸢都知道,福利院包员工吃住,丽姨每个月的工资基本都得原封不动地寄回家,根本留不下钱,即便能留下,许昼和江鸢也希望她给自己花。 许昼挺嫌弃那娃娃,但江鸢懂事,她从许昼手里拿过来,抱在怀里甜甜的和丽姨说谢谢。 许昼给这娃娃取了个名字,叫小花,江鸢不喜欢,还说她土的掉渣。 第二天,这娃娃就被肢解了…… 四肢和头颅分家,分别藏在了屋顶夹层,地板砖下,和后院的那棵老合欢树下,还有一团从娃娃肚子里掏出来的棉花,堆在了许昼的床头。 许昼收回思绪,说:“我不知道。” 杨循光没再说什么,抬手指了指上面:“进去工作间看看。” 两个人借着手机亮光往楼上找,这个咖啡店外表装修的光鲜亮丽,内里,好比说这个工作间,一拉开门,就感受到铺天盖的尘烟,装修像是那种刚建国的风格。 杨循光把手电筒照进去,随即目光看过去,就看了一眼,他就愣在原地。 真是一眼万年,他看到一颗人头,端端正正放在正中的大纸盒上。 杨循光说:“……看来我们搜查工作不到位啊。” 许昼也挤了进来,看到手电光笼着的那个头颅,她倒是没什么反应,示意杨循光把手机放到高处,这样光就能打亮这间屋子。 许昼:“看来江鸢回来过,特意把这颗头颅放到这儿。” 杨循光看到地上有拖拽的痕迹,放头颅的箱子是临时搬过来的,抬眼看工作间的那扇窗户,四四方方的窗户,棱角都沾满污垢,没人动过它。 杨循光:“她是怎么进来的?”又喃喃说了句:“不应该啊,她是什么时候把这颗头放进来的?” 许昼环视一圈,最后目光落在他和杨循光站的地方:“她就是像我们这样进来的。” 杨循光心头一凛,隐隐约约知道了怎么回事。 “康翰死的时候,江鸢正在假冒店员,这地方当时已经被警方盯上了,她当时不太可能把真正店员的尸体藏在店里,应该在康翰死亡之前,她就转移了店员的尸体。” 杨循光说:“那就是说,这颗头颅是今晚放进来的。” 许昼:“嗯,我们和她前后脚,没准现在……” 杨循光离弦之箭一样冲去。 “没准现在我们还能追上她。” 许昼也跟着跑出去。 那么大个人凭空消失,转移尸体不是那么容易,最可能藏尸的地点在丽姨的奶茶店里。 当时许昼去拜访丽姨,江鸢没准就藏在奶茶店里,和那具真正店员的尸体一同藏在那。 当时的许昼,和这颗头颅的主人一墙之隔。 江鸢太了解许昼,到了晚上,她算好了许昼会发现咖啡店里有过第二起命案,所以提前一步将尸体的头颅放在那,恭迎大驾,就像是用张一宁把她一步步引出来那样——是挑衅,也是嘲讽 江鸢还在逗弄她,故技重施一样的在玩儿她。 许昼接下来的每一步依旧都在江鸢的盘算内。 杨循光已经跑出咖啡厅,跑到长街上,紧随其后的许昼步子突然慢下,她一把抓住杨循光的衣角:“杨队。” 杨循光停下,回头看她:“你通知市局,我进去找她。” 许昼像是做了某种决定,说:“不。” 那一刻,杨循光觉得许昼有些不一样,她抬起的脸上没什么情绪,那双眼直直望着他,漆黑的瞳仁,高挺的鼻子,底下一张微微抿起的嘴,微风漾起她鬓边的碎发,就着月光,竟然有几丝……明艳。 杨循光心里漏了半拍,问:“怎么?” 许昼笑:“江鸢在玩儿我,用人命做局玩儿我,我不想再被她牵着鼻子走了。” 杨循光有那么一两秒的怔愣,许昼这话传递出来的情绪太强,和她平常不一样。杨循光周身那股急躁劲儿慢慢降下去,他知道许昼不是说着玩儿的,他没打算阻止。 他回望着许昼,慢慢摊开手:“我能做点什么?” 许昼说:“去宋蒙租住的那个公寓,江鸢肢解了死者,内脏应该藏在那座公寓里,之后带着你的人来这。那颗头,还有江鸢,我会给你一个交代。” 许昼平常是个很安静的人,是那种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安静。 如果不是被迫卷入这些事,她或许这辈子都不会有这么大的情绪起伏。 杨循光望着许昼,他能感受到许昼话里话外的怒气,还有一丝……他也说不出的危险感觉——他干了刑警这么多年,这种感觉只有犯罪分子给过他。 他问:“我能信你吗?” 许昼说:“能。” 杨循光说:“我指的是你活着这事儿。” 许昼一愣,郑重点了点头:“能。” 杨循光毫不犹豫地离开。 许昼缓步走到贝利奶茶店门口,手贴在那扇玻璃门上。 她承认自己是个没什么存在感的人,面具戴久了,她都忘了自己原本是什么样,她抬手拂过耳边的碎发,活动了身体。 压抑太久,她都忘了那个遇到许夜之前的她是什么样。 她之前答应许夜,要做一个好姑娘。 她嘴角扬起一个笑,那双眼绽出神采。 既然江鸢这么执着,那她也来回忆回忆。 哗啦一声—— 许昼直接飞身踹了一脚,玻璃门应声碎裂,玻璃碴哗啦哗啦铺了满地,余下的半块玻璃往里一倒,重重摔在地上。 许昼就踩着这一地玻璃碴进去。 她的眼睛已经适应店里的黑暗,月光流泻下来,这屋中的摆设基本她心里都有数,她扫视一周,目光落在那扇工作间的门上。 许昼眯起眼睛,用一个极冷的声音说:“江鸢,出来。” 长久的沉默中,忽然吱呀一声—— 年久失修的工作间破门被推开,一角栗色的卷发先垂下来,随后侧身钻出来一个少女。 这个少女面容精致,她还穿着风吟咖啡店的工作服,上衣胸口绣着一杯咖啡。 她手里捏着一只手电筒。 那手电一直对着她自己,随着她从门里走出来,那道光她身上离开,在许昼脸上扫过,最后她熟练的把转了个的手电向上握在手里,光从她下巴往上照过去,她那双眼凹陷在眼眶里,因为手电照射的角度,此时此刻像两个黑窟窿挂在脸上。 少女笑意盈盈的声音响起来:“你来了啊?” ※※※※※※※※※※※※※※※※※※※※ 女主是扮猪吃老虎的 雪盐案08 【雪盐案08】 许昼没和她废话,直接飞身上前,一手掰住她的肩膀,一手攥成拳,用了八成力打在她的肚子上,之后根本不给她反应的时间,反身贴上她弯曲的腹部,一个漂亮的过肩摔,将她重重摔在地上。 轰隆一声—— 烟尘飞起,地板震荡,江鸢躺在地上又吐又咳,许昼根本没停下,她喘息着跨坐在江鸢身上,攥成拳头的手高高扬起。 那一瞬间,江鸢忽然安静下来,她睁着眼睛去看许昼那张漠然的脸。 漆黑的瞳仁里反倒有几分释然。 许昼没有再打她,那一拳砸在江鸢耳边的地板上。 之后尘埃落定,万物寂静。 江鸢眼睫颤了颤,侧过头去看许昼的手。 骨头支起的皮擦破了,有血往外流。 她长长的睫毛扫在许昼的肌肤上,嘴唇微张,细微的喘气声从她喉咙间溢出。 许昼憋着一口气,看她这样,厉声问:“有完没完?” 江鸢沉默了很久,眼里渐渐地晕开水雾,半晌后,她说:“没完。” 江鸢哭了。 江鸢居然哭了。 这是许昼始料未及的,她看到大颗大颗的水珠从江鸢眼眶滑落,许昼收了拳头,从她身上起来,江鸢等了会儿也坐起来。 她蜷缩起身子,双腿屈膝,双手围抱在腿上,头埋在膝盖里,哭得十分委屈。 估计是忌惮许昼,江鸢没敢发出多大声,哭得很隐忍,呜呜咽咽的。 许昼咬住唇,把那只受伤的手在衣服上抹了把血渍,腾出另一只手,扶在江鸢的肩头:“下手是重了点……” 她拽起江鸢的胳膊,想让她抬头:“那也是你咎由自取!” 听到这句,江鸢咧开嘴,她精致的妆容哭得乱七八糟,脸上一道深一道浅,此刻也无所顾忌,挤出一个极度扭曲的表情。 她还在极力隐忍,喉咙间还只是呜呜咽咽的声音,嘴唇不可控制的抖动起来。 如果要给这个哭加一个形容词,那一定是撕心裂肺。 许昼“啧”了一声,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 无论男女,看见姑娘哭,都会一个头两个大。 “为什么……”江鸢那张咧开的嘴动了动,模糊不清地吐出几个音符。 许昼没听清:“什么?” 江鸢重复了一遍:“为什么被抛弃的是我?” 许昼一怔,拽着江鸢的那只手松开。 江鸢用手抹了把脸,斜眼看向别处:“我比任何人都努力,比任何人都乖,我从来没有发过脾气,我永远都在迎合讨好每一个人,活的那么小心翼翼,那么累,为什么最后被收养的是你?” 是啊,优秀的孩子有人夸,调皮的孩子有人骂,夹在中间没什么存在感的孩子,永远是被遗忘的那个。 许昼垂下眼,欠揍地说了句:“我命好。” 江鸢笑了一声:“命?我不信那个。” 许昼挺不耐烦:“爱信不信。” 江鸢说:“本来应该是我的,阿姨给我看了表格,上面被划掉的名字是我的,我才是原本收养的那个,可最后却改成了你。” 许昼笑了:“原本?原本有什么用?” 虽然这样说,但许昼心里还是挺难受的,她抬手摘去江鸢头发上沾的碎屑,江鸢避让开,许昼的手就这么尴尬地落在半空里。 静默了一会儿,许昼说:“我知道你难受,但谁没被抛弃过,你看我现在还不是孑然一身。” 顿了顿,“江鸢,你知道吗?丽姨去认罪了,为了你。” 江鸢没说话。 许昼:“丽姨以为是我把你告发了,她虽然嘴上说你不是,但她打心底心疼你,不惜自己替你顶罪,她想保住你。” 看江鸢还是不说话,许昼侧头去看她:“回头吗,还来得及。” 江鸢的眼睛很亮,不知道是不是刚哭完,总感觉她眼中氤氲着一片雾气,看不到她的眼底,也看不清她的内心。 江鸢说:“回不了头。” 许昼说:“事无绝对。” 许昼和江鸢已经很多年没有见过,本以为再见面会剑拔弩张,会打个你死我活,可此时此刻两个人并排坐一块聊天,竟有些说不出的和谐。 到底是故友,与生俱来的熟悉感没办法抹去。 江鸢说:“我其实知道为什么,大脑皮质缺失、杏仁体有缺陷,我的脑子有病。我拥有罪犯的潜质,谁会愿意和这样一个人生活。” 许昼挺震惊:“什么?” 江鸢站起身,居高临下地望着许昼:“我是反社会障碍人格患者,注定被这个世界抛弃。” 许昼怔愣地看着她,看她从兜里摸出一把刀,刀刃是锯齿状的:“你不是想知道另一具尸体在哪儿吗?跟我过来。” *** 杨循光赶到金光小区时,正巧接到一个电话,电话是宋余打来的。 宋余说:“头儿,你让我查的那个叫江鸢的,我查到了。”不但如此,还有红星福利院那七个孩子的过去,他都查到了。 其中包括许昼。 杨循光静静听着电话那头的报告,他仰头去看头顶的星空,大气污染的太严重,头顶只是一片漆黑。 一个问题跃上心头:我们真的不能冲破基因的束缚,主宰自己的人生吗? 杨循光缓步朝宋蒙租住的那间公寓走去,上了电梯,到了门口,他用钥匙打开房门,映入眼中的是一摊剁碎的内脏。 血污铺满整个客厅中央,这场面太过震撼,巨大的腐臭味扑面而来,即便心理素质再好,仍是忍不住想要呕吐。 杨循光看着那地上红红黑黑的杂碎,淡定地压下腹内翻江倒海的感觉,打开手机,拍照取证,然后拨通市局的电话。 当法医常柑拎着箱子站在这间客厅时,她有一瞬间的茫然,从业这么多年,什么大场面都见过,但如此残忍的手法还是第一次见。 内脏全被剁碎,杂乱无章地堆在地上,凶手杀人之前没放过血,导致被剁碎的五脏六腑都浸在鲜血中。 又脏又臭,又令人害怕。 常柑过了好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头儿,这是个怎么样的情况?” 杨循光没办法回答,只说:“这交给你处理,没问题吧?” 常柑看了眼杨循光那样,猜到这案子很棘手,一股使命感涌上心头,她郑重地点了点头:“头儿,放心去干,这大后方交给我没问题,您尽管放心。” 得了这句话,杨循光苦涩地笑了笑:“辛苦你了。” *** 一路风驰电掣,杨循光车开的极快,红蓝警灯闪烁着在路上劈开一条大路,刚才电话里,宋余说的很清楚。 他说:“哥,这个红星福利院挺正常的,那个校长姓许,曾经是一名精神科的医生,好像还挺有名的,哦对了,他有个儿子,好像在警队工作……”顿了顿,“哎?杨队,他儿子好像以前和你一个单位!” 杨循光心里有个答案越来越清晰,面上却不动声色:“嗯。” 宋余感叹一句:“是叫许夜诶!” 意料之中的答案。 杨循光一时间五味杂陈,车开的越来越快,他不自觉咬住牙根,他想起许昼说的那句:“许夜本来打算收养的是江鸢,后来突然改成了我,所以江鸢恨我。” 他之前不明白为什么许夜要改变主意,从许昼的描述来看,江鸢明明各项都比她好。 他以前一直以为是江鸢的大脑有问题,但现在,他一切都明白了。 ——我们真的不能冲破基因的束缚,主宰自己的人生吗? 杨循光终于明白,为什么许夜要给收养的女孩起名叫许昼。 昼与夜相反,昼是阳光丛生的地方,昼经得起一切美好。 ——所以,许昼啊,你可千万别辜负许夜。 ——一定不要辜负。 *** 贝利奶茶店工作间大门敞开的那一瞬,江鸢笑了,是那种十分满足的笑,她走到货架子前,弯腰从最底下那层拖出一具尸体。 尸体没有内脏,整个胸膛到腹部,被划开一道血口,里头空空如也。 不但如此,这具尸体没有头颅。 许昼站在她身后,近乎悲悯地看着江鸢,看着江鸢向她介绍这个人的名字。 “我叫她小花,你看我的小花,有没有很好看。” 许昼说:“江鸢,你不值得丽姨那么对你。” 江鸢说:“你当然有资格这么说,你根本不知道我经历了什么。” 许昼心下了然:“江鸢,你是在模仿我吗?其实……” “其实你已经知道了答案,你知道基因不可以决定一个人,教化也不能决定一个人,只有你自己可以决定你。” “你放纵自己,摔倒了就不愿意爬起来,你怨恨每一个人,你觉得你努力了,你做的很好了,但你还是得不到爱,得不到关照,你根本不愿意睁开眼看看那些拉你一把的人,你只是在闹别扭,你根本不敢爬起来,你甘愿成为别人脚下的一把泥,任由别人唾弃你……” “是啊,你有正当的理由,你觉得你的大脑有残缺,你是反社会人格障碍患者,做这些都是情理之中……” “但,不是的,不是这样的。其实你都知道了。” 许昼直视着江鸢,看她脸上的笑渐渐隐去,那张精致好看的脸,渐渐被怨气环绕,变得狰狞可怖。 许昼说:“江鸢,我替你惋惜,真的,我替你惋惜,是你自己不要自己的人生的,怨不了别人。” 原来是这样。 许昼那一瞬间觉得十分悲凉,江鸢错把那张大脑ct图当做是自己的,她接受错误的信号,从而走上了错误的人生,她根本没有挣扎过。 许昼很难过。 雪盐案09 【雪盐案09】 江鸢沉默了好久。 被无情戳穿,面上多少有点挂不住,她手里捏着刀,刀尖儿缓缓对准许昼。 尸体被放置的太久,已经散发出异味,此时横在两人脚边,谁也没去管它,存在感直接降到零。 许昼挺后悔没带个趁手的家伙,她往后退了两步,背靠上门的那一刻,身后传来极轻的一声咔哒,如果不是贴靠在门上,根本无法察觉。 工作间的门从外面被锁上了。 许昼心里一惊,但没表现出异样,毕竟对面是江鸢,发生什么都不稀奇,明天她不完整的从这抬出去,也只能说一句命不好。 想到这儿,许昼有些想笑,几分钟前,她还在和江鸢吹嘘她命好。 “真要打吗?你死我活的那种?” 褪去了那层虚伪的皮,江鸢脸上一片冷漠,那双漆黑的眼里全是化不开的生冷,嘴角微微下耷,摆出一副苦大仇深的怨毒样。 “嗯。” 都说面相连心,估计江鸢这两年没少怨天尤人。 也是,自己把一副好牌打的稀烂,没勇气怨自己,就只能怨别人,顺便将错就错,弄出那么多人间惨剧,活该生出这副模样,抹再多的粉底液也救不回来 虽然这样想,许昼还是问她:“江鸢,回头吗?还来得及。” 江鸢抬抬嘴角,脸上摆出一个讥诮的表情:“真来得及?” 许昼砸吧了下嘴:“丽姨被关起来了,她现在还琢磨着怎么替你认罪,你就愿意看她这样?” 丽姨两个字,多少饱含了些温暖,江鸢听到后,有一瞬间的犹豫。 但也只是一瞬间。 她握在手里的刀转了个圈儿,又重新指向许昼:“那帮条子查清了真相,自然会放丽姨走。” 许昼全身悄悄绷上劲儿,眼睛直视江鸢,余光却算量着她手里那柄刀:“那不一样,警察查清真相放她走,和你迷途知返让她走,不一样。” “锃”的一声。 那刀刺过来,扎到工作间那扇破门板上,直接扎出了洞,许昼错身躲开,随即上半身后仰,敏捷地躲过了江鸢挥过来的第二刀。 太久没练,这一躲,下盘不稳,往旁边一跄踉,直接靠撞上一旁的货架子,那支被放在货架子上的手电筒哐当掉下来。 光柱一顿乱翻,与此同时,货架子上的大纸盒开始摇晃。 好在混乱只持续了一两秒就停下。 大纸盒复归原位,没摔下来,手电也没摔坏,卡在地上的纸盒间,光柱定格指向斜上方。 只是落在下头的她们陷入一片黑暗中。 许昼屁股着地,手往身后一拄,正好拄在那具破碎的尸体上,一片黏腻的触感顺着指尖向一路向上,她下意识抽手,却突然一顿。 等等,她好像摸到一个硬物。 没等她细想,江鸢已经飞身撞过来,许昼被撞的往后一倒,她刚准备发狠跟江鸢拼了,就听到江鸢低声说:“别动。” 江鸢压在许昼身上,鼻尖贴着鼻尖,呼吸缠绕在一块,许昼又一愣,脑海里闪过小时候在红星福利院的种种片段,然后才后知后觉地问:“怎么了?” 江鸢小声问:“门是你锁的?” 听到这么一问,许昼心里一沉,大约明白了什么。 瓮中捉鳖听过没有?——这么个小地方居然还藏着第三个人。 江鸢和许昼心里同时骂了句:着了道了,居然还有个人躲在暗处没出来,等着坐收渔翁之利。 真没想到事态会发展成这样,她和江鸢还没怎么动手,就直接变成了两只王八。 许昼挺生气:“我还以为是你找人锁的。” 江鸢也生气:“你傻吗?我对付你,还用的着叫别人?” 许昼觉得她这份自信有些不妥,但主要矛盾上升,两个人面对同一个敌人,她只能报之以一个不怎么发自肺腑的微笑。 江鸢挺沉,压在许昼身上也不打算起来,许昼索性放松平躺,那只还放在尸体的手就被注意力重新捕捉。 对了,她刚才摸到的那是什么玩意? 许昼任由那只放在尸体上的手慢慢移动。 指尖从那片黏腻的肉块上寸寸搜寻过,细微的声音响起,那是皮肉被推开的声音。 哗啦啦—— 哗啦啦—— 最后,在那些肉块深处,许昼重新摸到了那个异物,好像是个盒子,有棱有角的。 五指扣上去,许昼用力往外一拽,还没拽出什么名堂,手腕就突然被江鸢扣住。 许昼的手动不了,她抬眼去看江鸢,只见江鸢昂着头,脖子伸的老长,眼睛上翻。 许昼皱着眉小声问她:“你干什么?” 江鸢嘴唇微微动了动,吐出两个极轻的音节:“你看……” 许昼顺着江鸢的目光看去,只见那只卡在纸盒间往斜上方照的手电,射出的那道雪白光柱的尽头…… 有一张人脸。 那张人脸不是正常人的脸,贴在高墙上,像是某种仿真道具,因为笼在光柱里,脸色格外惨白,橡胶感也格外强烈,凸出的脑门、颧骨和下巴都微微泛着光泽。 这些倒没事,主要是,那双挖空的眼睛后,居然有一双真人的眼珠。 那两只黑溜溜的眼珠朝下,直勾勾地注视着底下的两个人。 许昼咽了口吐沫,十几年前的噩梦一茬茬地在脑袋里过。 她却问出一句不相关的话:“雪盐的配方,你藏好了吗?” 许昼之前告诉杨循光,李海月之所以引来杀身之祸,是因为她藏起了一样对江鸢很重要的东西。 她却没告诉杨循光具体藏起的是什么东西。 其实,许昼一直知道,李海月藏起的那样东西,是雪盐的配方。 如果杨循光足够聪明,他手底下那帮技术人员查的能再快点,那他们就会发现:李海月、医院里刺杀她的小护士张菲,还有容升大厦里几个不起眼的小白领,她们的毕业专业,全部都与化学相关…… 荣升大厦真的是一场单纯的动乱吗? 不是,至少百分之五十不是。 那不仅是女孩们挣脱束缚的反抗,还是一场测试雪盐的试验活动。 雪盐作为一种刚刚研发出来的新型致幻毒剂,可杀人,可折磨人,可带来大量财富,因为没进行过大规模活体试验,并不知道能带来什么样的群体效益。 毕竟群体效益的威力,才是最大的。 所以这帮丧心病狂的人,索性利用张一宁制造的这个机会,将荣升大厦的那两层当做一个密闭的空间,分别进行对照实验。 19层的人是a组实验的小白鼠,33层的人是b组实验的小白鼠。 变量是什么,许昼并不清楚。 这也是她一直想不明白的事情,这帮人到底在寻求一个怎样的平衡点? 但最后,这个试验却以江鸢杀了李海月而告停。 从看到李海月尸体的第一眼,许昼就认出了李海月到底是谁。 她是故友。 是红星福利院那七个特殊女孩中的一个。 当初红星福利院成立了一个“北斗七星”幼儿班,专门收纳了七个性格迥异的女孩儿。 这七个女孩分别来自全国各地,她们因为各种理由被原生家庭所抛弃。 进了福利院,大家没有三六九等,全都被贴上了同一个标签——弃子。 但除了弃子这个身份,她们还有一个其他不同于旁人的共同特征——这七个女孩的大脑全都不正常。 当时院长是这样阐述的,他说:“咱们北斗七星班的孩子,虽然个个都有疾病,但我相信你们可以像天上北斗七星一样,能团结一心,找到正确的人生道路!未来可以不被疾病所左右!” 当时这七个女孩年纪太小,听得懵懵懂懂,但“都有疾病”这四个字却深深烙印在记忆里。 这是她们对自己最开始的认知。 之后在成长中,她们又被迫潜移默化的接受了这一说辞,每个人都被深刻打上了“不正常”的烙印。 是的,正是因为她们都是有病的,所以在福利院里,她们才处处被特殊对待。那些老师们阿姨们的关怀,那些其他孩子的排斥,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她们:你们这七个怪物! 许昼有时候想,她们真的都是大脑有疾病的人吗? 也不尽然。 总之李海月是相对幸运的那个。 她的大脑没有残缺。 非但没有残缺,反而极其发达,她是一个天生的天才。 老天给了她常人无法及的智慧和记忆力,除此之外,她还有足够摄人心魄的美貌。 李海月对化学这个领域有着超乎一切的敏锐,在她的眼中,这个世界是由无数的分子式堆积而成,她能看到另外一个瑰丽的世界,她拥有打开那个世界的钥匙。 可惜的是,钥匙在最后却变成了潘多拉魔盒的钥匙。 十二岁那年,李海月研究出了“初代雪盐”。 如果说红星福利院是一切罪恶的开始,那“雪盐”的诞生就是罪恶根系的第一口营养。 雪盐是一种不易被监测出来的新型的致幻毒剂,就如同白雪和白盐一般,干净纯澈。 海育盐,月看雪。 海月,寻觅到了,雪盐。 仿佛一切都是冥冥注定。 仿佛一切都逃脱不了命运的束缚。 真是可悲又可怜。 但事实真的是这样吗? 荣升大厦里李海月身死,许昼一开始以为是丽姨的缘故,江鸢和李海月起了争执,江鸢要拿到雪盐的配方,去救即将被康翰抛弃的丽姨,但李海月不同意。 所以江鸢杀了李海月,并通过报警通知许昼。 她要和许昼联手找到海盐的配方,结束这场对丽姨的威胁。 但现在,许昼和江鸢都明白了。 一切都不是她们以为的那样,罪恶的第一口营养不是雪盐的诞生,而是那张被错放的大脑ct图。 ——我们真的不能逃脱命运的束缚吗? ——我们真的不能摆脱罪恶的基因吗? 那些暗地里滋生发酵的龌龊,到底是天生的悲剧,还是后天人为安排的祸事? 恐怕江鸢此时此刻已经知道,巨大的命运风暴里,这七个女孩都是小小的牺牲者,每个人都微不足道,每个人都无一例外。 江鸢低头看向身下的许昼:“我理解了,我明白许夜为什最后么改主意收养了你,你的确是个奇迹。” 许昼一直觉得江鸢是咎由自取,一直觉得她无论获得怎样的报应都不值得同情。 她替丽姨不值,她恨江鸢自我堕落。 但在听到江鸢这么说,在感觉到滴落到自己脸上的温热时,许昼才突然发现,江鸢到今天,不过是个二十出头的小姑娘啊。 从她被带入福利院那一刻,她的命运就被幕后人所操控。 她只是一枚棋子。 大好的年华,对爱的感知,那些本应该是宝贵回忆的岁月,全都被践踏成灰烬,全都被烙印上疾病,全都被写入罪恶的悲剧中。 就连许昼也要对陷入泥泞的江鸢踩上一脚,明明许昼也是一枚棋子,只是她足够幸运,能被许夜带离这个悲剧的实验。 江鸢的一生提前被那些人打造成扭曲狰狞的模样,她像是一汪水,只能按照那个轨道流淌。 置身于其中的江鸢,到底有没有挣扎过,许昼不知道。 许昼很难过,单纯的难过。 她不该私自批判江鸢。 她怔怔看着江鸢,江鸢在笑,除了笑,语气里还有一丝落寞:“我真傻,赌了这么多年气,干了这么多事,在知道真相后,居然还错上加错。”顿了顿,她闭上眼,最后一滴眼泪打在许昼的脸上。 “我是个罪人。” 是啊,那些被江鸢害过的亡魂,只要她们曾经是真切存在过的生命,那江鸢无论如何忏悔,无论她过去遭遇过如何不公平的对待,都不会掩盖这个事实 ——江鸢的确是个罪恶累累的人。 江鸢说得对,她来不及了,从踏足福利院的那一刻,就来不及了。 至此局面,不得不说那些幕后人,真的好狠啊。 真的……太狠了。 ※※※※※※※※※※※※※※※※※※※※ 下一章会解释到底怎么个关系。 感谢留言评论的小可爱!真的说得很好! 雪盐案10 【雪盐案10】 杨循光的车停在长宁街的街口,他从车上下来,就看到街里冲天的火光,消防已经在来的路上,杨循光心里挺不是滋味。 他靠在车门那,接宋余打来的电话。 电话那头先是沉默了好几分钟,紧接着传来哗哗翻书的声音。 杨循光“啧”了一声,催促道:“有事赶紧说。” 察觉到老大脾气不对,宋余也不啰嗦,直接把手头上的日记本拍了个照发过去。 杨循光叼着根没点的烟,翻那张图片,上头周正地写了两个大字:拾遗——这笔体化成灰他都认得,出自许夜之手。 这是许夜的日记本,底下有个日期2013-2015,没想到这人年轻的时候还挺文艺。 宋余说:“老大,别小看这日记本,里面记了件大事儿。” 杨循光哼了声,挺不耐烦地问:“什么大事?” 宋余说的挺委婉:“关于一场命运的测试。” 刚才来的路上,宋余已经基本讲清了红星福利院的由来。 ——大约二十年前,s市政府重新规划西南方的一块荒地,打算找开发商盖几座小区,分担一下城中住房压力,当时负责划地的那个官儿年纪挺大,手一抖,地图上就被多圈进去一块地,落实到实际,这多圈进去的地皮属于一个叫谢白的暴发户。 早些年,谢白不好好学习,就喜欢打架斗殴,天天梦想自己能打出一片天地,后来仗着家里有人做官,初中刚毕业就被送出去当兵,回来后,又托各种关系,以市场价的最低价在西南一块鸟都绕路飞的荒地买了块地皮。 他有模有样的起了一栋办公大楼,开始学着创业,虽然有些人天生不爱学习,但做起生意来,那也……不怎么样。 眼见高楼起,高楼又塌,谢白的家底被赔的一分不剩,这手抖的好消息一传来,他恨不得跪下去感谢这份恩赐,谢白当少爷当惯了,没钱的日子忍不住,政府规划征地,补偿金那是相当丰厚,比他当年买这地不知翻了多少翻。 他动了歪心思,想开空头支票用补偿款去贿赂那些儿官,好让他们提前放款。 一来二去出了事,官员受贿,加之当初谢白买这块地并不光彩,他又平常做事招摇,得罪了太多人,所以最后一分钱没有,自己还锒铛入狱。 没人办,没人认领,这多划出来的地拖了三年又三年,一直烂在这儿,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最后这地方终于有了着落,落入到一个姓许的人手中。 这姓许的学历很高,人也斯文,背地里干什么的不知道,只知道面上是位德高望重的精神科医生。 他年纪挺大,但收拾的干净利索,说他三十多岁也有人信。 这人在这块地上起起个手续齐全的福利院,取名红星福利院——名字俗,才好养活孩子。 他是精神科的医生,认识不少病人,由他牵头,红星福利院办了一个特殊的项目,建立一个特殊收容班——北斗七星幼儿班。 这个班特殊就特殊在里头的人。 里面收纳了七位来自全国各地的弃儿,关于这七个女孩的身份,福利院对外宣称她们是不可治愈的大脑疾病患者,笼统来说,就是先天残疾儿童。 女孩儿身世可怜,加上项目立足点好,不少社会成功人士纷纷给福利院捐款。 一时间,红星福利院一跃成为设施齐全、条件优越的大型福利院,当时不少新闻都在报道这件事,许医生也一举成为s城里人们口耳相传的大善人。 但翻开这些光鲜亮丽的外表,里头到底是个什么样,无人可知,好在许夜留下一本日记复印件。 许夜在他的日记里,记下了当中一位特殊的女孩儿——江鸢。 江鸢天生大脑皮质缺失、杏仁体有缺陷,是典型的反社会障碍人格患者。 许夜作为红星福利院院长许医生的独子,他一直在密切关注这座福利院。 江鸢的一举一动,都被他记录在这本日记里。 她的习惯、她的爱好、她的思维特征、她的行为习惯…… 尘封多年的秘密喷涌而出,宋余的声音多少有点沙哑,杨循光喉结动了动,想说什么也咽了回去。 他静静听着,宋余的声音是带着点少年意味,无论说多么沉重的话,都仿佛觉得一切问题都会过去。 宋余说:“最后,这个日记在结尾写出了一个结论,一切都是错的,一切都不对。” 江鸢是个正常的女孩儿,她没有一点特质符合反社会人格障碍患者的侧写,她只是一个缺爱、脾气很差的普通小女孩儿。 当初许医生提出的这个“北斗七星幼儿班”项目,是经过上级部分层层审核通过的,挑选的孩子都是符合项目立意的大脑残缺患者。 为什么当中会有一个普通人? 许夜觉得很奇怪,于是他瞒着福利院,偷偷带江鸢去医院做了一次检查,医院给出的结果令人心惊,江鸢大脑发育正常,没有任何缺陷。 这份结果印证了许夜的侧写,江鸢的的确确是一名普通的女孩儿。 可是当初,福利院千真万确审批通过了七名先天大脑残缺的女孩儿,那么多部门盯着,档案不可能作假,所以说,是有人移花接木,将一位真正的患者女孩儿和江鸢做了调换,而且是临时起意,毕竟这种直接换人的事漏洞太多,太容易被发现。 宋余哑着嗓音说:“杨队,在红星福利院内部,很有可能有一个极有权势的人,这个人隐藏了一个反社会人格的女孩,之后又用江鸢顶上,头儿,我被他给耍了,我给你的那份大脑ct图!不是你让我查的那个江鸢的!” 杨循光沉默着,心下了然。 宋余听见老大没回音,以为是自己办事不利,他立即懊悔地说:“哥,你别急啊,我这就查查那女孩儿是谁,让我看看啊这日记里还写了什么……” 电话那头又传来哗啦哗啦翻书的声音。 杨循光侧目去看街里窜起的火光,滔天大火升起滚滚黑烟,最终汇入漆黑的天幕中。 杨循光对着电话轻轻说了一句:“不用了。” 那边立马传来少年急切的声音:“啊?为什么不用啊头儿?” 那个女孩是谁?许夜已经给出了答案。 ——为什么当初许夜要收养许昼? ——为什么许夜改了最初的决定,执意将收养的女孩从江鸢改成了许昼? 红星福利院,北斗七星幼儿班,第七个大脑残缺的女孩儿,其实是许昼。 那个被红星福利院高层藏起来的女孩,那个天生的反社会人格障碍患者,那个被那些躲在暗处的人奉为一把利刃的女孩,其实是许昼。 许昼才是真正大脑皮质缺失、杏仁体有缺陷的“危险怪物”。 ——基因不可以决定一个人。 ——教化不可以决定一个人。 ——只有你自己才可以决定你。 这就是许夜收养许昼的原因,也是许夜给自己的一个证明。 昼与夜相对。 夜是无穷尽的黑暗,而昼是黑暗褪去后的希望,是美好的象征,是光明的承载体。 刚才在赶来的路上,从宋余在电话里告诉他,红星福利院的院长姓许,是一位很有名的精神科医生,杨循光就彻底明白是怎么一会儿事。 为什么许夜要写这么一本日记,为什么他要去观察反社会人格障碍患者,为什么许夜的父亲许医生要建设这么一个项目。 又为什么许医生要给自己的儿子起名叫许夜。 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许夜拥有和许昼一样的大脑! 他的大脑也没有完整的大脑皮质,杏仁体也有严重缺陷。 许夜和许昼,都是天生的反社会人格障碍患者! 想到许夜那个模样,杨循光有些想笑,待人接物永远彬彬有礼,说话做事永远温温吞吞,体能测试次次倒数,每次见着他,都担心他会不会抽出本题当场表演一个学霸的素养。 这样的人,居然也是那些人口中的“危险怪物”!? 那些人也好意思!? 那些躲在暗处的人渣,那些红星福利院随意操纵女孩儿人生的高层权力者,明明他们才是真正的怪物! 正是因为他们的出现,像许夜这样的“危险怪物”才会露出利爪,撕破裹挟在身上的标签,用近乎残忍的自律,和对人类道德社会的极度认同,扯裂自己的胸膛,暴露出五脏六腑,让光明去炙烤每一寸神经。 疼痛即是幸福,勇敢就是奇迹。 他的一举一动都活在阳光下,他根本不是“危险的怪物”。 不仅如此,他还要延续这份精神——许夜抚养许昼,将她从红星福利院带离,就是要用自己的过去来教育许昼,她该如何传承自己名字中的“昼”。 许昼就是许夜的希望,许夜要教会她,一个“怪物”也是可以远离黑暗,踏足光明,获得幸福的。 思及此,杨循光很欣慰。 许夜成功了,在今天,许昼已经继承了他的精神,她一直在向杨循光证明——我们这些怪物终将冲破基因的束缚,以至高无上的道德规范自己,拥有对美好情感的认同,我们既可以融入人类社会,也成为和谐文明的建设者。 杨循光想到许昼曾经和他说:“二十四小时之内我帮你破了这个绑架案,你得给我一份功绩,一份能记到个人档案里的功绩。” 许昼要用完整的自己,去洗刷基因的歧视,她要用这份事实来证明许夜是对的——万物起源,起于天意,源于选择。 他们可以选择自己的人生的方向! 雪盐案11 【雪盐案11】 一个小时前。 “雪盐的配方,你藏好了吗?” 许昼被江鸢压在身下,和她一块看墙壁上那张人皮脸面具,那双藏在面具后的眼珠子转了转,随即成了两个空洞。 之后门外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 江鸢咬着牙,脸色越来越不好看:“李海月死前,说把雪盐配方给了你。” 许昼嘶了口气,江鸢已经从她身上爬起来。 “乱说话吗这不是!”许昼也从地上爬起来,“怎么可能呢?出了福利院这么多年,我都没见过她”说到这,许昼脸色也挺不好看,她心里清楚,她和江鸢两个多半一块让人给算计了。 江鸢半蹲着走到门边,落在黑暗里,许昼只能大致判断出她的方位,这个工作间太小,一直在这坐以待毙不是办法,只听江鸢略微拔高了声音说:“联手?一块闯出去。” 许昼惦记那只藏在尸体里的盒子,但此时此刻,门外那个人才是棘手的事儿,做事轻重缓急得分清楚,她立马扬声说了句“行”。 于是二人结盟。 许昼和江鸢这俩人当初在福利院,就不是省油的灯,简直打遍天下无敌手,最狠战绩是那次被歹人关进地下室,她俩觊着送饭人的手伸进来那一刻,隔着铁窗缝,江鸢一把给他拽住,长长的指甲插进皮肉,血顺着俩人的皮肤滴答滴答往下掉,之后许昼一口咬上去,等送饭那人历经千难万险把手给抽出来,已经成了鸡爪。 要不是医疗技术发达,估计那手,这辈子都端不起饭盒了。 工作间的门板上被江鸢扎了个洞,江鸢埋伏在门边,想从那洞里判断外头那人的位置,奶茶店里没开灯,即便有洞,也没亮光。许昼趁机摸索着从地上捡起江鸢掉的那把匕首。 外头窸窸窣窣的声音响个没完,江鸢不是个有耐心的人,比起等,她更愿意主动出击,只听她骂了句:“什么玩意,装神弄鬼。”一声惨叫已经震彻耳边。 就在刚才骂人的功夫,江鸢一脚踹了门,工作间这扇小破门直接报废,门锁还好端端挂着,门已经被从中间踹的四分五裂。 许昼眼疾手快,握着手里的刀就往外闯,外头一片漆黑,她也看不清,但那刀又快又狠地刺中了什么…… 刺啦。 许昼确认是块肉,拔刀,重新又扎进去。 温热的血随着刀往外喷溅,溅在许昼脸上,许昼才回过神,她腾出一手按住她,那人没什么劲儿,这两刀已经卸了她的气劲儿。 这时候江鸢推开电闸,按开开关,奶茶店里登时大亮。 许昼抽出刀刃贴在那人的脖颈。 是个四十多岁的女人,短卷发,穿了身黑衣,脸上一双黑盈盈的眼珠子,肩膀和胳膊根挨了两刀,鲜红的血洇在衣服上。 江鸢走过来,拽下她蒙面的那只口罩,问了句:“刚才面具后头的人是你吧?”她栗色的长发披在身后,经过这几场打斗,已经打了结扣,形象上挺狼狈。 许昼忍不住多看了她两眼。 这位中年妇女显然不是打架的好手,她瞪着眼,脸上有些穷途末路的凶狠,张口就骂:“都等着死吧。一块死!” 这句话莫名其妙,江鸢先反应过来,她嗅到空气里似乎有淡淡的、略有刺鼻的异味,立即三两步走到门口,垂眉一看。 一地的玻璃茬子泛着亮晶晶,江鸢蹲下用手指一抹,果然是汽油。 江鸢回头去看许昼,有那么一两秒,她的眼神疏离又冷漠。 许昼倒是没注意到江鸢的变化,她拽着的这个中年女人,看她唇边两道法令纹,看她开合的嘴,心里觉得怪怪的,这中年妇女骂人说话的语气,怎么好像有点熟悉…… 许昼的脑袋里走马灯似的闪过无数的脸,终于,她哦了一声,想起来了,这是市局里,那个抄起笤帚往自己身上打的女人。 当时是杨循光抓了白思语,她家长连夜从外地赶过来,她妈就站在杨循光办公室门口,一个劲儿的求饶,间或还打了许昼一个巴掌。 怪不得,许昼会对她有印象。 许昼添了下嘴角,看她肩膀那两道刀伤:“你是白思语的妈妈?” 真是因果轮回,她当初打了许昼一巴掌,如今许昼给了她两刀。 那女人听到“白思语”三个字,骂声稍微停了半秒,随即昂起头,用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瞪着许昼,仿佛要把这些天的仇怨全都砸在许昼头上:“就是你这个女人,不但毁了我女儿,还去查鑫海基金会,断我们的财路!你不得好死!” 许昼冷冷提醒她:“白思语之所以有严重的暴力倾向,是因为她的家庭,和我没有任何关系。至于鑫海基金会……的确是我挑头查的,”许昼脸上扯出一个笑,“我就是要断你的财路,怎么着啊?” 白思语从摔猫到推自己爷爷坠楼,看来这段成长过程里,白思语她妈看来起了不少作用,许昼有些恍惚,她又想起第一次见到白思语。 那时候她刚给孙正非送完饭,从单元门洞里举着个冰糕走出来,特别热的天,那冰糕还没咬上一口,就阵亡成地上四散的汁水,她正郁闷着,一抬眼,就看到羊肠小路站着的小女孩。 火一样的红色衣裙,一头长发高高扎起,那女孩儿朝许昼笑了笑,伸手递出一颗水果硬糖,她当时说:“赔偿给你的。” 赔偿给我的? 许昼想着这句话,一丝异样从心头窜起。 白思语她妈还在骂:“你拿我们的东西!又让警察去察我们!你这个人心肠真黑!我们没了财路,又丢了东西,上面既然不会放过我们,那我就找个垫背的,我这辈子什么福都没享过,既然我活不了!你也别想活了!大家一块死吧!不就是命嘛,我给你们!”她妈骂的气短,浑身一软,瘫坐在地,眼神麻木又坚定,那是被生活逼到头的狠戾。 许昼听得不真切,她一直在回忆那糖果放哪来着,好像随手揣进包里,放在了杨循光家。 鑫海基金会的盈利模式是骗保,通过幼女跳楼获得死亡意外险,白思语极其有主见,根本无法控制,再说了,她也从来没想过牺牲自己,如果查鑫海基金会真查到她妈头上,不该查到什么损失啊。 许昼垂头看着她妈:“什么?拿你们的东西?你给我说清楚!” 许昼拿了她们什么? 中年妇女瘫坐在地又哭又骂,根本不理会许昼。 许昼想的麻烦,江鸢又迟迟不回来,于是她出声喊道:“江鸢,找根绳子过来?” 扭头一看,大门口空空如也,江鸢早就没了踪影。 估计是哭累了,那股恨意发泄完,白思语她妈才察觉到肩膀上的疼痛,她抬手捂住伤口,血沾在手掌上,她猛然一哆嗦,像是想到什么,突然眼睛发亮的和许昼说:“你捅了我,得赔钱!” 许昼:“……” 真是人生处处有惊喜啊! 许昼回敬她:“没钱,我还吃软饭呢。” 白思语她妈嘲讽道:“呵……你会没钱?你有那东西你会没钱?” 等等!?什么东西? 许昼听到工作间里有动静,她嘘了声:“别说话。”,随即转过戒备地朝向工作间,脑海里却突然想到江鸢说的那句——“李海月死前,说把雪盐配方给了你。” 白思语的妈妈、鑫海基金会、白思语、李海月、江鸢、水果硬糖…… 许昼感觉到脑袋里轰隆作响,原来是这样! 那一刻,浑身的血液似乎全都凝固住,手不受控制地抖起来,刀差点就没握住,许昼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尽量让注意力放在即将到来的危险上。 可她还是忍不住去想——原来,初代零号雪盐在她手里。 白思语赔偿给她的那块水果硬糖,就是李海月当初在福利院研制出的初代雪盐! 她一直把白思语当做小变态。 许昼认为白思语缺乏陪伴,渴望关注,加上母亲有暴力倾向,她成长过程中心理逐渐扭曲,才做出了那些事,她是个不知不扣的小变态,不值得多花心思。 但她就真的没有挣扎过吗?她那天把“初代雪盐”送给许昼是要表达什么?她又为什么请许昼回家? 许昼闻到空气里飘来越来越浓重的刺鼻气味,一丝火线沿着房子向上窜起,紧接着,几道火线顺着房子周围渐次窜起。 热浪扑面而来,许昼脑中回荡的是那句:白思语爷爷坠楼那天,她家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事情已经不是最初她判断的那么简单,那块水果硬糖不单是反抗者的约定,它们本身还藏着其他阴谋,无论如何,现在那卷录像带都变得尤为重要。 所以,那卷记录白思语罪证的录像带到底在哪里? 呛鼻的浓烟席卷而来,许昼忙掩住口鼻蹲下,有人放火,这里面有想被掩盖的罪证。 工作间里的动静越来越大,许昼得去拿那个藏在尸体中的硬物盒子,她回头看了眼地上的中年妇女,厉声喝道:“跑!想活命的话跑出去报警,把你知道的全部告诉市局刑侦支队队长,杨循光!” 许昼目光沉静又不容抗拒,看的地上的妇女一愣,随即她跄踉着往大门外冲。 ——跨越数十年的恩怨,究竟要毁掉多少人? 雪盐案12 【雪盐案12】 江鸢一直没离开。 她发现奶茶店被泼了汽油,见外头没人,她双手插兜,瞥了眼许昼,然后屈膝点脚,像个弹簧一跃而上,探手攀住房子,荡了一下,就上了房顶。 这种老街整改出来的店面,全都“虚有其表”,也就外面那层装修看着好看,里头那是能有差就多差,这样的房子根本不禁烧。 江鸢立在房顶,她想看看是谁要放火,结果不消片刻,那火突然从四面八方烧起来,根本判断不出放火人藏在哪儿,江鸢一咬牙,又踩着高低错落的装修物下来,才一落地,就看到连滚打爬冲撞过来的中年妇女。 “我当是谁呢?”江鸢笑了一下,“不是说一块死吗?怎么着起火来自己先跑了?”目光绕过她,往里一看——许昼没了身影,估计她还惦记工作间里的东西。 “不知死活。”江鸢撇撇嘴,火光映在她眸子里,也没驱走她眼底的冷意。 评价完许昼,她伸手拦住要逃走的中年妇女。 那中年妇女被吓得一哆嗦:“是、是你同伴儿让我走的。” 江鸢伸手把耳边栗色的碎发拢到耳后:“她让你跑你就跑?那你活该撞上我。”起手的同时,她脸上绽开一个甜美的笑,随即一道银光飞出,快的像是错觉。 那中年妇女惊愕地睁大眼,一口气卡在喉咙里,还没叫出声,就瞪着眼睛直直往后倒去。她的眉心,有一个红点,但不见流血。 之后江鸢又从兜里摸出一把小刀,蹲下身,绕着她脖子转了一圈。 等做完了一切,她又朝火海里看了一眼,然后整个人站起向后退去,很快消失在夜色里。 **** 杨循光靠在车边听宋余在电话那头翻书,突然,有个小石子弹到车门上,又掉在地上,发出几声响。 什么玩意? 低头一眼,是个包着石头的纸团,他警惕地四周一瞧,没见到人影,才俯身去捡。 展开纸条,上头写着:“棒槌,别戳这了,许昼在火里。” 那字都要飞起来了,杨循光看了好几遍才看明白,当时脑子里就嗡的一下,赶紧抬头朝火海那边看,电话那头的宋余喂了好几声:“哥,你那边怎么了?” 杨循光说:“救人,回头说。”就挂了电话。 消防还在路上,那火越烧越旺,他骂了一声自己,他下次要是再觉得许昼那拍胸脯担保的样儿能信,他就是猪。 刚才他带人赶到时,这里的大火就已经烧起来了,杨循光本来以为这是“战后现场”——是许昼和江鸢打完了在这放把火毁尸灭迹,他根本没想到人还没走,所以就没着急,还特意“贴心”的不让人接近,生怕许昼暴露什么对自己不利的事儿,只让跟他来的警察把这条街的两头再封起来——上次死了人,这条街已经被封过一次。 打完消防电话,小张带人去附近找救援,他就等在街口一直和宋余聊那间福利院,现在觉着,自己这是失职了,回去一定得好好检讨反思。 怎么说也是受过训练的人民警察,这种时候硬冲那肯定是拖后腿,但活生生的人在里头,他管不住自己一腔热血。 他从车上拎了水,把t恤撕了个边儿,一边跑一边浸水,等到了火场口,他看到这儿居然躺着一具尸体,刚死的,他立马就慌了,冲着火海大吼一声“许昼”,里头火烧的正旺,根本没人理他。 杨循光用瓶装水把自己浇了个透心凉,然后用布条捂住口鼻就冲了进去,行动上很迅速,思考上根本没多想,也没想那纸条是不是假的。 他就是太着急了。 燃着火星子的木条从房顶往下掉,他顾不上,匍匐着用最快速度往里找,店面并不算大,基本都湮在火里,炙热的火浪扑在身上,杨循光觉得呼吸不是很顺畅。 他睁着眼到处看,忽然感受斜对过有些气流涌动,和火场里的感觉不一样,寻着那边一看,发现工作间是敞开的,里头一片漆黑,没有着火的痕迹。 杨循光心里觉得奇怪,还没想清楚,脚已经快脑子一步,带着他半幅身子爬进去了。 工作间的确没着火,狭小的空间有一股腐臭味,往前一移,就触到地上的尸块,杨循光一阵反胃,抬头一看,高墙上破了个洞,气流是从这儿来的。 他站起身,借着东倒西歪的货架子,爬到了那个破口,破口周围有干胶,还挂着半张扯坏的面具,拈起来一看,像是人脸。 这个破口被暴力打开了一大圈,足够人往外爬,杨循光像条蛇一样撑着口把头探出去,在那边,他看到一道细长的身影,孤独又寂寞,手里还拎着个方正的黑盒子。 这清瘦的背影,肯定是许昼。 她形象不算好,身上被火燎的发黑,整个人像块干瘦的木头,脚边有个报废的灭火器。 杨循光把湿布条别在腰间,双手撑在破口上,把自己送出去,然后双腿一勾,倒挂在墙外,松开的双手慢慢触地,等倒立稳了,腿才从破洞里倒腾出来。 许昼听到动静,挺平静地转过身,一直看着杨循光从墙上的狗洞里往外出溜,没吱声。 等他好不容易直起身,还没开口说上一句话,许昼就从他腰间把那块浸了水的破布抢过来,往脸上一抹,说:“累死我了,看来以后得多锻炼。” 见她能说能笑,身体看起来没什么大伤,杨循光吊着的一口气松了半口,想问的太多,一时不知道从哪句开始,直到许昼踹了踹脚边的灭火器,杨循光才找到自己的声音:“你……还好吧?” 许昼觉得他冒傻气,没回答,杨循光又问:“这……怎么回事?” 许昼捋顺思路前,先问了句:“你怎么过来了?” 杨循光本来想说:“咱们约好的啊,你让我过来汇合的啊。”但一想到自己大意到都没进来检查,就站在巷口打电话,一时羞愧的难以启齿,沉默了半天,突然想到那张包着石头的纸条,赶紧从兜里掏出来给许昼看:“你先看看这个,有人丢给我的。” 许昼展开已经折皱的纸条,看到上头飞起的几个烂字,有些震惊,这是……江鸢给她叫的救援,这人明明都走了,为什么还多此一举? 许昼心里挺不是滋味。 杨循光咳了一声,心里愧疚更甚,决定一五一十的说明情况再道歉:“对不起,刚才我看到这么大的火,以为你们已经打完走了,我就没过来检查,结果……”许昼立马打断他:“行了,这么大的火,消防没来就别让人进来送了,当然躲得越远越好,”抬眼打量了下杨循光,“这次是你命大,下次你再贸然冲进火场,可就不是这样了。” 诶?杨循光蒙了,不是他在道歉吗?怎么反倒被安慰起来了。 许昼把手里提着的黑盒子放下,简单理顺了下思路:“江鸢不是主谋,她也在躲人。” 杨循光目光落在那道黑盒子上:“这是?” 许昼答非所问:“你还记得康翰死后,你去他家找他妻子谈了一次吗?那次你和我通语音,给我实时直播来着。” 记得,康翰的妻子周安安,交代出了常万丽的那个人。 许昼:“周安安有问题,这点我们都清楚。” 杨循光“嗯”了声。 许昼说:“她交代出的那个康翰的小三也有问题,我不是替我丽姨开脱,但这么些年,我很了解我丽姨,她胆子特别小,小到……别说有妇之夫了,就是稍微有点身份地位的人和她说话,她的头都不见得能全程抬着。” 杨循光继续“嗯”:“周安安交代的东西的确有些问题,她一开始说,康翰的情妇给她打电话辱骂她,气焰很嚣张,可后来约见出来的常万丽,却和一开始打电话的那个人的气质差别很大,可以说……像是两个人。” 许昼点点头:“是的,一开始那小三的气焰确实震慑了周安安,后来周安安去见了我丽姨,发现我丽姨是个软柿子,对她根本没有威胁,所以她看都不看我丽姨,再之后我丽姨给周安安打电话道歉,还说还她钱,周安安都不在乎。” 杨循光皱起眉:“怎么说?” 许昼说:“但周安安确实有怨言有嫉妒。你判断的没错,康翰外面的那个女人,不是我丽姨,但是和我丽姨关系很近的人。” 杨循光动了动唇:“你是说……” 许昼望着杨循光的眼睛,点了点头:“是江鸢。还和张一宁那个贩卖女童的组织有关,你去查查看康翰在鑫海基金会有没有账面。” 江鸢才是康翰的第三者,常万丽只是个倒霉的背锅侠。她为了保护江鸢,和警方还有许昼撒了谎。 她之前私下联系周安安,替江鸢给她道歉,还要替她还钱——钱是康翰给江鸢开奶茶店的,江鸢当时年纪太小,就让常万丽出面替她当这个东家,常万丽一开始就觉得钱来路不正,一直追问江鸢哪里来的这么多钱,但出于爱护,她还是替江鸢经营了这家店面,想替她存点钱,结果没想到,江鸢居然干了件这样的错事。 破坏人家家庭,那是十恶不赦。 ※※※※※※※※※※※※※※※※※※※※ 感谢看到这还在留言的小伙伴!鞠躬!! 希望今天收藏不要再掉了,申不上榜单了。 雪盐案13 【雪盐案13】 消防来的时候,火还正盛,大火只在这边烧,还没殃及街对面,那间咖啡店的人头证据还能保住。 杨循光绕了远路去贝利奶茶店门口,从一众惊愕的消防队员中截下了那具尸体,并给小张打了电话,让他赶紧回来。 小张刚气喘吁吁跑回来,就看到地上的尸体,然后被杨循光告知:奶茶店工作间有尸块,斜对面咖啡店里有一颗头,这两样来自一个人。 真是刺激。 小张问杨循光:“杨队,法医是不是又在来的路上?” 杨循光点点头,奶茶店的火灭的很快,里面烧的也很干净,除了那个工作间——几分钟前,杨循光拎着那只黑盒子先行返回,许昼继而离开,躲开过来的人,去街口等他。 杨循光四周看了圈,语重心长的对小张说:“你也长大了,该独当一面了,现在机会来了,你得好好表现。”他的意思是撇下小张在这盯梢,自己先离开。 尽管小张一万个不愿意,杨循光还是走了,这就是官大一级压死人。 走到街口,杨循光把那只黑盒子放到了后备箱,许昼已经自己爬进了副驾,等杨循光上了车,许昼居然歪头靠着车背打起了盹。 杨循光打开冷气,又抽出湿巾去擦她胳膊上烟熏火燎的黑道道,刚碰上去,就听她轻轻“嘶”了一声。 杨循光轻声问:“没睡着?” 许昼睁开睡眼惺忪的眼,抬眼望着车顶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在哪儿:“太久不锻炼了,手生,好几次都失了手,不应该。” 杨循光笑了一下,接着用湿巾去擦她胳膊,只不过力道更轻了一些:“现在是法治社会,不要整天打打杀杀的,关键时刻得报警,这次是个例外,不要当做常态。” 许昼说:“万一下次我再遇见……” 杨循光及时打断她:“没有下次了,我不会再相信你了,你根本谁也打不过,以后还是动脑子吧。” 胳膊上的灰黑擦干净,露出一道寸长的印儿,像是粉红色肉虫滚在胳膊上,杨循光觉得这像是用鞭子抽的,心道:她到底跟谁打起来了? 许昼听了杨循光的话,很挫败,要不是这几年日子过得太舒服,她身上的膘一层层的长,怎么会屡次失手,不过想了想,这样也挺好,至少她还有个进步的目标,这一年,她一定得好好复健!再现辉煌! 杨循光翻了翻手边的储物盒,没发现能用的药,也不知道许昼脑子里在琢磨什么,要是知道,估计就得让她写检查了,还不少于三千字的那种。 许昼淡淡地说:“奶茶店门口那具尸体,是白思语她妈。” “什么?”杨循光启动车子,车缓缓移动,随即一个摆尾,冲上主干路:“她妈也参与了?” “嗯。”许昼简单讲了讲方才着火前奶茶店的情况,却独独省下了这句——江鸢又杀了人,就在他们的眼皮底下。 许昼心里清楚,白思语她妈的死,多半是江鸢的手笔,但江鸢又跑去给杨循光递消息,告诉杨循光她还深处危险,许昼一时不知道这人什么意思。 许昼回忆:“除了江鸢、白思语她妈,我最后一次交手的那人带着黑口罩,眉眼看不清楚,但是个女人,长发,头发扎起来了,身高大概一六五,很瘦,小臂上被我留了个一刀,最少也要三天才能痊愈消失。” 杨循光问:“第三个神秘人?” “是。”许昼说,“就是这人躲在人皮脸后监视我和江鸢,之后又指派白思语她妈进来拖延时间,为的就是带走那只被江鸢藏在尸体里的盒子。幸好……”许昼挑了挑眉,“我进去的快,她没得逞。” 杨循光开车的路线,既不是回家的,也不是回市局的。 许昼看着车窗外,继续说:“这人是主谋,应该还有团体,团体的人留在附近放火,汽油是我进去后才浇上去的。” 杨循光直截了当地说出了人名:“那人是周安安?” 许昼“嗯”了声:“百分之九十吧,去看看才能确定。” 车子停在了金光小区里,透过车窗,许昼偏着脑袋去看那座高楼。 “又是纵火又是杀人的,要真是周安安,”杨循光率先从车里下来,剩下的字音随着合上的车门被阻隔在外头,闷闷的:“那她今天就完了。” 许昼也下车:“别太自信,杨队,说不定人已经跑了呢。” 康翰家的大门打开,许昼眼底立马泻出几丝失望。 这么晚,周安安穿着真丝吊带睡衣,身上随便披了件外套,看得出来是已经睡了,被吵醒后匆匆来开门。 她眼里流露出几分慌张:“杨队?” 一米六五,长发,头发很柔顺地披在身后,不像扎起来过的。 除了身高,真不像许昼描述的那个人。 周安安杵在门口有些不知所措:“这么晚了,您有什么事吗?是不是康翰他……” 杨循光咳了一声:“不是,就是来了解点别的情况,挺紧急的,不然也不好这么晚打扰你……我们能先进去吗?” 周安安有犹豫,就在这当口,楼道灯突然爆了,紧接着许昼感到脸前刮来一阵疾风,她下意识后仰去躲。骤然黑下来的四周,眼睛还不能适应,这一躲躲的太急,腰给闪了,视线里闪烁了好几道带颜色的细光线。 果然是太久没锻炼了,浑身每个关节都疼,许昼提不上劲儿,这一仰没坚持多久就弹了回来,紧接着,对面传来一声尖叫。 “啊————” 周安安叫的太凄厉,许昼心想,不就是碎个灯泡吗?至于吗?杨循光不是还在吗?不得不说,刑警队长站身边,就是有安全感。 结果那安全感还不到两秒,就被贴耳的一道凉意给激了一下,好像有什么东西划过了她的耳朵,她下意识去摸,结果在耳廓摸到一个微型耳机。 许昼的手不动了。 杨循光显然也察觉到骤然变黑的空间里出了问题,那道刮脸的疾风也扫过了他的头顶,他矮身一躲,就听到周安安在尖叫,怕她出什么事,杨循光伸手去拽她,硬生生把她从门里拽了出来。 之后康家大门咣当合上。 杨循光随即问:“许昼,你没事吧?靠过来点。” 许昼动了动唇:“没事。”身体却没动。 杨循光掏出手机,打开手电筒,光晃到门上,细小的烟尘在光里飞舞,康家的防盗门是枣红色的,光洁的表面上……不知什么时候,有一个用碳素笔画的简笔画苹果。 周安安吓坏了,哆哆嗦嗦地抓着杨循光的胳膊,尽量往他身后躲:“那、那是什么……” 许昼僵着身子,听耳机里传来的声音:“妹妹,还记得我吗?” 这声音十分沙哑,像鸭子叫,但仔细听,又能从这声鸭子叫里窥见之前的好音色——如果她不哑成这样,声音应该很好听,像是网上说的那种御姐音。 杨循光盯着门把手下画的苹果,碳素笔的墨反光的厉害,这是刚画上去的,他心里一跳,立马又说了遍:“许昼,过来。我们抱团。” 周安安越来越害怕,身子抖得不行——她刚才被杨循光拽出来,隐约感觉什么东西从门进去了,正和她擦肩而过。 她小声问:“是、是不是有鬼?” 许昼往杨循光这边移动半步,其实她和杨循光都知道,抱团纯属心理安慰,康翰家刚才进了人,现在和他们仨就隔着这道枣红色的防盗门。 杨循光说:“不是,我们要相信科学。” 那人身手敏捷,又意味不明,要是打起来,不知道情况会变成什么样。 屋漏偏逢连夜雨,还没想好对策,周安安又是一声尖叫,杨循光把手电筒照向她,只见她那件白色真丝吊带睡衣上,布满血迹。 周安安显然自己也没料到,只觉得衣服上突然湿一块干一块,借着光垂头一看,差点晕过去。 许昼被塞入的耳机还刺刺拉拉的响:“我没伤人,只是血包,某宝上买的,吓唬吓唬她,图好玩儿。”最后一个字尾音拉长,是调戏的音,“妹妹,你进来吗?” 许昼觉得,住过福利院就这点不好,大家喜欢乱认姐妹,谁跟你姐姐妹妹的。 “杨队,看好周安安,我进去会会她!”话音刚落,厚重的防盗门弹开,许昼一个闪身要进去,却被杨循光撞开,他一手抓着周安安,另一只手里的手机掉在地上,去拽许昼:“太危险,你等会儿,咱们有外援,现在先撤。” 杨循光又不是棒槌,那天从周安安家下楼,他就派了人跟着这个女人,现在指派的那人就埋伏在小区里,收到他刚才发出的讯息后,已经在上楼来接应了。 “这么邪门,里面是人是鬼都不知道,别跟着凑热闹,先下去再说……” 手机的手电筒射出一束光,横在二人中间,杨循光看许昼表情很复杂,立马解释:“这不是临阵脱逃啊,这是为了稳妥一点……” “不是。”许昼抿了唇,“要相信科学。” 有时候人缘不好也是麻烦。 耳机里的女声笑嘻嘻地说了句:“妹妹,不想你十多年前的丑闻被翻出来公之于众,你现在就自己进来,麻利点,我的耐心不多。” 许昼对着杨循光无奈地叹了口气:“里面那人我还认识,是我的故友,她让我自己进去,谈谈。” ※※※※※※※※※※※※※※※※※※※※ 谢谢评论区的小可爱,哈哈哈,我傻乐了老半天,谢谢你们! 雪盐案14 【雪盐案14】 杨循光带着周安安下了楼,楼下赶来接应的人是宋余。 宋余脱了贯穿的西装,穿了件运动服,头上扣一个棒球帽,越发显小,一开口就是熟悉的少年声音:“哥,怎么回事啊?” 杨循光看了眼被吓得不轻的周安安,将她锁进车里,然后靠在车门外和宋余说话:“一言难尽。” 宋余在这小区里习惯鬼鬼祟祟行事,好不容能抬起头,还有些不适应,于是压低帽檐,小声批评杨循光:“不是,我说哥,既然咱都确定了嫌疑人是谁,您就直接去敲门吗?不埋伏点什么?不警惕点什么?怎么搞成这个样子了?” “赌的就是这个。”杨循光的嘴唇抿成一条线,随后说,“康翰死了,现阶段来看,他留下那么一大笔合法钱,周安安不可能在这个节骨眼暴露自己,毕竟当个正常人,才能吞钱。如果嫌疑人真是她,她装也得装个样子,这会儿肯定疑心我们找她,一定在家里装小白兔。” 宋余“嗯嗯”了两声,一脸恍然大悟,悟里还透着那么几丝嘲讽——不是装小白兔吗?怎么就你一个下来了? “就是没想到,被人截胡了。”杨循光叹了口气,“不知道哪来的妖魔鬼怪,把许昼打包进去了。” 宋余看他这么愁,也没好意思再嘲讽,及时收了脸上的表情,跟他一块惆怅:“那现在怎么办啊,哥。” 杨循光仿佛早料到他会这么问,堪堪露出的惆怅立马变成了狐狸笑:“当然是靠你了啊。许昼说屋里那截胡的是她故友,她哪有那么多朋友,无非就是福利院那几个朋友,当初福利院收容的那七个女孩……也就江鸢和李海月这两个能搞出什么名堂,其他真是先天残疾,翻不起风浪,福利院隐情那么多,指不定别的班里有那么一两个另类……” 宋余立马摆出秒懂的姿态:“我这就去查。” “彻查。”杨循光抬头去看眼前的高楼,“七个女孩的项目只是幌子,都是给院里那帮管理职位的人遮羞的。” *** 许昼在没被许夜领走之前,觉得自己在福利院人缘特好,至少同龄人都很喜欢她,但从现在这一桩桩、一件件的麻烦事来看,是她自作多情了。 进了康家,将门反锁,等杨循光和周安安离开,客厅里吊着的那盏浮夸的大灯才亮起来,雪白的光把整个屋子照的一览无遗。 那人坐在沙发里,面前的茶几上摆着各色撕开的小零食,有的还撒了一半,她无心去吃,手上挑挑拣拣,嘴里不见动静。 许昼靠在门边,脸上很疲惫。 能不疲惫吗?亏心的人都这样!白檐抬起头似笑非笑地盯着她看。 许昼觉得心更累了——上一个江鸢对她的控诉就够多了,这又来了一个。 果然,白檐一开口就是:“十多年前……” 十几年前、十几年前,怎么又是十几年前。 许昼打断她:“能不能换个新鲜的,从这几年开始也行。” 她脸上一点愧疚都没有,白檐的表情开始变得古怪起来——是啊,你许昼舒舒服服过了这么些年,还不让那些苦海里翻腾的人指责你一句了? 她噗嗤一声笑:“妹妹,怪不得江鸢恨了你十几年,你确实挺讨人厌的。” 许昼把背在身后的手垂在腰两侧:“檐姐,我记得,当初我是解释过了的。” 白檐垂下眉目,其实她一点也不喜欢“檐”这个名儿,当初进福利院,她站在门外不肯进去,老院长亲自出来找她,看着头顶探出去的屋檐,给她取了这么个字。 这名字取得太随便,没爹妈取得那种寄予爱与厚望的名字顺耳,而且这个“檐”字,总觉得有一种在低眉臊眼的寄人篱下感——一辈子站在屋檐底下,抬不起头。 诚然,她这些年也的确抬不起头。 还不都是因为许昼。 白檐的笑里有几分怨毒,凭什么你叫许昼,有这么一个代表美好光明的名字,如果当初你讲点义气,事情也不会变成这样。 “你心虚吗?”白檐问她,“为什么不敢站出来?现在倒是忙东忙西了?” 许昼懒得理她,可话都问到脸前了,她又不能不说:“没有证据,就算当初我站出来也没用。” 白檐看她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火气腾的窜起来了:“你不试试,你怎么知道!”说完又觉得失了仪态,一手扬掉手里的零食,语气渐趋平静,“你就是懦弱,要不然说老天不公平呢,越懦弱的蛆虫,活的越自在。” 当年福利院里,有些不能见光的龌龊事。 那些肮脏的管理者们,有些特殊的癖好,不少女孩都遭了殃,其中包括白檐,她是普通的班的孩子,不像北斗七星班里那七个女孩受人关注,偏又生了一副极好的容貌,所以成了最早的被迫害者。 她个子不高,身手敏捷,又会一些功夫,饶是如此,也躲不过那些贪婪不知羞耻的人。 白檐有心眼儿,她不是砧板上的鱼肉,不甘心在福利院活成了别人随意捏踩的蚂蚁,就好像是她不喜欢“檐”这个名字,她得抬起头,她得让这些人都匍匐着道歉,和那些受害人们真真切切说一句“都是我的错”。 这个想法过分吗?不过分!白檐有时候觉得,自己可以做英雄,她是正义这方的。 但老天不肯向着正义。 许昼是她的同班,也是她当时最好的朋友,至少当时她是这么觉着的,所以她才把冒着生命危险偷来一份“罪证”文件,交给了许昼保管。 之后她又悄悄存下了几根带血的布条,都是关于受害女孩的,只要送到警察局,比对一下dna,不会掀不开这角黑暗。 可揭开事情的那一天,许昼却退缩了,当时在警察局,她满脸希冀地看着许昼,马上就要逃脱噩梦了,只要许昼拿出那份文件,只要许昼肯说出真相,可当时许昼脸色苍白,不住用手绞着衣角,她以为她害怕,还去安慰她:“妹妹,没事啊,你拿出来那东西,他们就再也不敢欺负人了。” 结果许昼睁着一双泪眼,小声说:“我不知道有什么东西。” 当时五雷轰顶,白檐被她这句震的不知所措,确认了老半天才看清这人的确是她的朋友,不是和对面那些人一伙的,她还是抱着希望:“妹妹,没关系的,我知道你害怕。但这些警察真的都会保护我们的,你慢慢说,我在这,有什么事我担着,你千万别害怕啊。” 白檐以为许昼只是胆小,她和她不一样,白檐胆子大、有主见,许昼只是个小跟班,她这样可以理解,没关系,她可以慢慢安慰许昼:“妹妹,真没事,我们要相信警察叔叔……”那天她说了好多,嗓子都说干了,腿站的发酸,就靠着一口气勉强保持站立,可许昼还是咬着唇,一句话都不说。 白檐不喜欢哭,她一直觉得自己得坚强,哪怕许昼这样,她都不能哭,她只是温声细语地劝她,小心翼翼呵护自己心里的这份希望:“妹妹,你说吧,你藏在哪里了,这事和你没关系……”到了最后,她说:“算我求你了。” 白檐不常求人,她心高气傲,哪怕福利院那些高层那么对她,她都没有求饶过。 可许昼是怎么样的呢? 她抬起头,摆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一双泪眼忽闪忽闪的,看得人心里发酸。 白檐愣住了,许昼这个模样,反倒衬得她咄咄逼人,像是个气急败坏找人背锅的小丑。 警察局里那些大人看她的模样带着怜悯,还有人像看笑话一样看她。 是啊,她举报的那几个人,都是福利院的骨干,不但有权有势,还是市里人人传唱的大善人,她只是个被收养的不知感恩的小败类。 那一瞬间,她突然就明白了,也突然就失望了。 人单力薄,她根本翻不起什么水花,反倒是给人演了一场解闷的戏,现在到了结尾,那些人都觉得这场戏不错,作为主角的她蠢得可爱。 这场闹剧,值得他们抽出半天时间来警察局看她。 白檐冷冷看着许昼,嘴里若有若无地说了句:“随便吧,你会有报应的。” 后来,白檐的路走的更艰难,但靠着自己倔,她还真走到了今天,在周安安家,再次看到了当初那个睁着一双泪眼的小女孩儿。 白檐面上更加平静了,她对许昼说:“妹妹,你这些年过得好吗?” 当然好了。 也是过了好多年,白檐才查出来是怎么回事,当时有个叫许夜的人打算收养她,文件都签好了,福利院也都批了,那些人就是拿准了这点,料定许昼不会揭发他们——只要她揭发,那这收养的文件就成了泡影,那些近在咫尺的安稳日子也会随风而去,福利院的孩子面对这样的诱惑,都不会撒手。 许昼为了自己,再次将她们推入了深渊。 所以,白檐讨厌许昼。 ※※※※※※※※※※※※※※※※※※※※ 谢谢评论小可爱!!很幸福! 雪盐案15 【雪盐案15】 听完白檐这么问,许昼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 ——你这些年过得好吗? 好不好,冷暖自知,可到底是冷是暖,许昼也说不清楚,她沉默下来,连带着眼皮也垂下来,看着更没精神了。 面前传来哗啦啦的声音,是白檐又开始撕包装袋,花花绿绿的小零食丢了一茶几,全都是高热量的垃圾膨化食品,里面的味道飘出来,蔓延在这俩人之间,十分诡异。 然后,许昼的声音就这么轻飘飘地插进“哗啦啦”里,翻出了一桩旧账:“这事你告诉江鸢了吧。” 当初天台上,张一宁指控许昼曾用手段换掉了江鸢的收养资格,之后江鸢用这个理由,找了她一路的麻烦。 白檐没否认:“纸包不住火,当初许夜要收养的本来是她,后来变成你,江鸢这个心大的也没怪你,我只能告诉她,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为了那么一张收养的破单子,临时倒戈反叛,我问你,这么些年,你就没有愧疚吗?” 许昼叹了口气,再抬起眼时,一扫方才的疲惫,清澈的眸光里泻出几分寒意,像是针尖上的寒芒:“没有。” “咔嚓”一声,白檐攥碎了手里抓着的膨化小食品,黏糊糊的油粘在掌心,她从桌上的纸巾盒里抽了张纸,一下一下地擦拭掌心。 这是个信号,等她擦完,就要动手了,念在朋友一场,她给了许昼足够多的准备时间,可许昼却十分不识抬举,直接从手边的衣帽架上抽出跟铁棍,朝白檐打过去。 从实力上来说,许昼根本不是白檐的对手,但没吹哨喊开始,本来就没把许昼放在眼里的白檐,吃了个错失先机的大亏,导致第一棍,她吃全了。 许昼挥这根铁棍挥的凌厉利索,正好打在她麻筋儿上,震得白檐表情扭曲,直接堕了气势,只能贴在沙发上左右翻滚,躲避之后许昼接二连三的棍法。等被逼烦了,白檐才怒喝一声,一脚踹开茶几,桌上的小零食噼里啪啦往下掉。 几十斤重的茶几撞向许昼,许昼根本不慌,她飞身一跃,脚尖点在桌面上,借力扑到白檐身上,同时松手仍棍,趁白檐还没反应过来,一条腿屈膝顶在她肚子上,两只手分别抓着她的胳膊,将她固定在沙发上。 她俩贴的很近,许昼那双攒着寒意的眼逼视着白檐:“周安安涉嫌买凶放火杀人,周家暗里借鑫海基金会的女孩贩卖雪盐,你替姓周的杀人拿货,和当初福利院那帮管理有什么区别?” 白檐浑身一僵。 “就因为恨我?让自己堕落成这样?”许昼反问她:“白檐,你就没有愧疚吗?” 白檐挣扎的胳膊软下来,其实当年那事过后,白檐只是讨厌许昼而已,并非到了恨之入骨的地步。 白檐有限的生命里没遇见过什么好事——她一直没被领养,可能是模样不讨喜,她是长得好看,但却是那种带着攻击性的好看,一般来福利院的夫妇都喜欢领养那种看着乖巧的,白檐这种不在考虑范围内,加上她又有脾气,不爱讨好人,索性就安安心心在福利院住下。 十五岁那年,上高一,九年义务结束,再上学就得掏钱,她举报过福利院高层,那些高层长了教训,虽然没再打扰过她,但这已经是极限,想让他们再给她交钱,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可就在这一年,白檐艺术细胞生长的有点多,她爱上了美术。 学画画、买画画的材料,都是一笔不小的开销,白檐也就是那会儿开始恨自己命途坎坷,人不能总是怪自己,为了分担这份愁,她又给许昼加了罪名,她曾经在街上看见过许昼一次,那次正好是她拉着许夜给她买裙子,橱窗里那一条条好看的连衣裙,许昼贴在玻璃上看,许夜就站在她身后笑着看她。 多么其乐融融的画面,白檐躲在屋檐下,咬碎了牙。 她的艺术梦脆的像个泡泡,还没戳就要被迎面而来的微风刮破,可惊喜却比微风来的略快一些。在她高二那年,意外收到一笔资助款,那笔资助款没走流程,红色的钞票放在信封里,直接塞在她枕头底下,她睡觉时才发现。 掏出来点了点,正好两万块,落款没写名,画了片落叶。 她仔细检查了屋子,发现年久失修的木头窗框上被蹭掉三点灰尘,给她送钱的人是从窗户翻进来的。 从那以后,白檐练就在自己练的功夫里加进去一条——翻窗户。 她觉得站在窗户外头格外有安全感,所以在接单杀人时,她喜欢躲在高窗后,隔着一张人皮脸监视里头的猎物。 “你找我,不应该是为了打架。”许昼说,“打架我打不过你,刚才在那个小破地方,我连你油皮都没擦破,而你也没伤我,摆明了我还有用,不如我们痛快些……” “行,那就痛快点。”不等许昼说完,白檐笑着接了句:“你先把江鸢藏得那黑皮盒子给我。” 许昼一怔,没想到她进入正题进入的这么快,于是傻愣愣地问了句:“你为什么要去抢那个黑皮盒子?” 白檐双臂一挣,轻松挣开许昼:“不是我要,是我的雇主要。” “周安安?” 许昼从沙发上起来,听白檐说:“江鸢怀了孩子,姓康的不会让她生下来,那个黑皮箱子里装着他给江鸢打胎的补偿费。我雇主看不惯,让我取过来。” “什么?”许昼动了动唇,“江鸢有过孩子?” 白檐坐起来:“可不是吗,三个月。不过现在也没了,江鸢把那箱子塞进尸体的腹部,就是这个意思,那个黑箱子,原本是她的孩子。” 白檐盯着许昼笑,试图从她脸上看出点错愕来,结果许昼只是挑起眉:“哦,这样啊,那你跟我来。” *** 楼下。 宋余钻进车里,掏出笔记本,键盘按得劈啪作响。 坐在副驾的周安安忍不住回头看了他一眼,宋余在百忙之中立马抽空给她一眼:“看什么看!” 周安安咬住唇,把头转过去。 许昼谈的没完没了,车外的杨循光抬头看那扇透着光亮的窗户,看的心跳加速,他想起之间发的毒誓——再相信许昼能打过别人,他就是猪。 他觉得,都这么长时间了,就算是贸易战,也都该打完了。 他决定上去看看,刚抬步,就看到迎面走下来两个女孩,一个是许昼,另一个不认识,穿一身黑衣,兜帽盖住了上半张脸,下半张脸带一张黑色口罩。 这位大概就是她的故友。 许昼面无表情的从他面前走过,无视掉杨循光面对重逢的那声嗨,然后掀开后备箱,指着里头那个孤零零的黑皮四方盒子,说:“这儿,你自己来拿。”又一指车里那位:“你雇主也在,拿去给她啊。” 杨循光有点看不明白,但直觉告诉他,有些不对劲儿,得警惕起来。 刚才那个女孩从他面前经过时,走路的步子不是很连贯,一侧的胳膊揣在兜里,看起来挺正常,但仔细分辨,就会觉得刻意,那个手腕翻折的弧度,好像也……不太对。 白檐僵硬地伸出那只垂在身侧的手,就被许昼一把攥住拧在身后,“人血钱你也敢碰,杨队,等什么呢!犯罪嫌疑人啊!” 杨循光立马掏出手铐将她铐住。 按理说,她如果是那个装神弄鬼的姑娘,身手应该不凡,怎么铐她的时候,她一点反抗也没有呢,甚至连挣扎的反应也都没有,胳膊软的像是面条。 刚才楼上发生了什么?杨循光下意识看向许昼,只见许昼眼里透出些近乎妖异的兴奋,也只有一瞬,就恢复了一贯的模样。 杨循光心里咯噔一声。 把安静被捕的白檐关进车里,他们一车人就回了市局。 杨循光办公室内,宋余坐在角落里继续噼里啪啦敲键盘,许昼简单讲了讲怎么回事:“白檐,我福利院的故友,原先在学校是个美术生,后来考学落榜,就干起了老本行。” 见杨循光皱起眉,许昼立马解释:“哦,她本行是个职业杀手,但没什么道德,最喜欢黑吃黑,江鸢怀了康翰的孩子……” 杨循光扶住桌角:“什么?江鸢还怀了康翰的孩子?” “……是”许昼说,“康翰给了江鸢一大笔打胎费,周安安知道了,就雇了白檐亲友取回那笔钱,顺带杀了江鸢。” 杨循光抿着唇不说话。 许昼继续说:“只不过我恰好在,导致江鸢被放跑了,那箱子钱她也没拿到,其实原本她也没想把钱给周安安,她要是真拿了那只箱子,多半是自己吞了钱,江鸢怎么说也是福利院出来的老乡,白檐八成不会动她,反过来杀了周安安倒是有可能。” 杨循光一挑眉:“所以说,我们阴差阳错救了周安安?” “也不尽然,很明显,周安安也有隐瞒的事。”许昼说,“我们之前一直以为是康翰在贩卖雪盐,但现在来看,雪盐背后的靠山应该是周家。” ※※※※※※※※※※※※※※※※※※※※ 谢谢霸王票和评论!!tat 雪盐案16 【雪盐案16】 周安安没有涉案证据,能被扣在局里多亏了白檐。 市局里值班的女警给她找了外套,又给她接了热水,她捧着纸杯坐在座位上,眼神空愣,像是个瓷娃娃。 杨循光办公室内,墙角的少年压低帽檐,继续噼里啪啦按键盘,然后他双手忽然停下,抬起头来,他前面——“哦对了。”许昼又想起一件事,对杨循光说,“雪盐初代的样本在你家。” “什么?”杨循光刚迈出去的脚步一顿,脑海里闪过客厅里散落的糖块,“客厅里那些东西?” “不在客厅,在我包里,我刚住过去时不小心带来的。” 杨循光神色复杂,看许昼随意靠在办公桌边儿,舔了舔嘴角,小心翼翼地问他:“……这算窝藏吗?我一开始真不知道。” “暂时……不算。”杨循光艰难吐出这几个字,毕竟要是算了,他也得治个包庇罪,侧头一看,正好对上宋余抬起的头,宋余朝他比了个口型。 “那什么……”杨循光对许昼说,“你先去会会周安安。” 办公室的门开了又合,许昼离开的很利索。 杨循光走到宋余面前,伸手按住他笔记本屏幕上端:“怎么了?” 宋余把放在大腿上的笔记本掉了个个儿:“哥,你看这个。”屏幕上排开几张低像素的照片,不知道是放大了多少倍,照片中的人眉目清晰,杨循光一眼就认出来,这人是周安安,她穿一件红色长袖雪纺上衣,轻飘飘的袖口被风吹起来,露出一截白皙的小臂,那头牵着个小孩,那小孩大概到她腰,由于太矮,只露了张脸。 这几张照片的内容都是这个,只是角度略有些不一样,看得出来,照片都是偷拍的。 杨循光问:“哪来的?” “投诉邮箱。”红星福利院虽然是个老福利院,但当年也是设施齐全,除了设施,投诉通道也很齐全。 “什么?”杨循光没听明白,“从哪儿?” 宋余组织了会儿语言,把刚才自己侵入福利院那个八百年没人上过的投诉邮箱说了说,他前脚刚登进去,后脚就看到这么一封邮件,是前天发过去的,打开来就看到里头躺着这么几张照片。 杨循光自动忽视宋余的方法,只说照片:“能找到发件人吗?” 宋余说:“能找到是能找到,就怕人去楼空。” 狡兔都有三窟,更何况是发这种意味不明文件的人,肯定哪个小网吧发了就走,连个人影都不会留下。 那人……为什么要往福利院的投诉邮箱里发这个? 杨循光叹口气,一个头两个大,前有鑫海基金会,后又有这个新型致幻毒剂,很明显,这两桩案件正在朝着一个方向汇合,再快点就能汇成一件特大案件。 犯事的是同一拨人。 康甲、周家、红星福利院都得查,一个都跑不了。 “能找到红星福利院当时的管理人吗?这个当初应该是公开的。”宋余听完杨循光的话,立马发了串特别长的名单给他:“早就整理好了。” 这个早指的是回市局路上那几分钟,杨循光心情不太好,就逮着他话里的漏洞挑刺,说他:“早整理好了怎么不早发给我。” 宋余被挑的一时语塞,半晌后才咆哮:“我这可是义务劳动!都没收钱!这个效率可以了!你要珍惜啊哥!” 杨循光的心思全在这份名单上,无心理会宋余,只敷衍地“嗯”了两声。 宋余更加语塞。 他目光在上头梭巡一圈儿,很敏锐地捕捉到“周成祖”这个名字,这人他有印象,是w市老牌的企业家,年轻时风光无限,报纸和电台都采访过他,老了之后人变得很低调,这些年一直在做慈善,形象也从成功企业家变成了老慈善家。 这人居然也是红星福利院的出资人? 杨循光伸手指点了点屏幕,放大这个名字递给宋余看:“能查查他和周安安的关系吗?” 宋余立马投入工作,这时候,门被人敲响,值班女警送进来一个文件夹,说是在门口办公桌上看到的——谁放的不知道,不过信封上写着给杨循光。 杨循光挥挥手表示知道了,这女警就很有礼貌地撤出去。 不知道谁放的?杨循光顺手打开一看,是一沓胶照片,像素都不高,图像里还混入了细丝儿状的白线,角度也奇怪——肯定是偷拍,画面上的人只有背影,穿黑色紧身衣,正朝一个地方走去,那地方看着有些眼熟,门边有块白边绿底的牌子。 这是……中山路66号!想起来了,这是绑架过许昼的那个地方,当时他接到绑匪电话,刚赶到那就看到许昼自己走了出来。 当初大厦那事儿结束以后,这个地方他派人去查了查,房东是个挺憨厚的小伙,北方人,在这做餐饮生意,后来家里出事就关张了,这地方一直空着没人管,他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溜进去一帮绑架犯人,那天一直在电话里赔不是。 这人身份清白,没有案底,而且远在北方老家,警察也不好说什么,只是进去检查了一圈——这个废弃的饭店,后厨边上有个住人的小屋,放了几张上下床,透过窗户能看到后院,除此之外,没什么活动迹象,估计是个临时落脚点,警方也没在意,匆忙封了,并提醒屋主尽快回来处理一下。 之后再没人想起过这个地方,他们都被之后接二连三的新情况弄得脚不沾地,天天查那个新型致幻毒剂案件,哪有时间细细想个中联系。 所以那天,里头究竟发生了什么,其实没人知道,他没问过,许昼也没提过。 这就很令人头疼了,杨循光从办公室冲出去,究竟是谁偷偷放下这沓照片?现在他肯定追不上那人了,那人能混入市局,在这么多人眼皮底下给他送消息,就说明,对方背后肯定有点东西,杨循光一时很茫然。 这是敌方的警告?还是知情者的牵引? 中山路66号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存在? 这事好像陷入了新的僵局里,雪盐的背后,到底藏着什么样的庞然大物,杨循光该不该揭开面纱,放那个庞然大物出来撕咬。 他脑子里很乱,像是一脚踩入潮水之中,被卷着朝更深的地方滑去——有些身不由己的无力感。 *** 许昼玲珑心思,看出杨循光是特意支她出去,走的时候,她特意轻轻带上门,一颗心没有来的跳起来。 白檐被关在审讯室里,手上上了手铐,跑不掉。 周安安坐在椅子上,被几个人暗中看着,她手里的纸杯已经不冒热气了,热水变成了凉水,她都没喝上一口。 许昼走过去,坐到她旁边,周安安身子一僵,侧过头来看她。 体面的社交场,她能从善如流地说话,可如今碰到这样的事,周安安就像是失去标签的文物,被拿开保护的玻璃罩子,一下子倒退十几年,又变成了那个结结巴巴羞涩的小姑娘。 她瓷白的皮肤保养的很好,一时分不出她是天生这么白,还是被吓得面色苍白,她看许昼的眼神里带着不安,似乎正在斟酌,该以一个什么样的态度应对她的询问。 她知道,许昼一定会问她。 “我姓许。”许昼做了个自我介绍,“几年前,我们见过。” 周安安懵懂地点了点头:“你是许伯伯的……” “嗯,是我。我是他儿子的故人。” 周安安教养很好,她知道那件事,但脸上没露出什么鄙夷神色——毕竟她父亲那辈的人提到许医生的儿子,都会语焉不详地调侃两句,说的都是他那些不堪的笑柄。 许医生的儿子叫许夜。 当年的许夜,算是标准的别人家的孩子,书读得好,人也长得好,年少时是钉在杰出青年板上的才俊,这样的人,什么对象找不到,可他偏偏从许医生负责的福利院里领养了个小女孩。 那女孩儿只比他小了几岁。 许夜书都没念完,就领了这么个女孩回家,外头风言风语立刻就起来了,说许夜一肚子脏心烂肺,表面上仪表堂堂,暗地里却惦记这口,白读了这么多年书,尤其是那个小女孩长得还挺漂亮的。 而且他不懂避嫌,直接从他父亲管控的福利院里拿人,这得是多大的少爷架子,个中肯定还有见不得人的脏烂买卖,就是可怜了他那个父亲。 许医生一辈子兢兢业业,待人说话温文有礼,一双妙手治好了无数病人,哎,结果到头来因为儿子晚节不保。 但许医生知道这事后却没什么反应——他敢有反应吗?家门不幸,出了这么个败类,许医生前半辈子风评没的说,后来当上福利院院长,更是为那群孩子尽心尽力,生怕落下什么口舌。 结果没防住后院着火,自家人出了这么桩丑闻。 当时周安安的父亲是w市知名企业家,也是许医生十多年的挚友,一直给许医生的福利院出资,回家后提了这么一嘴,说表面上许医生没什么反应,实际私底下已经和他那个儿子断了父子关系。 能不断吗?周安安想,许医生可是好人,听到这事儿,肯定气也气死了。那个许夜……真不应该! ※※※※※※※※※※※※※※※※※※※※ 感谢送雷的小可爱!! 雪盐案17 【雪盐案17】 没想到,当初的女孩儿都长这么大了,周安安飞快地瞥了许昼一眼:“你好。” 为什么会在这看见她,难道那些人的势力已经渗透到市局了吗?周安安垂下头,握着纸杯的手指稍微紧了紧——不会的,不要自己吓自己。 她像一只惊弓之鸟,许昼就是调整了个坐姿,她又忍不住瞥了她一眼,这个女孩和几年前不一样,脸颊上的肉少一些,身上也瘦一些,似乎有满腹的话要讲。 周安安又重复了一遍:“你好。” 这次,她没垂下头,而是直直盯着她,许昼就在她的注视里开了尊口:“没想到,这么多年,你还是这么不安分。” 话不是好话,周安安脸色立马就变了:“你……” 许昼挑了挑眉。 她立刻压低声音:“这是市局,我不会乱讲的,你放心,你之前……” “你不会乱讲?”许昼笑了一下,回望着她苍白的脸,“我放心?” 周安安挺茫然地“啊”了一声:“我是为你好啊,能到市局工作不容易,那些以前的事能不提就不提……” “哦,那既然这样。”许昼说,“四年前的事我还没告诉杨队呢,他还不知道你家的好事,周安安,这次我还可以替你处理干净,就是……” 周安安紧张地盯着许昼,看她脸色慢慢沉下来,漆黑的瞳仁里笼上一层阴霾,这种眼神,她曾经见过。 “你告诉我,到底是谁换了江鸢的脑部ct图?” *** 杨循光从办公室冲出来,直奔市局楼下,大门的进出都有监控,但那又怎么样呢?那个送照片的人有心隐瞒,即便有监控,也拍不到什么,更何况万一是自己内部的人,那更是无从查起。 想到这儿,杨循光的脚步逐渐慢下来,垂头一看,院里的野猫不知道什么时候跟过来,正蹲在他脚步,朝着他喵喵的叫。 他轻声问:“怎么,你知道是什么人吗?” 小野猫略微歪头,继续喵喵叫。 杨循光叹了口气。指望一只猫,还不如期待老天开眼,直接把案件真相做成ppt,天降到市局电脑里。 中山路66号,明摆着有人在引他过去,他到底要不要过去呢?这到底是陷阱,还是真有人要坦白些什么呢? 他想起刚才宋余背着许昼向他比口型——要他支开许昼,才能给他看电脑上的照片,宋余为什么要这样? 这时候,电话响起来,杨循光摸出手机,刚按通接听键,就听里头传来宋余的惊呼:“天哪,哥,绝对劲爆,是她诶!我发给你,你别被吓着啊!” 嘟嘟嘟,电话被飞速挂断,紧接着手机震动了一下。 杨循光沉默着点开宋余发来的文件,那是一份作品展,是扫描存起来的六张画,长方形的画纸,上头勾着黑白的线条,杨循光正点放大的手一顿——明明是很规矩的画面,可他无端觉得,那些横冲直撞的线条,只是暂时被关在这张方正的白纸笼子里,只要纸张有延伸,它们必然会更加疯狂的生长。 很极端,也很压抑。而且,画纸外还有一个世界。 杨循光皱起眉,底下的落款是,白檐。 许昼说过白檐曾是个美术生,留下画作不足为奇,只是这画的数量不对,杨循光给宋余回了信息:还能找到剩下的吗? 宋余回:这要看你了哥。 手机又震动,宋余新发来一串地址,备注里写着:这是红夫人”买画时留下的地址。 居然是红夫人! 白檐剩下的画居然是被“红夫人”的人买走了! 杨循光看到这三个字,浑身都都泛起冷意,有那么一瞬间,耳畔掀起一阵潮水声,滔天的海浪的似乎将他裹挟住,朝着三年前的噩梦推去——那一晚,市区内照旧灯红酒绿,人们聚在大排档吃烧烤喝啤酒,盛夏的暑气蒸腾着大地,都这么晚了,还是热的人烦躁,他撬开一瓶冰镇啤酒,等着那个爽约的挚友。 然后,就在嘈杂的人声里,他接起一通电话。 电话那头有刺啦刺啦的电流声,还有翻卷起的潮水拍打礁石的声音——带着韧劲的水浪啪的一声抽在岩礁上,抽断了杨循光的神经。 他左眼跳起来,心里无端紧张起来,嘴里喂了两声,那电流声突然爆发,像是带来一只交响队,震天的枪声、重物撞墙的闷声,还有焦急寻人的方言,以及女人时断时续的笑声,这些魔音交织着灌入他耳朵中,最后,被一丝清澈的声音压过了:老杨,是……红夫人。 话戛然而止,电话也被挂断。 一切声音都偃旗息鼓,杨循光愣了有两秒,才反应过来,这是许夜的声音! 许夜这么什么意思?他回拨电话,同时请求局里定位,但一切都是徒劳。 因为之后这一晚,被确定为许夜牺牲的那一晚。 这一句话,成了只有杨循光知道的遗言。 杨循光从噩梦里把思绪抽出来,凝神一看,地址在金光小区,是周安安和宋蒙居住的那个小区。 他疯一般地冲出市局,驱车赶到时,已经是二十分钟后,他像是一只上了发条的人偶,只朝着目的地跑去,没有分析、没有判断,靠本能去寻找真相。 ——你知道许夜的死因吗? ——去查红夫人。 杨循光心口跳的厉害,腿僵硬的不像是自己的,他飞奔到宋蒙租住的那个出租屋,用钥匙拧开门,咔哒一声响,他急切地伸手推开门,白净的墙面霎时撞入眼眶中。 他瞳孔一缩,干净的瓷砖地蜿蜒着血迹,手边还是简单的家具摆设,和前几天来的时候一样。只是这几日没人居住,无端染上一层冷意。 而冷意的中心有一个人,江鸢。 两个人相互对视一眼,杨循光沉默地按住腰间的配枪。 江鸢被毁了容,脸上的半张皮被撕扯下来,露出血丝和肌肉组织,肩膀也塌了一块,底下连着一只空荡荡的袖管,她就这样颤巍巍地站在那,朝杨循光笑,抬起的嘴角只有一半,那一边滴滴答答落下血,看着很恐怖。 杨循光举起配枪,江鸢破锣样的嗓子里传出游丝般的喘息:“别紧张,就我一个人。”她没说上一句话都要喘一会儿。 她说:“我怕命不久矣,说点真相。” “你要小心许昼啊。” “她有烙印在基因里的罪恶。” *** 宋余发完了信息,抖着身子对背后的人说:“姐姐,你能把凶器拿开了吗?”许昼像蛇一样绕在他的背后,右臂缠绕过来,食指正有意无意地摩挲着他的喉咙,贴上他喉咙的食指有一线凉意,那是一枚藏在指肚皮下的银针。 许昼笑:“办的不错。” “我就这么为了自己的小命出卖我老大,会不会遭天谴啊。”宋余丧着脸,眼角和嘴角耷拉下来,总觉得下一秒就能哭出来,“天哪,我怎么能干这种事。” 许昼想到一个词,猫哭耗子。 她立即安慰宋余:“没事,杨队需要知道真相。” *** 杨循光没有放松警惕,依旧用枪指着江鸢。 江鸢完整的那只眼的眼神有些涣散,她贴着墙壁缓缓坐下,骨头跟随她的动作发出咔嚓咔嚓的声音,像是一片失去水分的枯叶,即将被风碾碎。 的确是副没用的躯体了。 杨循光举枪的手垂下,有些不忍:“你怎么会这样?” 江鸢用头对着杨循光的方向,张着那半张嘴,费劲地说:“先、先录音。” 杨循光很配合地掏出手机,点开录音键。 江鸢勉力抬起头,确认了一下,才继续说:“四、四年前,周总的女儿,周安安□□,两千块,买一个女孩的命,接单的……人,疑、疑似许昼,许夜警官得、得到消息,在、在去找她的路上,被红夫人、蓄意、意杀害。” 杨循光嘴唇微张,呼吸快起来,他感觉浑身的力气都被这两句话抽干了。 “买、□□的过、过程,被白檐用画画下来了。”江鸢喘息着,那只还健在的手蜷起来,一下一下挠着地面,“只是画、画被红夫人带走了。” 手机上录音的软件上有一个计时器,秒位的数字一直在增加,杨循光低头去看那个不断变化的数字,说不出话。 江鸢大口喘息着,破败的嗓子里发出“嗡嗡”的声音,歇息了好一会儿,才继续说:“我也、也是刚刚才想明白,许、许昼不知道我、我和康翰的关系,丽姨保护我,许昼一、一直以为是丽姨、我没有杀康翰,但他死了……” 像是回光返照,江鸢瞪大眼睛望着杨循光:“是许昼在浑水摸鱼!她一直在参与!她在利用我们每个人!就是她!” 杨循光咬住牙,小声辩解:“不会的。” “你知道什么,”江鸢那张阴阳脸上现出一丝解脱,“我、我们都玩不过她,你怎么知道,她不是真的想康翰死?她绝对不会不管、管丽姨的……” “就是,我真的很喜欢康翰啊,他说他不会抛弃我的……”最后,她那只完整的眼里,流下一滴泪,“我其实也挺喜欢许昼的,以、以前我们住一起,我应该告诉我和康翰的事,康翰兴、兴许就不会死了。” 杨循光的声音有些干涩:“你的伤,谁干的?” 江鸢闭上的眼睛已经睁不开,只喃喃了几个字:“是红……”还没说完,就没了气息。 ※※※※※※※※※※※※※※※※※※※※ 感谢不离不弃的小可爱!! 雪盐案18 【雪盐案18】 铁窗上的锈迹像是铁瘤,丑陋、顽固,暗红色的斑点见缝插针地挤在每一簇缝隙里,如同发作的毒疮,即便是这样,也有几丛爬山虎不嫌弃地绕上去。 碧绿色十分显眼,它们从窗口探进来,贴着墙面肆意生长,由于阳光不足,那些如网张开的“尾巴”全都蔫黄的打着卷,仿佛对再往前两步的空间格外惧怕—— 前面,阴暗潮湿的空间里,有一张长方条的桌子,上头铺着白色的布单,很新,也很干净,再往上罩着两组做手术时才用到的大灯,没有开,所以屋子里很暗,床头旁边还有一个两层的铁架子,放着一只托盘和几把小刀。 此时此刻,一件带血的白大褂被重重扔到床上,脱下白大褂的女人仿佛瞬间被剥去力量,软趴趴地跌坐在地。 她茫然地抬起眼,眼底露出惯有的恐惧神色:“她……她跑了。” “跑了?” “是……跑了。” 江鸢明明受了那么重的伤,还能从这个地方逃脱,面前的人嫌恶地丢下一个纸团在她脚边。 她连忙捡起来,展开纸团,上头写着:“许昼”。 “这是下一个实验体,很金贵,抓回来以后别再让她跑了。” 她随即慌乱地点头:“是。” *** ——你知道周围的人相继死去,是什么感受吗? 黑暗中亮起一小块,是手机屏幕,许昼盯着屏幕上接二连三的消息,轻轻叹了口气,江鸢死了,手机上最后的消息是杨循光发来的。 你在哪儿 ? 回电话? 你这样,我很上火啊。 你为什么不辞而别?你到底在哪里? 她一条都没回。 夏季的晚风有些烫,许昼坐在楼顶的天台上,捏着发烫的手机,朝远处看去。 她还记得小时候的江鸢。 那会儿的江鸢,没有现在这么大一只,像个小鹌鹑,不爱说话,也不愿意吃饭,每天早上醒来眼角都是红的,像是哭了一晚,许昼拿着福利院发的小蛋糕给她,她就会翻个白眼,连着自己的一块还给许昼。 许昼因此能吃到两块小蛋糕,她会一边剥下蛋糕纸,一边睁着眼睛忽闪忽闪地看江鸢,小蛋糕对于福利院的孩子来说是特别美好的奢侈物,为什么江鸢不喜欢呢? 她不敢问,因为江鸢看起来心情不是很好。 后来有一次,江鸢居高临下地站在她床边,说:“你太矮了,要多吃饭,不然没人要你。” 她懵懂地点了点头,之后的饭量确实比以前大了不少。 许昼放下手机,从套在腕上的纸袋里拿出一个小蛋糕,包装的塑料膜上蒙了一层油,揭下来,油蹭在手指上。 蛋糕是正经蛋糕房刚烤出来的,蛋糕纸很厚实,上头印着happy一样的英文,许昼举着它,一点胃口也没有,但还是咬了一小口,蛋糕梗在嗓子里,咽不下去。 那会儿虽然江鸢嫌弃她,但也不是真的嫌弃。 福利院的宿舍有限,四人住一间,宿管阿姨让她们自己挑选伙伴,许昼来的最晚,没有朋友,最后只有江鸢选了她,原因很简单,江鸢也没有朋友,她们都是落单的小蘑菇。 许昼对另一个小蘑菇很好奇。 江鸢当时穿了一件浅紫色的t恤,米白色的短裤,比她高半个头,走到她面前,很高冷地伸出手,许昼羞答答地握住她的手,江鸢的手很有“骨感”,握着很凉,她忍不住悄悄看她——不但手凉,表情也凉。 许昼心道:完了,这个蘑菇是个极地毒蘑菇。 江鸢静默无言地牵着许昼进了自己的宿舍,等门关了,才吼她:“看什么看!”许昼挺无所谓地笑了笑:“你好看啊。” 剩下三张空床位,许昼选了离江鸢最近的,江鸢难得没有翻白眼,还给她了一只她自己画的护身符,小大人似的嘱咐:“半夜闹鬼,你记得把这个放枕头底下。” 她们到底是什么时候变这样的呢? 好像是遇到那起绑架之后,江鸢彻底变了个人,她被院长调到了北斗七星班,白天她们见不到面,只有晚上睡觉的时候能碰面,许昼那会儿有了个愿望——希望能在白天也看到江鸢。 然后她们两个人就一块被绑架了。 两只小蘑菇被囚在一间阴暗的小房间里。窗口有探进来的爬山虎,和她们一块大眼瞪小眼。 滴滴滴…… 手机上定的闹表响了。 许昼收回思绪,把手里的小蛋糕扔进纸袋,突然站起身来。 …… w市今天注定不安宁,长安路一条窄巷子,有个小女孩从墙头翻下来,她穿的一身黑,身材瘦小,不注意看,会觉得是只黑猫。 她踮着脚尖从巷子里出去,随后利落地脱下外套和口罩,塞进一旁的垃圾桶里,手上的白皮手套没摘,熟练的从兜里摸出一根棒棒糖塞进嘴里。 回头看了眼巷子,里头的黑暗一望无底,都说酒香不怕巷子深,就是不知道,里头那酒鬼的味道会不会把警察吸引过来。 至少这几天不会。 小女孩的嘴角无意识地挑起来,正准备离开,却被不知道从哪儿冒出的人按住肩膀。 她吓得一个激灵,袖口掉下来一把小刀,回手就是一刀,那刀轻飘飘地擦过那人的手腕,被那个一个腕花卷过去,随即那刀又飘回她的脖颈,她立刻收住不安分的动作。 她把嘴里的糖吐出去:“你是谁?” 许昼像蛇一样绕到她后背,另一只手绕住她的脖子,用指尖弹了弹这把小刀片:“小小年纪,不在学校好好学习,跑这来干什么?嗯?” 她气急败坏地说:“要你管?”顿了顿,又笑起来:“姐姐,你也是做这行的吧,我是不是挡了你的路了?那这么着,下次我不走这条路,这个巷子让给你。” 背后的人不说话,她觉得自己猜对了,脸上的笑更得意:“你不说话我就当你同意了啊,那你先放了我呗?”说着就要推开那只拿刀的胳膊。 没想到,脖子上却贴上一线凉意,许昼露出指腹皮下藏的银针:“有点少,不光这条巷子,整个w市我都要。” “姐姐,这样就没意思了。”她继续没脸没皮,“你知道我是谁吗?我对你客气,你可不能蹬鼻子上脸啊?” “周凡,醒醒吧。”许昼没跟她客气,拖着僵硬的她进了巷子,“你妈现在就在警察局里,花重金请我来管管你这个小孩儿。” 康翰家的条件远远不及周家,周家挑了康翰,无非是周安安过去有桩丑闻——早恋,生子,这对守旧的家族来说,无疑是可以逐出家门的污点,但毕竟是现代社会,家家户户都一个孩子,周家不可能真的惩罚周安安,只能把她的孩子被偷偷扔给福利院,然后安排她嫁给了冤大头老实人。 “你妈,简直为你操碎了心,她和认罪之间就差一个你,只要你金盆洗手,好好生活,你妈立马自首,不会牵涉到你,我也会护着你,到时候你的路都是光明大路。” 周凡咬着牙不说话。 许昼往巷子里看了一眼:“你动手的那个人呢?还有气吧,赶紧把你那‘售后’给抹去了,我打120叫救护车。” 周凡生冷地吐出一句话:“不是,她不是我妈,我才不跟卖雪盐的沾上任何关系。” “你说不是就不是?”许昼说,“作为前辈给你一句劝,赌气都没好下场。” 四年前,周总的女儿周安安□□,买的“凶”是许昼,杀的人是一个路人。四年后,同一个巷口,许昼口苦婆心劝周安安的私生女放下屠刀,确实什么信服力,许昼也放弃了:“里头那人是谁?” 见她还是倔,许昼快气死了:“说呀,我和你一伙的。” “雪盐的客户,专门诱骗小姑娘,以这条巷子为辐射,这一片的出租黑车都归他管。”周凡小声哝咕,“刚才他把我当成发展对象,我顺手把他了结在这儿,我这是替天行道!周家暗中出资支持雪盐!我拔了周家的爪牙,有什么错?” 许昼问:“他还有气吗?” “有,我只是负责把他晕在这,后续会有人来取他的命。” 许昼点点头:“一会儿谁来取他的命?” “白檐……” “……” 许昼松了一口气,白檐现在也在警察局,这巷子里的人命算是保住了。 有惊无险,许昼把手揣进周凡的兜里,掏出她的电话,播了120,并给杨循光发了匿名信息,简述这人和雪盐的关系,然后手机一扔,指挥周凡:“你跟我走” *** 许昼的手机只开了五分钟,就给了杨循光定位到她的机会——w市的一幢高楼天台上。 等杨循光赶到,只看到一小袋纸杯蛋糕,包装袋被风吹得哗哗作响,许昼的手机像石头一样压在上头。 自打他告诉许昼江鸢的死亡信息,这人忽然就从市局蒸发,倒是周安安突然不装傻了,主动交代出周氏家族这些年的所作所为。 周安安虽然姓周,但因为一些原因,周家并不待见她,所以她知道也只是知道一些凤毛麟角。 她说,周家资助雪盐的研发,主要是雪盐可以激发人的欲望——杀人欲望。 释放人的动物性,让人缺失道德,做出一些原始行为。 比如,同伴相残。 ※※※※※※※※※※※※※※※※※※※※ 我又回来了!!看看今天能不能日个万 雪盐案19 【雪盐案19】 两个小时之前—— 周安安交代,雪盐分子中含有大量刺激性的r结构分子(注),可降低人的自控性,通过神经系统的异变,让服用的人更易怒,更推崇暴力。 黑市白市之所以没有流通的渠道,是因为周家买断了使用权,换言之,雪盐的配方掌握在周家手里,只要周家管事的不点头,没人能拿到。 但现在市面上,确实出现了雪盐的小规模流通。 周安安说:“是康翰。” 杨循光问:“为什么怀疑是他?” “因为红夫人。” 早些年周氏还没起家,举家落在西南。后逢乱世,国之不国,周安安的爷爷周振南赴洋读书,走之前,在家乡留下一位结发妻子,那会儿还是旧制,年龄到了,门当户对,就该结亲。可两个人面前是两条路。 一个总想往外看,一个缩在旧制里不出去。 短短几年,路之间就被劈开一道鸿沟。那位夫人是位贤良淑德的姑娘,可贤良淑德有什么用呢?那可是乱世啊,读了洋书的人都有一颗孤勇的救国心。 时代的洪流带走了一批人,留下了一批人。 那位夫人就被留了下来,旧制里的婚姻讲究女方的忠诚,这位夫人从小受到的教育不允许她有自己的人生,一座只有她的家宅,一扇发黑的木门,还有一扇永远不打开的高窗,就是她全部的人生。 本以为是个惨淡的结局,可这位夫人做针线活时,看到线穿到针孔里,突然悟了——那么小一点的缝隙,都有容纳进去的细线,针线配合,山川大河都能跃然布上,她又凭什么不能在这小地方有一番天地呢。 人都是孤独的,寻个伴儿不过是为了相持相扶,把日子过下去,既然这个伴儿都已经走上了自己的光明大路,她又何必留在这自怨自艾?周振南每个月都会给她寄钱,那会儿她赌气不肯要,如今却悄悄存下来,再算上自己的嫁妆,四年之后,她在中部一个不太乱的地方,开了一家“疗院”。 疗伤的疗,顾名思义,用来疗伤。 这个地方聚起来许多被时代抛下的女人,这些女人都没有错,她们知书达理、温恭良俭,只是时代不同,她们的“好”成了时代的笑柄,但生活不该这样,来到了疗院,大家做手工活,种瓜果,互相搭个伴,也算能把日子乐呵呵的过下去。 本来一切都在变好,可那一年,出了一件大事,疗院里的一个姑娘疯了,砍死了一个人。 那个姑娘的丈夫难得回来,她在疗院里告了三天的假,说回家去住几天——去给他做顿饭,毕竟明面上,这俩人还是夫妻,可就在她丈夫回家那天,那个男人刚跨进门,手里的西服外套还没放下,就迎面撞上一把刀,那个姑娘目眦欲裂,握刀的手没有犹豫。 后来,这个姑娘的丈夫死了,她也落罪下狱了。 周安安讲到这,忽然停下。 杨循光皱着眉问她:“什么意思?” 周安安盯着面前的纸杯,低声说:“还不明白吗?这才是真正的初代雪盐,现在市面上流通的,是改良过的半成品,杀伤力并不大。” 是的,那位姑娘误实了雪盐,多年来疗院给她抚平的伤口被重新翻出来,鲜血淋漓地告诉她——你就是个没人要的可怜姑娘,你的存在就是错误的。那些年积攒的怨气在那一刻,全都聚集到了刀尖上,只要扎进去,她就能得到解脱。 那一刻的她,就像是一头遍体鳞伤的狮子,张牙利爪的讨要一个悲凉结局。 疗院用了那么多年才让她重新捡起来的希望,就被区区一个药物,在几分钟内消耗殆尽,让她又换上刻薄的面具,捡起切瓜切菜的刀,去杀人。 周安安说:“服用了雪盐的人,还是不是她本人,我们都无法判断。时间是运动的,人也是在改变的,雪盐就像是一台时光机器,将正在改变的人带回到最恶毒的那一节点,并无限制放大那一节点,给当事人和受害者都带来巨大的伤害。” 那个姑娘落罪下狱后,大家都在唏嘘感叹命运这东西,而忽视了危险的存在,所以在之后的几年内,疗院里的姑娘相继疯魔,最终都走上了杀人这条路,没人真正去查是怎么回事——毕竟大家都觉得她们只是怨气太大了,女人多的地方都这样。 偏见不易更改,疗院被强行封查,当时那位夫人还活着,她说了一句话。 是说给周振南听得。 她说:“福报都在子孙身上。”当时她耳后有道青紫色的血管,沿着脖子蜿蜒到下颌,像是怨毒的顽疾,可怖极了,但她说这话时,语气却出奇的平静,眼底甚至还有一丝超脱的释然。 上一代的恩怨要让下一代继承,生生不息,永不决断,这是诅咒。周振南很害怕,他一直以为自己这位夫人没读过什么书,人很简单,心地也很善良,不会说出这种话。 当时有学者看了疗院的报道,提出修心养性,人得放宽眼界,将小我放到大我之中,这样心胸就能打开…… 都是胡说八道! 刀子不扎在自己身上不知道疼,那些女人身处时代变革的旋涡里,走出一条自己的路多么不容易,却被几颗小药粒害成这样。 但是周振南留了个心眼,他总觉得他那位夫人不该是这种人。 周安安说:“后来我爷爷居然真的查到了些蛛丝马迹。” 杨循光问:“雪盐的配方?” “嗯。不算是全部的配方,毕竟能查到一二已经很不容易了。”周安安顿了一下,“那个女人,靠着一点家财,能在乱世里弄出那么大动静,不该是一般人。我爷爷一直怀疑她办的那所疗院有问题,反正一定不是表面上那么简单。” 杨循光“嗯”了声。 “这个残缺的配方被我家留了下来,因为我爷爷很在意那女人被抓走前说的话,他怕子孙有难,所以把配方传给周家掌家的人,以防其他变故,让我们手里好歹留个把柄。”周安安笑了一下,“要我说,杞人忧天,人家真要来为难我们,我们还能跑?看看康翰吧……他死了,光天化日之下死的,凶手都抓不着。” 杨循光咳了一声:“凶手已经有眉目了。” “有眉目?”周安安冷笑,“常万丽么?” 杨循光直直盯着她看:“那你们家传下来的雪盐配方在哪里?” 周安安随即收起笑容,继续说:“在我父亲那,这些年家里面生意不好做,我父亲动了歪心思,他很多年前投资了一家福利院,那里面有个小天才——叫李海月,她帮我父亲将雪盐配方改良了。” 杨循光问:“改良到什么程度?” “不会出人命。”周安安拿起面前的纸杯,摇着里面的水,“原先的雪盐很猛,但现在,基本控制在只出现幻觉的程度,而且降低了被检测率。” 杨循光终于摸清了周安安的意思:“所以说,康翰服用的不是你们家产出的雪盐?” “是。”周安安放下纸杯,说的异常认真,“是红夫人,她手里的才是真正的雪盐。我们家那个……就是个半成品。” 周振南的原配夫人那边,当初留下了一支血脉,传到如今,就是“红夫人”。 周安安并不知道这是一个人,还是一个组织,总之他父亲就是这么称呼她的,并且极度惊恐——红夫人回来了,她是来找周家麻烦的。 周安安嗤笑一声:“但我说,并非这么简单,现在的人多忙啊,都忙着赚钱,哪有功夫为了好几十年前的感情纠葛,拼个你死我活。” “嗯?”杨循光问,“所以?” “所以……我说红夫人手里的雪盐配方,多半也是个半成品。”周安安用手指敲敲桌面,“她和我们一样,也在改良雪盐,只不过红夫人没有李海月,她只能自己做实验……” 杨循光心里一跳,突然想到许昼。 “杨队,您还记得我最开始说,雪盐是个什么样的存在吗?” ——放大人心中的恶意,降低人的自控性,通过神经系统的异变,让服用的人更易怒,更推崇暴力。 “这是对普通人来说,如果是对本身就带有罪恶基因的人来说呢?”周安安看着杨循光逐渐苍白的脸色,轻声说,“那个福利院里那么多不正常的孩子,好像还有一个北斗七星班,是专门收集这些孩子的。如果我是红夫人,您说我会怎么做呢?” 杨循光心下剧震——怪不得江鸢会突然死亡! 江鸢是红夫人选择的雪盐改良试验品! 江鸢死前被卸下一只胳膊,半张面皮,到底是什么样的实验过程会将人折磨成这样? 杨循光不敢再往下想,他从兜里掏出手机。 江鸢不是善茬,能让她逃脱,其中一定有变故——江鸢的真实身份其实只是一个头脑正常的普通人,红夫人肯定是发现了这点。 如果红夫人知道江鸢不是她要的那种人,那她的下一个目标—— 杨循光迅速拨通手机,许昼那边提示,已关机。 糟了! ※※※※※※※※※※※※※※※※※※※※ 注:是我瞎编的。 感谢看到这的小可爱!!在日万了,接下来恢复更新,会找一天日万补上的,感谢!!鞠躬!! 雪盐案20 【雪盐案20】 周安安答应许昼要交代给杨循光的,已经交代完了,最后这句提醒,是出于好意。 许昼的手机只打开了五分钟,就给了杨循光找到她的机会,可到底慢一步——天台上那袋小蛋糕孤零零地躺在那,像是在和他大眼瞪小眼,头顶的包装袋还时不时被风吹出几声“哗啦啦”,杨循光沉默着走过去,捡起压在袋子上的手机。 是只新手机,旧的那个在失踪案里报废了。 杨循光心情很复杂,手机开机,壁纸上有大大的三个字——别担心。 此时此刻,许昼已经带着周凡坐在出城的大巴里。 周凡像是没有骨头,病恹恹地靠在座位里,她眼珠转了转,懒散地瞟向窗外,许昼就在她旁边垂着眼,似闭不闭。 周凡挺讨厌她这样:“你到底带我去哪儿啊?”虽然是问许昼,却故意不把头转过去,恰好大巴颠簸了一下,许昼往前一撞,顺势伸手扶住前面的靠背。 她偏过头看着周凡说:“出城,我答应你妈,带你离开这。” “我挺喜欢这的,不太想走。”周凡的睫毛颤了颤,“还有,我没妈。” “你说了不算。”许昼懒得理她,现在的小孩儿怎么都这么叛逆,她小时候,虽然有时候也和许夜顶嘴,但整体来说,还是很听话的,想到这,她看向周凡的眼神更嫌弃,“你这个年纪就该好好读书,天天打打杀杀的,是有中二病吗?” 如果周凡认真在听,一定能当场和许昼打起来,但她没有。 周凡忽然直起上身,袖口里滑出个尖锐的小兵器,啪的一声甩在玻璃窗上,密封的窗户向四周裂开几道蛛网缝隙,她一扫眸中的懒散:“这条路不对。” 话音还没落,大巴车就打偏撞上一侧的围栏,这围栏就像纸糊的,整个车身飞出,溅起的小石子噼里啪啦掉到底下的护城河里。 噗通一声——大巴车也淹入水中。 *** 天台上,杨循光还看着那几个字发呆,许昼的手机里没装什么app,除了系统默认的那几个图标,只有一个便签被特意拖出来。 点开来,上头写了一段话,专门写给他看的。 许昼说:“杨队,我这颗脑子很金贵,这座城市里许多人都在找我,以前有许夜帮我挡着,我能有个太平日子,但现在他没了,我必须得去要个说法,那些人真的太过分了!!!”最后特意加了三个感叹号。 是真挺生气的。 往下翻,还有一条:“我有分寸。”再往下翻,有一封长长的信,杨循光下意识点开,一张黑白照片撞入视线里,接下来的文字看的杨循光心里发凉。 **** 河里的水很凉,水像是胶着的空气,柔软地承受住每一寸肌肤,一点点往五脏六腑里蔓延,每一股水流似乎都有自己的气息,它们似乎总想侵占更多,又像是要将她带离——许昼就在陷在这种温柔里做了一个梦。 她梦到许夜死的那晚。 骤雨狂风,楼房的瓷砖面被大雨冲的发亮,路边的树甩着叶子,一下一下点着地面,树下的灌木丛里扔着一只手机,里头有被挂断的31个电话。 许昼冷漠地蹚过一地枯枝烂叶,走到马路上,雪白的路灯削过她大半张脸,她顺着马路慢慢往前走,路灯照不到的那只手里,握着一把刀。 不知道走了多久,浑身都被雨水浇透,风刮过来,冷的骨头都发颤,但许昼仿佛感受不到,一直木着身子深一脚浅一脚往前走,她眼前被雨水模糊的只剩下色块。 又不知道走了多久,她的步子忽然停下,面前停了一辆车,四方的黑车像是一口棺材。 许昼的视线逐渐聚焦,她茫然地看着这辆车,然后往前跄踉一小步,贴到车窗旁。 车窗应景地缩下一条小缝,正好能让许昼看到里面的人——联排的后座上躺着那个人,穿着发旧的白衬衫,黑长裤,一头柔软的黑发落在车座上,面容十分安详,和今早和她说再见时的样子,几乎没有改变。 短短的小半天,怎么会变成这样? 许昼不停地晃着身体,想透过那条小缝,把里面的人完完整整地看一遍。 这时候,驾驶位的窗户也降下来,开车的是个女人,垂下的黑发搭在白皙的肩膀上,有几丝说不出的妩媚。 雨丝往里潲,她直接看向许昼,毫无在意的朝许昼轻轻抬起唇角——她戴了副墨镜,大半张脸被遮住,但露出的下半张脸,却和许昼有几分说不清地相似。 “想好了吗?”她问,“跟我走吗?” 她的声音很轻,嘴唇也只是微微开合,显得整个人十分温柔,但许昼却不领情,突然扬起那只握刀的手,朝她狠狠刺过去。 淬了寒芒的刀尖逼近,那女人却丝毫没有躲避的意思,反而脸上的笑意更盛,她像是早就料到一般,轻轻喊了一声:“灿灿。” 这两个字像一记惊雷,劈的许昼措手不及,最后刀尖堪堪停在那女人面前一寸的位置,女人宽大的墨镜里映出许昼犹豫的面容,她得意地说:“灿灿,妈妈接你回去。” 暴雨溅起的雨雾淹在脚下,寒意涌上四肢百骸,许昼冷冷看着她,但眼底却有些一些难以言说的渴望。 这点渴望被捕捉到,女人说:“你还是想我的对吗?我知道,咱们两个不会到你死我活的那一步。”她轻轻叹口气,“我知道你怪我,毕竟我不是个称职的妈妈,但我知道,我的灿灿一定不会伤害我的。” 一时间,无数的话堵在喉咙里,没人喜欢被抛弃,也没有人不渴望被爱。但此时此刻,许昼却觉得荒唐。 她咬着牙,低低吐出两个字:“许昼。” 女人不解:“啊?” “我现在叫许昼。” 女人摘下墨镜,露出一双好看的杏眼,她脖子上有根青紫色的血管,一直伸到耳朵后,看着有些突兀。 她斟酌了下说:“灿灿,把你送到红星福利院,不是妈妈的本意,那会儿妈妈下岗失业,实在没能力抚养你,去那个地方你好歹有口饭吃……”顿了顿,“雪盐是咱们祖上传下来的宝贝,也是你外婆一辈子的心血,妈妈不想辜负你外婆,也不想像以前那样活这,你是天生的艺术品,只有你能帮妈妈。” 雨似乎小了一点,许昼觉得自己的渴望有些可笑,她扔掉手中的刀,抹了把脸:“你不要再联系我了,否则我不会对你客气。” 这是许夜死后,许昼第一次和红夫人见面。 *** 杨循光放大便签里那张黑白照片,照片是在医院照的,而且有些年头,医院的陈设有些老旧,床头柜上还放着那种老式暖壶。 这个女人半躺在病床上,下半身裹着厚厚的被子,她怀里抱着个小小的婴儿,她面容很憔悴,但眼角眉梢的幸福却怎么也掩不住。 这是刚刚生产过后拍的纪念照片,照片一侧还写了文字:灿灿和妈妈。 杨循光抿着唇,仔细的将照片放大,这女人的眉眼……他看的第一眼,就觉得心惊:和许昼太像了!仿佛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许昼在这张照片后给了解释—— “杨队,你看到这段话时,想必周安安已经和你提到了“红夫人”,是的,这张照片里的人就是红夫人。 我想,你应该已经猜到我和红夫人的关系,她的确是我的生母,二十二年前,她以无能力抚养我为理由,将我送到了红星福利院。 十年前,我被许夜领养。 四年前,周安安出价三万买一条人命,我瞒着许夜去杀人,许夜得知后在寻找我的路上,被我的生母结束生命。 一切都是因我而起,我辜负了许多人,所以这件事我有义务来结束它。” 看到这,杨循光觉得牙疼,这世上总有一些人喜欢背锅,明明自己是身不由己的牺牲品,却总觉得自己十恶不赦,想要舍己为人,想要感天动地,图什么啊?哪怕身边的人上赶着递来关心,都视而不见,真都是没良心的小王八蛋。 他耐着酸溜溜的想法,继续往下看—— 许昼说:雪盐实际上有两种,公园假意伤人的宋蒙,她服用的雪盐,和康翰自杀前服用的雪盐不一样,我也是从那会儿意识到我生母出现了。 我生母手中的雪盐,和康翰卖的那种雪盐,同源同宗,但却不是同样的东西,所以服用后的效果呈现也不一样。 我生母的雪盐,是从我外婆那传下来的,我生母将其看的很重,一来是因为家族传承,二来是因为雪盐能带来的巨大经济效益。 但雪盐的配方不完整,按照不完整的配方合成的雪盐,副作用很大,为了复原当年的雪盐,我生母一直在做实验。 她一直在说服我配合她,但许夜死亡的那天,我拒绝了她,我生母对我情义未泯,她不会强迫我,但如今江鸢死了。 这当中有许许多多的隐情,我必须要去讨要一个说法,这当中有变故,等我查清,一定全数告知。 ※※※※※※※※※※※※※※※※※※※※ 抱歉!!前几天说完大话就进医院了,换季大家一定要注意身体!!这次真的会恢复更新,接下来会注重感情线多一些!感谢还在看的小可爱!!! 雪盐案21 【雪盐案21】 梦中须臾,现实已过去大半,许昼的眼珠转了转,眼皮却怎么也掀不开,混沌中似乎听到有人在骂她。 她挣扎了一下,又堕入梦境中,还是那场大雨,楼房的瓷砖面被大雨冲的发亮,她站在马路边,冷意侵入骨头里。 红夫人离开了,过了会儿,又有一辆车停在她面前,她微微动了动手指,就见车里风风火火下来一个女人。 那女人撑着一把精致的遮阳伞来遮雨,焦急地拽住她:“可算找着你了,别看了,跟我上去……”见拽不动她,这女人赶忙压低了声音劝:“别任性了,先跟我走,许夜知道你有事,翘班来找你,路上糟了黑手,你到底去干什么了?为什么不接他电话?” 许昼垂下眼。 ——周家的千金周安安出价三万,买一条人命。 “呀,你拿刀干什么?”那女人四周看了一圈,忽然瞪大眼睛:“你……你去干嘛了?小兔崽子,出人命了吗?” “丽姨,我看见我妈了。” 常万丽缓缓站直了:“你是说红夫人?啧……行了。”常万丽把伞往许昼那边举,许昼抬眼直直看着她,把常万丽看得叹了口气,一把将她拉进车里。 湿哒哒的头发贴在头皮上,水珠顺着发丝往衣服里灌,常万丽从杂物盒里找出条手巾递过来,许昼没接,常万丽只好轻轻仍在她身边,然后驱车离开。 这一路,两个人都很沉默。 掐着等红灯的时间,常万丽才缓缓开口:“我先把你送到你闫叔叔那里。” “丽姨,我在周家看见许夜了。” 常万丽握方向盘的手一顿:“那和你有什么关系?” “许夜被我……红夫人带走了,红夫人提了条件,要周家的雪盐来换他。” “什么?许夜在红夫人那?!”常万丽觉得一个头两个大,“那是他们的事,你不要多管闲事,许夜也不会让你管,你就好好读书。” “我得去救他。” 常万丽气得一拍方向盘,车子发出“嘀——”的一声响:“你怎么救啊?你才多大一点啊,不要添乱了行不行!” 许昼拾起身旁的手巾,抹了把脸:“丽姨,许夜和周家肯定谈成了什么事,红夫人这时候带走许夜,还用许夜威胁周家交出雪盐,许夜肯定有周家的把柄,而且,这个把柄对周家来说,比雪盐还要重要。” 常万丽:“那又和你有什么关系?” “周家的千金悬赏两万块,买一个人的人头。你猜是谁?” 常万丽动了动唇,下意识觉得这种问题不能问,但还是跟着许昼的话接了一句:“谁啊?” “康雪,那对姓康的兄妹一直负责周家雪盐的流通,周安安这时候突然悬赏康雪的人头,为什么?” 常万丽:“为什么?” 许昼把湿哒哒的毛巾放下:“我怎么知道?所以我得去查啊。” *** 周家的别墅在w市的城郊,三层小洋楼,带一个院子,这种小楼最容易潜进去,但坏就坏在小区的安保做的很好,许昼蹲在小区外不远处的马路上,用余光偷偷打量门口那两个保安——无缝换班,根本进不去。 她站起来,从跨在手腕上的塑料袋里掏出一根冰棍,泄愤样的撕开包装袋。 那俩保安早看她不顺眼了,一直警惕地盯着她,许昼索性对着他们恶狠狠咬了口雪糕。 “你要进去?” 身后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个人,许昼吓了一跳,立马回身——眼前的人西装革履,面容精神,提起的手臂上搭着一件外套,对着她又重复了一遍:“你要进去吗?” “你能进去?”许昼捏着雪糕,上下打量他。 这人教养很好,被这么打量,非但没有闪躲,脸上反倒摆出一个客气的笑容:“进不去,我来给人送东西。她住这,一会儿过来拿东西,你可以问问她能不能把你带进去。” “哦。”许昼问:“你送什么啊?” 他把手臂上的外套掀开一点点,露出一小袋挂在手腕上的药:“一些感冒药。” “哦……” 过了会儿,门闸缓缓打开,走出来一个姑娘,穿白色连衣裙,外头披着一件很不搭的运动服外套,柔顺的头发披散下来,眼尖和鼻尖都有些泛红,看着很柔弱。 许昼看到身边那人的眼睛里漏出一点光,随后快步迎上去,把手里的外套罩在那姑娘身上,再把药袋递给她。 哎,痴男。 那姑娘轻轻点了点头,和他又说了几句话,然后目光越过他,落到许昼身上。 那一刻,她身不易察觉地颤了下。 倒是许昼背着路灯,笑出一口森然的白牙。 这个女孩就是年轻的周安安。 许昼很随和地走上前去,和周安安打了招呼,周安安很快平静下来,脸上没什么异样,朝着送药那人温和一笑,算是辞别,然后拉住许昼的手腕:“那我带你进去吧。” 门口的保安没敢多说话,只是怪异地看了许昼一眼,许昼嘻嘻哈哈的,趿拉着步子跟在周安安后,两个人之间一直保持一段距离。 等走的远了,周安安才顿住脚步,小区里没有路灯,路边的绿化灌木里有虫叫声,一声叠一声,许昼垂着眼数着虫鸣,然后听周安安开口:“完成了吗?” 许昼说:“没有。” “那你为什么过来?” 许昼笑了笑:“你悬赏两万块,买康雪的人头,刚才却和康翰这么亲昵……他还给你送药呢。” “闭嘴,”周安安打断她,“我是你雇主,多余的话不要问。” “你冷吗?”许昼盯着她那件外套,“你不喜欢康家,为什么要骗他?” 周安安没说话。 “你不说就算了。”许昼大大咧咧坐到路边,腿叉开伸直,想到许夜的教导,她又下意识并拢坐直,“我金盆洗手了,以后不杀人。” 周安安转过身看她——黑暗里,谁也看不清谁,只能借着天上零星的星光,大致知道对面有个人。 周安安就在这片黑暗里加了价:“三万。” “不干。”许昼又笑起来,“我像是那么贪财的人么?” 周安安说:“你不缺钱,但白檐缺钱,你那么想帮她,不再考虑考虑吗?” 许昼收了笑,听周安安继续说:“康雪涉嫌贩卖女童,她加入的那个鑫海基金会是违法的,你杀了她,能救下不少女孩儿,这不是坏事。” 她说这话时,语气里带着不和她相符的愤怒,许昼舔了舔唇角,颇有兴致:“什时候周家大小姐要替天行道了?请江湖义士除魔卫道?” 那会许昼中二的不行,觉得自己就是那种来去无踪的大侠,但周安安却懒得理她,把肩上的外套扯下来:“你找我,到底为了什么?” “我要雪盐配方。”许昼从地上站起来,拍拍屁股上的土,“救个女孩儿。”顿了顿,又补充,“不是白檐。” 周安安皱起眉。 许昼说了五个字:“我要救周凡。” 这名字,像是惊雷,劈的周安安僵在原地,一动不动。 “我知道,你有个私生女叫周凡,现在被困在鑫海基金会,康雪用这个女孩儿威胁你,我一开始以为你喜欢康翰,所以得瞒着你有女儿这事。”许昼不解地看着她,“但从刚才来看,你明明不喜欢康翰,为什么还要除掉康雪?”顿了顿,自言自语一般,“哦,也对。是得除掉,毕竟是个私生女,丢人。” 周安安咬住牙,脸色变得很难看:“我没想瞒着,我女儿又漂亮又乖,不丢人。” 许昼一愣,突然直起腰身。 “我这辈子最骄傲的事儿,就是生了周凡。”说到这,她一把拽住许昼,压低了声音,“这儿不安全,你先跟我回去。” 宽敞的卧室,许昼贴门站着,周安安拖了张凳子坐下:“既然你什么都知道,那我们打开天窗说亮话,我是要救我女儿,康雪给她洗了脑,我带不回她,只能托人除掉康雪,康雪不是善茬,她抓我女儿心思不单纯,我不能让我女儿落在这么一个人手里。” 许昼“嗯”了一声。 周安安叹了口气:“你怎么知道我女儿在那的,你见到康雪了?” “见到了,没能近她身,”许昼说,“你女儿的事,我是从我哥那看的,他正在追查鑫海基金会,恰好查到了基金会的一份受害女孩的名单。” 周安安站起来。 许昼:“当时我恰好看到你的悬赏,于是把这事儿告诉了他。他就在鑫海基金会的名单里找到了周凡,并查出你和她的关系。” 周安安直直看着她。 许昼脸色晦暗不明,垂在身侧手臂微微绷紧,“我哥是个热心肠,他肯定会救这些女孩儿。因为查不到具体的人,为了找到突破口——我和他分了两路,明面上我接下你的悬赏去杀人,他得知后生气来找我,实际上,都是为了布局抓捕红夫人。” “红夫人?” “嗯。”许昼说,“你女儿现在不在康雪手里,康雪把她卖给了红夫人,红夫人也是经营雪盐的,和你们家一样。” 周安安脸色唰的发白:“原来是她!” 周家自古就有个对家,没想到她来的这么快。 ※※※※※※※※※※※※※※※※※※※※ 还有!! 雪盐案22 【雪盐案22】 “嗯,她单独买下周凡,我哥推断,她肯定知道周凡和周家的关系,所以亲自去跟了这条线。”许昼垂下眼,“就是没想到,栽了。” 是的,现在红夫人手里有两个人质——一个周凡,一个许夜。 许昼来找周安安,是为了寻求同盟:“你能打吗?”看到周安安茫然地瞪大眼睛,许昼笑了一下:“那你等着接应我吧,行吗” 那一晚,许昼只身去救许夜和周凡,大约是到了雨季,夜里总是下雨,黑漆漆的天空像是个无底洞,永远在漏水。 大雨浇在身上,透骨的冷意,许昼踩在雨水里,手里拎着一把开刃的长刀,从远处看,刀像是抿成一条线,割断了雨水。 近在咫尺的声音如一阵浪潮——巨大的轰鸣声冲破雨帘,每一下都要刺破耳膜,许昼眼里的光瞬间黯淡下去,她往前踢踏两步,腿上像是灌了铅,只能勉强走这两步。 她顿在马路牙子上,怔愣地看着前方。 宽敞的马路中央,横着一辆废弃的车,车门被撞的扭曲,当中躺着个人,洁白的手臂淌在一大片血水里。 许昼眼睫上坠着雨珠,眼前是一片朦胧雨雾,什么也看不清,她抬起的胳膊发酸,“当啷”一声,刀摔在地上。 大雨还在下,冰凉的雨水一遍一遍冲刷面前那具尸体,尸体上血水都被冲淡了。 那是许夜的尸身。 许昼不知道最后许夜见到了什么,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赶到的时候,就只看到这么一幕,许夜车祸惨死,死不瞑目。 警方判定是意外事故,周凡在这起事故后意外失踪,周安安得到消息后怒不可遏,许昼没再回去找她,而是回了她和许夜的那个家 她在家里捡到一封后放进来的信,信上有一朵红的滴血的红玫瑰,还有一句话:你真的不记得了吗? 不记得。 不但不记得许夜是怎么死的,甚至连之后的事她都记不太清,就记得自己混沌着活了几年,活到闫叔将他托付给杨循光,她才清醒一些。 当时在杨循光家楼下,闫叔偷偷来看她,她蹲在花坛边上发呆,闫叔就自己在旁边踱步,看着时间差不多了,轻轻叹了口气:“孩子,你真的不想知道当年怎么回事吗?” 当年雪盐致幻剂一手遮天,几乎震荡毒品市场,怎么回事不是三言两语可以讲清楚的。 ——在w市贩卖雪盐有两支实力,一支来自于周家,他们是家族经营雪盐生意,算“正统”雪盐世家,还有一支是野路子,由红夫人掌控,这两支势力明里暗里掐了好些年,玩儿的都是脏手段,许夜查了很多年,却只能找到一些端倪,如果他想插手其中,用证据直接端了这两窝人,就只能去找突破口。 周家势力太大,非朝夕可以撼动,要想快一点查处雪盐,只能从红夫人这里入手,但红夫人狡猾的像只狐狸,踪迹难寻。 可许夜很幸运。 他遇到了许昼,许昼身份特殊,和红夫人有些牵扯,所以在和许昼商议之后,他决定用许昼作饵。 两个人是商量好的,一起做局,钓出红夫人这条大鱼,但许昼当时年纪太小了——心高气傲,沉不住气,不懂得从稳出发,她太想帮许夜完成夙愿,于是私底下联系上了周安安,她要用这个局同时让周家也露出尾巴。 她想一箭双雕,可现实却难遂人愿。 许昼太天真了,她和周安安商量好,用她女儿周凡当筹码,去换周家的证据,就在她洋洋自得去找许夜汇合的时候,许夜出了事。 雪盐的势力,非他二人所能触及,螳臂当车,就是这个意思。 许夜是当着她的面出的车祸,他做的那辆车被掀翻,车身重重剐蹭过路面,像一片枯叶一样停在她眼前,许夜从破败的车门里滚下来,甩出的那条胳膊泡在血水里。 大雨冲刷了一切,也冲淡了许昼的记忆。。明明灭灭她不太愿意回忆那一天。 闫叔看她还是没什么兴致,又叹了口气:“孩子,往后的路你得自己走,走成什么样都无所谓,但一定要走正路。”顿了顿,“如果,我是说如果,你想重启当年的案子,闫叔也是支持你的。许夜他……死的……不明白。” *** 许昼的意识慢慢清晰起来,眼上明明就薄薄的一层眼皮,此时却如千金重,她睁了两下未果,索性就一直闭着。 人的五感失去一个,其他的就会更加明晰。 她听到了很温柔的流水声——那种细小的、被风轻轻撩动的水声,其中还夹杂着人的呼吸声,潮湿的感觉蔓延全身,后背有些硌,许昼不舒服地哼了一声。 之后她感觉到,那个人在慢慢靠近她。 脸上有一点温暖的触感,水声里突然混入一个模糊的声音,很熟悉,很年轻,带着些许俏皮。 许昼猛然惊醒——眼睛陡然睁开,以为是个清明世界,但世界并未有异同,还是一大片漆黑,许昼心里一凉,意识又要陷坠。之后一团白光慢慢从视线里浮现,那是手电光。 周凡跪趴在她身边,手里高举起一个手机,射下的光正照在许昼脸上,许昼躲闪了两下,似乎彻底清醒过来,周凡才将手放下:“你醒啦?” “我跟你说,”她扒拉开许昼贴在脸上的头发,“你已经这样好几回了,每次都要醒不醒的,还说梦话,吓死我了!” 许昼抬手揉了揉太阳穴:“我说什么梦话了?” “不能说。”周凡把手比在自己的脖颈上,“告诉你你得灭我口。” 许昼把手拄在石头地上,尖尖的石子硌着手心,头顶的云被风吹散,泄下一道月光,晃在手边的水面上,像是碎开的水晶,许昼忍不住侧头去看。 周凡问:“你还记得发生什么事了吗?” 许昼短暂地回忆了下:她带着周凡坐上离开w市的大巴,之后大巴出事,撞开围栏坠入江中。 坠入江中…… 许昼一惊,哑着嗓子问:“我们还活着?” 周凡点点头:“活着,多亏我。” 当时千钧一发,周凡眼疾手快在车窗上撞破一点,但没来及跳窗,就跟着大巴一块沉入水中,碎成玻璃网的车窗瞬间破开,周凡游鱼一样钻出,之后她良心发现,把许昼也一块拽了上来。 许昼就着手电光去看周凡,她头发散开,湿漉漉的衣服贴在身上,右手的袖子破口一道口,衣角袖边染着淡红色:“你受伤了?” 周凡也不避讳,直接亮出伤口,那是一条又细又长的破口,从肩头沿着胳膊一直到手腕,两边掀起的破皮被水冲的发白。 周凡看许昼面露不忍,笑着说:“对你来说,这算小伤吧,我听说你当年那可是……” 许昼打断她:“谢谢。” 周凡一愣,“什么?” “谢谢你救我。” 周凡愣了好久,才开口:“这可不像是能从你嘴里说出来的话。”随即笑起来:“不用谢,我可是2012年w市游泳冠军。” 许昼也笑,只是笑意不达眼底,只挂在面上,虚虚浮浮的:“真的吗?” 周凡叹了口气:“假的,拿冠军也得先有这个比赛啊。” 许昼又去看身边的水面:“我觉得你不太会参加,也就是说说。” “真有比赛,我肯定是冠军。”周凡目光突然冷下来,话题一转,“我是报了警的,也叫了救护车,但是那车人……”她抬手去指旁边的水面,忽然僵住。 多半是活不了了。 就在刚才,许昼忽然从地上弹起,手里抓着一只尖锐长条的石子,抵在周凡的脖颈上。 周凡话还没有说完,就感觉脖颈上突然一疼,那条石子划破了她的肌肤,血珠一颗颗往外溢,许昼用指尖蘸了一点,放到鼻子下嗅了嗅,然后笑起来:“嗯,那车人是怎么死的?” “我救不了那么多人。”周凡那双狭长的眼眸死死盯着许昼,声音很沉:“能把你救下来就不错了。” “把我救下来?”许昼偏头看了一圈,“别跟我装傻,救我?是谁让你把我带到这儿的?” 周凡眯起眼:“你什么意思?” 许昼:“刚才我就觉得奇怪,这里的水是朝南流的,我们掉下去的那条江是东西向,而且河道迂回曲折,江面宽阔,那是中游,这地方人迹罕至,地势比较高,应该是上游,两条不一样的河……一车人,只活了我们两个,我毫发无伤,你身上一道自己划伤的划痕,你告诉我,我昏过去的这段时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那车人里到底坐着什么人?” 周凡垂下眼:“狗咬吕洞宾。” “什么?” 周凡:“你自己没发现吗,你一直在被人跟踪啊。从你拦我的那天,我就看到了。” 许昼不动声色,但抵在周凡脖子上的尖石松了一些。 周凡挑起眉:“就市局那个队长,叫什么?杨循光?杨队长?他派人跟踪你,一直在暗里查你。你不知道吗?那辆车上坐着杨队的线人,他一直都知道你是什么人,他根本不信你。” “他知道,杀许夜的凶手是谁。” 远处的一声鸦鸣,惊的许昼心里发慌。 ※※※※※※※※※※※※※※※※※※※※ 彻底回来了,之前做核酸检测,挺忐忑的。 一切正常!!恢复更新!!不更我是小狗!!感谢不离不弃的小可爱! 雪盐案23 【雪盐案23】 周凡还在说:“当年有一个目击证人,所有的事儿他都看在眼里。你说他是谁……” “别说了!” 许昼手上用力,石尖儿陷入周凡脖颈的皮肉中,血往外溢出,周凡笑的诡异:“要杀了我吗?就像以前那样……也是,你手都脏成这样了,也不差我这一个。” 许昼看着周凡狰狞的面孔,突然想起江鸢,当年的江鸢也对她说过这么一句话。 她有些分神,这功夫,周凡往后一仰,手腕上抬,已经一把攥住许昼的手腕。 周凡用了蛮劲儿,许昼吃痛,手里的石子掉下,那一瞬间,她眸光里闪过一丝阴冷,可手在半空中停顿了半秒,才就势落下,这当口,周凡已经游鱼样跃入水中。 哗啦一声—— 许昼没来得及去看水面,就觉得身后披来一道强光,那道光,在漆黑的世界里劈开存许天地,令她忍不住回头去看——并未像想象中的刺眼,因为强光被从中截出一个黑魆魆的人形。 不知道为什么,许昼下意识认出这道黑影是杨循光。 他走过来两步,没近身,两个人之间保持着一段距离。 他开口:“不好奇么?我为什么会在这儿?” 许昼摇摇头,没说话。 杨循光咳了一声:“那什么,这不是派人跟踪你吗,没别的意思,就是想多了解了解……” 许昼点头:“能理解,我有案底,情理之中。” “你是在赌气吗?” “没有。” 逆着光,杨循光落在身前的影子又长又阔,他突然低下头去掏裤兜,许昼垂下眼,风从身后的水面上刮来,带着黏腻的潮意,她身上还没干透,这一吹有些凉,可许昼却没什么感觉,只垂着眼静静看地面上的影子,她想起来那次在白思语的楼下,也是这样静静地看着杨循光,只不过那会儿她蹲在草坪里喂蚊子,而杨循光在远处指挥现场,像只扑棱蛾子。 她其实一直都知道他派人跟着自己,怎么能不知道呢,杨循光这人习惯掌控全场,做事十分谨慎,能全力信任她,必然留了后手——许昼也在他的掌控之中。 她在杨循光这儿,从来不是不稳定因素,她的一言一行都在他的眼皮底下,甚至杨循光将她带回家去住,也是因为,他要看着许昼。 许昼知道自己和他之间的距离,无论是身份,还是过去,他们之间都有着清晰的界限,她应该做个冷漠的人,冷眼旁观杨循光使出的那些手段,只要静静地做自己的事就行了。事成就走,绝不越界,也不会再来,更不会和他因为跟踪这事起冲突。 她应该不在意他的。 可许昼,却不自觉的想靠近过去,界限那边的生活,就像是一簇能烧的她面目全非的火,但那也是光啊。 杨循光掏兜掏了半天,也没掏出什么,于是小心翼翼地抬起头:“我派人跟你……你真的不生气吗?” “不生气。” 许昼也抬起眼,明亮的眼眸像是雨后的晴空,明澈、无暇,她对着杨循光笑了一下:“我以前特喜欢赌气,觉得酷,了不起,人怎么能低头呢,多没面儿,但是赌着赌着,就做了许多错事,等我意识到了,我才发现我离我真正喜欢的那个生活越来越远。” 杨循光不知道她说这话什么意思。 “杨循光!” 杨循光被吓了好大一跳,许昼突然叫他的全名,他赶忙“诶”了一声。 “派人跟着我挺好的,”顿了顿,许昼弯起的眼里闪出细碎的光,“必要的时候,拉我一把,我不想再过那种生活了。” 杨循光藏在兜里的手一僵,那颗被他攥在手心里的糖有些硌,他记不得这糖是多久前谁给的,被他随手装兜里,带到今天。可能保质期都要过了,现在拿出来给许昼,会不会太不好,杨循光思绪偏的很厉害,但那四个字“拉我一把”却像是一根定海神针,插在他上下飘忽的心里,让那颗心慢慢沉下去。 于是,杨循光鬼使神差地掏出去,举向许昼:“吃吗?” 许昼是个好脾气,给她什么她吃什么,可这次她却拒绝了:“不吃。我不喜欢吃甜的。” 杨循光“哦”了一声,讷讷的把糖又装回兜里。 一时静默,杨循光咳了声,随口问:“为什么让她跑了?” “她”指的周凡。 杨循光说:“当年我见过你的功夫,那个小姑娘能逃走,你放了水?” “饵。”许昼脸上没什么表情,随手往水那边一指,“水面不宽,她应该去那边上岸,黑灯瞎火的,跑不远,她知道我们做的那辆大巴要爆炸,也知道要坠河,费劲把我带到这,她的大本营就在附近。” 杨循光神色一凛,略错过身,让出一条路:“走!” ——根据线报:周凡以个人名义勾结康翰,二人合组在在w市黑市贩卖雪盐,周凡负责雪盐制造这条线,已被通缉。 周凡是以个人名义进行不法活动,但周家不干净,杨循光和许昼心知肚明。周凡虽然是私生女,但好在她姓“周”,借着她咬住周家,周家不下水也得少层皮,只要少层皮,就能看清里头的骨骼肌肉,就可以知道过去到底发生了什么。 四年前策划许夜的车祸,幕后黑手到底是谁,当年到底怎么回事,就看这一战了。 *** 周凡从水里爬上来,岸边的石子打滑,但她走惯了,几乎像一条贴着地面的蛇一样游到高处,踩过和主路衔接的土路,身影迅速遁入黑暗,甚至没来记得回头打量一下水岸那边的人。 空气里骤然多了一种紧张感,许昼迅速上了杨循光的车。 杨循光坐驾驶位,许昼坐后排,车里没开灯,就着黑暗,许昼撤下了湿漉漉的外衣,杨循光没转头,扬手扔来一件车上备着的t恤。 许昼伸手捞过,就势在肩膀上擦了一把,然后再伸手去摸肩头,摸得很细——她的左肩上,纹了一条缠在玫瑰花上的蛇,蛇头缩在花瓣后,若隐若现,那条吐出来的鲜红信子却明晰地指出一个方向。 这幅纹身图,是四年前许昼请人纹在身上的,图是她自己设计的,里头暗藏玄机——藏着一副大明山的地图。 地图是根据当年许夜留下来的讯息绘制的。 当时,许夜提到了一个地方,大明山——那是位于w市陈南区香菱县一座荒山,截止到今天,旅游开发都没开发到那,荒山并未因地区发展而发展,反而被遗忘的更厉害。 离那最近的是一个还没脱贫的村庄,里头人贩子聚集,许夜就是查一宗少女拐卖案,才查到那个地方。 本来这个大明山没什么,可许夜死前,这个地名又再次被翻出来,那就有点意味。 许夜车祸后,许昼是回了家的,毕竟除了警局,家里算许夜另一个办公地点,肯定藏着不少许夜的机要,即便没有机要,也会有一些重要遗留。 当时,面对许夜的遗物,有两个选择:要么转移,要么销毁,不然肯定会像穿线的炸弹,揭起那一头,这头立马连环爆炸。 转移要花费太多时间,当时许昼已经在家里发现了红夫人送来的嘲讽信,如果再耗费时间转移,必然会旁生枝节。 为了之后的蛰伏,许昼当机立断,直接把许夜生前的东西全都毁了——能烧的烧,能水冲的就冲,但这些东西里毕竟藏着诸多机密,她不能无脑毁,必须要记住每一样东西,每一个文字,这些都是日后给许夜翻案的利刃。 所以在浏览遗物时,她注意到了大明山。 那张地图很不一般,是一张粗制滥造的地图,不知道是多久前绘制的,像是改革开放前,因为好多现代基建都没有指示,但最原始的图纸,往往最明晰。 许昼对比过现在能搜出来的大明山地图,和这份相差太多,当中的一些改变非人力能做到——或许能做,但近些年来媒体并未报道过大明山相关,这地方也没有规划开发,所以投入大量人力物力去改造不太现实,那么就说明,现代搜索引擎搜索出来的地图是假的。 有人在掩人耳目。 而这份粗制滥造的地图,或许才是真正大明山的路线图。 之后许昼暗访过那个地方——根本进不去。 那个人贩子聚集的村落,明里是个落后迂腐的村落,实际上是那伙人的开门狗,前头一有风吹草动,他们立刻会像散发信息素的蚂蚁,层层叠叠把信息报上去,然后再拖延住来人,等着主人过来收拾。 少女拐卖案,只是一只揭开这个地方的手。 大明山,是那伙人的基地。 那个被拐卖的少女有问题,当时的许昼没能力看卷宗,她自己都自身难保,但如今不同,她可以看到卷宗了,但是得求助杨循光,所以她给杨循光留下了提示。 周凡刚才就是朝着大明山的方向逃跑的。 许昼带周凡坐大巴车,只是抛出饵料。周凡咬上钩,果然将“昏迷”的许昼带到大明山,许昼一睁眼,看到水的流向,看到四周高矮错落的山线,立马敏锐地意识到,这是大明山附近,她赌对了。 杨循光此时此刻应该已经收到许昼的提示,如果他明白,必然会放下手头的事,立马赶过来。 如果杨循光赶过来,那就说明,他也确信许夜的死不简单。 杨循光和她是同一阵营,是自己人。 她可以完全信任他。 那过去的事就不必介怀,也不用介意杨循光派人跟踪她。 许昼放在肩膀上的手用了力:“我指路,你开车,我们走。” ※※※※※※※※※※※※※※※※※※※※ 还有! 雪盐案24 【雪盐案24】 车子启动,一路向南,绕过河堤,窜上一条上山的小路,窜了一会儿,意料之中的拉了闸,两个人只好下车徒步走。 许昼穿着杨循光的t恤,左肩肩头的短袖子挽上去,露出一小点黑色纹身,黑灯瞎火的看不清,只能就着微弱的月光,看到那条洁白的手臂上似乎有一小片阴影。 杨循光努了努下巴:“这什么?” 许昼正往肩头放的手一顿,“地图。” “啊?”放眼望去,杨循光忽然就明白了:“大明山啊……”他若有所思,“还真是这地方。” 许昼问:“怎么说?” 两个人深一脚浅一脚往山上走,逐渐偏离那条土路,被踩过的枯枝烂草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杨循光说话的声音逐渐变小:“当年,许夜办了一桩案子,人口买卖,小姑娘是从县城来的,刚进城就被人骗了,先是传销,后被人贩子接手,卖到这座大明山里。” “嗯。” “那小姑娘身份证上的照片,黑黑瘦瘦的,我跟许夜去解救的时候,她被拴在屋里,一小团,缩墙角,一见人就叫唤,我耳膜差点交代在那天。”杨循光说的随意,但许昼听出他的意思:他特意描述了那被拐女孩身份证上的照片,但那天…… “救出来以后,先送酒店里洗澡换衣服安抚情绪,嚯……在警局再次看见,白净的不行,浓眉大眼,水灵灵的,还挺漂亮。” 两个人果然不是一个人。 有人冒充了被拐女孩儿,捅出了大明山,这个雪盐生产工厂的藏身地。 杨循光顿住脚步,若有所思地朝山顶上看:“我们现在应该挺隐蔽的吧。” 许昼也停住脚步,抬眼朝上看。 不远处的高坡上站着一个人,是个十来岁的女孩儿,头发散着,很乱,手里提着一盏油灯,灯光映在她呆滞的瞳仁里。 她穿一条红色连衣裙,乍一看,和白思语那感觉还挺像。 隔着山风,她就这样遥遥的和杨循光许昼对视。 许昼说:“怎么办,我有点害怕。” “我也是。”杨循光不动声色把手伸进兜里,“完了,老张她妈给我们警队求得护身符我没带着,早知道我一定塞手机后盖里。” 许昼问:“是鬼吗?” 杨循光打住她:“我们要相信科学。” 科学就是,半夜三更有个活体小女孩拦在半路上,她后头逐渐积聚起灯光,像是声势浩大的萤火,突然聚在一簇——就在刚才,她身后无声无息地站过来许多人,每个人手里都提着一盏没有灯,看打扮,宽衣宽裤,老布鞋,挽起的裤腿上沾着泥巴,这装束应该是下地干活的。 “村民都来了啊。”杨循光皱起眉,但语气里却轻快起来,“许昼,你那地图里有逃跑路线吗?” 许昼翻了个白眼:“有的话,我还站在这儿干什么。” 杨循光说:“没有地图的话,我们也得跑吧。” 许昼:“不行,跑不掉,我们得抢先手。” 杨循光手从兜里拿出来,是块糖,他迅速剥开糖纸把糖丢到嘴里,然后从后腰摸出抢,枪口朝上,对着天空开了一枪。 砰的一声—— 那女孩儿突然莞尔一笑,那双呆滞的眼里霎时涌起一片俏皮,她舔了舔嘴角,把手里的煤油灯举高了些,这时候许昼才看清,她穿的不是红裙子,而是一件红斗篷,她把斗篷的兜帽罩在头上,只留下一个翘起的唇角。 她低声说:“带枪了啊。” 提着没有灯的村民如同上了发条的傀儡,在女孩拉上兜帽的时候,突然蜂拥向前,没拎灯的那只手上拿着铁锹锄头,嘴里喊着“嗡哇嗡哇”的声音,像是梵语,又像是……呸,这就是噪音。 许昼烦躁的把袖子放下来,活动一下手腕,杨循光在一边咽了咽口水,轻声喃喃:“现在这是什么情况啊?” 两人难敌四手,再怎么能打也不能正面对抗,许昼骂了句:“当然是跑啊。”反身拽住杨循光就跑:“你那点枪子儿也不够啊。” 俩人毫无章法地沿着来时路逃,后头的人紧追不舍,场面一时有些滑稽,许昼抽空回头看了一眼,愈来愈远的山坡上,还站着那个小女孩,风扬起她的裙角,她就像一只要起飞的鸟,那张被兜帽盖住的脸,看不清神色。 那一刻,许昼有些恍惚。 *** 刚开始,许昼还记得路,可山野茫茫,跑了没几步,人就在苍茫天地里打起转来,最后只能凭着本能在跑,但再怎么跑也跑不过一帮人,一个喘息间,许昼脚一滑,小石子蹭着鞋底往下轱辘,眼见着就要栽倒,杨循光眼疾手快捞住了她。 许昼就势坐在地上,这当口,杨循光像老鹰护仔一样罩在她身上,密集的棍棒打来,许昼觉得被罩在身下,呼吸都不太顺畅——也不知道是吓得,还是担心的。 透过交错肢体的缝隙,许昼看到清明的夜空被一张张面目可憎的脸挡住,如潮水的噪声往耳朵里灌,当中夹杂着杨循光的一声闷哼。 刚才那一下,打的太狠了。 许昼一激,厉声喊了句:“是我放的火——” 尖锐的女声透过层层叠叠的人直入云霄,棍棒止住,周遭瞬间陷入死寂,那些村名迟疑着相互看了一眼,随后围成圈儿向后退去。 山坡上的女孩儿轻轻笑了一下——她看不清这边到底是怎样的情况,但她能看到许多人围成一圈。 这是个信号。 她理了理衣服,握住手里的煤油灯,不徐不疾地往下走。 人撤了,杨循光像是泄了气一样趴倒在许昼身上,许昼费力起身,紧紧拖抱起杨循光,他后背一片湿润,入手之处全然是黏腻触感。 人命攸关,许昼又厉声说了句:“火是我放的,我认。” 那群村民个个目光呆滞,漠然地看着许昼,和她怀里久快人事不省的杨循光。 许昼抬起手,整只手都濡湿了血水,她有点慌,茫然无措地说了句:“快叫救护车啊。” 村落遥远,大家基本都是法盲,还懂得相互包庇,这么多人一块打死一个人,只能不了了之,所以那些村名根本不怕,也没人听许昼的话。 时间的流逝,那些人眼里的呆滞逐渐流逝,取而代之的是一贯的散懒,甚至有几个低低笑起来,估计是许昼这个样子挺好玩儿的。 突然,一侧传来轻快的脚步声,还有石头子被踢开的声音。 那些村民迅速进入“呆滞”状态,一侧的那几人还机械般的让开一条小路,那个穿红斗篷的女孩就站在人群外。 她的嘴角是翘着的,月光自她身后而来,勾出一个模糊身形——这个身形很熟悉。 许昼张了张口,什么都没说出来。 女儿缓步走到许昼面前,她拽下红色兜帽,拨开遮住了半侧脸的凌乱头发,露出脸侧的一大块疤痕。 随后她扬起脸,凑到许昼眼前:“还记得吗?” 这是块烧伤的疤痕。 四年前,许昼暗访大明山,没能查到她要的结果,于是放火烧山,当时天气干燥,山火烧的很快,殃及了这个姑娘。 这道疤,就是那之后留下的。 女孩问她:“你又来干什么?” 许昼说:“你要是来寻仇的,我都认,但他不是,先送出去治伤,不然我们没得谈。” 女儿垂头看许昼怀里的人,他是趴着的,柔软的黑发浸在血里,血顺着脖颈往下流,是挺吓人的。 “行。”女孩儿笑了笑,“村里有诊所,我让他们先送过去——”看到许昼的眼里蒙上一层怒火,她嘘了声:“我的地盘,你没资格谈条件,晚了就只能在这等死。” 许昼妥协,任由村民将杨循光抬走。 女孩儿杵在原地,煤油灯被她随意拎在手里,剩下的村民离开的很快,山风突起,这地方忽然就剩下她们两个人,女孩儿又重复了一遍:“你又来干什么?” 她的声音涣散在山风里,又冷又寂寞。 许昼说:“来找周凡。” “哦。她啊,”女孩儿笑起来的声音像是银铃,“她也在我手里” ——早些年大明山穷的不行,山里人的生活和野人无异,大明山不适合种植业,但祖祖辈辈传下来的生活手段,他们又不能不用,毕竟除此之外,他们什么谋生的手段不会,这就造就了每一代都穷,到这一代依旧没有什么财富积累,还是穷的不行。 ——雪盐工厂的到来,算是一线生机,工厂招工,干的都是流水线的工作,只要肯学、肯出力气,一家老小就都能吃饱饭,或许还能吃上肉,当时雪盐工厂的负责人留了个心眼,招工之前,先送了粮油和衣服,哄得那些村民见到他们,如同见到天神一般。 ——雪盐工厂需要工人,但他们不能大张旗鼓的从城里拉人,只能就近招人,这个偏僻、贫穷、落后的村子就是块肥肉,里头的村民就是现成的廉价劳动力,而且他们交通闭塞,与外界缺乏联系,简直就是天生的秘密保管者,实在太合适了。 ——买通他们也方便。 于是,无数人的悲剧由此开始。 雪盐案25 【雪盐案25】 当时,由于安全措施太差,长期接触有害化学试剂的人,身体都不好,那个女孩儿叫任红,她父亲就是在厂子里干活时,染上病的。 许昼对她说:“周凡不是那伙人里的。” 借着雪盐工厂,大明山里的村民逐渐存下一点钱,饱饭思□□,有了钱,就要考虑后代,这就间接导致人贩子聚集。 被拐卖来的少女多而柔弱,但当中有个异类——她实在太漂亮了,浓眉大眼,巴掌大小的脸,白白净净的。 任红注意到她,就是因为她那双眼,没有任何的惊慌失措,清澈平静的不行,根本不像是经过长途跋涉被拐过来的。 任红很好奇。 那个姑娘和其他女孩不一样,她被拐来后,不哭也不闹,买她的那家人让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问起来,她也只是说:“我想通了。” 活在这样一个地方,任红都想不通,何况是她呢,所以任红根本不信。 活在村里的日子太长,能做的趣事太少,日日无聊,任红就盯上了这个姑娘。 她发现,这个姑娘早晨起来,会先去河边洗头,洗完了拿一块四方的布巾细细擦拭,之后再用梳子把头发一绺一绺的梳开,动作极其优雅,之后她还会把长发细致地编起来,编的发式是她从来没见过的新款,很好看。 等做好了这些,她才开始洗那家人的衣服,她天生皮肤白,和村里习惯风吹日晒的人都不同,丢到人堆里,十分扎眼,不仅是外貌,她举手投足也完全不像是这里人。 看着她目光平静地一下一下的洗着衣服,任红觉得心口有些漏拍,她莫名有些害怕。 一次偶然,任红得知,她才十七岁,只比她大六岁,但她眸光里的那种沉静,全然无少年气,仿佛一个老成的……杀手。 是杀手,她见过这个姑娘杀鸡,那么厚重的刀,她单只手一提就提起来了,另一只手飞快地按住鸡头,手起刀落,喷溅出的血沾到她身上,她也不在乎,反倒是嘴角翘起,摆出一个娇媚的笑容。 她抬手随便一抹,血迹就被抹掉了,她做这些,一点烦躁感和局促感都没有,这对她来说,就像是是家常便饭。 但城里拐来的姑娘,怎么会做过这种事情呢? 那一刻,任红就知道,这个姑娘或许能改变什么。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警察就找上了门,来的是个很年轻的警察,长得很俊朗,说话也温和,他问了问那些少女的情况,村里人知道纸包不住火,他们还有更想瞒住的事,所以就全然配合,把拐卖少女的事一五一十的说了。 反正要怪就怪那些人贩子,他们出了钱的,没有错。 可除了被拐的少女,这个年轻的小警察居然还打听了别的事,他问到了那个工厂,任红知道,他完了,村中有规定,凡是外人提起那个工厂,都不能活着出去。 他们一村人都是靠着个工厂过活,工厂绝对不能有事。 上头说过,法不责众,只要他们一块胡搅蛮缠,即便出了人命,也不会有人过来查,但工厂不一样,一旦有人来查工厂,他们这些没有“工作证”的村民就都得下岗,下岗了就没有钱,村里荒了很久的地对生计根本于事无补,届时他们这些人就会成为走投无路的弃人,实在是太可怕了。 所以,他们必须得拦住这个警察。 当时问到她家时,是她的父亲接待的。 她扒着门缝偷偷听,父亲拖着病体不住地咳嗽,一边唯唯诺诺的说话,一边还叹气,连着叹了好几口气之后,就什么都不肯说了,他都病成这样了,也不愿意说出一二,任红觉得很生气。 果然没过几天,父亲就病死了,那个警察之后也没再来过。 漂亮姑娘被救走了,走之前,她特意找到任红,送了她一颗水果硬糖,是甜味的,糖仁就像琉璃水晶一样,放在嘴里一会儿就化了,好看的不得了,也好吃的不得了。 那个漂亮姑娘说:“你还想吃的话,就去镇上给我打电话,电话号码在糖纸里。” 她那会儿虽然小,但也明白,不能白吃人东西,这个姑娘在诱惑她,想让她走出山门。 她究竟是什么人呢? 那个姑娘的名字叫江鸢。 六年前,捅出大明山雪盐工厂藏身处的“被拐少女”、许夜解救出来的那个少女,就是江鸢。一年以后,那个姑娘又来了,当时山里的土房着起了大火,是有人在纵火。 火势蔓延的很快,天气干燥,稍微一个火星都能引发滔天大火,浓重的黑烟一冲而上,任红被困在家里,她把被子拖到水缸里,整个人也泡进去,之后裹着被子冲出家门。 她冲出火海后,却愣在院子中,隔着大火,她看到不远处的山坡上,站着一个女孩儿。 穿一件红斗篷,火浪燎过去,扬起她的发梢和裙角。 她头上盖着兜帽,看不清楚脸,但那个身影,她认的出来——这是那个漂亮姑娘,她手里提着一盏煤油灯,随后她一把将煤油灯抛入火海,对着她的地方站了几秒,才转身离去。 火光映在任红的眸子里,有那么几秒,任红的呼吸都停下来了。 *** 许昼又重复了一遍:“周凡不是她们那一伙的。” 许昼当年心高气傲,执意要帮许夜揪出雪盐内幕,她不仅联系了周安安,甚至还联系了江鸢。 她和江鸢做了交换,江鸢帮她找到雪盐工厂的藏身地,并测绘出一份雪盐工厂的图纸,而代价就是…… 许昼垂下眼,没有再回忆下去。 最后的结局是,江鸢发现大明山有问题,于是去了大明山当卧底,她的确弄到了雪盐工厂的藏身地,也绘制出了大明山地图,但却没有给许昼,而是越过许昼,直接寄到了许夜的手里。 最后不知道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江鸢临时倒戈,许夜放弃大明山围剿雪盐工厂,转道继续去钓红夫人。 之后许夜车祸,许昼在家中发现大明山地图,一年后,许昼带着地图暗访大明山,然后深更半夜,在村落中放了一把大火。 当时山坡之上,她看到了院子中怔愣的少女,她顿了顿,伸手摘下兜帽,那么远任红根本看不清她的容貌,但是任红一定能记住她所能记住的每一寸画面。 许昼知道,一旦她再来到大明山,任红一定会来找她。 此时此刻,任红有些迟疑,她看许昼的眼里带着犹豫,时间过得太久,记忆也太久远,她已经不太记得那个漂亮姐姐具体是个什么样子的,她试探着问了一句:“你是她吗?” 她还是不太相信,放火的女孩儿会是那个漂亮姐姐。 许昼知道她说的是江鸢。 许昼笑了笑,说:“是我。”她撒了谎:“给你糖的是我,放火的也是我。” 任红问她:“为什么呢?” 这个问题,许昼无法回答:“你抓到到了我,却没伤害我,还帮我的人治伤,你其实并不想伤害我,为什么呢?” 任红咬着唇不说话。 许昼:“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肯定已经知道雪盐了。你抓了周凡,只是因为你知道,她也是雪盐那伙的,你不想和她为伍,你的目的是毁掉那个雪盐工厂?” 看着任红瘦削的身形,许昼突然想到水果硬糖的反抗精神。 许昼直直盯着她:“你也是反抗者吗?” 鑫海基金会的确是个错误的存在,但错误也会是推动正确产生的因素,那群不愿意被命运摆布的女孩,虽然有的矫枉过正,但她们骨子里透出的反抗精神,却是巨大的能量。 江鸢虽然和许昼不是一种人,但她们却都长了一身反骨。 很多年前,江鸢就通过一块硬糖,把这份“反抗”种进了任红的心里。 她想让这股能量帮助她去突破现有囹圄,去寻找新生活。 或许在未来的某一天,这股能量会进化为奇异的力量,届时,改天换日,也不在话下。 任红说:“小时候,村里的人都去那个工厂做工,做工回来后都疯魔了,我当时很害怕,明明这个工厂的存在是让我们生活的更好了,为什么我会觉得,我其实更怀念以前的日子,后来我才知道,这个工厂制作的是毒剂,我阿爹就是因为长时间接触毒剂才死的。” 许昼认真看着她,听她说:“这个工厂在蚕食我们村,它不能再继续存在。它背后的人是周家,我抓了周凡,周家才会和我谈。” 许昼说:“周凡只是私生女,重量不够。” 任红说:“周家千金很在意她。” 许昼轻轻笑了一下:“那又怎么样呢?周家掌权的不是周家千金,而是周氏的老总。” 任红伸出一只手:“我去县城打过糖纸上的电话,你没有接。” 许昼没有把手放过去,而是撑住地自己站起来:“但是我们现在见面了。” 任红问:“你准备怎么办?” 许昼说:“捅给警方,要想要周家倒台,要想关闭雪盐工厂,必须借助警方的力量,名不正言不顺的,我们放不开手脚。” 任红:“怎么捅给警方?” 许昼:“刚才你指使人打伤的那个,” 任红:“那他会像那个经常一样,了解完情况之后,再也不回来了吗?” “不会。” “为什么?” 许昼的眼里涌上一片清明,语气里满是坚定:“因为那个警察死了,这个警察不会死。” 是的,杨循光不会出事,他们都不再是曾经的小雏鸟了,他们要平平安安的,联手替许夜讨回一个公道。 何况,现在他们手里又多了一份力量,这位活地图任红。 这次他们一定能,所向披靡。 ※※※※※※※※※※※※※※※※※※※※ 啵啵 雪盐案26 【雪盐案26】 杨循光睁眼的时候,就看到许昼坐在他边上,拿了块破布,正在缠手。 他浑身酸痛,遂闭上眼简单回忆了下,想起昏过去前的最后一幕,又猛然惊醒:“这什么地方?” 许昼被吓了一跳,连忙扶住他的肩头,缠手的布滑落,落到杨循光的肚子上,他低头一看,问:“你在干嘛?这是什么?” “你醒了就好,一会儿从后门把你放跑,后山的地图……”许昼垂下眼,盯着他肚子上那块破布,“就在上头,你逃出去后,叫救援,布局,这次一定得连窝端了这个工厂。” “嗯。”杨循光马上反应过来,脸上的疲倦一扫而空。 “你的头还疼吗?” 杨循光这才反应过来,抬手揉了揉太阳穴,他头上贴着纱布,血痂干在上头:“不碍事,我已经没什么感觉了。” 他抿住唇,拾起那块破布,斟酌了下轻重缓急,那句“你多保重”没说出来,而是问许昼:“别光说我,你……有打算了吗?” 毕竟这么大场面,靠两个人根本无法完成,他必须得出去抽调警力,组织人员,然后制定策略——包围、谈判、突击、必要的时候,还要做好牺牲的准备,所以这句“你多保重”实在太轻了。 他们都有各自的使命,多余的担心只会涣散人心,让他们两个人彼此心中都多一份牵挂,可饶是如此,杨循光还是没忍住多嘴这一句:“我不是不信任你啊,我是……” “我明白。”许昼打断他,“有,大明村有内应,就是山坡上那姑娘,她会帮我。” “她?” “是,”许昼笑了一下,“你看不出来我们气质挺像的吗?” 杨循光砸了咂嘴,又看了看这“悬殊”的实力,淡淡地说了句:“……你就当我看出来了吧。” “周凡不是我们自己人,她已经完完全全把自己卖给了康家,她和康雪合作,为的就是拿到雪盐的代理权。”许昼说,“但周安安可信,她是向着我们这边的,她背后的周家举棋不定,目前应该是保持中立,现阶段不用太在意,也不要打草惊蛇,主要还是康家和周凡,从这儿入手。” “我明白了。” 杨循光从后院逃走,任红支走了所有的村民,许昼的地图画的很糙,但路线用红笔勾出来,还算清晰。 送走了杨循光,许昼去找任红,她坐在院子里的晾衣架上——说是晾衣架,只是个铁搭建的双杠架子,任红倒挂在上头,凌乱的头发垂下去,睁着一双眼幽幽地盯着许昼。 许昼随便找了块地坐下,和她说话:“咱们得拖时间。” 任红问:“多久?” 许昼说:“一个礼拜。” “这么久?!”任红有点生气,“七天啊那可是,干嘛拖这么久,明天不行吗?” “不行。”许昼很平静,音调也沉下去:“这个工厂里面,包括了科研人员、普通工人、管理者,这么多的人,外头需要战略部署,不然不是功亏一篑,就是我们直接玩完。” 任红不说话了。 村里的夜有些吵闹,天际蒙上一层雾,月光像是碎裂的宝石,深深浅浅地落在大地上,外头有虫叫,也有远处飘来的吵嚷声,但像是隔着水,听不太真切,只觉得心烦。 许昼一直往外边看,任红瞥了她一眼,解释:“有人在打牌,那帮人每天晚上都打,抽烟喝酒打牌,除了这三件事,其他的就没见他们干过,真是烦都烦死了!” 许昼淡淡“嗯”了一声。 任红还在继续骂:“村里的人没文化,都这样。” 许昼:“嗯。” 周凡:“你能不能不老是嗯啊。” 许昼说:“可以。” 任红翻了个白眼。 许昼顿了顿:“周凡你关在哪里了?” “地窖里,除了吃饭她出不来。如果她有想交代的,我在地窖里放了纸笔,她写了再递上来,我才不要和她说话。” 许昼问:“她有写过吗?” 任红说:“还真有。” 许昼抬抬手:“拿来给我看看。” 任红从架子上下来,进屋找了一会儿,再出来,手里果真拿了张蜡黄的纸,许昼接过来,在看到上面字的那一刻,瞳孔骤缩。 “我出去看看。”许昼嗖的一下窜出屋去,很快消失在夜色里。 任红在院子里,对着许昼扔下的那张纸皱了皱眉:“怎么了这是?” *** 距离村诊所不远处的地方,有一处一人高的小破屋,里面挤了四个壮汉在打牌,屋里又闷又热,夹杂着男人的笑声和荤话。 许昼贴在房顶上,轻手轻脚地掀开一角瓦片,烟味直冲而来,许昼猛然吸入一口,缓了好久那股恶心感才下去。 她静悄悄地贴着看,那四个人虽然粗鲁,但手边的钞票放的面值都是一百的,打个几轮,流通的钱就得上了千,这是个还没脱贫的村落,能有这么大手笔,多半和雪盐工厂脱不了干系,而且,他们很可能是雪盐工厂那群工人的管理者。甚至很有可能,他们是这个村的头头,毕竟这么扰民,还没人来投诉,除了官大一级,就是这几个人不是好货,惹不起。 突然,吱呀一声,外屋的门被推开了。 许昼迅速锁定进来的人。 黑衣黑发,身形高挑匀称,许昼屏住呼吸,来人是周凡。 周凡进来没有多废话,抡起手里的长刀,就往前一砍—— 嚎叫声、怒吼声、连通桌椅板凳摔倒的声音,一齐往耳朵里灌,场面一度非常混乱,周凡反脚把门穿上,随着最后一丝微弱的呼救,屋子里霎时偃旗息鼓,周遭陷入死一般的安静,许昼几乎能听到自己的喘息声。 透过那一线亮,目之所及,都是触目惊心的红。 许昼慢慢从房顶下来,周凡还没有走,她停在屋里,手里握着的那把刀,刀刃已经发黑,上头徐徐流下鲜红的血珠,她笑的很开心,屋子里的烟味被血腥味冲散,和尸体独特的味道混合在一起,明明令人作呕,但之于她,却沁人心脾。 周凡欣赏完这一切,正打算离开,回过身,刚好看到身后的土路上站着一个人。 “许昼姐姐啊。” 周凡笑的很开心,一步一步朝许昼走来,她的身形逐渐模糊,和十年前福利院里某个小女孩儿的身影逐渐重合。 许昼觉得嗓子有些哽:“你不是周家的私生女,你是周家的养女。” 周凡还在笑:“嗯?” 许昼恍然大悟:“周安安对我撒谎了。” 当年红星福利院的北斗七星班,一共收纳了七个大脑有问题的女孩,除开江鸢、白檐和李海月,还有四个女孩儿不知所踪。 周凡也是其中一个! 周凡笑盈盈地问许昼:“想起来了?” 十年前,她们见过面,周凡比她小四岁,在福利院属于那种人人都不爱带她玩的年纪,当时刚发完下午吃的小点心,周凡的那块被大孩子抢走了,她小心翼翼蹲在后院的台阶上啜泣,就是那一次,她引起了许昼的注意。 许昼把自己的点心给了她,还拍了拍她的头:“不要哭,坚强的孩子才有人领养。”作为前辈,许昼只有这么一条经验。 没想到,十余年后,置身这个村落,许昼才认出这个黄毛丫头。 太晚了,许昼认出她认出的太晚了。 周凡问:“我很好奇,见了那么多面,你都不认识我,这次你是怎么认出来的?突然开窍了吗?” ——你尝过被抛弃的滋味吗? 杨循光曾经从李海月租住的公寓里找到过一件物证,是一张福利院的合照,照片背后写着这句话。 照片后的笔迹,和周凡的笔迹,出自一人之手。 直到今日,许昼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之前她推测江鸢和康翰厮混在一起,以为江鸢是在替康翰做事,为的是拿到雪盐的配方,但江鸢那么孤傲的一个人,怎么可能沦为雪盐的工具,红姨百般替江鸢开脱,也是相信她并非是这种人。 康翰背后真正替他做事的,是周凡,是红星福利院北斗七星班的周凡。 周安安根本没有私生女,这是周家派出去盯着康翰的眼睛。 他们所有人都被周家耍地团团转。 许昼问:“周家派你来,到底为的是什么?” 周凡看许昼的眼神像是看傻子一样:“你说呢?” 许昼:“警方已经知道了……” “是啊~”周凡笑了笑,“就是要让警察知道啊,瓮中捉鳖知道吗?” 许昼握着石子的手一紧,石尖儿刺入手指,细微的疼痛感窜上来。 周凡说:“骗你的可不止我一个人,明白了吗?” ——明白了。任红和周凡联手,把这里做成一个陷阱,等吸引足够多的警力之后,就借用雪盐工厂施行爆炸,届时鱼死网破——雪盐工厂不复存在,警方也遭受到足够多的打击。 这是周家给警方的警告。 “这就是和雪盐作对的下场。” “许昼姐姐,为什么这么执着呢?那个小警察已经死了,雪盐是从建国前就开始做的生意,你们这一代人、这几个人就能撼动吗?” 许昼哑着嗓子问:“为什么啊?” 周凡说:“这就是北斗七星班存在的意义,这就是我们存在的意义,有人生来就是智障,也有人生来就家财万贯,我们从来不是平等的。而我生来,就是为了雪盐的存在而存在的,我不能让自己失去意义,你明白吗?” ※※※※※※※※※※※※※※※※※※※※ 啵啵乘2! 雪盐案27(上) 【雪盐案27】 “不是很明白。”许昼眯着眼睛看她,扔掉手里的石子,“不打了,没意思。” 周凡挺惊讶,许昼居然会束手就擒。 “我跟你道不同不相为谋。”许昼伸手指了指她:“这么点破事,还扯出人生意义来了,烦不烦啊。” 周凡皱起眉:“你不懂……” “我是不懂,雪盐是一种毒剂,能害得别人家破人亡,也能害得你家破人亡,可你呢?把家破人亡这四个字当你人生的意义。我怎么懂啊?”顿了顿,“人活着不就图个心情舒畅吗,你看看你,才多大的孩子,整天打打杀杀,后头那一屋子的人。”说到这,许昼叹了口气:“你没救了,你完了。” 周凡笑了笑:“你也配说这种话?” 许昼指着她的手僵住,而后手指蜷起,慢慢垂在身侧。 她的确不配。 当初许夜就是这么劝她的,结果她一刀下去,背了命案,活到如今才知道什么是错,可现在才知道错,又能挽救什么呢?劝她的人已经不在了。 想到这儿,许昼声音软下来:“我不是指责你,我是想让你回头。”歧路上总会期待有人拽一把的,可周凡显然不明白,刀砍出去的时候,许昼侧身躲开,凌厉的刀刃层破了许昼脸颊的油皮,然后一声凄厉的嘶吼在耳边炸开。 “等等!——” 出声的是任红,她还穿着那件红色的斗篷,站在许昼身后的小路上,风刮过来,掀起她扣在头上的兜帽,露出些许凌乱的发丝。 她手中的煤油灯晃了晃,又重复了一遍:“等等——” 可周凡手没有停,第二刀又朝许昼砍过去,这次许昼躲闪不及,那刀准确刺入她的肩膀。 刺啦—— 也不知道是皮肉破开的声音,还是衣服布料扯开的声音,许昼抚住肩头坐在地上。血从指缝里溢出来,她疼的“嘶”了一声。 任红漆黑的眼里忽然涌上些生人气,她的手抬起,像是提线木偶被牵动一角,指着周凡大声说:“周凡私逃,抓起来!” 四下安静。 她喊了好几声“抓起来”,都没人理她,屋子里剩下的那四具尸体,像是无声的嘲讽。 显然,任红也没有料到,她惊恐地瞪大眼睛:“你……” “都是我干的。”周凡笑了笑,“碍事,一个小叛徒,带着一群大叛徒,我看不惯。” 任红后退半步:“我、我没有。” “你没有?你联合那四个人,意图炸毁雪盐工厂,他们四个分赃余下钱款,而你独善其身,既替你阿爹报了仇,又可以把脏水泼在那四人头上。” 许昼唰地望向任红,周凡脸上笑意更冷:“你以为组织不知道吗?你的账,等事了之后再和你算。” 最后的结果是,许昼和任红两个人一块被囚禁在地窖里。 这个地窖阴冷、潮湿,四周都是封闭的,只有头顶一条路口能通往外界,可惜也被死死堵住了,许昼回想起来,八年前她和江鸢,也是被囚禁在这么一个地方。 一时有些怅惘,她叹了口气,扭头问任红:“怎么回事啊,怎么你们还窝里斗?” “我和你是一路的。” “那你给我包扎一下。”许昼舍不得撕自己衣服,看了眼任红的红兜帽,“用个红色的包扎,喜庆。” 任红一时无语。 许昼被囚禁在地窖里,未来的日子,只要没有救援,她们吃喝拉撒都在这,刚开始,许昼还挺平静,撑了三个小时之后,她后悔了。她不该丢下那块石头,大不了拼个你死我活。 可她不能再杀人了。 村里人显然都是雪盐的走狗,任红也是其中一份子,但目前来看,任红可信,她有江鸢的水果硬糖,还是有点良知的。 周凡这人绝对救不了,周安安是哪边的还待定,但周家一定是黑的。 许昼问她:“刚才周凡说,你联合四个村民要炸毁雪盐工厂?” “嗯。”任红说,“不过放弃了,那四个人不可靠。” 许昼问:“什么时候放弃的?” 任红:“遇见你的时候。” “哦。”许昼点点头,“之前有前期部署吗?” “有。”任红说,“埋了四个点的□□,分甲乙丙丁,只有一处能引燃。” 许昼:“哪一处?” “甲。”任红说,“从厂子正门进去,东南角的位置。” “嗯。”许昼问,“周凡知道吗?” 任红摇摇头:“不清楚,或许知道,或许还没查到。” 许昼叹了口气:“那就是知道了,她要在警方突袭雪盐工厂的时候,引爆炸弹,来个瓮中捉鳖。” 远在山外的杨循光打了喷嚏,还不知道有人把他和他的同事比喻成了鳖。 任红吁了口气:“够狠。” “所以咱们必须在引爆之前,把这个消息告诉刚才放跑的那人。” 任红问:“怎么做?” 许昼:“对峙。” 任红:“?” 许昼:“警方手里只有一张雪盐工厂的地图,在这种情况下,警方不知道里面人员存留,也不知道是否有易燃易爆物品时,他们不会贸然行动。我需要在这一刻,逼周凡出面,和警方去谈判,而我们也要在这会儿成为周凡谈判的人质,只有这样,我们才能看到警方,才能把消息传递出去。” 任红忽然问:“那姐姐,我们会死在那吗?” “不会啊。周凡没那个胆子,她小时候抱个猫都吓得哭鼻子,她不敢……”说到这,许昼也说不下去了,刚那间屋子里还躺着四具尸体。 任红也沉默下来。 许昼陷入沉思:到底该怎么把甲地埋有可引爆炸弹的消息告诉杨循光呢? 偏过头去看任红,她正巧摸了摸脸侧的疤,漆黑的眼里一片漠然。 *** 杨循光从山脚走到公路上,先拦了一辆车,出示证件后,顺利回到市局,他先是上报消息,不等文件下发,就直接部署行动,时间并不充沛,要在最短的时间里出一个方案,抽调更方警力,组成特别行动组。不但要安排狙击手,还要找谈判专家——最后一刻,杨循光改变方案,他决定启用许昼成为谈判人员。 那就要必须在两方对抗之前,逼对方把许昼变成人质,这个做法很冒险。 但,冥冥之中,杨循光总有一个预感,这个事得从许昼的手上完结。 从方案制定,到最后一锤定音,中间的过程十分繁冗,无数的会议,无数次的检查,无数次的推敲确定,最后赶到大明山的时候,已经是隔天清晨。 一天一夜没有合眼,杨循光却觉得一点都不疲倦,心口仿佛被一只手虚虚地压着,既跳不快,又觉得担心。 天际泛起鱼肚白的亮,金黄色的光芒一束又一束地从大地上轮转而过,杨循光从车上下来,倚着车门朝山上看去。 现在是盛夏,因为山中缘故,周遭并不闷热,反倒是十分凉爽,满山青翠,让人移不开眼,谁能知道这地方掩盖着罪恶的深渊。 特别行动组分三批次上山,从三个不同方位上去,每个人手里都有一份许昼留下的地图,杨循光复印了一打,自己却没拿,他要独自从正路上去。 他知道有人在等他,或许是许昼,或许是其他人。 他能明目张胆的从山里毫发无伤地逃出来,那就说明有人在放他出来。 放出来,为的是引他再回去,他再回去能有什么新的价值呢?无非是他带来的这些人。 三个结果。 第一个,许昼已经说服那些人,她在这迎接杨循光,一块处理后续,这个结果的实现性基本为零。 第二个,雪盐那方的人等在这,为的是谈判。那就说明许昼成功了,她能阻止接下来的惨剧。 第三个,没有人等他。这样的话……那就听天由命吧,能不能活着,还要看老天了。 都说看山跑死马,短短的一条小路,杨循光满腹心事地走上去,竟走了许久,他额头上生出薄薄的汗珠,再一抬头,一道人影从上方晃过。 杨循光的脚步停住。 那道人影背对太阳,拖在身前的影子又矮又粗,人却出落的纤瘦,杨循光眯起眼睛,问:“是周凡吧。” “是。”她的表情很古怪,嘴角耷拉着,眼皮也没怎么掀开,瞥杨循光那一眼倒是极其嫌弃,“跟我来,许昼要见你。” 杨循光笑了一下:“哦?” “她要和我们玩个游戏。” “我们”两个字,周凡几乎咬碎了牙。 *** 十个小时前。 任红问:“姐姐,你真觉得,人会变吗?” 许昼说:“……以前不相信的,但现在信了。” “为什么?” “付出的代价太大了。” “姐姐,多大的代价叫大呢?” 许昼想了想,说: ——十年前,我年少气盛,自以为无所不能,仗着自己会些三脚猫功夫,特别看不起同龄人,那会儿我有个朋友,叫江鸢。 那会儿的她文静乖巧,和我像两个人,可她偏偏选我当朋友,理由也很牵强,说我会翻墙,我们俩干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厨房偷点心,那会儿我们住在福利院,点心一周吃一次,就是那种廉价的鸡蛋糕,但我们也觉得特别喜欢。 结果我们没见着鸡蛋糕,倒是看到了……雪盐。 那是我第一次看见雪盐,我们一个朋友研制出的初代雪盐。指甲盖大小,白花花的,那会儿我们谁都没在意,毕竟这东西看着就不好吃。 后来江鸢被人领养,她特别高兴,问我想吃什么,说她攒了零花钱,可以翻墙出去买,我说我想吃福利院右拐的那家生煎,她说行,然后就去了,那个生煎铺子离福利院也就50米,来回不会超过十分钟。 就在那十分钟里,我干了件错事。 我知道江鸢心里特别期待能被人领养,领养她的那人,是院长的儿子,年轻有为,学习特好,人也善良,我特别替江鸢开心,真的,特替她开心。 那会儿我待在院门口等江鸢,恰逢收养江鸢的那人来了,他向我打听了一件事——他问我知不知道北斗七星班,班里的小朋友都什么样? 我立马说她们乖巧懂事,特别好。 然后那人就问我……她们有什么和其他小朋友不一样的地方? 我一听,这还得了,江鸢就是北斗七星班的,如果他觉得江鸢奇怪,是不是就不会领养她了,我害怕他不要江鸢,所以我撒了一个谎,说我才是奇怪的人。 之后,许昼顶替江鸢,被许夜领养。 就是这个慌,让江鸢恨了许昼十多年。 事后,许昼才知道,这个小慌根本无足轻重,那一天,许夜就是冲着她去的,许夜早就查清了谁才是大脑异常的孩子。 可江鸢不知道,或许知道,但心口郁结难消,毕竟那是她心心念念、梦寐以求的领养机会,她不愿意和解,只能继续怨恨许昼。 任红听得似懂非懂:“姐姐,她误会你,你有怨过她吗?” 许昼:“没有。” “为什么呢?” 因为六年前,许昼被气红了眼,不管不顾杀了一个人,那个人贩卖女童,却动用关系逃避刑法,女童父母在黑市出价悬赏他的命,许昼私自接单。 许夜知道后,来拦她,但是没有拦住,当时那人喝的烂醉如泥,摔在巷子里,许昼穿一身黑衣,带着一次性手套,刀法快的几乎捕捉不到。 她在那人脖子上留下一线血圈,但这却不是致命伤——致命伤是许昼捅进他胸口的那一刀。 她觉得脖子上的刀口太轻了,这样才对。 那一刀又凶又狠,如果许昼走出那个巷子,必然定罪,许夜就在外头找她,她知道许夜是个什么人,铁面无私,遵纪守法。他能照顾她一辈子,但绝不会姑息这样的错误。 不就是蹲几年牢吗,许昼想,做人敢作敢当,什么结果她都认了,只要能让这人死,其他都无所谓。 当时下了瓢泼大雨,凄厉的雨声响在耳边,许昼往外走,每一步都沉重,就在这时,一枚石子掷在她眼前,溅起的水花落在她鞋面上。 她抬头看——不知道什么时候,江鸢立在墙垣上,两个人浑身都被浇透,隔着雨雾,江鸢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几乎是咬着牙从嘴里挤出三个字:“走快点!” 许昼挺茫然:“什么?” 江鸢说:“你的人生才刚刚开始,快点滚——” 许昼不明所以,但还是下意识快步离开,事后,她居然没有被抓,日子平静的不像话,她心中忐忑,于是找许夜坦白一切,可许夜只是神色复杂地看了她一眼。这一眼,许昼心里开始发慌,她说她去自首,许夜说她还未成年,以后这件事不要再提。 过来好多年,许昼才知道,是江鸢替她担了这一切,毕竟“许昼才是大脑异常的孩子”这个秘密还没有公之于众,大家都默认江鸢所为,毕竟江鸢有案底,而且她也从来没辩解。 或许从那一刻开始,江鸢就不怨她了,她肯替许昼背锅,是因为她唯一的遗憾只剩下——许昼不珍惜被收养的机会,居然还去杀人。 江鸢埋怨她,也是在埋怨自己。 她把许昼如今的人生当成了她自己,小心去守护,仔细去看护。可她不知道,许昼为什么那么痛恨贩卖女童的人贩子。 她一辈子都不会知道了。 ※※※※※※※※※※※※※※※※※※※※ 还有一半! 雪盐案27(下) 【雪盐案27(下)】 杨循光跟着周凡上山,在一处位于风口的岩石上,他看到了被绑坐在那的许昼。 她满脸憔悴,但那双眼却泛着亮,整个人安安静静的,风吹过来,撩动发梢衣角,那张脸挡在细碎的发丝后,有几分说不清的感觉。 杨循光不由自主牵起嘴角,佯装一副欠揍模样。 果然,许昼有些生气,那双泛亮的眼瞪了瞪他,随即看向周凡。 周凡问:“耍什么花样?玩儿什么游戏?” 许昼盯着周凡:“大家都是生意人,玩游戏之前,我们先来看一下利弊得失。” 杨循光跟着她“嗯?”了一声:“怎么说?”许昼直接对杨循光说:“周凡要炸毁雪盐工厂,等你们冲进去的时候炸毁,给警方一个下马威。” 周凡一惊,没想到许昼上来就这么直接,紧接着杨循光评价:“好狠。” 周凡:“……” “首先,雪盐工厂爆炸,无论能不能伤害警方,对你们都是直接的利益损害,毕竟这个工厂是生产雪盐的工厂,生产决定一切,对吧,没有货再怎么有名气,你也拿不着钱。” 周凡:“……” 许昼:“所以说,借用工厂爆炸来给警方下马威,不是逼不得已将计就计,就是你脑子有问题。” 周凡:“……” 许昼:“现在的情况是,警方不愿意接受警告,那不如我们来玩个游戏,游戏的内容是:由你决定,今天警方该不该突围。” 周凡抱臂,下巴朝许昼抬了抬:“哦?由我决定?这公平吗?” 许昼毫无在意:“相对公平,毕竟我现在这样,也没资格和你谈条件,对吧?” 周凡问:“那怎么玩儿?” 许昼:“我们需要四个人,得加上任红。” 周凡:“嗯。” “工厂是个四方形,我们一人占据一角,杨队、你、我、任红,按照这个顺序,东南、西南、东北、西北,我们一人各占领一方区域。” 周凡笑了一下:“东南方给了杨队长?” “是。”许昼扬声说,“四个角落都埋了炸弹,东南角的那颗炸弹是唯一能引爆的……” 杨循光缓缓站直。 “所以我们猎杀的目标是——”许昼的目光钉在杨循光身上,“就是杨队。” 杨循光是东南方的猎物,剩下的三个人想办法赶到东南去,届时弄死杨循光,能联系埋伏在外界的警方,就只剩下许昼一个人。 许昼承诺将这个联系的机会让给周凡,到时候就由周凡决定,是否让警方突袭进来,是否引爆东南方的炸弹。而在她们三个人找到杨循光之前,杨循光可以趁这点时间拆除炸弹,一举多得。 许昼挺直脊背,一眨不眨地望着杨循光。 周凡笑了一下:“听起来挺好玩的,但你现在在我手里,我为什么要听你的去玩儿这个游戏?” 许昼问:“你觉得,人会变吗?” “不会。”周凡想了想,“为什么这么问?” 许昼:“任红能背叛你,那她也能背叛我,她的目的既不是帮你也不是帮我,是为了她自己,东南方的炸弹不一定能引爆,我们要用这个游戏,跟踪她找到真正能引爆的炸弹。 ” 几个小时前,周凡从地窖里把许昼带走,余光里,她瞥到任红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她突然惊觉,任红摸得地方是一块疤,那是许昼放火烧山给她留下的。 任红没有说实话,炸弹不在东南角。 一个小时后,任红被周凡带到了厂房门口,在地窖关了那么久,任红整个人都没有了生气,死水一般站在许昼和杨循光面前。 “人齐了。”周凡说,“我们可以开始了。” “关闭厂房所有的照明设施,确保厂房里没有除了我们四个之外的人,我们自觉遵守规则,到达应该去的地方。”许昼低头看了看手腕上的手表,他们四个一人一块,刚发的,“半个小之后,游戏正式开始,这是生死游戏,我希望大家能自觉。” 自觉?怎么可能呢? 他们四个依次进去,等厂房的大门关闭,许昼适应了一下这伸手不见五指的四周,就扭身扣住身侧任红的手腕。 “啊——”黑暗里,猛然被人一拽,任红吓得尖叫起来,“啊——有鬼啊——”许昼另一只手勾住任红的脖颈,直接把她放倒在地,然后手抽出来,在她脸颊虚晃的一摸,整个人愣了不到一秒,突然站起来。 头顶那只灯泡闪了一下才亮起来,灯泡的玻璃壳上裹着厚厚的灰尘,黯淡的灯光只照亮了一点点地方。 杨循光大半的人隐没在黑暗里,周凡古怪地望向许昼这边:“怎么了?” “没事。”许昼笑了笑,凑到周凡耳边低声说,“刚才地窖里,这小丫头没少为难我,趁黑我揍她一巴掌,你别声张。” 按理说,他们四人进到厂房,在门口会亮一点光,作为起点,右手边的货架上放着事先准备好的手电筒,一共四只,电量只够维持半个小时。 他们进来后,应该先借助手电筒的光,到达合适的地点,再在黑暗里完成猎杀游戏。但没想到,刚一进门,头顶代表起点的灯泡就出了点故障,晚了几秒才亮,许昼就趁这会儿搞了点小动作。 许昼拍了拍身上的灰:“不好意思啊,打错人了。” 任红看了看她,没说话,飞快地拿起一只手电筒,朝着她该去的地方走。 杨循光也默默拿了一支,许昼迅速跟上,最后的那支孤零零放在那,周凡看了一眼,没拿,直接走了。 黑暗里,三束光分开朝向三个地方,突然间一道光灭掉,是许昼那道,她早就将厂房地图烂熟于心,右手边有道矮墙,翻过去,再走个三四十米,刚好追上杨循光,他一手插兜,另一只手拿着个手电筒,走三步停两步。 许昼一把他拉住:“嘿,是我。” “厉害啊,”杨循光一下来了精神,“率先违规,自觉性呢?” “嘘……”许昼凑近杨循光的耳边,低声说了句:“直接突袭。” “什么?” “直接让你的人进来突袭,一锅端了。。” “爆……” “不会,”许昼说,“你信我,这地方不会爆炸。” 许昼回头望着身后那一片黑暗,眼神里若有若无地浮上些笑意。 *** 事后回想起那一天,大批警员、特警、狙击手包抄、突袭,按照作战计划进行围剿,发现雪盐工厂里埋有大量武器,但离奇的是,一个人也没有,不光如此,临近的村落也一个人都没有,任红莫名消失,只有周凡被捕。 周凡戴着手铐,那张稚气未脱的脸终于有点符合她这个年龄的惧色:“为什么?” “雪盐案是重大案件,就像你说的,雪盐是从建国前就出现的致幻毒剂,我们几个人不可能撼动,那你呢,你一个小孩,一个周家领养过来的小孩,就能撼动?” 周凡瞪大眼睛:“这不可能。” 许昼说:“你以为你已经控制雪盐工厂了吗?周安安把你的位置告诉给我,并不是担心你,而是周家把你当成弃子,这个地方也早就遗弃了,她要把你和这个没有用的雪盐工厂一块交给警察。” “不可能……” 许昼说:“我们三个陪你在这儿玩了半天游戏,你自己想想,幼稚不幼稚,别那么中二了孩子。”许昼冷冷看着她,“当初周安安为什么收养你,周家为什么教养你,你好好回忆一下。” 周凡仍旧瞪着眼睛嘶喊:“不可能……” “周安安一共放弃过你两次,一次是六年前,她出价让我去救你,直接暴露你的位置,因为红夫人从中搅局,周家要暂避风头,才放过了你。一次是这次,周安安以担心你的安危为由,把你的位置和雪盐工厂的地方暴露给警方。” “周安安从始至终都在利用你,她根本不是好心收养你。” 周凡:“你……” 许昼:“但你也不是没用,周家放弃了你两次,那就说明,第一次放弃完你发现你还是有点用的,待会儿回了警察局,想堂堂正正为自己活几年,就把你知道的、关于周家的事情,全都告诉你杨叔叔。” 周凡:“事情不可能这么简单,你有隐瞒……” 许昼倏然笑了,她凑近周凡,低声说了句:“是啊,我有隐瞒,让所有人消失,才是我和任红的约定。” *** 五个小时候,杨循光和许昼两个人蹲在山脚,周凡被压上警车,一众人带着她先行离开,剩下的特警继续搜查大明山。 杨循光问:“我能问问,你怎么知道炸弹不在东南方?” 许昼说:“因为任红脸上那块疤是假的,既然她的恨是假的,那我觉得,那颗炸弹也是假的,结果我运气比较好,猜对了。” 杨循光抹了把脸上的灰:“把我能再问问,你为什么放火烧山?” 因为我答应江鸢的,只要我拿到大明山的地图,就替她放火烧山。 这是江鸢的噩梦——她来自大明山,当初江鸢就是被拐卖到这个地方,过着非人一样的生活,解救后,她早已不记得家人是谁,于是被暂时放在福利院里,这一放就是二十多年。 许昼心疼她啊。 “那你和任红的约定到底是什么?” “秘密。” 总之大明山的事,绝没有结束,周安安,也绝不是白的。 ——雪盐案完—— ※※※※※※※※※※※※※※※※※※※※ 今天日万! 心脏博物馆一 【心脏博物馆一】 清晨,天刚刚擦亮,还蒙着暗色,许昼和杨循光从火车站出站,许昼腋下夹着一瓶水,手里拿着一卷地图,她将地图张开,就着光亮细细看。 杨循光拖着行李跟在后头,许昼猛然一回身,用手指一指地图上一点:“博物馆。” “博物馆九点营业,现在天还没亮透呢。”杨循光说,“咱们先找个地方休息。” 雪盐工厂被缴,鑫海基金会被查,领导很满意,给他和许昼派了个出差的活。 说是出差,其实是放个小假,毕竟没日没夜加班加点了那么久,应该的。 他们出差的的这座城市,位于我国西南,火车两个多小时就能到,出了站,许昼觉得空气里都飘着辣椒的味道。 “我听说,这儿的早饭都是放辣椒的。”许昼把地图卷上,看杨循光掏出手机一阵忙活,时代发展的太迅速,现在已经不流行用地图了,大家都用手机手机查,可许昼还没跟上时代步伐,她好奇地凑过去,“你干嘛呢?” “打车,查酒店。” 公家提供的住宿地点,往往很朴素,杨循光觉得,第一次和许昼出门,这么朴素不太好,许昼却一把捂住他屏幕,“休息什么呀,走,吃饭去,我倒要看看早饭什么样儿的。” 俩人就近找了家面馆,许昼要了一碗面,点餐的时候,特意装的很老成,只用手指了指菜单,没敢说话。 杨循光有短暂地恍惚,他想起上次和许昼出来吃饭,是在一家快餐店,吃的是宫保鸡丁盖饭,当时许昼像好几天没吃过饭一样。 等服务员走了,许昼才小声说:“别说太多话,我观察过了,这儿的本土人民都是说方言,为了尽快融入,咱们也得学两句。” 杨循光翻了个白眼。 许昼离开座位,去找洗手间洗手,洗手间里挂着一面大镜子,洗完手,许昼细细地照了照镜子,她的手指抚在脸颊一侧,指尖从太阳穴划到脸蛋,镜子里的人和她如出一辙——也将只将从太阳穴划到脸蛋。 许昼突然一笑,然后手垂下,转身离开了洗手间。 等到了桌前,杨循光有些困倦地伏在桌上,许昼一愣,他们是半夜上的火车,算上昨晚收拾行李的时间,杨循光几乎一宿没睡。 许昼坐下来,声音也软下来:“杨队,吃完饭,咱们找个地方休息一会儿吧。” 杨循光低声“嗯”了声。 面比想象中来的慢,又等了会儿,服务员才端着两碗面上来:“不好意思啊,我们有个厨师今天请假了,慢了点,这盘小菜是免费赠送的。” 许昼微微一笑,服务员抱歉地点点头,就离开了。 浮着油沫的面放在桌上,滋滋冒着热气,香菜葱花浇在面上,许昼挑了一筷子,辣椒末跟着面条一块翻上来。 “喝——”许昼看向杨循光,“还真是,默认最辣。” 杨循光困意消失了大半,也掰开筷子挑面,两个人都饿了,闷头开吃,“刺溜刺溜”的吃面声此起彼伏,半晌后,许昼抬头,呼出一口热气:“太辣了。” “是。”杨循光咽下嘴里这口,也给出评价,“是太辣了,买瓶水?” “我要喝橙汁。” “行。” 杨循光起身去柜台拿了两瓶橙汁,许昼上来就喝了大半,六七分饱配半瓶水,吃面的兴致迅速下去大半,许昼挑着剩下的面,有一下没一下的,这时候“哗啦”一声,挡门的帘子被撩开,进来两个大汉,穿黑色工作服,脸上手上脏兮兮的,他们打量了一圈,到许昼这桌,目光正好和她对上。 许昼一愣,这俩人其中有一个人的脸上有道狰狞的疤痕,像是不好意思似的,那人迅速低下头。 两个人找了角落的座位坐下,服务员过来,菜单都没放上来,随意在点菜的单子勾了两笔,就走了,看来这俩人是常客。 杨循光埋着吃面的头终于抬起,他端起碗,连着汤一块喝下去:“饱了!”碗落在桌上,发出“当”的一声。 吃的挺干净啊。 “走吧。”许昼淡淡地说,“找个地方休息。” 出了面店,杨循光叫了一辆出租车,下了车,是家连锁酒店的门,杨循光问许昼:“你睡吗?” “不睡。”许昼说,“一间就行。” “别了,两间吧。”杨循光伸手去要许昼的身份证,“你多少也休息会。” 前台的工作人员给开了两间房,指了房间位置,杨循光拖着许昼和行李迅速钻进电梯里,“我得洗个澡,好好睡个午觉。” 许昼挺沉默,随意嗯了声,等进了自己的房间,她咔哒把门锁上,杨循光隔着门说,“有事电联啊,午安!”然后人就钻进了对面那间房。 许昼把电卡插上,脑子里又浮现出那壮汉的脸,那人额头到颧骨上的疤痕,狰狞丑陋,像是一条粗胖的蜈蚣。 这道疤,她见过。 这个壮汉,她也有印象。 这壮汉曾经是个警察,当时许夜曾请他到家里来做客过,许昼还记得,许夜特意买了瓶酒,还亲自下厨做了两道小菜。 当时这警察穿着衬衣衬裤,虽然旧,但很干净,腰上系着的的皮带,还能勒出一个弧度,不像现在,整个人壮的跟个水桶似的。 许昼记得,当时许夜称呼他为“老周”。 老周同志带着一顶棒球帽,脸有意低着,手里拎着一箱儿童果味牛奶饮料上门,许昼高兴地上去接,由于个子矮,一抬头,刚好看到他脸上的疤痕,额头延伸至颧骨,狰狞丑陋,像是一条粗胖的蜈蚣,许昼立马被吓哭了。 为什么老周会在这个地方?还变成了这样? 这件事要不要告诉杨循光? 许昼脑子里很乱,她叹了口气,呈“大”字躺到了床上,然后就听到门外轰隆隆经过一批人,像是地震,尖叫声、吵闹声从门缝里钻进来,一直往耳朵里灌。 许昼立马从床上弹起来,这是怎么了? 她贴到门上,竖着耳朵仔细听,那些人说的都是本地话,许昼根本听不懂,她把门轻轻拉开一条小缝,往外看——几个穿保洁服的阿姨聚在一起,挥舞着手,叽里呱啦的在交流,对面那间的门也打开了,杨循光站了出来。 许昼索性把门拉开,她看到杨循光的头发嘀嗒着水,穿了身混搭风的衣服——上头运动t恤,下头正装西裤,这应该是慌乱中随便抓的。 他阴着脸问:“怎么了?” ——有人死了。 325房退房,保洁阿姨进去打扫,在厕所发现了一具女尸,刚刚报警,警察正在来的路上。 “又死了人?”一个保洁阿姨用蹩脚的普通话说,“这是我们这个地方第三次辽。又死了个女人。” “你别瞎说,这个……”另一个保洁阿姨努努嘴,“这个和那些姑娘不一样,年纪太老了。” “指不定是干那种事情的。” 杨循光冷冷看着面前逐渐要讨论成一锅的保洁阿姨,吼了一句:“安静!” 出门在外,得亏是出差名义,杨循光还带了证件,证件一亮,这些保洁阿姨们纷纷睁大眼睛—— “喔,你是警察哦?” “天哪,这是真的还是假的?” “你真是警察吗?” 许昼已经感受到杨循光隐隐窜起的怒气,他再次喊了一句:“保持安静!” 阿姨们一下子不说话了。 “你们先去楼下大厅,现场有破坏吗?” “喔,你是说屋子有没有乱动?” 杨循光:“嗯。” 保洁阿姨连忙摆摆手:“没有没有,我进去一看到那女人,我立马就报警了,我动都没动,就立马出来把门锁上了,你知道不,她的心脏被人挖走了!那么大一个血洞洞,可吓人了!” 心脏丢失? 难道是非法买卖器官? 许昼胳膊上起了一小层鸡皮疙瘩,杨循光脸色更沉,“嗯”了声,“不要再让人进去,你带着她们先下去等警察,等会把你看到的,一五一十全部告诉警察。” 保洁阿姨:“那当然的,那当然的。” 然后这个看着像领班的,就领着剩下的人呼啦啦下去了。 从刚才保洁阿姨说的话中判断,两个信息——脏器丢失;多起有关联的命案。 许昼暗自叹了口气:“杨队,我们出差是为了什么?” 杨循光想了想,给出四个字:“交流学习。” 许昼挑眉:“那这个事?” “得跟。” 许昼:“我也觉得。” 两个人默契地退回屋子,拿了必要的证件,一块下楼,整个酒店都被限制了出入,刚才前台接待的服务员战战兢兢地立在角落里。 杨循光看了一圈,朝她走去。 “别怕。”他扬起手中的证件,“警察。” 前台惶恐地点点头:“警察同志好。” 杨循光问:“213登记住宿的是个什么人?” 前台拿起捏在手里的本子:“是个中年男子,这是他的登记信息。” “嗯。”杨循光接过,问:“有什么特征码?” 前台简单回忆了下:“穿着风衣,带着一顶渔夫帽,拎着一个盒子,说是装萨克斯的,整个人很斯文。” “嗯,我知道了。” ※※※※※※※※※※※※※※※※※※※※ 一定日万! 心脏博物馆02 【心脏博物馆二】 登记的身份证信息:李正立,男,34岁。于昨天办理入住,今天又续住了一天。 杨循光垂眼看着这条信息:“行了,一会儿一五一十全告诉警方。” 前台小心翼翼地问:“您不是吗?” 杨循光:“这片不归我管。” …… 流年不利,就是轻松地出个差还要遭遇命案。 许昼等在刚下大厅的楼梯口,看杨循光在前头和那几个人说着话,等他说完了,转身走过来,才问:“怎么说?博物馆咱还去不去了。” “去啊。”杨循光说,“交接而已,等会法医赶来,我就是寒暄两句,隔壁省的兄弟嘛,行了,酒店里的人都等着查呢,咱俩先撤。” 一桩小插曲,可许昼心里却突突直跳,她也说不清为什么,就是觉得,事情不会这么简单。 两个人都不似刚来时兴奋,但并肩走到街上,看着车水马龙的街路,心情又莫名好了一些,这就是人间的红尘气啊。 卖小吃的、精品小店、步行街街口、嵌在城市里的小型景点,人挤人、人挨人,为了三瓜俩枣吵得不可开交的群众大妈,朝气蓬勃的小年轻,烟火气充斥着每一处,避不开、躲不掉,只能尽情享受。 “真好啊——”许昼感叹,“真好。” 好久没有这么看到这样鲜活的人了,许昼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杨循光扬手叫来一辆出租车,上了车,司机师父用浓重地本地口音问话,一听她们是外来人口,又立马切换成蹩脚的普通话,大着舌头介绍本地好玩的地方。 “你们可不能光去这个博物馆啊,我们这边还有好多小吃,都可以尝尝,真的,就那个红糖糍粑啊、冰粉啊,小姑娘都爱吃,真的,你们真的得去尝尝……” 司机太热情,弄得杨循光连连说好:“好好好、您放心,我们一定去尝。” 司机:“火锅我就不用多说了吧?” 杨循光:“不用了不用了,这个我们也去。” 许昼憋着笑,多日来的阴郁此刻一扫而空,她揶揄样地看了杨循光一眼,杨循光叹口气:“晚饭就这么定了啊,不许有异议。” 在博物馆门口下车。 博物馆免费开放,需要刷身份证进去,以前许昼最喜欢许夜带她去博物馆,但他们住的那个城市太小,博物馆也小,没什么文物,翻来覆去就那么几件有名的,文物介绍许昼都快背过了。 这次来,她有些激动。 许昼总觉得时间随着许夜的死停住了,她就像一具行尸走肉,落在世间,行在人世,如今才有种时间再次流动的感觉。 她的人生,似乎再慢慢重启。 许昼侧目看向身侧正在对着手机查攻略的杨循光,突然笑了一下。 结账下车,许昼问他:“这算公款消费啊。” “什么公款!!!”杨循光差点窜起来,“哎哎哎,别乱说话啊,这都是私掏腰包,咱们顶多算公家时间消耗,领导给了四天学习交流,但那破学习,俩小时的事儿,剩下的时间难不成我们对着天花板打牌?” “还教唆我赌博。”许昼撇撇嘴,“这就是当代警队队长吗?学会了。” 杨循光:“……” 这丫头皮起来,也是真皮,蔫下去,也是真蔫,杨循光一时不知道该不该说她两句,但看她那个兴致勃勃的样儿,他又把损人的话咽回去了,这样……挺好的,有人气。 两个人过了马路,绕着博物馆走了大半,才找到正门,正门门口戳了个碑,上头写着c市博物馆,杨循光指了指那:“过去,我给你俩合个照。” 许昼很少照相,听到这话,一愣,再看向杨循光,看他又笃定地指了指那块碑:“过去!”许昼下意识走过去,僵硬地站在那,于是她多了一张人生的黑历史,不但如此,居然还落在了杨循光手里。 从门口到放藏品的正馆,还要走一截距离,太阳渐渐高升,温度也上来了,杨循光拉住许昼的手腕快走了两步。 手腕被他牵着的地方,烫过了烈日高温,简直一路灼烧到心里。 两个人迅速走到正馆门口,拾阶而上,从下仰视——长长的楼梯似乎绵延至头顶的蓝天之上,越往上走,正馆的庐山真面目露出的越多。 等到了正馆门口,许昼又有了落回人间的感觉。 刷身份证,过闸机,正馆分三层,层层都牟足劲了劲儿开空调,很凉快,一楼都是卖文创纪念品的,没什么看头,杨循光带着许昼直接上了二楼。 电梯缓缓而上,许昼随意一扭头,一个人影从她视线里晃过,许昼愣了愣,再定睛一看,什么都没有。 杨循光问:“怎么了?” “没什么。”许昼说,“眼花了。” 她好像在这个地方又看到了老周同志。 二楼分四个展厅,依次去逛,都是些文物,博物馆装修的很有心机——将那些文物的过去以小电影的方式循环播放,看过之后,仿佛透过那些黯淡的物件能窥见几百年前、乃至于几千年前的盛衰过往。 杨循光略微落下许昼几步,一直跟在她身后,他目光落在那些文物上,余光却一直撇着许昼,杨循光在想——许昼的过去是怎样的呢? 许夜的过去……又是怎样的呢? 到第三个展厅,刚好碰到一个中老年旅游团,旅游团请了专业的讲解人员,讲解人员是个中年男性,穿着西服正装,腰上挂着一排对讲机。 他彬彬有礼地朝着这些中老年耐心地讲解着每件文物的历史,以及耐心回答他们提出的问题,他脸上已经生出褶皱,但配上整个人的气质,每一处褶皱似乎都褶的恰到好处,褶的特别有气质——哎,这人太会长了。 许昼被他吸引了,目光一直停留在这个讲解员身上。 他手中拿的是对讲机,并不是扩音器,每个游客的耳朵上挂着耳麦,他只需要用正常讲话的音量,对着自己的话筒说话,就能确保每个旅游团的人听到,因此,许昼并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但看到他突然抬起手,攥紧五指,放到了心口,随即他慢慢闭上眼,那些中老年人仿佛得到了什么感应,也学着他的模样,做出了同样的动作。 一时间,场面安静下来。 许昼的目光移到他身后的玻璃柜,那里摆放着一尊雕像,雕的是本地宗/教的信奉者。 “崇拜心脏。” “什么?”许昼一惊,略微回头,看到杨循光皱起眉:“他刚才说,崇拜心脏。” 许昼想了想:“心脏是人体的重要器官,在文学上,也有重要的意义,那些中二的小孩儿不天天喊着心痛心痛吗,嗯……崇拜心脏,应该挺正常的吧。” 杨循光问:“你真这么觉得?” “嗯……”许昼说,“大家都是中老年嘛,害怕自己得什么心脏疾病,崇拜一下……也是情有可原的吧。” 莫名的,许昼突然很不想卷进这件事里来。 逛博物馆的兴致彻底消散,反正也没要门票,就算是半途而废,也不会肉痛,许昼拉拉杨循光的衣角:“这儿这么多人,要不……我们先回去吧。” 杨循光看了那讲解员一眼,说:“行。” *** 酒店人员被警方排查完,监控被警方取走,现场被封锁上,酒店彻底歇业,前台那位小妹妹任劳任怨的给住户办理退宿。 许昼和杨循光的行李还在房间里,上楼取下来,老老实实排队办退宿。 “算了。”杨循光看着这队伍,有点打退堂鼓,“要不咱直接走吧。” “不行,你得知会酒店一声。”许昼说,“不然被当成畏罪潜逃了怎么办。” 说是这么说,许昼其实也有点不耐烦,她跟在队尾,思绪飞的厉害——崇拜心脏。 她想了想,掏出自己的手机——自己的手机已经在见张一宁的大厦上报废了,新买的这个不太智能,许昼抿住嘴唇,去拉杨循光的衣角:“杨队,手机能借我用用吗?” 杨循光正被这条长队弄得心烦意乱,想都没想,掏出手机,解锁,然后塞给许昼。 许昼打开搜索栏,输入了“崇拜心脏”。 网页显示的是“崇拜”和“心脏”这两次分开的相关,没有一条信息将这两个关键词串联在一起。 正常的。 许昼删了历史搜索记录,关了网页,把手机还给了杨循光。 一偏头,似乎又晃到了一道人影,再定睛一看,还是什么都没有。 许昼皱了皱眉,慢慢贴到杨循光身后,身子抵住他的后背,踮起脚尖,下巴搁在他的肩膀上,嘴巴贴着他的耳朵说了句:“杨队,好像有人跟踪我们。” 许昼说什么杨循光没听清,刚才感觉到许昼靠上自己的后背的时候,杨循光整个人一僵,再察觉到许昼的呼吸在耳边,杨循光脑子里嗡的一声,从业这几年,什么凶案他都遭遇过,每次都是心如古井,不带一点波澜的,如今这心脏剧烈跳动的现场,他还真没遭遇过! 要了命了。 ※※※※※※※※※※※※※※※※※※※※ 还能更! 心脏博物馆03 【心脏博物馆03】 “你等会儿,你说什么?”杨循光思想搏斗了半天,才从嘴里挤出这么一句话,他僵硬地转过身,把许昼推开,“好好说话,你刚才说什么?” 许昼一脸莫名其妙,又踮起脚,凑近他耳边小声说:“杨队,有人跟踪我们?” “什么?”杨循光压着嗓子问,面上没有任何变化,“哪个方位?” 许昼:“不知道,我的直觉。” 直觉有时候很靠谱,有时候不靠谱,杨循光看了许昼三秒,然后拖着行李插了个队,亮出证件直接办理退宿,之后拉过许昼:“先走。” 刚出门,一个慌忙出门的人也一块挤过来,三个人同时滑出大门,杨循光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干嘛呢?赶着投胎吗这是要?” 是个小警察,他回过头来抱歉的一招手:“不好意思。” 杨循光心里一惊:“怎么回事?又出事了?” 小警察没回答,一溜烟就跑没影了,倒是后头还有一个警察,不紧不慢跟过来:“杨队。” 杨循光回头瞥他一眼,刚才有过一面之缘:“嗯。” 他说:“又出了人命了,第四起了,在火车站那边,是个面馆的服务员,被发现死在后厨。哎,不太平啊,最近这是怎么回事啊。”他兀自叹息,也越走越远。 火车站的面馆服务员。 “我们……”许昼问,“今天是不是去过。” 杨循光沉默下来。 流年不利,就是出个差都能碰到命案,还两起,最要命的是,那地方还有可能去过。 “巧合。”杨循光喃喃说,“都是巧合,和我们没关系,走,让我查查这地儿哪有佛寺,我们去拜一拜,这还了得。” 许昼表示同意。 杨循光掏出手机,又开始划拉,半晌后,偏头问许昼:“道观行吗?这地没有佛寺……” 许昼:“……行。” 于是,两个人在c市继博物馆的第二站,就匆忙定在了c市的青牛宫。 重新找了家住宿的旅店,先打了个车把行李放在那,杨循光和许昼才朝着青牛宫行进——盛夏的太阳太大,现在是正午,许昼被晒的都要冒烟了,杨循光去售票窗口买票了,许昼举着门口发的小广告遮阳,眯着眼睛看杨循光的背影。 她嘬了一下牙花子,等杨循光拿着两张票回来,尽力模仿了下撒娇的姿态:“那个……杨队,人家有点饿了。” 杨循光那两张票当场掉在地上:“你……还好吗?是不是烧糊涂了。”手搭在许昼脑门上,黏腻的汗粘住掌心,杨循光喃喃自语:“挺烫的,还真是烧坏了。” 许昼翻了个白眼:“烧你大爷,热的,这是热的,这大太阳,咱先找地吃饭行不行!” “你早说啊。”杨循光吁了口气,“这给我吓得。” 青牛宫占地面积挺大,这一侧方圆里都没有能看到的饭店,倒是路对面有家蹄花店,白嫩的猪肉浸在奶白色的汤汁里,肉滑而不腻,入口即化,汤汁里还泡着软绵的豆子,许昼吃的很美滋滋。 现在刚到饭点,店里陆陆续续来了不少人,店主是夫妻二人,老板在后厨掌勺,老板娘在前堂里当服务员。 老板娘手脚很麻利,人也长得喜庆,说起话来一点都不含糊,十分泼辣,她总眯着眼睛笑,一口一个帅哥、美女,叫的店里的人都很高兴。 许昼抿掉蹄花肉,把嘴里的骨头吐出去,偏头往玻璃墙外看,墙上映着自己淡淡的倒影,外头马路上的车少了些,逛街的人们多了些烦躁,毕竟这么热的天,也正常,许昼一边舀汤喝,一边往外打量。 恍惚间,她又晃到了一个人影,身形壮硕,但动作却十分灵活,嗖的一下就窜进人群里不见了,许昼拍桌而起——是老周! 她指着那个方向:“就是那个人,追。”说罢扔掉勺子拔腿就往外跑,杨循光抽出张一百往桌上一拍,也追了出去。 马路上,车辆有序而过,被突然穿插进来的两个人打破秩序,一时喇叭声、叫骂声此起彼伏。 ——“怎么回事啊?” ——“哎?这俩人干什么?” ——“要不要命了?” ——“哎呦吓死我了。” 许昼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自动过滤无意义的叫骂,专注寻找老周的身影,心里忍不住吐槽:这个胖子,怎么这么能跑! 老周窜的很快,对这片也十分熟悉,他左跳右蹦,时快时慢,像一只在逗弄身后猎人的狐狸,许昼刚找着他立马就跟丢,再碰见又能跟丢,头顶烈日,热的冒烟,渐渐的体力就跟不上了。 许昼的脚步慢慢停下来,弯着腰,手拄在膝盖上,不停地喘息。杨循光越过许昼,继续追老周。 喘够了,许昼慢慢直起上半身,一回头——车祸! 一辆车像离弦的箭从路面上射过去,一个正在过马路的人霎时被撞飞,那人快的人影都模糊了。“砰”的一声,肉囊重重落地,顿时血肉横流。 许昼的耳边响起轰隆隆的声音,眼前的世界在迅速褪色,阳光照下来,每一束都像是利剑,把眼前光怪陆离的虚影,割成无数碎片,碎片再慢慢羽化——她看不见了,脑袋里又晃过许夜那条泡在血汤里的胳膊。 追丢了人,杨循光喘着粗气,擦了把额头上的汗,四周一看,决定还是往回走,走回那个路口,就看到呆呆站在马路边的许昼,她愣愣看着前方。 杨循光的视线移过去,就看到大大咧咧躺在马路上的肉囊,血从皮肉下溢出来,淌在柏油马路上,被太阳光一烤,在人眼观察不到的维度里蒸腾着。 杨循光顿了顿,缓步走到许昼身边,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然后整个身子挡到她面前:“别看了。走吧。人跟丢了。” 许昼像是一具行尸走肉一样被杨循光拽走,她的眼睛直勾勾看着前方,在身子扭转的那一刻,她看到,马路对面蹲着个人,穿白色汗衫,下身穿着黑色工作服样的裤子,手里夹着一根烟,烟头还亮着红点,白烟一个劲儿往上飘。 那人一脸横肉,肉里夹着汗珠,正挤眉弄眼地朝着笑——不得不说,老周笑起来真丑。 许昼看到他朝自己比了个口型,说的是:“活该。”然后站起身,迅速湮没在聚拢过来的人群中,许昼再定睛一看,他已经没有踪影了。 许昼咬住牙,脚步也顿住,杨循光察觉到异常,回头来担忧地看着她。 “杨队,这个事可能和许夜有关。”许昼抬起头,目光坚定,“不是可能,是一定,c市的命案,我们必须得介入。” 杨循光沉默了会儿,说:“行。” 这是临省兄弟城市的地盘,外市的警方不好插手,刚才在酒店里,杨循光只是随意问了两嘴,然后就一直沉默着等本地警方赶来,之后寒暄两句,立马带着许昼匆匆离开。 礼节和话柄许昼还是懂的,所以杨循光这句行,是下了很大的决心的,也是要动用关系和得罪人的。许昼很感谢杨循光。 “杨队,我知道这有点困难,”许昼说,“我们可以直接用许夜的名义,我既然要为许夜翻案,那就把当年的案子翻出来,翻的越热闹越好。” 杨循光张了张口,不知道说什么:“当年关于他的案子,我……”我了半天,也没我下去。 他知道,当年许夜不明不白的死了,之后又被判为黑警,成为警方的罪人,其中一定有冤情,许夜的人品,他还是了解的,许夜绝非像卷宗上写的那样。 杨循光一直都相信,许夜一定知道什么,因为有难言之隐,才被人灭口。但他不敢说,不敢问,也不敢大肆调查,涉及到这件事的人,大多都被停职或是降级,杨循光当初是许夜的搭档,理应第一个认栽,但为了给许夜翻案,杨循光忍了满腔愤慨,及时和许夜划清界限,从此沉默是金,嘴上贴了封条,凡是涉及当年,一律不提、不问、不管,这才能有机会成就今天。 “嗯。”杨循光说,“是时候了,当年他查到的东西,那些脏东西,又开始往外冒,我们是时候把当年的事翻上来了。” 烈日里刮来一阵风,推着热浪,从二人身后推来,许昼抬起头,去看挂在天边的云线,云线绵长,长的没有尽头。 或许这件事,也没有尽头,但如今时间再次流动,她不再活的像具躯壳,而是开始做些她应该做的事情。 力量流入四肢百骸,许昼缓缓站直,眼睛看着天际尽头;“杨队,你知道老周吗?六年前,应该和你们一块共过事。” “老周?”杨循光想了想,“哦……你是说,周聪?” “穿衬衣衬裤,人挺瘦的,脸上有道像蜈蚣一样的疤痕。”许昼问,“有印象吗?这人是叫周聪。” “哦哦哦,脸上有疤啊,那是周耀明,周聪的弟弟,他不是我们警队的,以前当地头蛇,没工作,老到我们警队报道,后来有一天……” ※※※※※※※※※※※※※※※※※※※※ 可能还更一章今天! 心脏博物馆04 【心脏博物馆04】 “后来有一天,他改邪归正了。”杨循光说,“我也挺意外的,周聪请我们吃饭,带上了他弟弟,说是要让他弟弟,当着我们的面念他的保证书,天哪,我当时惊讶的,下巴都要掉地上了,我说居然还能这么玩儿。” 许昼“嗯”了一声:“然后呢?” “我当时玩儿心虽然重,但和这人一看就玩不到一块去,所以就没搭理他。”杨循光说,“倒是许夜,他,他这个老好人,老去看他。” 许昼问:“去看他?” “嗯。”杨循光说,“他有个老丈母娘,哦对,他之前是娶过媳妇的,据说还挺恩爱,后来他媳妇儿去世了,他人才堕落的,她媳妇走后留下一个老母亲,一直是他照顾着,虽然这人之前挺混蛋,一直当混混,但对长辈是没的说,许夜就是去看看他那位老丈母娘,有时候买点水果和猪肉带过去,老人家,不舍得花钱买,周耀明也没什么钱。” “这样。”许昼说,“杨队,你知道刚才我们追的是什么人吗?” 杨循光问:“什么人?” 许昼:“周耀明。” “什么?!”杨循光吃了一惊,“是他?!确定吗?” “确定。”许昼说,“那条像蜈蚣一眼的疤,我绝对不会认错,以前许夜请他到家里做客过,我……”顿了顿,“我被吓哭过。” “哈哈。”杨循光笑了一下,然后立马止住,“正常正常,要我我也得吓哭,是太恐怖了,姑奶奶你先把拳头放下行不行……” *** 六年前许夜的旧友周耀明突然在c市突然出现,且一直跟随在许昼和杨循光身边,而且还伴随多起命案。 这当中有没有关联呢? 许昼借杨循光的手机给闫叔打了个电话,电话那头很快有人接听,就着嘈杂的电视背景音,老头缓缓开口:“循光啊,这好久没联系你了,你那边怎么样啊,那丫头怎么样啊,听不听话啊。” “闫叔。”许昼开口,“是我,许昼。” 闫叔那头的电视背景音立刻偃旗息鼓,闫叔在沙发上坐正了,脊背挺得笔直:“啊,是许昼啊。” 许昼:“闫叔,我决定翻案了。” “昂,决定了。”闫叔声音突然高了八度,“什么?现在翻案了?现在?” “嗯,那些人等不及了。”许昼说,“我没办法,只能把当年的事拿出来说一说。” “好、好……”闫叔一连说了好几个好,“翻案好,既然准备好了,也决定了,那就开始吧,闫叔……”顿了顿,“肯定是百分之百支持你的!我就是你坚强的后盾……” 听到闫叔的壮志豪言,许昼赶紧打断他,“闫叔,我放在你那的东西还在吗?” “还在的、还在的。”闫叔说,“一直都在。” 许昼:“那一会儿杨队给你个地址,您帮忙寄给我们。” “好好。没问题。”闫叔叹了口气,“许昼啊,一切小心,许夜最大的心愿就是看你好好活着,做事留三分余地,闫叔在家等你回来。” 许昼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好。” 电话挂断,杨循光问:“什么东西?” “许夜的遗物,当年他得罪了那些人,我知道他留下的东西里一定有证据,所以提前转移了重要物件。”许昼说,“果不其然,他死了以后,不到一天,我们家那栋楼就着火了。” 杨循光:“嗯。” 许昼:“我没都拿,背过了重要的,其余必须带走的就放在了闫叔那,我那会儿只信闫叔。” 杨循光:“嗯。” 之后两个人一起返回车祸现场,这次许昼很稳定,无论看到什么,她都会很快平静下来,来处理的警察挺忙,救护车来的也很快,下来的护工直接将两个人都抬走了——一个是被撞伤的伤者,一个是肇事司机,他心脏病发作,当场晕过去。 许昼一挑眉:“灭口?” “八成是。”杨循光说,“杀人灭口,可以啊。” 现场渐渐恢复秩序,这是交通要道,不可能堵太久,调出监控,判断出责任方,该赔钱赔钱,该认错人错,生死由命,剩下的警察也管不了的,他们只能尽力给受害方一个交代,给双方家属一个宣泄的理由——无论是气愤,还是悔恨,都要有个发泄的理由。 杨循光留了个心眼,拍了拍那交警的肩膀,亮出证件,附耳说了两句话,他让他处理完了,把受害者和肇事者的个人信息发他一份。 小交警一敬礼,朗声说:“好的杨队!” 杨循光:“……” 等杨循光回来,许昼叹了口气:“人也跟丢了,车祸也快被解决了,咱们接下来去哪儿啊?” “来都来了。”杨循光说,“原计划,继续去青牛宫。” 许昼:“行。” 杨循光一摸兜:“坏了,票落在那蹄花店了。” 两个人追了太久,已经离蹄花店很远了,只能慢慢走回去找票,然后再回住宿的旅店洗个澡,毕竟跑出了一身汗,不舒服。 一路许昼都蔫蔫的,没劲儿,也没心情,杨循光也没心情,好不容易回到蹄花店,老板娘已经不在了,说去接孩子了,顶替的是个新招的小姑娘,人比较腼腆,不怎么敢抬头直视杨循光,嘴里哝咕着,说没见过什么票,可以等老板娘回来再问问。 行吧,无功而返,许昼的兴致更低了:“杨队,要不我们直接回去,我有点累。” “行。”出了店门,杨循光抬手招了辆出租车,带着许昼回了住宿的旅店。 还是开了两间房,对门,两个人分别回去洗澡,最后约定在杨循光的房间集合,原因无他,杨循光洗澡比许昼快。 洗完了,头发嘀嗒着水,他趿拉着拖鞋从洗手间出来,随意从行李箱里翻了件t恤穿上,然后把毛巾搭在头上,这时候,叮咚一声,手机响起来,杨循光拿起来一看,是那小交警发给他的。 点开来看——受害者叫李应,男,45岁,身份证上的照片很年轻,这人长脸尖下巴,脸颊凹进去,看着是很精明的苦相。 肇事者叫…… 杨循光眉头一紧,有意思了,肇事者居然叫周耀明,和那个蜈蚣疤的人一个名字,翻开照片一看,呦,居然真是他,虽然脸上化了妆,掩盖过,但那脸上狰狞的蜈蚣疤还是若隐若现,很醒目。 杨循光把手机按灭扔在床上,随即躺下等许昼,刚一闭眼,困倦就席卷而来,朦胧中,他半梦非梦的梦到一些画面——有许夜的脸,也有许昼的脸,还有闫叔的脸,他们的人头穿在一块,突然脸颊周围生出细小的腿,乍一看,像是蜈蚣。 杨循光猛然惊醒,他从床上弹起来,喘着粗气,这时候外头响起敲门声——笃笃笃、笃笃笃…… 杨循光赶紧去开门,许昼刚刚洗完澡,头发湿漉漉地披在身后,肩膀背后的t恤被阴湿了一大片,杨循光皱眉,许昼进来后坐到床上,他拿过床头的吹风机,很自然的开始给许昼吹头发。 许昼一愣,要出口的话也停住了,她僵着身子等杨循光给她吹完,才开口说:“车祸人员的信息有了吗?” 杨循光又撕开一次性包装袋,拿出把梳子,准备给许昼梳头,闻言,他下巴努了努:“床上,自己拿。” 许昼拿过床上的手机,按亮,这时候梳子落在发丝间,许昼头皮一麻,整个人又愣住,她慌乱地划着手机,图片一张张翻过。 杨循光斜眼瞥了她一下:“翻那么快,你看的清吗?” 许昼手一抖,停在屏幕上的指尖随之顿住:“看、看得清。” “哦?”杨循光,“你看看肇事司机叫什么名字,你再看看他照片。” 许昼悄悄吐出口气,让自己镇静下来,然后去看杨循光说的那张图片。 肇事司机叫……周耀明!他居然叫周耀明!再翻开那张照片,许昼更震惊了,他脸上那道化过妆的蜈蚣疤若隐若现的,很醒目。 “竟然是他?”许昼张了张嘴,“不可能是他,我在车祸后看见他了!” 杨循光说:“我也觉得不可能是他。” 许昼说:“那这是怎么回事啊?” 梳完了头发,杨循光把梳子随手放在床头,许昼僵直的上半身慢慢才慢慢恢复知觉,她转过来,把手机还给杨循光。 杨循光说:“金蝉脱壳,你还记得鑫海基金会吗?” 鑫海基金会的高层领导者和骨干人员——张一宁、江鸢,还有李海月等人,她们通过诈死获得死亡证明,之后一直在利用别人的身份游走世间,毕竟没有身份的人才好办事。 “所以周耀明也在金蝉脱壳?”许昼说,“只是正好被我们看见了?” “嗯。”杨循光说,“这是一种可能,也有可能,他是故意让我们看见的。” 许昼问:“为什么” 杨循光:“挑衅。” 许昼愣了愣:“嗯。有道理。” 杨循光:“毕竟周凡曾经幻想过利用雪盐工厂的爆炸,给我们警方一个下马威,那他们一定早就有这个苗头,一直想给我们一个警告。” 许昼:“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杨循光:“等。” ※※※※※※※※※※※※※※※※※※※※ 哦了 心脏博物馆05 【心脏博物馆05】 “等什么?” 杨循光说:“等他们露出更多破绽。” 许昼沉默下来,她是个很主动人,不喜欢等待,但眼下他们的确受制于环境——脚底下的地盘属于c市,即便有杨循光,做事也会束手束脚。 而且,周耀明是冲着许昼来的,他一直在跟踪许昼,车祸发生后,他还对着许昼比了口型,那意思很明显,态度也很嚣张,这就说明他是有备而来,如果现在许昼贸然行动,一定吃亏不讨好。 等的确是现在最好的选择。 一时之间,她没有任何选择,只能躺在砧板上,判断下一刀落在哪儿,这感觉不好。 当年许夜为什么要请周耀明回家,而周耀明又为什么在c市盯上许昼? 下午的阳光照得人昏昏欲睡,杨循光也不知道说些什么,看许昼这个样子,他只好打开屋里配备的电视,老旧的电视屏幕上闪过一片小雪花,之后出现一幅不太清晰的画面,放的是老版的《射雕英雄传》。 “看过吗?”杨循光问许昼,“这是你童年吗?” 许昼盯着电视屏幕,“没看过,许夜没钱买电视。” 杨循光笑了一下:“哦。” 许昼看了一会儿,居然看进去了,杨循光轻手轻脚的离开,她也没说什么,电视上的小人各个有神通,无论大事小事,只要往后播几集就都能解决,她不用替他们着急,也不用替他们惋惜,反正人物的命运作者都定好了,她只需要耐心地跟着看就行了——其实也不是,看到华筝,她还是会心疼,女主角叫黄蓉,那就注定了这个华筝的求不得,许昼轻轻叹了口气,这时候,屋门又被打开,是杨循光回来了。 他手里提着个购物袋,里头装了些包装精美的蛋糕。 “知道你不喜欢小零食。”杨循光说,“楼下蛋糕房,刚烤出来的,来一个吧。” 绵软的蛋糕咬进嘴里,不那么浓烈的甜味弥漫开,仿佛人的生命都得到了升华,许昼轻轻牵起嘴角:“吃过鸡蛋糕吗?” 杨循光吃的飞快,这会儿已经去拿第三个了,他一边撕包装袋一边问:“那什么?” “菜场卖的蛋糕,以前许夜给我买过。”许昼笑了笑,“味道挺像的。” 杨循光一口老血喷出去:“哎,姑奶奶,你这滤镜够深厚的啊,那种小蛋糕怎么和这个比啊,这可花了我私人的两张红色钞票。” 许昼放下蛋糕,郑重地说:“我是说,这个蛋糕很好吃。” 杨循光一愣。 *** 下午的时光过得很快,到了晚上,两个人都不太饿,就到旅店自带的小餐厅随便吃了点——喝粥吃包子。 吃完了各自回去睡觉,两个人各怀心事,道别也没精打采。杨循光撑着门框,等许昼那边的房门关上,才进去。 许昼洗完了澡,从卫生间里出来,甩了甩头发,手指下意识插进头发里,她忽然一愣,脑海里又浮现出昨晚吹头发的场面,她手垂下,靠在墙边去看自己床头的吹风机。然后拿起手机给杨循光了发了条短信。 “把近期死者的信息收集起来。” 那边回复的很快:“好的。” 扔了手机,许昼一下子跃到到床上,闭上眼,脑海里思绪翻飞。 通过对比死者的身份背景、工作、外貌、行为习惯,有可能找到一些共同点,或许就能将这些案件串在一块——为什么一定要串在一块呢?万一真的是不相关的案件,但周耀明的突然出现,还有接二连三密集出现的死亡事件,真的一点关系都没有吗? 如果最后查出真的没有关联,这完全是她自己的臆想,那拜托杨循光的种种事就成了徒劳,不但影响他的仕途,还会影响他和自己的关系。 影响杨循光和自己的关系。 想到这儿,许昼一下子睁开眼,她从什么时候开始在乎自己和杨循光的关系?明明是如浮萍的一个人,随水逐流就好了,怎么成天想着和别人搞好关系,这都不像她了。 夜幕至,窗帘一直没有拉开,整个屋子暗的不见五指,许昼想着想着就慢慢睡着了。 她做了一个梦,梦到周耀明来家里做客,他脸上那条蜈蚣疤突然活转,慢慢浮起来,然后粗壮的管状虫体溢出细细的足,从他脸上一步一步慢慢爬下来,爬到她眼前,变成一截泡在血汤里的胳膊。 …… 清晨的曦光撒在窗上,映上窗帘是洋洋洒洒一大片,许昼扒开被子,稍微睁开一点眼,天花板撞入视线里,白茫茫的一片,看的人晕晕乎乎,许昼从床上坐起来,从身侧摸出手机,按亮看时间。 早上七点。 还早,她又跌进被窝,正打算来个回笼觉,杀千刀的杨循光却没给她机会,手机的铃声响个没完,许昼挂了三个之后,终于困顿地点了接听键,那边的声音立刻很有活力地喷出来——“许昼啊,起床了啊,咱今天还得去青牛宫呢。快点,去晚了神仙就见不着了。” 许昼淡淡地说:“我认识一位神仙,我马上就能见到他。” “哪个?” “周公。” 半个小时后,洗漱完了的许昼坐在旅馆自带的餐厅里,面前的桌上放着两碗粥,和三个包子,杨循光手里还拿着一个咬了一半的,喋喋不休的和她说:“这包子真不怎么样,那么厚的面皮,那么一点陷,我多咬两口都吃不着了。” 许昼打了个哈欠。 杨循光:“还有这粥……”他抬起勺子搅了搅,“不行,太稠,跟米饭加了水一样,我端到窗口晒晒,就能直接吃白米饭了。” 许昼终于提起一口劲儿,抬手指了指餐厅门口的牌子:“哎,行了啊,六块钱一位,现蒸的包子,现熬的粥,可以了,够良心了,你还有什么可挑剔的。” “没什么可挑剔的。”杨循光说,“你怎么不吃啊?要我说,对食物最大的肯定,就是把它们吃进肚子里。”说完,他狠狠咬了一大口手里的包子。 许昼气得七窍生烟,终于拈起勺子,乘了一勺子面上的稀稀的米汤,杨循光把包子往这边推推,说了下安排:“一会儿我们先去昨天那蹄花店里那票,然后再过去。” “嗯。”许昼咬了一大口包子,没怎么听他说,她脑袋里都是那只大蜈蚣,一宿没怎么睡本来就困,结果醒了那条蜈蚣还得跟上来,真是愁啊。 “你说周耀明会不会也在这儿吃饭。”许昼咽下包子,说,“我有预感,我觉得他就在这周围。” 杨循光皮笑肉不笑地笑了一下:“别了,你这预感没一次好的,咱们还是想办法逮着他吧。” 吃完饭,两个人打了个车赶到昨天的蹄花店,但店面没开,大门锁着,窗户上还挡着铁帘门,门口竖起的广告牌孤零零的戳在那。 现在没到饭店,店门口人影寥落,一种倒闭的凄凉感觉从许昼心底浮起。 杨循光照着广告牌上的订餐电话打过去,没人接。 “这是怎么了?”杨循光喃喃自语,“吃一回它就倒闭了?” “倒闭?”许昼仰起头,定定盯着店面上的招牌大字,“但愿真是这样。” *** 去青牛宫的门票又重新买了一遍,进门前,杨循光就切换到虔诚模式,对着大门先拜了拜,才去过检票的闸门。 许昼凑近了小声说:“杨队,这是道教啊,别拜错方式。”杨循光比了个“ok”的手势。 可能是嵌在城区里的景点,面积有限,看点也有限,来参观的人不是很多,来的也都是来看个新鲜的,不会再来第二次。 青牛宫里一共三座殿,一般人看完第一个,兴致就磨的差不多了,实在是没什么看头,后面两座都是看在“票都买了钱都花了得看完”和“来都来了得有始有终”这两个理由的面子上,才坚持看完。 但杨循光不一样,他一定要改写命运,立志走上再也没有凶杀案的道路,所以他参观的格外虔诚、格外认真,大殿里的每一个神仙塑像,无论仙官的身份是大是小,都能给他带来暴风式的惊喜,他进来前,特意换了三十张一块的零钱,只要神仙雕像有缝、有翘起来的指头,他就会跑过去塞上一张,也不问问这些神仙收不收。 “这么点钱。”许昼靠在门框边上说,“很难改写命运啊。” 杨循光坚持己见:“钱不重要,主要是态度,神仙会明白的。” 十分钟能转完的大殿,杨循光硬生生逛了一个半点,许昼靠在大殿的门框上,懒懒地打了一个又一个的哈欠,觉得杨循光这人真的没救了。 就在他从蒲团上堪堪起身的时候,兜里的电话突然响了,突兀的铃声回响在大殿里,许昼扬了扬下巴:“快接电话吧杨队,别是神仙打来的。” “别乱讲话!”杨循光瞥了许昼一眼,迅速按下接听键。 ——“杨队,是又发现了一具尸体,对对,发现的时候已经没气了,死者叫李红梅,是蹄花店的老板娘。” ※※※※※※※※※※※※※※※※※※※※ 最近天天下雨,希望龙王赶紧收了神通 心脏博物馆06 【心脏博物馆06】 “嗯,我知道了。” 挂了电话,杨循光抬眼看门口的许昼。 在杨循光的注视里,许昼收了脸上的笑意,缓缓站直身体:“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嗯。”杨循光点点头,“蹄花店的老板娘死了。” 许昼楞了一下,问:“我们现在能插手这个案子吗?” 杨循光垂下眼:“现在还不能,没理由,没手续。” 不知道是不是后两个殿的命运如此,许昼和杨循光出来后,饶是杨循光这样的虔诚爱好者,也没了兴致去逛后两个殿。 两个人并肩走在路边,右手侧的路边放着一鼎小香炉,袅袅升起一道炊烟,缭绕的仙气里,许昼瞟见了伏在墙头的人。 稀疏的头发在头顶绾成一个小髻,脑门油光锃亮的,还有点鼓,显得下头的眉眼愈发挤,像个老鼠。 “有逃票的!”许昼一指,顺手扒住墙面上凸起的石块,借力上墙,一跃一踩,手就攀住了墙垣,另一只手迅速给了那人一拳。 哎呦—— 整张脸还没看清,他就就重重从墙头跌下去。 哎呦、哎呦、哎呦—— 墙那头连声哀嚎,杨循光伸手去接许昼,许昼松了墙垣,整个身子往下滑,也没想到杨循光回来接她,整个人往后仰的时候,刚好仰到他怀里。 许昼一僵,等脚站稳后,立马弹起来。 “你怎么还替景区管理上了呢?”杨循光扶住她的肩膀,仰头去看——这墙不高,原因在于是景区的内部墙,翻过墙的那头,还算景区范围内,只不过是游客止步的工作人员休息区,大门身后几步。 刚才过来时,杨循光往里面扫了一眼,有两间矮平房,一个水井,还有一个放旧物的草棚。 杨循光说:“那不是逃票的。” 许昼也反应过来了:“是工作人员吗?他干嘛要鬼鬼祟祟地偷听我们讲话?” “谁偷听了?”不知道从哪窜出来一个声音,“光天化日的,不要乱讲话好不好。” 许昼低头一看,大腿对着的那块墙被撤掉了两块砖,露出一个狗洞:“呦,还是个流氓。” “我真冤枉啊。”那人隔着洞口说话,“我这是作为工作人员的例行检查!” 杨循光蹲下来,偏着头问:“例行检查你扒墙头,你这检查方式有点独特啊。” “你不懂。”工作人员淡淡地说,“这是我们的特色!” “有工作证吗?”杨循光敲敲墙砖,“拿出来我看看。” “凭什么啊?” “警察。” 杨循光先把证件往那边塞过去,只听一声“喝——”,然后陷入了安静,半晌后,狗洞里哆哆嗦嗦地探出来一张皱巴巴的小纸片。 有些年头了,但还能窥见上头的字——景区工作人员,陈好秀。秀字上头盖着一个红戳,是景区的戳。 “陈好秀。”杨循光轻轻念了一遍,那边立马:“诶,警察同志好!” “你怎么叫这名儿?” “我妈起的,这也不行啊警察同志?” “行,没问题。” “那我……” 杨循光往后一看,“从大门里出来,我们聊聊。” 两分钟后,大门里探头探脑出来个个人,头上一个髻,身上一件阔大的布袍,长得贼眉鼠眼,个头也不高,一步一步往这边挪。 “你走快点。”杨循光忍不住吼他。 陈好秀低眉臊眼地站在杨循光和许昼面前,连声叹气:“误会,这都是误会。” “误会什么啊。”杨循光指指墙头,“还趴吗?” “警察同志,真是误会!”陈好秀脸上的五官顿时皱在一块,“哎呀”了一声,一跺脚:“我也不想趴啊,都是那个天师!再说了,你们也没说什么呀。” 许昼和杨循光交换了下眼神:“什么天师,你说明白点?” “天师就是天师,就那个……”陈好秀往那边指,“就在大殿里,你们去了没准还能赶上大师讲课。” 据陈好秀交代,天师是景点正经聘过来的导游,至于为什么聘他,第一,自带游客资源,增加景点收入和活跃度,第二,确实能说会道,也能正确讲解景点来历。 “这个天师刚开始还挺正常的,后来就不行了,穿的神神叨叨的,也让我们穿的神神叨叨的,完了之后还让我们叫他天师,见着他要鞠躬行礼!你说气不气人!” 杨循光:“那你们就由着他?” “嗨。”陈好秀抹了把脸,“我们不愿意也没用啊,顶头上司让我们听他的,我们能不听吗,不听不给发工资。” 杨循光:“你们领导也听他的?” “是啊。”陈好秀说,“听他的,我听别人说,天师好像是我们顶头上司的亲戚,嗨,穿就穿呗,又不会少块肉,再说了,就因为天师拉来的那些游客资源,我工资每个月还涨了二百呢。我就是觉得……”说到这,陈好秀又低眉臊眼的。 许昼接上:“觉得他很奇怪是吗?” “是的。”陈好秀叹了口气,“他以前是导游,现在倒真像天师了,领着那些游客净说些乱七八糟的话,关键是那些人也信,还都加了他那个微信群,成天嚷嚷着,什么崇拜心脏啊,心之起源啊,怪了。” 杨循光看了许昼一眼,许昼轻轻点了点头。 “你们说说,这心脏有什么好崇拜的?它一停人就嘎嘣了,你再崇拜它也没用啊,要我说,说什么都比不上好好运动,那点人要是每天多跑跑步,就没闲工夫来这听他乱吹了。” 陈好秀还在说,杨循光按住他的肩膀,示意可以停下来了。 “好了,我了解了。” “那我……” “以后少趴墙头。” “诶好。” 杨循光松了手:“行了,你回去吧。” 许昼一把拽住他的袖子:“等一下。” 陈好秀偷偷瞥她:“怎、怎么了?” 许昼问:“你趴墙头是不是因为你知道什么?天师是不是做过什么令你感觉到不舒服的事。” 许昼的说辞很委婉,陈好秀却摇了摇头,把眼垂下,他一边小心翼翼扯自己袖子,一边小声说:“别难为我了,我不能丢工作,我家里还有个妈呢。”抬眼的一刹那,比了个口型:“女孩。” 许昼脑袋里闪过一线亮,立马低声说了句:“嗯,多谢。” 陈好秀迅速离开,许昼和杨循光转身就走,两个人并肩低头,许昼用最小的声音说:“鑫海基金会的手已经伸进这里了。” “天师?” “嗯,就是他,你还记得鑫海基金会是如何对待入会的女孩吗?” “组织洗脑。” “对,陈好秀说那位天师手里掌握了女孩儿,当初我被绑架,那个绑架我的司机塞给了我一颗红色的水果硬糖,造型就是一颗心脏。” 杨循光低声喃喃了句:“崇拜心脏。” 许昼:“这当中一定有联系!” *** 青牛宫第二道大殿里呼啦啦涌进一批人,是个老年旅行团,每个老年人头顶都扣个小红帽,上头用黄字写着“凤凰旅行社”,他们三三两两凑在一块,对着面前的文物絮絮叨叨。突然,当中冲出一道浑厚的男声:“好了好了,都静一静。” “嘘,别说话。” “哎,天师要讲课了。” 被称作天师的人清了清嗓子,往人群的首位挪了两步,挤得一个小老太太使劲往后躲,天师这体型实在是太庞大了,那身衣服都快兜不住肚子往外涨的肥肉。 “大家请看,这就是师祖天尊,师祖天尊所在的行宫就是心脉,心脉可控四海,四海延伸出去的脉络可通往每一位神仙,人家之所以是师祖,是天尊,就是因为他手里控制的这个心脉,天上的心脉对应到我们的身体,就是心脏,所以说啊各位,心脏是多么重要啊!” 底下爆发出一阵掌声:“没错,心脏好了身体才能好!” “哎。”天师指了指当中一位大爷:“这位老爷子说的对啊,心脏好了身体才能好,你看那么多得心脑血管疾病的、心脏病的,送到医院里,让医生开了那么多药,输了那么多液,甚至还去动手术,结果呢?”天师大喘气了一下,“结果都是治不好!流水的医药费把你们一辈子攒的钱都给掏走了,人还没了!大家说亏不亏。” 刚才那位开口的大爷又出生了:“亏!亏死了!” “身体那是什么,是我们在人间的保护壳,医生把这个壳子弄破了,泄露了心脉之气,我们必然就治不好了,但心脏出了毛病,影响了我们在人间的寿数,我们肯定得想个办法解决啊对不对!” 刚才被挤开的小老太太出声问:“是啊?那怎么办呢天师?” “崇拜心脏。上天有好生之德,最喜欢虔诚的人,心脏是师祖天尊对我们这些个凡人的恩赐,所以我们得去谢谢人家。是不是啊大家。” 底下此起彼伏的“是是是。” 天师满意地看着大家:“既然大家都那么虔诚,也看得起本天师我,那么接下来。”天师神秘的一笑,“我就把师祖天尊给我的药分给大家吧。” 他从阔大的衣袖里像变戏法一样掏出一只布袋,松开松紧口,露出里头红色的硬块:“大家看,这就是神丹妙药。”(注) 他拿了一颗放在肥硕的手掌上,光透过窗子晃入大殿,照在他的手心——那是一颗心脏造型的红色硬糖。 窗外许昼眯起眼睛,活动了下关节。 ※※※※※※※※※※※※※※※※※※※※ 注:都是我瞎编的,生病了一定要去医院! 心脏博物馆07 【心脏博物馆07】 大师把手往前一探,正要给出去,就听身侧窗口“咔嚓”一声,仿古的窗棂和窗纸上撞上一道黑影,随即破开,掉进来一个人。 那人身影细瘦,穿着宽松的t恤和长裤,衣服扎进裤子里,露出很瘦的腰线,明明是个弱不禁风的姑娘,但身手却极其敏捷有力。 大师张着嘴瞪着眼,看这道黑影越逼越近,脸对上脸时,他看到这个小姑娘眼中闪过一道寒意,那是一种近乎猛兽捕食的眼神,这种眼神配这种脸上,十分违和。 天师后背汗毛登时根根树立,他无端觉得脖子一凉,也不知道是错觉,还是真的。 耳边一道低沉的女声:“你替谁在做事?” 气息扫在耳边,那一刹那,他扯着嗓子嘶吼的欲望立马被浇熄——声音还没从喉间送出去,就觉得浑身一麻,从头顶到指尖,仿佛被灌入了水泥,僵成一座石像,然后不知道什么东西弹到他的胸前。 或许是弹到了衣服的扣子上,发出叮当一声。 轻轻的一声,却如同水入滚油,瞬间激起他的恐惧,他觉得自己像是失重的皮球,仰面直直朝后倒去,那一刻,眼前的景致变得很模糊,他莫名想起老家池塘里的□□。 他的老家在农村,村东头有个水塘,没什么人打理,水塘里沉着大量的腐败植物,间或几株高起的植株,那上头有时候会蹲着几只□□。 那几□□颜色很脏,和那口污水潭很配,总是鼓着肚子叫,从来不怕人,有一次他看的生气了,就潜到水里抓了一只,这东西浑身都滑溜溜的,不好抓,他费了不少劲儿才逮到一只小的,即便是小蛙崽,也有手掌那么大,然后他就站在岸边,一扬手,把那只小蛙崽重重摔在了石头上。 他记得,当时好大一声闷响,水连着肉一块飞溅出来,看得他愣住了——他也没想到会是这样,他只是单纯觉得烦而已。 —— 天师倒下了,浑身的肥肉随他一块摔地上震荡起伏,他后脑勺重重摔地,摔得眼前一阵泛黑,在弹出的星星里,他仿佛又看到了那只小蛙崽,和他一样,又肥又丑,又讨人厌,是啊,要不是没人喜欢,他干嘛去当天师呢,只有和那些被哄骗的老年人说话时,他才能感觉到尊敬和崇拜。 成为焦点,被人崇拜,是他过去几十年里没体验过的事,而一旦体验过了,就有些上瘾了,他没办法再回到那种被人忽视、没人关注的生活里,他也不想再孤独一人飘在这世上,他想和外界有些联系。 是那些追随者给了他生活的希望。 而他同样又将希望给了他们。 那些老家伙,都是被家人忽视的,活了那么大岁数,有什么不知道的呢,沉浸在这,不过也是为了找点存在感,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他怎么就错了。 他轻轻叹了口气,疼痛、喘息,一并随着这声叹息从嘴里爆发,模糊的视线在这声叹息后,渐渐清晰一些。 他看到那个女孩儿居高临下地站着,脸上惊恐万分。 呵—— 装给谁看呢,她刚才出手的时候,脸冷的能结冰,现在慌张,怎么可能呢,肯定是装的,肯定是她推了人,怕担责任,不敢认。 嘴里有腥味,还有一口东西卡在嗓子眼,很难受,天师想动一动,但浑身像灌了水泥,只有嘴皮子能轻微的开合,这幅度基本可以忽略不计。 为什么动不了了? 忽然想起来,在进入这座大殿之前,他接过旅行团里一位大爷递来的水,当时太热了,他忍不住拧开盖喝了一口。 愤怒和惊恐再次袭来,这时候—— “杀人啦——” 人群里爆发阵阵惊呼。 “有个女孩儿杀人啦——” 喊吧,喊得越大声越好,就是这个女孩儿把他害成这样,让他在人群里丢尽了脸,活该。 他看到那些个老年人都变成了虚影,前仆后继地往那个女孩身上扑去,他们是在给自己报仇吗?看来他天师的身份还有几分薄面。 他看到那女孩蹲下身子,渐渐模糊成一个黑点。 他就在看着这团黑点慢慢合上眼,嘴角边还不忘挂起一抹微笑,他仿佛还是那个言笑晏晏、妙语连珠、受人爱戴的天师。 *** 从门外进来的杨循光浑身一颤,他还来不及看许昼一眼,就被奔逃而出的老年人旅行团搅在其中,这些老爷爷老奶奶,看着弱不禁风,逃起命来都是好手,枯瘦的手指扒开一切能触碰的东西,有指甲卡划破他的肉皮,不至于出血,但也是细密的疼痛。 突然,那些人脚步一停,纷纷回身,杨循光被人潮簇拥着向前几步,一个趔趄差点狗啃地,抬眼时,正好透过人群间的缝隙,看到被包围在里头的许昼。 许昼双手抱头,缩成一团,随后雨点一样的拳头砸在她身上。 ——就是这个妖女,就是她害了大师! 人群里有个苍老但却浑厚的男人声,一遍遍地嚷嚷着——打死她,打死这个妖女!打死她天师就能回来! 杨循光咬住牙,不管不顾爬起来,跄踉着去撞那些接近许昼的人,然后扒开他们的手,用尽力气挡到许昼身上。 有拳头打在他的脸上,也有脚踢到他的膝盖上。 这是怎么了?杨循光有些发懵,许昼被他护在身下,但仍旧暴露了大片身子,他护不周全,只能让她继续挨着打。 许昼嘴里含糊不清地再说什么,似乎在哭,又似乎在求饶,杨循光看不到她的脸,只能贴到她的后背,看到她的后脑勺。 他咬住牙,尽力多护住她一些。 疼,真疼。 混乱不知道持续了多久,两个人难敌四手,何况这是在休假状态的杨循光,手里没件能震慑的武器。就算两个人再能打,此时此刻也只能以保命为主。 杨循光觉得,他们可能会被活活打死。 为什么这群老年人突然发狂,为什么他们要打人,想不明白,也想不通,到最后,杨循光的意识几乎是混沌的。 等再次清醒过来,是在一间地下室,许昼侧卧在他身侧,眉毛耷拉着,眼紧紧闭着,白皙的脸庞上沾着血点。 杨循光努力睁了睁眼,抬手去揉额头,他记得,他是被一位老大爷拖进这间地下室的,腐败和潮湿的气味充斥鼻息,只有一道微光从高墙上窗口漏进来。 他眯起眼,有些回忆不起来自己是什么时候昏过去的,他伸手去探许昼的鼻息,还喘气,他松了口气,然后轻轻喊了喊她的名字:“许昼?” 许昼轻轻哼了声,像是被梦魇住了,眉头紧锁,藏在眼皮里的眼珠轻轻动了动。 杨循光顿时泄了气,他试着起身,活动了下四肢,痛觉都被忽略,只要还能动就行,他往前走了两步,然后手抚上墙面,仔细去摸出口。 就在他走到右前方的墙角时,杨循光不知道踩到了什么,“咔哒”一声,身前像是有块磁铁,一下子把他给吸了过去,身后又翻开一个巨大的木板,直接将他拍到前面的暗格里,又一声“咔哒”,木门上锁。 至此,他和许昼被分开关在了两个屋子里。 这边,许昼被巨大的声响一吵,缓缓睁开眼皮,四周都是黑的,她木讷地看了好久,才分辨出一丝光亮。 脑海里某个记忆片段被激活,许昼猛然惊醒。 这个地方,这个感觉,无不熟悉。 人类最早拥有的觉知就是嗅觉,几千万年前,人就懂得气味,而如今空气里漂浮的腐臭味还有潮湿独有的味道,无不和记忆力刻骨铭心的感觉重合。 许昼心里一跳,她曾经和江鸢被一起被关在过一间地下室。 心中一个猜测浮出水面,许昼抖着身子,缓缓抬起头,目光尽头、光源的来处——果然有一扇悬在墙上的高窗。窗上生锈的铁栏,角落里还有挤进来的爬山虎,如果没有猜错,那一面墙上应该都爬满了爬山虎。 许昼慌忙起身,几乎是撞上了那面墙,植物的茎叶窝在手心里,许昼心头一凉,她咧开嘴,想笑又笑不出来,只能压着声音,呐喊。 这是红夫人的实验室。 她又被带到了这个地方。 “是谁?”嘴里含混不清地问着,“你是谁?你在哪儿?” 没有回答,许昼贴着墙面跌坐在地,绝望和恐惧蔓延开来,她突然揪住手中的爬山虎,狠狠往下一拽,带着纤维毛的茎卡进手里,勒出血印,哗啦啦下坠的叶片划过皮肤,立马有血珠溢出。 濡湿的潮气混着血水,空气里的味道变得更难闻。 这时候,一个重物突然随着坠落的植被一块掉下,正好砸在许昼的身边。轰然而起的灰尘呛得她忍不住咳嗽两声。 那是什么? 许昼下意识戒备,但忍不住看过去,这东西四四方方的,好像是一本书,高窗里漏出的光很弱,许昼看不太清,索性伸手去拿。 触碰的那一刻,许昼猛然僵住。 这是许夜的日记本。 也是她打电话让闫叔寄过来的“证据”之一,这东西为什么会被丢到了这儿? 许昼不敢想,只慌忙把它抱进怀中。 ※※※※※※※※※※※※※※※※※※※※ 啵啵 心脏博物馆08 【心脏博物馆08】 杨循光被拍进暗格,差点没缓过神,怎么现在机关设计的那么缺德,他揉了揉后背,从地上爬起来,前头是一小块空地,再接着就是向下走的台阶,底下隐约有光,温度挺低的,还有冷风上涌,像是有暗道。 杨循光莫名想起倚天屠龙记里光明顶的那条密道。 密道那头要是住着高人,请出来一掌破开暗格的门,再把外头那间密室的门再破开,岂不皆大欢喜。 他叹了口气,做什么梦呢,还高人。他反身去摸那扇了他一巴掌的门——木质的门,边上有裂缝,裂缝里都是灰网,一推有松动,但推不开,不过这个程度,稍微大力踹一脚就可以。 杨循光略微后退半步,抬腿正准备发力,就觉得一股凉气从脖颈旁窜过去,很快,也很有引导性。 他登时起了一后背鸡皮疙瘩,那条抬起的腿也落下,他吐了口气,准备回头看看,什么牛头马面带血的人脸他都想象过了,心理建设已经没问题,隔着这扇破木门,外面就是许昼,可千万不能叫出声来。 就在这时,有一只手从身后的密道里探出来,准确地搭在了杨循光的肩膀上。 都说流年不利,喝口凉水都塞牙缝,身后的暗道里没有隐士高人,倒是伸出一只手。 杨循光顿时僵住,扭头的瞬间,他突然说不出话了。 *** 日记本是软皮的封面,四个角都被白纸重新包过,这是许昼当年包的——许夜的遗物,她怕坏。 这东西怎么会掉到这儿,她想不通,但她请闫叔寄来的“证据”肯定出事了,被人截住了是最好结果,就怕…… 她不敢再想,斜对过的墙面里突然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许昼一愣,随即起身,那声音却在此刻戛然而止,她没注意到,密室里的某个角落,突然有一个小红灯快速闪烁了几下。 密室房顶的角落里安装的隐形喇叭突然发出“滋滋滋”的电流声,随后一段录音像潮水一般,从四面八方涌来。 许昼略微张开嘴,瞳孔紧缩。 被扩大器放大的声音,每一个音节、每一个语调,无不将许昼再次拉入过去,拉入她和江鸢一起被关在地下室那次。 录音只有一截,没有断章取义,也没有特殊剪辑,还原的是当时的原话,都是出自许昼之口。 许昼略带稚嫩的声音:“我选江鸢。”、“我放弃我妈妈。” 两句来回滚动,直击耳膜,许昼咬住嘴唇,那只拿着日记本的手垂在身侧:“我当是谁呢?” “躲躲藏藏,不敢露面。”许昼笑了一下,“放个破录音就能吓到我?” 电流声又涌上来,然后滋滋两声,录音停止。 当初被抓紧地下室的许昼,做过一道测试题,在生母和江鸢之间,选择一个人活,当时红夫人还未成多大的势力,自己手上干的都是脏活,得罪过不少人,又赶上流年不利,正好被那伙人抓了。 她被绑在椅子上,拍了段求救视频。 那伙人把视频拿给许昼看,并告诉许昼,这就是当年抛弃你的生母,她现在有难,你救不救。 许昼当时饿坏了,满脑子都是酱肘子,随口说了句:“救啊。”当然得救了啊,那可是条人命。 然后拿相机放视频的那人一笑,掏出把刀子,像切萝卜一样比在江鸢的脖颈上。 许昼脑袋里的酱肘子瞬间没了影儿,她抖着声音问:“你想干什么?” 那人手上用了点劲儿,江鸢的油皮立刻破了。 那人说:“选一个,你生母,和她。” 但那人没想到江鸢不是善茬,油皮破的那一刻,她就开始折腾,抬手去撕那人胳膊,又打又踹,那人没想到来这么一出,手上不自觉用了力,于是血珠顺着破开的油皮往外溢。 许昼吓坏了,连忙说:“放了她,放了她,我救她——” 那人停下,抬眼看着许昼笑:“想清楚了?” 江鸢像是小鸡仔一样被仍在地上,许昼望着她,点了点头:“救她。” “那你生母。”那人扭过头,不知朝着哪里,“就不救了?” 许昼不吭声。 那人笑着说:“那你再说一次‘我不救我妈妈’,我就放了你俩。” 许昼当时并不知道,这两句被实时传递给了另一间地下室的红夫人,红夫人虽然被绑在椅子上,但风度没堕,她翘着二郎腿,吹开垂在眼前的头发,挑起嘴角笑:“我不要的东西,出点声就能伤到我,想什么呢?” 但之后她却把江鸢带上手术台,复原了当初的手术台,重创江鸢后又将她杀害,还撕了她半张面皮。 女人,都是口是心非的。 四周死一样的静,高窗里落下的光有些黯淡,搭在窗口的爬山虎泛着亮,许昼躲在黑暗里,看的入神。 嘀嗒、嘀嗒、嘀嗒—— 有水声,许昼心里一惊,暗叫不好。 还不等她反应,水已经漫上来了,哗啦啦的水声湮没寂静,许昼整个人都慌了,四面墙上像是放开了水闸,四个水面流泻而下,又围了个小密室出来,像是四面水帘洞。 水流的很快,四周又没有排水口,积水迅速湮到许昼的膝盖处。 “停手!”许昼下意识大喊出声,“停手!” 她的声音在密室里回荡,没人回应。 角落里发出“砰砰”的声音。 许昼猛然去看——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但刚才那种声音,应该是这墙面上装了暗格,水在撞击门,发出了声响。 现在下水摸,即便摸到,水压也不允许她破门。所以她逃生的路只有一条——许昼朝光亮口看去。 从这儿到窗口,大概四五米远的距离,只要疾跑过去,快速上墙,再借爬山虎的力,扒住窗口,说不定有一线生机。 她把日记本叼在嘴里,抬腿踩起一片水花,然后迅速抓住墙上的爬山虎,用力一拽,断了,许昼把日记本拿回手里,举着活动了下筋骨,又重新叼进嘴里,然后伸手捞过一大把爬山虎,用力拽着往上走。 她的脚踩上墙面,爬山虎不断破裂,发出的声音敲着神经,许昼额头上渐渐渗出汗,她不敢松懈,只能用巧劲一点点往上爬。 水还在往屋子里灌,她也不清楚这密室是怎样的结构,也来不及想,涨起来的水在慢慢追她,她能感觉到身下的潮感,只要一松手,就能连人带爬山虎一块坠入绵软的水里。 如果不是时间紧迫,她一定会松懈下来,说不定就放弃了,但她心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杨循光在哪儿?他有没有被抓进来,安全吗,现在人在哪儿? 无数思绪涌上心头,落入视线里的那几道光亮渐渐变得模糊,那几根拦在高窗上的栏杆,也渐渐变成了平面上的黑粗线,分割着外头的天空。 抓住了又怎么样,焊死的铁床她根本出不去,但有光,有空气,人就忍不住去追。 “啪”的一声。 许昼神经一跳,手里有几根根拧成一股的爬山虎一起断了,许昼瞬间向下滑了一段,她足底赶紧用劲儿,拼了命贴在墙上,才让自己没有完全掉下去。但小腿已经浸到水里了,忽然,她浑身一僵。 有什么东西碰了一下她的小腿。 很硬,还有些滑。 许昼身上都是冷汗,她赶紧拽着爬山虎往上爬,结果太着急了,爬山虎又连着断了几根,她反倒是又往下滑了一段。 这次,她正好和那东西又撞了一下。 那东西细长,皮肤挺粗糙,擦过她的腿时,磨的有些疼,水面很平静,这东西应该是向下游走了,许昼觉得,像是蛇,又不像是蛇。 她屏住呼吸,不敢出声,她八成是惹到这东西了,但这东西还没有大规模攻击,说明暂时不屑搭理她。她只要稳住,还是能爬上去的。 叼在嘴里的日记本摇摇欲坠,许昼的牙齿有些酸,她又腾不出手去拿。 她脚底踩在墙面,喉咙里发出“呼噜”的声音,几乎是用蛮劲儿离开了水,但胸腔里涌出的气,让她忍不住张开嘴,日记本掉下,那一瞬间,许昼膝盖顶到墙上,摘出另一只手从腹部接住了日记本,然后又送到嘴里叼住,整个身子贴向墙,空出的手胡乱抓住了什么,整个人像是壁虎一样粘住墙面。 这一下不过两秒,但许昼却用尽了力气,她眼前发黑,有些恶心,贴着墙面的身子像是秤砣,就这么直直滑了下去。 噗通一声,掉到水里,突然许昼浑身一震,她好像坐到了什么上,没坐实,水里有浮力,但她也清晰地感觉到,身下有个硬壳,壳上还有竖起的尖刺。 许昼突然精神起来,她疯了一样捞住大把爬山虎,划拉着墙面,拼命往上逃命。 水里的东西是鳄龟,食肉。 她紧紧咬住嘴里的本子,那一刻,十分绝望。 她想起江鸢死前的模样,半幅人皮被趴下来,整个人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 江鸢是从红夫人的实验室逃出来的。 身下的水面隐隐泛出波纹,像是积蓄了什么力量,突然翻开一道半人高的水花,水溅在许昼的脑后、后背、腿上。 许昼闭了闭眼,原来江鸢是被这东西害成那样。 心脏博物馆09 【心脏博物馆09】 许昼大脑一片空白,最先被咬住的是裤腿,刺啦一声,裤子被撕下一片,露出一块小腿,没破,没血腥味,鳄龟没再咬第二口。 许昼还没喘口气,人就开始往下滑,日记本也叼不住了,那一刻,她抬眼去看高窗中漏出的光,模模糊糊的一片白,当中有几道黑线,将白割的四分五裂。 日记本直接掉到水里,没来得及溅出水花——整个水面像是一面碎裂的镜子,瞬间迸发出片片水剑,是那条鳄龟在水里翻卷出更大的浪,许昼的手没劲儿了,跟着日记本一样,也往下掉,她就湮在浪里,坠在水里。 入水前,她的视线都没离开那块四分五裂的白,甚至还轻轻笑了一下。 水迅速淹入口鼻,许昼闭上眼睛,唇角还是扬起的。 水里味道很腥,不是血腥,而是腥臭,那条鳄龟张开嘴,四处乱咬,搅的水像是拧成了几股绳子,随意抽打掉进水里的人。 许昼跟着水波上下沉浮,眼见那鳄龟就要咬上来了,许昼终于亮出藏在手心里的小刀片,那是藏在砖缝里的,外头盖着厚厚的爬山虎,爬山虎那些细小的根系深入到砖缝里,吮吸着泥土里的营养,也松软了缝隙里的土。 只要连着根系拽断那些爬山虎,这枚薄薄的刀片就会掉出来。 水里漆黑一片,薄薄的刀片就像是纸,从鳄龟身侧划开,除了在水里划出一串泡泡之外,什么都做不到。 鳄龟的壳坚硬异常,皮肤也粗糙耐割,如果有一根锋利的细线,或许能从他块状的皮肤里找到柔软的缺口。 但现在,许昼只有手中这枚薄片。 五感里至少有三感没用,唯一的机会在听觉里,人在水中不比陆地,水有力量,会阻拦掉许昼划开刀片时的速度,没有速度、没有力量,她一点优势都没有。 但好在鳄龟有一双眼睛。 造物主很公平,给了生灵眼睛,让其能洞观世界、分辨色彩,领略钟灵自然,但同时,又将致命的柔弱给了眼睛。 无论是人,还是鳄龟,眼睛都是很脆弱的存在。所以在他张嘴要咬住许昼的那一刻,许昼手里的小刀片精准地插在了鳄龟的眼睛里。 那一刻,许昼觉得自己就是被关进玻璃瓶里的一滴液体,玻璃瓶被扔在了地上,滚到了一边——天旋地转,耳膜鼓动。 血混入水中,随着鳄龟的挣扎而划出一道又一道弧度,随即又被冲散,水的颜色变得越来越暗,水里面的腥味越来越浓,大量的水涌入肺部,许昼不断挣扎向上游,每一次浮上水面,都要尽可能呼吸的更多一些。 饶是如此,她还是抵抗不住鳄龟。 鳄龟痛苦嘶吼,那条尾巴不断挥荡,整个密室里都回荡着浑厚的叫声,几乎要震裂了一切,许昼被浪击中,跌入水底。 轰隆隆—— 许昼的意识在涣散,她四肢冰凉,整个人也没了挣扎的欲望,她突然很想睡过去,就在这时,翻搅的水流突然凝结成一股力量,在向一个角落慢慢流淌,水似乎在褪去。 失去一只眼的鳄龟兽性大发,在水褪去的时候,水中的一切都暴露出来,它精准地寻觅到许昼,一口咬住她的胳膊。 疼痛蔓延开,有的疼痛可以令人清醒,但有的疼痛会更快让人陷入黑甜。 许昼是后者。 再之后她不太记得发生了什么,只记得似乎有人在喊她,而她又轻轻睁开一点眼皮,她看到一个人影——那人很狼狈,头发湿哒哒地贴在额头上,不断喘着粗气。 之后很久里,这个人影都在她眼前挥之不去。 *** 嘀嗒嘀嗒—— 水声,浪声,人脸,黑暗中总有些光影在眼前扭曲,许昼的嗅觉最先恢复,没有意料之中该有的腥味,而是一股消毒水的味道。 很奇怪。 远方有轻声细语,,许昼是有犹豫的,她似乎被惯性拉住了,习惯了黑暗,有点不太想进入那个世界,但本能的驱动,她还是睁开了眼睛。 白墙、白蓝相见的被子,床边坐着一个人,正神色复杂地看着许昼。许昼漆黑的瞳仁里一片漠然,她和平常没有什么分别,但睁眼、起身、张口说话,哪一个动作杨循光都觉得怪。 杨循光不知道说点什么,只无措地吐出两个字:“醒了?” 许昼虽然看着他,但只分了些眼底的神色给他,其余的目光是飘忽的,许昼的注意力不在这儿。 许昼看到他打石膏的手臂,还有自己浑身的伤口,再回忆起睡过去之前的事,她没有开口,只是点了点头。 两个人都心照不宣的不提往事。 又沉默了一会儿,杨循光开口问:“地下室里……” “我知道。”许昼说,“六年前,我被关在过这个地方,一草一木、一砖一瓦我都清楚,只是没想到,现在这里多了个鳄龟。” 杨循光问:“当初江鸢和你一起被关在这儿,她应该也熟悉吧。” 许昼垂下眼,从嗓子里闷出一个“嗯”。 杨循光的意思是,既然许昼和江鸢都熟悉这个地下室,那为什么一个被鳄龟咬成那样,一个却顺利逃脱。 封闭的环境,加之无法打败的猛兽,如果不是抓他们的人放水,她和杨循光不可能逃出来,换言之,再最后的生死关头,许昼和杨循光被那些人赦免。 “我没有邀功的意思。”杨循光赶紧解释,“地下室我没做什么,我是觉得、觉得……” 许昼:“觉得那些人对我和对她不一样?” 杨循光:“嗯。” 许昼冷冷说:“原因你和我都心知肚明。” 杨循光却摇摇头:“我觉得不止于此,我不相信这个城市里,或者说这个世界上只有你一个大脑特例的人,那些人手眼通天,不会找不到第二个,那些人费尽心思来找你,不是那些人里的人也来找你,你一定还由其他能吸引人的地方。” 许昼猛然抬头,脸上有错愕,也有茫然,那是个极其复杂的表情,但稍纵即逝,她嘴唇动了动,笑着说:“难不成是因为漂亮?” 杨循光转过半幅身子:“是啊。” 许昼尴尬地收起笑,继续垂下眼。 “不管怎么说,许昼。”杨循光用手摸了摸湿漉漉的墙砖,“从很长的故事里剪出一个片段,能随意发挥成任何故事,所以与其胡乱揣测,不如找到真实可靠的证据,实在不行,就按照你的体验和感受为准,不要有猜忌,行吗?” 这话高深莫测,像是哑谜,许昼懒得想,随意点了点头:“行。” 或许她如何从密室被转移到医院,会成为一个永久的谜,因为许昼实在不想去探究答案,她只想活着,先查清眼下的事情。 许昼问:“最近还有死者吗?” “青牛宫的人已经被请进去问话了,那个大师也被押了,招供的不多,都是有的没的。”杨循光抿了下嘴唇,“估计漏了风声,城里没再有死者出现。” 许昼问:“游客呢?大师带的那几个旅行团,那些老年游客呢,查了吗?” 杨循光:“没办法都押回去,只能让各家先领人回去,毕竟那么大岁数,不敢押太久,不过他们已经派人盯梢了,也会按批次家访,去询问情况。” 许昼问:“家属要是不配合呢?” “这不管我们操心,局里不是吃干饭的。”杨循光说,“他们会有办法问话。” 许昼点点头。 “我们插手c市的文件批下来了。”杨循光用手敲了敲胳膊上的石膏,“差点因为这东西被收回去,好在领导给了我几分面。” 许昼笑了一下。 “哦对了。”杨循光说,“闫叔给了打了电话,说东西给你寄到了,打你电话打不通,我说你有事,没敢把你这情况告诉他。” 许昼“嗯。”了一声。 杨循光试探着问:“什么东西啊?” “许夜当年留下的遗物。” 杨循光喉头一紧,害怕隔墙有耳,没敢再接话,随后他从床头拿过一个蓝色文件夹,递给许昼。 “知道你这人不听劝,事先已经给你备好了。”杨循光说,“c市内近期死者的具体信息都放在这儿了,你自己看吧。” 许昼迅速翻了几页,大致看了看:“死者都为女性,年龄参差不齐,有年轻的,也有年纪大的。”眼睛扫过那些照片,“外貌乍一看也没有相似点,差别很大。” 杨循光“嗯”了一声。 “青牛宫里的大师宣扬崇拜心脏这一理念。”许昼天方夜谭地问:“难道她们都有心脏病。” “没,年纪大的最多有个糖尿病。”杨循光用手敲了敲自己的石膏板,“年轻的都健健康康。” 许昼:“没有任何联系和相似点,有点难办。” “也不是完全没有。” 许昼猛然抬头:“都是女性,有未婚,也有已婚,外貌不同,身体健康状况不一,年龄不一样,唯一的可能性是……” 杨循光印证了许昼的想法:“是,她们都有一个共同的身份,母亲。” ※※※※※※※※※※※※※※※※※※※※ 久等了!接下来会按时更新,一天一章!感谢阅读! 心脏博物馆10 [心脏博物馆10] “母亲?” 许昼躺在病床上,手里握着一叠文件,随后放在一边,“你的意思是,行凶者是一个和自己母亲有矛盾的人,于是行凶者把矛盾转嫁给了那些具有母亲身份的人?杀害她们谋求自己的快感?” “嗯。”杨循光说,“初步是这样考虑的,没有证据链,这只是初步猜测。” “母亲这个身份范畴太大,而且它只是一个因素,不足以构成判断。”许昼说,“但是不妨碍从这个角度入手。” “嗯。”杨循光随手拿过文件,又开始翻,“青牛宫里的那位天师,已经被押了,他什么都不交代,只说自己顶多算诈骗,还是口头的,没收钱也没收东西。” “他卖雪盐。”许昼说,“但没什么经验,潜伏在这这么久,第一次卖,就被我们碰上了。” 杨循光挑眉:“你怎么知道?” 许昼沉默不语。 就好像,被绑架到密室里的事情,暂时也只能是一个无法解释的秘密。 “行吧,”杨勋光没再追问,立马起身出去打电话——他得通知c市那帮人,天师可能贩卖致幻药剂,得想办法审出背后人。 但他没有证据,怎么说服那边,许昼就不得而知了,一切都得看杨循光自己的本事。 许昼坐在病床上,仔细回忆那四个字——崇拜心脏。 崇拜心脏和雪盐之间有什么关联?为什么天师要给老年人分发雪盐,在w市,那帮贩卖雪盐的人主要利用女童、少女。而到了c市,这个东西居然还在流传,而且传播人群变成了老人。 这之间到底有什么关联? 门被推开,是杨循光又进来,见他一脸愁容,想必那边并不相信他,毕竟这是c市,是别人地盘,到底有很多不方便。 许昼斟酌了一瞬,主动交代一些事:“青牛宫,天师摔倒后,那些维拥过来想要打我的老年人,当中有一个浑水摸鱼,悄悄在我手里塞了东西。” 杨循光盯着许昼看。 许昼轻轻点头:“是一枚伪装成水果硬糖的雪盐,不知道是人群中的谁递给我的,我想藏起来当证据,但是后面被绑架到地下室,醒了就发现那东西没了。” 杨循光苦笑:“没证据,那帮人不会信。” 许昼叹了口气。 杨循光吊着胳膊坐下,继续翻文件。 许昼问:“闫叔寄过来的东西呢?” “在我朋友那,很靠谱。”见许昼警惕地看着他,杨循光赶紧说,“我总不能放宾馆吧,你不担心我还担心呢,而且局子里也不能放吧,毕竟这许夜身份有点特殊。” “走,去拿。” xxx 两个人是晚上从医院离开的,翻窗,二楼,借着排水管道和空调外机跳下去的。图省事,毕竟楼底下还安排了个c市本土小警察,用来慰问关怀楼上他们这两个倒霉蛋,再打招呼怪麻烦的。 两个人用两条腿去杨循光他朋友家的,他朋友住的离医院不算远,走了大约四十分钟。朋友家里没人,据杨循光说,他朋友去隔壁省旅游了,下午刚走。 杨循光用备用钥匙开了门,客厅的桌上还放了一壶茶水,两只玻璃杯,杯子底下压了纸条——不能亲自迎接,见谅啊。 “这么客气。”许昼瞥了一眼,“你人缘还挺好啊。” 杨循光笑笑,直接推开里头的卧室门,这朋友很有心,把许昼的东西塞进了卧室床头的保险箱里,密码设了两道。 啪嗒打开,杨循光刚把里头那只密码皮箱抽出来,还没转头,就觉得后脖颈上突然一疼,然后眼前发黑,星星乱冒。 他心里暗骂——被摆了一道,道字还没骂完,就觉得脖颈上又一疼,箱子脱手,整个人向一侧歪倒,露出他身后站着的许昼。 许昼脱了鞋,没有脚步声,手比成手刀,正居高临下地看着倒在地上的杨光。等他彻底睡过去,才去拎地上的皮箱子。 许昼有秘密。 不能牵涉到杨循光。 她看了眼杨循光,把他半托半搬到旁边的床上,又拿被子给他搭了个肚子。 然后去开皮箱子。 皮箱子里满满当当塞了东西,都是拿牛皮纸包成方块,一块挨着一块塞,许昼粗略地看了遍,把左上角最下头放着的牛皮纸包拿出来,拆开纸拧成的线,拿出里头的东西。 是一套饰品——有一只项链、三只手镯,一副耳坠,还有零零散散的一些珠子和宝石。 乍一看像是民族风,那项链的链子很宽,泛着金光,是一截一截的金片接在一块的,底下坠着的宝石颜色暗淡,嵌在一块大金凹槽里,大宝石周围还有一圈细小密集的珍珠。 耳坠是莲花灯造型,花瓣儿里衔着一只小小的鸟,鸟的瞳目上点着一个红点,像是血。 三只手镯,金的,银的,还有一只宝蓝色的,没花纹,很朴素。 许昼把金链子挂脖子上,手镯套上,其余揣在兜里,然后又把皮箱子合上,想了一下,放到了床上、杨循光旁边,用被子盖好,然后从大门离开,走之前特意拽了拽门把手——确定自己锁好门。 许昼下楼,走出小区,很快消失在夜色里。 xxx 那是一家新开的咖啡店,十分文艺,橱窗外探出去一个小棚子,棚子上面绕着爬山虎,密密麻麻的爬山虎甩下来,再伸出的三三两两的触须贴到故意做旧的墙面上,绿荫盛着阳光,看着十分舒服。 因为文艺,大片绿色爬山虎间隙里还被主人插了假花,从远处看,像是铺了满墙的玫瑰,近看却能识破,意思少了大半。 咖啡店的名字叫“小妇人”。 推门而入,悬在头顶的风铃叮叮当当响个没完,举目去看,咖啡店的面积不大,大概只能容纳三四个人喝杯咖啡。 规模太小,加上装修的不够亮眼精致,所以人影寥寥,阳光照进来,一切都显得病恹恹的,像是个垂垂老矣的店。 许昼杵在门口,见没人招待的意思,拔腿往里走。 面积太小,是因为里头暗藏玄机。 绕过吧台,推开工作间的门,眼前豁然开朗——前头的咖啡店占据了百分之四十的面积,剩下百分之六十变成了裁缝店。 木质的地板,欧式的家具,木窗开了一半,黄色的纱帘被挤在一边,和前面不同,这里显得优雅、舒适、宽敞、干净。让人油然生出看了想留下了坐坐的感觉。 三面墙壁下围了一圈人偶模特,白色的塑料肌肤,玲珑有致的身形,每个人偶模特都穿着大方领的欧式公主裙。 但令人不舒服的是——脖子这儿露出的白色塑料,用红笔细致地画出了骨骼,最后在红笔尽头、脖子中央,嗨有一根系成了蝴蝶结的精致红丝带。 许昼停在门口,顺手把门带上。 坐在缝纫机后的姑娘听到声响,立马把手里的剪刀放下,起身,转过头看来人。 许昼长得眉清目秀,但浑身的气质却和她的长相不符。 姑娘有一头波浪卷发,和模特们一样,穿着欧式长裙,眼尾晕开了淡红色的眼影,又点了细腻的金沙,乍一看,像是夕阳落日。 她开口,声音懒懒的:“今天闭门休息,不接生意。” 许昼把兜里的耳坠拿出来,丢给她,她很准地接住,然后神色凝固。 许昼说:“真东西,欧洲那边来的硬货,我还带了别的,还有一副项链,和三只手镯。” 姑娘抬眼看她,有犹豫:“规矩……” “规矩你说了算。”许昼语速飞快,“严莉莎,你改了名,投奔红夫人,替她守着c市的雪盐生意,是为了利用她的人脉,找到你的未婚夫。” 十年前,还叫严凤的严莉莎从h市乡下来到c市求学,学的服装设计,学成后找了一份稳定工作,暂时在c市安顿下来。 c市求学只有三年,但这三年给她冲击巨大,她追求女性独立,誓死不和家乡那些糟粕民俗为伍,坚决不履行父母给她订的娃娃亲。 本来一切都挺好,直到她偶然遇到了那位传闻中订了娃娃亲的未婚夫,彼时“未婚夫”也来到c市打工,和印象里的乡下小伙子不同,他收拾的人模狗样的——穿西装,打领带,喝咖啡,谈吐间都是金融领域的话题。 严莉莎十分惊讶,于是对这人多注意了一些,一多注意不要紧,一来二去,她竟然对这人生出些男女间的好感——这令她十分不能接受,这人打小就围在她身边,她一直看不上,再加上如今她拥有的本事、见识和容貌,她更觉得这人配不上她。 但世事无常,如今的她,这想法居然有些动摇。 就在严莉莎还沉浸在这暧昧的新鲜感里,还认为他一直都是喜欢她的时候。这人,突然宣布了婚讯。 新娘是个很普通的姑娘,没她好看,也没她有本事,可这人就是要娶她,坚定不移。 面对严莉莎的暗示,它不但严词拒绝,甚至被打扰到,连最初的礼貌都不肯给严莉莎。他还说自己以前糊涂,所以才看上了严凤。 严凤两个字,就像是讽刺,深深扎进了严莉莎的自尊里。 严莉莎总觉得高他一等,突然间的挫败让她不能接受,怎么会呢?这个从小就围在她身边、最后被她抛弃的人,怎么可以喜欢别人呢,怎么就不再追着她转了呢。 最恐怖的是,这个男人为了躲她,最后居然消失了,偌大的城市,居然没有一丝一毫这个人的痕迹。 城市嘛,就是这样,送往迎来,是冷面,偏摆笑颜。人走,就擦掉他的痕迹,人来,就让他替补上一个螺丝钉。每个人过得不同,又活的相同。 不甘心、失落,还有那么一点扭曲的骄傲,使得最后严莉莎最后投奔了红夫人,她要用红夫人的人脉,找到这个负心汉! 心脏博物馆11 【心脏博物馆11】 几年前,严莉莎遇见了许夜,当时她刚从那个男人楼里下来——红夫人查到这人,给了她地址,她没沉不住气,立马就赶过来,结果和那男人闹得很愉快,她被打了一巴掌,肩头的衣服也在动手的时候扯破了一块。 一个女人,拎着一只包,脸上有轻微的红印,还挂着泪痕,东倒西歪地走在路上。 她忽然停住脚步,嗤笑一声,低头看看自己,失魂落魄的,正好小区外头有个小卖部,要不要去买一瓶酒,这样更应景。 这个念头一晃进脑子里,她脚步就不自觉走到那儿,那是间不大的店铺,老板坐在玻璃柜后头打瞌睡,玻璃柜前站着一个男人,身影修长,穿黑色夹克,袖子挽上去,露出手臂,他手里拎着两瓶酒,看到严莉莎,先是愣了一下,然后从兜里掏出皱皱巴巴的纸票,轻轻放在玻璃桌子上,再从她身侧离开。 严莉莎有点恍惚——这人她好像见过,哦对,是在红夫人给她的那张照片上,照片里拍的是那男人,还有一个路人,那个路人好像就是他。 长相太出挑,气质也出挑,所以严莉莎记得。 她小跑两步追出去,结果许夜压根没走远,就停在路边的树下等她。 肯定是等她。 因为许夜开了酒,冲着她弯起眼睛,笑的很随便,但又觉得眸光清澈,严莉莎顿了顿,慢慢走过去。 两个人坐在马路边,一人手里一瓶酒,严莉莎扔了包,随便抹了把脸,仰头灌酒。 许夜却拿着酒瓶子没动。 严莉莎扭头看他:“不会喝酒?” “不是。”许夜摇摇头,“家里有孩子,一会回去,身上不能有酒味。” 严莉莎笑:“看不出来,你这个年纪就有孩子了?英年早婚,太惨了。” 许夜笑:“没结婚,不算英年早婚。” “私生子?”严莉莎摇摇头,“现在的小年轻,太可怕。” “是挺可怕的。”许夜扭头看她,“大半夜找人打架。” 严莉莎把酒瓶子从嘴边移开,笑容也没了,问:“你是他朋友?” 许夜摇摇头:“不是。警察,他报警了,说有人威胁他生命安全。” “狗男人,他敢报警抓我?!”严莉莎把酒瓶子往身边一蹲,“看我不上去撕了这个狗东西,什么玩儿意,打不过我就报警!我呸!” 许夜平静地插了句嘴:“他也不是针对你,报警好几次了,你不是第一个打他的姑娘。”停了会儿,又补充,“不过是最漂亮的一个。” 张牙舞爪的严莉莎瞬间安静,她从身边捡起轻巧的酒瓶子,“漂亮有什么,还是不是个泼妇。” 许夜问:“上头那个人,有什么好的。” 严莉莎:“没什么好的,不甘心而已。” “要是我,我转头就走,远离他,过我自己的日子。” “你不是女人。” 许夜不说话了。 过了会儿,严莉莎问:“他报警……都是什么样儿的姑娘找他?好几个?是多少个?” 许夜想了想,“都是女人。” 严莉莎皱眉:“我问什么样儿的?” “什么样儿的都有,有年龄大的,也有像你一样年轻的。” “渣男。”严莉莎气的骂了句脏话,“真不是东西,什么草都吃。” “妹妹,要不你回去吧,我这算加班了,也不给加班费,我家里还有个私生女,也不知道写完作业没,我挺难的。您就别为难我了行吗?” “不行。”严莉莎眯起眼睛,沐浴在月光里的树撑起一大片阴影,她坐在阴影里,细碎的光亮顺着她的脸,明明灭灭的,她一会儿像个巫婆,一会儿又像个玫瑰成精的女人,嘴里喃喃地说:“你是个警察啊…” 许夜无奈地叹了口气。 严莉莎把酒瓶子往身后的草坪一扔:“你陪我去个地方,我就让你下班。” 许夜沉吟片刻,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严莉莎带他去的地方是青牛宫,两个人翻墙进去的,那会儿这地方刚成景点,去的人少,安保措施也不好,一人多高的墙头没有安装防护网,导致两个人很轻易就翻进去——毕竟负责人也想不到,会有人大半夜到这里玩儿。何况里面都是各路神仙,进去扰了诸仙清净,怕是自有天收,他们也不需要太在意。 严莉莎翻墙的身手挺好,不怎么需要帮助,许夜注意到她手指尖有茧,但没多问。 她把裙子一拧,卷起来别在腰间,几下就翻上墙头。 跳下来后,她把裙子一甩放下来。严莉莎穿了条红裙子,雪纺的,一走路裙角就飘,一头黑色卷发垂在身后,挺好看的,像那种香港女郎。 等许夜从墙头跳下来,她整理了下肩头的破衣服,无非觉得丑,直接拉下来,把雪白的肩头露出来。 许夜立马别开目光。 黑暗里,严莉莎轻轻笑了下。 许夜咳了声,问:“为什么来这儿?” “带你看样东西。”严莉莎带路,一共三座大殿,严莉莎绕过去,去了一处带院子的平方,那是工作人员休息宿舍。 青石板铺的路,有的石板翘起来,走起来深一脚浅一脚,石板上还有青苔,有点滑,现在夜深了,周围树木又多,气温降下来,严莉莎觉得有些冷,于是她小声催促许夜:“你快点。” 许夜没注意,差点摔一跤。 严莉莎带他推开一间平方的门,屋里的霉味儿扑面而来,严莉莎拽开门边上的灯绳,裹着厚厚污垢的灯泡瞬间亮起来,光线很暗,勉强能视物。 屋里有一张床,一张桌子,桌子上放着两个破盘子,上头扣着碗。 许夜停在门口:“这什么地方?” 严莉莎随意笑了一下,“进来啊,别客气。”说着走进去,打开一扇暗门,霉味更重了,还夹杂着湿气,“来,来看看。” 严莉莎笑的不怀好意,许夜一步一步走到她身边,垂目一看,身前有个口儿,应该是个地下室,看不出来啊,这破平房藏龙卧虎,竟然还有地下室。 严莉莎先下去的,许夜跟在她身后。 鞋跟敲地的声音很突兀,许夜这趟出门什么都没带,只有口袋里装着的证件,他出声提醒:“袭警违法啊。” 严莉莎翻了个白眼:“都是老弱病残,你紧张什么?” 的确都是,台阶尽头的空间不大,勉强能容纳一个人,严莉莎站在最后一级台阶上,没下地面。 墙角放着几支手电筒,胡乱射出的光勉强让人能看清里面的摆设——墙面上有坠下来的挂床,兜着一个老人,奄奄一息的,但又不是,严莉莎叫了声他名字,好像是闫鹏这两个音,那老人陡然醒来。 一双老眼睁开,不浑浊,也不明澈,就是普通的眼,却射出凌厉的光,他颧骨很高,脸上还有老人斑,和他对视,许夜心里一凛。 这老头,长得挺凶的。 许夜下意识绷直身子。 老人从床上起来,顺手拿过床头的拐杖,轻轻敲了敲地面:“什么事儿?” “你要的,警察。”严莉莎指了指许夜,“我给你带来了,房子也给你租好了,有阳台,楼层不高,你什么时候过去?” 许夜一头雾水:“什么?” 严莉莎说:“你不是警察吗,这老头天天吵吵着要报警,这片的民警被他叫过来好几次,居委会的老大妈也来过,可他只报警,警察来了什么我不说,搞得人家以为我虐待老头,你不是正儿八经的警察吗,快,收了他。就当为民除害。” 许夜:“……” “你少糊弄我。”闫鹏很生气,“不给我见警察,我就不走!那些首饰珠宝,你也得不到!” “我缺你那点破首饰吗!”严莉莎不耐烦,“天天赖在我这儿,烦不烦!” “你……”老人气急了,把拐棍一扔,身子偏向一侧生闷气。 “什么珠宝?”许夜眯起眼睛,从口袋里拿出证件,在老人面前一亮,“我是警察,说清楚。我能帮你。” 老人抬起眼皮,仔细看了证件,“你、你是市局的警察…许警官!许警官我要报警!”老人忽然佝偻着背咳嗽起来,他伸出枯枝一样的手臂,从床底拽出来一个盆儿,然后对着盆开始呕吐。 腐烂的味道在这间狭小的地下室里蔓延开,严莉莎被呛的不行,捂着鼻子往后躲,嘴里不停下,一个劲儿的骂老头。 老头充耳不闻,吐的更加“声嘶力竭”,几乎都要把心肺吐出去,许夜突然把掩鼻子的手放下,他往前走了两步,死死盯着那只盆,他看到,老人的满是涎液的口中,突然掉出来一颗珠子,老人颤抖着伸出手,抓住这颗珠子,然后从喉咙里把它拽了出来。 当啷一声响,“珍珠项链”掉进盆里。 珠子混着脏物落在盆地,格外清晰,许夜觉得自己浑身发冷,他看到,这个老头颤颤巍巍地开口说:“我举报一起珠宝走私,他们那些个人…用人当运输工具!警官,你救救我们啊!” 不大的地下室蔓延着诡异的气氛,严莉莎也吓坏了,她愣愣地站在原地,略微张着嘴,眼睛瞪的很大,然后一拽耳垂,她感受着攥在手心里的耳坠,呆呆地说:“什么?他们干…这种事?” 心脏博物馆12 【心脏博物馆12】 这就是几年前震惊c市的案子,珠宝走私,用人的胃当工具,藏珠宝。 此案被许夜一力破获,他也因此记了一个大功勋,但功不抵过,短短几字,很快就淹没在他后来的叛变里,无人知晓。 好在结案后,许夜将闫鹏转移到安全地点,保留了当初的知情人。 闫鹏就是闫叔。 许昼看着面前的严莉莎,脸上有些嘲讽:“要不要吧?” 严莉莎猛然抬眼,打量面前的许昼:“你就是他身边的小女孩儿啊,都长这么大了啊……” 许夜被定罪时,有一项罪名是“以公谋私”,珠宝走私案里缴获的珠宝不翼而飞,局里怀疑是夜所为,并找到了所谓的证据,但这事没被公开,只漏出了边角风声,具体细节还是只有局里高层领导知晓。 严莉莎握着手里的“硬货”,一股怒气涌上心头:“好啊,原来东西都在你这儿,我就说姓许的不是什么好东西,联合闫鹏藏了这些脏东西。”她说这些话的时候,有力,气却不足:“他死了,东西都落在你这小王八蛋手里,当初老娘帮他帮了那么多,什么好处都没捞着,倒是他死了,一撒手,什么都便宜了你!” 严莉莎突然哭了,她不停地抹眼泪,即便她把自己困在这“岁月静好”的小屋子里,任凭自己怎么好好活、怎么好好过,还是有藏不住的怨气和刻薄。 许昼抿着唇,侯着她哭完了,才甩一句:“爱要不要!” 严莉莎没心情跟她吵架,把许昼给她的东西往她怀里一推,“走走走,我过得好好的,稀罕这破东西,他拿命换的,你就好好花吧,半夜三更的也别怕人来找你啊。” 她把许昼往外推,点了金粉的眼影花了一片,配合这狰狞的表情,像是厉鬼,许昼骂她:“你说的这什么猪话!” “砰”的一声,门被关上,首饰顺着门缝被扔出来,里头咔哒一声,是严莉莎锁了门。 许昼要替许夜翻案,除了他留下来的证据,还需要找到六位证人,不需要全找到,只要有三个人肯帮她就可以,闫鹏算一个,严莉莎算一个。 但现在,严莉莎不行了,那她…许昼捡起地上的首饰,转身离开。 她得去找下一个人。 如今严莉莎知道许夜身边的小女孩来这儿了,她是当年的知情人,是敌是友,许昼无法判断,但从刚才的态度来看,这人不是友。 许昼抬步离开,一阵小风吹过,撩起她额前的碎发。 碎发下的眼里,逐渐升起一片寒意。 *** 许昼要找的下一个人是“小泥鳅”。 小泥鳅的信息是闫叔给的,闫叔说,这人当年帮许夜指过路,珠宝走私得用人走,那就得有个窝点藏人,藏又不能藏的太明显,而小泥鳅曾经误打误撞,在藏人的小旅馆当过服务员。 许夜定罪的卷宗里,提到一个细节,说许夜缴获窝点的珠宝后,黑了一颗夜蚌的珠,那珠子价值不菲,还有一段迷信传说,私运到国内后,不少富商都在暗中争这只珠子。 许夜黑了珠,就给了那个服务员小泥鳅当封口费。 这事儿本来是个秘密,直到小泥鳅的老相好“泥爷”出了事,市局的人去泥爷家,意外搜出这只珠子,一审才牵连到许夜。 漏出的边角风声就是这个。闫叔当过江湖人,费了好大劲打听来的。 如今时光流转,转的太快,“小泥鳅”都成了“老泥鳅”,才三十多岁,看着却跟五十来岁似的——倒不是人老,而是穿衣打扮,还有仪态气质。 小泥鳅在琥珀巷里开了蹄花店,大家都叫她红姐,因为她现在叫李红梅,每次别人夸她手艺好,她听了都得乐开花。她笑起来眉眼弯弯,眼角的褶皱里都夹着幸福,俨然忘记了自己曾经的名儿。 她本名叫李秋,因为跟了泥巴巷里的泥爷,所以别人笑称她是“泥鳅”。 三天前,许昼和杨循光去她店里吃蹄花,许昼特意打量了她,本想选个日子“好好”拜访,结果第二天,她就死了。 许昼站在老旧的铁门前头,扣了扣门,这是栋老旧居民楼的三楼,一梯三户,那两户没人住,破铁门上挂蛛网,而这一户却格外干净。 扣了几下,铁门里面的木头门才打开,开门的男人脸色阴沉,一双疲惫的眼里夹杂着血丝,他看到许昼,先是楞了下,然后才开口,嗓音很沙哑:“你有什么事吗? ” “来替我朋友拿东西。”许昼笑笑,“几年前,你非说我朋友给了你一颗夜蚌老珠,这不昨夜他托梦给我,说他记起来了,他确实给过你,所以今天派我来拿。” 泥爷的脸色一下子白起来:“你、你是……” 许昼额头抵在门上,一双眼幽幽地盯着他:“别人的东西,你也碰啊。” “哐当”一声,门被关上。 意料之中,许昼盯着门看了几秒,然后收起笑,慢悠悠的下了楼。 估计杨循光得醒了,她在楼下打包了一份馄饨,老旧的小区,门口有个老婆婆推车卖馄饨,品相不佳,但闻着挺香,许昼把赔罪寄托在这碗馄饨上。 卖馄饨的老婆婆收了钱,把钱塞进腰包里,然后找出一张油腻腻的票子递给许昼:“丫头,怎么没见过你啊,刚搬来的?” “不是,来找人。”许昼收了零钱,看老婆婆从帘板上捡了十个小馄饨扔进锅里,白烟往上冒,模糊了她的脸。 “哦,找人啊,哪家啊。” 许昼抬眼,随口说:“泥爷。” “哦,他家啊。”老婆婆不说话了,用筷子在小锅里一圈一圈地搅,过了会,捞出来盛到纸碗里,“你是他闺女的朋友吧,我看你们年纪挺像的。” “闺女?”许昼心神一震,“他有孩子?” “有啊,那么大岁数怎么能没孩子呢?”老婆婆给纸碗套上塑料袋,“挺好看的小姑娘,以前老来我这儿买馄饨,这次他们家出事儿,我好久没见过她了,怎么?你不是她朋友?” 许昼没说话,接过馄饨,匆忙离开。 闫叔给的信息是,小泥鳅和泥爷没孩子,能守在这种小区卖混沌的老婆婆,多半是卖了好几十年的,做的都是邻里生意,如果泥爷真有一个孩子,还是女孩儿,那三年前许夜被冤枉的事儿就说的过去了。 那孩子很可能是鑫海基金会的人。 刚才老婆婆说,这女孩儿好几天没出现了,这应该和小泥鳅突然死亡有关系,必须得找到她,她很可能知道当初许夜案的细节。 天已经逐渐黑下来,许昼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暮色里,要想找到她,最快的办法是借助红夫人的关系网,而现在掌握了这张网的人是严莉莎。 还是得去找严莉莎。 “小妇人咖啡店”没打烊,也没客人,后头的门紧锁,倒是咖啡店前台有个年轻的小姑娘,带着棒球帽,半张脸落在阴影里。 听到动静,她略微仰起头,对着紧盯玄门的许昼问:“有事?” “没。”许昼收回目光,“来杯咖啡。” 小姑娘:“什么口味?” 许昼:“随便,最便宜的就行。” “……” 小姑娘站了会儿,才到一边的柜台后头制作咖啡。 喝到嘴里,许昼怀疑这是速溶咖啡冲泡的,显然小姑娘也懒得装,冲她笑了一下,点点桌面:“便宜。” 就着咖啡,许昼把给杨循光带的馄饨给吃了。 刚吃完,抽了张纸巾抹嘴,就看到严莉莎优雅诶走进来,不得不说,这女人好看是好看,精致也是精致,就是从头发丝到脚后跟,都让许昼觉得莫名的讨厌。 显然,她也是这么看待许昼的。 “你怎么又来了?” 许昼把纸巾往桌面上一扔:“开门做生意,还不让人进来消费?” “消费?”严莉莎扭头看前台的小姑娘,“她消费什么了?” 小姑娘用下巴指了指桌面:“一杯咖啡,馄饨是她自己带进来的。” 严莉莎:“……” “你给我出去。”严莉莎怒不可遏,“咖啡配馄饨,怎么有你这种人,出去出去!给我出去!” 许昼从兜里掏出“硬货”,重新放到桌子上,“咖啡钱,用这个抵了。” 严莉莎没好气:“找不起。” “你是找不起。”许昼目光森寒,突然站起来,严莉莎看到她指尖闪过的银芒,愣了片刻,赶紧支开了前台小姑娘,让她跑腿去外面超市买东西,然后问许昼:“你什么意思?” “当年上头怀疑许夜贪污,他认了,但你清楚他不是这种为人。他之所以没反驳,你知道为什么吗?” 严莉莎浑身发软,往事一幕幕涌入脑海,她想起来第一次见许夜,他穿黑色夹克,袖子挽上去一截,手里拎着两瓶酒。 许昼:“因为他心虚,他真的拿了那些珠宝,他贪了6件首饰,三件给了领导,为了给你打点关系,保你。” 严莉莎嘴硬:“呵……为我?他看上我了?” 许昼:“不排除这种可能,但主要原因是,你是证人。你要是进去了,无声无息就能没了。他在保你的命。” 严莉莎嗤之以鼻:“那可是市局。” 许昼:“你懂个锤子,市局怎么了?珠宝走私,走了那么多年,没有市局的内应,他们可能做到这种程度?” 心脏博物馆13 【心脏博物馆13】 场面一时沉寂下来,接下来哪个字似乎都不太合适。 严莉莎看着许昼,欲言又止。再问下去,这孩子肯定得说点什么,如果说了不该说的,指不定以后得摊上什么麻烦。 严莉莎叹了口气:“行了,我明白了。”顿了顿,“你那东西我不要,别在我这儿闹,过去的事儿都过去了,我不想掺和。” 许昼:“不掺和不是你说了算的,你手里有红夫人的人脉网,不可能置身事外。” “当啷”一声,悬在门上的风铃响了,有人推门进来,许昼和严莉莎一同往门口看去——是那个跑腿的前台小姑娘回来了。 她一脸尴尬,左看看,又看看,然后干笑两声。 她也不想这样,但感觉的到,正在看她的这俩人之间有僵持,剑拔弩张的,气氛很恐怖。 一个是她老板,一个是顾客上帝,她又不知道怎么办。 于是…… “那个……”她硬着头皮把东西递给严莉莎,“老板娘,你的……东西。” 严莉莎接过东西,是一盒从便利店买来的关东煮,还有一袋子刚烤出来的面包。 她点点头,提早让她下班,又让她走前把挂在门上的营业牌子调转个方向。这意思,是要提前打烊。 小姑娘赶紧离开。 等人走了,严莉莎才走到许昼面前,把面包放到她面前的桌子上:“你想借用我的关系网,可以换一种说话方式,你现在的态度我不是很喜欢,而且也没让我明白你的目的。” 许昼垂下眼:“对不起。” 严莉莎看着她。 许昼叹了口气:“严姐,对不起,刚才是我态度不对,我以后一定好好说话。” 严莉莎嘴角略微弯起,眼里的凌厉瞬间散了,她温温柔柔地捉过许昼的手,提起面包袋,挂到她的手腕上:“想要关系网,可以,但我有个条件。” 许昼:“什么条件?” “当年许夜给我写了一封信,我没收,现在后悔了,想知道信的内容,你帮我查到,我就把我手里的关系网给你。” *** 这件事,以许昼气冲冲离开咖啡店告终。 怎么可能呢!几年前写的信,还是手写的,她又不是许夜肚子里的蛔虫,怎么可能找到!这是为难!是剥削! 小泥鳅的闺女她自己找,不求她了! 还没想完,突然意识到,坏了!这会儿杨循光肯定醒了,空手而归,她怎么和他交代! 但此时此刻,杨循光却没空找许昼算账,他刚醒,就接到一通电话,准备来说,他就是被这通电话吵醒的。 电话那头预告了一个最新的凶杀案。警局收到恶作剧——一封不知道什么时候放到警局办公桌上的信,信里写了今晚c市太平路会发生一起车祸,车祸的目标是个姑娘。 警方将信将疑,本着宁可错杀也不放过的原则,打算去看看,结果就在给杨循光打电话的过程中,他们接到现场民众的报警——车祸已经发生完了。 于是查探变成了实打实的办案。 市局那边焦头烂额,让杨循光赶紧过来支援。 杨循光是直接赶到案发现场的,死者是个小姑娘,二十出头,穿着简单,随身的挎包里放着身份证。 唐圆,本地人,高中毕业,现在在一家叫做“小妇人”的咖啡店里打工,今天店里提早下班,所以她才出现在这条路上,根据她手机通讯信息判断,这路上开了个猫咖,她是打算到那儿去玩儿。 “咖啡店的老板娘呢?”杨循光夹着电话,问市局里的小警察,“问过话了吗?” 那头立马说:“我们队长已经过去问话了,那老板娘很配合,说她下午有个朋友过来找她,所以她就提早打烊,本来咖啡店的生意就不好做……” 杨循光又问:“猫咖呢,猫咖老板问了吗?” “问了,就在这条路上,我们队长最先去问的情况,猫咖老板和死者算是男女朋友关系,还没确定,就是暧昧着,她过去找他玩儿…” “我知道了。”杨循光说,“继续查市局里的监控,凡是能接触到那张桌子的,全都统计下来。” 挂了电话,他凝视着远方夜色,先是恶作剧一样的预告,再是发生命案,死者还是女性,她和之前那些案件中的受害女性是不是有联系?如果有,她也符合特征吗? 还有,许昼为什么要打晕他,她到底拿走了箱子里什么东西?她是不是察觉到了什么? 许昼现在又在哪儿? *** 许昼回到杨循光朋友的住处,推不开门,忐忑敲门,也没人来开。她出门没带手机,到楼下超市借了老板电话,一时又想不起来杨循光的电话号码。 现代人的通讯方式发达,但消失也是一瞬间的事儿。 她叹了口气,抬眼迷茫地看着黑漆漆的天空,到底该怎么办呢?泥爷和小泥鳅的女儿到底在哪儿呢?当年珠宝走私案的证人能不能找齐?杨循光醒了以后去了哪儿? 就这样,她不知不觉又走回到泥爷的小区,老旧的小区,没安装路灯,到处都是一片黑,只有门口的小吃摊有亮光,摊主是个男人,卖炸串的,身前一个小推车,推车上挑着一只油腻腻的灯泡,现在没生意,他正坐在塑料凳子上玩儿手机。 “诶,师父,玩儿着呢。”许昼生硬地走过去,不知道怎么开口,斟酌了下,试着这么称呼他。 但明显太突兀,那男人抬起头,疑惑地看许昼:“吃东西?” “不是。”许昼尽量和蔼地笑,“打听个人。” “谁呀?” “泥爷。” “哦,他呀。混混,有个媳妇儿,前几天过世,脾气不好,别招惹他。”顿了顿,“你……找他有事?他是不是欠债了?” “没有没有。”许昼连连摆手,“我就是随便问问,我……我是她闺女的朋友,这几天听她家出了点儿事,所以来问问…” “闺女?”老板一头雾水,“什么闺女?” “泥爷的女儿啊。” “他什么时候有过孩子?” 许昼心神俱震,“您记错了吧……他不是有个女儿,和我年纪差不多大。” “不可能!我在这儿做了十多年的生意了,这小区每个人都认识我,我从来没听说过泥爷那个东西有女儿。” 许昼:“白天,卖馄饨的婆婆说的……” “卖馄饨?这小区都跟我家做生意,哪儿来的卖馄饨的婆婆?” 许昼刚开始还不太信,后来她留了心眼,一直躲在暗处,看这小区晚归的白领租户和这炸串老板熟络地打招呼,她才知道,这男人说的都是真的,他才是小区里真正做生意的人。 泥爷没孩子,这小区也没有卖馄饨的老婆婆。 她白天见的那个老婆婆,是过来提醒她的,大费周折骗她肯定没意义。 老婆婆为什么要提醒她? 是什么人让这个老婆婆提醒她? 大团的问题浮在心头,如鲠在喉,让许昼觉得莫名喘不过气。 她还得回去找严莉莎,这事儿太严重,要想抢得先机,时间很重要,她必须得借助严莉莎手里的关系网。 至于那封信,可以伪造,毕竟严莉莎没看过。 但当年许夜到底会因为什么给严莉莎写信呢?她想了想,突然了然。 *** 小妇人咖啡店,一天来了三趟,许昼站在门口,有些感慨。 她推门,发现门是掩上的,屋里刚来过人,灯亮着,桌上有水渍,严莉莎站在柜台后,拿了块布正擦杯子。 许昼问:“这么晚还有客人?” 严莉莎脸色很不好,反复擦手里的杯子:“嗯。” “信我找到了。” 严莉莎猛然抬眼。 “信是一张支票,给你的分成,没别的事儿。如今珠宝都被上头缴获了,我没办法给你那些分成,不过你只是想知道信的内容,那些东西拿不到也没关系吧。” 许昼假装说的很随意,她不敢抬眼,一直盯着眼前的地面,也没好好站着,一手插兜,另外一条腿屈着。 沉默了一会儿,就在许昼快要撑不住的时候,严莉莎突然低低地“嗯”了一声,许昼暗自松了口气。 严莉莎邀请她进裁缝屋,许昼有些疑惑——严莉莎这么好糊弄吗?她真的就这么相信了吗? 短短几步路,许昼走的很忐忑。 但显然严莉莎没想那么多,进了暗格裁缝铺,严莉莎掏出手机:“加个微信?我把关系网给你发过去。” 许昼没反应过来:“啊?” “啊什么,时代在发展,现在流行电子版的。”严莉莎催促,“快点!” 许昼:“我没带手机。” 严莉莎:“……” 这年头还有不带手机能在外头逗留这么长时间的,严莉莎很佩服。 许昼讪讪笑了下,严莉莎去翻箱倒柜,给她找最早的手抄本,等拿到手上,许昼掂量了一下——是本很厚很厚的书,像那种中英对照词典,有目录,有检索手段,每一段和每一段的笔迹都不相同,应该是百家之言编纂而成。 许昼按照检索翻开到自己想找的那个人,在对应的家属那栏里,赫然有一个人名,许昼嘴里发干,居然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