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科举文里做考官》 第一章 穿进考场 公元1162年,南宋绍兴三十二年,宋高宗赵构退位,禅让于太子赵昚,是为孝宗。 “咣!咣!咣!——” 锣响三声,鼎沸般的人声终于安静下来,衙差扯着嗓子喊着考生的名号,吼着他们排队检查,搜身入号,方靖远兀自揉着额角,眯着眼,头疼欲裂地看着面前密密麻麻的人群。 这一定是在做梦,还是个噩梦。 任谁上一刻还在亮如白昼四季恒温的实验室里校数据刷实验,下一刻就到个乌漆嘛黑照明靠火把驱寒全靠抖的“大院”里,都不会希望这是现实。 尽管如此,方靖远还是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周围的环境和人物,来判断自己现在所处的时间地点。 身后是三层高的楼阁,典型的古代建筑,还有点眼熟,等看清上面的匾额写着“至公堂”三个大字时,方靖远心里咯噔一下,这,不是前几日出差时被同事拉着去逛过的贡院吗? 难道……他抬头朝前望去。 面前的院子一眼看不到头,除了眼前这片空地之外,前面是密密麻麻的十排号房,每个号巷门楣上写着天干字号,里面的号房门口则挂着号牌序号,那些通过检查搜身的考生鱼贯而入,在狭长逼仄的号房中点亮盏盏灯火。 一时间,天上星光,地上灯光,融汇在一起,在这暗夜之中,分不清哪个是星光,哪个是灯光,更分不清,此时此刻,是梦是真。 “脱!全脱了!” 衙役的嗓子喊得有些哑了,可吼起来仍压过那些书生们的窃窃私语,尤其是这一声吼,立刻让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了那一处,连恍惚中的方靖远也不例外。 他面前站着的书生看着不过十七八岁年纪,身形瘦长,方靖远看不清他的面容,却也能感觉得到那张脸上的屈辱和不甘。 “不脱就出去!” “赶紧点,大家还都在外面等着呢!” “刺啦——” 书生刚解开外袍,衙差已不耐烦地扯了一把,本就被洗得发白的衣衫哪里经得起这般力道,顿时被撕裂了一大条口子,露出里面已经有些发黄的粗布中衣。 书生已是气得浑身发抖,伸手按在自己的胸前,咬牙切齿地说道:“有辱斯文!真是有辱斯文!你们……你们……阿嚏!” 他话还没说完,一个喷嚏打出来,那衙差也吓了一跳,草草地扫了他一眼,便挥手放他过去,“赶紧走!磨磨唧唧娘们兮兮的,怕搜身就甭来考啊!” 古代的话本和现代的穿越小说里,总有不少女扮男装参加科举甚至考取状元的故事,可事实上,无论是报名时祖上三代核查,五人联保廪生担保的制度,还是进考场时验明正身的搜捡,“上穷发髻、下至膝、倮腹赤怀”的搜查标准,一个女儿家想逃过,简直千难万难。 就连男子都要被扒光了检查有没夹带作弊,斯文扫地,一个女子若是进来一圈,哪里还能保得住秘密。 方靖远看着那考生羞愤欲死的模样,心中感慨不说,不免有点庆幸。 好在,他不用参加考试,不用被人搜身验身,不用面临这让人羞耻难堪的一关。 书生指着衙役浑身发抖,却被身后的人推了一把。 “有完没完?还考不考了?不想考就出去,多少人等着呢!” “就是!不考就出去!” 书生狼狈地从衙役手里抢过自己的衣服,胡乱批裹在身上,满脸涨红,脚步踉跄着,头也不回地朝考巷号房里走去。 有人朝着他的背影哄笑,方靖远却皱起眉来,心底莫名地有几分不安。 突如其来的穿越,陌生而紧张的氛围,都抵不过这一刻莫名其妙的悸动,他能感觉到,那是对即将到来的危险感到不安,而不是对着陌生的环境和身份有什么惧怕。 就好像,他本来就是这世界的人,本来就该在这里。 可他明明记得自己是二十一世纪007式苦逼的实验狗,最近为项目数据忙得真·不见天日,累得随时随地都能倒下…… 方靖远揉揉额角,脑海中闪过的画面,白色的空间里,那个倒下的是,好像还真的是自己。 那他现在所在的地方……是贡院,是古代科举的考场,决定无数读书人命运的地方,他,是考官,之一。 “方大人!” 身后传来一人有些沙哑的声音,带着几分焦灼,方靖远略略侧头,就看到个身着青色官服的男子弓着腰站在自己身后五尺之外,眼神慌乱惊恐,一张略有些圆的面孔白里带青,像是看到了什么极为可怕之事,连失了血色的嘴唇都跟着颤抖个不停。 “李大人。”方靖远只看了一眼,脑中便冒出了这人的姓名身份来历,倒省得他想办法去遮掩自己的来历,愈发让他觉得当下这个身份似乎就是他自己,只是平白多了一段来自21世纪的记忆。 到底是21世纪的他来到这里,还是这里的他曾去了21世纪。 他来不及细想,就从这位李大人口中得知一个惊天霹雳般的消息。 有人舞弊,考场泄题! 他和其他考官是在三日前,八月初六,跟着主考官参加完“入帘上马宴”后进的考场,入场之后,别说离开考场,就是有公事相商也只能站在各自的考房门口说话,不可越雷池一步。 只是他和其他考官不同,身上还担了巡场监临的职责,才会站在这里巡视诸考生,而眼下前来向他报信之人,便是本府知府,李东成。 要知道,此时的乡试考题可不是提前出好印好,而是在考官们入帘封场之后,正式考试的前一天主考官才出第一场的试题。 初九考试,初八寅正时分考生才开始点名入场,实际上真正考题出来的时候,跟考生入场时间差不多,眼下内帘刊刻室才开始印卷,李知府就来说有人泄题,这要不是有人能未卜先知,那就是出题的考官出了事。 方靖远负责中门巡点,李知府虽是总管全局的“知贡举”,也不敢担下这等责任,一发现出了岔子,涉及本场主考官,稍有差池就是全场十八房考官统统人头落地,当即就来找他“分忧”。 “当真是泄题?”方靖远算算时间,总觉得哪里不对。 本场乡试的主考官王卿翔出身翰林院,穷经皓首二十载才当上了礼部尚书,就是因为过于教条耿直,至今在京城还住着官配的宅院,连点私产都未曾置下。这次被点选出任主考,不知多少人想要打听他的喜好通个关节,反被他骂的狗血淋头不说,还触了这位老爷子的逆鳞,要求严守考场纪律,任何人不得徇私妄为。 正因为如此,这次的入场搜捡才格外严苛,一旦发现夹带舞弊者,先在贡院门口枷号一个月,再行问罪发落,这一经发落,非但本人要被剥夺秀才功名,子孙三代都不得再入科场。 若是王尚书泄题,那他又何必如此严苛搜捡,还分派巡检督查,结果还真抓出了夹带者。 只是往日夹带的多是小抄和五经要点,这次却是明明白白的策论答卷,题目还跟一个时辰之前王尚书刚刚拟定的题目一模一样,这短短一个时辰,从定题到发印,内帘的刊刻室都不一定刻印出来,这外面居然就已经有了答卷还被人夹带入场! 单这一点,就足以让王尚书被钉死问罪,倾江之水也难以洗清。 就连刚刚穿越过来的方靖远都不信王尚书会泄题,更不用说李知府了。只是这次两人都负有监临巡查之责,出了泄题之事,若是查不清楚,他们也得负上连带之责。 李知府显然很清楚这点,脸色已然变得煞白,“抄出夹带者五人,皆备有策论……” 这泄题是不用说了,泄题还卖题,有一有二就有五六七八,光抓出来的五个,没抓出来的,能背下题目不用夹带的,还不知有多少。 想到此处,方靖远不禁有点头疼,“可曾禀报王大人?” 李知府眼神闪了闪,“尚未。” 眼下龙门已合,贡院内外不得出入,考官之中就数着王尚书品阶最高,可偏偏这问题就出在他身上,除此之外,就是负责知贡举的知府责任最大,他思前想后,还是决定先把这位眼下最得圣心的方翰林方大人拉下水,他虚心求教了,若是想不出办法来,或是王大人怪罪下来,也不必他一人担着了。 方靖远虽是理工科出身,醉心学术试验,却也不是那种埋头苦读的书呆子,哪怕没继承当下这位“方大人”的全部记忆,本能的感觉到这位心里的算计,虽有些不齿,却也不得不接下。 毕竟泄题之事关系到数千考生,三年一试,若是出了问题,上面怪罪下来,这一科的考生全部作废,牵连下去,更不知要改变多少人的命运。 “那就有劳李大人继续在此巡查,让人搜捡再仔细一些,下官且去内帘问过诸位大人。” 既然你拉我下水,那这十八房考官在此,个个都见过考题,一个都跑不了,那就有难一起当,有钉子一起磕,集思广益。 三个臭皮匠都能顶个诸葛亮,更何况十八房的十八考官呢? 左右查不出来的话,大家一起担责。 方靖远看看天色,走进内帘时,听到远处传来几声梆子响,一个苍老的声音扯着嗓子喊, “戌时至,升炮锁院,封门……” 他心里“咯噔”一下。 戌时锁院,子时发卷,还有不到两个时辰,就要发题开考。 来得及吗? ※※※※※※※※※※※※※※※※※※※※ 新人新书,感谢支持,本章送20个红包给留评的亲(づ ̄3 ̄)づ╭??~ 第二章 临场出题 两个时辰,四个小时,240分钟,换算成21世界有半个工作日了,以方靖远的效率,能干不少事。 但那是有电脑辅助,有网络海量信息,有手机千里传音,有跑腿可以让人足不出户……现在他同样出不了大门,也进不了内门,联系不上外面的人,还不知道身边的人谁是那个“狼人”,这两个时辰就显得格外紧张。 好在随着他的思考,属于这个时代“方靖远”的记忆,迅速地融入他的脑海之中,像是读取早就记录在“芯”的存储数据,没有丝毫的排斥感。 看来,这个时代的他,跟未来的他,完全兼容,真是不幸中的万幸了,更幸运的是,他出身书香世家,曾为太子伴读,如今不但过了科举,还是上一榜的探花,太子去岁继位,他作为新帝心腹,连升两级,入御史台任监察御史,又得了此次乡试考官兼巡检之责,仕途之坦荡,连当年状元郎都为之眼热不已。 升得快,爬的高,这不就被选派来当了乡试考官,一来就摊上这桩“大案”,若是不能尽快解决,只怕一跤摔下去,连皇上都保不住他。 方靖远走进至公堂,环视四周,看到有几个考官站在各自的房间门口聊着天,意态闲适,颇有几分倨傲之色,他遥遥听得几句,像是在点评本届的考生,回想当年自己赴考时的情形,有唏嘘,亦有庆幸。 能留在此处的考官,都是当年科考的胜利者,三年一试,从万万人中最后考出的二三百人,比之后世的高考状元的含金量要高得多了。 看他们的神色,显然并不知晓前院出的事,李知府拖下下水,怕也是看在他跟皇帝的关系上,想拉个保险,可他没想到的是,就这一转眼的功夫,他换了个芯子,别说出了事去找皇上求情,就算不出事,以后他也得想办法有多远躲多远,尽可能避免跟那些与原身熟悉的人碰面。 毕竟,就算有了这里的记忆,他眼下占据主导地位的思维和行为方式,还是21世纪的那个理工男,拽不来古文写不出诗词华章,拉出去丢人甚至被发现“换人”就麻烦大了。 此刻的他,还没升官发财的念头,只有活下去,摸清当下的环境,才能谈及将来。 “方大人请止步。” 两个差役伸手拦住了他,方靖远当即止步,并不以为忤,“请代为通传主考及副主考大人,方某有要事急禀。” 中考官入帘之时,方靖远就排在主副两位考官之后,与知府并肩,这些差役早就看在眼里,得了提点,绝不会在这档口闹出认错人的岔子,见他这般郑重其事,自是唱了个喏,留着一人守帘,一人急急入内通禀。 这次的主考官是礼部王尚书,二十年的老翰林,副主考则是集英殿修撰兼户部侍郎张玉湖,此人和王尚书的际遇恰恰相反,二十二岁就高中状元,拒婚当朝秦相,仍得官家喜爱,深为秦相一党忌惮,刻意构陷,若不是次年秦桧就病死,只怕张家满门都要冤死狱中。而他如今不过三十出头,就已当上乡试副考,相比之下,诸多与他年纪相仿的考生还在考场苦苦煎熬,其人才智,可见一二。 方靖远要找的,就是这位张大人。 哪怕他再相信王尚书,这题目是王尚书在两个时辰之前当着众考官拟定交付刊印,可如今龙门搜捡就已搜出答卷,若说没泄题纯属巧合,鬼都不信。 可在这监守严密的考场之中,如何泄题?还是王尚书早已“卖”出考题,只是入帘后在考官选题时走了个过场? 王尚书要有这心思这胆量,也不至于在翰林院坐足二十年冷板凳,到今上继位才得以重用,上任的第一件大事,就出了这等要命的案子,这不单是自毁清誉,还是自毁前程,自掘坟墓。 本来,下令严明考纪,加强搜捡验身,就是王尚书的意思,若非如此,也不会这么快就搜出夹带之人,其中疑点矛盾重重,方靖远甚至怀疑是有人故意给王尚书下的绊子栽赃与他,可这桶污水泼下来,就算能查明真相,泄题之事与他无关,也是他治下不严,仕途就到此为止了。 李知府还在前院继续盯着考生搜捡,方靖远以最简洁的方式三言两语说明了情况,两位主考的脸色都跟着变了。 王尚书揪断了几根花白的胡须,已是气得面白唇抖,“老夫一生清白,岂会做出此等龌龊之事?定是有人陷害老夫……” 张玉湖眸色晦暗,显然已想到关节之处,先问方靖远,“已查出几人夹带?答卷可否相同?” “及至下官求见二位大人时,已搜出四人夹带,皆为答卷,内容不一,李大人尚在龙门搜捡,余者未知。” 方靖远从袖中抽出一张不过寸许宽,五尺长的布条,双手呈上,“这是李大人从一名考生头上摘下的发带,内文正是第一场策论答卷,请二位大人过目。” 王尚书刚伸出手想要抢过去,在半空里顿住,叹息一声,“老夫老矣,耳目不明,还请张大人查验。” 张玉湖接过布条,草草扫了一眼,他自幼便有过目不忘下笔千言之能,先前选题之时王尚书和众考官议题言犹在耳,只需一看便知这答卷切题中肯,辞章华彩,正是王尚书平日喜好的风格,若非在搜捡中被人查出,而是堂堂正正出现在试卷之中,十之八九得中前茅。 他略念了几句承题之句,王尚书一双老眼已瞪得溜圆,又扯下一缕胡须都不知痛楚,失声叫道:“这……这是老夫之语,怎会……怎会传了出去?” 你问我,我问谁?方靖远垂下眼帘,默然不语,权当没看到没听到。 张玉湖却哂笑一声,问道:“王大人在知贡之前,可曾与人论及此题?” “这……”王尚书一怔,在知贡之前?那时他才刚从翰林院出任礼部尚书,意气纷发之际,有不少人上门拜访投卷,他也曾指点一二,跟同僚之间,亦曾讨论过今科时政议题,这些都是历年翰林们做惯了的事儿,只是那时候他不是考官,随口议论,顶多算是押题,可如今他出任主考知贡举,出题之时,下意识地选择自己最得意的题目,既贴合时政,又契合经义,入帘后众考官议题高票当选,还让他得意了一番。 没想到,才不过两个时辰,他挖空心思出的题就被人破了不说,还早早备好答卷卖与考生,啪啪啪打得他老脸无光。 年年押题不得中,如今出题反被押,王尚书面如死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张玉湖见他这般模样,倒开始安慰他了,“王大人这是着了人算计,并非有意泄题,好在如今还有时间,另出考题便可。想当初,甲戌科有人连中三元,若非官家明察,下官也难得出头。” 他这么一说,王尚书总算缓了口气,方靖远倒是好奇地打听了一番,方才知道,这位张状元当年科考正好碰上秦桧为相,其孙秦埙同科入场,险些连中三元,直到殿试之时,高宗看出秦埙卷面文章与秦桧手笔一般无二,当下不喜,从三甲之中选出了张玉湖的卷子,反将秦埙和他的名次颠倒,生生断了秦埙“三元及第”的美梦,也将张玉湖竖起来当了秦党的靶子。 秦桧当时的手段,比押题狠多了,他先做好文章,再请了主考看卷,生生将人关了三日,逼得主考低头,这才放人。 适时秦桧权倾朝野,连名震天下的岳飞都能以“莫须有”之罪冤杀,区区一届考官,哪里敢得罪他。他根本无须押题,而是做好了答卷让考官照着出题,答卷都是他亲自替秦埙执笔,单论策论文笔内容,着实不凡,可他的文笔高宗见得多了,这会儿正好君臣相左,便找了个理由压下了秦埙,倒给张玉湖结下个仇家。 方靖远听得咋舌不已,先前只知道张状元才华出众,想不到这运势也够强劲,顶下了当场宰相亲孙子的状元之名,刚被人构陷下狱,对头大佬就暴病身亡,放在后世小说之中,就是绝对的气运之子,男主光环。 有他在此坐镇,想必这桩科场弊案查明有望,不至于牵连到他身上。 他这边正庆幸不已,却听张玉湖忽地说道:“既然那人能押中王大人所思所想之题,想必也少不了研究本官心思……” 说话间,李知府满头大汗地进来,身边的随从手里捧着个箩筐,筐中有腰带、发带还有鞋垫,零零碎碎不下十余种随身衣饰,都是被拆开缝线后,里面密密麻麻地写满小字。 筐中这些“小抄”形形色色,都被拆得七零八落,带着股臭气不说,有的上面还沾染了血渍,显然这些东西被搜出之时的情况不怎么好,它们的主人现下只怕已被枷号在门前示众,想走捷径结果走进了死路,彻底没了前途。 李知府面露绝望之色,“大人,这些小抄之中,竟有数种答卷,切中今日考题备案……” 张玉湖挑眉一笑,“果然,既然要搅浑这池水,岂能只看王尚书一人。” 方靖远明了,科举出题有矩可循,重在首场,题目不出四书五经,又要切合时政,全看主考心思,自然就有人专门研究迎合考官之道。 只是一般人研究的是考官的喜好和文风,这人却不光是押题,只怕还跟主考等人有过接触,在旁敲侧击的“请教”和“议题”之时,有意无意地引导王尚书的思路,让他在入帘后出题之时,下意识地就拿出了最近“思考”的最为成熟的议题。 可那人明明可以让一人高中,却偏偏卖出考题答卷,甚至广为传播,撞上王尚书此番严查考场,才有这般大面积夹带被抓,曝光于前。否则就算考前没查出来,考后有这么多相似的答卷出现,一样会被查出考场弊案,到时候全场考生成绩作废不说,所有考官都要跟着受罚。 他的目的,根本不在一人,而在全场,所有的考生,所有的考官。 一个不落。 张玉湖翻看了一遍那些臭烘烘的小抄,不禁长叹一声,“有如此本事,能将本场考官可出之题猜中十之八九,可见才华不凡,奈何为贼?” 李知府擦了把汗,“还有半个时辰就要发卷了,这试题……” 明题暗题备用题,都被那人押中了不少,搜捡出来的就这么多,没搜出来的还不知有没有,但凡有一个漏网,只怕本场一过,就会有人举告弊案,到时候满场考官,都要跟着受罚。 可出题,有那么简单吗? 王尚书已是两眼翻白,别说出题,能出气就不错了。 张玉湖倒是神色自如,却也不曾开口。 方靖远没办法,只得叹了口气,说道:“下官倒有一题,保证无人可押得中。” ※※※※※※※※※※※※※※※※※※※※ 新人新书,求评求收藏。 故事背景架空大宋,所有制度规则皆为剧情服务。 第三章 何日相逢 这一年,参加临安府乡试的秀才们,都有些怀疑人生。 江南科举素来人才辈出,加上书院林立,学术氛围浓厚,尤其是真宗的《励学篇》一出,“男儿欲遂平生志,五经勤向窗前读”,宣扬天子于士大夫共治天下,文官地位之高,科举制度再三改革完善,从糊名到誊录,尽可能给予公平的条件下,越来越多的人以科举为晋升青云路,自然就少不了专门研究举试的人。 从主考官的文风喜好,到手稿诗词,策论表疏时文,甚至书法字体等等,不一而足。 研究透彻了考官,再结合当下的时政,能“通关节”者,上至考官家人门子,下至考场巡检士兵,处处都有人打点,致使这科场舞弊之事,如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屡禁不止,随着纠察和防范措施愈来愈严格,这作弊的手段也愈来愈高明。 可这么高明的手段,却如此粗暴的铺开,撞上王尚书的“严查”,倒不像是有心助人高中,而像是玉石俱焚,要毁了这届的考生和考官。 其他人都被研究透了,能出的考题也差不多都想遍了,结果就逼得方靖远挺身而出,出了一道题。 “昔有良马与驽马发长安,至齐。齐去长安三千里。良马初日行一百九十三里,日增一十三里,驽马初日行九十七里,日减半里。良马先至齐,复还迎驽马。问:几何日相逢及各行几何?(注:出自《九章算术卷七》)再问:昔有伯乐相马,今欲得良马,当何如哉?” 此题一出,别说考生,众考官看方靖远的眼神都跟着变了。 且不说算术本就是文科生的弱项,这题里的坑上加坑,除了要算术之外,还要涉及相马之术,又谈及伯乐与千里马的辩证关系,由马及人,要是一不小心,别说对策答题,只怕连题目都看不明白,纵使下笔千言,离题万里,也逃不了一个落榜之局。 张玉湖看看题目,又看看方靖远,若有所思,“方大人出得妙题,不知王尚书以为如何?” 王尚书这会儿已揪掉了小半把胡子,头疼得气若游丝,哪里还想得出什么办法,当即挥挥手,有气无力地说道:“既然诸位都无异议,即刻发卷,开考!” 鼓声响起,眼下已来不及刊印试卷,只能依照前朝之例,给考生们发的都是空白答卷,然后将试题抄于题版之上,命人举牌巡场,让考生们抄下题目后开始作答。 考生们抄题的时候瞪着双眼,抄完基本上就傻眼了。 这时候还不得开始答题,要先在答卷的糊名线外填好各自的姓名籍贯,待到三声锣响正式开考后,才能落笔作答。 在此期间,王尚书的请罪书和张玉湖的急奏都密封好了,交给监察的都御史一路不停地送入宫中,务必要在这封场考试的三日之内,先查出外面那些枷号的考生来历和赶考行迹,找出那个操控这次弊案的黑手来。 对此,方靖远没有发表意见。 他抓紧时间去睡觉了。 考官们的房间比考生的号房大的多,有足够的灯火照明,有专人派送饮食,还有张可供休息的床榻。但能让人休息的时间并不多,正式开考之后,就要轮班巡场,等考生交卷之后,就是封帘阅卷时间,先由誊录官朱笔誊录,再交十八房考官阅卷,要在一天一夜之内看完两三千份试卷,工作量之大,也不是一般人能干得动的。 各房考官初审之后,选出合格的试卷,交由主副考官复审,这一场下来,差不多能卡掉一半的人,剩下的人才有机会进入第二场考试,如此三场过后,根据总成绩选录百人左右,便是此次乡试中举的考生。 从秀才到举人,是一个身份门第的飞跃,成为秀才只是具备人才选拔的初步条件,而中举,才真正是有了做官的资格,哪怕以后参加省试落第,考不上进士,也可以向吏部报备,以举人之身为官。 可举国之才,三年才不过擢选百余进士,大多数人,还是止步于举人。 穷秀才,富举人,成败便在今日之试。 龙门搜捡都能搜出读心猜题的霸王,方靖远并不觉得这次考试就此能一帆风顺地过去,所以在开考之前,抓紧时间睡了个小觉,其间隐约感觉到有人来过,似乎还推门看了眼,他连眼都懒得睁,就那么迷迷糊糊地,直到三声锣响,才彻底清醒。 东方既白,天色渐明,空气中弥漫着古怪的气味,混杂着烧糊的米粥,发酸的烧饼,和着身上的汗臭,酝酿成让人窒息的味道。 饶是如此,想想号巷尽头的便房屎号,还是让人庆幸自己逃过一劫。 小厮端来铜盆,里面盛着清水,小臂上搭着面巾,“大人,请……” 方靖远试了试水,利落地洗了把脸,刚擦干净,就有人送了早餐过来,一碗粥,一叠小菜和两个包子,算不上好,也算不上差,至少热腾腾的入腹就让人感觉很好。大宋朝的官家食堂和文官待遇是历朝历代最好的一届,他的运气还不错。 用过朝食,就轮到他和隔壁考房的冯翰林巡场,他们负责的是东三巷的号房,约有八百余考生,转一圈下来,也差不多得一两个时辰。 所有的号舍一律朝南,三面砖墙,朝南面巷,宽不过三尺,深不过四尺,高不过六尺,人坐其间连手脚都难以舒展开来,只能以两块号板为桌椅,蜷坐其中,苦捱这三日三夜。 时值八月,正是暑气旺盛之际,哪怕清晨时分,也能感觉到江南的热度扑面而来。 尤其是方靖远还穿着官服,里里外外裹得严严实实,一溜号舍还没巡完,已然汗流浃背,还不得不端着步子慢慢巡视。 一边走,一边看号舍里的众生百态,他还是有些暗自庆幸,就算流点汗,也好过在号舍里的煎熬啊! 君不见,那些考生热得解开衣襟,敞胸露怀不说,还得用块布巾包在头上,免得额上汗珠落下,污了卷面,就算热得口干舌燥,也不敢多喝口水。 不到万不得已,谁也不想去巷底的屎号报到,沾染上污浊之气不说,万一不小心弄脏了试卷,这三年一轮的罪就白遭了。 空气中的臭味越来越浓,方靖远都忍不住屏住呼吸,正好看到有个考生用布条塞住鼻孔,脱了上衣,打着赤膊在号房中挥汗如雨地答卷,走到近前看了一眼,只见草纸上写着“骐骥一跃,不能十步,驽马十驾,功在不舍,路虽千里,相逢有时,但求伯乐……” 见他写得兴起,方靖远悄悄地退后离开,以手掩鼻,小小地打了两个喷嚏。 想必……有不少考生在腹诽于他吧! “阿嚏!——” 旁边的一间号舍里传出个惊天动地的喷嚏声,接着便是乒乒乓乓的碰撞声和重物坠地声,乱做一团。 方靖远循声望去,只见个考生先是打喷嚏碰翻了砚台,为护着考卷一起身又掀翻了号板,手忙脚乱之下,考卷被他抓得皱成一团,号板上的笔墨纸砚都跟着翻落在地。 那人万万没想到会成这样,先是愣了一愣,接着就“嗷”的一声哭了起来。 十年寒窗苦读,为得就是这一朝高中,可他这一失手,连考试的机会都没了。 方靖远心生同情,正准备唤人再拿套笔墨纸砚来让他继续答题,却见他猛然抬起头来,正好看到方靖远和冯翰林,顿时双目赤红,怒吼一声,抓起号板就朝着两人冲了过来。 虽说他距离两位考官也不过几步之遥,可就他那文弱瘦削的身板,举着几乎跟他身材差不多宽的木板,一鼓作气还成,再向前两步就踉跄着快要扑街。紧随考官身后的士兵也并非陈设,当即就冲上前三两下将他扑倒在地,压得他动弹不得。 “大胆狂徒,胆敢袭击考官,失心疯了吗?” 那考生哭喊道:“寒窗苦读十年,你问我何日相逢?你让我答不出来,考不上我还怎么活?呜呜,你不如杀了我啊!” 他哭喊着拼命挣扎,巡场的士兵们拼命按住他,抽出绳子来将他五花大绑,用块不知什么来历的破布堵上了他的嘴,这才清静下来。 冯翰林被吓了一跳,心有余悸地命人将那又哭又笑的考生拖出考场,转过头来冲着方靖远说道:“年年都有考生受不住发疯发癫,今年只怕更要多上几个。” 方靖远眉梢一跳,眼角忍不住抽了一下,“此话怎讲?” 冯翰林瞥了他一眼,呵呵一笑,一脸我看你怎么装的表情,“还不是多亏了方大人出的绝妙好题?何日相逢,有缘相会……哈哈!” 他虽然压低了声音,可那幸灾乐祸之色溢于言表,丝毫没有加以掩饰。 方靖远的脸色也不由沉了下来,“看来冯大人很是庆幸,不是此番入闱参考啊!”言下之意,你在这里得意的劲儿,若是换了他来考,只怕还未必能考得过去,到时候,疯的还不知是谁。 “你……” 冯翰林如何听不出他的意思,笑声戛然而止,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转身拂袖而去。 方靖远不紧不慢地继续巡场,只是这回走过之处,总觉得身后有人盯着他,当真如芒在背,心下不禁暗暗苦笑不已。 要不是赶鸭子上架,他何尝愿意出这个风头?所谓千夫所指,无疾而终,他这回要被全场两三千考生骂得狗血淋头,还不知能不能混过这一关。 反正,他眼下的日子不好过,当然也要拖着大家一起来。 否则,难道还要再看着锦绣河山被铁蹄踏破,他岂不是白来这里一回? 今朝既相逢于此,他会学着尝试潜移默化,拿着考官这展大旗,当然要好生教会他们,到底学什么,怎么学,才能学习强国喽! ※※※※※※※※※※※※※※※※※※※※ 千年等一回,亲,我等你们收藏评论的小手手戳一下,也等了一千年啊! 第四章 流水作业 这一场考完,秀才们梦游般走出考场,考官们的战斗才刚刚开始。 乡试三场,每场三日,当中休息一日后,再考下一场,从八月初九考到八月十六,最后一场考的是诏表诰和判词,算是公文写作,故而可提前到十五放牌出场,交卷早的可以回家团圆过个中秋节,最晚可以坐到十六清场交卷。 而所有的考官,则是从初六入考场,到九月初放榜之前,都不能出场。 近一个月的时间,方靖远想想都发愁,觉得自己再这么坐下去非得发霉长毛不可,倒不如想想办法怎么能提高一下自己的工作效率。 每场考试的卷子在收完之后,先要由弥封官将考卷红线外填写的姓名籍贯等考生信息用空白纸弥封后盖印,然后交给誊录手原样照抄一遍。 在北宋之前,科举考试还要看考生的书法,然而随着考生的作弊手法精进,在糊名之后又以特殊字体、标注等记号来勾连考官,最后皇帝一怒,干脆所有考卷由誊录手“易书”,防止阅卷官借字迹辨认考生,最大限度地防止作弊行为。 取中之后复查原卷时,才会核对错别字和书法,若是笔迹混乱不清或有错漏犯讳之处,一样会被黜落下榜。 誊录之后,再经对读官校对无误,方才送至十八房考官手中批阅,房考官取中的试卷,批红后推荐给副主考,是为荐卷,副主考审阅后中意的,则批“取”字交给主考官,最后由主考定夺,批“中”上榜。 饶是如此,传义、换卷、易号、试卷外流、誊录失察仍是被并称为科考五弊。 考官们得到这个位置,虽然辛苦,但也是拓展人脉和积攒功绩的好机会,若非十足把握,谁也不想因为一点人情和“贿赂”丢了自己的饭碗甚至是项上人头。 所谓百密一疏,王尚书一心想要做出成绩来,此番科考纠察得格外严格,可没想到才开考就爆出了泄题的大雷,谁也不敢保证在交卷、誊录、判卷过程中绝无差错,尤其是大家都心知肚明,有个不知名的黑手正在外虎视眈眈地盯着他们出错,愈发提心吊胆。 原本惯例中,不少考官都是让身边的随从帮忙先整理一遍试卷,清理掉那些弄脏了的,犯忌讳的,有错别字……这一轮筛检下去,能让考官省不少心,却也容易造成试卷外流。 毕竟,考官被关在考房中不得外出,这些随从却是能在贡院中走动,亦可经由衙差和杂役从外间购买考官们要吃要用的东西,这人多眼杂,就难保不出意外。 如今主考官王大人已经心火上涌,头风发作,别说阅卷了,能撑住熬过这大半个月就不错了。 方靖远便向副主考张玉湖提议调整阅卷流程,实行流水化作业,至少能够提高一倍以上的批卷效率。 张玉湖看他的眼神格外深沉起来,大多数考官这会儿都避之不及,生怕惹事上身的时候,他跳出来就显得格外扎眼。 “何为流水化……作业?” 方靖远噎了一下,意识到是自己想当然了,绞尽脑汁地想了想,方才说道:“流水化的意思,就如曲水流觞,接力而为。” “如今十八房考官按考号编排分卷,每个考官都要阅尽所有试卷,本身工作量就不小。不如将试卷批阅按照流程分开,每个人负责一部分,这样既可避免一人独断,亦可加快阅卷进度。” “例如前期的查卷工作,就可以在至公堂正厅中统一进行,由主考和副主考大人监督,让文书逐一筛选出符合要求的试卷,校对编号并签字后,再按照分场编号传送给各房考官。” “所谓尺有所长,寸有所短,房考官各有擅长,不如按各自擅长项目来划分批卷范围,例如林大人擅长《春秋》,选择《春秋》类的考卷就交由林大人,赵大人擅长律法,那第三场的诏、告、判文就麻烦他来批阅……” “但凡有统一标准答案的试题,统一由两人批阅并签名。” 张玉湖点点头,“不错,如此熟能生巧,自然会节省不少时间。” 方靖远继续说道:“各房考官一审过后,经义策论再交换批阅,每轮批阅皆需批红签章,最后再提交两位大人过目取中。如果顺利的话,当能提前五日时间。” “应该不止。”张玉湖这几日一直冷冽深沉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线笑意,“本官这就去禀告王大人,尽快安排下去,按照你这流觞……流水化作业,重新分配阅卷人手。” “等此场事毕,本官和王大人定会向官家禀明,为方大人请功。” “万不敢当!”方靖远急忙推辞道:“下官只是略尽本分,科考抡才,乃国之大事,不可不慎。” 他和张玉湖都很清楚,这样调整了批卷方式后,不光是提高了阅卷速度,也降低了考官作弊的风险,从一个人批阅一个考生的全部试卷,到分场分批分人交换批阅,每次都要批红签章,谁也不敢说自己在其中能起多大作用,如此一来,最终的决定权就全在主副考官手中。 而这次,主考王大人已经倒下,估计到贡院开门放榜时就得直接抬去治病,所以能担责负责并成为本科举人“恩师”的,就只有张玉湖。 方靖远相信张玉湖的为人,因为这位未来大佬当年从秦桧处虎口夺食般拿下状元名号后,第一个奏折就是请旨为岳飞翻案。 在他看来,反正已经跟秦桧对上,得罪就怼到死,哪怕在别人看来完全是以卵击石,可谁能想到本来可以一根手指碾死他的秦桧,自己突然暴毙了呢? 不得不说,运气也是实力的一种。 虽然是日常泡实验室只看数据不看脸的理科男,方靖远在“信仰”方面也是能屈能伸,择优录用,可以抱大腿的时候,何必多费那份力气呢? 张玉湖果然不负所托,很快就跟王尚书通了气,将批卷流程交给方靖远负责优化,由他统筹安排。 众考官难免意见不一,可一来在场的没人比他官大,再加上方靖远保证如此操作可以减少五日以上的时间,又不必他们来承担责任,再想想开考当日的泄题风波,权衡利弊之下,也就顺水推舟地应了。 对他们而言,不过是一场考试,赶紧熬过这几日就算完成任务,可对于张玉湖和方靖远来说,却无疑是一场硬仗。 方靖远在第一轮文书们统一校对筛选试卷的时候,带人先做了几张表格发给每个考官。 表格上按照试卷编号排序,后面由每个考官完成一项批阅签一个章,全部完成后送交主副考官。这样主副考官就算不看试卷,也大致能了解到这一批考生的水平,若有疑问,便可根据表格索引对照翻查落卷,是对是错,谁的责任都一清二楚。 如此一来,不仅减少了房考官的责任和压力,也让主副考官可以综合考虑取中比例,更加客观明晰,公正公开,减少是非争论。 同样,也最大限度地减少了人为可操作的“关节”作弊行为。 这是后世经过千锤百炼的考试经验,方靖远拿出来的轻松,可看在张玉湖眼中却一点儿也不简单,暗暗将这位昔日以“容貌”著称的太子伴读记在心上。 一切安排停当,誊录官们也抄好了试卷,检阅校对之时,便将那些污卷误卷都黜落下去,几乎筛掉了四分之一,还剩下了小两千人的卷子等着批阅。 若是按照以往惯例,十八房考官分派下去,每人也得一百多份,每份都得几十页纸,光是看都看得人头晕眼花。更何况他们只有几日时间,看完第一遍还得交换批阅。尤其是经义策论和诗赋全看考官喜好,完全没标准答案不说,各人断句不同,理解也不一样,其中水分就大了。 因此三场试卷之中,最重首场,也是考官无奈之举,时间精力有限,长达近一个月的考试和阅卷时间,谁也没办法全程保持精力和体力坚持下来。 而现在就不一样了。 分工合作,流水作业,各取所长,将每个人的时间和能力充分利用起来,提高的效率不是一点半点。 按照以往经验,要到九月初才能批阅完毕,能赶在重阳之前发榜都算是高效率了,而这次只用了十天就完成了所有试卷的三审三校,擢选出五百余份荐卷提交给主副考官,惊得病恹恹的王尚书都差点从床上跳起来。 “这么快……就不怕出错?要不要……晚上几日,照往年时间发榜?” 张玉湖满意地翻看着方靖远提交上来的附表,随口说道:“考前泄题之事,官家已有批复,就等发榜之后缉拿起事之人,若不趁早发榜,乱其阵脚,难道还要等他从容布局,在重阳之日挑动学子闹事才发榜么?” 方靖远费尽心思不惜“抛头露面”搞这流水作业提高批卷速度,不就是为了抢时间,赶在那黑手动作之前,先行一步么? 世事如棋局,先行一步,才能有更多机会布局。 从被押题泄题开始,他们已落于下风,如今好容易争取回来的时间,岂容耽搁? ※※※※※※※※※※※※※※※※※※※※ 谢谢各位的支持,新人新书不容易,本书已过签审,正在走合同流程,绝不会坑。 请各位高抬贵手,戳一下收藏的同时,点一下作者收藏,(づ ̄3 ̄)づ╭?~ 第五章 开门大吉 贡院龙门打开的那一刻,方靖远只觉得天蓝得晃眼,风热得烧脸,而自己整个人都快酸得发馊了。 其他考官这一出龙门,就如同出笼的鸟儿脱缰的野马,约着要去城中最好的酒楼寻欢作乐,美其名曰放松心情,方靖远这会儿还顾不上解压,对喝花酒更是敬谢不敏,便跟众人分道扬镳,独自回家。 好在一出门就有小厮迎上来人,恭恭敬敬地让人抬了轿子过来请他回家,也省得他还得自己找回“家”的路。 前任官家高宗膝下无子,传言是当年南渡时伤了根基,太宗一脉自此断绝,便从宗室中寻了几个少年入宫,又从朝中重臣和勋贵人家选了些年纪相仿的少年为伴读,一边教养着,一边从中遴选继子。 方靖远就是在十二岁那年开始入宫伴读的。 当时的高宗还在后宫辛勤耕耘,还想要一个有自己血脉的儿子,养在宫中的宗室子弟就如同养蛊一般,不光是彼此之间要斗,还要看最后的“天命”,能不能给他们这个上位的机会。 当年太宗开了兄终弟及先例,防备着□□一脉,将他们都南迁安置,留在汴京的寥寥无几。 可谁能想到,养在宫中的哪怕有佳丽三千,子嗣也日渐稀薄,反倒是散入民间的倒如同野草般蓬勃生长,到高宗这一代,因靖康之变掳走大半皇室,只剩下他一人继位,膝下空空如也,隔房的□□一脉却已子息绵延至上千人之多。 作为一国之君的赵构看着一“堆”待选的侄儿们,有的家境良好尚且读过书,而有的孩子甚至还带着农家的泥土味,同样是赵氏血脉,却已有天壤之别。 他本就不甘心将皇位让出去,可偏偏如何努力也生不出一儿半女,在群臣没完没了的“直谏”下,干脆就把他们挑出来的候选者统统召入宫中,看他们为了讨自己欢心各施手段,也算是多了一份乐子。 这种情况下,伴读并不是一件好差事,反倒是一个危险系数极高的活计。 若非如此,也轮不到方靖远身上。 大宋重文轻武,文官五品以上,皆可荫一子入太学,还可以免县试府试乡试直接参加礼部的“锁厅试”,相当于直接参加高考,通过者便可获得进士出身,比之寻常百姓不知省了多少事。 故而天下文人才子,学成卖与帝王家,求得就是个封妻荫子,福泽后人。 可这恩荫一旦成了鸡肋,甚至还可能成为悬在头顶上随时会落下的铡刀,趋之若鹜就变成了避之不及。 方靖远的祖父曾随高宗南下,一路护持,在赵构继位后以从龙之功官至二品,可惜几个儿子都不够争气,长房一脉儿子早逝,只留下方靖远一个孤儿寡母,待祖父和母亲相继过世后,就只剩他一人。次子蒙荫入朝,二十余载下来只堪堪做到五品,不过是个光禄寺少卿的闲职,毫无实权。 及至方靖远这一辈,除了他这一房仅余他一人之外,二三四五房有九个兄弟,姐妹光是嫡出就有十来个,每逢过年来拜见祖父时,黑压压的一片人头,他认都认不过来。 而那些兄弟姐妹,对他能养在祖父院中,除了羡慕嫉妒之外,还有些不屑和鄙夷。 一则是他有个“克父”的名声,刚一出生就丧父,若非祖父方琮汝庇佑,哪里能养得到成年。甚至在祖父方一过世后,那些人便逼嫁寡母,为的就是夺回祖产,甚至连他伴读的身份也想取而代之。 再则是他年幼时因体弱,祖父母担心他随父早夭,便把他打扮做女孩儿,及至七八岁他懂事之后,坚决拒穿女装才扳正回来。饶是如此,这段黑历史也给他造成不少麻烦。 作为方家的长房嫡孙,他本有一门好亲事,是由祖父亲自定下,然而在高宗遴选官家子弟入宫伴学时,一听他入选,那边就寻了借口退了亲。 风险太高,别说亲家,亲人都要退避三舍。 入宫五载,哪怕再谨小慎微,看着周围的“皇亲国戚”和“准皇子”们拉帮结派,尔虞我诈,方靖远本就不算开朗的性子变得格外小心低调,跟同样对争斗避之不及最土皇孙赵瑗成了同病相怜的“战友”。 可谁能想到,世事无常,最受太后和官家宠爱的皇子没能笑到最后,反倒是谁都不曾注意过的赵瑗成了最后的赢家。 赵构在最后一次尝试生子失败后,彻底丧失信心,给赵瑗改名为赵昚,立为皇子后没两年,就干脆传位于他,自己做了太上皇,省得再被群臣逼得累心劳力,无一宁日。 赵瑗一被立为皇子,继而册封为太子,方靖远就成了香饽饽。 只是他常年住在宫中伴读,性子又清冷孤僻,与“家人”往来甚少,出宫后便直接经锁厅试中了探花,成了方家这辈最有出息的子弟,除了祖父之外,再没人能辖制于他,然而自从三年前祖父过世,寡母被逼嫁不成而“病故”,他就真成了“孤儿”。 这样一个孤家寡人的身世,对其他人而言或许不算什么好事,可对于从21世纪回来的方靖远而言,真是再好不过。 人际关系越简单疏远,就越不容易被人发现他的变化。 他原本还担心作为二十多岁的“大龄”青年回去要面对一屋子妻妾儿女,现在一看自己居然还是单身贵族,当真是长出了一口气。 为祖父守孝之后,他就搬出了方家老宅,眼下住的是城东独属于他自己的方府,虽然只有空荡荡的一进小院,却比那豪门深院更让他自在舒适。 倘若此刻没人在里面等着他的话。 刚一落轿,方靖远看到战战兢兢开门的家仆身后那英姿飒爽的四品带刀侍卫,额角就跟着跳了跳。 独门独户的最大缺点,就是容易招惹来一些不速之客。 尤其是这位。 “元泽,你总算回来了!” 孝宗赵昚在他家里完全没把自己当成客人,原本坐在院里的桂花树下发呆,一见他进门就冲他招手,“朕命人备下了酒菜,你边吃边说,这次乡试到底是怎么回事。” 别说是原身跟他熟不拘礼,方靖远本身也不是个敬畏皇权的腐儒,有御厨备下的好菜,他自是当仁不让,一边吃一边将自己困在贡院里大半月的所见所闻一一道来。 他说的简洁明了,半句废话都无,可这事儿本身就内涵丰富,赵昚更是个闻一知十的主儿,要不也不会特地点了他去做临安乡试的考官,就是担心会出事。 然而越担心出事就会出事,好容易等到了贡院开门,他都等不及宣召主副考官进宫问话,就自己先跑来方家守株待兔。 毕竟,对他而言,方靖远的话更为可信。 听到最后,看着方靖远吃的津津有味,赵昚的脸色却愈来愈难看,“事儿还没查清,你胃口倒好。” 方靖远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一口气将白瓷盅里的汤喝完,方才说道:“这事儿急也没用。微臣这大半月都没吃过好东西,好容易回来,自然要先安了肠胃,才有力气做事。” 赵昚听得挑起眉来,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番,啧啧称奇,“想不到几日不见,你还真让人刮目相看了。朕听说你弄了个什么流觞作业,加快了阅卷速度……” “不是流觞,是流水作业。”方靖远有些哭笑不得,“官家既然都晓得了,又何必微服出宫,若是让人知道……” “不让人知道不就行了。”赵昚大手一挥,豪气地说道:“想当年我们逃课出宫的时候,也没那么多事。朕只是出宫,又没离开临安城,怕什么。” 方靖远抬了抬眼皮,朝皇宫方向瞥了一眼,“真不怕?”皇宫里不光是有禅位的太上皇,还有个心心念念另立太子未果的太后,哦,现在是太皇太后了。 赵昚噎了一下,讪笑道:“我……朕这不是心急,想尽快了解情况,以备对策。” 方靖远叹口气,“官家应该比我们更清楚,这是个下马威。” 新人入职,新官上任,要立威,要扬威,要站住脚,不光是要放三把火,更要抗得过老人们的考验,俗称下马威。 无论是太上皇,还是朝中老臣,面对这个出身乡野的新帝,这是下马威,也是试探,要让他知道皇帝不好当,也要让他明白,没有他们的辅佐,他就算坐上了皇位,也未必能坐得稳,坐得住。 王尚书一想明白自己是怎么“泄题”出去的,就吓得病倒在贡院,可见当初向他打探试题的人,他心知肚明,根本不是他能惹得起的。 新帝登基的首场科考,八月乡试,来年春闱,登科的便是他的首批天子门生,在这个节骨眼上闹出科考舞弊之案,无论是考生出事,还是考官出事,对他的打击都不是一般的大。 更何况,这次的主副考官和巡检官,都是赵昚亲自任命,若能将他们都一网打尽拖下水,不啻于给了他当头一棒。 一朝天子一朝臣,前浪不愿走的时候,后浪就算想压上来,也得看看有没有那个机会。 翻云覆雨手,从来不是一般人。 赵昚看着他,“元泽既然已替朕挡了这一回,那此案就交给你,由你查个清楚明白,他们要给朕来个下马威,你就替朕烧了这把火。” “朕倒要看看,如今天下,到底是谁,说了算。” ※※※※※※※※※※※※※※※※※※※※ 有点头疼,写得晚了,因为没有存稿,所以更新时间不定,抱歉啊! 周末会争取多写点存稿,下周定时发,请问大家 第六章 乌合之众 发榜足足提前了十日,是所有人都没想到的。 考官们前脚出贡院,次日就贴出了红榜。 这是绍兴三十二年八月的最后一天,无论是考完试后正在寻欢作乐放飞自我的考生,还是抱着干瘪的荷包忐忑不安等待成绩的考生,突然听说贡院正门已张榜公告了这次临安府乡试的录取名单时,都有些懵。 是他们睡过头看错了时间,还是压根没醒来? 随着锣声报喜声喧嚣而至,考生们终于醒悟过来,这不是做梦,也不是玩笑,是真的出成绩放榜了! “余杭县林希元林老爷,高中桂榜三十六名!” “钱塘县苏仲延苏老爷,高中桂榜二十一名!” “仁和县……” “临安……” 随着一声声报喜喝彩传来,书生们从震惊中清醒过来,有的惴惴不安,有的闻讯狂喜,还有的等不到自己名字,便急急让人去贡院看榜,一时间众生百态,在各家酒楼客栈中显露无疑。 “中了中了!我中了!” “恭喜林兄……” “不知这次乡试的解元会在哪一县……” “自然是我余杭县,余杭王氏子弟哪个不是满腹经纶,名满江南!” “王家昔日人才辈出,如今不提也罢!若非此番主考王尚书出身余杭,王氏子弟……呵呵……” 考生们说着说着就争论起来,起初不过是争论谁人夺魁,到后来就渐渐变了味。 “进场的时候不是揪出了好几个夹带的吗,听说是有人泄题……” “泄题?!” “我辈寒窗十载苦读,却被这些腐蠹之辈行贿买卷,徇私舞弊,天日昭昭,公理何在!” 从一个人的疑问,到几个人的质疑,到十几个人的肯定,话风从怀疑,疑似,到肯定,确认,甚至有人信誓旦旦地说在考前有人卖题,就是跟王家有关,还有人恍然大悟地说在考场中看到有人作弊,考官却视而不见…… 三人成虎,谎言重复一百遍都能让人信以为真,更何况人们本能地更愿意相信那些对自己有利的说法。 毕竟两三千学子应试,能中举者不过寥寥百余人,更多的落榜者,不相信自己是文不如人,只相信自己是时运不足怀才不遇,相信是他人钻营舞弊,是考官徇私不公,若是能有机会推翻这次考试结果,重来一次,或许能上榜的就是自己。 而不用再等三年。 抱着这样的侥幸心理,落榜的考生也不管先前是谁挑起的话头,跟着越说越起劲,越说越义愤,也不知是谁突然大吼一声“如此不公之榜,要它何用!” “我们去撕了红榜,举告考官,求官家重开乡试!” “撕榜重考!” “走!” 一传十,十传百,原本应试的考生住的客栈就离贡院不算远,住的远的得到消息,赶来看榜时,正好听到这些议论,跟着加进来,人群便如滚雪球一般,越滚越大,越滚越多。 大宋朝不光是重文轻武,还广开官学。上至京都太学,下至州府县学,都是由官府承担费用,以财养士。官学学生的地位远超历代,尤其是太学生论陈时政成风,伏阙上书,群起请愿,干预朝政的声势浩大,就连官家也不得不看重其人。 从汴京到临安,最出名的莫过于太学生陈东,曾带领太学生数次上书请愿,除六贼,启用李纲、诛杀蔡京……在民间享誉一时,后来还被钦宗赐进士出身,尽管最终死于高宗刀下,身后亦得平反追封,在那些学生看来,已是无上荣耀。 对于文人来说,名声和仕途,一样重要,历来都有无数人为博清名而不惜以死上书,抬棺进谏,只是那些荣誉原本只属于谏官,本朝有陈东开了个头,学生们群起请愿之事便层出不穷。 更何况,在许多人心中,法不责众,跟着去闹一闹,万一能改变结果,自己岂不就多了一次机会? 虽说这次因为放榜提前十日,应试的秀才们还没来得及串连组织起来,只是在有心人的煽动下,跟着去贡院“撕榜”,可没想到,张玉湖和方靖远之所以拼命赶时间提前发榜,就是为了早做准备应对这次科考风波。 故而等众考生聚集起来,走到贡院门口时,就被当头泼了一桶冷水。 昔日一张榜之后,贡院门口都是人挤人人挨人的水泄不通,如今除了红榜下还有人看榜之外,贡院门口方圆十余丈内,竟然空荡荡的,只摆了十张长条凳,两边的衙差手持水火棍,横眉立目,瞪着他们就如同准备围猎羊群的恶狼一般。 众考生围在门口,不由面面相觑,不知这摆的是什么阵仗。 贡院对面的清源茶楼三楼的雅间中,赵昚和方靖远隔窗俯瞰着下面热闹的场面,御前带刀侍卫们早已将整层茶楼包下,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都换上了自己人,原本还担心来看榜的士子过多会拦不住,这会儿倒是不用担心了。 人都在下面,看热闹凑热闹的,没人舍得上茶楼里“隔岸观火”。 方靖远指着人群中几个叫嚣得最凶的士子,说道:“红榜前五尺处,穿黑色长衫的,贡院正门门西南约七尺处白色儒袍,还有人群正中那个头戴金玉发冠穿白衣的……这几人并非本次应试的考生,故意在人群中煽动闹事,想办法尽快拿下,让人送去临安府。” 赵昚沉着脸,冷哼一声,“送去又有何用,临安府能审得出指使者来?” “审不出又何妨?”方靖远平静地说道:“官家只需要让人知道看到,那些跟着挑事闹事的,不但得不到他们承诺的报酬,一朝出事,他们就是弃子,是替罪羊。” 赵昚眼睛亮了亮,瞥了眼身后的侍卫统领慕峥,轻哼道:“没听见吗?还不照着方大人说的去做。” 慕峥应了一声,立刻去安排人手。 贡院那两扇朱漆铜钉大门缓缓开启,张玉湖身着官服,面沉如水,缓步走出来时,身上不怒自威的气势已然让众考生群起聚集的气焰为之一滞,站在最前面的几人都忍不住缩了缩脖子,浑身都不自在起来。 张玉湖站在贡院门口,环视四周,寒声问道:“贡院之地,乃是朝堂轮才选贤之所,尔等在此聚众喧哗闹事,莫非是觉得身上功名碍事,想要剥了去?” 他的声音并不算太大,却字字铿锵有力,震人肺腑,一言既出,目光所及之处,那些考生都情不自禁地后退几步,低下头去,生怕被他记住形貌,当真怪责下来,剥夺了他们的秀才功名,彻底断了他们的青云之路。 有人大着胆子硬着头皮说道:“大人恕罪,我等也是听闻此次乡试有人泄题卖题,舞弊徇私,方才来讨个公道!” “就是!有人卖题作弊,还不准我们说话了吗?” “□□有言,罪不及言官,直谏无罪,你们敢做还不敢让人说了吗?” 有一个人带头,就有一群人跟上,七嘴八舌地,又将这里变成了闹市一般。 “进谏无罪,我们要公道,要废榜重考!” “要公道!要重考!” 方靖远听在耳中,嗤笑一声,“蠢材,真以为重考,他们就能考得上?” 赵昚有些无奈地看着他,“元泽说话是越来越刻薄了,朕是不是不该让你去御史台?”言下之意,显然是觉得他跟言官们学“坏”了,想了想,又道:“这话你在朕面前说说也就罢了,可不能在外面去说。” “那是自然,微臣明白。”方靖远抬眼朝张玉湖望去,“微臣这点本事,也就在官家面前说说罢了。下面,只要张大人能镇住,这些乌合之众,不堪一击!” “你们说作弊是吧,这次的确有人想作弊——” 张玉湖果然不负所望,在喧闹声中只一抬手,身边的衙差啪啪啪地一敲水火棍,“威武”之声,压过了所有的喧哗声,一时间,全场皆寂,考生们都愕然地望向他,静观其变。 “来人,将本次乡试大胆舞弊者押上来!” 不等他们反映过来,衙差们就从贡院里拖出几个半死不活的书生来,正是入院搜捡时被抓出来的夹带者。 这些人已经在贡院门口被枷号示众了大半个月,每日里就灌点米粥吊着命,这会儿几乎就剩下半口气了,连求饶的力气都没了。 众人见此惨状,都不寒而栗,一个个噤声不语,全然没了先前那般轰然呐喊,义愤填膺的劲头。 张玉湖方才沉声说道:“科考抡才选贤,乃国之大事,岂容徇私舞弊?” “说到泄题之事,本场考试之题,直到开考前方才议定,就连本官事先都不知考题,何来泄题之说?” “那他们如何夹带?明明……”有人不忿地抗议,指着那些被抓出来的作弊者问道:“若没有泄题,大人岂不是冤枉了他们?” 张玉湖冷哼道:“那是因为他们不但心存妄念,还愚不可及!” “不辨是非,是为愚;心存妄念,是为贪;祸及他人,是为恶;如此贪愚恶行,天日昭昭,岂能纵容?是为国法难容,各杖责三十,刺配千里,以儆效尤!” 他命人将这些人夹带之物传示众人,大家方才明白,他们夹带的,是市面上卖出的“考题”,根本不是本次乡试真正的题目,被骗不说,还被纠察出来,连累同保五人,如今落得剥夺功名,受刑刺配,再无出头之日。 作弊者被扒了儒衫长袍,褪去裤子,裸着下半身,只听得“啪啪啪”的刑杖打下去,片刻间便是血肉模糊,惨叫声此起彼伏,震慑全场。 众考生们噤若寒蝉,谁也不敢再提“撕榜重考”之事,更没有人注意到,那几个先前带头喊话的人,不知何时被人悄然无声地击晕拖走,大家更关心的是这次自己贸贸然跟着凑的热闹,会不会惹祸上身。 真如方靖远所言的“乌合之众”,在鲜血淋漓的刑杖面前,土崩瓦解。 ※※※※※※※※※※※※※※※※※※※※ 啊啊啊努力码字,争取周末存稿! 敬请各位亲走过路过踩一脚收藏,点亮偶的小星星! 拜谢! 第七章 大风起兮 “朕继位至今日已有四十日。” 看着贡院门口的纷争渐渐平息,人群散去,留下一地狼藉,赵昚转身离开窗口,方靖远本以为他要走,却听他突然开口,不由怔了一下,发觉他的眼神和脸色带着明显的疲惫感,与记忆中那个温厚淳朴的继皇子判若两人。 “元泽,这几日我都睡不好,甚至在想,父皇传位于我……我能担得起吗?” 赵昚的自称从“朕”变成了“我”,似乎又回到昔日“同学”的时光。方靖远听得心中一软,他并非寻常穿越,而是融合了两世的记忆,跟这位同学一路艰难走来的历程共情之下,不免有些感触,心生同情。 只可惜他在后世专攻理科,历史学得马马虎虎低分过线,大事年表都记不得,更何况这个在南宋历史上并不算很出名的皇帝。 说来也奇怪,南宋有名的皇帝都是臭名昭彰那种,尤其是高宗,从草·泥马康王,到重用秦桧冤杀岳飞,最后断子绝孙被迫将帝位禅让给继子……还给人改了好几次名字! 从最早的赵伯琮到赵瑗、赵玮,最后才是赵昚,一次次改名,几乎就是高宗赵构反反复复的心路历程。他因无子被迫选宗室之子抚育,却又迟迟不肯立储,甚至因此而迁怒上奏立储的众臣,其中就包括大名鼎鼎的岳飞。 也正因为如此,才给岳飞招来高宗忌惮,埋下杀身之祸…… 想到此处,方靖远忽地心头一跳,脱口而出,“能给岳飞平反吗?” “啊?”赵昚呆了一呆,看着方靖远,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你是说岳鹏举?” “正是。”方靖远热血上涌,全然忘了自己此时的身份。 但凡学过点历史的,或许记不得大宋朝到底有几个皇帝,却没几个不知道岳母刺字岳飞抗金的事迹,尤其是大小听的评书,看的电视剧,想起被“莫须有”罪名冤杀的岳飞父子,就恨不得能穿越过来把秦桧给咔嚓了。 此时,岳飞已逝二十年,岳家军已烟消云散,可对金兵而言,那是他们永远无法忘记的记忆。 撼山易,憾岳家军难。 好在,这座大山被他们自己人给挖了墙角扳倒了。 亲者痛,仇者快,若是岳飞尚在,岳家军尚在,如今完颜亮率金兵南侵,高宗又何至于匆匆禅位于赵昚,撂下这个被他糟蹋得千疮百孔的烂摊子,去做个逍遥自在的“闲人”,都舍不得彻底放下手中权柄,借着科考乡试来敲打赵昚一派。 赵昚何尝不知,若是没有虞允文采石矶挡住金兵,完颜亮渡江之后,临安怕是要重演靖康之变,届时他身为国君,连逃都无处可逃。 而眼下,他连个能带兵的将领,都挑不出来。 便是去岁挡住完颜亮的虞允文,也是占着天时地利,而军中积弊甚多,想要恢复昔日风光,收复故土,恍若做梦。 方靖远此刻却犹如打了鸡血一般,殷殷劝谏,“眼下大敌当前,士气不足,官家手中无人可用,皆因昔日有功之臣不得赏,有志之士难得酬,更有秦桧这等奸贼窃权,残害忠良。若是官家肯为岳元帅平反,召回被流放的岳家子弟,定能引得有志之士来投,何愁无人可用?” “昔有千金买骨,官家何不效仿?” 赵昚听得动容不已,但转念一想宫中那位,又不禁苦笑,“本朝治国求贤,以孝为先。三年无改于父道,方为孝矣。朕继位不过月余,便推翻父皇诏令,让天下人如何看朕?” “呃……”方靖远敲了一下自己的脑袋,他差点忘了,此一时彼一时,用现代人的思维在大宋朝贸然行事差点就惹出祸来。 赵昚的皇位还是赵构传下来的,继子比亲生子更怕人说道“不孝”之词,他才继位连龙椅都没坐热就改弦易辙,别说还在宫里当太上皇的赵构,就是朝堂上那些君子们也不会答应。 他略一思索,脑中翻出这话的出处来,灵光一闪,“官家莫非忘了,父没观其行,方才要三年不改。可如今君父尚在,不如去问过上皇。毕竟,当年上皇也是受秦桧那奸贼蒙蔽,致使忠良蒙冤,若是官家代父下诏,拨乱反正,何来不孝之说?” “对啊,元泽说得有理!”赵昚击掌而笑,“父皇尚在,朕又何必拘泥于此?如今天下,风雨如晦,想必父皇也不愿再离开临安一次……” 两人对视一眼,会意一笑。 当年高宗南下,被金兵从南京追到临安,只要一有兵事就跑路,跑得比谁都快。 唯有岳飞和韩世忠领兵那些年,方才让朝堂安稳,百姓得以喘息之机,只可惜高宗当时顾虑重重,私心太甚,生怕岳飞当真击退了金兵迎回二帝,竟然就那么纵容秦桧构陷岳飞至死。 尽管如此,他们还是很清楚,这些年来朝廷能偏安江南,正是仰仗那些年岳家军留下的声威。 如今完颜亮能南侵一次,金兵就还会来第二次,而川南各地战乱不断,朝廷无力弹压,也是因为缺少得力将帅。 但凡有志男儿,谁不想“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呢? 无论是方靖远特地在乡试中出的那道“何日相逢”题,求贤若渴,还是如今劝赵昚为岳飞平反,为的都是在这大风将起时,找到那些堪为社稷栋梁的有用之才,让他们能在这个时空里,不被奸佞排挤贬斥,得以施展才华,成就一番事业。 毕竟,对于方靖远来说,这个世界对他的限制太多,他还需要更多的时间摸索了解,找出属于自己的那条路。 当然,在这条路上,给自己定个小目标,顺手能救下的人,先救下,能拉拢的人,先拉过来。 尤其是那几位曾经留下千古名篇,让他当年背诵默写痛苦的死去活来的,得重点标记划线,一个都不能少。 这不,刚向官家申请重整岳家军,方靖远就见到了一个新同事。 “务观上书整饬吏治军纪,与元泽先前所言不谋而合,你们不妨先行商议,形成定策后再提交给朕。” 赵昚拍拍方靖远的肩膀,带着几分幸灾乐祸的神色,“元泽在诗赋一道颇有不足,陆爱卿正好擅长诗词之道,你可以好好向他请教请教。” “臣……遵旨。” 方靖远面无表情地应下,内心的小人却掀翻了一百次桌子。 陆游陆务观,号放翁,他的绝笔诗作《示儿》,正是必考必备必默古诗之一,如今原作者撞在了他的手里。 呵呵,当年你“但悲不见九州同”,希望“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无忘告乃翁”。 那么,我若是让你活着看到九州一同,亲自北定中原,那这首《示儿》,是不是就会彻底消失在中小学课本里了呢? ※※※※※※※※※※※※※※※※※※※※ 岳飞的死因,有违背南方官员利益一方面,其中很重要的一点,也是戳了高宗赵构的软肋。 岳飞曾进言:“虏人欲立钦宗子来南京(建康),欲以变换南人耳目。乞皇子出阁,以定民心。”(《朱子语录》卷一二七) 然而赵构责备岳飞:“卿言虽忠,然握重兵于外,此事非卿所当预也。”(张戒《默记》) 手握重兵而干预立储,成为赵构心病,也为岳飞埋下杀机,可惜岳飞忠心报国,含冤而死。 第八章 慷慨悲歌 赵昚把陆游介绍给方靖远之后,就把这两人一起打发出去了。 他还得去说服享受人生的太上皇高抬贵手,准他给岳飞翻案,好召回当年那些心灰意冷四散乡野的岳家军,还得考虑下给岳飞的子孙什么封号……方靖远出的考题不错,千金买骨也正中下怀,可真要实施起来,他这个尚无实权的官家,还得去见太上皇。 方靖远还没想好怎么跟陆大佬打招呼,陆游早已按捺不住兴奋地问道:“听闻此次临安府乡试首场试题是方大人所出?那个驽马和良马何日相逢,答案是什么?” “十五又一百九十一分之一百三十五日相逢。”方靖远笑道:“此题出自《九章算术》,其实算不算得出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策对。” 陆游却摇摇头,说道:“策对固然重要,可这算术若是差之毫厘,则谬以千里。户部、工部乃至兵部,开制科选才时,都少不了要考算经,只是想不到方大人如此有才,竟能将算题和策论结合考校,让人耳目一新啊!” 得到大佬的表扬,方靖远不觉有些汗颜,“陆大人过奖,下官也是迫不得已,才出此偏题,若论才华,远不及大人。” 这话虽说得真心实意,但陆大佬显然没放在心上。 “既然方大人对马政如此了解,不知对眼下金贼犯边之事,有何良策?” 商业互吹完毕,进入正题,方靖远知道陆游并非普通死读书的腐儒,早年文武兼修,心存壮志,想要起兵北伐,收复故土,可惜壮志未酬,至死不忘。 他的一首《诉衷情·当年万里觅封侯》当初让方靖远背得心怀感伤,如今面对正主儿,心怀敬佩,也不敢藏私,将自己眼下所知所想一一道来,虽然局限于对历史的一知半解,但基于对时代大势的了解,说起来还是像那么回事。 这几日他除了深挖记忆之外,跟着张玉湖也讨论了不少当下的时政,旁敲侧击间,总算是弥补了一下对如今天下大势的最新情况了解程度。 史书中的寥寥数语,或许就会决定眼下千万人的生死命运,以往他是置身事外,看过便忘,可如今身处其中,却是一点儿也不敢疏忽。 好在他当初读书的时候,绘图制图都学了点,徒手画个地图也算不得难事,加上惯性思维,嘴上说着的时候,手上就忍不住跟着动起来,边说边画,将如今的宋金地形图和势力分布画出来标注好。 陆游一边听一边看,对他不了解的地方再补充几句,尤其是西南形势和一些民间拥兵自立的势力,都是史书上不曾记载的,方靖远听得认真,也跟着标记在图上。 听到他提及去岁济南府那边的耿京起义,派了书记官辛弃疾前来联络归义之事,方靖远就忍不住挑了挑眉。 又一个大佬要来了。 陆、辛二人都是宋代豪放派词人,只是陆游偏爱七律古诗,辛弃疾更为洒脱随性,两人都曾领兵征伐,意图北伐复国而不得,只是如今亲眼看到两位大佬惺惺相惜的情形,还是忍不住心生感慨。 自古文章憎命达,正是这乱世流离,坎坷命运,才给两位文豪带来了无尽灵感,让他们在痛苦中激发火花,创作出一首首令人惊艳的名篇佳句,得以流传千古,名垂青史。 方靖远看到陆游脸上的兴奋之色,不禁有些恍惚。他莫名地穿越到这个时代,成为一个史书中都不曾出现过的人物,却与这些大佬们发生交集,可会改变历史的进程,让他们的痛苦少一点,这般豪迈爽利的人物,若是陷于奸佞之手,横遭贬斥,是一件多么让人悲愤之事。 不管自己出手改变的事,会不会让这个时代成为自己记忆中的历史平行时空,方靖远都下定决心,要竭尽所能,帮陆大佬和辛大佬完成北伐之志。 陆游见他神游天外,以为他对辛弃疾有什么想法,当即说道:“某昔日北上游学之时,曾与辛幼安相识。” “幼安与你相仿,不但文才出众,还擅长书画。早年曾赴金都科考时,便在按照考察燕山兵营,画出金人兵营布局,窃得完颜亮军中机要派人南下告密。只可惜,辛家出事后,他便投了耿京义军,劝说耿京归正附义,亲来临安讨封时,耿京被叛贼所杀。幼安为了缉拿叛贼,方才又回北方,如若不然,便可介绍给元泽相识。其人侠肝义胆,颇有古时燕赵侠客之风,想来与元泽想见,定然一见如故。” 没错,方靖远点点头,“多谢陆兄,若有机会得见,还请陆兄代为引荐。” 他依稀记得,辛弃疾除了诗词一绝之外,还是个剑客,耿京被叛徒所杀后,他带着五十余人闯入金兵大营夺回叛徒首级,想来就是现在这个时候。 只可惜他虽然南下归义,当时的朝廷却并未委以重任,和陆游一样,空有满腔热血,终究只能徒呼荷荷,付诸诗词之中。 陆游见他如此殷切,自是满口应下,拉着他讨论了大半日,方才定下固守江淮的方策,直到日暮点灯时分,尚觉意犹未尽,相约明日再议,各自道别回家。 方靖远说了大半日,早已是口干舌燥,出了值房,便想先找个茶楼解渴,左右他那小宅子里也就几个下人,无人等着他回去。 反倒是跟陆游说得兴起,总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在心间奔涌,也不知是因为这身体里尚存的血性和怨气,还是来自后世的不甘,让他置身于这喧闹市井中,仍有种格格不入的感觉。 “官人,你要的凉茶来了!” 虽已过中秋,时近重阳,方靖远却觉得自己是在贡院被关得上了火,这半日又跟陆游说的兴起,故而听闻小二报茶牌时,没要什么龙井碧螺春,反倒是点了盏凉茶,省得热茶烫口解不得渴。 只是,这白瓷碗中清凌凌的茶汤,上面还飘着片碧绿的薄荷叶,入手沁凉,尚未入口便觉得这秋老虎的火气被驱走大半,方靖远不由眼睛一亮,端起了正要入口,就听得旁边忽然有人“嘭”的一掌猛拍桌案,大喝一声。 “说得好!这贼厮秦桧就当下油锅,生生世世做个油炸桧,永不翻身!” “噗!——” ※※※※※※※※※※※※※※※※※※※※ 给陆大佬上数学课的感觉,哈哈哈,怕水没敢细写,大家可以看《九章算术》有详细步骤。 陆游大佬的《诉衷情·当年万里觅封侯》: 当年万里觅封侯。匹马戍梁州。关河梦断何处,尘暗旧貂裘。 胡未灭,鬓先秋。泪空流。此生谁料,心在天山,身老沧洲。 是不是感觉跟辛弃疾大佬的《破阵子》有种惺惺相惜感? 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沙场秋点兵。 马作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可怜白发生! 第九章 一见如故 说曹操曹操到是什么感觉? 不到一个时辰之前,方靖远还在跟陆游谈起的人,忽然就在身边拍案而起,惊得他一口凉茶喷了出去,咳嗽的一颗心都险些从嗓子眼里蹦了出来。 “只恨辛某晚生二十载,不能随岳元帅纵横沙场,驱逐金狗,没能斩了那奸贼的人头,便是吃着油炸桧也不足解气,可叹,可恨哪!” 好叭,您刚以五十人冲入金兵五万人大营抢回叛贼,现在又想生撕了秦桧,够豪气! 这大宋的茶楼瓦肆中都少不了说书人,方靖远先前口渴只顾着跟茶博士问话,没注意听那说书的先生讲些什么,这会儿听得茶客们议论纷纷,方才知道刚才讲得正是岳飞以少胜多,大破金兵拐子马一战,引得众人感慨万千,顺带着就有小厮顶着竹匾卖一种叫“油炸桧”的小吃。 当年秦桧在风波亭杀害岳飞父子,民间传言甚广,出于义愤和憎恶之情,就有人用面捏出秦桧夫妇,扔入油锅炸透,吃下去一解心头之恨,被称之为“油炸桧”,后来抢购的人多了,捏面人太慢,渐渐变成两根长条,演化成后世的油条,成为早点的一种,而如今在临安街头,尚是一味受人欢迎的小食。 当中那个边吃边骂的高大汉子,方靖远转头望去,只看了一眼,就陆游为何说他有古之燕赵侠士之风时,一脸艳羡之色了。 他这几日见的学子都是江南文生,包括孝宗赵昚在内,都是清雅俊逸的文弱造型,哪怕是那些御前带刀侍卫,也大多是光华内敛的人物,或许是他还未曾正式上朝见过那些武官,故而第一次看到辛弃疾时,当真从心底暗暗喝彩一声。 不愧是能从万人大军中杀个来回的勇士,昂藏八尺好男儿,端是相貌堂堂目光炯炯,哪怕坐在那儿,亦如虎踞龙盘,让人望而生畏,哪怕在此口出狂言,亦让人感觉掷地有声,定能言出必行。 难怪方靖远听他自称“辛某”,只看了一眼,便确定他就是陆大佬刚刚跟他说起的那一位。 算算时间,应该是他拿下叛徒回临安复命之时,只可惜,南宋的官儿们对他们这些归正之人并不信任,不但没有再给他北伐的机会,反而剥夺了他手下的义军兵权,让他在后半生中忙于奔波在南方此起彼伏的匪祸之中,直到年迈之时,方才再给他领兵御敌的机会,可那时他已疾病缠身,至死还不忘杀敌复国。 此时他也不过二十三四岁的年纪,正是风华正茂之际,方靖远定下神来,看看对付,再看看自己此刻“弱不禁风”的模样,也不禁心生羡慕,视线情不自禁地就在对方的身上停驻了片刻。 辛弃疾何等人也,能从千军万马中杀出一条血路,全身而退之人,对危险和他人的关注都格外敏感,只是抬头一望,看到门口的那张桌旁坐着的人,却是一愣,干脆放下茶碗,径直走到了方靖远面前,抱拳一礼。 “这位兄台可是觉得辛某方才妄言,打扰了阁下?” “哪里哪里!”方靖远急忙起身回礼,略有些汗颜地说道:“辛兄敢人之所不敢言,能为人所不能为,在下深感佩服!” “哦?你认得辛某?” 辛弃疾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看他身上尚穿着绯色花鸟官服,看得出是约莫是个六品文官,相貌一等一的俊雅风流,虽是眼生的从未曾见过,如此陈恳殷切之色,亦让人心生好感,不觉一笑,道:“辛某昨日方到临安,尚未去拜会诸位大人,不知阁下如何晓得?” 方靖远请他入座,说道:“在下御史台方靖远,今日正与陆务观陆大人谈及辛兄,陆大人赞辛兄有燕赵之风,方才得见,果然名不虚传。” 听得他提起陆游名号,辛弃疾轩眉一扬,当即朗朗一笑,毫不客气地在他侧首坐下,“辛某与陆兄三年前曾有一晤,此次到来尚未及拜访,想不到陆兄还记得辛某。” 方靖远笑道:“辛兄风采,令人望而倾倒,何止是陆大人,在下亦心向往之,想不到如此运气,竟得在此幸会,看来在下运气胜过陆大人啊!” “即是如此,相请不如偶遇,我这就让人去请陆兄,与方兄一起,不醉无归!” 谁人不喜彩虹屁,辛弃疾也不例外,他本就性子爽利痛快,当即就让随从去请陆游,方靖远则先告罪回去更衣,两人约定申末酉初之时于和乐楼一聚。 宋律官员禁止狎妓夜宿花楼,却不禁酒,更没有宵禁之说,在酒楼欢宴时有则可邀乐伎相伴,吃喝玩乐各种娱乐汇聚一堂,也是文人雅士间的一桩韵事。 但穿着官服出门,被人看在眼里,难免会招惹来一些是非,就算再想跟着辛弃疾,他也得先回去更衣。 方靖远素来不喜应酬,到了这个时代尤其不愿出门,前几日考官散场时的同僚聚会都被他推辞得干干净净,一场都没去。可这是跟陆辛两位大佬的历史性会晤,他哪里舍得错过。 以最快的速度回去换下官袍,在衣橱里挑挑拣拣半天,才选了身天青色圆领竹纹长衫,系了条藏蓝色的腰带,去了官帽,只用玉冠绾了个顶髻,看着铜镜里萧萧肃肃挺拔如松如竹的人影,方才出门。 虽没有辛弃疾那般山东大汉的威猛刚勇气概,能捯饬出这般俊雅清逸的造型,方靖远对自己还是满意的。 他住的宅子虽然不大,但五脏俱全不说,就在新开门的南八巷里,不但离皇城不远,距离南瓦市更是一墙之隔,也算是赵昚微服出门时的一个落脚点,不论是他当真为体验民间生活,还是便于寻欢作乐,都是一处极好的掩护所。 当初从记忆里翻出这点时,方靖远还有些哭笑不得,这大宋朝的皇帝,还当真是喜欢与民同乐,连皇宫都是有史以来最小的,被百姓挤兑得“屈”居一角,倒是方便了他们白龙鱼服,微服出游的次数,或许是除了康乾之外,历代最盛。 所以一出门就撞上同样微服来访赵昚,他还真是一点儿都不意外,只是要带着这位超大人形挂件去赴会,当真是压力山大。 ※※※※※※※※※※※※※※※※※※※※ 求收藏,求评论,求大家走过路过留下一点点足迹 这是历史性的标志啊! 第十章 诗词风流 当初北宋柳永的一首《望海潮》写尽苏杭美景,引得金帝完颜亮垂涎不已,率军渡江南下,意图夺去杭州,其中道尽临安市井中豪奢繁盛,风帘翠幕,醉听箫鼓,说得就是此时天下最为丰饶的临安夜生活,比之当年汴京《清明上河图》的时代,有过之而无不及。 临安的酒楼之多,不亚于汴京,豪商高官,文人雅士在此荟聚,笙歌欢宴,通宵达旦,亦有不少名篇佳句,在此诞生。 远的如北宋柳永,奉旨填词,诗词小半都源于这些“娱乐场所”,无论是歌姬乐伎,还是酒楼老板,对这些有名的才子比对来撒钱的客人还要热情得多。 那时的柳永就是顶流词人,而如今的陆游和辛弃疾虽非花间派词人,却也是名传天下的才子,一进酒楼,方靖远就感受到跟着名人出行的不便之处,赶紧拉着赵昚溜到楼上的雅间里,透过花窗看着下面被重重包围的两位才子,心有余悸。 “想不到陆辛两位大人如此受欢迎,早知如此就不该约在此处……” “此处有何不可?”赵昚笑眯眯地斜乜了他一眼,“元泽莫非是自愧不如?你的诗词,比之那二人着实有些拿不出手……” “微臣尚有自知之明。”方靖远面无表情,甭说他,刨去李杜之外,上下五千年,能比楼下那两位诗词写的更好的,也不过十指之数,他算哪根葱,“臣只是担心官家的安危,此处鱼龙混杂,人一多,难免照顾不周,不如微臣先送官家回去吧!” “不必!”赵昚急忙摆手,后退了几步,警惕地看着他,“这阵子我被关在宫里都快闷出病了,你休想赶我回去。” “微臣不敢,只是这里人多口杂,若是被人发现官家在此……”方靖远不紧不慢地说道:“微臣只是御史台不入流的小官儿,可拦不住谏官们的奏折,您说是不是?” “是……”赵昚憋屈地入座,不能凑热闹,也不能看热闹,当了皇帝后的日子比之前还要难熬。 尤其是方靖远在贡院的大半月,他就算坐在皇位上,所有的奏折诏令都得经过太上皇最后审阅,还得小心翼翼地应对朝臣吹毛求疵般的谏书,从他的衣食住行到后宫大小事宜都有人挑刺,好容易熬到好友出“笼”了,却发现这家伙像是变了个人似的,不但对他这个新任官家毫无敬畏感,还总是冒出些古古怪怪的说法。 方靖远让侍卫们在外巡查,自己到雅间门外招呼了个小二过来,吩咐了几句,这才回去。 赵昚一见他进来,眼神闪了闪,“怎么?他们还是上不来?” 方靖远摆摆手,满不在乎地说道:“我让人传话过去,叫他们先别上来了。就算要来,先出去溜一圈换了衣服,走后巷侧门进来,省得再被人围着求词,败了大家的兴致。” 赵昚不满地摇头说道:“元泽此言差矣,难怪你在诗词一道毫无灵气。所谓名花倾城两相欢,若无名花,哪得佳句?你不妨也下去与他们讨教一二,说不定能就此开窍,文思泉涌呢?” “免了,我只知道色字头上一把刀,可没兴趣做个牡丹花下的风流鬼。”方靖远见他一副看不到热闹憋屈的模样,安慰道:“官家且安心,我已着人安排了节目,保证比请那些乐伎唱曲要有意思。” “哦?那朕就等着瞧瞧。” 赵昚得了他的承诺,也不着急了,方靖远让人送来的各色小吃点心摆了一桌,随侍的小太监一一试过之后,挑了几样放在赵昚面前。大宋的皇帝比历代的皇帝要接地气的多,赵昚本身就来自民间,虽然养在宫中二十来年,但平日里也没少跟着方靖远等人出来玩耍,对美食的兴致远不如对方靖远所说的节目的期待。 不多时,楼下的喧嚣声终于散去,过了一会儿,陆游和辛弃疾相携而来。 刚一进门,陆游就指着方靖远笑骂。 “方元泽你真是见死不救,刚才冲你招手都置之不理,蹿上楼跑得比那兔子还快!” “我哪里是见死不救,明明看你们二位都乐在其中,还怕坏了二位的好事,才避之不及啊!”两人共事虽不过半日,却因脾性相投,已成不惮调笑的至交好友,方靖远怼回去时也毫不客气,“二位身手远胜在下,若是不肯,那些纤纤弱质的女子哪里拦得住。” “若不是我让人去传话,只怕二位还舍不得上来吧!” 陆游摇头喟叹,“总是你有理,你说让我们上来看好戏……咦?这位客人……”他先前未曾注意上首坐着背对他们俯瞰楼下戏台的那人,这会儿看到赵昚转过身来,顿时目瞪口呆,“官家?” 赵昚冲他摆摆手,阻止他行礼,“此处无官家,务观不必多礼。” “微臣遵命,”陆游干咳了两声,有些不自在地瞪了方靖远一眼,低声问道:“这就是你让我们来看的好戏?” 方靖远摇摇头,走到雅间正对着着楼下戏台的窗前,拍下了窗框,忽地从窗口飞出只巴掌大小的白色纸鹤,呼扇着翅膀直朝着戏台飞了过去。 先前因为陆游和辛弃疾的到来,戏台上唱曲的乐伎都停下来求词,这会儿还没开始新的表演,就见那纸鹤飘飘摇摇地飞到了戏台当中,忽地炸开,变成无数细碎的雪花,纷纷扬扬落了下来。 一声清越婉转的箫声随之响起,接着是琴声相和,奏的是众人都曾听过的《梅花三弄》,本是寻常琴曲,可在此情此景下,竟让全场俱寂,静静地品味其中之意。 一个中年男子忽地走上台,抬手接住几瓣纸鹤所化的“雪花”,几乎入手就化为虚无,不禁咋舌惊叹起来。 “原来今日有贵人在此,难得仙鹤飞雪,小人欲上月宫借花献佛,也请贵人一赏!” 说着,他从戏台旁拎出一卷绳索,朝着窗外抛去。 这和乐楼本就是临安有名的酒楼,正厅就有三层楼高,加上上面的雅间和飞阁,足足有五层高。前有枋木彩绸搭成的彩楼欢门,悬挂着成串的栀子灯,内有飞桥栏槛,珠帘彩绣,灯烛耀目。 而此刻那绳索悬空而起,笔直地向上攀援,本是无依无附,空空如也,偏偏像是有人在上面拽着一般,从一楼的窗口,一直向上,等到绳索放尽,上不见头,下不见尾,就那么悬在半空里,引得众人瞩目。 ※※※※※※※※※※※※※※※※※※※※ 感谢各位收藏的小天使,也请各位轻抬红酥手,纤指点收藏(づ ̄3 ̄)づ╭?~ 第十一章 天上栽花 那男子用力拽了拽绳子,并未将其扯下来,当即便说道:“贵人稍后,小的这边上月宫折桂,献于贵人!” 说着,他便抓着绳索,犹如猿猴一般,蹭蹭蹭地爬了上去,越上越高,不一会儿就不见了踪影。众人在下看着,不禁议论纷纷。“真上月宫去了?莫不是障眼法吧?” 赵昚看了眼方靖远,略感无趣,“这就是你让我看的好戏?神仙索,幻术而已,有何稀奇……” 这等戏法对普通人或许难得一见,但无论是宫中还是功勋贵族府中每年都会举办各种宴会,除去歌舞琴乐之外,各式杂耍戏法的班子都会轮番上演,从唐时流传下来的幻术戏法更是一些戏法班子的保留节目。 方靖远笑了笑,说道:“继续看,看完再说。” “桂子月中落,天香云外飘……(注1)” 随着一个清脆的女子歌声响起,缥缈悠远,仿佛从云端传来,连那段悬在半空里的绳索抖了抖,自上而下飘落无数桂花。 点点花瓣在灯火映照下,犹如月洒碎金,流光溢彩,美得让人情不自禁地屏住呼吸,生怕自己呼气声重了,会惊动天上仙子,敛去这月下美景。 月华流金,飞花逐影,美得不似人间,仿佛一触即灭的梦境。 歌声渐远,桂花散落,那中年男子忽地又出现在戏台上,带人捧着托盘,里面用白瓷骨碟盛着金灿灿的桂花糕,晶莹剔透的糕点上还缀着几片金黄的花瓣,顿时引得食客们纷纷投买,收钱的小二跟着笑得合不拢嘴。 甚至连酒楼里二两银子一壶的桂花酒,也跟着抢售一空,还有不少人心心念念地问,能摘下月中桂花,可能看到月中仙子? “就这?”赵昚看得若有所思,却也不愿轻易放过方靖远,依旧表示不满,“雕虫小技,也就哄哄那些市井之辈罢了!” 倒是辛弃疾看得兴起,让人拿来笔墨,当即在雅间内的墙壁上题词一首,“开元盛日。天上栽花,月殿桂影重重……(注2)” 陆游和赵昚见他挥毫泼墨,对此更为关注,倒是并未在意外间的热闹,或许是故意想冷着方靖远,看他还能弄出什么花样来。 不多时,雅间这边亦有人送来桂花糕,只是到他们这间的,还多送了个粗布袋子,是个穿着锦袍的胖掌柜,低眉垂目地在门口亲手递给方靖远,连看都没敢朝雅间里多看一眼。 旁人或许不知里面是何贵客,他从汴京到临安开店,见过的贵人无数,哪里会认不出门外明里暗里站着的御前侍卫,愈是猜到里面贵人的来历,愈是小心谨慎不敢多走半步。 后世有人说,“难得糊涂”,便是因为,明知故不问,也是一门学问。 “这是什么?”赵昚看着方靖远从布袋里倒出来的东西,瞪大了眼,“神仙索?难不成你还想自己爬上月宫去?还有,这竹筒是干什么的?” “我这两天闲着没事做了点小东西,拿来试试,或许能派上用场。” 方靖远拿出那根竹筒来,在底部拧了拧,忽然“嘭”地一声响,惊得那些侍卫从四面八方冲过来挡在赵昚身前,如临大敌般看着他手中的竹筒里喷出无数细碎的金黄色花瓣,正是方才窗外那从“月宫”中落下的桂花。 “咦?有点意思?”赵昚眼睛一亮,从人堆里伸出手来,“给我试试!” 方靖远摇摇头,“找到的材料不够,做得还不大行,有点危险,但改进一下吓唬那些蛮子应该够了……” “等等!”辛弃疾从旁边蹿过来,一把从他手中抢过了竹筒,鼻尖微微耸动,面色一变,“硫磺、硝石……你竟然用了□□!” 他一提起□□,众人都面露紧张之色,尤其是赵昚身边的御前侍卫,目露精光,眼神如钩子般钉在方靖远身上,大有他说不出个是非就要把他当场按倒在地板上摩擦的架势。 自唐代开始,就有人将炼丹时发现的□□用于军械之中,然而由于其威力巨大却又极不稳定,当真是又爱又怕。 到北宋年间,火器的种类已不下数十种,从震天雷、神火飞鸦到早期的突□□霹雳炮甚至水下□□都一应俱全,本当成为这一时代大杀器的“神兵”,却因为种种人为因素而被束之高阁,最终消失在北方游牧民族的铁蹄下,生生将本已发展的灿烂繁华的文明和经济腰斩于此。 但凡禁军听到□□二字,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当初在汴京的一桩悬案,当初开封府还有专门的兵工厂生产火器,却因为意外爆炸,险些毁了小半个京城,自此兵工厂被封,知晓内情的人无不闻之色变。 身为一个理科穿越者,方靖远自然不会不知道□□,身为现任官家的心腹,他也能翻阅到不少被封存的案卷,自然知道南宋火器没落的原因。可如今南宋官场被秦桧把持数十载,加上高宗的纵容和刻意打压,早已糜烂得毫无战斗力,他想帮助赵昚从太上皇里收回权力,不单单要从科举选拔人才,还要从武器上来提高整个宋军的战斗力。 说到底,枪杆子里出政权,实力才是真正决定势力的硬通货。 他手里的拉花炮,看似毫无杀伤力,简单实用,用来变戏法的确能唬得人信以为真。可若是将里面填充的彩绸碎花换成铁钉蒺藜等杀伤力巨大的暗器,一旦发射出去,真能比得上传说中“天女散花”般的唐门暗器。 那些御前侍卫都是久经战阵之人,武艺高强,也知晓不少江湖伎俩,可谁也没想到,面前这个看似毫无威胁文弱清秀的方大人,一出手就是这等让人防不胜防的大杀器。 “是□□,不过是一次性的。”无视辛弃疾热切的眼神,被所有人目光集火的方靖远忍不住摸摸自己的鼻子,有些不解,“怎么?我自己做来玩玩,不成吗?” 明明,他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怎么大家看他的眼神,就像是看妖孽一般……难道是他没学好历史,有什么地方搞错了? ※※※※※※※※※※※※※※※※※※※※ ┭┮﹏┭┮各位看官走过路过能不能点一下收藏本文,收藏该作者,包养一颗小星星,能给您带来很多很多星光快乐哦! 注1出自唐代宋之问的《灵隐寺》 鹫岭郁岧峣,龙宫锁寂寥。楼观沧海日,门对浙江潮。 桂子月中落,天香云外飘。扪萝登塔远,刳木取泉遥。 霜薄花更发,冰轻叶未凋。夙龄尚遐异,搜对涤烦嚣。 待入天台路,看余度石桥。 注2出自辛弃疾《声声慢·赋红木樨》 开元盛日,天上栽花,月殿桂影重重。十里芬芳,一枝金粟玲珑。管弦凝碧池上,记当时、风月愁侬。翠华远,但江南草木,烟锁深宫。 只为天姿冷淡,被西风酝酿,彻骨香浓。枉学丹蕉,叶展偷染妖红。道人取次装束,是自家、香底家风。又怕是,为凄凉、长在醉中。 第十二章 正中下怀 “你只做了这个?用来……变戏法?” 赵昚让紧张过度的侍卫退下,从方靖远那要过已经放完花炮的空筒,照着他说的拆开看了看下面的“机关”,几次卡壳的时候,方靖远拿过去三两下搞定,赵昚再看看方靖远一脸“这有什么大不了”的表情,额角青筋直跳,按也按不住地抽痛。 很显然,他压根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更不知道这在他看来没什么大不了变个戏法的玩意儿,有多大的影响。 陆游左看看右看看,看到官家的无奈,也看到辛弃疾的兴奋,只得拍拍方靖远的肩头说道:“方贤弟啊,看来让你在御史台,还真是大材小用了!你可知自从汴京兵工厂被封之后,突□□和霹雳炮的图纸下落不明,眼下就算朝廷的火器营里,也没几支能用的火器。就算有……也没你这简单安全易上手……你明白吗?” 方靖远明白了,原来不是他们不懂得火器的厉害,而是……技术断代失传了! 当年李纲在守卫汴京时,还一度用霹雳炮击退过金兵,让金人闻声丧胆,只可惜因为先前的那场意外,汴京根本没存下多少□□,风光一时之后,霹雳炮就成了摆设,繁华如斯的汴京依旧没逃过被践踏摧毁的结局。 这个时代的技术壁垒比后世的专利限制还要严重,尤其是这种神兵利器,在官方管制得尤为严格,所以才会因为兵工厂爆炸导致技术断代,谁也说不清那一次到底是意外还是人为,只是为了安全和其他顾虑,到了临安,也没人再提重建兵工厂的事儿。 故而谁也没想到,方靖远一个好端端的探花郎,御史台谏官,居然能自己琢磨着做出这管类似突□□的拉花炮,怎能不让一心惦记着收复故土的辛弃疾和陆游眼热心跳,恨不得立刻从他脑子里挖出配方和设计图来。 “配方和图纸给你们也不是不行,反正我拿出来,本来就是打算给官家的。只不过……”方靖远明白了他们的心思,倒也没想着藏私或借此盈利,只是冲着赵昚笑道:“还请官家点头,恩科再开一次武举。” “武举?”赵昚一怔,上下打量了他一番,“你还想去当考官?上次出题难得那些考生都快骂死你了,还不知足?” 方靖远点点头,说道:“我这几日查过吏部和兵部的资料,我大宋向来以文官辖制武官,可眼下文官有余,武将不足,就算有一个虞允文挡住完颜亮又如何?总不能次次敌军来犯,都只能等着……眼下金帝已死,这两年内乱不止,正是我们北上收服故土的好时机,若不趁此机会招揽天下豪杰,又待何时?” 赵昚方登帝位,正是意气纷发壮志满怀之时,虽被太上皇掣肘难以施展拳脚,却也想过借北伐之机收拢兵权,方靖远此言对他来说无疑正中下怀,当即点头应下。 “好!既是如此,朕……我回去便命人拟旨,明年春闱会试之后,便开武举会试,若得文武状元者,便可随军北伐!” 辛弃疾听得摩拳擦掌,忍不住问道:“不知辛某可否能参加会试……” “不行!”不等赵昚开口,陆游就一口回绝,“你已得上皇亲封为江阴军签判,天下皆知,若是再入考场,岂不惹人非议?” 方靖远见辛弃疾一脸遗憾之色,深感学霸不畏考试的精神,转念一想,便提议道:“听闻辛兄率五十骑勇闯金贼五万人大营,生擒叛贼归来,如此勇武过人,足智多谋,想来对兵法一道,亦是造诣不浅吧!” 宋朝的武举除了考校武艺之外,还要考兵法程文策论,这些对方靖远来说是一窍不通,方才看到辛弃疾的表情,忽然灵机一动,便向赵昚保举他做考官。 “官家既有用兵之意,何不将辛大人调入兵部。辛大人熟知北方风土人情,又与金兵交过手,经验丰富,武艺高超,远胜过兵部那些从未上过战场的大人……” 更重要的是,一朝天子一朝臣,赵昚如今继位,最缺的就是完全忠心于他的可用之人,听方靖远一说,立刻明白过来,当即点头准了。若是兵部吏部侍郎之类的三四品高官,他尚需禀报太上皇知晓,可辛弃疾如今不过是个有官无职的七品官,他让人安排一下,根本不会惊动宫中的老大人。 “多谢陛下……”辛弃疾喜出望外,真心实意地向赵昚行礼,哪怕被他拦下,亦从心底对这位年轻的充满朝气的官家敬服。 他从金国辖区归正南宋,早就做好了被排挤被投闲置散的心理准备,原想着无论给个什么末流官儿,以他的能力,都可以慢慢积累功绩升上去,只是方才听得有恩科文武会试,一时动心,却被陆游拦下,可没想到考生都当不成的他,居然被方靖远保举为考官,这短短片刻间心路起起伏伏,比过去的十几年都要让人激动。 赵昚借机勉励了他一番,又夸了他填的词,一时间君臣和乐融融,都是二三十岁的年轻人,满怀壮志,尚未经历挫折和失败,俱是意气纷发,谈笑风生时,倒比先前处得更为自在。 酒正酣时,忽听窗外几声炸响,夜空中绽开朵朵烟花,几乎照亮了半边天空,红橙黄绿青蓝紫七色纷呈,比现实中的花儿更绚丽更耀目。震得整个临安城的人都跟着仰望天际,想不出这非年非节的日子,怎么突然会有人放这些烟花,如此大的手笔,还不知要破费多少。 楼下喝彩声和喧哗声不断,都在猜测这场烟花盛宴的来历,赵昚却看着方靖远,“刚才那小把戏是前菜,这才是你要给我看的?” 方靖远点点头,当初他看小说时见人能用烟花放出贺寿的文字,在贡院前几日等着考生们答题时,闲极无聊,就做了点设计,出来后便找了家烟花铺子去做,可没想到那家小铺子的东家竟然跟着酒楼有关,一来二去的,他就干脆把思路和设计图都交给他们,正好今日有了成品实验,便提前让赵昚和陆游等人检验一下。 “这些也算不得成品,尚待改进,等做好了,应该能赶上为上皇贺寿……” 辛弃疾却眼露精光,目光炯炯地望着他,“方大人若是放心,肯将此物交给辛某,或许辛某能奉上一份更大的寿礼!” 赵昚看看方靖远又看看辛弃疾,面无表情。哪怕明知他们是想为他争取权力才去“讨好”太上皇,可眼睁睁看着如此精彩的礼物竟不是独属于自己…… 就有点心痛。 ※※※※※※※※※※※※※※※※※※※※ 看到走过路过悄然无声踏雪无痕,连挥挥手留个评论都没有的看官 说实话,我也有点心痛 ┭┮﹏┭┮求收藏求评论求包养! 第十三章 挑灯看剑 出头一时爽,事后满头包。 方靖远开始后悔自己为了一时风头,一时没忍住,被和乐楼的老板一忽悠就提前放出了花炮和烟花炮。 他本以为这只是小小的技术改进,自己只不过提供了一点方向和意见,这些原本就该在这个时代存在的东西,他拿出来也没什么大不了。可现在他才知道,小说都是骗人的,夸张其词的有,敷衍了事的有,真正的历史是什么样,他现在甚至没法去核对比较。 因为自从他来到这里,改变了那场本当掀起偌大风波让刚继位的赵昚灰头土脸的临安府乡试,这个世界就成了他知道的那段历史的平行世界,过去如何,本就文史渣的方靖远自己也不知道。未来如何,更是谁也无法预料。 尤其是陆游和辛弃疾两位大佬,就此缠上了他,当晚就借口酒醉,住进了他的小宅子不说,还一个二个的都不肯走了。 他这宅子本就不大,除了自己住的卧房和书房之外,就只有一间正房和西厢的一间客房,两个家仆都是住在门房那边,原本想借口住不下请两位移驾给自己留点空间,没想到辛弃疾干脆让随从在附近租了处院子住下,自己打包了行礼就住进了客房。 他口口声声是来商议如何让“□□”的效用最大化,可一看到方靖远书房里的那些图纸和工具,就彻底挪不动腿了。 “这是什么?这……这是什么什么?” 方靖远从不否认自己是个“窝里乱”,打小书桌上就没整齐过,乱糟糟得能堆出一座山来,别人看着都头疼的时候,也只有他能从里面翻出自己要用的东西来。反倒是别人真给他收拾规整后,就找不到要用的东西了。 然后,少不了一阵子乱翻,恢复原样。 可现在,除了他之外,喜欢翻这“垃圾堆”的,又多了个辛大佬。 辛大佬如今年方二十三,正是精力旺盛好奇心爆棚的年纪,从看到拉花炮的那一刻开始就已经心痒难捱,恨不得立刻拿来比划一下,可惜和乐楼里都是一次性的,放完就成了废品,就算拆开也看不出关键部位的“秘密”,怎能不让他好奇。 而和乐楼放出的花炮是成品,方靖远的书房里还有不少半成品。 用□□推进放炮是最简单的做法,压缩空气的机关拉炮才是他最理想状态下的安全拉炮,为了这个实验他几乎半个书房里都堆着大大小小的竹筒和纸筒,几乎都快没了落脚的地方。 对别人来说是垃圾堆,可对辛弃疾来说,这简直就是一座宝藏。 他一头扎进去就不肯出去了,叫嚣着就算让他当考官,这次除了兵法策论也要考点火器常识,他身为考官自然应该身先士卒了解“题情”,不研究透了绝不肯离开。为此,他甚至让随从包揽了方靖远宅里的大小事务,从洒扫卫生到吃吃喝喝都做的十分到位,压根不用他们在去费心。 以辛弃疾如今的品级还够不上朝会,而方靖远还在御史台挂职,每日少不了去点卯签到,也只能由着他赖在了自己家,把陆游看得那叫一个眼热。 可惜陆游上有老母,下有妻儿,蹭住一宿还可以说是抵足夜谈,常住不归就怕家宅不宁。 因此每日只要上朝,见到方靖远就忍不住追问新型手炮的研究进度,甚至还借口给辛弃疾送重阳登高的帖子,非得跟着去方靖远的书房里“坐坐”,盘算着说不定就能从他那些“没什么大不了”的废纸堆里再找出什么宝贝来。 辛弃疾刚给他炫耀了昨夜一宿没睡,翻出来的一张神臂□□。 这个还真不是方靖远的作品,是他在贡院跟张玉湖谈及军中□□时,张玉湖说虞允文曾让人改进过八牛弩,当时射穿金主完颜亮坐船帆绳,吓退金兵用的就是这一款神兵,只可惜造价昂贵,搬运和安装都极为不便,最要命的是准头不足,才导致这等神兵只能用于攻城守城,而不是寻常战阵。 于是方靖远就找来了工部所存的八牛□□,稍微改造了一下,改制成的神臂弩,单人可用,不光有手动脚动两款,还加上了瞄准的机关。尤其是小型臂弩,是他给自己的防身利器。毕竟在这个世界里,他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没点防身的本事可不行。 对他而言,三点一线瞄准法是小学生都知道的常识,可在这个时代尚未普及开来,更不用说计算箭阵射程抛物线距离等更复杂的方程式,他随手涂画还没来得及给张玉湖看,就被辛弃疾先发现了。 辛弃疾自幼习武,比张玉湖和方靖远更为弓马娴熟,对这些兵器的了解也远在他之上,不光见猎心喜,还拉着方靖远追问箭程和箭阵覆盖面的计算公式怎么来的,再得知这次乡试那道让众考生骂娘的“何日相逢”题就是方靖远出的,更是喜上眉梢,追问个不休。 方靖远也没想到,辛弃疾文武全才之外,居然对数学也颇有研究。 原本他给那些工匠讲解图纸时,说不清的数据只能让他们照图摸索,可跟辛弃疾一说,他不光是能举一反三地算出数据,还能亲自动手。 照辛弃疾所言,他用的那张牛角雕弓就是自己亲手所制,原本在老家还有他自己仿照三国志描写打造的一把“伪·青龙偃月刀”,只因后来押送叛徒南下需要隐匿行踪,不方便带如此显眼的长兵器,这才忍痛放弃。 而他随身所佩的龙泉剑也是请人精心锻造,虽说不上削铁如泥,但先前破阵时杀敌无数,也是开了刃见过血的宝剑。 宝剑送给了方靖远,方靖远的神臂弩就成了辛弃疾的心头好,为此,他甚至提前若干年写出了那首后世让方靖远同期考生背得想哭考得罪频繁的词《破阵子》注1。 方靖远哭笑不得地接下他“赠英雄”的宝剑,这强制性的回礼倒也算是合他的心意,只是更为珍重的是辛大佬的亲笔题词,这等宝物收藏好了,以后就是他的传家宝啊! 只是他没想到,未来的传家宝还没升值,他自己的本家就先把他告上了临安府。 “不孝不悌,罔顾王法,窃卖考题,徇私舞弊!” 他揪出来的科场舞弊案,兜了一圈,竟然是自己的“家人”把黑锅抡圆了砸回到了他的头上。 ※※※※※※※※※※※※※※※※※※※※ 考试更新两手抓的结果是写的不够仔细,剧情不到位,也没来得及修改 有点纠结,正好因为刚签约,得下周四到榜单,所以暂停更新几天修文,敬请谅解…… 本章下评论送20红包,(づ ̄3 ̄)づ╭??~ ┭┮﹏┭┮ 注1《破阵子》 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沙场秋点兵。 马作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可怜白发生!感谢在2021-01-27 14:45:38~2021-01-31 14:34:4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洛冥 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枫林残忆 87瓶;*°谜{.ミ 50瓶;手可摘星辰 9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十四章 闲里告状 举报方靖远的人,是他方家同族的一位堂兄。 那人也不知从哪打听到,这次临安府乡试最难的“算法题”是出自方靖远之手,不知是自己一时冲动,还是被人撺掇,冒出来一口咬定这是他作弊之举,说他是因为先前通关节的考题被人搜捡出来,才故意出难题把人刷掉,避免被人发觉。 旁人不知道方靖远的水平,他们自家人可是一清二楚,当初的探花郎若不是上皇看脸加看在太子的面上,怎会便宜了他? 在开考之前,方家明明说好了有三个参加乡试的子弟要他关照,还特地送了份礼。可没想到他居然换题不说,还把人都刷下来,方家子弟此番乡试全军覆没,对方靖远恨之入骨。 按此时的大宋律例,举告有功者,可得被告一半家产,有功名者甚至有机会入朝为官。他们干脆就拿了先前通关节的“试题”前去举告,想借着举告之功,博个出身。 大理寺卿先前就收到了赵昚派人押送来的几个闹事“考生”,这会儿一听又有人举告科举舞弊的主谋是方靖远,登时吓了一跳,赶紧派人来“请”。别人不知道,他这刚被赵昚敲打过的,如何不知此番挖出弊案的人里,功劳最大的就数这位方大人。 居然还有人告到他头上,真是不知死活。 若非举告的人方靖远亲眷,他直接就让人乱棍打出去,连请来问话对质的环节都可以省下。 被自家人举告,无论如何都得走一趟,方靖远只得将家里的事都交代给了辛弃疾,想着怕是赶不上明日重阳登高的聚会,还特地给陆游留了封信致歉,这才跟着去了大理寺。 这还是在他有官有职还是现任皇帝心腹的前提下,才没被人直接带走,饶是如此,等到了大理寺,第一眼看到张玉湖时,方靖远还是有些汗颜,想不到自己的“家事”,竟连累到其他人。 “族人不肖,累及大人,元泽着实惭愧。” 张玉湖却不以为意地笑笑,“元泽不必如此,我若是不知你为人倒也罢了,共事一场,你有没有做过,谁人不知?清者自清,无非是来走个过场,不过那几个放赖诬告之徒,怕是忘了诬告尚有反坐之罪,只望元泽届时不要为他们求情便可。” 方靖远苦笑道:“圣人曾言,以德报怨,何以报德?元泽虽才疏学浅,却也并非不知好歹之人。科考事关国法,岂容人随意污蔑抹黑?泄题卖题夹带舞弊是重罪,污蔑造谣毁人声誉同样也当入罪,否则小人随口污蔑便可毁人一声,岂不是天下大乱,群鸦喋喋,再无有君子容身之地。” “不错!若是不幸遇上昏官酷吏,屈打成招,岂不冤哉!”张玉湖点头称是,特地给大理寺卿唐凤仪递了个眼神。 唐凤仪在派人去“请”方靖远之前,便先请来了张玉湖,并让人询问了当日在贡院中的一众考官,尤其是负责巡检的李知府,得知当日方靖远奉皇命监察考场,起初并无参与命题之事,直到搜捡时发现泄题,怀疑有人根据考官名录和喜好提前押题,众考官无计可施之时,这才给了他出题的机会。 也就是说,正常情况下,根本轮不到方靖远出题,他事先也从未跟王尚书和张侍郎等考官讨论过试题,预知试题泄题卖题之事,除非他能未卜先知,否则根本不可能出在他身上。 可既然有人举告,他也不能不问,否则一个包庇之名,又得扣在他的头上。 只不过,这可不是什么“造谣一张嘴,辟谣跑断腿”的年代。 大宋虽相对其他朝代而言更注重民权,寻常民告官也不会被先行入罪受罚,故而历朝历代之中,宋代的公案官司最多,莫说是民告官,甚至连告皇帝的都有。但前提是你有理有据能站得住脚,想要诬告碰瓷讹诈点好处的,一旦被证实,反坐的刑罚甚至重过所告之罪数倍,轻则刑杖若干,重则抄家流放,家产赔给被诬告的人。 方家人敢告,无非就是仗着方靖远是一家人,就算告不了,他若是不追究,也不会受什么责罚,若是能告成,不但能得到举告揭发之功,还可以将方靖远获罪被抄的家常收归族有,自从方靖远分家独立之后,日子越来越好,本家却一路往下,早已对他眼红不已。 可他们哪里知道,此一时彼一时,现在的方靖远,合并了21世纪的记忆后,脑中压根没有族人不能得罪这种概念。 无欲则刚,古人离不得家族,是因为有族人的扶持,同气连枝,才能更有助于在官场行走。可方靖远的前身就因为伴读之事与族人闹翻,后来又走的是皇帝直臣的路子,不群不党,更不会跟那些曾经坑过他害过他的族人有关系,无欲无求,自然不会怕他们以此相胁。 得了这个允诺,唐凤仪对方家人也就不再客气,人证物证俱在,便命人用刑。 那两人哪里想到告状不成居然会被打板子,先是自持有秀才功名拒不认罪,唐凤仪也不跟他们客气,户部侍郎张玉湖就在身边,又是今科临安府乡试的副主考,以“扰乱乡试,诬告考官”之名,当场革去两人功名,剥下儒衫,当堂杖责三十。 张玉湖在贡院门口就打了十来个作弊的考生,已然成了考生们眼中铁面无私黑脸无情的辣手判官,负责刑杖的人也毫不留情,扒了两人的外袍不说,连裤子都扯了下去,羞得两人拼命挣扎,却被死死按住。 他们挣扎动弹的越厉害,衙役们下手就越狠,这三十杖打下去,前十杖还能听到他们喊冤叫骂,中十杖就只能听得哀嚎哭泣求饶,到最后十杖时,连嚎都嚎不出来,整个人瘫在地上如烂泥一般,腰部以下直至大腿都被打得血肉模糊,惨不忍睹。 闻讯赶来的方家人见此情形,差点就晕死过去,其中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还让人搀扶着,颤颤巍巍地走上堂前,指着方靖远怒骂道:“早知你如此心狠歹毒,连堂兄弟都不肯放过,老夫就该将你逐出家族,除名家谱……” ※※※※※※※※※※※※※※※※※※※※ 架空历史,平行时空,一切设定为剧情服务,多谢各位支持,请继续收藏评论浇灌我这朵新生的小幼苗哦! 第十五章 见风使舵 方靖远霍然起身,看着老族长,脑中闪过一串画面,正是原身昔日被族人欺辱的记忆,不禁皱起眉来,冷笑一声。 “老太爷怕是年纪大记性不好,我父祖病故,母亲身亡之前,你们就已经将我们母子逐出方家,族谱上除不除名之事,悉听尊便。” “你!你这不孝子!”方家族长气得浑身发抖,举起拐杖想要抽打他时,堂上的唐凤仪却猛一拍案,“来者何人,胆敢在大理寺之地咆哮公堂,目无王法,可是要造反不成?” 老族长哪见过这等阵仗,在族中他是老大,受人尊敬的长辈,可在公堂之上,抬眼望去,方家唯一身着官袍的便是方靖远,冷冷地站在上位之处,眉眼间丝毫不带半分感情,莫说替他求情,不让上官重罚就算是好事了。 人在堂前,不得不低头,他也只能低头行礼,“老夫方氏钟元,听闻族人争执,误告至大理寺,特来阻止,还请大人准老夫带他们回去处置。” 族人相争,家族内部纠纷,族长的确有处置权。就算是大理寺也管不得。他若是将人带走,加上他们跟方靖远的关系,也不是说不过去。所以先前张玉湖才会特地提醒方靖远,若是心软纵容,这案子被咬一口就真的是白咬了。 可方靖远就算前面没看上这两位堂兄的人品,这会儿看到老族长一来就对自己喊打喊杀,险些当众动手,本就没几分的面子,哪里还会留给他。 “老族长刚说过的话,莫非就忘了?本官既已被你除族,并非方氏族中人,他们诬告本官,就不是族人口角纠纷,而是诬告诽谤考官,扰乱科考秩序,如此重罪,岂能容情?” “莫非在老族长看来,家法大于国法?” 我不是我没说我……老族长瞪着眼看着方靖远大口喘气,手按在心口上疼得直抽抽,真想就这么晕过去算了。 可方靖远唇角含笑,眼神冷冽地看着他,显然,别说装晕,就算他真晕过去也不管用。 “还是说……老族长觉得他们冤枉?认为大理寺错判?” “不是……” 老族长开始后悔,后悔当初为何没阻止族人欺辱孤儿寡母,逼嫁夺产,种下了今日祸根,还自以为是地来举告“争功”,后悔自己被人怂恿就来替那几个不知死活的家伙出头。 现在可好,进退两难,他只能长叹一声,转头痛心疾首地望着地上被打得快成两滩烂泥的族人喝骂。 “你们这两个混账,吃了什么迷魂药了,连自家兄弟都敢诬告,还不老实交代是何人指使,求得你们元泽兄弟谅解!” 瘫在地上的方家九郎十七郎瞠目结舌,涕泪横流的脸上是大写的懵字。 “太爷……” “还不说?!”老族长的拐杖敲打在两人脑袋上,恨不得敲开这两个榆木疙瘩,省得连累了全族,“元泽是你们亲族弟,你们竟如此糊涂,看来是想被逐出族……” 除族对于方靖远来说不是什么大事,他本身就没有这种观念,可对于一直依靠族人长大的其他兄弟而言,则是形同断了生路,自此之后,不但没有族人相助,还会被人鄙弃唾骂,难以立足,更不用说他们这次“诬告”方靖远已然断了自己的科考之路,连学他自立的机会都没了。 方氏兄弟看到老族长气急败坏的样子,这才终于明白过来,忙不迭地朝着方靖远和大理寺卿叩首求饶。 “是九郎(十七郎)被猪油蒙了心,听小人撺掇,误会了元泽堂弟,请大人饶命,小的愿将功折罪……” 张玉湖哂笑一声,“你们能有什么功劳可以赎罪?就凭你们自己,还能立功?莫非……是要元泽让出功劳,替你们赎罪?无耻之尤,当真世所罕见。” 方靖远叹了口气,无奈地说道:“我原本还想着,将乡试的卷子择优刊印,交于族学,如今看来,还是请张大人连同批阅一并交于国子监,免得再被人告我滥用职权。这传道授业,当以德为先,否则纵使才高八斗,无德无行,反倒坏了朝纲。” 这下,不光是方氏兄弟,连方老族长都后悔得欲哭无泪。 “是恩平郡王!”方九郎脱口而出,索性破罐子破摔说到底,“是恩平郡王使人交给我们的考题,说是元泽……方大人欲求老太爷归还三房田产,让我们从中说和之用。” “大胆!”唐凤仪“啪”地一拍桌案,双目寒光迸射,狠狠地瞪着他,“空口无凭,你可知攀诬皇室,罪加一等?” “我们有证据,我跟着那人,亲眼看到进了恩平郡王府的后门!”方十七忍着痛,咬着牙喊道:“若非如此,我们怎会信了他的鬼话,前来告状?请大人明察!” 唐凤仪看了眼旁边坐着的张玉湖和方靖远,见两人不动声色地微微颔首,当即便说道:“既是如此,先带他们去恩平郡王府认人,回来再收押入监,等候发落!” “谢大人!” 方氏兄弟这下不敢再嘴硬了,哪怕下半身痛得要命,还是跟着差人前去认人,若是找不到那个给他们传话送题的人,他们这两条小命就要彻底断送在自己的贪心和恶意之下了。 “不过……”唐凤仪望着老族长,“原本你们族中之事,本官无心过问,可若是因个人私怨而枉顾国法,就需要怪本官无情……” 方钟元如何听不出他话中的敲打之意,从方靖远考中探花之后,族中就一直提心吊胆的,不知他何时会出手报复,昔日跟他有怨的九郎和十七郎尤其害怕,所以才会被人稍加撺掇,就迫不及待地跳出来举告,原以为能借助上面的势力打压于他,却没想到把自己彻底赔了进去。 “大人放心,老夫一定会给方……元泽一个满意的交代。” “老族长也请放心,”方靖远笑眯眯地应下,和解,赔偿,没问题,只要按着他说的来就行。 “我父早逝,母亲枉死,损失家财早已无法计算,我也不难为大家,方家既有良田千亩,想必也不缺粮,不妨就按棋盘填米(注),第一格一粒米,第二格两粒,第三格四粒,如此类推,每格翻倍,填满棋盘即可。” “只不过,若是三日之后凑不齐,那便在总数上每日翻倍,如何?” “可!”方九郎一听就眼睛亮了,立刻答应下来,“一言既出——” “驷马难追!”方靖远对这普及成语的应用还是非常利索的,“立字为据,可请大人为证!” “咕咚……” 老族长两眼一翻,彻底晕了过去。他一定是前世不修,才会有这种学渣子孙,真是挖坑自埋。 ※※※※※※※※※※※※※※※※※※※※ 棋盘填米出自古印度西萨和国王棋盘填米的故事,2的n次方 架空历史,一切设定为剧情服务,看书写书图个开心就好(^o^)/~ 敬请路过的天使们收藏评论留个足迹,最好能点开作者名字保养下作者专栏哦! 多谢! 第十六章 见微知著 真往棋盘上填米是不可能的,方靖远也就是故意逗逗那两个蠢货,真填起来,别说方家,就算整个大宋朝的米都填进去,也未必放得下。 毕竟,这围棋棋盘横竖十八共计三百二十四格,二的三百二十四次方,可比古印度那个差点掏空国库的国际象棋棋盘六十四格翻出无数倍去。 对于方靖远来说,替曾经的“自己”和亡母出这口气,是多少钱都买不到的,他要的,不是钱,而是那些曾经欺凌过孤儿寡母的人低头认错,当众道歉。 在这年头,门第,脸面,比钱更重要。 当然,前提是他不缺钱,更不缺来钱的路子。 连环弩、拉花炮和火药的图纸配方都已经给了工部,赵昚碍于太上皇的压力,没给他升官,银子倒是赏赐了不少,连他粗制滥造的那把□□都被辛弃疾给买了去,稀里糊涂地发了笔小财,本身就不是很在意这些财物的方靖远,愈发有种视钱财如粪土的气质了。 而他越是如此毫不在意漫不经心的态度,方老族长和方氏兄弟就越是害怕,昔日在族中沉默低调的少年在父丧母亡后被霸占家产,搬出祖屋,人人都以为他会就此沉沦下去,可没人想到,哪怕他成为“孤儿”,太子赵昚不但没解除他伴读的身份,还让人作保举荐,直接参加会试,一举中了探花。 如今他换了个人一般的气度举止,或许就是久在上位者身边沾染来的,让他们深感敬畏之余,终于明白,今时今日的方靖远,已不是他们能够左右摆布或欺瞒打压的。 “泽哥儿说笑了,你父母留下的家产,岂能用米粮替代?” 方老族长一醒过来,得知方氏兄弟并没有跟方靖远签下那份棋盘填米的“卖身契”,这才松了口气,赶紧赌咒发誓地作保,一定会从族人手里收回原本属于方靖远一房的资产,一个不落地交还给他。 方钟元身为一族之长,掌管方家数十载,家中的资产增加了不知几何,其中有不少是他的功劳,就因为他当年没学好四书五经,反而长于周髀算经和九章算术。 方家族学里也特地开了数术课,就是给一些破落弟子机会,就算不能科举入第,亦可做个账房官家,经商生财。因此就算他没能算出棋盘填米要填进多少去,粗略算了十来个格子,就已经让他快呕血晕死,哪里还敢继续让方靖远谈下去。 “你且放心,老夫今日回去,就让人清算了田地房产,列了单子给你送去,如有疏漏,便由老夫亲自补齐。” “既然老族长这么说了,元泽恭敬不如从命。” 方靖远痛快地答应,没人会嫌钱多,更何况他的确需要个郊外的庄子来做实验,城里的宅子虽然小而美,舒服归舒服,总是有些实验会带来不便影响,妨碍周边邻居不说,若是被有心人发现就更麻烦了。 原本辛弃疾和陆游要赞助他一处田庄,都被他拒绝了。他要做的实验,大多数是破坏性的,自己的东西自己糟蹋也就罢了,别人的地盘上造作起来,总不是回事儿。 “就请唐大人派人请医生来给他们上点药,再带去认人吧。” “多谢唐大人,多谢元泽……方大人!”方氏兄弟这下都彻底老实了,连对着方靖远都不敢再直呼其名。 唐凤仪也不去为难他们,毕竟这两人虽然又蠢又坏,但也不过是别人丢出来的棋子,真正的黑手,能不能抓到拿下,他都说了不算。 方氏兄弟被带走,老族长也跟着离开,唐凤仪正准备退堂送客,方靖远却拱手行礼,问道:“不知唐大人可有留下他们举告时的证据?” “有,”唐凤仪点点头,“来人,将方氏兄弟的状纸和抄卷一并送呈方大人!” 张玉湖有些好奇地看着方靖远,“元泽要这抄卷何用?”他刚问完,忽地想起一事,“上次在贡院门口搜捡到那些考生夹带的东西也都被你收去,莫非……你能从中找出证据?你能辨识字迹,以字识人?” “我哪里有那本事!证据倒也算不上,一点儿蛛丝马迹,或许能找到点线索。” 方靖远从差人手中接过状纸和方氏兄弟的“小抄”,稍稍看了一眼,便一手一个,举起来给张玉湖和唐凤仪看,“二位大人请看,这两种纸,有何区别?” “咦?”张玉湖书画双绝,平日里少不了与文房四宝打交道,对于用惯的纸张虽然并未放在心上过,但这打眼一看,仍是能分出好坏,“这状纸用的是宝华斋的宣纸,虽不是一品,也是上好的纸。这抄题的文卷……是最便宜的纸,用熟胶刷过,看着结实易着墨,其实入水即烂,不易留存……” 他忽地眼睛一亮,“这抄卷,是那人给他们的,既是如此,那些买题的考生,手中应该也有!” 方靖远点点头,伸手揉搓了下两张纸的边角,一个柔韧有余,只是微微卷曲,另一个却脆裂掉渣,显然品质相差甚远。 “方家如今虽有些没落了,族长还是重视族学和举试,族中子弟倒也用得起宝华斋的纸,而另外这种纸,应该是有人不想被人识破身份,特地买来最便宜最容易销毁的纸,只是那人应该用不惯这种纸,所以抄题之时字迹笔画生硬潦草,真是对不起那些买题人出的银子啊!” 唐凤仪一听,立刻下令,“来人,速去城中查问,半月内有哪家进了这种纸,卖与何人。” 方氏兄弟去认人,且不说能不能找到那人,就算真找到了人,对方也未必肯承认。 恩平郡王是太后养子,当初在高宗和皇后面前比赵昚还要受宠几分,虽然如今没能争过赵昚,也被高宗加恩称为皇侄,判大宗正事,赵昚继位后又特授少保,静江军节度使,有兵有钱有权,若当真想借乡试给赵昚登基改元添乱,理论上有嫌疑。 可事实上,方靖远更怀疑上面的那位。 至少在他记忆里,赵昚的这个堂兄弟,吃喝玩乐有一手,其他的方面,真是一言难尽,就那智商,能从王尚书那骗出试题来的人,他也用不起。 上面那位虽然动不得,可只要找到证据,为赵昚争取多一点权利,对他而言,才是眼下当务之急。 “不光是查纸,还要查水。” “不同的水泡出的茶味道不同,不同的水研出的墨在这纸上也不一样。” “寻常人或许会注意到用的笔墨纸砚,但很少人会注意到这研磨的水,临安城里城外,甚至各坊市用的水,可是大不相同啊!” ※※※※※※※※※※※※※※※※※※※※ 新人新书第一次上编辑推荐榜单,有些激动,所以更新晚了,请见谅! 本章随评论掉落10个小红包,聊表谢意!感谢在2021-02-03 13:58:21~2021-02-04 22:10:0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gfdjk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手可摘星辰 1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十七章 滴水变色 考官17 第十七章滴水变色 ph试纸来一套 对于一般人来说,水是用来吃喝,用来洗刷,用来浇灌……哪怕不同的用法,可用的水都是一样的。 可对于方靖远来说,江河湖海,井池雨露,任何一种水,源头不同,本质也不同,实验的精细度对水的要求,远远超过寻常人的日常用度,往往差之毫厘,谬以千里,所以容不得一点儿差错。 在别人看来,同样的纸上写出的字,顶多是笔迹不同,而在他看来,用的墨不同,研墨的水不同,出来的效果也不同。 尤其是在这种被张玉湖看来“粗制滥造”的劣质毛边纸,是以毛竹为原料,制成的最为便宜的书写纸张,用途之广,销量之大,几乎每家文房四宝店和书肆都有得卖,想要凭纸张来源和去处查证就难上加难。 可也正因为它便宜,也不曾加入太多精细的制作工艺,反而最为纯粹,适合做试纸之用。 而方靖远前几天为了做实验,特地让人弄了些石蕊地衣提取溶液,准备做点试纸来配合实验,结果现在就能派上用场,简直巧得不能再巧。 唐凤仪是断案高手,张玉湖是风流名士,却都未曾听说过单凭一张纸,便可判断出用水的区域和来历,顿时大为好奇,定要让方靖远演示个清楚明白,才肯放人。 方靖远没办法,只好让唐凤仪派人去拿自己书房里贴着“石蕊”溶剂标签的白瓷罐子,可没想到,罐子拿来了,还跟了两个人。 一个是本来约在明日重阳同去登高望远的陆游陆大佬,一个是在他家里等得心急如焚各种脑补担忧的辛弃疾辛大佬,两人碰到一起本就挂念着他,再一听他派人回来拿东西要在大理寺做“试验”,当即就毫不犹豫地跟了过来。 “元泽,听说你能以水辨源询证?” 辛弃疾的好奇心本就最盛,听得这种奇人奇事,简直恨不得立刻就让他当场表演,开开眼界之余,也跟着动手学学,“怎么弄?我能试试吗?” 方靖远见他跃跃欲试的样子亦是无奈,只得点头,“行吧,你跟着我做,没什么难的。” “这边是唐大人派人买来的毛边纸,裁成一指宽便可。然后将浸入溶液中……” 方靖远将石蕊溶剂倒入两个白色的深瓷盘中,教辛弃疾制作最简单的酸碱ph试纸。 “看到纸条被溶液浸透后,用竹筷夹起来烘干,要小心,别烧着了!” “咦?这纸条明明都被浸泡成紫红色了,怎么一烘干就变色了?”辛弃疾小心翼翼地操作着,看着试纸的变化,大为惊叹,忍不住叫出声来。 这下,不光是陆大佬,连张玉湖和唐凤仪都坐不住了,跟着凑过来看。 人一多,桌子都不够用的了,唐凤仪干脆让文书和差人将公房里的几张桌子都搬到大堂中来,一溜摆开,几个大佬都跟着方靖远学习做试纸,文书和差人们则帮着打下手裁纸倒水,准备手炉烘烤,忙得团团转。 等他们把“试纸”做好,派出去到各坊打水的人也都回来了。 按照方靖远的吩咐,他们打水的时候都用的干净瓷瓶,还是特地从仓房里翻出来原本用来装药丸的白瓷瓶,装好水用软木塞封紧后,在瓷瓶外贴了标签注明出处。原本以为极简单的小事,等差人们将一个个小白瓶整整齐齐地摆在桌面上时,唐凤仪都不禁瞠目结舌。 “城中竟有如此之多的取水处?” “应该还不止。城中用水有江水河水泉水之分,内城坊市中还有不少水井,”方靖远说道:“那些大户人家和王侯府邸都是府中自行掘井取水,没有大人的手令,差人们也不便入户取水,我便让他们从就近的公用水井里取水,在地图上标注一下便可。” “地图?”唐凤仪一怔,“你何时给他们的地图?”他可不记得方靖远调用过地图,临安府的地图,大理寺中无论谁用,都得先找他批示方可。 方靖远指指旁边的一张桌子,上面铺着整张未裁开的毛边纸,画着一副极为简略的临安地图。 原来,先前他们在烘烤试纸时,就看方靖远在这边写写画画,当时还不知他在做什么,现在过来一看,原本他画的横竖交错的线条,被他一一标上了地名和符号,对应着桌上摆着的编号白瓷瓶,赫然就是一副临安市井水源图。 张玉湖有些嫌弃地说道:“元泽的画技着实粗劣,便是形意之图,也当绘形会意,此图空有骨骼,毫无气韵……” 方靖远哭笑不得,“这是地图,能标明地形位置即可,不需要讲究那么多。大人莫非忘了,我们这是为了验水寻源,要的是速度,否则唐大人派人去恩平郡王府认人,已然惊动了对方,我要是绘形会意地画出一幅临安景致图来,那人早跑没影了不说,就算有证据也能毁灭的一干二净。” “好吧,算你有理。”有些美学强迫症的张玉湖虽然看不惯这张“粗劣”的地图,却也接受了他的理由,“那就照你所说,当如何验水寻源?你说的这试纸,又有何用处?” 方靖远点点头,递给他们每人一根干净的竹筷,然后说道:“首先,我们用采样来的水砚墨试写,找出与这泄题之人抄卷用墨最为相近的水样。” “然后,按照地图上的标识,将相似水样和附近的十份水样都以试纸测验,嗯……就是取一滴水,滴在试纸上……稍等片刻就会变色……” 缺少的工具太多,他有些遗憾,却也只能因陋就简地将就使用,好在这种实验极为简单,最基本的酸碱测试,很快就有了结果。 “咦?真的变色了!” “方大人莫非会变戏法?这滴水变色之术,到底是何缘故?” 他们用竹筷蘸水,学着方靖远的动作,小心翼翼地将瓷瓶中的水样滴在试纸上,不一会儿果然变色不说,几乎每张纸的颜色多多少少都有些不同,有些从红到黄,由绿到蓝,深深浅浅的变化,奇妙无比。 看着原本清澈透明的水滴落在试纸上的变化,仿佛一扇新世界的大门在眼前打开,展现出无与伦比的魅力。 几位大佬看得稀奇,惊诧之余,问题一个接一个,几乎忘了他们为何做这个实验,倒像个孩子般好奇心大发,不停地寻根问底,眼睛亮的仿佛一下子被点亮的星空。 方靖远完全能理解他们此刻的心情,古人对化学实验掌握最多的,是方士道士,儒家素来对此深恶痛绝,认为这些怪力乱神之术是骗人的把戏,如今几位不光亲眼所见,甚至还参与其中,亲手所为,愈发觉得奇妙无比,自然按捺不住。 这几位能有今时今日的成就,以及在后世青史留名的传奇经历,都不是寻常人等,无论智商还是动手能力都是一等一的强人,对新知识的认知力高,好奇心和接受力自然也远超常人。 能拐着大佬们从文科转向理科,或许也是他此行的成就之一吧! “是因为水中酸碱度……”方靖远顺口一说,看到几人脸上的迷茫之色,立刻顿了顿,想到自己现在所处的时代背景,心底有些无奈地叹口气,只能换了个更容易接受的说法。 “我的意思是说,因为临安城下水系纷杂,水脉和地脉混和后,哪怕相邻之地所出的井水,亦有甜苦之分,就是因为水质不同。而我们今天做的试纸,就是为了检测各处水源的酸……水质。” “水质的不同,直接会影响到研磨后写出的字迹在这种毛边纸上的反应……”他不曾说,后世检验古画真伪的试剂步骤中,就有这一步。 再高明的模仿者,也无法找到千年前同样的水,同样的纸,同样的墨,哪怕通过各种精密仪器和高超的画技能模仿的外表一模一样,却也无法真正做到一模一样。因为,时间对世间万物的影响,是最高明的科技也无法模仿的绝对权力。 “我们通过对这些水样的检测,寻找水脉来源,就可以确定抄写这些题目的人,身处的大致位置。因为买纸张的人可以来自各处,但用来研墨的水,绝不可能离他太远。” “各位大人请看,这几个瓷瓶取来的水,滴水后会变成红色,则说明此处的水质就偏酸性。而另外一处的水,则滴水后变浅蓝色,与那边的截然不同,说明此处的水质就偏碱性……” 张玉湖手里一直捏着一张色泽最为鲜艳的试纸,那张试纸上的水样不知从何而来,竟将试纸浸得通红,犹如滴下的鲜血一般。 听到方靖远说到此处时,张玉湖神色若有所思,忽地截口问道:“元泽既然能令红纸变白,又能使滴水色变,这种红色犹如血色……那不知斩黄纸杀鬼流血之法,可否同出一理?” 咦?举一反三,厉害了这位大佬! 方靖远惊诧地望向张玉湖,点点头,“那是自然,张大人莫非见过有人如此做法?” ※※※※※※※※※※※※※※※※※※※※ 数学化学都有了,生物物理还会远吗? 继续求评求收藏,拜谢! ps:所有实验手段和环节都是为剧情服务,架空虚构的故事,谢绝考据,看书一笑即可! 第十八章 锦书难托 “斩黄纸杀鬼流血,一般是道士术士糊弄人的把戏。”方靖远看到张玉湖的脸色变化,稍加联想,就能猜到几分,“其实比我们做的这些试验还简单。” “道士杀鬼用的都是姜黄纸,或是用姜黄粉化水画出鬼的模样,杀鬼的时候,在桃木剑或者鬼画符上喷点碱性水就可以。” 姜黄粉并不难找,方靖远刚说完,就有人飞快地送了上来,为了加速溶解制成溶剂,他干脆要了碗清酒,融化了姜黄粉之后,先浸泡了一张纸给张玉湖烘干,另外则用毛笔蘸着姜黄水在纸上随便涂了个火柴人,也跟着烘干。 张玉湖看着他的动作,那双骨节分明修长有力的手,每个动作都格外干脆有力,他下意识感觉到自己嘴唇发干,心跳加速,脑中一直以来存在的疑云,像是被这双手撕开了一道缝,阳光从乌云间照射下来时,一切鬼祟都将无处遁形。 “喏,看好了!” 方靖远将烘干的姜黄纸摊平放好,然后转头看看,没有桃木剑,干脆伸手在碱水里沾了沾,一巴掌拍在了上面,等他再抬起手掌时,纸面上赫然出现了一个血迹淋漓的掌印。 围观的众人齐齐倒吸了一口冷气,隐约觉得背心发凉,哪怕明知这不过是个人为的“实验”,但看着这栩栩如生的血手印,还是忍不住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而另外那张黄裱纸上的火柴人,在水渍干透后已经看不出来,而他洒了点水上去,纸上便缓缓出现了一个殷红的血人模样,愈发显得恐怖。 “再看这个!” 方靖远很是满意自己的“作品”,玩心大起,又让差人拿了碗白醋来,先用毛笔蘸着白醋在姜黄纸上随便写了几个字,然后再喷上碱水。 那白醋写的字迹起初不显,等碱水一喷,整张姜黄纸上“血”迹淋漓,唯独白醋所写的几个字凸显出来,格外醒目。 “也有人说这是鬼写字,鬼画符……其实,都只不过是装神弄鬼的一点小把戏而已。说穿了,真是一文不值。” 说穿了,是一文不值,可糊弄起那些不懂的人来,真是能把人活活吓死。 看到他演示的这一番“鬼神”之术,几位大佬的脸色变幻不定,有恍然大悟,亦有……追悔莫及? 先前是张玉湖提起此事,他恍然大悟倒是正常,陆游的脸色……他在后悔什么? 大佬们都是见多识广之人,昔日见过这些把戏,或许不明所以,现在被方靖远这般从头到尾演示得清清楚楚,自然明白了其中关键之处,各怀心事,也就没了再让方靖远“演示”下去的心思,他才终于可以脱身回府,缓一口气。 至于和方家那些事儿,有大理寺和府衙的人盯着,他也不怕拿不回父母的遗产。 陆游送他和辛弃疾回去之时,却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看得方靖远有些牙疼,忍不住问他,他又不肯说,只是叮嘱他们莫忘了明日重阳登高,便匆匆告辞离开。 宋人重风雅,花中犹爱菊。 重阳登高赏菊,宴饮聚会,则是必不可少的一项节日活动,能与陆游和辛弃疾两位“志同道合”的大佬把臂同游,方靖远更是期待不已。 这二位大佬都是满腹才华之人,毕生佳作无数,无论是国事家事天下事,还是吃喝玩乐看风景,好词好句信手拈来,让一肚子都是数字方程式的方靖远羡慕得眼都红了,好在这时候的白酒度数不算高,否则光是一顿饭下来行酒令罚的酒,就可以放翻他无数次。 先听陆游一句“照江丹叶一林霜,折得黄花更断肠”,在听辛弃疾一句“只愁风雨重阳,思君不见令人老”,方靖远就连灌了自己两杯酒。 “好诗!好词!当浮一大白!” 陆游却苦笑一声,抢过酒盅,给自己满上不说,连喝了三杯,忽地落下泪来,“滴水变色,佛语天意,原来如此……只恨……只恨我早不知……婉儿……” 他忽然失声痛哭,辛弃疾急忙摒退左右,只留下他们三人在房中,连带小厮都撵去门外守着,免得被人看到他如此失态的模样。 方靖远更是目瞪口呆,虽然昨日见他看到自己喷水显字时神色大变,猜出他曾见过这种“神鬼之迹”,却也想不出是什么情形,这会儿见他如此忘形之状,也不知该如何劝慰才好。 “婉儿……” 陆游哭喊着的,分明是个女子的名字,辛弃疾和方靖远虽都是性情疏朗不拘小节之人,但见他如此伤心之状,也顾不得避讳,索性让他一诉衷情,发泄下积郁在心的情绪,也好过抑郁在心,不得纾解。 于是方靖远就听了一个恶婆婆棒打苦情鸳鸯的家庭伦理故事,其中关键性的一件道具,就是来自一座尼姑庵的“佛偈”批语,正是与他先前演示的喷水显字一模一样的手法,当时以为真是天意,现在方知事在人为。 陆游早年娶妻唐婉,亦是个才华横溢的女子,只可惜他们二人虽是伉俪情深,唐婉却始终不得陆母喜爱,婚后三年无子,陆游又正逢仕途遇阻,被秦桧贬斥。唐婉是家中独女,父母早亡,已无人可依,更无家世可为陆游助力,陆母便认定她八字不利,妨碍陆游上进不说,还不利陆家子嗣传承,一再逼他休妻另娶。 世人以孝为先,陆游被逼无奈,加上陆母又拿出了佛偈批语,说唐婉命中无子,乃是克夫之相,三年夫妻,终于以和离告终,各自嫁娶。 陆母为陆游另娶了王氏为妻,生儿育女,而唐婉亦另嫁赵士程,生有一子。 两人数载不见,本以为再无牵挂,可偏偏几年前陆游偶遇唐婉夫妻出游,思及旧情,一时情动,便在游园处提笔在墙上写了一首《钗头凤·红酥手》,诉尽心头幽怨,满怀惆怅。 可谁能想到,唐婉竟因此触动心绪,和了一首《钗头凤》回应之后,没过多久,竟然抑郁而终,香消玉殒了! 陆游本就有愧于心,这几年都因此伤怀不已,如今因为方靖远的一个“试验”,方才得知,当年那些佛偈批语,十之八九是陆母故意让人设计的把戏,就是为了拆散他们夫妻二人。 枉他一世聪明,满腹才华,却连所爱之人都留不住,保不住,如今看到满目霜林黄花,思及古人,怎能不断肠销魂? 方靖远听得目瞪口呆,却对他没有半点同情之心。 “陆兄,不是我说你,此事若有错,不在令堂,全在于你自己。” 辛弃疾一惊,扯了下他的衣袖,从未听闻人劝人变成骂人的,可方靖远哪里管他那么多,只觉得胸口憋了口气,不吐不快,毫不犹豫地拂袖甩开他的手,一口气接着往下说。 “当初你既然娶了唐家娘子为妻,就当爱护妻子,就算要恪行孝道,也当择善从之,而不是盲从愚孝,为自己之孝,弃夫妻之情而不顾!你当初可曾想过,你奉母命以佛偈为由,与唐家娘子和离之时,置她于何等境地?!” 别说在这个封建礼教的年代,就算到了后世,一个被人以无子、克夫为由离弃的女子,会有什么样的名声,难道陆游在写下和离书时会不清楚不知道? “后来唐家娘子既然已另嫁良婿,还生有一子,可见她本身并无任何过错,我倒是敬佩她后来的那位夫婿,至少他在你们重逢之时,并无加以阻拦和斥责,而你呢?” “你见不得人家过得好,念及旧情,想什么红酥手、黄藤酒,什么山盟虽在,锦书难托……你这分明是在逼她去死!” 方靖远越说越气,忍不住拍案而起,“陆兄,小弟敬佩你的文思才华,可你这番作为……着实让人不齿!你提笔写词倒是痛快了,可曾想过唐家娘子身为他人妇,却被你说成旧情难忘,如此名声,让她如何面对夫婿和孩子?” “你说她是抑郁而终,我看她分明是被你气死的!” “我……”陆游被他骂的狗血淋头,目瞪口呆,坐在那儿久久回不了神,“是我害死了婉儿……是我……我该死!” 他喉头一甜,竟哇地吐出一口暗黑色的污血来,整个人向前一扑,昏死过去。 “务观兄!”辛弃疾吓了一跳,急忙冲上前将他扶住,“来人!快——快去请大夫来!” 方靖远哼了一声,说道:“幼安不必担心,陆兄因情生怨,加上唐家娘子之死,一直郁结于胸,若是长此以往,只怕步其后尘,难以为继。今日这淤血吐出,能一解了心结,并非坏事。” 辛弃疾恍然大悟,有些诧异地看着他,“想不到元泽学识广博,竟然还懂得岐黄之术。方才我见你说得那般义愤,还以为……” “我可没说假话,字字出自肺腑之言!”方靖远狠狠地瞪了昏死过去的陆游一眼,说道:“若非看在他还有几分悔过之心,我才懒得管他是死是活!” ※※※※※※※※※※※※※※※※※※※※ 陆游和唐婉的故事,比之《孔雀东南飞》来说,还要虐,因为陆游比焦仲卿更渣男一点,引用典故并非完全符合史实,只是借此吐槽,还是那句话,一切为剧情服务,如有不符,敬请谅解。 附: 陆游的《钗头凤》 红酥手,黄縢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杯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 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浥鲛绡透。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 唐婉的《钗头凤》 世情薄,人情恶。雨送黄昏花易落。晓风干,泪痕残。欲笺心事,独语斜阑。难、难、难。 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秋千索。角声寒,夜阑珊。怕人寻问,咽泪装欢。瞒、瞒、瞒。感谢在2021-02-05 22:22:47~2021-02-06 21:34:4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清风明月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清风明月 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十九章 咽泪装欢 哪怕同样身为男子,方靖远对陆游这种行为还是深表唾弃的,但见辛弃疾不以为然的模样,不禁心生感叹。 这个年代的女子虽然也有财产权,裹足这种极端行为尚未普及开来,但整体上怼女性的压制已经开始逐步加深,女性的地位远不如盛唐时期。尤其是妾通买卖,很多士大夫以风流自许,赠妾为荣,像陆游这样和离之后还念念不忘的,在他们看来,已是深情代言人。 若非如此,《钗头凤·红酥手》也不会流传的那么快,逼得唐婉回信之后,抑郁而终。 辛弃疾唤了小厮送陆游回去,方靖远便独自去结账。 这玉尺楼是五云山上最有名的酒楼,再往上到云栖台便是云栖禅院所在,若非陆游早在半月前就定了雅间,当日来此怕是连大堂的桌子都排不上号。 他们本是相约午时玉尺楼,日暮云栖台,正好一路游玩赏景吃喝都不耽误,可没想到陆游心事暴露,借酒发泄,却被方靖远怼得呕血,好端端的重阳登山游就这么半途而废,方靖远也很郁闷。 好在他出门的时候带着荷包,不至于结账时囊中羞涩,可没想到,刚报出雅间房号,掌柜就殷勤地说有人已代为结账,还请他去楼上一见。 方靖远立刻警觉起来,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他眼下还沾着乡试科举一案的干系,没最后定案之前,万事皆有可能,决不能随随便便让人结账买单,贪这点儿小便宜,掉进坑里去就麻烦大了。 “不必,店家既然认得那位客官,就请将饭钱代为交还,我们自己吃喝的花费,自己付得起!” 他面色已沉,说话间故意带上了几分不悦之色,将那种爱面子的文人受到“金钱羞辱”时清高自傲的反应表现的活灵活现,连掌柜得都信以为真,面露难色,不知该如何是好。 “这……” “是赵某冒昧,一时冒犯,还请方贤弟见谅!” 一个身着银白色锦袍的中年男子牵着个同样一身白衣的小童从内间的雅室走了出来,那人剑眉轩目,器宇不凡,只是眉间眼角带着几分沉郁之色,带着几分化不开的愁意,让原本贵气轩昂的人物平添几分文雅悠远气质。 方靖远先是一怔,本该是个完全陌生的人物,可形貌举止间,竟有几分熟悉,依稀跟赵昚有些相似之处,尤其是一双狭长的丹凤眼,简直是赵家宗室的标志性遗传基因。 “阁下是?” 跟赵昚同辈在宫中候选的宗室弟子他见过不少,尤其是跟恩平郡王交好的几位,他还特地打听了形貌,免得对面不识,而眼下这位……自称赵某,显然也是宗室中人,只是不知是敌是友,是何来意。 “在下赵士程,唐家娘子,正是赵某亡妻。” 赵士程拱手一礼,叹息一声,“方才几位畅饮之时,在下无意听得方贤弟替亡妻说话,心生感慨,却又不知如何答谢,冒昧之举,还请贤弟见谅!” “在下本欲往真际寺为亡妻烧香祈福,相请不如偶遇,不知……贤弟可否拨冗与我等同行一叙?” “呃……”方靖远犹豫了一下,低头对上那小童黑白分明的眸子,一双眼清澈如水,正眼巴巴地看着他,满眼祈求之色。 那小童不过五六岁年纪,生的玉雪可爱,容貌精致远胜其父,想来是继承母亲的缘故,只是父子俩同样的眉眼暗沉,心事重重,连这般本当无忧无虑的小儿都如此深沉,看得让人心疼之余,不自觉地就点了头。 或许,他也想听听另一个当事人的说法,毕竟,千古流传的陆唐爱情故事里,这位几乎是个隐形人,成全了两人的千古传奇,却无人在乎他的喜怒哀乐。 别人的故事里,他是背景板,可在他自己的人生里,他依然是个有血有肉,有爱有恨,活生生的人。 “方某亦欲登山一行,既得郡王爷相邀,自然恭敬不如从命。” 五云山本就是西湖畔的名胜之一,传说山顶终年有五彩祥云盘旋萦绕,晴雨不散。而山顶的真际寺,于熙宁元年得御赐匾额,南宋高宗于临安定都时,几次金兵进犯,高宗避难出城,途经于此,得僧众照拂,此后宗室贵胄往来不断,香火日盛。 真际二字,本就出自佛门术语,意为不生不灭,犹如真言、真谛。 方靖远一路听得赵士程介绍,听他谈吐不俗,亦非寻常男子,倒是颇有几分佩服唐家娘子的眼光和勇气。 俗话说,初嫁由父,再嫁由己。 唐婉被陆家以无子、克夫的名义休弃,哪怕陆游再三争取后给她的是和离书,并将她的嫁妆一并送还,可这种名声在这个年代,别说是外人,就连她自己的亲人族人,都难以接受。 更何况当时她已父母双亡,带着嫁妆归家,面临的是族人的虎视眈眈,若是一着不慎,便会被人骗财骗色,甚至谋财害命。 而事实上,当时她也的确遭遇险境,被一些登徒浪子觊觎,妄图坏了她的名声之后再行强娶。所幸被赵士程撞见,英雄救美之后,惺惺相惜,他便不顾家人劝阻,当即求娶,以正妻之礼堂堂正正迎她入门不说,还立誓永不纳妾。 唐婉被名声所迫,又感于他的真诚,并未隐瞒自己三年无子之事,却不想两人成亲后不到一年,便生下一子,夫妻相敬如宾,本是和美圆满不过,却不想一次偶遇,赵士程本以为让陆游与她相见,成全两人昔日之情,孰料陆游竟在园壁题词,将两人“私情”广传天下。 陆游的诗词脍炙人口,《钗头凤》更是感人至深,以至于传扬出去,人人看到赵士程时,都觉得他头顶发绿,言笑之间,不无暧昧,根本无人在意他和唐婉的感受。 唐婉本就心思细腻,眼见百口莫辩,又愧对夫儿,抑郁之下,竟一病不起。她病逝之后,赵士程便在真际寺为她立了牌位,年年带着儿子前来拜祭,为她祈福求来世再聚,不必经历陆某人的“爱情”,仅有他们一家三口便足矣。 赵士程难得遇见有人肯听诉尽心事,还是站在他这一边的,说起来唏嘘不已,眉眼间对亡妻的怀念情深,毫无作伪之态,比之先前陆游忘形痛哭,更让方靖远触动不已。 “尊夫人所回的词中言道怕人寻问,咽泪装欢,想来并非是怀念旧情,而是人言可畏……” “那并非内人所作之词,”提及此事,赵士程不由愈发切齿不已,“都是些登徒浪子,闻得陆务观词传天下,便假托内人之名,回信于他。可恨陆务观明知那封信绝非内子所写,却不加解释,令人误会内子对他并未忘情……” “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内子……分明就是被他们这般生生逼死,哪里是为那人旧情难忘,可恨我一张笨口拙舌,说不过那些酸腐文人,只能任他们颠倒黑白,而内子蒙冤黄泉……” “唯有今日,得贤弟一语,赵某当真感激不尽!” 方靖远听得目瞪口呆,万万没想到,这流传千古的爱情悲剧里,女方的和词竟然是伪作!其实跳出陆游的粉丝圈,明眼人一看便知,唐婉再嫁七年,都不曾见过陆游,赵士程身为宗室郡王,却对她一心一意,哪怕明知她有克夫无子之名,都不曾纳妾,情深情浅,难道唐婉自己感觉不到? 只是世人吃瓜看戏,都只听自己想信的,风流才子,名士佳人,那才是文人梦寐以求的爱情传奇。而赵士程不过是个中年宗室,才不出众,相貌平平,若没有宗室背景,连背景板都当不上,怎堪与名传天下的陆大诗人相比。 所以哪怕明知唐婉已有夫有子,恩爱圆满,他们亦心怀绮念,那假托她名义伪作唱和之人,就如同后世的那些yy小说,根本枉顾原型人物性格,只管自己感动的情情爱爱,什么“欲笺心事,独语斜阑”,若是唐婉本人收到陆游的信,怕是早就撕得粉碎。 可恨的是他明明可以当面澄清,却偏偏题之于壁,公之于众,才让她根本无法还击,无从辩解。 “待我回去,再痛骂他一番,定要让他亲自来向赵兄和夫人赔罪才是!”方靖远当即向赵士程许诺,“务观本非无情之人,只是多情之人多是非,自恋过度,便自以为是,结果酿成大错,他自己也一直抑郁于心。” “但错就是错,大丈夫立身于世,岂能枉顾是非,平白陷一个弱女子于此?” “他若不肯认错,我也会想办法替尊夫人洗清名声……” “有方贤弟此言,赵某与内子已感激不尽。”赵士程拉着儿子,向他深深一礼,临别之时,还送了他一卷真际寺主持亲笔所抄的《金刚经》,以表谢意。 等方靖远拿着经书回家,随手往书桌上一丢,却从里面飘落下一张纸条,上面写着“棚桥南丁字巷十号”。 没头没尾的,他有点懵,刚准备放回去,正好进门的辛弃疾眼尖看到,好奇地问道:“元泽打算去棚桥?是买书还是刻版?” 方靖远不禁身子一“震”,低头看着手中这张轻飘飘的字条,想到近来正在找寻的卖题人线索,忽如拨云见日。 看来,做个好人,没错的。 ※※※※※※※※※※※※※※※※※※※※ 年前诸事繁杂,更新颇晚,又要捉虫修订,敬请见谅! 继续求收藏求评论。 小天使们若是 第二十章 流量文豪 辛弃疾虽然不是临安人,但对临安城内的坊市熟悉程度,比方靖远高出何止一倍。 毕竟方靖远在拿回21世纪记忆之前,是个不折不扣的宅男,当然,21世纪的他,也是个宅男没跑,只不过后世网络信息发达,数据如海,足不出户便可知晓天下事,吃遍满城鲜。 而在这个年代的他,幼时被父母保护的极好,送进宫伴读后又成了住校生,以至于父母双亡后,险些不能生活自理,勉勉强强保住了母亲留下的这处陪嫁小宅子,被点中探花郎为官后依旧死宅,鲜少出游,尤其对瓦舍勾栏之地,更是避之不及。 而辛弃疾为人豪爽疏朗,无论走到哪里都能交游广阔,加上他文武双全,才貌出众,先前“独闯金营擒叛徒,仗剑枭敌吟长歌”的事迹早已被人编成话本流传在茶楼酒肆的说书人口中,一回临安,就有无数人捧着银子请他填词作诗写话本,若放在后世,堪称一等一的流量作家兼编剧。 故而他一看到方靖远手中字条,立刻就知道是什么地方,跃跃欲试地要跟他一同前往。 “棚桥一带是临安最大的书市,里面不少刻印作坊的老板都与我相识,元泽若是想找什么人,随我去便可。”辛弃疾身形高大,拍着胸脯保证,“坊市间鱼龙混杂,跟那些人打交道,元泽怕是不如我方便……” “那就有劳幼安兄了!”方靖远见他如此积极,也没想拒绝,“只是务观兄那边,不知情况如何?待去过棚桥后,幼安兄再陪我同去陆家探视,可好?” “好,有何不可?”辛弃疾兴致勃勃地说道:“棚桥在御街中段,那一片有不少作坊,我前两天还让人寻摸着找几间铺子盘下来做个营生,总不能浪费了你那些宝贝,说好了,给你算两股,也不用你费心,等着回头分钱就行……” 连拒绝的机会都没给,辛大佬就这么拍板决定了两人未来的商业合作项目,方靖远虽然有些无语,却并未拒绝。 毕竟,他只是个研究型的理科学术宅男,除了站在巨人肩膀上学得的知识外,并没有比时人更强的金手指,尤其是面前这位大佬,不光是一代文豪,还是一代富豪,若是当真站在同一起跑线上,方靖远肯定是被碾压的那个。 更何况,经商之事,劳心费力,方靖远本就不愿去做,能靠知识躺赢的人生,它不香吗? 到了棚桥,方靖远才知道辛弃疾口中刚盘下的“几个”铺子有多大。 一间在御街当中的茶楼,与后世的一般茶馆不同,这茶楼也是瓦肆,跟前日晚上去的酒楼有几分相仿之处,一层搭有表演的戏台,周围是闲坐,二楼三楼则是一圈曲栏环绕红槛间隔的雅间,这间茶楼虽比不上莲花楼那种可容纳近千人的大瓦子,却也足够同时接待数百名茶客。 只是这会儿刚被顶下来的茶楼冷冷清清,远不及对面几间锣鼓喧天,彩声不断,连掌柜的都是一副低眉搭眼有气无力的模样。 辛弃疾反而并不在意眼下生意的好坏,随口问了几句,打发他们收拾好了办交接,就带着方靖远穿堂过院,走后门去了丁字巷。 “你前几日在贡院露过相,认得你的人不少,棚桥这边的读书人最多,近几日都在说乡试泄题的事儿,走前面怕是什么都问不到,我带你走这边,保管你能找到想找的人。” 方靖远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没想到这位大佬看起来豪迈粗犷,实则心细如发,难怪上马能领军作战,提笔能挥毫春秋,能得到他的青眼和帮助,真是比什么金手指都好用。 连他自己都忽略了的细节,大佬都能注意到,这或许就是一直当公众人物的自觉性,他就完全没有。 若非辛弃疾在前面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只怕早有人发现了他的存在……方靖远忍不住摸摸鼻子,人长得太好太显眼,有时候的确很难泯然于众,可眼下他要做的事,还真不能太高调,缺少刑侦思路和敏锐度的宅男,果然不适合做柯南。 棚桥一带,书坊鳞次栉比,整条街的空气中都带着股墨香气息,哪怕是目不识丁的人走在此处,亦是循规蹈矩,不敢放肆吆喝,仿佛生怕惊动了街上的士子,招来那些清高酸儒的唾骂。 如今临安府的乡试虽已放榜,可如今时至九月,明年一开春就有会试春闱,加上此科乃是新君恩科,录取的进士人数远超一般年月,若是等到年后再来,只怕连最便宜的客栈大通铺都未必能寻到位置。 候考的士子多了,这书坊的生意就跟着水涨船高,从四书五经到程文时卷,话本传奇,几乎从任何一间书坊里出来的人,都没有空着手的。 可也有些人从书坊里出来时,面色微红,眼神闪烁,遮遮掩掩地藏着自己手里的书卷,那种神色,方靖远仿佛看到了后世在科技市场买特别定制盗版碟的那些宅男们,从古至今,有些本性真是刻在骨子里的,一模一样。 “九号,十一号……”他们走的是后巷,方靖远正看着热闹,辛弃疾已找到了目标,“咦?这个十号,在那条死胡同里,跟我来!” 他领路的同时,不动声色地给身后的随从打了个手势,那些原本遥遥跟在后面的随从立刻散开,隐入各处。 方靖远原本就一个门房一个小厮,平时出入并未有人随侍身边,而辛弃疾却不同,他是从江北一路杀回江南来的,虽然天平军在耿京死后已然溃散,他手下也不过百十人,但将兵权交回朝廷之后,他还是保留了一部分不愿离开的老兵以家丁的名义跟在身边。 这也是他为何急于从商的原因之一,哪怕辛家累世豪门,再多资产,南下之后,要养这么多背井离乡的人,还要稳住自己的势力,每天一睁眼的开销就是个令人头疼的数字。 然而也正是因为有这些人在手,又拉了方靖远入股,他才有底气在临安经商。 毕竟,强龙难压地头蛇,这临安又是皇城所在,其中关系盘根错节,随便路上碰到个人,就比他的官阶要大,若是没有靠得住的关系,哪怕盘下铺子,也很难做得起来。而方靖远不光是有技术有脑子,还有新帝做靠山,偏偏又跟宗族闹翻独立出来,简直就是天上掉下来专门送给他的最佳拍档。 这样的合伙人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第二个,辛弃疾自然要想他所想,急他所急,从看到那张字条开始,就安排人手过来帮忙,这一路上看似逍遥游逛,实则早已布置停当,就等正主儿驾到。 丁字巷十号的门房藏在一条暗巷中,前街上的两间门头正好是九号十一号,寻常人若是不注意,压根看不到里面还藏着一间,黑漆漆的大门紧闭着,全然不似其他作坊开门迎客的模样。 不等方靖远开口,辛弃疾已大步上前,咣咣咣敲起门来,“开门!” 里面的人被他这炸雷般的一嗓子吓了一跳,只听得乒乒乓乓之声响起,他也不等人开门,直接抬脚一踹,将门栓生生踹断,破门而入。 方靖远急忙跟上,也顾不得说他这般莽撞的举动是否打草惊蛇,进去一眼看到几个穿着短打的工人慌慌张张地推翻了版架,点起火盆,将旁边印好的纸张往火盆里扔,就知道这歪打正着,还真没做错。 “先救火!看他们烧的是什么!” 方靖远拉住辛弃疾,刚喊了两声,就见房后墙头忽地跳进几个人来,其中一人抬手拎起屋檐下的水缸扔过去,偌大的水缸在半空里炸裂开来,哗啦啦整缸水倾泻而下,瞬间将火盆浇灭不说,那几个工人也被浇成了落汤鸡。 “哈哈,”辛弃疾朗声大笑,“若是让你们这几个小贼在我面前做成手脚,岂不是坏了我的名头!” “你……你们是什么人?擅闯民宅,可知这里的东家是谁?!”一个明显是领头的工人色厉内荏地叫道:“若是我等告官,定让你们先吃上一百杀威棍……” “那你就告吧!”方靖远走到他们面前,抬手捡起几张被淋湿了的纸页,只看了几眼,就眯起眼来,将那些纸都收拢在一堆,用大张的油纸盖了起来,“最好是连你们东家一起喊上,也省得我再多跑一趟了。” “你不怕……”那工人大吃一惊,细细地打量了他一番,忽地冷汗就下来了,“你是方探花!” 他后退了两步,转身就跑,可辛弃疾早已让人将此处包围,莫说偌大个人,就连个耗子这会儿也休想跑得出去。 这人没跑出几步就被人一脚踹飞回来,辛弃疾抬脚将他踩住,按着在地上摩擦了一番,方才冷笑道:“你既然晓得他是方探花,就老老实实招出你家主子,省得还要劳动我等……” 他的话还没说完,那人眼中流露出绝望之色,像是下了什么决心,猛然一合嘴,狠狠咬下去。 “糟!”辛弃疾还没来得及拦下,再捏开他的嘴卸下下巴时,那人嘴里已是一团血肉模糊,呜呜地怪叫着,再也说不出话来。 ※※※※※※※※※※※※※※※※※※※※ 终于爬上言情新晋榜了,还有不到10天时间,请各位走过路过,收藏评论包养作者来一套,一定不会让各位看官失望的!感谢在2021-02-07 23:59:33~2021-02-08 23:44:3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灯灯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无形 16瓶;笑小言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二十一章 活字印刷 那工头咬舌封口,就是怕自己受刑不住,说出些不能说的来。 辛弃疾也没辙,往个废人身上撒气也不是他的作风,干脆让人把他和其他几个工人一起送去大理寺,自己留下来跟方靖远一起善后。 相比那些被带走的人,方靖远更在意的是先前被他们撞翻的架子,或者说,架子上晒着的字模。 那木架分三层,每层上面放着一张铁板,铁板已被清洗干净,依然带着浓稠的松香气味。在铁板上堆着数百个独字“印章”,皆是用橡木刻成,字面上还沾着未曾洗净的墨迹,正是先前方靖远收拾了的那些纸张上刻印的内容。 虽然一百多年前的杭州印刷工毕昇已经制造出泥活字,改进了印刷术,但到了方靖远所在的这个时代,依旧以雕版印刷为主,活字印刷非常少见,他原本怀疑记载的真实性,直至此时亲眼看到实物,一时见猎心喜,挨个拿起来摆弄翻看,连此行真正的目的都差点忘了。 “这是《竹书纪年》,”辛弃疾看了几眼,比他更为惊讶,“朝廷命令禁止传播的伪作,竟然还有人敢印?” 方靖远挑了挑眉,嗤笑一声,“一般人是不敢,但只要有用,总有人敢冒天下之大不韪。” 他虽然不清楚《竹书纪年》是什么样的“禁书”,但刚才翻到的那一页,他只看了一行字:“昔尧德衰,为舜所囚也。舜囚尧于平阳,取之帝位……”后面都不用看,就知道是出自宫里那位的意思。 当初金兵南渡,完颜亮号称投鞭断流,要以临安为陪都,享尽江南繁华富庶,大敌当前,高宗眼看无将可点,纵使后悔当初冤杀岳飞也晚了,这才忙不迭地立了赵昚为太子,借口身体不适要禅让于他。 可谁能想到,他刚得了禅让美名,又不必承担抗敌之责,一介书生的虞允文竟然在采石矶守住江口,完颜亮死于乱军之中,金国闹起了内乱,一时间无力南征,竟让赵昚“白捡”了个帝位。 缓过劲来的赵构,眼看着已成定局,哪怕当了太上皇,心里仍是不自在,名义上是退位禅让,可实际上还是总想着把揽大权,宣扬孝道的首要一点,就是要赵昚对他既“孝”且“顺”,不可违逆。 可赵昚也不是那等甘当愚孝傀儡的傻子,双方博弈之下,这次临安府乡试就成了战场之一。 争夺人才民心,制造舆论风向,千年前的老祖宗们,玩得一点儿也不比信息时代差。 他略略一提,辛弃疾立刻明白过来,当即将那些印好的书页收拾好打包,又里里外外搜捡了一遍,确认再无遗漏,方才松了口气。 “这事儿……可有点麻烦!” 他刚回到临安,虽荣耀加身,载誉而归,然而高宗给他的官制不过七品,既无实职,亦无兵权,显然并没有打算再用他北伐,他心心念念的收服故土,拯救乡民的壮志,就这么一天天消磨在等待吏部任命上。 如今两帝博弈,他这样的身份夹在当中,只有当炮灰的份。 可方靖远已经是铁板钉钉的保皇党,他才拉了人入股,现在看到危险就退,似乎也太没义气…… 方靖远却压根没放在心上,只是小心翼翼地捡起几支木活字,拂去上面沾着的灰尘,轻笑道:“这木活字易损,印起来也没那么方便,既然要印,当然该弄点结实耐用的……” “这你也会?”辛弃疾不禁愕然,上下打量着他,还真有些看不懂这位探花郎了。明明传闻中的方探花虽然有才,但并非以才华著称,甚至连会试都是蒙荫直接参加锁厅试,以至于很多人都认为他完全是靠脸进了三甲,夺得探花名号。 可那些俗人如何知道,方探花或许做不出风流旖旎的诗词歌赋,一双巧手却能做出许多匪夷所思的器物,若是得用之处,便是利国利民的大杀器,比那些无用的诗词吟唱,歌舞升平,不知高出多少去。 方靖远从作坊里搜刮出几个用来装活字的木箱,把那些还未晾干的活字和托板框架全都装了进去,从手稿到印好的印坏的半成品一个都没放过,统统装了起来。他和辛弃疾知道其中关节,也不敢假手于人,只能自己亲力亲为。 等他们收拾好了,大理寺那边也终于来人了,只不过除了大理寺的人之外,还多了个方靖远的熟人。 “慕侍卫,是官家派你来的?”方靖远有些心疼地看看自己刚收拾好的活字印刷套装,看到慕峥带来的人,就知道这些东西没法私吞了,“你们来得正是时候,把这些带回去先给官家过目,需要提交大理寺分出来给他们,这些印刷器具先给我玩……研究几日……” “方大人,你还是亲自跟官家说吧!”慕峥说话时面无表情,原本生得极为俊朗的面容生生被他的面瘫表情拉低一半的颜值,“官家有令,请方大人和辛大人一同入宫回话。” “又进宫啊……”方靖远无奈地长叹,回头满怀歉疚地望向辛弃疾,“幼安兄,是我连累你了。若是官家问起,你只说是我让你作陪,其他一概不知便可。” 辛弃疾有些无语地看看他又看看慕峥,他也曾见过这位御前侍卫统领,是新帝真正的亲信,方靖远当着他的面这般说话,显然跟官家的关系也绝非寻常,一般人钻破头想要面圣在官家跟前露个脸,到了方靖远这里却成了避之不及的苦差事。 他哪里怕被连累,想要谢都来不及。 那些个装腔作势摆着架子拿捏他们这些归正官的吏部员外郎,说他们连吏部侍郎都不够资格拜见,谁能想到今日他竟然有机会直接面圣? 那些人想不到,辛弃疾自己也觉得有些恍惚,直到跟着方靖远和慕峥一路从棚桥经御街进了皇城。 南宋皇宫方靖远不是第一次来,却每次都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临安的街市繁华,商肆林立,酒旗满城招摇,可皇城却只占了南城一隅之地,论起面积,莫说跟盛唐时的长安,明清时的北京,六朝古都的金陵相比,就连东都洛阳的行宫都比不上。 可它背靠凤凰山,面朝西湖,即可看钱塘潮起潮落,亦可望人间烟火市井百态,没有一般皇城高高在上的清冷奢华,反而多了种更接地气的味道。 后世的康熙乾隆几下江南就把自己当亲民模范吹上了天,可在他们眼里百官和百姓都是脚下的奴才。 而大宋虽有万般不足,天子与士大夫共治天下,藏富于民,甚至可以让女子保有私产,对平民来说,赵构到赵昚的统治期间,是他们难得安生的一段日子,所以才能有临安如今的繁华盛况。 皇城里也不似明清皇宫那般开阔大气,因依山而建,层层叠叠的宫室楼阁掩映在山石树木之间,反倒有种移步换景的皇家园林风范,尤其在这重阳时节,层林尽染,万菊吐蕊,处处美景,看得辛弃疾忍不住意兴纷发,恨不能立刻就提笔挥毫,一抒胸臆。 “蓬莱枉觅瑶池路,不道人间有幔亭。玉女峰前一棹歌,烟鬟雾髻动清波……” “若在此中常住,当真有若仙境,如此逍遥,给个神仙也不换啊!” 方靖远却摇头一笑,说道:“到了官家面前,可别提神仙二字。” “为何?”辛弃疾有些不解,对于人间帝王而言,世间荣华富贵已臻极致,求得不就是神仙逍遥,长生不老么? 慕峥见方靖远笑得促狭,有些无奈地叹息一声,提醒辛弃疾说道,“上皇近日请了几位道长入宫,请谈论道,若是得了辛大人的青词……怕是要留大人在宫中住上一阵子……” “咳咳!”辛弃疾听得差点呛着自己,连咳了几声,用力拍拍胸口,安抚下自己受到惊吓的心脏,连连摇头说道:“下官不擅谈玄论道,若是胡言乱语,反倒坏了上皇的心境,还是不见为好。” 方靖远意味深长地笑着点点头,“说得不错,以辛兄的志向,当金戈铁马,踏破黄龙,杀气太重,自然不适合道门。” “那谁适合道门呢?”赵昚遥遥听得他们说话,从旁边的假山后转了出来,惊得几人连忙向他行礼。 “微臣方靖远/辛弃疾,参见皇上……” “两位卿家免礼,你们可知朕召你们来,所为何事?” 赵昚方才听到辛弃疾吟诗被方靖远打趣,忍不住提前现身,没在宫内正襟危坐之时,他说话时的神情也活泛了许多,倒不是平日那般严正肃厉。 “微臣愚昧,不敢妄自揣测圣意,还请皇上明示。”方靖远压根懒得去猜,跟皇上斗心眼,猜对猜错都是事儿,还不如直接装傻,让他自己说出来。 赵昚哪里看不出他的心思,轻哼了一声,说道:“朕还以为你素来敬仰岳元帅,为其昭雪平冤,追封加官之事当遂你愿……如今看来,还是由辛卿家去更为妥当!” “啊?!”这下,方靖远当真追悔莫及了。 就连辛弃疾也听得动容不已,当即拜倒在地,“能为岳元帅昭雪平冤,微臣三生有幸,哪怕赴汤蹈火,定不负皇上所托!” (╯‵□′)╯︵┻━┻ 方靖远差点咬碎了后槽牙,好你个辛幼安,抢我美差,真是引狼入室,交友不慎啊! ※※※※※※※※※※※※※※※※※※※※ 日更不会断,就是会晚点,各位小天使可以早上起来再看(づ ̄3 ̄)づ╭?~ --感谢在2021-02-08 23:44:37~2021-02-10 00:27:2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枫林残忆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二十二章 幕后交易 与偶像……失之交臂是什么感觉? 像是拉着朋友陪自己去参加海选,结果朋友选上了自己落选了;像是明明拿到了中头奖的彩票,却随手给了身边的“朋友”,开奖那一刻,扎心,错亿……想要时光倒流,想要掐死那个嘴瓢的自己……方靖远欲哭无泪,无比幽怨地看着赵昚。 “皇上,不知微臣可否同去?” 赵昚忍着笑,摇头,“不可。”然后补充了一句,“朕另有重任要给你……” “微臣跟辛大人换换不行吗?”方靖远恨得咬牙切齿,有种被坑了的感觉,忍不住又瞪了眼辛弃疾,用“恶狠狠”威胁加“利诱”的眼神,让他把拒绝的话咽了回去。 然而赵昚依然没有改变主意,“若是平常时候,谁去都行。可眼下……谁去都行,除了你。”说罢,冲辛弃疾摆摆手,“辛爱卿随慕统领去拿了诏书,收拾一下,明日便去传召吧!” “臣遵旨!”辛弃疾满心欢喜,都顾不上同情方靖远,也彻底无视后者哀怨的眼神,兴冲冲地跟着慕峥退下。他很清楚,这个差事是跟着方靖远捡来的,如今皇帝要留下方靖远,无论什么事,都不是他能问的。 等他们都退下了,赵昚方才叹了口气,露出几分疲惫之色,似笑非笑地看着方靖远,“你就那么想去宣召岳家人?若朕记得不错,岳家人被流放时,你尚未出生吧?你们方家,也不曾与他们有过关系,为何你对此事如此上心?” 因为那是我偶像,迷弟的心理,皇上你永远不懂。 方靖远腹诽了一番,口中却说道:“让微臣上心的不是岳家,而是皇上。皇上手中一日无用之将,天下便岌岌可危。无论是千金买骨,还是安内攘外,都少不了如同岳元帅这般忠君爱国之士啊!” 赵昚听得颇为感动,长叹道:“元泽果然深知朕心,可惜岳家被流放至南蛮之地,离京数千里之遥,如今路上盗匪丛生,你又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这次还替朕得罪了不少人,若是让你出去,朕如何能放心得下?” “那辛弃疾能只带不足百余人,穿越金兵重重防线,是真正杀出来的血路,有他此去传召,你当可放心才对。” 他如此一说,方靖远不得不点头。事实证明,百无一用是书生,他如今还真是手无缚鸡之力,远比不得辛大佬。从去那家黑作坊就可以看出,若是没有辛大佬,他不但找不到东西,还有可能把自己搭进去。 这个世界,并非他想象的那么平和安宁,反而是到处充满了危险和杀机,对他这样的“弱”者格外不友好。 “谢皇上替微臣着想,今日微臣正好找到些东西,或许皇上能用得着。”对不能亲自去接回岳家人这事方靖远认命了,愈发想搞点事出来弄个自己能用的武器,免得动辄被人嗤笑,在他看来,那些人叫方探花时的口气,跟叫小白脸没差。 是可忍,孰不可忍也。 枪杆子里面连政权都能出了,给他撑个门面想来也是小事一桩。 “竹书纪年?”赵昚也听闻过这本大名鼎鼎的“禁书”,还曾经偷偷跟方靖远一起翻阅过手抄残本,却没想到查抄来的黑作坊里竟然在刊印这本书,其中字数虽然不多,却完全动摇了儒家视之为根本的史记记载,那些众人称颂的三皇五帝,祥和温情的禅让制下,竟是那般不堪的阴谋欺诈,血腥手段。 偏偏赵构在传位禅让给他时,就尊崇的是古礼,自比尧舜,这书一旦传出去,等于彻底否认了赵昚继位的正统。 赵昚的脸色黑沉沉的,眼神亦深不见底,“看来父皇的消息仍是比朕灵通得多。你前脚抄了书坊,朕就收到了父皇批复的奏折,准许以父皇之名,替岳元帅昭雪洗冤,追封谥号为武穆……原来是怕朕看到这些东西,会动了不该动的心思……” 方靖远心里咯噔一下,他出门时连自己院里的小厮都没说去哪儿,辛弃疾的人当时就封了那家黑作坊,这样还传出消息,可见那里仍有他们疏忽了的眼线,或是在大理寺那边,他们押送人过去,就有人通知太上皇,显然那位在朝堂各部的控制力,并没有因为退位而减弱多少。 而且看起来,金兵已退,暂无外患之忧,那位就又忍不住,想要用这些东西来控制,甚至逼退赵昚,夺回皇位。反正对他来说,再换个嗣子当太子,他便又可以重掌天下几十年,做太上皇,哪如做殿上皇来得舒心啊。 有这么一位在上面压着,赵昚这皇帝,真是不好当啊。 “那皇上打算如何应对?” “应对?”赵昚看着他,忽地一笑,说道:“你上次说的不错,光开恩科文举还不够,这武举要开,学院要办,国子监的学生们,也得好生用起来。” “那些被金贼吓破了胆的老朽已不足用,正好起用些有胆有识的少年,你不是说,少年强则国强,诗虽然做得不通,这意思却是没错的。” “咳咳,那诗不是我作的,是我听旁人说起,偶尔记下那么两句,”方靖远急忙解释,本就没几分墨水在肚里,偶尔冒出来几句若被人当真,那顶文抄公的帽子他可戴不起,“那皇上打算何时开武举呢?上皇那边,可会应允?” 一个临安府乡试,都闹出那么些个没完没了的幺蛾子,哪怕明知主谋是谁,偏偏碍于孝道碍于身份,只能揪着下面那些喽啰杀鸡儆猴。 而武举则不同,本身能参加武举的考生,就已经有了功名,或是蒙荫的功勋子弟,或是身负战功的士兵,只要能考上武进士,最低也是七品的官职,跟辛弃疾从北方带兵杀回来归正获得的加恩一样,是多少普通士兵一辈子都得不到的正品官职。 这每一个考生,都是一股势力,而每一个被录取的进士,都是天子门生,成为当今天子最直接的掌控力。 赵昚使唤不动那些口口声声秉承圣意,尊崇孝道的老臣,要扶植起属于自己的力量,那太上皇,能忍得住? “忍不住,也得忍。”赵昚难得展颜一笑,狭长的丹凤眼笑起来有种别样的味道,“朕在请太上皇恩准为岳元帅平反之时,曾提及开武举恩科之事,上皇……一并准了,元泽你这就替朕拟旨,尽快昭告天下……” “明白!还得让大家都知道,这是太上皇后悔当初误信奸佞之臣,冤杀了岳元帅,以至国无良将,如今广招贤才猛将,是要我大宋中兴之举!” 方靖远会意地笑道:“说起来,我还正好得了件宝贝,以后用这东西印起报纸……邸报来,效率可比雕版印刷高的多。” “什么宝贝?从哪里得来的?”赵昚好奇地问道:“还不拿来让朕瞧瞧。” 方靖远指指慕峥带人抬进来的几个大箱子,说道:“都在里面了,还要劳烦皇上传个口谕,让大内工坊的能工巧匠先帮我熔些青铜做字模,把这活字印刷套装工具弄齐活了,下一步就好走了。” “对了,皇上,我这边要盯着做字模和印刷机,这写诏书的事,是不是也另请高明?省得我写出来不伦不类,无法体现皇上您的雄才大略……” “我看你是想偷懒吧!”赵昚看了眼箱子里乱七八糟的东西,对他简直有些恨铁不成钢,“你是不是忘了自己还领着御前制诰的俸禄,什么事都推给别人?” “皇上前几日不还说张大人的文章做得好,要我好生学习吗?”方靖远毫不在意地说道:“尺有所长,寸有所短,皇上知人善用,当然要用人之所长。微臣虽没有亲笔替皇上制诰,但这活字印刷机做好了,一日便可印出千百份邸报送传天下,这功劳也不算小吧?” “不算小!没见过你这等还敢跟朕讨价还价的!”赵昚忍不住伸手拍了下他的肩头,“以前也没见你斤斤计较如此会算账的,怎么当了回考官,就转了性子?” 呵呵,这可不是转了性子,是换了瓤子。只是这事大可不必跟他坦白,方靖远一本正经地说道:“昔日微臣只是皇上身边伴读,不经一事,不长一智,如今知道皇上如此辛苦操劳,自然要多花些心思,想办法替皇上分忧。” “说得好听!”赵昚笑了起来,就算明知道是彩虹屁,可有人这么哄着说着,谁不舒服? 他指着那箱《竹书纪年》的半成品纸页,说道:“既然要替朕分忧,那就想想,如何能防止这些东西传出去,引起混乱。” “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加上有那位的手笔,堵是堵不住的。” 方靖远眼珠一转,想起今日辛弃疾带他去的那家茶舍瓦子,灵机一动,“堵不如疏,既然早晚都要传出去,与其等着别有用心之人传谣,倒不如主动出击。先入为主,到时候就算有新版本,别人也未必肯信。” “哦?主动出击?那你打算怎么传,如何先入为主?” 方靖远干咳了两声,“这种文人雅士的事,自然要交给最合适的人去做……皇上放心,我会替您找人,保您满意!” ※※※※※※※※※※※※※※※※※※※※ 想不到已经有小天使猜到了本文诞生的原因, 是哒,完全架空历史或许更通俗写的更容易看得更爽更容易大火, 可我就是因为在背诵默写的时候,想起这段历史,想起这些大佬…… 就恨不能穿越回去改变这一切!身为作者,拿起笔,不就是为了自己所爱(叉掉,所恨)…… 去创造一个自己的梦想世界,哪怕不会大火,哪怕不够通俗不够爽, 只要有大家的一点点支持,点击,收藏,包养小作者,跟我评论区聊天唠嗑…… 我就能一直写下去,写下去! 那个要跟我做交易的亲,你等着!我一定行的! .感谢在2021-02-10 00:27:21~2021-02-10 22:43:4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簪花食酱 2个;小咯嗦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咯嗦 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二十三章 下里巴人 两位皇帝的幕后交易内容究竟如何,方靖远并不在意。 因为一切的妥协,都不过是暂时的。 一时的退步都是为了酝酿更有力的还击,天无二日,国无二主,他们的位置决定了这场棋局不可能以和局告终。 只要赵构还要面子,就不会那么快撕破脸,可赵昚的底子太薄,可用人手太少,眼下才真真是求贤若渴,迫在眉睫。 对方出手就是《竹书纪年》这种传奇“神书”,皮里阳秋,指桑骂槐,依然端着阳春白雪的范儿。 方靖远干脆就走人民路线,领了皇帝手令,便直接去殿前司找钧容直霍千钧。 这钧容直相当于大宋的军乐队,而钧容直就是负责军乐队的武官,别的不说,从勋贵世家里选来能进殿前司镀金的子弟,都是先看脸看身材,万里挑一选出来的,个顶个的身高腿长姿容俊美,皇帝带出去随驾时就是大宋的门面。 霍家亦是老牌勋贵,当年跟赵匡胤一起打江山的兄弟,杯酒释兵权后就乐得当个富家翁,不管是生于太平还是为了避嫌,养出来的子弟吃喝玩乐样样精通,弓马刀剑同样也没放下,才能在靖康之变中保住一线血脉随赵构南下,族中子弟有不少在御林军和殿前司任职的,霍千钧就是其中出了名的一位。 因为他不光是爱玩,还会玩,把个军乐队的地盘快当成桃园之地,整日里带着一群勋贵子弟混迹各大瓦肆舍子,堪称临安城里的“戏霸”之一。 大宋从开国以来,重文轻武,又有皇帝亲自书写《劝学诗》来招揽人才,开办社学,百年间文运日盛,人才济济,虽然边关处处缺武将,可市井之中真是遍地人才。 连大才子柳永都“奉旨填词”,半生飘零在市井烟花之中,更不用说那些因怀才不遇而另起一行的。 早在汴京瓦市当红年代,就有以讲《孟子书》而出名的张廷叟,还有讲史的孙宽孙十五李孝详等人,说书的杨中立贾九张十一等人,都是以史书和演义、传奇为本,在瓦肆中同属“说话”一科,再加上小杂剧、傀儡戏、皮影纸影戏、乔影戏等等,虽然没有后世的昆曲京剧,可在市井瓦舍中从早到晚各种曲艺表演轮番上阵,其精彩程度完全不亚于后世的各种晚会现场。 要从这里找合适的人,就没有霍家小爷不认识的。 只不过,霍千钧和方靖远不但是旧识,还有几分亲缘关系,也算是表兄弟,只不过从小到大,两人之间也算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只是后来因为选伴读的事儿翻脸,几乎成了死对头。 方家要往祖上数个十几辈,还是有几个人物的,跟霍家也算是有点交情,只是后来没落得快,好容易出了几个上进的子弟,又在靖康之难中死的死残的残,到方靖远父亲那一代,在朝堂中就只剩下方父云逸一枝独秀,饶是如此,能娶到霍家旁支的嫡女,也算是高攀。 方靖远当初能得到赵昚伴读的竞选名额,除了方云逸的翰林身份加成之外,也有霍家的助力。 霍家在靖康之变中也折损了不少精英子弟,这几代亦是一代不如一代,所以除了扶持族中子弟外,对旁支和亲戚家有出息的子弟都大加扶持,当时皇家选伴读,光是霍家里里外外就出了十来个小娃儿。 可那时六七岁的小孩就算教养再严格,能懂多少?在家人的督促下,争夺起伴读名额来,还不懂玩勾心斗角的阴谋诡计,就是干脆直白的动手,不服就干,打到服为止。 出身勋贵的霍家子弟当然比书香门第的方家要给力的多,方靖远起初跟着霍家子弟也沾了不少便宜,幼年时的他生的更为精致可爱,被人团团保护,一点亏都没吃。 可当霍千钧打败全场无敌手后,赵昚没选他这个“威武大将军”,却选了一直藏在他背后的小团子方靖远,这下就把霍千钧给气坏了,伴读没当成不说,还丢了小跟班。小家伙撂了挑子就回去大哭一场,认定方靖远是叛徒,从此放下刀剑弓马,沉溺于吃喝玩乐丝竹管乐之中,到如今这殿前司钧容直还是霍家出力给谋的差事,免得他整日混迹瓦肆成了废人。 他一直深恨方小团子的“背叛”之举,只要碰上就没事找事,自称是他的死对头,可方靖远却压根就没把他的“敌意”当回事。 一来是因为方靖远父母双亡之时,跟方家闹翻被赶出祖屋,霍家却帮了他不少,否则别说是保住皇子伴读的身份,只怕连性命都未必能保得住。只是因为方母是虽霍家旁支嫡女,可那边的直系亲人亦已早逝,本就是寄人篱下,霍家肯帮是人情,再伸手,却不得不说另有打算,想将这个有潜力的少年收归门下。 二来是融合了后世记忆的方靖远,能感觉到原身与他之间的情谊,并非一句“背叛”能说得清的。当初的方靖远若是拿不到伴读身份,后来连自保都很难,可对于霍千钧来说,不过是锦上添花,甚至霍家老祖宗还担心他去当伴读闯下大祸,累及家门,为此还庆幸不已。 说到底,不过是少年傲娇的一时矫情,方靖远自觉是个有肚量的成年人,虽然当初的小方同学不愿沾霍家的光,可他却并不认为如此撇清便是清高,完全可以放下面子找霍千钧帮忙,顺便亦可寻机会报答霍家一番。 “什么?小方探花找我?”正跟人打着牌吆喝着赢钱的霍千钧听人通报时,手一抖一把将手里的牌给捏得稀烂,眼睛瞪得老大,使劲揉揉自己的耳朵,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谁?哪个方探花?” “还能有几个方探花?不就是您老成天念叨的白眼狼……” 手下一个殿前侍卫刚随口说了一句,脑袋上就被“啪”的抽了一巴掌,撒了一头的碎牌渣,再抬头老大已经没影了,顿时有点懵地揉着脑袋吐槽。 “老大不是成天口口声声叫那小方探花是白眼狼,这么不待见人家,怎么一听人来跑这么快?” 另一人嗤笑道:“老大那是怨人家不来找,这不人来了,还不去有怨报怨,有仇报仇?” “你还敢来找我?” 霍千钧风风火火地冲出值房,就看到殿前司前院小校场旁的桂花树下站着一人,一身绿色的官袍,挺拔若青松翠竹,萧萧肃肃,神情自若,不似在大内宫中,倒像是寻常看风景的文人墨客。 大宋的官服制式严谨,可颜色十分挑人,这寻常人穿着绿袍胖了像只青蛙,瘦了像根竹竿,跟御前侍卫们的锦袍玉带一比,简直就是一个天一个地。 可就这样常常被殿前司一帮人嘲笑的“蛙”袍,穿在方靖远身上,只让人觉得眼神清明,满目秀逸,纵使先前有再大的火气,亦如遇见冰雪消融,瞬间散得一干二净。 “为何不敢?”方靖远好笑地看着他,“你鞋子穿反了!殿前司不查仪容仪表吗?这是你当值的时间吧?” “就你事多,吃饱了撑的多管闲事!”霍千钧先前玩得兴起,踢脱了官靴解了官袍,结果一听他来找,连收拾都没收拾,半敞着怀踢踏着木屐就跑了出来,压根没注意到自己穿倒了鞋子,反倒是看着他云淡风轻的笑容就想伸手掐一把,“说,来找小爷何事?” “当然是好事。”方靖远不用抬头都能感觉到殿前司十二值房里都有人从门缝窗缝里朝着这边张望偷看,心底感慨不已,这已经算是大宋御林军中的精锐和门面了,可成日里玩耍斗勇打牌赌钱的日常,不见操练习武,说是富贵生闲人,真是生生将这些原本可用的人才都给养废了。 “我奉官家之命,要找几个说书讲史的行家排几场戏,听闻你是瓦肆舍子里的小霸王,便来请你襄助一二。” “哦?”一听他是奉了官家之命前来,霍千钧顿时兴味索然,仰着头伸手抱臂叉着下巴,斜挑着眼乜向他,“想要我帮忙?行啊,你求我啊!” 在他看来,士可杀不可辱,能有这种好机会“羞辱”一下方白眼,比赢了十八把牌还要痛快。 “好啊,求你了!帮我一回,带我去瓦肆找人。”方靖远似乎压根没感觉到他的意图,毫不犹豫地点头“求”他,“此事关系紧要,时间紧迫,不如你这就带我去吧!” 说着,他又补充了一句,“别忘了换鞋,若有便袍,也借我一身换了,总不能穿着官袍去那等地方。” 霍千钧目瞪口呆地被他推回值房,感觉这家伙毫无芥蒂的熟络口气和动作,简直完全没把他当外人,似乎这几年来心心念念惦记着的人只有他自己,显得他小心眼不说,一口气生生被憋回去,不但没有“羞辱”人的快乐,反倒有种莫名地委屈。 “你让我带你去我就带啊?凭什么?” 方靖远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番,露出点嫌弃的表情,“也是,你这样子去了也够丢人。要不,钧容直还有别的人吗?我找别人……” “没了!不许找别人!我带你去!先去换衣服!” 霍千钧恶狠狠地揪住他的衣领,将他扯进自己的值房去,再狠狠地冲门外那些个偷窥的小子们一瞪眼,“都滚一边去,要敢来偷听偷看的,当心老子戳瞎你们的眼!” 众侍卫一哄而散,方靖远被他劈头盖脸扔过来的一套锦衣罩住头脸,仍是忍不住笑。 小样,少年,你还嫩着呢! ※※※※※※※※※※※※※※※※※※※※ 呃,总是有人看到这章的时候怀疑我诚挚纯洁的兄弟情,本文是言情,真的! 喜欢看纯爱的朋友可以转道隔壁作者专栏包养另一本《死后称帝》 你让我称帝,我让你封后,一报还一报,扯平! 。感谢在2021-02-10 22:43:43~2021-02-11 23:13:2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鸽子咕 3个;我打你、青青子衿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二月 5瓶;枫林残忆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二十四章 舌灿莲花 “你找我帮忙,算是找对人了!”霍千钧领着方靖远直奔临安最大的瓦子莲花舍,看到自个儿的衣服穿在他身上,往日怎么看怎么不顺眼的人,忽然变得合眼起来。 念在他老实服软的份上,霍千钧决定大度地谅解他,不去计较昔日恩怨,办起事来自然也就尽心尽力,毫不藏私。 “你打算找什么人?做什么?” “哦,找几个能说会道的,尤其是擅长说浑话(宋代脱口秀),滑稽戏,讲古说书玩皮影的都要。”方靖远掰着指头算,“临安有没话本子写的好的,我说几个故事,找人来润色一下。” “呵呵,堂堂探花郎还找人代笔,你丢不丢人?”霍千钧毫不客气地说道:“人我是能给你找来,人家肯不肯给你干活我可坐不了主。城里但凡有名的角儿,都有人挺着,脾气可不小呢。” “有脾气,还能大过你去?”方靖远瞥了他一眼,笑吟吟地说道:“霍九郎你这瓦肆小霸王的名头,莫不是吹出来的吧!” “你——”霍千钧指着他的鼻尖点了点手指,哼了一声,大步走在前面,“那你就跟着来瞧瞧,小爷我在这的排面,可比你这个探花郎大多了……” “行吧,本来就是‘求’你带我来见识见识,若非如此,我又何必‘求’你?”方靖远似乎压根不在乎脸面排面,跟着他一路走进莲花舍。 在门外还瞧不出什么,刚一走过外面的扎得花团锦簇的彩楼,正门外的小厮打着躬掀开门帘子,喧闹的人声和着茶香脂粉味有若实质般扑面而来,冲得方靖远一个趔趄,差点没敢往里面走。 “四娘,今儿章玉郎几时开讲,我带了个朋友来听他说浑话……”霍千钧熟络地跟迎面走来的妇人打着招呼,刚说了没两句,就见四娘两眼放光地望向身后的人,一甩帕子惊呼了一声。 “哎呦,霍爷竟然把小方探花给请来了,赶紧跟兰姐儿说一声去,上次她那荷包没扔中,念叨了好几天呢!” 霍千钧脚步一顿,脸上的表情顿时僵住,转身就准备拉着方靖远离开,“我看着地方太吵,够不上入你眼的品级,咱们不如换个地方……” “哎哎哎别走啊!”黄四娘刚才一声喊,那些楼上楼下唱小曲的说话的倒茶的姑娘们都闻声望过来,离得门口近的几个机灵的丫头甚至已经堵住了他们的退路,伸着手拦在两人身前,笑嘻嘻地上上下下打量着方靖远,那眼神简直像是看什么稀世珍宝一般。 霍千钧顿时就酸了,“去去去,都闪一边去,爷平日里来也不见你们这么热乎!” 黄四娘捂着嘴就笑了起来,“九郎你天天见,若是那般客气不就见外了吗?当初小方探花打马游街时,我们姐妹去掷花的可不少,可惜没一个入了探花郎的眼。平日里也不见他出来耍,今日难得一见,可不就得热乎点吗?” “不必了,我们就是来瞧个热闹,你们要想把我们当热闹瞧,那我们可就走了!”霍千钧哼了一声,看到方靖远并未回应那些热情的丫头,而是老老实实紧跟在自己身边,这才找回点面子,“不信你们自己问他!” 方靖远无奈地笑笑,说道:“四娘和各位姑娘的好意,方某心领了,今日来只是想听人说个话,还望诸位见谅。” 他虽然态度客客气气,言辞委婉温柔,可不容置疑的拒绝之意,已表达的明明白白,黄四娘老于江湖,都是人精儿,自然懂得看眼色,离开挥挥手让那些小丫头们让开,亲自给他和霍千钧带路。 “探花郎客气了,是我等冒犯了。姑娘们也是因为先前探花郎御街一行时,没能凑到近前欣赏探花郎的风姿,想不到探花郎今日大驾光临,当真让寒舍蓬荜生辉。”黄四娘一边说一边引着他们朝楼上走去,“二位这边请,二位请在雅间稍坐片刻,我这就去唤玉郎过来……” 霍千钧原本还想带着方靖远坐楼下的茶座,离着台子最近,看说话儿也最真最方便,可眼下看到方靖远引起的“骚动”,自觉没本事都拦下来,倒不如进了雅间图个清静,只是脸色就没了先前的得意,灰突突的颇有几分气急败坏的模样。 等两人落座之后,隔着窗子听楼下的清唱声绕梁不觉,看客们也都去关注那边,无人在意方才门口的小事故,方靖远这才松了口气,苦笑不已。 “早知如此,就麻烦你另寻时间,请人到我府上说话才是。” 霍千钧不屑地说道:“就你那屁大点的宅子,转个身都难的地儿,还请人去说话,不怕扰得四邻八舍的找你麻烦啊?好端端的大园子给你留着不住,非去那犄角旮旯的地蹲着,活该!” 他说的是当初方靖远双亲去世后,霍家欲接他去住,却被他婉言谢绝,哪怕当时他还不满十五,依然决定自立于此。 无论前生后世,这不招人待见不愿麻烦别人的脾气倒是一如既往。 “我知道老祖宗是好意,只是元泽为父母守孝三年,本当结庐而居,岂能贪图一时安逸而叨扰他人?”方靖远倒是很理解“自己”当时的想法,“倒是你为此记恨我好几年不理人,若是还生气,我便再给你赔个不是……” 说着他便拱手深深一揖,腰还没弯下去就被霍千钧急急忙忙地拦住,“谁要你赔不是了……你当我稀罕……” “呦,看来我来得不是时候啊,两位权当我没来,继续继续!”门口忽地传来个嘎脆利落的男子声音,带着几分调侃,依然好听得让人过耳不忘。 方靖远循声望去,只看一眼,就明白为何他诨号“玉郎”。 在大宋时代,一个人的诨号比名号还响,也更能体现此人的性格和身份地位,正如《水浒传》里的一百零八将,当初没个名号的,连投名状都送不出。 单说宋江无人晓,可提起“及时雨”来,则是江湖人人皆知,连晁盖晁天王这等落草大寇都单凭他的名气,就肯送上二把手的交椅,可见这“人的名,树的影”,说的可不是本名,而是这行走江湖的诨号大名。 章玉郎身量不高,长得也精瘦纤细,若不是凸出的喉结和平坦的胸膛,单凭那白玉盘的面孔,修眉朱唇的模样,说是女扮男装也没人怀疑。 尤其是一双丹凤眼,似笑非笑,微挑着眉,抿着唇看着两人,促狭的表情,活脱脱像是从画里走出的人物。 霍千钧被他说得差点跳起脚来,脖子都气得涨红起来,“章玉郎你浑说什么,元泽可不是你平时见的那些人……” “我平时见的,不就是九郎你吗?”章玉郎撇了撇嘴,径直走了进来,眼珠一转,便盯上了方靖远,“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小方探花么?听闻八月临安府乡试临考策论方探花出了道题,难倒满院学子,想不到今日得见,真是玉郎的福气啊!” 万万没想到自己居然已经“大名鼎鼎”的方靖远不由愕然,尴尬而不失礼貌地拱手说道:“见笑了,久闻玉郎以诙谐闻名于世,谈古论今,语出不凡,冒昧来访,正有一事相求。” “探花郎有事尽管吩咐,玉郎不过一介艺人,当不起探花郎一个‘求’字。”章玉郎口中说着当不起,神色却是淡淡地并无几分尊敬,倒是看向方靖远的眼神愈发深了几分。 “就是,玉郎也是我的兄弟,看在我的面上,也不必跟他客气。”霍千钧大咧咧地说着,伸手就把章玉郎拉了过来,给他也倒了杯茶,自己先端起茶杯一饮而尽,舔舔唇意犹未尽地说道:“四娘今日太过小气,让人上的茶淡得没点味儿,改天我请你们去春风楼吃酒……” “再好的茶给你也是牛嚼牡丹,糟蹋好东西。”方靖远毫不客气地说道:“这明前龙井能存到现在还香味不散,已是难得之极,酒肉之徒,还是莫要浪费四娘的好茶才是!” “你……” 霍千钧被他戳破牛皮漏了气,一张脸也跟着红了起来,却又怼不过他,气得哼哼了两声,在窗栏前坐下,冲着下面的戏台喝彩,权当没听到没看到他说话。 章玉郎没想到两人相处竟是这般模样,忍不住一笑,问道:“探花郎今日亲自来寻小人,可是有话要用到小人之口?” 方靖远点点头,从袖中拿出几页纸来,虽然上面又是水渍有是火灰,还被揉得邹巴巴的,可他如此郑重地双手送上,让章玉郎也不由挺直了身子,双手接过这看似废纸的几页纸,只扫了一眼上面的文字,就不由变了脸色。 “竹……你……要我讲这上面的事儿?你不如直接要了我的人头拿去!这东西,可是我等能随便说的么?” 方靖远不为所动,淡淡然说道:“我既然敢让你说,自会一力承当。只是久闻章玉郎唇枪舌剑,针砭时事,豪强亦畏其口,故而请九郎引见,没想到……罢了,你若不敢讲,我再另寻人便是。” 他刚要起身,章玉郎一把攥住手中纸页,不肯还给他,抬头望着他时,一双眼已经红了,“我若不敢讲,你以为,这京城内外,还有何人敢讲?” 方靖远一挑眉,“那你……” 章玉郎深吸了口气,“我讲,但有条件……” ※※※※※※※※※※※※※※※※※※※※ 感谢各位小天使的支持,没存稿的小辛过年也在努力码字,你们的每个留言每个收藏都是我努力的动力! .感谢在2021-02-11 23:13:25~2021-02-12 22:01:5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青青子衿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绅士 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岸岸 20瓶;人生若只如初见 5瓶;枫林残忆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二十五章 传世之名 都说21世纪最缺的不是人,而是人才,其实放之四海上下五千年皆准。 然而千里马常有,伯乐不常有。 章玉郎在遇到方靖远之前,最红也就是莲花舍脱口秀冠军,一张利口毒舌无双,冷嘲热讽,嬉笑怒骂皆文章,让临安城的达官贵人对他是又爱又恨,喜得是他这张嘴,恨的也是他这张嘴。 能让你笑,也能让你哭,更多的时候是让你哭笑不得。 原本平平无奇鸡毛蒜皮的小事,经他的嘴一演绎,就能刮下人一层皮来,说得人冷汗淋漓,却又大呼痛快,犹如六月天饮下雪泡梅花酒,让人冰爽到极致。 可他也最清楚,什么该讲,什么不该讲,什么能讲,什么不能讲。 这说浑话犹如在半空里踩绳过桥,看似高高在上,可一个不慎跌落下来,就能摔个粉身碎骨。 他在入这行以前,原本也是官家子弟,士林出身,年方十岁就考上了童生,可惜父辈因言获罪,得罪了当年的权臣秦桧,除了父辈被斩之外,家产被抄没入官,成丁流放,幼童和女子被充入教坊司为官奴,有些受辱不过的,早已自尽而亡,如今留下的,也仅余他这一根独苗。 因为身为官奴,非特赦不得脱籍,就算是他如今红了有钱了,也不能自赎其身。 而方靖远给他的,就是这个机会。 要说这本书,放在平时真是百分百掉脑袋的事儿,可有他做这个担保,章玉郎就愿意去赌一把,对他而言,眼下就算再红,也是个官奴的身份,若是有一线生机,能脱籍翻案,他才能有真正的出头之日。 方靖远原本想线找说书名角后,再去找人帮忙润色他的“故事”,可没想到章玉郎不光会说,还能写,除了他“脱口秀”的本子是自己写的之外,还曾用几个笔名写了不少野史话本和志怪传奇。也难怪他的浑话说得满城追捧,别人想模仿都只能得其形而不得其神,后来知道他的身世后更是唏嘘不已,当即就保证若是事成之后,定会替他向皇帝求个特赦的恩典,准他脱籍恢复平民身份。 “想不到张老果讲的野史本子居然是你写的!”在一旁听着的霍千钧听得眉毛都快飞起来了,忍不住插嘴说道:“我说那老怪是不是不晓得你就是兰若生,否则哪还有脸成天在你面前吹胡子瞪眼说你酸话啊!” 章玉郎白了他一眼,说道:“这事儿你知道就罢了,对外说我也不会承认的。那些本子不过是为混口饭吃,说出去都丢脸。” 想当初他三岁开蒙五岁诵诗,七岁就能习文,十岁过了童生试,本有机会成为本朝最年轻的秀才甚至举人进士,可如今沦落到写哪些春闺艳史传奇志怪来混饭吃,简直是给家族抹黑,说出去让人知道那笔名皮下是他,老祖宗都得在黄泉下气得跳脚。 如今有了方靖远参考后世升级流yy小说套路加上岳元帅的生平改编的小说大纲,写起来对他而言简直毫无压力。 至于那本根据《竹书纪年》改编的神话传奇,原本就有些民间话本演绎,如今方靖远给他略略一提思路,章玉郎便脑洞大开,瞬间想出无数个可玩的套路来,心痒痒得立刻就提出要告辞回去写本子。 “多谢小方探花提点,玉郎昔日还未曾想过可如此演义,果然更有意趣,想来光是找说书人还不够,最好能加上傀儡戏和影戏,会声会影,更能出彩。” “没错,玉郎果然是个中高手,我也只能提点意见,真要动笔动手的话,还得靠你们。既然玉郎愿意,这《飞鹏传》和《开天志异》便交由你来。只是如今时间紧迫,你先写几篇出来,我们看过后,就开始着手先做一期,然后看看反响,便说边往下继续写。” “好!”章玉郎既不愿错过这个机会,也想要这等精彩的故事早日面试,自是应得无比干脆。 方靖远也不想耽误大手的创作时间,干脆利落将小说大纲交给章玉郎,然后起身拍拍快要跳脚的霍千钧,说道:“我记得你小时候不也挺崇拜岳元帅的吗?还偷偷学着岳母刺字去刺青……啊,我记得刺错了个字你后来怎么弄的……” “没得事!你记错人了!”霍千钧正要捂住他的嘴,忽然被人从旁边扯了把衣衫,他本就穿着随意,哪怕入秋了也穿得松松垮垮,恨不能敞胸露怀以显示自己的豪迈风姿,结果被章玉郎一扯,就露出半边肩背来。 单是那半边肩背上,就密密麻麻纹刺着大片的图案,云涛怪石之中,一只偌大的虎首怒目圆睁,张口咆哮,露出满口獠牙,气势汹汹的模样,跃然而出,当真是栩栩如生,让人望而生畏。 “咦?没看到有字啊?”章玉郎好奇地说道:“久闻霍九郎诨号啸天虎,请得临安城中第一刺青师给纹了只猛虎在背上,原来是为了洗去旧时纹错的字么?” 这等黑历史,一定要牢牢记住,决不可忘。 霍千钧刚挣脱他的手,还没来得及拉上衣襟,就被方靖远拉住,好奇地抓着他细细研究。 “这猛虎纹得还真不错呢!这画也是请刺青师画的吗?居然把他以前纹错的字都融入虎皮纹路中,厉害啊!” 眼见方靖远都要上手去试试他的纹身了,霍千钧从他手里扯过衣服,闪到了一旁,恼羞成怒地说道:“够了啊你,要不是你当初捣乱,我能被人纹错字了?” 多少年前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了,如今的方靖远哪里记得,只是干笑了两声,说道:“我只是好奇……这画师的手艺不错,若是能雕刻绘版,以后玉郎的话本写出来,正好配上插图绣像,定能卖得更好。” 他这么一说,章玉郎和霍千钧的眼神忽地都停在他的身上,带着几分古怪,像是在看什么稀有之物一般。 方靖远心里咯噔一下,莫非这画师很出名?或者跟他原身有关系,“你们看我作什么?难道这画师我也认得?” “何止认得!”霍千钧脸上露出幸灾乐祸的笑容,“当初我花了五百两银子才排上号,等了半年才拿到画。今天人家主动要见你,还被你拒之门外……现在想见人家,怕是难了吧!” 章玉郎笑着摇头说道:“九郎你若是早两年就带探花郎来,又何必花那冤枉钱,现如今兰娘已另有心上人,今日想见见小方探花,也不过是圆个心愿,你又何必捻酸?” “你说这画,是兰娘?就是方才四娘说的那位兰姑娘所画?” 方靖远先前听霍千钧说过,莲花舍虽是临安最大的瓦舍之一,但主要是表演场所,在此演出献艺的是教坊司和城中杂技社团成员以及各家青楼楚馆中的当家名花,每旬都有会排名,根据演出时客人的打赏和送的花红来选出当期最受欢迎的节目和名角,丝毫不比后世的那些表演选秀逊色。 能在此驻场演出的,都是说唱歌舞顶尖的人物,堪称这个时代的演出顶流,只是方靖远素来立身谨慎,又是个死宅,以前就算有人相邀,也从未来过这种场合,因为后世的经历,尤其对这些“名流”避之不及,所以才会果断拒绝黄四娘。 可没想到,一转眼,轮到他被打脸。 是去求画,还是不去? 章玉郎这会儿也不急着走了,笑嘻嘻地看热闹不嫌事大,“探花郎若是想见兰娘,玉郎这便去跟四娘说一声,想必兰娘就算不看霍九郎的面子,也会给探花郎几分薄面……” “嘁,你不是说兰娘如今已经有人了,还要见他作甚?”霍千钧翻了个白眼,说道:“我前日还听人说她为个酸秀才连妈妈都得罪了,闭门一年不说,巴巴地供着人去应试,还真以为能当个举人娘子啊!要不是四娘这边还肯让她登台,她连换季的衣裳都买不起了吧!” 章玉郎叹道:“兰娘本就喜欢读书人,那李嘉也是个才貌双全的,若是肯替她赎身,明媒正娶,不算辱没了她的一身才华。” 方靖远起初还听得津津有味,原来是个青楼女子供养秀才应试,如今要赎身从良之事,正想着那兰娘如此有才华,还曾经是自己的粉丝,那么前去求画也算不上丢人,可忽然听到李嘉这个名字,莫名地打了一个激灵。 “等等,你们说的这位兰娘,可是姓杜?行十?” “正是,”章玉郎意外地回头望向他,“探花郎从何得知?” 明明刚才探花郎在门口当众拒绝了四娘的提议,章玉郎甚至看到兰娘的房间开了门,本打算下去一睹探花郎如今的风采,可没想到连面都没见到就被拒绝。可现在方靖远居然能叫得出兰娘的姓氏排行,又不像是完全无知无情之人。 可他哪里知道,方靖远此刻心中掀起的狂涛骇浪。 杜兰娘,行十,与淮南士子李嘉相恋,重金相酬,助其中试,自赎其身,欲结良缘,然李生心变,卖诸他人,十娘一怒,掷宝投江,香消于此,名传后世,有才者记之,千古绝唱,警世通言。 是他记错了年代,还是这故事早已有之,只是被人口耳相传,不知变了多少细节,才会流于后世。 可若是没错的话,那他的这位花国粉丝,勾栏名角杜兰娘,很快就要从良赎身,被那黑心秀才拐卖…… ※※※※※※※※※※※※※※※※※※※※ 所有改编故事,都是为主角主线核心服务,取材甚广,私设如山,看书一笑而过,开心就好。 粉丝都来了,春天还会远吗? 请大家走过路过,点击收藏,踩个爪印留个评论,当然能包养收藏作者更好,我一定努力更新,给大家更好看的故事! . 第二十六章 情之所起 方靖远此刻的心情十分之复杂。 唐宋多传奇,明清多演义,真真假假,假假真真,这些传奇小说话本原本就取材于现实,只是在原型的基础上进行加工和发挥,掺入作者的想法和看法。所以《杜十娘怒沉百宝箱》的原型人物到底是明朝人还是宋朝人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现在面对的杜兰娘,和刚中举的李嘉,会不会真的是人物原型。 他知道的,是传奇话本中的杜十娘,而不是临安莲花舍里的杜兰娘,眼下章玉郎如此问他,他脑中闪过无数个念头,最终还是略有些尴尬地说道:“曾听旁人提起过十娘之才,却不曾见过,也不知原本与兰娘是一人。那……就有劳玉郎代为引见……” “小方探花若是肯见她,哪里需要我来引见,我这就让人跟她说一声便可。”章玉郎冲他扬眉一笑,说道:“不过兰娘这半年都不接外客,只是一门心思照顾那位李公子,若有失礼之处,还望探花郎莫要跟她计较。” “你这说得什么浑话!”霍千钧像是赶苍蝇一般挥手把他赶出门去,“让你喊人就赶紧喊人,你以为我们小方探花是那等急色之人,还能吃了兰娘不成?” 章玉郎嘿嘿一笑,也不多说,到门口跟伺候的小厮说了两句,那小厮便面露惊喜之色,一路小跑着冲过栏桥,朝着西厢那边的雅间跑去。 方靖远无奈地拨拉开霍千钧,这厮一听他居然知道兰娘的姓氏排行,就缠上来追根问底,看他的眼神也热切了几分,像是要跟他好生讨论交流一番,恼得他没辙,最后灵机一动,说道:“我并不认得兰娘,只知道杜十娘的些许小事,全是因为李嘉李行古。” “原来那位李公子名嘉字行古……”章玉郎喃喃地念了几遍,脸上也露出几分古怪之色,“这名字……好像有些耳熟……” “李嘉?李行古?”霍千钧平时只听说过兰娘因为一个李公子而谢绝恩客,意欲赎身从良,却不知那位李公子的大名,如今听两人一说,也觉得十分耳熟,“我好像也在哪里听说过?莫非前几日桂榜传讯时,有人到这里来唱名讨赏说起过他?” 章玉郎却摇了摇头,说道:“没有他的名字,以后也永远不会有。” 他虽然被剥夺了功名入了奴籍不能参与科举,但因为先前的心愿,哪怕明知无望,每次科举之时,他都会偷偷在考试后设法寻来试卷,自己做一遍,再与那些中举的士子比较一番,自然对红榜上的名字了然于心。李嘉的事,但凡知道他大名的,无人不知,只是在花楼中人人只道他是李公子,却未曾与那个李嘉李行古联系在一起。 “啊?”霍千钧一怔,“为何?” 方靖远面色微冷,寒声说道:“此人受骗买了此次乡试考题之后,于入场时被搜捡拿下,招供时曾说替他抄写作弊试题发带之人,名叫杜十娘。此人如今已被剥夺秀才功名,三代不得参与科举……” “啪——” 门口传来一个清脆的碎裂声,像是玉碎瓷破,溅开的碎片亦在地板上叮叮当当地散落开来。 三人齐齐回头朝门口望去,只见一个女子手中端着的茶盘已然垂下,地上摔落的白玉碗碎成无数片,茶汤洒了一地,还有些溅在她的裙角上,使得原本绯红的石榴裙上落下点点水痕,颜色愈发显得深红如血。 而她的一张脸已变得煞白,看到三人朝她看来,急忙将手中茶盘塞给身后的侍女,走进房来,朝他们行了一礼,侍女接过茶盘便退了出去,连一地狼藉都未曾收拾,便将房门严严实实地关上。 “兰娘见过方大人、霍大人!敢问大人,方才所说之人……可是李公子?” 章玉郎有些汗颜地致歉:“是我方才忘了关门,想着兰娘很快就到……” 的确到的很快,快得他们说的话都被她听到了。李嘉虽然算不上什么好人,但他们这样背后议论人是非,说长道短,关系到一个女子的名声,落在有别人耳中,终归不是君子之道。 方靖远只愣了一下,就立刻点头承认,“正是。”反正他找人来,就是为了核实这件事,早晚要说,若是这兰娘肯听,他就帮一把,若是一门心思挂在那个白眼狼身上,那他也毫无办法。 杜兰娘的幽幽一叹,那眼波流转,玉面如雪,眉目含情间,似嗔似怨,如泣如诉,就这样一个简简单单的动作,都风情无限,引得人无法挪开目光,可以想象她若是登台演出,唱个小曲做幅画,能得多少彩声花头。 “先前他让奴家代抄文章,奴家就觉得有些不对,可公子说,那些读书人的事,奴家又不懂,便是识得几个字,能说会唱,琴棋书画,说到底也不过是别人捧出来给人取乐的玩意儿,除了他,谁人会对奴家真心真意?若是他能高中金榜,自然能带奴家出头,跳出这火坑去……” “呵呵,原来他竟是……会做梦的,可不单单是奴家自个儿……” 听到这儿,方靖远忽然觉得这话有几分耳熟,感觉像是后世在某些通告中常见的诈骗套路pua,便忍不住问道:“听说他赶考的银子,是你给的?” 杜兰娘略略抬眼朝他看了一眼,立刻垂下眼帘,低头,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又忍不住替李嘉解释道:“先前李公子也是带了银子赴考,只是交友应酬,误入春风楼后,为了见奴家一面,撒了不少银子出去。后来妈妈留他在楼子里几日,便耗尽了银钱。奴家不忍他荒废了学业,才暂借于他……” “打借条了吗?”方靖远突兀地问道,“有借有还,你可曾想过,他拿了银子去,会还你吗?” 他问得如此直白,口口声声追问的都是君子们最不耻于谈及的“阿堵物”,连霍千钧都有些听不下去了,“元泽,这朋友之间尚有通财之义,何必斤斤计较?” “跟你我可以不计较,”方靖远正色说道:“因为我知道就算你不还钱,你和你家人给予我的也远超我能付出的。何况,你也不是那种人。” “古人云,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方靖远望着杜兰娘,一语扎心,字字如刀,“你们相识多久?有多少恩……多少情义?还是……你当真相信,他会娶你……为妻?” “你要不要这么死轴,这些话人随便说说,听过就算,你跟一个小娘子较什么真?” 霍千钧眼看着杜兰娘泫然若泣楚楚可怜的模样,不禁起了怜香惜玉之心,顿时觉得方靖远咄咄逼人的十分可恶,“便是不能娶为正妻,替她赎身总是可以的吧?” “然后呢?”方靖远面无表情的模样,哪怕再精致如画的五官,也冷得让人心颤,说出口的都不是刀了,简直是冰锥子,“从一个火坑,跳进另一个火坑……或者冰窖?” 章玉郎都跟着一个激灵,打了个哆嗦,同情地看着杜兰娘,“负心每多读书人,兰娘,妾通买卖,若是与人为妾,那日子可不比你现在好过……” 杜兰娘缓缓抬起头来,终于对上了方靖远的双眼,直视着探花郎平静无波的眼神,确认里面没有一丝一毫其他颜色和情绪,仿佛她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寻常女子,跟块木头没什么区别,完全没有其他男人看到她时的惊艳和贪恋之色,可以确定,这男人说的的确是肺腑之言,尽管难听扎心,但好过无数虚假的甜言蜜语。 她长长地出了口气,撤下脸上的哀婉凄绝,换上几分自嘲之色,“那大人以为,奴家还有什么选择?” “奴家如今已年过双十,楼子里无数豆蔻二八的姑娘等着挂牌,就连李夫人都说,以色事人者,色衰则爱驰。奴家若是再耽搁下去,只怕离油尽灯枯之日不远矣。” “奴家见过不少红极一时的姐妹,一朝红颜老去,沦落至死,连尸骨都无人收敛……奴家在这世上,已无亲人,就想有个安身立命之地,李公子虽然穷,却有向上之心,奴家能借他之力离开此地,若是他不肯践诺求娶,奴家自然会另想办法……” “可若是他的向上之路,要踩着你才行呢?”方靖远看到她褪下职业化表情后,眼中的不屈不甘之色,有些满意地点点头,继续问道:“你是甘为踏脚石呢?还是……换一条路?” 杜兰娘猛然睁大了眼,看着他,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三年前打马御街前,无数女儿家抛花掷果,但求探花郎回头一顾时,她亦在其中,那时的她,年方二八,尚未正式挂牌接客,跟所有女孩儿一样,怀抱着一朝嫁得状元郎的美梦,却在漫天花雨的御街上被探花郎掳走了全部心神。 可那时的他,高高在上,如隔云端,犹如天上神仙般淡漠的表情,全然漠视所有女儿家的喜爱,让人只可远远观望,而不敢遐想亵渎。 如今,在她已尝尽人世艰辛,亦曾红极一时,眼看要踏入泥沼时,他忽然出现,对她说,还有一条路…… 她会如何选择? ※※※※※※※※※※※※※※※※※※※※ 明日入v万字更,当留言既有红包掉落。 请君观看《杜十娘怒沉无情郎》,高能预告:女主将于下章脚踩……男主隆重登场,敬请期待! 第二十七章 情义有价 第二十八章 落水芙蓉 第二十九章 一锤定音 第三十章 霹雳旋风 第三十一章 武学风流 第三十二章 长歌当哭 第三十三章 泰山压顶 第三十四章 见利忘义 第三十五章 人心难测 第三十六章 开学测试 第三十八章 金钱交易 第三十八章 暗度陈仓 第三十九章 大义之名 第四十章 忠孝之道 第四十一章 微臣知罪 第四十二章 人尽其用 第四十三章 御街风物 第四十四章 利字当头 第四十五章 飞短流长 第四十六章 口舌之争 第四十七章 祸从口出 第四十八章 以彼之矛 第四十九章 东墙处子 第五十章 衣冠禽兽 第五十一章 百花齐放 第五十二章 圣诞快乐 第五十三章 万寿无疆 第五十四章 簪花贺寿 第五十五章 声动九天 第五十六章 名正言顺 第五十七章 男女不限 第五十八章 商女有恨 第五十九章 赴汤蹈火 第六十章 危险行动 第六十一章 大浪起兮 第六十二章 谁的难题 第六十三章 真假贡使 第六十四章 所见略同 第六十五章 我有良计 第六十六章 玉有五德 第六十七章 杠杆原理 第六十八章 貌不惊人 第六十九章 霍氏青娥 第七十章 灯火阑珊 第七十一章 成败在我 第七十二章 备战备考 第七十三章 春寒赐浴 第七十四章 上善若水 第七十五章 国之大事 第七十六章 霸道使臣 第七十七章 寸土不让 第七十八章 胡搅蛮缠 第七十九章 请神容易 第八十章 拜金之犬 第八十一章 巾帼状元 第八十二章 龙心大悦 第八十三章 连山如画 第八十四章 五雷轰顶 第八十五章 袅袅春幡 第八十六章 海州云道 第八十七章 人间有狸 第八十八章 天罗地网 第八十九章 昨日重现 第九十章 情报为王 第九十一章 机关算尽 第九十二章 喜忧参半 第九十三章 出水芙蓉 第九十四章 接风之礼 第九十五章 一铺在手 第九十六章 为何而嫁 第九十七章 放开手脚 第九十八章 飞箭传书 第九十九章 护送使臣 第一百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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