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意春》 如意春 第1节 《如意春》 作者:橙与白 作品简评: 寻厉出身寒门,是天子近臣,他如同新帝手中的一把刀,指哪打哪。纵然相貌极为俊秀,可所到之处,人人自危。众人背后偷偷给他起了个名字,叫“玉面阎罗”。盛露嫣是盛陵侯府的嫡长女,身份尊贵,姿容艳丽。两人本不应有什么交集,然而,皇上一纸赐婚书将这二人绑在了一起。本文人物性格鲜明,女主聪明善良,男主看似高冷无情实则心肠柔软又忠君为国。二人情感如细水长流,但又真挚而又浓烈。情节跌宕起伏引人入胜。 第1章 背景 心狠手辣的男人和病美人。…… 大历三百二十一年,钟毓四年,初春。 四年前,先帝去世,不及三旬的二皇子登基。先帝在位之时,二皇子尚算温和。可待先帝去世,他一朝登基便像是变了个人似的。刚刚稳住朝堂不过三月,就开始了大刀阔斧的改革。 一朝天子一朝臣,众人心中也有数。不少人开始忐忑不安,只希望那火不要烧到自己身上。不过,世家贵族却淡定得很。大历自开国以来,便全靠世家贵族撑着。如今过了三百余年,世家贵族的势力早已在朝廷内外盘根错节,稳固得很。说句大不敬的,即便是这天下之主换了姓氏,他们也依然能稳住地位。 皇上似乎也明白这一点,起初并没有对付世家。他头一个对付的,是先帝在位时手握重权、门生遍布大江南北的李相。 李相出身寒门,靠着自己,一步步爬到了宰相的位置,成为先帝最重用的人之一。他的出现,严重威胁到了世家的利益。不少人看不惯他,想要把他拉下马。只可惜,此举一直没能成功。如今新帝登基,首先拿李相开刀。 世家贵族见此,异常欣喜,在背后使了不少力气。毕竟,拉下了一个李相,自己人就有了希望。如此,不过用了半年时间,新帝就把重臣李相拉了下来。朝堂上不仅没人指责新帝厌弃先帝旧臣,反倒是夸他智勇双全,是个明君。 而在李相被抄家,搜出来堪比国库的宝贝之时,民间也议论纷纷,转头骂起来看似清贫实则搜刮不少民脂民膏的李相。 皇上在朝堂和民间都获得了极好的名声。 李相一倒,世家贵族无不开始争着上位。争吵月余也没个结果,新帝似乎不想得罪任何一家,索性废置宰相,设立机要处,几位辅臣相互制约。辅臣中不乏世家贵族。 对于此举,世家贵族都很满意,各方势力达到平衡,都对新帝高看了一眼。 接下来,新帝铲除不少李相爪牙,与此同时,又牵扯出来一些世家贵族的子弟。因着新帝两边都处置,那些子弟也不重要,便没人太上心。 然而,三年多过去了,众人终于回过神来。 新皇哪里是顾及世家贵族的利益,他分明是借着整顿朝堂,既整治旧臣,又削弱世家在朝野的势力。 一举两得。 世家贵族纷纷后悔当初被新帝当枪使,出力不讨好,还把火引到了自己的身上。可,经过了三年的时间,新帝早已不是刚登基时的样子,在朝堂中已然安插了不少自己人,根基也稳固了一些。且,世家贵族中不乏有既得利益者,压根儿就拧不成一股绳。这闷亏只能自己咽了。不过,也自此警惕了几分,不再被新帝牵着鼻子走。 就这般,朝堂上分为了三方势力,世家贵族是一派、拥护新帝的臣子是一派以及两不相帮的中立派。 不过,若说世家贵族最恨之人,并非是新帝,而是天子近臣,护京司指挥使寻厉。寻厉,钟毓初年新科状元,在翰林院任职三个月后便去了新帝新设立的护京司任指挥使。原本没人把他当回事,可他却如新帝手中的一把刀,指哪打哪。 李相被拉下马便是他所为。 随后,不管是对寒门还是对世家贵族,都丝毫不留情面,手段极其阴狠毒辣。所到之处,鲜血淋漓,抄家灭族。 如今,京城中闻护京司而色变,闻寻厉……骂声一片。 ********** 暮春时节,细雨如丝,落英满地。 盛陵侯府门前的石狮子被雨水冲刷得颜色深了几分,看起来有些沉郁。内宅之中,一个年约四旬左右的妇人撑着一把油纸伞,匆匆入了一个院落。待到了廊前,方才收起来手中的伞,交给了门前伺候的小丫鬟。 随后,她在房前的垫子上踩了踩,抖掉了一些鞋子上的污泥和水渍。做完这些,她抬手敲了敲面前的房门。 “大姑娘,老奴有事求见。”虽然压低了声音,但仍旧能听出来一丝喜悦。 只听屋内响起来一道清脆悦耳的声音:“嬷嬷进来吧。” 孙嬷嬷整理了一下衣裳和略显凌乱的头发,推门进去了。 这显然是姑娘家的闺房,屋内的陈设简洁而又大气,湘妃色的纱帐挂在塌前。靠窗的地方有一方榻,此刻这上面正坐着一位年方二八,容貌昳丽,身着姜黄色棉质衣裙的姑娘。 那姑娘身段虽纤细,曲线却婀娜多姿,宽大的常服丝毫挡不住那姣好的身形。乌发如墨,仅用一根玉钗松松挽了起来,几缕细碎的发丝落在如玉般细嫩的脸庞。 此刻她正低头绣着什么东西,眉头轻蹙。听到动静,抬头看向了来人。 那一双眼睛生的极为漂亮,如三月桃花一般,笑时如月,勾的人心神荡漾。可细看,眼神却无比清澈。妩媚与清纯,两厢交织在一起,让人见之忘俗。 “姑娘。”孙嬷嬷近前后又唤了一声。 盛露嫣看着面前之人脸上止不住的笑意,再看她打湿的衣裳,好奇地问道:“嬷嬷是有什么喜事吗,怎的这般匆忙?” 孙嬷嬷是母亲的陪嫁,自幼便在侯府长大,最重规矩了,也最是得体稳重,往常鲜少见她这般喜形于色的模样。 孙嬷嬷张了张口,又环顾四周。 盛露嫣了然,对身侧的春桃道:“你守在门外,让夏葡看看小厨房看看栗子糕做好了没有。” “是,姑娘。” 待春桃关上门,屋内只剩下她们主仆二人时,孙嬷嬷又近前了半步,几乎是贴着盛露嫣的耳朵,极力抑制住心中的激动,说道:“姑娘,当年给那女人接生的稳婆有信儿了。” 虽未明说,可盛露嫣却一下子明白过来。 那女人,指的便是她的继母,柳氏。 她面上虽看不出什么,手中的绣活却滑落到地上。 “当真?” 孙嬷嬷道:“千真万确,那稳婆很是精明,改了姓氏,拿银子改了三回户籍才落下脚。若不是钱虎子心细,还寻不着她的踪迹。” 盛露嫣往后靠了靠,靠在了绣着桃花的迎枕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这一口气,憋在她胸中五年了。 在她三岁时,母亲便因病去世了,父亲又娶了当朝大学士的庶女柳氏。那时她年幼,虽不喜欢父亲又娶了旁人,但也没有多讨厌柳氏。柳氏一开始待她还算和善,可自从生了儿子,便一改之前的温柔和善,变得面目狰狞。父亲渐渐地也不像儿时那般疼爱她。在这个府中,她的日子越发难熬。 五年前,她无意间从柳氏身侧醉酒的老仆的口中发现了一些端倪,随后顺藤摸瓜得知了当年母亲去世的真相。 当年母亲虽然病了,但也并不会危及性命。母亲之所以会去世,与柳氏脱不了干系。柳氏并非是在母亲死后才跟父亲在一起的,他们二人早就暗通款曲。而她的继妹,也并非不足月,早在柳氏嫁进来之前,便已经有了身孕。 这几年,她一直在找证据。可惜,事情过去十多年,那些蛛丝马迹早已被人处理掉。她苦寻多年,终于快要找到人证了。 盛露嫣渐渐平复下来心情,道:“给钱虎子传信,找到那妇人后别轻举妄动,先稳住了那妇人,莫要打草惊蛇再被她跑了。” “是,姑娘。” 孙嬷嬷弯腰捡起来掉落在地上的绣活,放在了一旁的桌子上。 盛露嫣却是无心再去绣花了。她侧头看向了窗边。窗户没关,时不时吹进来一丝风,夹杂着细雨,带着几分凉意。前几日盛开的桃花被风雨打落,落了一地。 风过留痕,雨过留迹,真相总有大白的那一日。 傍晚时分,雨停了。 盛露嫣收拾了一番,从盒子里挑了一条素色的帕子,朝着主院走去。 刚走到院门口,盛露嫣就听到里面传来了熟悉的骂声。 “那小子如今看着风光,说到底也不过是皇上养的一条狗罢了,还是一条野狗。若哪日皇上厌弃了他,那便是他的死期了。” 这个声音粗犷又中气十足的人便是她的父亲盛陵侯了。他们府上是武将出身,她父亲便也是一名武将。 接着一道女声传来出来:“可不是么,蚍蜉撼大树。” “还是柔儿书读得多,用词文雅。可不就是蚍蜉撼大树么?他以为能凭自己的力撬动所有的世家?痴人说梦。他若哪日犯到了我的手里,看本侯捏不死他。”盛陵侯语气里充满了不屑。 盛露嫣一听便知他们二人在说谁了,无他,便是京城中最炙手可热的权臣,寻厉。世家之中想杀他之人不胜枚举,只可惜四年过去了世家的羽翼被折断了不少,却不见这位寻大人有丝毫损伤。 也不知,到最后鹿死谁手。 盛露嫣调整好表情,准备进去。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了一道让人厌恶的声音。 “好狗不挡道!” 盛露嫣回头,看向了身后之人。 盛晨曦,盛陵侯府二小姐,也是她的继妹。此刻她身着一袭桃粉色衣裙,下巴微抬,脸上端的是盛气凌人的气势,丝毫没把她放在眼里。 盛露嫣盯着盛晨曦看了须臾,拿起来手中的帕子轻轻抹了抹眼睛,两滴清泪从眼眶里滑落。 一旁的春桃立马会意,大声嚷道:“二姑娘,你怎么能骂我们姑娘呢!” 屋内的谈话声停了下来。 盛露嫣扯了扯春桃的袖子,轻声斥道:“春桃,你说什么呢,怎能对二妹妹无礼。二妹妹……二妹妹她,不过是与我开玩笑罢了,怎能当真。” 一边说,一边细声抽泣。 盛露嫣本就长得好看,哭起来更是楚楚动人,让人心生怜意。可惜面前的这个人视她为仇人,自是没有一丝恻隐之心。 “盛露嫣!你……你……”盛晨曦气得话说不成个,大声嚷道,“就你会装!” “让她给老子滚进来!”屋内传来一声怒吼。这说的是谁,大家都明白。 盛露嫣脸上无悲无喜。她这个妹妹,总是不长记性。她本无意与她争执什么,无奈对方总是过来找茬。 盛晨曦却气得想动手了,可一想到父亲那张脸,又不敢了。只得瞪了盛露嫣一眼,憋着怒气进去了。 盛露嫣看着被盛晨曦晃动的门帘有些出神。 曾经她也如盛晨曦一般,活得肆意。可,在这个府中,柳氏视她为眼中钉肉中刺恨不得除掉她,二妹妹处处都要把她比下去,弟弟又与她不是一母所出。至于父亲……有了继母,她便失去了。这些人才像是一家人,而她只是个外人。 在被撞得头破血流之后,她便渐渐收敛了性子。 盛露嫣换了条帕子,把眼泪擦干净,又把这一条帕子收好,跟在盛晨曦身后进去了。 第2章 开端 柳三郎侵占良田。 “又欺负你姐姐!”盛陵侯皱着眉训斥小女儿。 盛晨曦指着盛露嫣道:“爹,我才没有欺负她,她都是装的!” 面对盛晨曦的指控,盛露嫣垂着眸一言不发。 人总是偏心的,盛陵侯虽然也喜欢长女,但更喜欢心爱之人生的小女儿。若是平时,盛陵侯或许就信了。可今日是他亲耳听到的。 “还敢狡辩!” 盛陵侯很是生气。这个小女儿小时候也是娇憨可爱的,可这几年,却越发不像话。 如意春 第2节 “侯——”柳氏欲开口了。 盛露嫣抢在她前面道:“爹爹,您误会了,妹妹没有欺负我。” 柳氏皱了皱眉,看向了站在面前的盛露嫣,这几年她越发看不透这个大姑娘了。从前大姑娘像个炮仗,一点就炸,做事也直来直往的,跟她那个娘一样。如今却变了性子,也不知是真的学乖了,还是故意而为之。不过,好在她身子比从前弱了不少,挡不了自己女儿的路。 “当真?”盛陵侯最疼的还是这个小女儿,心里出现了一丝迟疑。 盛露嫣看着父亲脸上的神色,心里冷了几分,道:“自然是真的。” 说完,转身握住了盛晨曦的手,亲热地说:“我与妹妹关系是极好的,况且妹妹自幼饱读诗书,怎么可能说脏话骂我呢?你说是吧,妹妹?” 看着盛露嫣脸上的假笑,盛晨曦觉得恶心死了,手也觉得被她碰脏了,她一把甩开了盛露嫣的手,怒道:“不用你假好心!” “妹妹……你……”说着,盛露嫣又拿着素色帕子擦了擦眼睛,豆大的泪滴滚落,眼眶微红。这模样看起来可怜极了。 盛晨曦不喜她这个模样,可盛陵侯作为父亲感受却不同。虽然不像小女儿一样疼爱,但毕竟是亲生的,也是喜欢的。他气得拍了一下桌子,怒斥:“你给老子跪下!” 盛晨曦越发生气了,心里憋屈得不行,她本想反驳,但看了柳氏一眼后,就放弃了,跪在了地上。 盛陵侯想到刚刚在门口的事情,问守在门边的婆子:“刚刚二姑娘说了什么?” 两个婆子互相看了看,又看了看柳氏,道:“没说什么,是大姑娘挡在门口了,二姑娘让她让开,她没让。” 话里话外,变成了盛露嫣的错。 “还有呢?” 盛陵侯盯着这两个婆子看了看,看的两个人身子都抖了,但也没人改口。 这时,柳氏开口了:“侯爷,这怕是个误会。刚刚大姑娘不也说了么,曦儿没骂她。咱们曦儿三岁便开始读书,最重礼仪,怎会骂人呢?更何况,这还是她的嫡亲姐姐。” 盛陵侯哪里还不明白,最好的法子,便是息事宁人。可,长女就得受委屈了,手心手背都是肉。他在犹豫。 柳氏看着盛陵侯的神色便知结局如何了。她看了一眼站在厅堂里的大姑娘,心想,这大姑娘还是嫩了些。 盛露嫣似是没察觉到柳氏的视线,拿起来帕子放在唇边,轻轻咳了起来。 “咳咳!” 盛陵侯看向了长女,只见长女目光脆弱,秀眉微蹙,脸色苍白。他想到了这几年太医为长女诊的脉,长女一场风寒过后伤了根本,身子亏了,怕是没几年好活。他心中的天平一下子就倾斜了。 “姑娘,您这是怎么了,怎么又咳了?”春桃语气里带了哭腔。 “到底说了什么!”盛陵侯再次看向了跪在地上的婆子。 婆子仍旧没敢开口,盛陵侯看向了春桃:“你说!” “刚刚——” “春桃!闭嘴!”盛露嫣柔声制止。 盛陵侯愈发心疼长女了,道:“说!” 春桃看着跪在地上的盛晨曦,道:“二姑娘骂我们姑娘是狗,说好狗不挡道。” 盛陵侯虽然刚刚骂过寻厉是狗,但这并不代表他能容许自己的小女儿用这个词骂长女。 “你给老子滚到祠堂去,反省三日!” 柳氏淡定不了了,立马道:“侯爷,今日天寒——” 盛陵侯看了眼柳氏,又看向了跪在地上的两个婆子:“来人,把这两个不听主子话的婆子发卖了!” 事情不大,但他今日刚被寻厉在朝堂上怼了两句,心情不好。家中卑贱的奴仆竟然也敢欺瞒他,当真是活得不耐烦了。就连向来温婉的妻子,在这一刻他都觉得没那么贴心了。 “侯爷……夫人……饶命啊,奴才以后再也不敢了。” “夫人……夫人……您救救奴婢啊,奴婢都是为了您啊。” “放肆!竟然敢攀扯主子了。”柳氏瞪了一眼跪在地上的两个婆子,对旁边的下人道,“还不快拖出去!” 盛陵侯又看了一眼柳氏,甩着袖子离开了。 盛陵侯离开后,盛露嫣朝着柳氏福了福身,也离开了。回到院子里后,她把刚刚用过的素色帕子递给了春桃:“烧了。” “是,姑娘。” 亥时,盛露嫣拿着一条温热的帕子覆在了脸上。须臾,拿开帕子,铜镜中露出来一张红润的脸庞。 自打五年前她开始转了性子,父亲待她就又渐渐好了起来。三年前,父亲已经会为了她训斥二妹妹了,甚至给她定下来与同为世家的承恩侯府的亲事。 京城世家云集,但若要真论起来,顶级的世家就四家。盛陵侯府、承恩侯府、宣平侯府还有简翼侯府。宣平侯府和简翼侯府子弟虽丰,却没几个成大器的,这两年也被新皇除去了几个。如今最有权势的,是盛陵侯府和承恩侯府。而如今的皇后娘娘,便是出自承恩侯府,也就是承恩侯世子的嫡亲姐姐。 也是那时起,她发现自己身子比从前弱了不少,时常生病。 一次自己的药碗被打翻,院中的猫儿吃了一口药恹恹了几日,她便开始怀疑了,让人去查了查。事后,她拿着药渣去找父亲,可父亲只惩罚了经手的仆人,却并未相信是柳氏给她下了慢性毒。 她气了许久,可想着柳氏必然不敢再如此,便暂且按下此事。她没想到的是,一个月后,柳氏竟然又给她下毒,这回是下到了送过来的香料里面。幸而被孙嬷嬷发现了。 这一次,父亲仍旧没信她,只是罚了一个婆子,训斥了柳氏管家不严。 在父亲眼中,柳氏出自书香门第,性子柔弱,自是不会做这样的事情,定是被下人糊弄了。这也是父亲对柳氏的偏爱。父亲很喜欢柳氏,所以柳氏做什么都是对的。 那一刻,她的心便也彻底冷了。自那以后,她对身边的吃食物件更加上心。 几个月后,柳氏再次下了毒,她中了招。据孙嬷嬷说,这模样竟然与母亲当初一模一样。好在发现得早,还有得救。她将养了几月,慢慢解了毒。这一次,她没再去找父亲,而是开始装病,假装自己中毒了。这样反而降低了柳氏的戒心,没再往她吃食里下毒。在太医说她活不了几年后,连对她的监视都少了。 她发现,这样反倒是更有利于她行事,而且,还能利用病情博取同情。 前院书房。 “曦儿她知晓自己错了。再说了,她就是个心直口快的性子,那番话并非出自真心。”柳氏觑着盛陵侯的神情,接着道,“她是在您膝下长大的,她是什么样的性子您还能不知道吗?她不像大姑娘,生了个玲珑心,她没什么心眼儿的。” 想到最疼爱的女儿,盛陵侯面露迟疑,但一想到长女病弱的模样,还是没改决定。 “曦儿这几年越发不像话了,常常欺负嫣儿。嫣儿身子骨本就不好,她还这般待她。哪里有做妹妹的样子。” “侯爷~祠堂里阴气重,想必更冷。咱们的女儿身子娇弱,哪里能在那里久待。您忘了么,去年冬天您罚她跪了祠堂,才一个时辰她就晕倒了,染了风寒,一个月才好。”柳氏身子贴到了盛陵侯身上柔声道。 盛陵侯垂眸看了一眼柳氏。昏黄的灯光下,柳氏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 “侯爷,您听啊,外面的风声多大啊,祠堂得多冷。”说着话,在盛陵侯身上蹭了蹭。 盛陵侯轻咳一声,听着风声,看向了窗外。 看着盛陵侯的神色,柳氏知晓他态度软了,便道:“要不,妾身让人去瞧一瞧,若是她能撑得住,自然继续罚她,若是撑不住,就让她回院子,可好?” 盛陵侯终还是点了点头。 第二日,天气便放晴了。 一大早,孙嬷嬷就一脸愤怒地过来了。 盛露嫣抬眸看了她一眼,问:“嬷嬷这么怎么了?” 孙嬷嬷没讲话。 “可是我那妹妹被放出来了。”盛露嫣问。 孙嬷嬷见自家姑娘猜中了,便忍不住说了起来:“可不是么,侯爷说好的是让二姑娘在祠堂里跪三日,结果三更天就把人放出来了。哪有这样的父亲,心也太偏了!” 孙嬷嬷初时对盛陵侯还是很尊重的,但自从得知一起长大的姑娘的死可能与盛陵侯有关,言语间便没了敬重。 “听说昨晚柳氏端着一蛊汤去了前院,进去了就没回内院。等到三更天的时候,她身边的王嬷嬷去祠堂把二姑娘放了出来……亏她还是读书人家的姑娘,这般没规矩,就知道勾引爷们儿。” 盛露嫣静静听着孙嬷嬷的话,在妆奁盒子里挑选了一番,找到一对白玉水滴耳环,看着铜镜慢慢地戴在了耳朵上。 她早就知道会这般了。父亲对柳氏的喜欢,不是她一朝一夕就能撼动的。 “嬷嬷莫要气了,咱们如今的处境不比五年前好多了么?” 孙嬷嬷还欲说些什么,听到这话,脸色好看了许多。他们确实要比五年前好多了,那时他们家大姑娘常常被侯爷打,被关入祠堂。明明错的人是二小姐,可侯爷就只会惩罚他们姑娘。他们说出来事情,侯爷就只会认为他们是在狡辩,他们说什么都是错的。那时,他们受尽了委屈。 “那也是因为姑娘您聪明。”孙嬷嬷道。 姑娘从前是多么骄傲而又明丽的一个人啊,活得像个小太阳一般,笑容明媚,性子爽朗,最是不屑搞一些手段,可却受尽委屈。如今装病扮可怜才好了一些。 盛露嫣拿起来粉扑,往面上涂了几层白色的粉。 “父亲这个人一向不喜欢听旁人的意见,他只相信自己看到的、听到的。若你在他心上,他尚且能听你解释,若你不在他心上,说再多也是狡辩。所以啊,解释无用。” 换言之,她不是父亲看重之人,父亲自然不听她的。但柳氏是,所以父亲一定会被柳氏说服。 “也不知道侯爷何时才能看清楚那恶毒女人的真面目,真是苦了姑娘你了。”孙嬷嬷心疼地道。 盛露嫣嗤笑一声,暗道,怕是一辈子也难看清了。不过,看清与否无所谓,她要的从来都不是这些。她要让当年的真相大白于天下,要让害她母亲与害她之人付出代价。 想到这里,盛露嫣对孙嬷嬷密语:“嬷嬷你去打听一下,柳三郎侵占良田一事有没有上报。” 孙嬷嬷怔了一下,也发现了异常:“按理说,此事已有月余,也该闹开了才对。” 盛露嫣眸色深沉,细声道:“从平南府到京城数百里远,一去一回,再除去平南府调查的时间,张御史也该回来了才对。” 柳三郎,便是柳大学士的庶子,也是柳氏一母同胞的弟弟。柳氏的药出自此人之手。平南府,是柳大学士的老家所在。这些年,柳家虽住在京城,但在平南也颇有势力。 从前便也罢了,先帝对柳大学士极为宠信,也对官宦世家做的这些事多有纵容。纵然被捅了出来,依旧没伤根本。但,新帝上位后,侵占良田这种事是明令禁止的,有一例惩治一例。可即便如此,柳三郎仍旧没当回事,肆意侵占良田,导致百姓无田可种。 这也正好给了盛露嫣机会。 她在内宅之中,行事多有不便,这件事她查了许久才拿到了证据。他侵占良田一事,便是她让人捅出去的,还捅给了柳大学士的政敌,张御史。 敢下药毒她,她绝不会忍。 孙嬷嬷正色道:“是,老奴这就去打听。” 孙嬷嬷走后,盛露嫣把春桃叫了过来,耳语了几句。 交代完这些事情,盛露嫣就坐在窗边绣花,静待着一会儿的好戏。 第3章 弟弟 盛晨曦又去跪祠堂了。 不多时,门外传来了响声,很快,一个熟悉的声音响了起来。 “盛露嫣,没想到吧,我已经被爹爹放出来了,你的如意算盘碎了。”盛晨曦得意地说道。 平日里盛露嫣是不喜欢化妆的,今日之所以打扮了一番,便是猜到了盛晨曦会来。她也懒得搭理她,拿着绣活坐在窗边继续绣花。 盛晨曦最讨厌盛露嫣这个样子了。小时候还好,她只要说几句话就能激怒盛露嫣,盛露嫣不是打她就是骂她。每次她都能凭借着这个去爹爹面前告状。每次爹爹都会信她,罚盛露嫣。 可这几年盛露嫣突然转了性子,面对她的挑拨,不再像从前那般了。似乎不管她做什么,都像是打在了棉花上,让人一口气上不来下不去,难受得很。 “我跟你说话呢,你聋了吗?”盛晨曦语气更冲了些。 如意春 第3节 不管盛晨曦说多么难听的话,盛露嫣都像是没听到一般。等她说了一刻钟左右时,盛露嫣算了算时辰,对夏葡道:“去给二姑娘上些茶,润润嗓子。” 盛晨曦见盛露嫣对她刚刚的话置若罔闻,顿时就炸了:“我就没见过比你更虚伪的人!就你这样子,根本就配不上赟哥哥。” “我配不上,难不成你就配得上?” 见盛露嫣说话了,盛晨曦顿时来了劲儿,道:“我怎么就配不上了?至少我比你真实,比你身体好。我还有娘,你没有!” 她也有脸提她娘! 她也配! 盛露嫣眯了眯眼,看向盛晨曦的眼神像是一把利刃,冷声道:“真是可惜,和承恩侯府定亲的人是我,而不是你。你一个继室所生的,这辈子在我面前都要矮一头。” 盛晨曦哪里听得这样的话,怒极,昨日在盛露嫣这里受到的委屈也一并涌上了心头。 “你算个什么东西!凭什么让我在你面前矮一头!你在我面前才要低一等!就你这破败身子还妄想嫁入承恩侯府,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 恰巧这时夏葡把茶端了过来,盛晨曦一挥手就打翻了。 盛露嫣看了一眼窗外,道:“二妹妹,你这是在做什么?这可是父亲上个月刚给我的一套茶具,还是第一次用。这可是一整套的瓷器,价值百两。我用这么贵重的瓷器来招待你,没想到妹妹不领情便也罢了,竟还……竟还……” 说着,盛露嫣的眼眶红了,一副梨花带雨的模样。 竟然是父亲送的,父亲都没送给她!盛晨曦更来气了,看着桌子上那一套茶具,全都给打碎了。 “你竟然敢拿父亲来压我?盛露嫣你活得不耐烦了是吧!”说着就要上前去撕扯。 然而,她还没来得及行动,门口就传来了一个声音。 “二姐姐,你又欺负大姐姐!” 众人循着声音望了过去。只见一个十来岁的少年正站在门口,这半大少年看起来与盛陵侯有几分相似。不过,身上的气质却截然不同。 这便是柳氏生的儿子,盛元丰。自打五年前起,这少年便与她亲近,与盛晨曦不亲密。 盛晨曦看来人是自家弟弟,皱了皱眉。 “我什么时候欺负她了?你到底是她弟弟,还是我亲弟弟?” 盛元丰听到这话很是不悦,他低头看了看地上的碎瓷片,正色道:“二姐姐,你莫要再胡搅蛮缠了。你昨日骂了大姐姐不说,今日又跑到她房里来摔她东西。我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姐姐!” 盛晨曦越听越气。她自己的亲弟弟,向来是不帮着她的,帮着盛露嫣这个外人。 “你别忘了,我才是你亲姐姐,你莫要胳膊肘子往外拐!” 盛元丰立马反驳:“我虽与你一母同胞,可大姐姐也是父亲所出,她也是咱们的姐姐。咱们都是一家人。” 盛晨曦简直要气死了,恨不得打一顿面前的弟弟。可她不敢。她敢欺负盛露嫣,但不敢欺负盛元丰。因为她知道,母亲最宠爱弟弟,一定会向着弟弟的。 “谁跟你是一家人,你这个蠢货!” 盛元丰皱眉:“二姐姐,你如今也太粗鲁了些,什么脏话都说得出口,若是让夫子听到,定要责罚你。” 盛晨曦要被弟弟气死了,她推开盛元丰,离开了盛露嫣的院子。 等到盛晨曦走后,盛元丰快步走到了盛露嫣面前,关切地问:“大姐姐,二姐姐是不是又欺负你了?你可别放在心上,她就是那样的人。你若是气坏身子就不好了。” 盛露嫣笑着说:“你莫要听旁人胡说,没有的事。” 盛露嫣越大度,盛元丰就越讨厌盛晨曦。 “怎么会是假的呢,我亲眼看到她把父亲给你的茶具摔烂了,她刚刚还骂你。昨儿父亲都罚她去跪祠堂了。阿姐就是对二姐姐太宽容了!你都生病了,二姐怎么还这般,真的是太坏了!” 盛露嫣笑着看着面前的少年,把桌子上的桂花糕往他面前推了推:“莫要气了,尝一尝阿姐的手艺。” 说罢,转头对夏葡道:“把地上收拾一下。” “是,姑娘。” 这么一打岔,盛元丰把后面的话憋了回去。吃了一口桂花糕,吃着吃着,又开始骂盛晨曦。 盛露嫣就这么静静听着,既不顺着他的话说,也不反驳。等盛元丰要离开了,便让人把她新做好的绣着竹子的荷包送给了他。 “这是阿姐专门为你绣的。本想着亲自给你送去,无奈阿姐身子不好,走不了太多路,便让春桃唤你过来了。” 盛元丰连忙道:“阿姐快别这么说,我是你亲弟弟,来看你是应该的,哪里能让姐姐亲自去看我。” 盛露嫣笑着说:“阿姐祝你前程似锦,早日考中科举!” 盛陵侯是武将出身,唯一的儿子却酷爱读书。他本可以靠着蒙荫去朝堂谋个差事,可偏偏就想自己考科举。对于这个决定,在这个家中只有盛露嫣支持他,其他人都骂他傻。就连他的外祖柳大学士,都觉得他过于迂腐。 或许正是因为这一点,盛元丰跟她关系特别好。 “多谢阿姐!我去读书了。” “嗯,去吧。” 待盛元丰的背影消失在眼前,盛露嫣对春桃道:“去把我给父亲做的剑穗找出来。” 说罢,又重新坐在了梳妆镜前,拿起来黑色的眉笔,在眼窝处画了些阴影。直到整个人看起来病弱了几分,才满意地放下眉笔。 拿着剑穗,盛露嫣换了一身白色的衣裳朝着书房走去。 盛露嫣发现,一晚上过去,父亲看她的眼神又与平日里差不多了,昨日的怜惜仿佛不存在,想必昨日柳氏又在他耳边说了不少话。她有时候真的怀疑,自己究竟是不是父亲的女儿。 “昨儿女儿瞧着父亲心情不好,今日便想着过来看看。” 盛陵侯指了指一旁的椅子,对女儿道:“坐下吧。” 待下人上了茶退下,盛陵侯又道:“你妹妹昨日也不是故意的,她年纪小,你多担待些。” 话里话外,这是在说她不够大度了? “父亲说的是哪里话,我从来没怪过妹妹呀。” 盛陵侯怔了一下,仔细想了想昨日的事情,又觉得女儿说的极是,昨日女儿确实没说什么。 “嗯,为父就知你最懂事了。”盛陵侯掩饰尴尬,“不过,这几日天冷,祠堂又阴暗潮湿。她昨晚冻得晕倒了,我便让她回去歇着了。” 这事儿,终究还是长女受了委屈。 盛露嫣脸上适时地露出来惊讶的神情:“妹妹竟是病了吗?” 想到小女儿的病况,盛陵侯一脸愁容:“可不是么,她半夜晕倒在了祠堂,你母亲天不亮就去请了太医,太医说染了风寒,需要静养一些时日。” 说完,盛陵侯察觉到女儿脸色有异,问了一声:“嗯?怎么了?” 盛露嫣解释:“没什么,我说刚刚见着妹妹时就觉得她与平日里不太一样,没想到竟是病了,都是我这个做姐姐的失职,竟然没发现妹妹病了,早知道我应该问候几句。” 盛陵侯怔了一下,问:“嗯?你刚刚见着她了?”早上他过去探望女儿时,女儿正躺在床上,一副虚弱的模样。难道长女是去了次女的院子? 盛露嫣点了点头,说:“是啊,刚刚妹妹来了我院中,三弟弟刚刚也在呢。我们姐弟几人说了会儿话。” 盛陵侯越发诧异,但他没表露出来,道:“哦?是吗?你们姐弟三人若是能一直和睦相处,为父就放心了。” “嗯,爹爹放心,女儿定会照顾好弟弟妹妹的。对了,爹爹也有几日没见过弟弟了吧?他又长高了些,听学堂的夫子说,弟弟明年就能下场去考了呢。真不愧是父亲的儿子,才十岁出头便能去科考了,满京城的也找不出来几家。” 盛陵侯武将出身,自是希望儿子也能继承家业,可惜,这个儿子天生就不喜欢习武,怎么逼着都不学,就爱看书。虽然对于儿子走文官之路不满,但他也很是关心儿子。 听长女这么一说,他才想起来是有几日没见着儿子了。 见盛陵侯听心里去了,盛露嫣揭过了这件事,拿出来剑穗,递给了盛陵侯。 “昨儿女儿见爹爹的剑穗旧了,便给爹爹做了个新的,还望爹爹不要嫌弃。” 女儿这般孝顺,盛陵侯自然是高兴的。他虽然更疼小女儿和儿子,但在这几个孩子中,他还是觉得长女更懂事一些。只可惜……身子太弱,将来要缠绵病榻。 他接过来剑穗,关切地说:“你身子不好,莫要这般劳累。” 盛露嫣适时地咳嗽了几声。 “侯爷,这是大姑娘昨晚连夜做的。”春桃快人快语。 “住口,跟父亲说这些做什么。咳咳。”盛露嫣又咳了几声。 盛陵侯看着女儿比昨日还难看的脸色,愈发心疼。再看女儿身上单薄的衣裳,生出来一丝愧疚。当下便又赏赐了女儿一些东西。 “你快些回去歇着吧,天还有凉,莫要出来染了风寒。” “多谢爹爹关心。” 待长女走后,盛陵侯想到刚刚女儿说过的话,又想到有几日没见着儿子了,便让人把儿子叫到了书房。 他先是询问了儿子功课,又问了其他事。听到儿子说了刚刚在长女院中发生的事情,顿时火冒三丈。小女儿竟然装病不说,还打碎了他送给长女的茶具,辱骂长姐、幼弟。 儿子走后,盛陵侯亲自去了小女儿的院中,一入门就听到她正中气十足地辱骂长女,言语间甚至还提及了他的原配郑氏。 盛陵侯七分的怒气顿时变成了十分。 等到午饭前,盛露嫣便听说盛晨曦再次被关入了祠堂,而且将要被关整整三日。这回柳氏去求情也被堵了回来。 盛露嫣看着自家父亲让人送来的茶具和一张铺子的地契,笑了。 说好的三日,那便是三日,一日也不许少。 第4章 发展 她不痛快了,谁也别想痛快。…… 柳氏从盛陵侯那里碰壁回来,回屋后,把桌子上的茶杯全部扫落在地。那模样,那动作,当真是和早上盛晨曦有□□分相似,不愧是母女俩,和在盛陵侯面前的温婉模样大相径庭。 “去查一下,侯爷为何会突然去了曦儿院子。” 两刻钟后,王嬷嬷回来了。 “听说大姑娘去了书房,待她走后,侯爷便把三少爷叫过去了,随后侯爷去了二姑娘院子中。” 柳氏看向了王嬷嬷。 王嬷嬷道:“听书房的人说,是三少爷与侯爷说的二姑娘的不是。” 柳氏手握成拳,捶了一下桌子,咬牙暗骂:“我怎么生了这么一个蠢货!” 骂完,又道:“不对,这里面肯定与大姑娘有关,你让人细细查一查,整件事情究竟是怎么回事。” 侯府就这么大,还几乎都在柳氏的掌控中,所以,没过多久,柳氏就知晓了来龙去脉。 她这一双儿女竟然都被盛露嫣设计了! 柳氏眯了眯眼,道:“当真是好手段,我竟是小瞧了咱们这位大姑娘。” 王嬷嬷道:“大姑娘这几年行事确实与从前不太一样了。” 柳氏脸上露出来阴狠的神情。 如意春 第4节 王嬷嬷道:“不过夫人也不用担心,她病了多年,那脸色差得很,想必也活不了几年了。再多的算计又有什么用?” 这话说到了柳氏的心坎儿里,是啊,是个体弱多病短命之人。 和她那个娘一样。 可惜还没死。 她可不想让这个大姑娘在她面前碍眼了。 “承恩侯世子快回来了吧?” 承恩侯世子便是谢赟,也是与盛露嫣定亲之人。 王嬷嬷道:“上回听承恩侯的人说,老夫人下个月过六十大寿,世子届时会回来。” 柳氏点了点头。 原本承恩侯府对这门亲事很满意,只可惜,这几年盛露嫣身子越发不好了。所以,外头传闻,承恩侯府有退亲的意思。可惜承恩侯世子钟情于盛露嫣,而他们侯爷也满意这个女婿。 柳氏想,这么好的亲事,自然是不能退了的。这门亲事当初之所以定下来,是因为两个府想要巩固势力。既然是巩固势力,那么是大姑娘嫁过去还是二姑娘嫁过去,又有什么区别?既然大姑娘不行,那便是她的女儿嫁到承恩侯府。 “我记得母亲前些日子说要回平南府一趟?” “正是,老夫人娘家的侄子要成亲了,她回去看看。” 柳氏琢磨了一下,道:“我给母亲写一封信,你明日送到府上去。” “是。” ********** 盛晨曦被关入了祠堂,即便是被放出来了,也被盛陵侯禁足了十日。 盛露嫣总算是耳根清净了几日。 这日,孙嬷嬷一脸凝重地从外面回来了。 “姑娘,不好了。” 盛露嫣想到最近她让孙嬷嬷打听的事,蹙了蹙眉。 孙嬷嬷低声道:“听说张御史半月前便从平南府回京了。回京那日,被人堵在了城门口。” 看着孙嬷嬷欲言又止的模样,盛露嫣突然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是谁?” “侯爷。” 预感成真,盛露嫣眯了眯眼睛。是了,她忘了一点,张御史当年在战场上监军,是父亲救了他一命。 可这事,绝不能就这么算了! 第二日,盛露嫣便去书房旁敲侧击了一番。结果父亲却像是没发生过这件事情一般,淡定得很。提起来皇上反对的侵占良田一事,也是嗤之以鼻,话里话外都在说皇上做不成此事。世家贵族盘根错节,根基深厚,有的是法子占良田。他不敢管,也管不过来那么多。 四年过去了,父亲竟然还是如此看不清局势,以为世家贵族能永远屹立不倒。不,或许父亲是骄傲久了,不把皇上放在眼里。是啊,他们家确实还没倒,可宣平侯府和简翼侯府已经不复从前的盛况了。 又过了数日,盛露嫣还没想好对策时,柳三郎来了盛陵侯府。来时,给侯府拉来三车厚礼。这礼为何会送来,细想便知了。 盛陵侯虽有些瞧不上这个小舅子,但因着柳氏的缘故,还是款待了他。 酒过三巡,柳氏看了一眼盛露嫣,笑着跟盛陵侯道:“侯爷,前日目前给我递信,说平南府有一神医,专门能治大姑娘这种病症。” 盛露嫣心里咯噔一下。 盛陵侯看向了女儿,心里一喜,问:“当真?” 柳三郎认真地道:“姐夫,可不是么,姐姐关心外甥女,自从外甥女病了,便回娘家求了母亲,让母亲给她找找名医。最近总算是在老家那边找着了。” 得知女儿的病有希望了,盛陵侯脸上露出来笑容。一则,毕竟是亲生女儿。二则,承恩侯府想要退亲的事情他也不是不知,若是长女身子好了,与承恩侯府的亲事也能继续了。 盛陵侯激动地问:“那神医住在哪里?快说与我听,我让人把他接过来。” 柳三郎与柳氏互看一眼,道:“姐夫,你这是哪里话。若神医能接过来,我早就让人把他带来京城了。父亲去了多封信,都没什么音信。那些医术高明的人,都是有自己的脾气的,哪里能轻易出山。须得咱们沐浴焚香去神医那里,方显真诚。” 从京城到平南府路途遥远。 盛陵侯迟疑了一下。 “不如我明日便启程陪着大姑娘去吧,也好解了侯爷心头的这一桩大事。”柳氏颇为真诚地道。 盛陵侯没料到自己的妻子竟然会说出来这样的决定,待自己原配的女儿这般好,他为自己之前怀疑妻子感到羞愧。他喜欢的姑娘,自然是貌美又心善。 柳三郎道:“姐姐,侯府家大业大,怎能少了姐姐这个女主人。而且啊,巧的是舅舅家的表弟下个月要成亲了,母亲过几日要回平南府吃酒席,正好可以带着外甥女。” 盛陵侯有些心动了。柳老夫人见多识广,在京城一向是个体面人,待下面的小辈们也很和善。他夫人是庶女,但作为嫡母却没有苛待她,而是对她极好。由柳老夫人带着女儿去看病,倒是妥帖得很。 盛元丰听着众人的谈论,欣喜不已,道:“我也去,我也去,我陪着大姐姐去看病。” 盛露嫣除了最初怔了一下,接下来都像是没听到一般,自顾自吃饭。这会儿听到盛元丰的话,脸上终于有些些波动,抬头对他笑了笑。 随后,她给盛陵侯夹了一筷子肉,道:“爹爹,这天下最好的医者便是太医院的诸位大人们。既然他们都看不好,想必旁人也很难再看好。女儿已经病了多年,已然认命了,就不要再麻烦旁了。” 这话盛陵侯不爱听,他皱了皱眉。 “外甥女,你这话就不对了,外面的世界很大,也不乏一些高人。太医院看不好的病,不代表其他人看不好。”柳三郎一双倒吊三角眼,看盛露嫣的眼神露着一丝猥琐。 盛露嫣忍着恶心,道:“劳烦柳老大人、柳老夫人和柳大人挂心了。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我也没几日好活了,余下的时光,我只想在父亲母亲面前尽孝。” 柳氏看了盛露嫣一眼,面露不赞同的神色。 “大姑娘,你此话差矣。你身子好了,我跟你父亲才能放心啊。你看好病,便是对我们最大的尽孝。” 接着,柳三郎又接过去说了几句。 盛露嫣看着面前这几人状似真心的关心,再看自家父亲沉思犹豫的神情,便没再多说什么。因为她知道,无论她说什么都很难改变结果。 吃过饭,盛露嫣便说身子不舒服,回去了。身后,父亲话语间已经想要同意了。 回去的路上,春桃着急得不得了,想说些什么,却怕被旁人听了去,不敢说。 回到小院后,孙嬷嬷过来了。春桃把席间发生的事情告诉了她,孙嬷嬷又是一番着急和愤怒。 “侯爷怎的这般糊涂!姑娘这病就是柳氏害的,药就是从他们柳家拿回来的,他竟然还敢把您交到柳家人的手中。若真的跟他们去了平南府,您这才是真的没了命。” 盛露嫣嘴角泛起来一丝冷意。她这个爹,真的是糊涂死了。 “春桃,研磨。” “是,姑娘。” 盛露嫣拿起来毛笔,用左手提笔写了一封信。信中包括了柳三郎所做之事,也包括了张御史去平南府一事,以及,他回来后盛陵侯的所作所为,信中还附了一些证据。 自从在柳氏手中栽了几回跟头后,她便不再像从前那么鲁莽了。上回她就留了一手,没有把手中所有的证据都交给张御史,怕的就是万一他做不成此事该如何。 “把这封信交给寻厉。” 不到万不得已,她是不想把这些交给护京司的,那就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地方,没问题也能掘地三尺给你挖出来问题。一旦跟他们扯上关系,定要生出来许多麻烦。交给张御史,由张御史在朝堂上闹出来,就简单多了,只可惜这一步棋失败了。 孙嬷嬷怔了一下,问了一句:“姑娘,真要如此吗?” 若想所谋之事百分百成功,交给寻厉绝对是最好的一步棋。 盛露嫣脸上的神色很是坚决。她没什么可失去的了,自然也不怕什么。什么侯府的荣耀,与她有何干系? 既然大家都不想她好过,那便一起死吧。 她不痛快了,谁也别想痛快! 第5章 相遇 我只想清清白白去了…… 第二日一早,孙嬷嬷便出门去了。 盛露嫣去正院吃饭时,柳氏便笑着与她说了盛陵侯的决定。三日后,由柳三郎护送,她要与柳老夫人一起去平南府治病。 枕头风果然好使。 虽是意料之中的事,但盛露嫣的心依旧沉了几分。不过,她脸上始终带着笑意:“全凭父亲母亲做主。” 柳氏没料到不过一夜的时间盛露嫣就答应下来。从盛露嫣素日里做过的事情看,她应该对此事非常不满极力排斥才对。毕竟,她曾对侯爷指出来下药一事与他们柳家有关。虽然侯爷没有相信此事,但盛露嫣可是信了的。可她却没有反抗,而是平静接受。她真的是越发看不懂盛露嫣了。 难道她还有后招?这个念头一生,柳氏又自动过滤掉了。她不过是一个未出阁的小姑娘,生死婚嫁全由父母做主。只要盛陵侯同意了,她还能掀起什么风浪不成。 “嗯,你回去收拾收拾吧。你这病太重了,为了你,你外祖母打算在那边住上月余。若有什么短缺的,便来寻我。” 盛露嫣笑着说:“多谢母亲,多谢外祖母,劳你们挂心了。” “嗯,你回去吧。” 盛露嫣走后,柳氏脸上露出来畅快的笑容。下个月承恩侯世子就要回来了,只要盛露嫣不在,很多事情都好说。届时,她定要让自己的女儿嫁入承恩侯府。看盛露嫣这病弱的模样,若是她熬不过去,直接死在外面,那就更好了! 盛露嫣本以为这次事情能顺利些,然而,后半晌孙嬷嬷却带来一个不好的消息。 “姑娘,那位寻大人太敏锐了,等闲近不了他的身。本想着让我家那位去送,可他刚靠近马车就被护卫拦了下来。后来又让街头的乞丐试着送过,仍旧近不了身。还有些人一听说是要去给寻大人送信,给再多银子都不敢去……他府邸附近也有暗卫,咱们的人刚进入巷子就被人盯上了。而咱们身边功夫好的人都去查那稳婆和当年的太医了,没有可用之人了。” 那日给张御史送信,他们给的很是顺利。路过张御医时,神不知鬼不觉就把东西塞到了张御史的身上。可寻厉武功高强,人又一身戾气,没人敢靠近,也没人能靠近得了。 盛露嫣虽没见过寻厉,但是想到他这几年做过的事情也不自觉有些怕。仔细想来也是,这个人得罪了太多人,仇家无数,想杀他的人怕是要排到京城数百里外了。这种人身边的守卫定然森严,不然早就死了。 该怎么办才好呢。 最好的法子自然是悄悄送过去,不让他察觉。可连身都近不了,如何靠近?要么找个武艺高强之人,把信塞给他。可她只有三日的功夫了,去哪里找个高手。且,这事儿有些冒险,得寻个可靠的人才行。 她时间紧迫,也等不及了。 思来想去,便只有一个法子了。 第二日,盛露嫣说要出门去置办些去平南府的东西,便顺利出门了。她以歇脚为借口,去了一家茶楼。等了约摸两刻钟,寻厉的马车出现在了街头。等马车即将驶离视线之时,一支箭划破风,射在了马车上。 说时迟那时快,一道玄色的身影如闪电般从马车里窜了出来,马车周遭也瞬间围满了护卫。那一群护卫的脸上神色凝重,手中的剑闪闪发光。 这些,都是见过血的剑。 竟然有人敢当街刺杀护京司指挥使?当真是不要命了。不知道将会有多少人要为此付出生命了!瞧着护京卫这架势,街上的人早已吓傻了,全都找地方躲了起来。找不着地方的,便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哆哆嗦嗦的,生怕第一个死的人就是自己。 寻厉身着一身玄色衣裳,站在了马车外。一手放在身侧,一手搭在腰间的佩剑上。此刻他满脸肃杀之气,抬眸看向了箭支的方向。 有一封信! 寻厉眼睛微眯,肃着一张脸,抬起黑色皂靴,一步步朝着马车尾部走去。他拔下来箭支,打开了信。看着信上的内容,挑了挑眉。粗略看完信的内容,他抬眸看向了茶楼的方向。按照方向和力度,应是二楼。 此刻茶楼早已经被护京卫围了起来。 如意春 第5节 寻厉抬步朝着茶楼走去。所到之处,人人自危。莫说上前答话了,竟是连抬头看他的人都没有。可见,他在人们心中是个什么可怕的形象。 二楼上有一人却在盯着寻厉看。 这是盛露嫣第一次见寻厉。她虽然知晓寻厉年纪不大,中状元没几年。但从她听说的事情中,这位天子宠臣行事很是老辣。所以,不自觉地她便认为他年纪应是在三四十岁左右。今日见着了,方想起来他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 剑眉星目,身姿挺拔,容颜极为出色。然而,他却不会给人一种长得很好看的感觉。这一身的肃杀之气像是刚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一般,让人不寒而栗。再配上他那如鹰般锐利的眼神,更是让人不敢直视。想到他这几年的“丰功伟绩”,盛露嫣突然觉得腿软,有些后悔自己刚刚做过的事情。但,做都做了,且,不做会更让自己后悔,她便稳了稳心神,站直了些。 不多时,寻厉上了二楼。 二楼此刻有五人,北侧三人,南侧两人。按照射箭的方向,应是南侧。寻厉抬眸望了过去。 那里正站着两位年轻的姑娘。 见寻厉望了过来,盛露嫣扶着春桃的手给他行礼:“咳咳咳,见过大人。” 寻厉打量了她一番。这姑娘身形瘦削,看起来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身上的衣裳材质极好,定是大户出身。头上的钗子贵重,想必不是一般的官宦家眷。此刻她戴着帷帽,脸上的神情看不真切。 “身份!”寻厉言简意赅。 “禀大人,这是盛陵侯府的姑娘。”一旁的护卫道,“属下上来时只有这位姑娘在场,她身边的丫鬟是刚刚从后院过来的。” 盛陵侯府,果然不是一般人家。想到刚刚信中的内容,寻厉眼神如一把利剑般射了过去。也太巧了些。 虽隔着帷帽,盛露嫣仍旧被寻厉的眼神吓到了。怪道这人能止婴儿啼哭,莫说婴儿了,她也感觉到心脏快要停止了。她着实没想到,这位传说中的寻大人这般可怕。他去查信中之事便好,何故耽搁时辰来查送信之人。 “姑娘刚刚可有看到可疑之人?”寻厉再次开口了。 盛露嫣缓了缓心神,柔声道:“不曾。我刚刚逛街累了,便与丫鬟一道上来喝了一杯茶。这会儿正准备离开。” 声音很是平稳,听不出来丝毫的紧张,不像是在撒谎。不过,也有可能是已经准备好的说辞。 寻厉盯着盛露嫣看了片刻,问:“姑娘这是病了?何病?” 盛露嫣沉默了片刻。这人怎会问起来她的病,护京司这么喜欢问人隐私的吗? 一旁的护卫是世家子弟,知晓内情,便与寻厉耳语了几句:“听说三年前就病了,太医诊断活不了几年了,如今怕是快要不行了。” 寻厉又盯着盛露嫣看了许久。 体弱多病,身子单薄,怕是连弓都拉不满。 思索须臾,他轻启薄唇,道:“放行。” 结果如自己意料,盛露嫣顿时松了一口气。然而,这口气还没喘匀,又被吓了回去。 她刚走到寻厉身侧,就听到他冷声道:“等一下!” 盛露嫣心咯噔一下,脚步也应声停了下来。调整好情绪后,她侧身看着寻厉,开口柔声问:“大人还有什么吩咐?” 寻厉透过白色的纱帘看向了盛露嫣的眼睛。此刻二人离得极近,他看得比之前更真切了些。眼前是一双清澈而有些上挑的眼睛,看着这一双眼睛,他沉声道:“听说盛陵侯府的姑娘自幼饱读诗书,文采斐然,不如姑娘写几个字让本官见识一下。” 盛露嫣有些无语。这借口找的也太离谱了,她爹是有名的粗人,她与盛晨曦也没这样的好名声。不就是想看看信中的字迹跟她的是否一致吗? 不待她拒绝,寻厉便对旁边的人道:“来人,研磨。” 盛露嫣正犹豫写什么,便听寻厉道:“姑娘就写盛陵侯府这四个字吧。” 这四个字,她曾在信中提及过。这也更验证了盛露嫣心中所想。她伸出来手,从寻厉手中接过来毛笔。写字时,她用左手扯住了右侧的衣袖,露出来一截白皙的皓腕。 手指如葱般纤细,皮肤娇嫩。 不像是常年射箭之人的手。 盛露嫣察觉到寻厉如火般的眼神,这才恍然大悟。除了笔迹,还有手上的茧子。这人竟然这般细致!会不会……盛露嫣心中一紧,只觉得袖中所藏之物重达千斤。 这位寻大人比她想得还要凌厉和细致。 怕他发现更多端倪,写完这四个字,盛露嫣看向了寻厉。见他的视线还在盯着她的右手,盛露嫣状似无意展开了些,让寻厉看得真切。随后,又快速把手缩回了袖子中,道了一句:“大人,您这般盯着小女子的手看,怕是不妥吧?” 这话一出,原本就时分安静的茶楼顿时变得寂静,所有人似乎都因为盛露嫣这句话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这姑娘胆子好大,竟然敢指责他们指挥使! 不过……一想到这姑娘的出身,又觉得她能说出来这样的话是情理之外,意料之中的事。世家贵族的姑娘,总是高高在上,有自己的骄傲。若今日真的闹起来,还不知结果会如何。 寻厉看清楚了这一只手,没有厚茧,心头的怀疑又减弱了几分。不过,刚刚那只手收回去的动作过快,他看的不太真切。而且,有些人擅使左手,正欲查探,没曾想对方竟然开口了。没待他反应,这姑娘就拿起来帕子开始抹眼泪。 这还是他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事情。看着眼前的情形,寻厉皱了皱眉,放在腰间佩剑的手也紧了紧。 “我还是个未出阁的女子,这般被人看了去,我……我……” “登徒子!”春桃鼓起勇气骂了一句。 刚说完,见寻厉凌厉的眼神,立马就后悔了,吓得哆嗦起来,也不敢再看他视线连忙看向了自家姑娘:“姑……姑娘,您莫要哭了,仔细哭坏了身子。” “反正我也是个将死之人了,哭坏了就坏了吧。”盛露嫣抽泣,“我只想清清白白地去了。” 想到刚刚下属说过的话,这姑娘怕是活不了多久了,寻厉头一次对人产生了怜悯之心。再者,信中所言之事对盛陵侯府不利。这姑娘既然出自盛陵侯府,没理由这般做。 “放行!”寻厉冷声道。 盛露嫣抽抽涕涕的,扶着春桃朝着楼下走去。 寻厉拿过来刚刚盛露嫣写过的字,对照了笔迹。 果然不一样。 看完,他随意往楼下瞥了一眼。恰好盛露嫣主仆俩走到了一楼二楼的转角处,微风吹过,掀起来帷幔的一角,露出来一张倾城容颜。 微红的鼻头,苍白的脸色,乌黑的发丝,以及,发现他看她时害怕躲闪的眼神。 第6章 事成 她希望这辈子都不要再见到他了。…… 一上马车,盛露嫣就靠在了后面的迎枕上。 这位寻大人当真是骇人得紧,如非必要,她希望这辈子都不要再见到他了。短短片刻,她后背都湿了,整个人也提不起劲儿来了。想到最后那个仿若看透人心的眼神,盛露嫣觉得心脏骤然收紧了些。 瞧着马车已经朝着盛陵侯府的方向行驶,她拍了拍胸口,让自己缓和了一些。 她刚想交待春桃几句,就见春桃也仿佛吓傻了一般,呆呆地坐在旁边,不知在想什么。 盛露嫣抬起来纤细柔嫩的手在春桃眼前晃了晃。 春桃这才回过神来,一脸后怕:“姑娘,那位寻大人也太可怕了些。”她刚刚快要被吓死了,若是他再多问几句,或是把她带回护京司,她定是撑不过半刻钟。 盛露嫣整理了一下仪容,轻轻吐出来一口气,道:“谁说不是呢。” 从前她还觉得那些被带回去审讯的人定是意志不够坚定,所以才会一审就吐露实情。如今看着这位指挥使的模样,方知不是如此,传闻不假,他是真的有手段。 她忽而想起来一事,问道:“我不是吩咐你在后院的马车等着我吗?怎么你又过来了?” 她本来的打算是自己一个人过来做此事。虽听起来有些鲁莽,但却是深思熟虑过的。若成功了自然是极好的,即便是失败被人发现了,以她的身份,也没人敢为难她。她咬死不认,谁还能赖到她身上不成?毕竟,那信里所写内容是于他们侯府不利的内容,没人认为会是她举报。 但若是她身边的丫鬟也在,就未必会安全了。旁人不敢动她,却不一定会善待她的丫鬟。 可没想到春桃后来又回来了。 春桃抿了抿唇,道:“奴婢听到了茶馆里的动静,不放心姑娘,便上来看看了。” 当真是个忠心的丫头。 “下回莫要再擅作决定。” “知道了,姑娘。” 等回了自己院中,盛露嫣从袖中拿出来一把能收缩的弓箭,让春桃收了起来。 她抬手看了看自己的右手,又看了看左手。曾经,她手上也有不少茧子。不过,自从舅舅离京,她疏于练习,便没有厚茧子了。也幸好她懒了些,不然今日就被人发现端倪了。 母亲去世后,她便常常被外祖母接到府中去。那时舅舅还在兵部任职,时常教她一些武艺。五年前,舅舅去了边关抵御外敌,她便没再见过舅舅了。也是从那时起,她开始偷懒,疏于练习。 信已经递了出去,就等着后面的动静了。 寻大人可千万别让她失望才是。 后半晌,盛陵侯遣人过来叫盛露嫣去书房一趟。 许是因为女儿快要离开了,盛陵侯难得对女儿嘘寒问暖。 “路上一定要照顾好自己,保重身体……你要听你外祖母的话,莫要独自行动……听神医的话,把病治好……” 盛露嫣一直盯着盛陵侯,看起来听得极为认真,思绪却早就跑到别的地方去了。 若是她爹知晓她刚刚在他最讨厌的人面前揭发了他,不知他对她会是什么样的态度呢?说实话,她还真的有点好奇呢,他会不会想掐死她这个‘不孝女’。 “嗯?怎么了?”盛陵侯见女儿情绪有些不对问了一句。 盛露嫣回过神来,道:“没什么,只是女儿想到要离开父亲月余,心中便多有不舍。打从女儿出生,还没跟父亲分开过呢。” 听到女儿的话,盛陵侯也是感慨万分,心头生出来一丝对女儿的心疼。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都是为了你的身体。你后日就要走了,有什么需要的尽管跟为父提。” 盛露嫣脸上露出来纠结的神色。 盛陵侯察觉到女儿的异常,道:“你说便是了。我是你爹,有什么不能说的?” 盛露嫣像是鼓足了勇气,说了出来:“爹爹猜得对,女儿却有一事有些为难……” “何事?” 盛露嫣道:“爹爹也知道,我这病须得用上好的药材养着。从前在府中还好,有父亲母亲照料。可出门在外,带不了那么多药材,就得使银子买……女儿毕竟是跟着柳家,若是开口要……” 说着,盛露嫣面露为难和愧疚之色。 这时机恰好,何不趁着这个机会跟她爹要些钱呢。她养了不少人,这些可都是要花钱的。 “都怪女儿身子不争气……”盛露嫣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 盛陵侯还以为女儿想说别的,没想到竟是这件事,也是他考虑不周。 “这怎能怪你?你母亲当年也是这个病,怕是她传给你的。你为人子女,也无法选择。” 听到盛陵侯突如其来的话,盛露嫣脸上伪装的神情淡了些,袖中的拳头渐渐握紧。 “哎,罢了,说这些也改变不了什么了。” 说罢,盛陵侯叹了叹气,站起身走到书架旁,打开了一个匣子,从里面拿出来一张银票,递给了女儿。 “这是一千两银票,你先拿着用。” 盛露嫣顿了顿,松开了紧握的拳头,接过来盛陵侯手中的银票。因着刚刚那句话,看到银子也无法使她开心了。 如意春 第6节 “多谢父亲。” 刚刚提及了郑氏,父女两个人之间的氛围有些奇怪,盛露嫣没再多言,便准备离开了。在走到门口时,她终还是忍不住,回头看向了盛陵侯。 恰好,盛陵侯也抬头看了过来。 “父亲,这些年你可曾想起过母亲?” 盛陵侯微微一怔。 盛露嫣语气平和地道:“我常常想母亲呢,甚至,会梦到她。” 空气仿若凝结了。 过了片刻,又似是过了几息,盛陵侯问:“你梦到了什么?” 瞧着自家父亲紧张的神情,盛露嫣笑了:“我梦到母亲笑着在我床边讲故事,梦到母亲喂我吃饭给我做衣裳,梦到母亲说她死得——” 说到这里,盛露嫣故意顿了顿。 盛陵侯蹭的一下子站了起来,脸上的神情很是复杂,开口道:“你又听府中的老仆说什么了?你母亲就是病死的!这一点毋庸置疑,莫要再被人欺瞒了!” 等盛陵侯说完,盛露嫣才慢吞吞说道:“……太早。母亲遗憾她死得太早,没能看到我出嫁。” 盛陵侯脸上的神色凝住了。 “父亲刚刚想说什么?母亲不是病死的吗?”盛露嫣假装不知,故意问道。 她爹说那些话让她不痛快,她自然也不会让他痛快!她知道,父亲每次提及母亲死因表现得都有些异常,很不痛快。 盛陵侯松了一口气,说:“没什么,你母亲就是病死的。下回你再梦到你母亲,便告诉她为父给你寻了一门好亲事,将来你定会风光出嫁。” “那就多谢父亲了。” 盛露嫣最后看了一眼盛陵侯,转身出去了。 一出书房,盛露嫣的脸色就沉了下来。 小时候,听孙嬷嬷说起当年母亲病的突然,她就曾问过父亲母亲去世的原因,每每父亲都很生气,告诉她母亲是病死的,渐渐地,她便信了。直到五年前,当她从老仆口中得知当年另有隐情时,她又问过父亲。那时父亲非常愤怒,有一次甚至打了她,罚她跪祠堂。再后来,她便不再问了。 只是不知,父亲的愤怒究竟是在包庇柳氏,还是心虚。 回去后,盛露嫣把一千两银票递给了孙嬷嬷。 孙嬷嬷看着银票,笑着说:“还算侯爷有点良心,知道姑娘缺钱,给了姑娘银票。” 说着,她又想起了一桩事:“只是夫人的那些嫁妆不知侯爷何时还给姑娘,也不知是不是进了那位的口袋里。” 虽然盛露嫣刚刚也恶心了她爹,但想到她爹刚刚说过的话,此刻便兴致不高,她淡淡地道:“放心吧,若真是如此,我有的是办法让他们吐出来。” 孙嬷嬷道:“嗯,姑娘做事我放心。”他们家姑娘真的是越来越厉害,越来越有成算了。 “对了嬷嬷,当年陪在我母亲身边的那个红儿还是一点消息都没有吗?” 孙嬷嬷摇了摇头,道:“没有消息。只听她兄长说把她嫁给外地来京的行商了,具体去了哪里没有一点消息。” 盛露嫣面色平静。 “姑娘怎么又想起她来了?”孙嬷嬷轻声问。 盛露嫣知道,孙嬷嬷是真的对母亲好,若是知晓刚刚她爹说过的话,怕是又要一番难过和气愤。何必呢。所以,她摇了摇头,勉强挤出来一个笑容:“没什么,就是忽然想起来了。” 正说着呢,窗边突然刮过来一丝凉风。 孙嬷嬷看着窗外,道:“呀,又下雨了。我让春桃晒的花瓣还在外头的,得赶紧收起来。”说着,孙嬷嬷就快步朝外面走去。 盛露嫣侧头看向了窗外。京城的三月,雨水总是比前两个月来得多,而今年的雨似乎格外多了一些。她记得,母亲去世那一日,也是这样的天气。 三岁时的记忆,她早已忘得干净,可唯独母亲去世的那一幕如烙在了心头一般,多年忘不掉。那日,周遭的人都在哭,她呆呆地站在屋内,看着躺着床上了无生息的母亲。耳边传来的还有屋外淅淅沥沥的雨声。父亲匆匆从外面赶来,脸色惨白。 “爹爹,娘亲是睡着了吗,怎么不与嫣儿说话了?”她问。 她记得,父亲抚摸她的手都是颤抖的。 其他的,她就不记得了。后来她听孙嬷嬷说,那日,母亲精神头好了一些,便与红儿一起在园子里逛了起来。可不知怎得,母亲摔倒在地上,吐了一口血,便再也没有醒过来。事后,红儿因伺候不周,被赶出了府。 只可惜,事情发生的前几日孙嬷嬷的丈夫突然被砸断了腿,她告了假回去伺候了,并不知这些事究竟是不是真的。而她回来时,也再也没见过红儿。不仅如此,府上也换了不少下人。 红儿……稳婆……太医……父亲……柳氏…… 盛露嫣靠着身后的迎枕,闭上了眼睛。 寻厉自然是不会让人失望的,护京司也不会让人失望。当日傍晚,盛露嫣派去守在张御史府外的人便递来了消息,张御史被护京司带走了。 盛露嫣神色比之前轻松了些。 不管明日会不会查到柳府,她知道,柳三郎和柳老夫人不可能在此时离开京城了,她明日也不用去平南府了。 第7章 请安 柳三郎入狱。 第二日一早,盛露嫣去给柳氏请安了。 柳氏今日看起来心情不错,见着她时难得向她展示了一个真诚的笑脸。 “此去平南府路途遥远,大姑娘在路上一定要好生照看好自己,若是不舒服或者需要什么就跟你外祖母和舅舅说。你是我的女儿,他们都是你的长辈,一定会对你照顾有加。” 看来张御史被护京司带走一事柳氏还不知晓。 盛露嫣笑了笑,乖巧地应了一声:“是。” 盛晨曦一想到盛露嫣马上就要离开这个府了,心里别提多高兴了。听着母亲的话,笑得很是得意。 “是啊,我外祖母和舅舅一定会很疼你的!” “疼”这个字盛晨曦故意加重了一些。 面子上的话盛露嫣也是可以信手拈来的,她道:“不敢当,我作为晚辈,怎能让长辈来照顾我呢,女儿定会好生服侍两位长辈。” 柳氏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后转头看向了王嬷嬷。 “给大姑娘吧。”柳氏道,“我给你准备了百两银票、十两碎银,还有一套头面。你莫要省着花,不够了就来信我让人给你送去。” 盛露嫣瞥了一眼箱子里的头面,微微挑眉。这套红宝石的头面少说也得值几百两,柳氏这回倒是大方。 “多谢母亲,女儿便收下了,咳咳。” 她不仅要收,还得赶紧收下来。想必张御史被抓起来的事情现在外面肯定已经传开了,再过一会儿柳府也要知晓了。柳府知晓了,柳氏也快知晓了。 “咳咳。”盛露嫣又咳嗽了两声。 柳氏话已经说完,该交待的也交待了,没什么要说的了。听见盛露嫣咳嗽,便顺势道:“大姑娘这是身子又不舒服了?赶紧回去歇着吧,莫要累着了。” 盛露嫣面露愧疚之色,道:“都怪女儿身子不争气。多谢母亲体恤,女儿便先回去了。” 盛露嫣一走,盛晨曦就抱着柳氏的胳膊撒娇,她噘着嘴道:“娘,您怎么把那套头面给她了,您明知道女儿喜欢的。” 柳氏笑着拍了拍女儿的手,道:“不过是套头面罢了,不值什么钱的。那套头面太过老气,也不衬你的肤色。改日娘给你做一套粉色或翠绿的,戴上后能显得你娇俏可爱。” 盛晨曦脸色稍愉,摇着柳氏的胳膊,说:“女儿两套都要。” 不过是两套头面罢了,柳氏哪里有不应的,她笑着说:“好好好,给你做两套。” 盛晨曦这才露出来笑脸,道:“这可是母亲说的,您莫要忘了。” “嗯,忘不了。”柳氏道,“对了,听说过几日承恩侯世子就要入京了,这几日你别乱跑,在府中老老实实待着,娘让人给你做几套好看的衣裳,保管能在宴席上惊艳众人。” 一听自己喜欢的人要回来了,盛晨曦脸上的笑容放大了些,声调也高了许多:“娘,您说的是真的吗,赟哥哥真的要回来了?” “自然是真的,娘估摸着等到承恩侯老夫人六十寿宴上你就能见着他了。” “啊,太好了太好了,赟哥哥要回来了。”盛晨曦高兴得快要跳起来了。 盛露嫣这个大麻烦就要离京了,柳氏也很是开心。 另一边,盛露嫣正拿着盒子里的大红色头面看着。这头面确实不错。一下子得到这么多银子,当真是让人心情愉悦的一件事情。 后半晌,在听说柳三郎也被带走后,盛露嫣的心情就更好了。 等到晚饭时她去正院,被拦在了门外。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柳家也不可能没什么反应。 入夜后,柳大学士登门了。 待柳大学士走后,盛陵侯气得把桌子上的茶具全都扫落在地。 柳氏正想说什么,看着愤怒中的盛陵侯,脸上多了一丝小心翼翼,可这会儿有些话却是不得不说了。 “侯爷,阿武可是妾身的亲弟弟,无论如何求您一定要救救他啊。”柳氏哭着道。 盛陵侯侧头看了她一眼,只见她眼眶微红,眼睛都肿了起来,看的怪让人心疼。 “莫要哭了,本侯又没说不救。刚刚我与你父亲说的你不是都听到了么,怎么还这般担心?” 柳氏确实听到了盛陵侯与柳大学士的对话,但他们的对话更多的是在说寻厉找不着证据,并没说保住她弟弟。万一寻厉真的找到了证据,侯爷又撒手不管了,岂不是完了。 爹爹儿子众多,可她却只有这一个一母同胞的兄弟。 “阿武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我对他自然多了几分关心。” “你放心吧,他们护京司查不出来什么的。”盛陵侯自信地道。 “可……可万一……”柳氏有些忐忑。 “真有万一,本侯也定能保住他便是了。”在盛陵侯看来,这也不算什么大事。 听到这话,柳氏终于放心了。只要侯爷肯救,她弟弟就不会有太大问题。 不过—— “侯爷,您能不能先跟护京司打一声招呼?” 柳氏的要求越来越高了。 盛陵侯瞥了柳氏一眼。 柳氏咬咬牙,道:“妾身知晓您不喜欢那位寻大人,但是阿武被他抓起来了。听说那里面的牢房阴暗潮湿,审讯的手段多种多样,一般人撑不住的。您能不能让他们对阿武好一些,让他少受一些罪?” 听后,盛陵侯冷哼一声:“让本侯去求那竖子?” 柳氏心里有些慌乱,但为了弟弟还是稳住了:“妾身不是让您去求他,就是想让您跟他们打声招呼。您知道的,阿武身子弱,受不得那些刑罚的。侯爷,您就救救他吧。” 说着,柳氏扯了扯盛陵侯的袖子。 盛陵侯平日里对柳氏极好,但这事儿却没有丝毫的情面,他站起身朝着外面走去。 如意春 第7节 “夫人早些睡吧,本侯还有事没处理完,去书房了。” 那低贱的东西就是地上的蝼蚁,他没踩死它已经是他仁慈。让他去求他?呵,除非他死。 柳氏看着丈夫离去的背影,眼泪又流了出来。 “夫人,您快别哭了,仔细伤到眼睛。侯爷刚刚说了能保住三爷的,您放宽心便是。” “我如何能放宽心?阿武可是我看着长大的。不行,我明日得去求求爹爹。侯爷看不起寻厉,自是不愿帮我,但爹爹定然不会眼睁睁看着阿武受苦的。” “可万一老爷不愿帮三爷呢?” 柳氏脸上露出来一丝狠厉的神色,道:“不帮也得帮,说到底阿武做的这些事都是父亲的主意。” 护京司 此刻虽已入夜,狱中却是灯火通明。 “寻厉,你最好赶紧把小爷我给放了,不然让你吃不了兜着走!”空荡荡的牢狱中,传出来一名男子中气十足的叫喊声。 坐在椅子上容颜俊朗的男子神色未变,盯着面前神色猥琐的男子。 下一瞬,那男子就叫不出来了:“啊……寻狗!你敢这般对小爷,你知不知道我姐夫是谁……啊……等小爷我出去,定要弄死你……啊……” 接着便又是一阵凌乱的声音。 片刻后,刚刚还中气十足的人此刻已经说不出来一个字。 “是你自己主动说,还是本官来说?”寻厉冷声道。虽他容貌出色,但此刻一半的容颜隐藏在光影之下,一半被烛火照得通红,就像是从地狱中来的一般。 “你……你凭什么抓……抓我,你们有……有证据吗?”柳三郎的气势已经不像刚刚那般嚣张。 寻厉头微微一侧,看向了站在身侧的下属。 邹子川会意,拿出来一张纸放在了柳三郎眼前。 身上异常疼痛,柳三郎此刻已经有些神志不清了。但在看清楚纸上的内容时,顿时清醒了许多。 竟然是他占人田地时的一张地契! 这些东西早就被他销毁了,怎么可能会出现在寻厉的手中。 “这是哪里来的?”柳三郎大惊失色。 “这就要问问柳大人了。”邹子川收好了地契。 柳三郎看看邹子川,又看看寻厉,喃喃道:“难道是张御史?不……不可能……他是在栽赃我!他一定是在栽赃我!他与我家有仇!” 审讯还在继续,柳三郎却在最初的失态后,咬紧牙关一个字也不肯说。 半个时辰后,寻厉从狱中走了出来。 今日是十五,月朗星稀,寻厉一身黑色的衣裳,和夜色几乎融为一体。虽已是暮春时节,却浑身散发出来一股子冷意,让人不寒而栗。 “大人,昨日咱们收到的信竟然全是真的?”邹子川道。 张御史与柳大学士有私仇,昨日一审便把柳家的事情全数倒了出来。只是那是只老狐狸,始终不肯交出来证据,也死咬住此事与盛陵侯府无关。他道之所以去平南府查证是因为有人举报,而他之所以没上报,就是因为没找着证据。 柳三郎道行浅,心思都写在了脸上,一审便露出来破绽。 “有待查证。”寻厉道,“本官要去趟平南府,你接着审柳三郎,仔细些,应该能从他口中问出来些什么。” 证据是真,内容未必,一切还要查后才知。 只是不知那送信之人究竟是谁,竟能拿到这样的证据,他这样做的目的又是什么。 “是,大人。” 第8章 赴宴 一支钗子。 第二日一早,孙嬷嬷把听来的消息告诉了盛露嫣:“听在前院洒扫的李婆子说柳大学士来的时候愁容满面,走的时候脸色很是放松。姑娘,是不是侯爷上回把这件事情摆平了?护京司会不会查不到什么了?难道这件事情要被他们躲过去了不成……” 盛露嫣拿着剪刀剪了一下窗边的花树,面色平静。 “嬷嬷放心吧,躲不过去的。” 护京司是什么地方,那是个你没错也能给你找出来几点错的部门。宣平侯府和简翼侯府都被收拾了,他柳大学士府还能例外不成?这事儿若是他们盛陵侯府所为,兴许皇上还不敢轻易动,可柳大学士府就不一定了。 李相都动得,他动不得?多大脸。 再者,她给张御史的证据中留了一手,人证还在她手中握着。不过,此时应该已经在护京司的掌控之中了。她爹能消了张御史手中的证据,却消不了她当初留下来的那些。 相比较她爹,她更相信护京司的能力。或者说,更相信新帝收拾世家的决心。她都给寻厉递了枝了,她就不信他能忍着不除掉。 咔嚓一声,盛露嫣把最后一根突出的树枝剪掉了。 瞧着面前的花树被剪得圆润的模样,盛露嫣满意地把剪刀交给了孙嬷嬷。 “走,去正院。” 孙嬷嬷有些诧异:“啊?还要去吗?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柳老夫人还有心思回老家?柳三郎再不是她亲生的,她也不能在这个时候回去吧。” 盛露嫣笑了:“自然要去的。咱们一直在内宅之中,如何得知柳家的事情?咱们不光要去,还得装作不知道的模样。” 孙嬷嬷恍然大悟:“是老奴想岔了,还是姑娘聪慧。” “嬷嬷留下来把那些空箱子摆在屋内,做出要走的样子。” “是,姑娘。” 不一会儿,盛露嫣到了正院。 寒暄了几句后,盛露嫣便道:“母亲,女儿的箱笼已经收拾好了。不知何时启程?” 柳氏虽昨晚得到了丈夫肯定的答复,但自己一母同胞的弟弟毕竟入了狱中。被护京司一审,出来时还不知会变成什么模样,她正想着回娘家求一求自家父亲。听到盛露嫣的问题,显得有些不耐烦。 “你先准备着,你外祖家有些事要忙,过些时日再去。” “好的,母亲。” 接下来一些时日,柳氏日日都会出府,神情间看出来愁绪。不过,于盛露嫣而言,生活却是风平浪静的。 张御史和柳三郎那边都没什么动静,但也都没被放出来。护京司的嘴很严,一点消息都没外传,只听说这两人似乎被打得不轻。盛露嫣想,护京司定是去平南府调查此事了,一来一回,再加上查探的时间,怕是最快也得半月了吧。若是那些痕迹被她爹动过手脚,怕是要再迟一些,她且等着便是了。 有件事说起来倒也讽刺。她爹之前口口声声说关心她的身体,要送她去平南府治病。可如今柳家一出事,她爹立马就把这件事抛之脑后了,没再提及。 等待的日子是最煎熬的,不过,整个盛陵侯府也就只有柳氏是真的煎熬,旁人尚好。明日便是承恩侯府宴请的日子,柳氏纵然心里烦闷,但女儿的终身大事她还是要考虑的。 看着面前的两套衣裳,盛晨曦不高兴了:“娘,您怎么也给盛露嫣准备了?不是说好了不让她去的吗?” 柳氏自然也不想让盛露嫣去,但是没办法:“若她离开了京城,自然不让她去。可承恩侯夫人专门给她下了一张帖子,她必须得去。” 盛晨曦道:“母亲说她病了就是了。” 她倒是也想这般,可不行。 柳氏否定了女儿的提议:“不可,你父亲今早特意交代了让她去。” 盛晨曦嘴巴撅得老高,一副不高兴的模样。 柳氏安慰道:“她去了比不去好。从前便也罢了,她如今病成这个样子,你觉得承恩侯府还会要她吗?” 盛晨曦眼前一亮。 “既然两府要联姻,她不行,不就是你了么。你到时候就站在她的旁边,孰优孰劣,承恩侯府的人自然是明白的。” 盛晨曦抱着柳氏的胳膊撒娇:“娘,您果然最厉害了。” 当晚盛露嫣收到了柳氏送过来的衣裳。除此之外,还有她那未婚夫,也就是承恩侯府世子谢赟送过来的一个小匣子。 匣子里是一支金镶玉材质的步摇,簪头是一只金子做的蝴蝶正在一朵粉色的花上吸食花蜜。下面用金线缀着几颗粉色的玛瑙。 虽价格不如柳氏送的那套昂贵,但却能看出来送东西之人的用心。 拿着步摇看了许久,盛露嫣小心翼翼地放入了匣子里。 第二日一早,孙嬷嬷早早来到了盛露嫣房中。 “姑娘,既然世子回来了,那咱们今日可得好好打扮一番。” 春桃手上的动作停下了,她看了看孙嬷嬷,又看了看盛露嫣,有些犹豫地问:“姑娘,那咱们今日……” 盛露嫣刚刚睡醒,此刻有些没精神,道:“继续。” 春桃看了看孙嬷嬷,道:“哦,好。”说着,继续往盛露嫣脸上涂白色的粉。 孙嬷嬷有些不解:“姑娘,咱们今日怎么还化这样的妆?今日可是承恩侯老夫人的寿宴,咱们是要去他们府上做客的。他们本就对您不太满意,若是瞧着您憔悴的模样,万一……万一……真的退婚了怎么办?” “退便退吧。” “姑娘,您这是何意?您不是不知道,二姑娘一直想嫁到承恩侯府。前些日子那女人让您去平南府不就是因为这个吗?若是承恩侯府真的退了跟您的亲事,让世子娶了二姑娘可怎么办?” 盛露嫣眼神微动,看着面前铜镜里的孙嬷嬷道:“嬷嬷,保命要紧。” 这一句话,瞬间让孙嬷嬷闭了嘴。是啊,保命要紧。夫人已经被人害死了,他们家姑娘一定要长命百岁。 “可……”把这么好的夫婿让给二姑娘,孙嬷嬷还是有些不甘心。 盛露嫣笑了:“嬷嬷,我心里自有打算。又不是真的有病,不必担心此事。” “嗯。”孙嬷嬷无奈应了一声。姑娘说什么,便是什么吧。失去一个好夫婿固然可惜,但姑娘能活着才是最重要的。 虽然不能在妆容上下功夫,但她势必要在发型上让姑娘压别人一筹。 她今日梳的是百合髻,先把盛露嫣长长的头发分成几股,然后前后分梳,并在头顶叠在一起。 盛露嫣见孙嬷嬷认真地给她梳着复杂的发式,笑了笑,没说什么。 梳好发髻,便要戴上钗子了。发式复杂,钗子就简单些好了。盛露嫣看中了平日里戴的玉钗。可没等她有动作,就被孙嬷嬷制止了。 “老奴瞧着世子昨日送来的那个步摇就挺好看的,不如姑娘用那个吧。” 盛露嫣没回答。 “好姑娘,您就戴那个吧。您与世子许久未见了,这又是世子亲手做的,总不好拂了世子的心意。况且,世子可是帮过咱们不少忙……” 盛露嫣想到了昨日信中字里行间的感情,想到了那个温润如玉的少年……有些事情既然注定了不会有结局,倒不如早些断干净好。 “换一支吧。” 孙嬷嬷见自家姑娘态度坚决,便没再提,不过她也没用盛露嫣挑中的那一支,而是换了一支金镶玉的簪子。 盛露嫣本就长得好看,稍微收拾一下便是光彩照人。 如意春 第8节 打扮好后,盛露嫣打开一个瓷瓶,从里面拿出来一颗药吃了。这药吃了能让人看起来很虚弱。平日里她是不吃的,只稍微化一下妆。今日要去外面,见的人多,怕要被看出来端倪。 去正院时,盛晨曦看着身着鲜亮衣裳华服,盘着好看发髻的盛露嫣,嫉妒得不行。 等到了时辰,盛陵侯府一家人乘马车去承恩侯府。 盛晨曦这回没跟柳氏坐在一辆马车上,她特意与盛露嫣坐了同一辆马车。而她之所以如此,便是有话要跟盛露嫣讲。 “盛露嫣,就你这身子怕是也活不了多久了,嫁到承恩侯府的人只能是我!你今日若是敢与赟哥哥私下见面,我定要让你好看……” 就这么一件事,盛晨曦絮絮叨叨说了一路。 盛露嫣今日本就是打算要跟谢赟做个了断的,心情有些压抑,听盛晨曦说了一路,更是烦躁。 等到了承恩侯府,马车停下来后,下马车前,盛露嫣睁开眼,瞥了一眼盛晨曦,一改之前的温和,冷冷说道:“我今日心情不大好,你最好老实些,若敢找茬,我定会让你好好长长记性!” 说罢,不待盛晨曦开口,便下了马车。 第9章 告别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盛晨曦哪里是会受这种委屈的人,掀开车帘就要骂人,然而刚骂了两个字就发现有世家的夫人和姑娘看了过来。她连忙闭了嘴。幸而柳氏在前面朝她招了招手,她垂头快步走了过去。不过,心中又把盛露嫣骂了无数遍。 柳氏带着盛露嫣和盛晨曦姐妹俩跟这些夫人们打着招呼。 这些妇人们都是人精,家世又不如盛陵侯府,自然是一味的巴结柳氏,没口子的夸赞盛晨曦。对于盛露嫣,也不少人夸她长得好,但更多的是在关心她的病情。 “数月不见,大姑娘怎么病成这个样子了?” 盛露嫣拿着帕子遮了遮口,轻咳两声,哑着嗓子道:“多谢夫人关心,老毛病了。” 这时柳氏在一旁道:“上好的补品和药材每日如流水般入了大姑娘的院子,我与侯爷四处拜访名医,可始终都治不好大姑娘的病。各位夫人若是有认识神医的,可得与我和侯爷说啊。” “侯夫人对女儿可真好。” “是啊,侯夫人是个善良人。” …… 听着耳边夸赞柳氏的话,盛露嫣脸上始终带着淡淡的笑,时不时咳嗽两声。 说着说着,话题又引到了盛晨曦的身上。 “二姑娘可有说婆家?” “她呀,还是个孩子,不着急的。” 众人听着柳氏的话音便明白了她的意思,不再提及此事。 来得早的,早已去跟承恩侯老夫人请安,柳氏一路走走停停,盛陵侯府的人终于到了正院。一入院子,便有上等婆子过来招呼,丫鬟也匆匆去里面通报。 进屋前,屋内还有些乱哄哄的,待他们一入门,便安静下来,众人的视线全都看了过来。有那身份低的,都站了起来。 “呦,瞧瞧这是谁来了,盛陵侯府的贵客啊。”老夫人笑着招呼着盛陵侯府的女眷。 “见过老夫人。”柳氏规矩地行礼。 在她身后,盛露嫣和盛晨曦也跟着行礼。 随后,厅堂内的其他人也给柳氏行礼:“见过侯夫人。” 众人见完礼,老夫人突然道:“大姑娘这脸色怎么这么差,这是生的什么病,竟病成这个样子?” 柳氏拿着帕子遮了遮嘴,没说什么。 盛露嫣笑着道:“劳您费心了,老毛病罢了。咳咳。” 老夫人不知心中在想什么,皱了皱眉,道:“快找个地方坐下吧。”说罢,便不再理会盛陵侯府的众人。 一时之间,气氛略显尴尬。 盛露嫣见柳氏仍站在厅堂中央没动,便提醒道:“母亲?” 柳氏看了她一眼,那一眼神色颇为复杂。 盛露嫣就这般静静看着她。 柳氏终还是先瞥开了眼神,看了一眼奴仆准备的空位,那位置就在承恩侯老夫人身侧。她侧身对盛露嫣道:“嫣儿,你身子不舒服,先去找个地方休息吧,免得累坏了身子。” 承恩侯老夫人的态度已经很明显了,这是不想承认这门亲事了。若她想承认,不至于表面功夫都不做。盛露嫣毕竟是她未过门的孙媳妇儿,她竟然提都不提。不仅如此,对他们盛陵侯府的态度也不冷不热。柳氏本也没想让盛露嫣嫁入承恩侯府,她想的是自己女儿嫁过来。她得趁着这个机会,让人好好看看她的女儿,扭转承恩侯府的态度。 这是想赶她走,好趁机推销盛晨曦?倒是与盛露嫣的想法不谋而合,她也无意去凑这个热闹,听这些人关心她的身子。 “多谢母亲体恤,那就让二妹妹随侍左右吧,女儿躲个懒。” 柳氏松了一口气,看向承恩侯府的奴仆:“劳烦给我们大姑娘找个休息的地儿,最好安静些,别扰了她。” “是,夫人。” 一出正院的门,便有一个一等丫鬟匆匆走了过来。盛露嫣瞧着这熟悉的面孔,停下了脚步。 “奴婢见过姑娘。” 盛露嫣笑了:“兰草,许久不见。你又漂亮了些。” 兰草连忙弯腰道:“承蒙姑娘盛誉,奴婢担不起。姑娘才是这京城最美的。”说话时,她瞥了一眼盛露嫣头上的钗子。 盛露嫣笑了笑,看向了身侧的小丫鬟:“我与兰草颇为熟悉,让她领着我去便是,你先回正院伺候吧。” “是,姑娘。” 待小丫鬟走后,兰草近前半步,低声道:“姑娘,我们家大少爷已经在静园等您多时了。” 静园,是承恩侯府一处偏僻的院子。许多年前,这个院子曾是承恩侯府一位不受宠的庶出姑娘的院落。自她出嫁后,便闲置了下来。 那里,同样也是他们儿时的乐土。 在看到兰草的那一刻,盛露嫣便明白了,此时也没再多言,随着兰草朝着静园方向走去。 四月的天,寒冷被春风驱散,树上的花早已绽放。落在湖面,落在地上,落在少年的肩头。 远远看去,如一副画。 少年身着一袭月白色华服,身形略显消瘦,但却挺拔,如一棵松般站在那里。少年回头时,本来沉静无波的眼神瞬间变得鲜活。他嘴角的笑亦让人觉得温暖。 这才想起,如今已是初夏。 盛露嫣看着走向她的少年,心头忽而想到了一句诗。 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 “嫣儿。”少年开口了。如泉水叮咚,砸在人的心头。 “赟哥哥。”盛露嫣笑着回应。 五年前,得知父亲给她定了这样一门亲事时,她也是欢喜的。他们家世相当,二人打小便相识,知根知底,也很谈得来,他一直待她极好。只是后来,很多事都变了。 谢赟正欲再说什么,眼角瞥到了面前姑娘头上的钗子,眼中的光落寞了几分。 “怎么没戴我送你的步摇?” 盛露嫣眼神微微躲闪,道:“太贵重了,今日人多,我怕弄丢了。” 少年似是没听出来她的话外之意,继续问道:“真的吗?” 盛露嫣微微点头。 “那你喜欢那支步摇吗?”少年又问。 盛露嫣顿了顿,道:“自然是喜欢的。” 似乎得到了想听的答案,少年没再多问,嘴角露出来一丝微笑。不过,很快眼神中又流露出来担忧之色:“嫣儿,你脸色怎的这般难看?比上回我离京时还差了些。” 真关心还是假关心,盛露嫣还是能分辨出来的,她道:“老毛病了,无妨。” “你打小身子健朗,怎的突然变成了这个样子?太医院的人就看不好吗?” “邵院正为我诊治了多年,已经比从前好些了。” “我这次离京,寻访了不少神医,把你的病症告知了他们,得到了一些药方。到时候我拿给邵大人看看能不能行。” 盛露嫣看向了一心为她着想的少年,抿了抿唇,道:“多谢。” 她装病这件事,越少人知晓越好。在自己没有足够的实力摆脱盛陵侯府之前,绝不能暴露,不然等着她的将是更多的荆棘。 “咱们是什么关系,你跟我道什么谢?” 盛露嫣笑了笑,没有回应此话。 “我昨日与父亲母亲说过了,想与你早日成亲。母亲很是赞同此事,已经准备让人算日子了。父亲当下虽没同意但也答应我好好考虑。” 听到此话,盛露嫣用手摩挲着手中的茶杯。她酝酿了许久,刚刚也一直不知该如何开口。可有些事,不是逃避就能解决的。有些话,也不得不说了。 “我今日来,便是想与你说此事。” 谢赟心里一喜,忍不住伸手握住了盛露嫣的手。 “嫣儿,你终于答应要嫁给我了吗?” 从前他每次提起来此事,嫣儿都回避了。 盛露嫣看着两人交握在一起的手,眼眸微暗,一字一字地说:“我身子不好,怕是撑不了多久了,不如这门亲事,退了吧。” 说罢,微微使劲儿,把手从谢赟手中抽了回来。 谢赟脸上的笑顿时消失不见,眼神中的光彩也黯淡了几分。 “你在说什么呢,这亲事是祖父定下来的,怎能退?我知你身子不好,又怎会因为此事与你退婚。等你嫁给我了,我定要带着你四处寻访名医,把病治好了。” 盛露嫣抬眸看向了面前的少年,瞧着少年脸上的急切,轻声道:“谢赟,我们俩是不可能的。” 谢赟越发激动,从石凳上站了起来,道:“怎么就不可能了?你我皆是出自世家,门当户对,年纪又相仿,兴趣相投,世上再没有人比我们更相配了!” 是啊,她曾经也是这般想的。 只是,现实残酷。 “正是因为咱们都是出自世家,才更不可能。但凡你我家世弱一些,这门亲事都能成了。”盛露嫣看着看似平静无波的湖面说道。 “谢赟,你是个聪明人,当知晓皇上是不会眼睁睁看着咱们两府联姻的。” 皇上是下定决心要削弱世家的势力。若说一开始大家还没察觉到,这两年基本上都感受到了。盛陵侯府和承恩侯府一文一武两大顶级世家,若是这两家联姻,皇上还能睡着?皇后娘娘出自承恩侯府,承恩侯府也已开始藏起来锋芒。 想到父亲和姐姐曾与他说过同样的话,谢赟满腔的话一下子都梗在了喉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如意春 第9节 一阵微风吹来,湖面波光粼粼,一片树叶落入湖中,打破了看似平静的湖面。 守在外面的兰草匆匆赶了过来,她刚刚远远就瞧见了他们家少爷与盛姑娘气氛不对,有些担忧。只是,眼下却还有事。 “少爷,老夫人那边叫您过去呢。” 谢赟抿了抿唇,文弱的少年眼神很是坚定:“不管形势如何,我是不会放弃的。” 说罢,转身大步离开了水榭。 兰草看了看少爷的背影,又看了看盛露嫣。 “姑娘,我们家少爷是真的喜欢您的。” 盛露嫣:“我知道,只是,有些事长痛不如短痛。你好好照顾他吧。” 兰草心里一惊,道:“奴婢……奴婢……” 有些事无须挑明,盛露嫣道:“你去把春桃叫过来吧。” 兰草没敢再做过多解释,道:“是,姑娘。” 交代完,盛露嫣便坐在石桌前,看着面前的湖水静静思考着。 等了须臾,这才察觉到异常。刚刚春桃应是一直等着外面才是,从院门口到这边片刻功夫就能到,怎得去了那么久?她回头看了看附近,四下无人。 她心头突然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沉思片刻,起身朝着外面走去。 再转个弯就能到院门口了,然而,刚走到转弯处,迎面便走过来一个喝得醉醺醺的人。盛露嫣后退了两步。仔细一看,这人竟是简翼侯府有名的纨绔陈四。只是不知今日陈四是误入这里,还是被人安排好的。 “咦?这里真有……真有美人啊……美人,快……快让爷抱抱……” 盛露嫣眯了眯眼,她被人算计了!看着越来越近的脸,她侧了侧身,躲过了陈四。 “你别躲啊,让爷……让爷抱一抱~” 盛露嫣佯装害怕,一边躲,一边问了几个问题。 “陈四公子,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们……他们……说这里有美人。” “他们是谁呀?” “美人,别说这么多了,快让爷抱一抱,亲一亲。” “您别过来呀……他们,他们是谁呀?” 陈四不耐烦地道:“就是柳……柳家大郎……还有谢家那几个。” 是柳府和承恩侯府干的! 最后一个问题:“陈四公子,你可能看清楚我是谁?” “你……你……你是美人啊!”陈四晃着脑袋说道。 很好,喝得很醉,不认识她了。此处正好无人,想占她便宜,看她今日打不死他! “美人,快来吧,让小爷好好疼疼你~”陈四对着盛露嫣露出来猥琐的笑。 “您……您……您别过来呀,我……我害怕。” 嘴上说着害怕,然而看着即将要扑过来的陈四,盛露嫣早已手握成拳,准备着先在脸上给他来一下。 然而,还没等她有所动作,陈四就倒在了她的面前。在他的身后,是一张比陈四那张猥琐的脸还要可怕万分的脸。 寻厉! 他不是去平南府查案子了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第10章 躲避 姑娘记得整理下衣裳。 盛露嫣顿时大惊。 寻厉是什么时候过来的?都听到了什么?她与陈四的对话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刚刚与谢赟讲了不少话,他有没有听到她与谢赟的对话?会不会查她? 还有,平南府的案子查完了? 不待她开口询问,就听到了由远及近的声音,似乎不是一个人,有男有女,脚步凌乱。他们口口声声叫着陈四的名字。她能听出来几个人的声音,有盛晨曦的、柳家大郎的,还有几个熟悉的声音但她一时想不起来是何人的了。 看着躺在地上的陈四,盛露嫣想,这是来捉奸的? 果然她所料不差,这便是他们的后招了。 他们有后招,她自然也有的。她本打算着把陈四打一顿,弄晕他,然后自己躲起来。只是面前却突然多了一个清醒的人,还是一个非常危险的人。 该如何办才好呢? 来不及了,外面的人快要进来了。说时迟那时快,在外面的人进来之前盛露嫣一把抓起来寻厉的手快步躲到了假山后。 这假山后内藏玄机,一般人并不知晓。这是谢赟告诉她的。刚刚她看到陈四之所以没跑,也是因为想好了后路,这里便是她最后的退路,只是她没想到寻厉突然出现了。 当他二人藏到假山后,瞧着他们二人近在咫尺的距离,盛露嫣顿了顿,看向了寻厉。 不对啊,她干嘛要拉着他躲进来?只要自己不在外面,没跟陈四同处一处就好了。寻厉在外面又没什么关系。他们二人一起躲起来,万一被人发现了,反倒是真的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在假山的内门关上之前,盛露嫣抬手往外推了推寻厉。 纤细的手刚刚碰到寻厉坚硬的胸膛,就被人紧紧握住了。 盛露嫣吓得清醒过来,尴尬地冲他笑了笑。 手掌中包裹的小手柔弱冰凉,却微微带着一丝力道。 寻厉冷眼盯着盛露嫣,眼神锋利,薄唇紧抿。 盛露嫣心里咯噔一下,她刚刚在干什么! 罢了,是她的错,她刚刚不该不过脑子就把人拉进来。拉进来之后,也不该再往外推人。 盛露嫣欲把右手缩回来却被人紧紧握住,动弹不得。她能听到外面的动静,人已经进院子里了,可面前的假山门还没关上。 盛露嫣又试着收回来手。 “别动!”寻厉出声警告。 黑暗中,寻厉的声音低沉,配着他此刻凌厉的眼神,当真是要把人的魂魄给吓飞。 盛露嫣只好伸出来左手,越过二人交握的手,按了一下墙上的机关。瞬间,石头转动,假山口紧留的一点缝隙也被挡住了,里面变得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到。 因为看不到,身体的感受也越发清晰明显。盛露嫣发现,他们的身子不知何时竟然贴在了一起,尤其自己身体的某处。这还是她第一次与外男离得这么近。她垂眸,看向了碰到一起的地方,脸突然觉得有些热。想往后面退一下,可这地方狭小,退无可退。 小时候她与人也躲进过这里面,没觉得这里这般挤,甚至觉得宽敞,如今怎么会这般了。 “别乱动!”头顶上再次响起了警告声,这一次比刚刚还要低沉几分,甚至有几分压抑。 盛露嫣哪里还敢动,尴尬得闭上了眼睛。从前引以为傲的部位,这会儿也恨不得能缩缩水。但嘴上还在为刚刚的事情找了个借口圆过去:“对……对不起,大……大人,我……我害怕。” 寻厉瞥了一眼贴在自己怀里的姑娘,薄唇紧抿。 外面这出戏手段拙劣,却又凶残。 这些出身世家的男人一个个看似光鲜亮丽,实则内里肮脏没几个立身正的,没想到闺阁之中也这般波涛汹涌。若是刚刚他不出现,这姑娘怕是这一辈子都要毁了。 想到上回见她,她曾说想清清白白去了…… 也是个可怜的姑娘。 “嗯。” “陈四,陈四,你怎么了,快醒醒!” “陈公子,您怎么倒在地上了?” 盛露嫣本还想跟寻厉说些什么,听到外面的动静,便一下子忘了,竖着耳朵听着外面的谈话。 “咦,我大姐姐怎么不在这里呀?”是盛晨曦的声音。 “你大姐姐?盛陵侯府的大姑娘?” “是啊。我刚刚听人说我大姐姐来了这边院子里,便跟着大家过来了。没想到竟然没看到我大姐姐,倒是看到了陈四公子……” “天哪,侯府大姑娘也在这里啊?” 外面响起来细碎的议论声。 盛露嫣冷笑一声。看来,盛晨曦把她刚刚的警告都抛之脑后了。 “快找找吧,咱们赶紧找找。”有姑娘提议。 “盛大姑娘~” “盛姑娘~” “大姐姐~” 接着就听到脚步声散落在院子的各处,很快,假山附近响起了脚步声。盛露嫣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虽然知道这个机关做的精巧,一般人不知道。可就怕万一。若真被人打开了,她这名声就全毁了。 盛露嫣抓紧了自己衣裳下摆,呼吸也放轻了,耳朵下意识往洞口处探了探,身体也往前了一些。然而,才刚刚往前动了一下耳朵就碰到了一堵坚硬的墙壁,耳畔传来的是平缓而又绵长的心跳声。 险些忘了还有这个煞神。 她骤然清醒,抬眸看向了面前的人。山洞漆黑,她只看得到寻厉的大致轮廓,其他什么都不看到,但那种震慑人心的威压却还在。 寻厉垂眸看着整个身子都贴在自己身上的姑娘,浓眉紧紧皱了起来。 脚步声近了。 脚步声又远了。 盛露嫣松了一口气。 “盛二姑娘,你看错了吧,大姑娘根本就不在这里。” “是啊,曦儿,她不在啊。” “不可能,他们亲眼看到她进来的,压根儿没出去!” “可这里真的没有。” “你怎么知道她进来没出去,不会是一直在监视你大姐姐吧?”一个清亮的女声由远及近传了过来。 听到这个声音,盛露嫣笑了。 如意春 第10节 “怎……怎么可能,月薇姐姐,我没有监视大姐姐。” 谢月薇,承恩侯府的嫡次女,也是盛露嫣的好朋友。 “没有监视,你怎会知晓这边的情形。还是说,你是故意栽赃她?” “我……我……我没有!”盛晨曦反驳。 “既然没有,那你为何捏造不存在的事情?嫣儿来到之后便身体不适,她明明一直在我闺房里休息,怎么可能会出现在我们家这个废弃的小院子里?” 外面又传来了细碎的议论声。 “我真的没有……我也是听旁人说的。”盛晨曦狡辩。 “听旁人一说就不分青红皂白冤枉你姐姐,毁你姐姐的清白吗?你这心思未免太歹毒了些!”旁人畏惧盛陵侯府的势力,谢月薇可不怕,她打小就烦盛晨曦,如今抓住了她的把柄自是一点面子都不给。 她也没再听盛晨曦狡辩,扬声道:“来人,把陈家四公子带下去醒酒。我要是听谁在外面胡说八道,捕风捉影,污蔑盛露嫣的名声,就别怪我不客气!” “那当然了,咱们都没看到盛大姑娘,怎么可能乱说呢。” “是啊,不过是旁人空口白话,怎么能作数。” …… “外面已经摆好了戏台,祖母让我请大家去听戏呢,走吧。”谢月薇道。 走之前,她看了一眼假山的方向。 等外面归于沉静,盛露嫣抬手在墙上摸了摸机关。因为里面比较黑,她也只来过两三回,所以一时没找到机关在哪里。 就在她寻找时,只听一声细小的启动机关的声音响了起来。她不知会被打开,手还在墙上摩挲,碰到了一只温热的手掌。 假山门打开了,漆黑一片的地方再次透进来光。 盛露嫣这才想发现不知何时自己竟然整个人都贴到了对方身上。 看着面前男人的黑脸,她真的要尴尬死了,连忙抬脚,想要先离开这个地方。然而,许是站得太久,腿麻了,刚一抬脚,整个人没站稳,跌到了一个宽大而又坚硬的怀抱中。 这怀抱,也就比刚刚假山石壁软和那么一点点,鼻子都快要被撞歪了。 她竟然把人生生扑倒在地上了,这下子是真的洗不清了。 她睁开眼,抬眸看向了被她压倒在地的男人。 男人的视线在微微向下,与她眼眸对视。只见他眼睛微微眯了眯,眼神深沉,面上紧绷,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子危险的气息。 这是要发火了?想到男人平日里的那些所作所为,盛露嫣心里一紧。没待她有什么动作,突然觉得天旋地转,她跟男人的位置颠倒过来。两人的视线交织在一起,不过几息,男人很快站了起来。 盛露嫣闭了闭眼,懊恼到不行。 瞧着男人大步离开,她连忙开口:“寻大人!” 不行,绝不能让他就这样离开。万一刚刚的事情被他记在了心里,不知事后会不会调查她。 寻厉停下脚步,却并未回头。 “我……我……”盛露嫣拿着帕子抹了抹眼睛,眼泪啪嗒啪嗒掉了下来。 听着身后的声音不对,寻厉回头看了过去。 原本沉静温婉脸上始终带着骄傲的世家女,此刻却衣衫凌乱,满脸泪痕,一副狼狈模样。 “我自幼失了生母,身子又不好,日子过得艰难。自己的亲事做不了主,还要提防着旁人。刚刚还好有大人帮忙,才保全了名声,没有失了清白。” 盛露嫣在为自己刚刚的一系列形容做解释,一边说一边抽泣。 “刚刚的事,还请大人不要说出去。若您说出去,我……我……我便只有死路一条了。”说着说着,哭得更是伤心。 寻厉顿了顿,一言未发,举步离开。 看着寻厉离开的背影,盛露嫣想这是何意?瞧着他沉默的样子,应该不会出去乱说吧?正思索间,便见面前的男子走了几步停了下来。 “姑娘出去时记得整理下衣裳。”说罢,寻厉这下彻底离开了。 盛露嫣微怔,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裳。这一看才发现自己腰间的束带不知何时松了,领口微微敞开,露出来一片雪白的肌肤,以及里面的红色肚兜。 想到刚刚寻厉被她压在身下时的眼神,脸蹭得一下子涨得通红,恨不得找一条地缝钻进去。 第11章 咳血 做坏事与出身没太大干系。…… 盛露嫣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事情。活了这么大,自打五年前起,她便开始变得不再喜形于色,情绪也渐渐平稳。可这一刻,她还是不淡定了,脑子嗡嗡的。 她连忙整理了一下衣裳,把衣领弄好,束带系紧,头发也整理了一下。 可做完这些,心仍旧比平日里跳得快了一些,脸上的热气也有些降不下去。一想到刚刚在假山中发生的事情,便又觉得尴尬了几分。 她不能再待在这里了。 见时辰不早了,盛露嫣连忙站起身来,悄悄离开了这一处院落。等到了外面,湖边带着微凉的风轻轻拂过脸颊,她才觉得整个人清醒了许多。仔细一听,不远处传来了戏声。 接下来还有事情要做,她闻着戏声而去。 走到半路,终于见着了一脸着急的春桃。 “姑娘,奴婢终于找着您了。” “别慌,刚刚发生了什么,你一五一十告诉我。” “刚刚奴婢在院门口等着您,结果夫人身边的王嬷嬷找过来了,说让奴婢去帮忙,奴婢自然不肯。可王嬷嬷却想往里面闯……好在兰草姐姐拦了下来。因着兰草姐姐在,我便与王嬷嬷离开了。等奴婢回来才知道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姑娘也不见了。是谢大姑娘告诉奴婢您还在这里的,让奴婢趁着无人悄悄过来寻您……” 这可真是她的好母亲,好妹妹,在别的府上也不忘整她。 “姑娘,您没事吧?”春桃问。 想到刚刚在假山中的事,盛露嫣脸上出现了异样的神情。但很快,她恢复如常,摇了摇头,道:“没事,走吧,既然我那好妹妹这般期待我出现,我怎好拂了她的意思。” 敢在承恩侯府坏她的名声,她今日定要让她后悔自己的所作所为。 许是因为刚刚的那个小插曲,盛露嫣一过来就有不少人看了过来。承恩侯夫人吴氏今日一直在忙,这会儿终于得了闲与众夫人说话。盛露嫣一出现,她就看到了,连忙朝着她招了招手。 “见过夫人。”盛露嫣行礼。 “快过来快过来,我许久没见你了,让我好好看看。”吴氏脸上的笑容很是真诚,抬手握住了盛露嫣的手。 仔细端详了片刻,吴氏眉头皱了起来,眼里也满是担忧:“脸色怎得这般难看?邵大人不是给你看过了吗?” 盛露嫣笑了笑,说:“多谢夫人关心,这些日子好多了。” 吴氏还欲说什么,但因着此时人多,便没再多言,只道:“等你嫁过来了,我给你养身子。” 吴氏与盛露嫣的生母郑氏是闺中好友,所以不论盛露嫣在府中是否受宠,身子骨是否康健,她从未想过要退亲。她认定的儿媳妇,只有盛露嫣一人。 而且,当年她好友病得突然,走得突然,如今她的女儿又这般,如何不让她怀疑。 “多谢夫人。”盛露嫣感激道。 虽然这辈子注定做不成夫人的儿媳了,但这份好意,她还是非常感激的。自打母亲去世,她遭受过太多的冷落,唯独在承恩侯府,夫人待她还是如常。 “跟我还说什么谢字?与找月薇他们玩儿吧,她刚刚念叨你几回了。” “嗯,好。” 眼睛在人群中巡视了一番,盛露嫣便找到了自己的好友。 她朝着好友走去。 谢月薇见她过来了,便扬声道:“你睡得可真沉,刚刚我去房中找你,你还睡着呢。这会儿可算是醒了。” 盛露嫣会意,握着她的手,说:“昨日一想到要来府中见你,便激动得睡不着觉,一直到三更天才渐渐睡着。一大早又早早醒了过来。没曾想见着你了,反倒是困倦了。” “你呀,下回可不能再这样了。” “好好,我的好妹妹,我记住了。” 众人听着二人的对话,再想到刚刚的事情,便嘀嘀咕咕说起来盛晨曦。 柳府本就不是世家,在坐的各位基本上都是世家出身,父母都是那种,自是有些瞧不上她的身份。 “那柳府本就是破落户,能养出来什么好姑娘。” “可不是么,何况她娘还是个庶女。” …… 众人又就出身一事开始说了起来。在坐的亦有不少新贵之家的姑娘,自是尴尬到不行。不过,说着说着,新贵家的姑娘也开始反驳,认为世家多是纨绔子弟。 朝堂上的新旧之争也影响了闺阁。 盛露嫣本是与谢月薇说着悄悄话,没注意那些人说什么。可争吵愈演愈烈,长辈们那边也看了过来。想到刚刚在院中见过寻厉,便觉得此事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万一这些话被他听了去就麻烦了。 虽然她与诸位姑娘关系都一般,有些甚至没见过,但世家中的那几个姑娘有不少与她沾亲带故。有些是她堂妹,还有些是表舅表姑家的姐妹。 “其实说起来,咱们又如何能选择自己的出身呢?生来是什么,便是什么。只是有些人运道好,生在了富贵之家,有些人运道不好,生在了贫穷人家。谁又能选择自己的出身呢?” 这句话得到了新贵的赞同。 “出身不能选择,我们却能选择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有些人身在世家,但心术不正,成为纨绔。有些人出身贫寒,一样会立身不正,祸国殃民。做坏事倒是与出身没太大干系。” 盛露嫣出身好,盛陵侯府势大,很少有人敢得罪,她这般说了,大家便收敛了许多。 谢月薇道了一句:“有些人根子上就是坏的,再怎么都教不好。”这句话便是意有所指了,众人会意,没再多言。 众人正在这里听戏说话,盛晨曦过来了。 适才她在静园被谢月薇怼了,弄了好大一个没脸,刚刚都有些不好意思出现在这里了。不过,她刚刚去找她母亲了,母亲好生一番安慰她,说要回府好好收拾盛露嫣,她心情便好了许多。 盛晨曦过来时,谢月薇正好有事不在这里。她转头看了看四周,见这一遭没有跟盛露嫣关系好的,想必没人帮忙,便放松了许多。想到刚刚自己受的委屈,这会儿心里憋屈到不行,见着盛露嫣便开始质问。 “姐姐,你刚刚去哪里了?” 盛露嫣视线从戏台子上转到了盛晨曦的身上,瞧着周遭看过来的眼神,淡淡道:“我刚刚一直谢二姑娘房里休息,妹妹找我可是有事?” 盛晨曦撇了撇嘴,道:“当真吗?我怎么听说姐姐出了正院门就往静园走去,没人看到你往西厢那边去。” 盛露嫣放下手中的茶盏,整理了一下袖口,缓缓站起身来。 她这妹妹,果然还是不长记性。 有件事她恰好还没做完,正好她妹妹来助她一臂之力。她本也不需要一个帮手,只不过有人主动送上门来了。 “哦?妹妹是一直在监视我吗?”说罢,拿起来帕子,咳嗽了两声,“咳咳。” “我监视你?我那是……那是怕你在府外与外男幽会,丢了咱们府上的脸!”盛晨曦本来说话声音有些大,后面说着说着,想到这是承恩侯府,便放轻了一些。 如意春 第11节 盛露嫣眼睛眨了眨,眼泪掉了下来。 周围的官宦之女全都看了过来。她们只听到了前面的话,后面盛晨曦说了什么没听到,但她们看到盛露嫣哭了。 “妹妹你……你……你竟然说这样的话!” 春桃看了看四周,扬声道:“是啊,二姑娘,你怎么能冤枉我们姑娘与外男幽会!” 听到这话,众人忍不住为盛露嫣辩解:“刚刚月薇说了,露嫣一直在她房里休息。” “是啊,刚刚在静园也没发现盛大姑娘。” 见众人竟然都向着她这位大姐姐,盛晨曦急着辩驳:“她肯定是藏起来了。我姐姐小时候就常常来承恩侯府,她对承恩侯府这么熟悉,肯定能找到能藏起来的地方。” 盛露嫣想,她这位妹妹当真是与她爹一模一样,一样的目空无人,一样的自大。只可惜,她爹手中握有权势,在外可以说一不二,她这位妹妹嘛……没她在时,她姑且能凭着侯府嫡女的身份耀武扬威,一旦她在,二人身份一致,帮她的人就少了。 她曾经也是这般没心机,但在柳氏那里碰了几回壁,便明白了许多事。有时候啊,世人并不看谁对谁错,只看谁更能把握人心。 众人还没说什么,盛露嫣又离得盛晨曦近了些,握着盛晨曦的手,一脸悲戚地说:“妹妹,你我同出盛陵侯府,一根同生,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没想到你恨我到这个地步了。为了毁我清白,竟然捏造事实,不惜损害侯府的名声。” 听到这话,大家都不淡定了,是啊,这位盛二姑娘不就是这样做的么。一个府上的姑娘闹得再厉害,在外面总要顾及一些颜面的,这盛二姑娘为了羞辱盛大姑娘竟然不管不顾了。 众人嘀嘀咕咕说起盛晨曦。 “果然根子上就坏了……” “也太坏了……” 盛晨曦哪里受过这样的委屈,看着面前假仁假义装腔作势的盛露嫣,一把甩开了她的手,推了她一把。正欲张口大骂,就被面前的变故惊到了。 盛露嫣被盛晨曦一推,直接倒在了一旁的桌子上。只听霹雳吧啦,桌子上的东西或倒或掉落在地,弄出来好大的动静。 盛露嫣也倒在了地上。 她身子本就弱,这会儿剧烈咳嗽起来,咳着咳着,帕子上竟然出现了血丝。 “天哪,盛大姑娘竟然被盛二姑娘打吐血了!”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起身了。 第12章 断了 还有半年寿命。 “天哪,盛二姑娘怎么这么坏,竟然打自己亲姐姐。” “她刚刚还污蔑盛大姑娘名声。人家大姑娘明明在休息,她却说大姑娘去幽会男人了。” “太恶毒了,盛大姑娘好可怜。” …… 众目睽睽之下,盛晨曦百口莫辩。 柳氏快步过来了,看着脸色苍白如纸的盛露嫣,又看到了她帕子中的血,怔了怔。 “娘,不是我,不是我啊,我只不过轻轻推了她一下,是她自己倒下的。” 一旁有位新贵家的姑娘忍不住了,道:“你竟然还在狡辩!我们可都看得清清楚楚的,就是你推的!” 另一位与她做一处的姑娘也道:“就是你,你还骂盛大姑娘了。” 柳氏握了握拳,侧身,一巴掌打在了女儿脸上。 “你给我住口!你就算是想跟你姐姐开玩笑,也该知道你姐姐身子弱,跟一般姑娘不一样,受不得。还不快点跟你姐姐道歉!” 柳氏一番话把事情推在了盛露嫣身子不好这一点上。 “母亲,不怪妹妹的,都怪我……怪我……”说着话,盛露嫣眼角流出来一行清泪,看那模样要多可怜就有多可怜,“妹妹骂我打我我也不该……不该……” 说着说着,盛露嫣一口气没上来,晕倒了。 柳氏刚刚那一番话也全然没了什么说服力。 柳氏虽然一直都想让盛露嫣死,好给她女儿让路。但,她从来没想过要把女儿牵扯进去。盛露嫣可以死,但绝不是现在。无论如何,她都不能让她现在死了。若是让她现在死了,那么她的女儿这辈子都无法洗去身上的这个名声了。 “快去请……” 柳氏的话很快被春桃恸哭声掩盖住了。 “姑娘,姑娘!您快醒醒啊,快醒醒。”春桃哭着道。 柳氏正欲再说,却被人一把推开了。 吴氏推开众人,冷着脸对身侧的嬷嬷道:“还不快去请太医!” 春桃抹了一把眼泪,道:“我家姑娘的病一直是太医院院使邵大人给看的,得找他才行。” 戏台子上唱戏的早已经停了。 府中唱戏的却没停,甚至更加精彩。 吴氏没让柳氏近身,也没让她进厢房中,把她安排在了外间,和诸位宾客一起。听着耳边的议论声及隐晦的指指点点,柳氏从未有一刻像现在这般难熬。而这一切,都是盛露嫣带来的。早知她会给她带来这样大的麻烦,柳氏当真是后悔没早早弄死她。 消息传到太医院时,邵院使正在研究医书。 “邵大人,不好了,盛陵侯府的大姑娘咳出血来了。” 听到这话,太医院的诸位太医看向他们院使的眼神都有些同情。谁不知道盛陵侯府的这位大姑娘病了多年了,而且病症颇为奇怪,药石无医,估摸着不知何时就没了。 盛陵侯府历经数百年,是世家中的世家,这位大姑娘还与承恩侯府的世子定了亲,皇后娘娘也很喜欢这位姑娘。若是哪一日真的没了,不知这两个世家会有什么样的怒火。 也不知邵大人这院使位置还能否坐得稳。 邵院使微微蹙眉,摸了摸短须,问道:“大姑娘最近病情一直很稳定,今日为何会这般?” 那承恩侯府来的人是吴氏的心腹,自是不喜欢盛晨曦,没什么顾及,便说了出来:“她那个妹妹骂了她几句不说,还推了她。盛大姑娘便摔倒在地,吐出来血。” 听到这话,邵院使眉头舒展了些,但手上的动作又加快了些:“竟有这样的事,你快带老夫去看看。” 两刻钟后,邵院使一脸严肃地到了承恩侯府,见着盛陵侯和柳氏便厉声指责:“跟你们说了多少遍了,盛大姑娘这病得静养,你们倒好,不光不让她安心养着,还让她心烦。你们是嫌她命太长吗?” 大夫骂人是常有的事,贵如盛陵侯,这会儿也没觉得邵院使说话难听。他只想着,赶紧治好长女的病,千万不能因为今日的事没了性命。若真没了性命,他两个女儿就都毁了。 “邵大人说的是。” 不过,这番话说得柳氏好生没脸,脸上也火辣辣的。 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不敢辩驳什么,只道:“来的时候好好的,只是不知大姑娘她……” “闭嘴!”盛陵侯呵斥了一声。 邵院使看了盛陵侯一眼,又看向了柳氏:“你为人父母的不知道孩子们的事吗?我上回不是跟夫人说过吗?” 看着众人看过来的目光,柳氏这回真的是一个字都不敢说了。 盛陵侯看了看柳氏,又看向了邵院使:“邵太医,救人要紧,夫人的错稍后再说。” 这句话一下子就给今日的事情定了性,是柳氏的错!柳氏更觉憋屈。 进了里间,邵院使把了一会儿脉,便以人太多为由,让人出去了,只留下了春桃。 待众人散去,他看着躺在床上的姑娘,板着脸问:“你还有多长寿命?” 盛露嫣轻咳一声,道:“大人这话问得好生奇怪。小女子又不通医术,哪里懂这些,还得问邵大人才是。” “呵。”邵院使冷笑一声,“老夫可没这个本事。” 盛露嫣眼睛转了转,试探问:“要不……半年?” “行,盛大姑娘说多少便是多少。”说罢,邵院使叹了叹气,“老夫的医术迟早要毁在你的手里。” 盛露嫣笑着道:“怕什么?虽然您治了我两年没治好,但很快我就能好了,到时候众人便会夸您是神医了。” 盛露嫣之所以能瞒着众人装病,靠的就是面前这位太医,她今日吃的让人虚弱的药也是他给配的。而他之所以愿意帮她,是因为与她母亲交情颇深。 “什么神医不神医的,老夫不在乎那些,赶紧解决了你的事才是要紧。我瞧着你爹最近对你颇为关心,刚刚的态度也很奇怪,神色很难看,看起来很是为你着想。不如你把实情告知于他,也免得日日装病装得辛苦,让那蛇蝎女人耀武扬威。”邵院使正色道。 盛露嫣想也不想,立马压低声音道:“不可!” 邵院使皱了皱眉。 “您忘了李太医的事了吗?” 邵太医抿了抿唇,没说什么。 李太医,两年前还是太医院的院使,查出来她中毒的人便是他。巧的是,他也曾治过母亲的病,那时的他还是个刚刚入职的小太医,不能出诊,只跟着人熬药。只因他说了一句,“大姑娘的病症似是于先夫人相似”,便被她爹收拾了,过了不到半月,李太医便告老还乡。 她爹这个人,只愿意相信自己想要相信的。而对母亲当年的死,一直讳莫如深。但凡有人提及,必要死伤。 后来无论她如何求李太医,问他当年她母亲的事,他都说自己当年没诊治过,不知道真相如何。他知道的内容也是道听途说的,那日只是随口一说,没什么依据。 “您今年还不到五旬,便想致仕了吗?”盛露嫣道。 想到李太医的事情,邵院使心情很是不爽:“你以为老夫怕了不成?” 盛露嫣缓缓道:“您自然是不怕的,可我怕。若您走了,还有谁能帮助我?怕是您前脚走了,我后脚也没了。” 这也是邵太医犹豫的原因。若是说出来真相没人信,还说出来干嘛,也只会让敌人加强警惕罢了。 “可惜老夫没什么本事帮不了你太多。” “您已经帮了我很多了。”盛露嫣诚恳道。若是没有邵太医,她如何能装病,又如何骗取她爹的同情,怕是早就被柳氏给弄死了。 “你今日闹这么大一出戏,你那继母和妹妹短时间内应该不敢再欺负你了。” 盛露嫣笑了:“是啊。” 今日她本就想着要来跟谢赟断个干净的,无奈盛晨曦一直找茬,她便将计就计了。如今她病成这样,怕是承恩侯府这边很快就要退亲了,柳氏也别想着随便把她塞到别的人家。 留出来的这些时间,足够她把稳婆找到,对付柳氏,让她不能再掌控盛陵侯府。 到那时,她便是真的自由了。 “那少年你当真不嫁了?”邵太医问。盛露嫣在未来夫婿家闹了这么一出,夫家知晓她命不久矣,哪里还会与她结亲。 盛露嫣脸上的笑意敛了敛,缓缓道:“不是不嫁,是嫁不了。” 邵太医如何不知她的苦楚,叹了叹气,道:“罢了,你好好歇着吧,有什么需要我的地方便让人去找我。” “好,多谢邵叔。” 邵院使出去后跟盛陵侯说了说盛露嫣的病情,并告知他怕是盛露嫣最多还能撑半年,提前准备好后事吧。 盛陵侯脸色很是难看:“怎么会突然间这么严重?” 如意春 第12节 邵院使腹稿都没打便道:“早先与侯爷说过了,静养,保持好心情。可如今从盛大姑娘的脉象看,日夜忧思,怒火攻心,导致了病情加重。” “啪!”盛陵侯手边的茶杯突然落在了地上。 柳氏的脸色也变得惨白。 邵院使本是按照今日的情形随口胡说的,但从这二人的反应看,似乎有些不太对劲儿。 遗憾的是,他还没发现什么端倪,两人便又恢复如常。 邵院使暂时将疑惑按下,去让人抓药了,他刚走上回廊,身后便有人换了他一声。 “邵大人,您稍等。” 邵院使回头看了过去,只见一个皎若云间月的翩翩少年郎正朝着这边奔来。 “见过世子。” “邵大人客气了。”谢赟道,“不知嫣儿的病情如何?” 邵院使嘴角动了动,那些刚刚与承恩侯说出来的话这会儿却有些讲不出来的。但,长痛不如短痛,他还是说了出来。 一阵风吹过来,少年原本便瘦削的身子更显单薄。 片刻后,他把手中的东西递给了邵院使。 “大人,这是我这几年在外游历时从各地有名的大夫那里寻来的方子。您看看,能不能用?” 邵院使看了看这一沓厚厚的方子,又看向了面前的少年。向来端方稳重的少年,此刻却看起来有几分狼狈。少年的眼眶是红的,头发是凌乱的,面上一副愁容。 “能用吗?”少年的眼睛里满是希冀,纤细修长的手也微微颤抖。 他本想拒绝,但还是被少年的真诚打动了,他把方子接了过来,道:“好,我回去看看。” “多谢大人。”谢赟朝着邵院使深深鞠了一躬。 “世子折煞下官了。” 邵院使连忙扶了扶谢赟,谢赟却是一动不动。 “求大人一定要只好嫣儿妹妹的病。不管需要什么药材都可以来找我,我府上没有的,我遍访四方也会为您寻来。” 声音里流露出来一丝哽咽和脆弱。 邵院使无声地叹气:“世子有心了。” 若没有这档子事儿,这两个人在一起也算是一段佳话。 可惜了。 第13章 风起 盛陵侯与寻厉会面。 盛露嫣醒过来后便坐着马车回府去了。这一次盛晨曦没跟她一辆马车,而是跟柳氏一辆马车。 盛晨曦这一次是真的害怕了,自从盛露嫣吐血晕倒了,她便没敢再说话。此刻与自己母亲同坐一辆马车,她立马活了过来。 “娘,盛露嫣是故意的,她是故意的,故意害我在众人面前出糗!害我被人指责!” 药是柳氏下的,柳氏自然是知晓药效的。盛露嫣今日会这般,也与用药的反应一致。所以,她相信盛露嫣是真的病成这个样子了,而不是故意装病。 听到女儿这般说,她本就烦躁的心情更是火大,抬手又给了女儿一巴掌。 “愚蠢的东西!”柳氏骂道。 盛晨曦简直不敢相信,今日她娘打了她,而且还是两次。 “娘……您为何要打女儿?女儿哪里说得不对吗?明明就是……” 柳氏低声骂道:“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蠢东西!” “我……我……”盛晨曦委屈得不行。 “你明知道她病了,太医也说过要静养,竟然还三番五次去招惹她。从前在府上便也罢了,传不到外面去,这回可是在外面。这下好了,满京城的人都知道你当众辱骂、推打嫡姐。你往后想嫁个好人家都难了!” 听到柳氏的话,盛晨曦脸色渐渐白了,也终于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娘,不要啊,女儿还要嫁给赟哥哥的。” 柳氏闭了闭眼,深深叹了一口气。 见柳氏不说话,盛晨曦更慌了,她扯着柳氏的袖子,道:“娘,您救救女儿啊!” 柳氏缓缓睁开眼:“好在盛露嫣只有半年的寿命了,不可能再入承恩侯府……” 她知道,侯爷是想与承恩侯府联姻的。既然长女不行,那就次女。只是不知,承恩侯府那边是如何想的。而且,凭着今日女儿做的事情,名声定然不好听。不过,盛露嫣本就体弱多病,这是世人皆知的事情,等这几日的事情过了,她再找几个相熟的妇人在圈子里说说盛露嫣的病,夸一夸自家女儿的贤良淑德,想必这名声也能挽回一些。 盛晨曦快速道:“是啊,她活不了多久了,女儿可以嫁过去。” 柳氏认真地盯着面前的女儿看了许久,道:“我告诉你,在盛露嫣死之前,你不要再见她了。”女儿的性子她是知晓的,太过鲁莽,若是她再去找盛露嫣难保不会再生事端。 盛晨曦大声嚷道:“女儿才不想见她!” “从今日起我就免了她的晨昏定省,你也不要再见她。” “嗯,女儿记住了。” 盛晨曦以为这一关就这样过了,到家时还松了一口气。然而,她刚下马车,就被家中的奴仆带走了,就连平日里最疼她的母亲也没拦着。 盛晨曦被打了十下板子,关入了祠堂。 盛露嫣在自己的院中静养,盛陵侯府谢绝了一切访客,包括承恩侯府。 接下来几日,盛露嫣过得很惬意。每日就是在院中绣绣花,看看书。 柳氏一直没敢给女儿求情,因为她知道这回女儿是真的触了丈夫的逆鳞。她知晓儿子跟盛露嫣关系好,便让儿子去找盛露嫣,试图从盛露嫣那边下手。 可惜,儿子跟她不是一条心。 盛元丰在盛露嫣院子里可没少骂盛晨曦。在他看来,虽然与盛露嫣不是一个母亲生的,但都是亲姐弟。二姐姐平日里就喜欢欺负大姐姐,所以这个忙他根本就没帮。倒是每日去盛露嫣院子里,读书给她听。 柳氏本打算过上几日,等盛陵侯心情平复了,便为女儿求求情,顺便再提提承恩侯府的亲事。可,人算不如天算,没等她寻摸到好时机,更大的麻烦来了。 护京司那边查清楚了整个案子。柳三郎侵占良田数万亩,私放高利贷逼死人性命,逼迫良家女为妾……按律当流放三千里。 在铁证面前,柳三郎辨无可辨,他一直在狱中闹着要见盛陵侯。 盛陵侯这边还在为女儿的事情烦着,那边便有人来告知平南府的事被查出来了。更惨的是这件事情已经遮不住了,寻厉早在承恩侯老夫人寿辰那日便带着证据进京了。 柳氏这回是真的忍不住了,哭着去书房找盛陵侯。 “侯爷,您得救救他啊,他是妾身唯一的弟弟。” “别哭了,哭得头疼。” 听到这话,柳氏收敛了些,但还是哭着说道:“怎么就流放三千里了,他不过是占了些田地罢了。京城的世家,哪一家没占良田?怎么旁人都没事,就我弟弟有事……会不会是有人故意针对咱们府?侯爷,您救救他吧。” 盛陵侯背靠着后面的椅背,捏了捏眉心,道:“你放心,我肯定会救他的。” 正如柳氏所言,哪一家都不干净,端看查到谁。 上一次张御史的事情发生后,他便让人销毁了所有的证据,去平南府抹平了这件事情。只是不知道护京司是如何查出来的。据他得到的消息,是有人给寻厉递了消息。这个人会是谁呢? 柳家与他的关系整个京城皆知,护京司不可能不知道这一点。既然知晓,竟然还敢查,看来是有恃无恐。只是不知,这究竟是护京司的意思,还是新帝的意思。 不过,不管是谁的意思,这护京司的胆子够大的,竟然敢查到他的头上来了。 这回若是不给他们点教训,怕是不知道这大历究竟靠的是谁了。 “去给寻厉递信,明日午时本侯在醉生楼等他。” “是,侯爷。” 盛露嫣坐在窗边静静听着孙嬷嬷带回来的消息,笑了。不愧是护京司,她只查出来柳三郎侵占良田了,旁的事并不知晓,没想到给他查了个底朝天。 “……姑娘,这件事真的让咱们办成了,估摸着那柳三郎要被流放三千里了。”孙嬷嬷脸上的笑止不住,褶子都加深了几分。 盛露嫣虽然也很开心,但却不像孙嬷嬷这么乐观。 “未必。” 孙嬷嬷的笑一下子僵在了脸上,怔了怔,连忙问:“姑娘这是何意?” “嬷嬷忘了我父亲了?” 一听盛陵侯的名字,孙嬷嬷的笑一下子散了,眉头也皱了起来。他们家侯爷一向是能一手遮天的,上回张御史明明已经查清楚了平南府的事,结果还是被侯爷给抹平了。这么大的事,竟然在京城没有走漏半点风声。 “可……可这回是护京司,侯爷应当不能……” 不都说护京司很厉害么,侯爷应该不敢吧。 护京司背后站着的人是谁众人皆知。这几年他们办的大案也不少,最著名的当属李相那个案子,后面又抓了不少世家子弟。 盛露嫣觉得,护京司肯定不会把这个案子压下去。若他们惧怕盛陵侯府的权势,如今就不会把这件事情放出来。她怕的是,有了她爹的阻挠,这件事情会大事化小,柳三郎的刑罚怕是要轻一些了。 “盯紧了我爹,看看他最近都在干什么,见了什么人。” “是,姑娘。” 第二日午时,醉生楼。 “见过侯爷。” 寻厉到时盛陵侯已经等在包房中。 行完礼后,久久没有回应。 时间滴滴答答走着,约摸过了一炷香左右,房间内终于响起了另一个声音。 “哦,寻大人过来了。” 寻厉也全当做刚刚的事没发生,仿若自己刚刚到来一般,道:“正是下官,不知侯爷唤下官来有何事?” “寻大人,坐。”盛陵侯指了指自己对面的座位。 寻厉脚步未动,道:“下官身上还有差事未做完。” 见寻厉这般不识趣,盛陵侯眯了眯眼,拿着酒杯的手微顿。 “寻大人很是忙碌啊。” “食君之禄,担君之忧,皇上交待的差事下官自是不敢懈怠。” 盛陵侯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年轻男子,见他这般顽固不化,也不再跟他绕弯子。 如意春 第13节 “柳大学士为官清正廉洁,柳家人也一直恪守礼法,老实本分。柳家那个案子,本侯觉得这其中或许是有什么误会。” 寻厉眸光微闪,木着一张脸,道:“侯爷找错人了。此案是圣上下旨查办,结果如何,自由圣上定夺,下官也无权评判。” 竟然敢跟他装糊涂! “柳三郎是本侯的妻弟,本侯一直对亲戚多有约束,前些日子刚刚让人去平南府查过一回,柳家没有侵占任何的良田。不知寻大人从哪查出来的万亩良田?莫要栽赃!” 盛陵侯这话是在警告寻厉了。先是点明了与柳家的关系,又说了柳家无罪,最后又点出来寻厉栽赃。意思是,若是寻厉还执迷不悟,怕是要被反咬一口了。 寻厉为皇上办事多年,得罪了不少权贵,如此类似的话不知听了多少了。 “下官自接任护京司指挥使以来一直秉公执法,以我大历律法为准绳,凡事讲究证据。绝无冤枉一个好人,也不会放过一个贪官污吏,这一点还请侯爷放心。” 盛陵侯凌厉的眼神看了过去,寻厉也丝毫不示弱。 “你当真要如此?” “下官刚刚所言皆是肺腑之言。若侯爷无事,下官便告辞了。”说罢,寻厉朝着盛陵侯鞠了一躬,朝着门外走去。 如此冥顽不灵,真的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寻大人,你出身寒门,寒窗苦读数十载,一朝高中状元。这一路走来,很辛苦吧?你也不想这多年来的努力付之一炬吧,嗯?”身后传来了盛陵侯的声音。 这是在明晃晃的威胁了,用仕途来威胁。 寻厉手握成拳,面上依旧没什么变化:“多谢侯爷关心,入朝后下官一直谨言慎行,恪守法规,并无半点逾矩之举。” 盛陵侯盯着寻厉,冷声道:“此案该如何上报皇上寻大人可要想清楚了。” “下官心中已有定夺!”说罢,推门而去。 包房内,盛陵侯把手中的茶杯摔在了地上,摔得粉碎。 “敬酒不吃吃罚酒!” 回府后,柳大学士就过来了,不仅如此,府中的幕僚也都去了书房。 一群人商议到亥时方歇。 盛陵侯冷着脸,一脸阴鸷:“就看他明日如何上报皇上了,若是他真不识趣,那就别怪本侯不客气了!” 盛陵侯府屹立数百年不倒,在军中权势极大。即便是当朝的新贵又如何,他想要捏死他就像捏死一只蚂蚁那么简单。 孙嬷嬷得知这一消息后,连忙去告诉了盛露嫣。 “不好了,姑娘,侯爷刚刚出门去见了寻大人,回府后就把幕僚叫去了书房,不知在商议什么。小安子就听到了只言片语,话里多次提及了寻大人、柳三郎、良田……哦,还听到了最后开门时说的几句话,好像是说明日早朝后再定夺之类的。” 盛露嫣想了想最近发生的事情,又仔细琢磨了孙嬷嬷带回来的消息,大致猜到了一些。 前几日她见着寻厉时,他当是刚刚从平南府回来。她爹今日的举动显得有些着急,先是去见了寻厉,又召集了幕僚商议,想必柳三郎的案子审完了。再结合孙嬷嬷带回来的消息,怕是明日要上报。 她爹去见寻厉定是会威逼利诱,怕是没从他那里得到确切的答案,所以才召集了幕僚。至于说等明日之后,想必她爹不到万不得已也不想跟新帝硬碰硬,端看明日寻厉会如何上报了。 从她几次接触寻大人来看,那位怕是并非一位会妥协投降之人,接下来,新旧之争怕是会有一番腥风血雨。 朝堂又要不太平了。 第14章 高潮 拟旨,赐婚。 次日,朝堂之上,诸位大人汇报完工作,钟毓帝看向了身着深绯色朝服站在文官前列的年轻官员。 “寻爱卿,柳三郎侵占良田一事审得如何了?” 此话一出,朝中大大小小所有官员的眼睛都放在了他的身上。尤其是武官最前列,一位身着紫色朝服的中年男子的目光很是锐利。 寻厉仿若没有察觉,从容地从队列中走了出来,站在了朝堂中央,拱手作揖:“回皇上,微臣昨日已审完,今日正准备与三司商讨该如何定刑。” 钟毓帝瞥了一眼正怒目瞪着寻厉的盛陵侯,继续问道:“结果如何?爱卿认为该定什么刑?” 寻厉道:“柳三郎侵占良田数万亩,私放高利贷逼死人性命,逼迫良家女为妾。按律,轻则当流放三千里,重则——当判死刑。” 这话一出,满朝哗然。 这比昨日流传出来的刑罚还要重一些,全然不给盛陵侯面子啊。柳大学士听到结果有些站不稳,差点晕倒在地。 盛陵侯府屹立数百年不倒,在军中的权势无人可抵,自打众人出生便知这侯府的尊贵。柳三郎是柳大学士的儿子,但也是盛陵侯府的姻亲。 而新帝登基不过四年,他们同样也见识了新帝的铁血手腕。寻厉说出来的话看似是自己的主意,实则是新帝的意思。 这两方相遇,不知最终会鹿死谁手。 众人连忙弯了弯腰,把头低的更深了一些,生怕这一把火烧到了自己的身上。可年轻的皇帝又怎会任由他们这般躲避。 “刑部尚书如何看?”钟毓帝开始点名了。 王尚书年近六旬,头上已生华发,听到这话,颤巍巍站了出来,道:“老臣并未看到卷宗,不知该如何定夺,故而不敢轻下结论。” 对此钟毓帝不置可否,接着点名:“大理寺卿有何看法?” “臣与王尚书看法一致,暂时不能轻易定夺。” “督察院呢?” “臣与王大人赵大人意见一致。” 钟毓帝仿佛没感受到朝中的剑拔弩张,也不知道众位朝臣故意推诿,听到这样的话,神色很是淡定,道:“既如此,那就按寻——” 这话未说完,就被人打断了。 寻常人哪敢打断皇上的话,也就盛陵侯了。 “皇上,这案子仅由护京司来查,未免偏颇,有失公允。焉知不是护京司栽赃陷害!臣求皇上明察!” 这话一出,朝堂上又是一片寂静。 钟毓帝顿了顿,神色未变,丝毫没有因为盛陵侯的打断而发怒。 “盛陵侯说得有道理,那便由护京司主理,三司从旁协助,三日内把这罪责定下来。” 虽然提到了三司,但却是从旁协助的,所以,钟毓帝这话还是要把柳三郎的案子交由寻厉来定夺了。 “皇上!”盛陵侯微微抬高了声量。 钟毓帝脸色变得严肃,沉声道:“嗯?盛陵侯对于这个决定不满?三司会审是祖宗定下来的规矩。” 这一顶大帽子扣下来,便是盛陵侯也不好再说什么。而且,寻厉不听话,不代表三司都敢这般。这一次,他定要让寻厉栽个大跟头。 他拱手弯腰:“臣不敢,臣没有不满。” “嗯。”钟毓帝微微点头,随后看向了站在朝堂中央的人,“三司呢?” “微臣领旨。” 刑部尚书、大理寺卿、督察院左都御史异口同声道。 这案子棘手得很,判得重了得罪盛陵侯,判得轻了得罪皇上。只要不让他们主审,出了事自有护京司担着,何乐而不为。 “若无要事,那便退朝吧。” “恭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一散朝,刑部尚书便凑到了寻厉身侧,道:“寻大人,老夫最近身体抱恙,恐无心处理此事,这件事就全仰仗寻大人了。” 寻厉拱手作揖:“大人客气了,对于量刑这一块下官多有不足,还得请教王尚书。” “寻大人谦虚了,你连中三元,两榜进士状元出身,熟知律法,无须请教我。” 两人又推拉了几句,王尚书便脚底抹油跑了,那速度,丝毫看不出来身体抱恙。 接着,大理寺卿和督察院左都御史也凑到了寻厉身侧,对他多有恭维。 盛陵侯看着站在众臣中间的寻厉,终于忍无可忍,对其破口大骂:“你小子不过就是一条疯狗,有什么可得意的?胆敢惹到本侯身上,本侯定要你好看!” 对皇上不好撕破脸皮,对付寻厉就简单多了。厌恶寻厉的人也不是一个两个,他这次定要弄死他! 面对盛陵侯的骂声寻厉不发一言,只是看向盛陵侯的眼神异常冷冽。 朝臣们看看百年世家盛陵侯,再看看朝中新贵护京司指挥使,三三两两地散了。 盛陵侯是当众骂得那番话也没避着人,所以不到一个时辰便传遍了京城。至此,大家也都知晓了新一轮的新旧之争要开始了。京城中的赌坊在暗地里纷纷下注,这一次究竟是西风压倒东风,还是东风压倒西风。 盛露嫣听说此事时正坐在窗边低头绣花,绣得是一朵桃花。这样的话她在家中不知听过多少遍,此刻听到了心中也并未有什么波澜,可不知怎得,手中的针没拿稳,突然一滑,刺破了手指,食指上瞬间便有血珠子冒了出来。 看着手上鲜红的血珠子,盛露嫣秀眉微蹙,心里也有些慌乱,总感觉似是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了。 “哎呀,姑娘,您手指破了。”孙嬷嬷着急地道,“春桃,快拿药箱来,给姑娘包扎一下。” “不必了。”盛露嫣把食指放入了口中,血顿时不见了。 孙嬷嬷还是让春桃把药箱拿了过来。 “也不知这次会如何。侯爷也真是的,明明是那柳府的事情,非要从中插手。”孙嬷嬷又开始抱怨盛陵侯了。 盛露嫣这一次却与孙嬷嬷意见相左:“这件事看似是柳府的事情,实则皇上想要削弱的是咱们侯府的势力。” “啊?” 盛露嫣接着道:“若是父亲这一次退让了,亦或者败下阵来,怕是接下来会有更多的麻烦了,咱们府的势力会一步一步被削弱。但若是这一次压了皇上一头,侯府依然可以继续保持超然的地位。所以,父亲这一次一定会插手其中,还会使出浑身解数整那位新贵寻大人。” 孙嬷嬷被盛露嫣说的一愣一愣的,她道:“那这次结果会如何?是侯爷能赢,还是那位寻大人赢?” 盛露嫣摇了摇头:“这我就不清楚了。” 她爹若是真的破釜沉舟,结局还真不好说。 风吹过来,盛露嫣看向了窗外,窗外那一棵桃树纷纷扬扬落下来花瓣。 “我也很想知道结果会如何……”盛露嫣喃喃道。 “万一侯爷赢了,那柳三郎岂不是就躲过去了?”一想到柳三郎看他们家姑娘的眼神,以及给柳氏提供药的事儿,孙嬷嬷心头就有气,“可若是侯爷输了,咱们侯府岂不是要落败了?那姑娘您……” 孙嬷嬷很是纠结。 百年侯府,早晚要倒。不是这一次,便是下一次。盛露嫣早就看清楚这一点了。 “嬷嬷放心,虽说皇上下定决心惩治世家,可你看宣平侯府和简翼侯府,不还是好好的吗?所以,即便是皇上惩治了咱们府,咱们依旧能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只不过地位不如从前罢了。” 虽然寻厉不一定能斗得过她爹,可新帝绝不会允许侵占良田一事轻轻揭过,所以柳三郎注定要成为炮灰了!她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乾清宫东暖阁 登基四年,作为一个胸中有丘壑立志要做出来一番大事业的君主,钟毓帝下了朝便来此处理政务。日日如此,从无懈怠。 如意春 第14节 听着底下小太监的回话,钟毓帝浓眉紧皱。 贵族侵占良田一事,他定是要处理的。若不处理,百姓便会无田可种,民不聊生,民怨四起,朝纲不稳。何谈长治久安? 柳家便是一个极好的口子。 柳家背靠盛陵侯府,若是这一次处理的柳家,别的世家定会有所收敛,接下来便好处置了。可也因他们背靠盛陵侯府,并不好处理。如今边疆不稳,邻国时常进犯,军中之事多要仰仗盛陵侯府。 寻厉能力卓绝,深得他心,他也是要保住的。 这件事颇为棘手。 钟毓帝思索片刻也无解,他背靠龙椅,闭着眼睛,缓了缓。世家在大历屹立数百年,早已从当初稳固朝堂的中坚力量变成了阻碍国家发展的势力。而世家中最难啃的两块骨头,一块是盛陵侯府,一块是承恩侯府。承恩侯府是皇后娘家,承恩侯又精明圆滑,自打他登基后,从无出头冒进之事,对于家中子弟也多有约束。 盛陵侯府么……盛陵侯狂妄自大,多有逆行之举。若盛陵侯府也如承恩侯府一般便好了…… 想着想着,钟毓帝似是想到了什么,突然睁开了眼睛,眼里冒出来一丝精光。 “朕记得盛陵侯府有位适婚的姑娘?” 一旁的内侍道:“盛陵侯府有两位嫡女。一位是侯爷的先夫人郑将军府的嫡女所出,一位是柳大学士的庶女所出。” 钟毓帝点了点头。 他记得这位嫡长女与承恩侯世子差点就定了亲事。当时有传闻两府欲定亲,但父皇突然病倒了,此事便不了了之。再后来,父皇薨逝,他登基上位。 钟毓帝眯了眯眼,道:“拟旨,朕要赐婚!” 第15章 落定 天造地设,朕心甚悦。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闻盛陵侯府嫡长女盛露嫣待字闺中,温婉贤淑,品貌出众。护京司指挥使寻厉,恪尽职守,忠君爱国,三元及第,学识渊博,人品端庄,是为良配。二人堪称天造地设,朕心甚悦。特赐婚二人,望汝二人携手同心,缔结百年良缘。一切礼仪,交由礼部与钦天监共同操办,择一月内完婚。” 听到圣旨的内容,向来沉稳不喜形于色的盛露嫣愣在了那里,久久不能回神。 因圣旨到来被放出来的盛晨曦开心的嘴巴快要裂到了耳根子处。 盛元丰一脸愤怒,却敢怒不敢言,只盯着盛露嫣看,一脸的担忧之色。 柳氏面无表情,看不出来心中在想什么。 盛陵侯早已开骂了。 “侯爷,接旨吧。”传旨的内侍道,“皇上口谕,下个月十六是个好日子,适合嫁娶。” “公公怕不是来错了地方,传错了旨意。”盛陵侯冷声道。 内侍早料到今日不会顺畅,心中已然做好了准备,听到这话,赔笑道:“侯爷这是哪里话,杂家来的便是贵府,上面的内容也清楚地写着皇上是为贵府大姑娘和护京司指挥使寻大人赐婚。” “是吗?本侯年纪大了,耳朵不好使了,没听清。”说罢,盛陵侯甩了甩袖子阴着脸离开了。 “侯爷……侯爷……”内侍跟在盛陵侯身后叫道,然而刚走到门口,便被护卫拦下了。 内侍无法,只好退了回来,看向了柳氏:“侯夫人,接旨吧。” 柳氏看着面前的圣旨,想维持脸上的笑却试了几次都没能成功。她家三弟被护京司定了重罪,轻则流放三千里,重则死刑。侯爷正想法子如何把那判刑的狗官拉下马,皇上却一纸婚书赐了下来。皇上的态度不言而喻,摆明了是要惩治柳府,让盛陵侯府息事宁人。这让她如何接旨,如何笑得出来? 盛晨曦见她娘无动于衷,甚至不想接旨,生怕这赐婚一事泡汤,连忙道:“娘,快接旨啊。”只要他们接了旨,盛露嫣就得嫁给那个出身寒门身份低贱的男子了,这辈子也别想嫁给赟哥哥,赟哥哥就是她的了! 柳氏看都没看女儿,扯回来自己的袖子,对面前的内侍道:“妾身一介女流之辈,哪敢做主,一切都听侯爷的。” “娘~”盛晨曦要气死了。 柳氏瞪了一眼女儿,转身离开了内堂。盛晨曦无法,只好跟了过去。 一时间,热闹的厅堂里只剩下跪在地上的盛露嫣和盛元丰了。 内侍心里如油煎火烹一般。皇上与盛陵侯,他哪一方都得罪不起啊。若是盛陵侯不接旨,他回头如何向皇上交差?总得有一个人接旨才是。 看着跪在地上的盛陵侯府嫡长女和长子,内侍把圣旨往盛露嫣面前递了递,试探地道:“盛大姑娘,接旨吧?” 盛露嫣看着面前明黄的圣旨,伸手接了过来:“谢主隆恩!” 内侍见圣旨被接过去了,终于松了一口气。还好还好,盛陵侯府总算还有一个给面子的。 盛露嫣扶着盛元丰的手,缓缓站了起来,朝着面前的内侍微微欠身:“有劳公公了。” “盛大姑娘有礼了,杂家这就去寻府传旨了。” 内侍生怕这圣旨再回到自己手中,没喝茶没要赏钱,连忙走了。 “公公慢走。” 待内侍离开府中,盛元丰着急地道:“大姐姐,你怎么接下圣旨了?况且你早已与赟哥哥定亲。横竖有父亲在前面顶着,你不接也不会有人多言。说不定父亲能妥善处理好此事,让你不必嫁给那样的人。” 盛露嫣看着面前的少年,笑了笑,道:“毕竟是宫里来的人,总要给几分面子的。至于是否要嫁人,还是要看父亲的意思。” 听到此话,盛元丰松了一口气,看来,大姐姐还有一丝希望。 待回到自己院中,盛露嫣便笑不出来了。 她原准备着看戏的,想瞧一瞧这一次究竟谁能赢过谁。可万万没想到自己竟然成了这戏中之人。 仔细想来,皇上这一步棋下得着实妙。 一则,打碎了盛陵侯府和承恩侯府的联姻,瓦解了世家的联合。二则,缓和了旧臣和新臣之间的矛盾。纵然她爹想报复寻厉,如今二人已被赐婚,她爹也要掂量掂量了。这样就化解了一场天大的纷争。不然,若是她爹铁了心要弄死寻厉,怕是皇上也未必能保住。可谓是一箭双雕。 “姑娘,您的命怎么就这么苦啊!”孙嬷嬷不由得悲从中来,老泪纵横。 他们家姑娘就是个命苦的,三岁时失了生母,父亲不管不顾,继母又是个狠的。好不容易定了门极好的亲事,如今却泡了汤不说,还被换成了一个寒门子弟。这身份一下子就从云端跌落到了泥土里。 瞧着面前哭得不能自已的孙嬷嬷,盛露嫣也不知该说什么话来劝慰她了。 因为,从圣旨来府中的那一刻,她便知自己即便是再不想嫁,也得嫁了。这婚嫁之事,终究还是由不得她了。 孙嬷嬷哭了一会儿,突然停了下来,她上前半步,哽咽地道:“不对,姑娘,侯爷不是没接旨么,这件事情会不会有转机?” 瞧着孙嬷嬷一脸希冀的模样,盛露嫣想出口顺着她的话说几句,但终究还是没能说出来。好听的话有什么用,改变不了现状,孙嬷嬷早晚要接受这个现实。 盛露嫣摇了摇头,打碎了孙嬷嬷最后的希望。 屋内安静了片刻,又传来了孙嬷嬷的哭声。 孙嬷嬷的哭声着实让人心中难受,盛露嫣叹了叹气,轻声道:“嬷嬷,你让我一个人想想吧。” 孙嬷嬷轻轻退了出去。 盛露靠在迎枕上,看着外面的桃树,心中思绪万千。 其实,倒也不是没有办法。如今她在装病,上次邵院使传出去消息,她还有半年的寿命。若是以此为借口,倒也不失为一个好法子。瞧着皇上对寻厉的宠信,应该不会把她这个病秧子嫁给他。不然不是帮他,而是在害他了。剩下的时间,她便以病弱为由,入了寺中当姑子。 可是,拒了这门亲事简单,后面又该如何呢?再以病治好了为由回府? 不,不可能。盛露嫣嗤笑一声,否定了自己的想法。皇上贵为天子,决不允许人这般打他的脸。若她病愈,定还是要嫁给寻厉的,除非寻厉已经成亲。而且,到时候皇上定要查她生病一事。她如今能这般成功装病,是因为没有人细查,但凡有人查,她跟邵院使就会露了馅。她便是要害了邵大人了。 难道真的要嫁给这位寻大人吗? 盛露嫣轻轻叹了叹气,想到了那一张冷漠阴沉,看人时带着几分狠厉的脸。她难以想象自己要跟这样的人同处一室会如何。一想到这一点,她就觉得心头莫名一颤。再然后,她脑海中不期然地浮现出来那日在承恩侯府假山里发生的事。想到那一日的事情,脸又突然有些热,拿起来帕子扇了几下。 人长得倒是挺好看的,就是性子冷了点,行事作风也让人望而却步。 盛陵侯回书房后气得把桌子上的东西全都给砸了。幕僚们听说了此事,全都面面相觑。皇上这一招,当真是打得他们措手不及。 “侯爷,那咱们的计划……” “继续!”盛陵侯咬着牙道。 这门亲事他不认,他要先弄死寻厉那条疯狗! 第二日,盛陵侯以病了为由没去上朝。 但是,御史弹劾寻厉的折子却如雪花一般落在了钟毓帝的案头上。 御史弹劾了寻厉无中生有,栽赃陷害柳三郎;弹劾寻厉在查李相时,公报私仇,伺机报复;弹劾寻厉在审讯时宣平侯府四少爷时滥用私行,屈打成招;弹劾寻厉在江南办差时收受贿赂…… 钟毓帝对此留中不发,只问了句:“盛陵侯何故没上朝?” 在听说他病了后,钟毓帝看着礼部尚书和钦天监监正道:“盛陵侯府嫡长女与寻爱卿的婚事抓紧时间办吧。” “是,皇上。” 第二日,盛陵侯依旧没来上朝,弹劾寻厉的折子依旧多。 第三日依旧如此,只是这一日,几位世家出身的辅臣对此提出来的意见,向皇上施压。 “老臣知晓圣上对寻大人的爱护,只是如今这么多折子弹劾他,未必就是空穴来风,还请皇上明察。” “请皇上明察!”底下的朝臣跪了大半。 钟毓帝看着跪在下面的朝臣,似乎终于想通了此事,同意了这个提议。并让机要处和三司的几位大人拟个章程出来。等下了朝,便把在府中装病的盛陵侯宣到了宫中。 盛陵侯一到,钟毓帝便关心地问了几句盛陵侯的身子。寒暄结束,让人把手中的折子、密信和证据递到了盛陵侯的手中。 盛陵侯看着手中的密信,后背出了一身冷汗。他的得意门生,平南府知府竟然出卖了他! “若不是寻爱卿查到了此事,朕还不知爱卿竟然有这么大的本事,柳三郎侵占良田一事也能被你抹平。”说到这里钟毓帝顿了顿,接着缓缓说了一句:“爱卿的手,伸得未免太长了些。” 声量不大,却如雷霆万钧。 来时还得意的盛陵侯此时已跪在了地上。 “朕留中不发,便是给了爱卿面子,给了盛陵侯府面子,还望爱卿体恤朕的一片良苦用心。” 钟毓帝之所以没挑明此事,便是为了边疆稳定。若真惹急了盛陵侯,怕是会影响到边疆的战事。想收拾盛陵侯什么时候都可以,但绝不是现在。 国不能乱。 皇上给了盛陵侯府面子,那么盛陵侯也要给皇上面子,嫡长女是一定要嫁过去的。 “可臣的长女已经许配给了承恩侯府世子,一女不嫁二夫,断然没有再嫁给他人的道理。”盛陵侯试图做最后的挣扎。 “朕问过承恩侯,定亲礼仪并未走全,算不得定亲。” 跪在地上的盛陵侯握了握拳,心中暗骂承恩侯这个墙头草。 “纵然如此,嫣儿也嫁不得寻大人。她身子弱,如今只有半年的寿命,没多少日子可活。嫁给寻大人便是给他找麻烦。” “此事朕也听说过,寻大人说他不在乎这个,说不定冲冲喜还能好的快些。” 话说到这里,盛陵侯已经没了拒绝的理由。 这门亲事,他不认也得认了。 如意春 第15节 第16章 嫁妆 桃花落尽,果子成熟。 盛陵侯从宫里出来后便回府去了。去时一脸阴沉,回来时面色沉重。 柳氏瞧着盛陵侯回来了,立马迎了上去:“侯爷,如何?妾身听说皇上让机要处和三司开始审理寻厉了,我家三弟是不是能放出来了?” 盛陵侯看了一眼柳氏,面上没有半分喜色。 柳氏着急死了,扯着盛陵侯,问:“侯爷,您说话啊,到底怎么样了?” 盛陵侯闭了闭眼,道:“三郎这回救不了了。” “什么?!”柳氏声音顿时变得尖锐,“为何救不了了?这又不是什么大事!” 盛陵侯眉头紧锁,道:“当初他置地时本侯就劝他收敛些,他可曾听劝?本侯还曾让你回娘家劝一劝,你劝过没有?” 他本就不喜欢这个妻弟,只是姻亲关系他不得不救,毕竟关乎着侯府的面子。没想到如今没救成不说,还被皇上抓住了把柄,损失了一个门生。 柳氏顿时禁了声,眼泪也慢慢流了下来。 “妾身如何能劝得了,这也是父亲的决定,他们如何会听妾身的话。” 盛陵侯也知自己刚刚是在气头上,说话重了些,这会儿见柳氏这般模样,也有些后悔。他连忙把柳氏搂入怀中,哄道:“行了,别哭了,本侯又不是在怪你。怪就怪岳父没能及时收手,才酿成了今日的大祸。” 柳氏又哭了会儿,道:“可这也不能怪妾身的娘家,分明是那位护京司的寻大人的错。” 明明旁人都无事,就她弟弟有事,很显然就是寻厉故意针对。 提到寻厉这个名字,盛陵侯就觉得浑身难受,气不打一处来,他张口就想骂几句,但一想到如今的情势,便憋了回去。 “你准备准备吧,下个月嫣儿要嫁到寻府去。” 柳氏的哭声戛然而止,她泪眼婆娑地看着盛陵侯,问:“侯爷莫不是因为这个才不救妾身的弟弟?” 难道是因为认了寻厉这个女婿,所以才不救她的弟弟了? 盛陵侯先是怔了一下,随后道:“这都什么跟什么?与这个无关,你莫要如此说。让你准备你就准备,尤其是嫣儿生母的嫁妆,一样都不能少。” 柳氏却有些听不进去了,认为这件事定是与盛露嫣的婚事有关,心中对盛露嫣又恨了几分。 “是不是只要大姑娘不嫁了就没事了?” 盛陵侯知晓柳氏没听进去,便看着她的眼睛,认真道:“赐婚的圣旨已下,若是她嫁不了,就让曦儿嫁!” 一听这话,柳氏顿时不说话了。权衡利弊,还是让盛露嫣嫁吧。当务之急还是问清楚自家弟弟的事情。 “那我家三弟会判多重?” 盛陵侯琢磨了一下,道:“看在侯府的面子上顶多能免了死刑,留下一条性命,其余的就莫要再想了。” 听到这话,柳氏的眼泪又来了。 机要处和三司的确开始调查寻厉的事情了,不过查着查着,寻厉的错处没找到,反倒是把那些状告他之人查了一遍,不少人因为诬告陷害而被申饬、降职。 与此同时,盛陵侯府也开始为嫡长女的亲事做准备了。 至此,大家终于回过神来,这一局,又是皇上胜了。 柳三郎被判流放三千里,柳大学士被申饬教子无方,平南府知府被抄家罢官。 盛陵侯府都没辙,其他世家更是不敢再侵占良田。有那之前侵占良田的,也赶紧让人退了回去。该补救的补救,实在是补救不了的,还有去找皇上自首的。 一时之间,百姓们都在称赞新帝贤明。 柳氏在颓废了半月后,终于开始准备盛露嫣的嫁妆了。 除却郑氏的嫁妆,盛陵侯也为女儿置办了三十二台嫁妆,银票更是给了两万两。盛陵侯给的东西数额是对的。至于郑氏的嫁妆,这些年一直在柳氏的手中,数额却是对不上的。 得知了此事后,盛露嫣并未说什么。 “姑娘,老奴偷偷去看了,少了好几台嫁妆,有些还是以次充好,您可得想想办法啊。” “嬷嬷放心,我心中自有打算。” “可……” “嬷嬷,稍安勿躁,还不到时候。” 她在府中势单力薄,若是此时闹出来,怕是接下来一段时日没什么好日子过了。而侯府给的东西,说不得也会少上一些,有些事情是要把握时机的。 等到还有三日便要出嫁时,嫁妆第二日便要入寻府了。 当天晚上,盛露嫣把嫁妆单子当着盛陵侯和柳氏的面拿了出来。同时,她还把将军府当年经手过的一个本家的性格非常泼辣的舅母冯氏请了过来。 “这是我母亲的嫁妆单子,包括嫁妆这些年的出息,全在这里了,请舅母看看对不对。”盛露嫣递给冯氏一张纸。 冯氏看了一眼,道:“嗯,是对的,就是这张纸,我们今日便来点一点吧。” 柳氏没料到盛露嫣敢这么做,愤怒地看向她。 盛陵侯也对女儿此举非常不满,觉得女儿甚是小气,皱着眉道:“你这是做什么?咱们侯府家大业大,还会贪了你母亲那点嫁妆不成?” 想他侯府屹立数百年,家大业大,他原配不过是出身将军府,嫁妆也没多少,有什么可贪的。竟然让一个外人过来清点,这是不信任自家。 “女儿这是怕父亲往后被人诟病,所以今日查点清楚了。”盛露嫣道。再过几日她就要出嫁了,有些面子也很是不必给了。而她知晓,她爹最是好面子,尤其是在她外家那些亲戚面前。所以她今日才会把冯氏请过来。 盛露嫣坐在一旁静静喝茶,冯氏在一旁清点起来。 “这玉如意成色不对!我那姐姐出嫁时明明带过来的是上好的和田玉,这是什么便宜货?”冯氏叫嚷道。 想到自己刚刚说过的话,盛陵侯脸色颇为难看,先是瞪了柳氏一眼,又瞪了女儿一眼。丢人都丢到别家去了。 “这房契也不对!嫁妆单子上写的是中央大街的一套铺子,怎么变成了南大街的了?这可是差好几倍的价格!”冯氏又指出来不对的地方。 “地契也不对,水田怎么变成旱田了?” …… “堂堂侯府还能干出来这样的事?莫不是欺我郑家无人了?我那堂兄弟虽远在边关,可我们这些舅舅舅母可还是在的。只可怜我那妹妹去的早,你们就糟践我外甥女!” 盛陵侯觉得一张老脸都要丢尽了,狠狠地瞪了一眼柳氏。 想他盛陵侯府家大业大,何时差这些东西了,柳氏这事儿做的当真是上不得台面。前些时日因柳三郎受得气这会儿又出来了,连带着对柳家都有些怨怼。 还有这女儿,既然知晓嫁妆有问题,私下跟他说明不就好了,非得闹大。 “想必是经手的嬷嬷弄错了,我这就让人补齐了。”盛陵侯黑着脸道。 冯氏道:“侯爷莫要忘了,这十几年了,铺面和田地的产出可也不少呢。” 盛陵侯被臊得脸微红,让管事给女儿把嫁妆补齐了。不仅补了,还比原来的更好了些。除此之外,又多给了两万两银票作为出息。 柳氏要心疼死了。 盛露嫣出嫁后,整个盛陵侯府就都是她的了,如今虽说是从库房中拿出来的东西,但那些都是她留给自家儿子和女儿了。 冯氏很是满意。 离开前,盛露嫣递给了她一个红包,她没收。 “你早该来找我们了。你舅舅虽在边关,但我们这些人也是你的亲人。从前我们没上门也是觉得你在侯府过得好,却不知你这般艰难。早知如此,我早就打上门来了。纵然我们没有侯府权势大,也得让他们知晓咱们郑家也不是好欺负的!” 这番话让盛露嫣觉得很是感动。 “多谢舅母。” “客气什么?若你出嫁后,那寻府待你不好,你也尽管来找我便是。” 看着冯氏离开的背影,盛露嫣微微叹气。她不找他们,也是怕连累了他们。柳氏待她尚且如此,更何况是旁人。 出嫁的前一日,盛露嫣坐在窗边,看着外面的桃树,静静地发呆。 “姑娘,世子又来了。”春桃过来道。 盛露嫣把视线从桃树上挪开,看着春桃道:“把昨日我收拾出来的匣子给他吧。” 既然终究是不能走到一起,该还的东西还是要还了的,免得后面再生事端。寻厉可不是个善茬,总归是要做夫妻的,该避的事情还是要避一下的。 不一会儿,春桃就匆匆回来了:“姑娘,世子说想见您一面,拦都拦不住。” “拦得住的。” 谢赟之所以能常常进来后宅,那是因为柳氏想留住他,想把盛晨曦许配给他。柳氏是绝不可能让他见她的。 盛露嫣终究还是没去见谢赟。那日她已经把话说明白了,无须再多说,也无须再见面。再见面,也只会徒增烦恼。该断不断,反受其乱。 出嫁的前一晚,孙嬷嬷来到盛露嫣房中,悄悄递给她一样东西。 盛露嫣瞧着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东西,很是诧异:“这是何物?” 孙嬷嬷脸色有些奇怪,支支吾吾道:“就是,就是那些事儿,姑娘一会儿悄悄看看吧,明日兴许用得上。”说罢,孙嬷嬷离开了。 盛露嫣更是诧异。梳洗后躺在床上,她打开了孙嬷嬷给她的东西。 竟然是一个小册子。 盛露嫣好奇地打开了小册子。一开始她还有些看不懂,不知孙嬷嬷为何给她这种带着图片的小册子。待看了几页后,终于明白过来这是什么东西,娇嫩白皙的脸上顿时爬满了红晕。 这种东西她也听人提起过,但却从未看过,没想到竟然是这般。 想到明日她也要与人这般,不仅是脸,浑身上下都觉得热了,顿觉手中之物颇为烫手,赶紧收了起来,压在了枕头底下。待熄了蜡烛躺下,脑海中依旧浮现出来刚刚看过的画面。慢慢的,册子里有些模糊的脸却渐渐清晰,变成了寻厉的脸。 想到那日在假山中发生的事情,盛露嫣觉得脸越来越热了,赶紧闭上眼睛,想想寻厉的所作所为,想想最近发生过的事情,瞬间冷静了几分,那些旖旎的画面也都消失不见。 第二日便到了盛露嫣出嫁的日子。 时值仲春,窗外的桃树上桃花已经落尽,结出来一个个果子。 第17章 大婚 成亲了。 五月十六是个大晴天。 艳阳高照,万里无云。 一百二十八台嫁妆,十里红妆。一个是顶级世家,一个是朝中新贵,可谓是强强联合。况且这婚还是皇上亲赐的,礼部和钦天监共同操办。京城中已经有数十年没有这样的盛况了,百姓们争相来看。 然而,表面上盛大,内里却看不出来丝毫的喜气。 盛陵侯始终肃着一张脸,盛陵侯府除了红色的绸缎,看不出来多少喜色。 要说这府中最欢喜之人,怕就是恨盛露嫣入骨的盛晨曦了。 如意春 第16节 “今儿我可真开心啊,好想看看盛露嫣那张脸是什么样子。”盛晨曦笑得合不拢嘴。 一旁的丫鬟吓得战战兢兢的,道:“姑娘,您可千万别去,夫人交待奴婢了,不能放您出去见大姑娘。” 柳氏这回是真的怕了,万一盛露嫣还没出嫁就病死了,盛晨曦就得顶上了。 盛晨曦瞥了一眼丫鬟,噘着嘴道:“我知道的,放心吧,我忍得住。只是可惜了,不能亲眼看盛露嫣嫁入寒门。”说着,看着盛露嫣院子的方向,又笑了起来。 此刻盛露嫣的院子里也没多少喜气,包括新娘子本人。 盛露嫣知晓,这亲事断然是不能退了的。可想想她爹平日里骂寻厉的那些话,对寻厉做过的事情,再想想寻厉对她爹做过的事情,便是无论如何也笑不出来的。 这门亲事啊,鹣鲽情深是不可能有的,能做到相敬如宾就不错了,怕就怕对方厌烦她。 来帮忙的几个长辈也在院子里嘀嘀咕咕的。 “这算是什么事儿啊,嫁了个这样的寒门子弟。”本家的婶娘说道。 “往后难不成咱们还要跟这样的人做亲戚不成?祖上的脸都丢光了。”盛家的一个姑姑说道。 “害得我在婆家都被人嘲笑,丢人!”又一个堂姑说道。 “姑娘,你听听她们说的什么话!”孙嬷嬷觉得委屈死了。 “她们刚刚瞧见护京卫的时候明明怕的要死,背后却这么说,当真是让人恶心!”春桃道。 盛露嫣面无表情,道:“莫要置气。” 时辰到了,盛元丰背着盛露嫣上了花轿。 “大姐姐,你若是在寻家受了委屈就与我说,我定会保护你的。”盛元丰哑着嗓子道。 头上蒙着红色的盖头,盛露嫣看不清盛元丰的表情,但她知晓,这个半大的少年是真的关心她。 “嗯,你好好读书,争取高中。” “我一定会的!” 花轿几乎绕了半座城,从最奢华的高门府邸到了一处毫不起眼的五进宅院,据说这宅子还是皇上赏赐的。也是,寻厉寒门出身,家中并无银钱,哪里买得起这样的宅子。可即便是这样的宅子,在世家眼中也是破落的、不入眼的。 掀开花轿帘子,低头看着面前尚算平整的泥路,盛露嫣知晓,若无意外,她下半辈子就要在这里度过了。 正欲下花轿,一只宽大的手掌出现在了眼前。 这只手骨节分明,手上布满了茧子。明明是个文状元,却有着一身的好武艺,也不知从哪里学来的。 盛露嫣把手放入了大掌之中。 这手掌竟然意外地温热。 她被这只手牵引着,穿过层层人群,来到了室内。 一拜天地,二拜圣上,夫妻对拜,入了洞房。 吵吵嚷嚷过后,一切归于平静。 新郎出去敬酒,新娘坐在喜床上等着。外面一直是热闹的,而屋内等了许久也没人过来说话。约摸过了两刻钟左右,盛露嫣自己掀开了盖头。 掀开后,露出来一张绝色容颜,美艳不可方物。 寻家在屋内伺候的两个丫鬟都愣住了,她们只知新夫人出身高贵,生得病弱,却不知她这般貌美。 盛露嫣朝着她们笑了笑,两个丫鬟脸一下子红了起来。 回头瞧着空旷的室内,盛露嫣开始让人整理东西。待把东西整理好,她已经出了一身汗,刚想去净房洗洗,又想到还有最后一个步骤没做,便忍了忍。 戌正,外面的动静渐渐小了。 孙嬷嬷端着一碗鸡蛋面,推门而入。 “姑娘,您快过来吃口热的吧。” 盛露嫣饿了半日了,这会儿肚子都是空的,闻到面香,肚子不争气得叫了起来。净了净手,拿起来竹筷吃了起来。 孙嬷嬷此刻有一肚子话,不吐不快。 “姑爷好歹也是个四品官,每月的俸禄也不算少,可刚刚老奴去厨房,灶台上竟然早就熄了灶火。老奴让人去做饭,却说厨娘休息去了,府中没有半夜吃饭的规矩……哪有这样的人家啊,也太寒碜了些。” 几口热面下肚,盛露嫣腹中的饥饿感总算是消散了些,她道:“怪不得觉得今日的面格外好吃,原来是嬷嬷亲手做的。” 孙嬷嬷脸上带了一丝笑意,说:“老奴多年没去过灶台了,姑娘喜欢就好。” 说罢,孙嬷嬷又继续道:“依老奴看,这府中未必有这样的规矩,想必是他们故意怠慢的。姑娘您出自侯府,身份高贵,如今却嫁了个这样的人。姑爷出身低贱不说,还这般行事,真的是太欺负人了,太委屈姑娘了。” 说着说着,看着面前的清汤鸡蛋面,孙嬷嬷眼眶都湿润了,他们家姑娘是锦衣玉食长大的,哪里受过这样的委屈。 盛露嫣又吃了几口面,宽慰她:“嬷嬷亲手做的,至少不用担心有人往里面投毒。” 孙嬷嬷出自将军府,自家姑娘又是嫁入了顶级侯府盛陵侯府,如今的姑娘嫁入寒门,她自是对这门亲事很不满意。但现在不得不嫁,她也只能看开了。 “确实,至少不用日日提心吊胆了。” 听到这话,春桃却在一旁小声说道:“我听说姑爷还是个心狠手辣的,会不会……” 春桃有些担心,怕将来的日子比在侯府还要惨。 孙嬷嬷脸上的神情微微一怔,道:“应该不能吧,姑爷身份那么低,配不上咱们姑娘的,他哪里敢!” 一想到那日在茶楼见过的男人,春桃还是止不住的害怕:“可姑爷前些日子不还顶撞了老爷?老爷还得罪了他,万一他因此迁怒了咱们姑娘……” 孙嬷嬷也有些不确定了,两个人同时看向了自家姑娘。 这也是盛露嫣担心的,她正欲说些什么,面前的蜡烛的灯芯却突然爆了一下。她顿时醒过神来,想到了自己如今身处寻府,寻厉又是护京司的人,顿时警醒了几分。万一这样的话被他听去了,不知又要生多少事端。 “这种话以后莫要再说了。” 孙嬷嬷和春桃只好把话咽回了肚子里。 接着,春桃把碗端起来准备送去厨房,孙嬷嬷低头擦着桌子,盛露嫣擦了擦手漱了漱口起身朝着床边走去。 尚未走到床边,盛露嫣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儿,朝着身后看了一眼。只一眼,便愣住了。 春桃满脸恐惧地看着面前身着红色喜服脸上没有一丝喜色的男子,手哆哆嗦嗦的,险些端不住手中的碗。 “姑……姑……姑爷。” 孙嬷嬷手上的动作也顿住了,站起身看向了门边。这是她第一次见寻厉,也知晓了为何见过他一面的春桃刚刚会说那样的话了。姑爷这样子,也太吓人了。 盛露嫣看着站在门边的男人,心跳不由得加快了些。 他何时来的,听到了什么,又准备做什么? 她快速回顾了刚刚春桃和孙嬷嬷说过的话,越想越觉得后怕,见寻厉瞥了一眼春桃,便急忙道:“你们俩先下去吧。” 春桃和孙嬷嬷同时看向了盛露嫣,面有踌躇之色。 盛露嫣朝着她们摆了摆手,示意她们赶紧退下。 她好歹是侯府的嫡长女,如今又是寻厉的夫人,他即便是再心狠手辣,也不敢对她怎样的。对春桃和孙嬷嬷可就未必了。 春桃和孙嬷嬷朝着寻厉福了福身,默默退下了,关门时,孙嬷嬷看向自家姑娘的眼神里充满了担忧。 屋内便只剩下盛露嫣和寻厉二人。 寻厉朝着里侧的内室走了过来。进来后,一言未发,沉默地脱掉了外面的喜服挂在了一旁的架子上,随后去了里间的净房。 盛露嫣原本纠结着要不要把盖头盖在头上,这会儿见他这般也知他不想掀盖头了,便直接把盖头收了起来。听着里间传来的哗啦啦的流水声,心中愈发忐忑,坐立不安。 不多时,寻厉从净房里出来了。 盛露嫣蹭的一下子站了起来。 此刻他紧着里衣,头发上沾了一些水汽,水珠顺着发尖儿往下流,衣领处微微敞开了一些。许是沐浴过,这一张脸比刚刚看着柔和了几分。待他来到床边,盛露嫣忍住紧张与害怕,道:“孙嬷嬷和春桃见识短,刚刚那番话也是受了旁人的影响,您别放在心上。” 寻厉抬眸看了过来。 四目相对。盛露嫣不得不承认,面前的这一张脸是好看的。浓眉星目,鼻梁高挺,棱角分明。只可惜,那眼神让人心生畏惧。 “时辰不早了,安置吧。”寻厉沉声道。 寻厉什么都没说,盛露嫣越发害怕了。待看到寻厉已经躺到了床上,她迟疑了一下,道:“妾身去沐浴。”说罢,坐在梳妆镜前拿掉了头上的金钗,又躲到屏风后,脱掉了外面的喜服,穿着里衣去了里间。 想到今晚要发生的事,她在里间磨蹭了许久,出来时,脸上厚厚的妆已经卸掉了,满头的钗环也除去了,整张脸看起来柔嫩红润,像是剥了壳的鸡蛋一般。 看着平躺在床上外侧,双眸紧闭似是睡着的男人,她轻手轻脚上了床。她已经很小心了,可整个人还没进里侧,床上的男人却突然睁开了眼。 两个人的姿势如同那日在假山中一般,盛露嫣在上,寻厉在下。 随后,寻厉的视线下移,在某一处盯了一瞬,又瞥了一眼自己的脖颈处。 瞧着男人的视线,盛露嫣看着露出来大片的肌肤,顿时脸烧得通红,连忙翻到了一旁。待男人抬手弄了一下脖颈,她方知晓是为何了,原来她的头发垂了下去,扫到了男人的脖子。 “抱歉。”盛露嫣道歉。 男人并未多言,闭上眼继续睡了。 躺床上后,盛露嫣的心仍旧砰砰跳着。身侧有淡淡的酒气和皂荚的味道,想到昨日看过的图册以及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她紧张得心都快要跳了出来。 然而,一刻钟过去了,身侧之人始终没有任何动静。屋内静悄悄的,只有蜡烛烛芯偶尔爆一下。盛露嫣明白,他今晚大概不会做什么了。 难道是因为刚刚的事情? 他这般不说话,着实让人忐忑,可她却不能不顾孙嬷嬷和春桃的安危。 “咳咳。”盛露嫣先咳嗽了两声,接着说出来这二人的重要性,“想必大人也听说了,我活不了多久了。孙嬷嬷是我的奶嬷嬷,春桃打小就在我身侧,我用惯了,若是没了她们,我怕是连半年也熬不过去。” “嗯。”只听身侧之人应了一声。 除了这一声再没别的了,就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嗯”又是什么意思?盛露嫣真想敲开这人的脑袋,看看里面到底在想什么。想必他应该听到心里去了,给了她这个面子吧? 忐忑了许久,盛露嫣渐渐睡着了。 第18章 同床 脸白的发光。 第二日一早,身侧早已没了人。 盛露嫣唤了一声,春桃进来了。 见春桃似是与平日里没什么区别,盛露嫣问了一句:“姑爷有没有为难你和嬷嬷?” 春桃摇了摇头,脸上仍旧带着后怕。 盛露嫣松了一口气,道:“没有便好。” 如意春 第17节 春桃想了想,补了一句:“只是他都不理人的,早上看到我跟嬷嬷那脸色吓人得很。” 盛露嫣想了想,道:“那你跟嬷嬷注意些,最近几日别在他眼前出现,看到他就躲远一些。” “嗯,奴婢记住了。” 不一会儿,孙嬷嬷过来了,过来时脸色有些不好看。 “嬷嬷这是怎么了?” 孙嬷嬷张了张口,又闭上了。 她着实想不通,姑爷昨日为何没有与姑娘圆房。虽说她瞧不上姑爷的出身,可毕竟与姑娘成亲了,怎么能不圆房呢。他们家姑娘长得这么好看,姑爷又与姑娘同睡在一张床上,怎么就能忍住呢,怕不是有什么毛病。 “嬷嬷直说便是。” 孙嬷嬷琢磨了一下,道:“姑娘,夫人塞进来的那两个老货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四处打听姑爷的事情不说,还与人说姑娘在娘家的事儿。刚刚她们还在那里说……说姑娘与姑爷昨日没圆房的事儿。” 听到这里,盛露嫣脸色微微一僵。 “咱们得想个法子把那俩老货赶出去才是。” 盛露嫣轻咳一声,掩饰自己的尴尬,道:“且先让她们二人在这里待着,总要找个由头再把她们二人赶走。” “嗯。”孙嬷嬷恹恹地应了一声。她的重点并非是这件事情,她们家姑娘聪慧,定能想到好法子,那俩老货也不足为惧。重点是姑爷与姑娘没圆房,可她瞧着姑娘的样子,也不愿多说,便没敢再提。 不多时,早饭上来了。 两碟咸菜,两个花卷,一碗白粥。 这是盛露嫣出生以来吃过的最简单的饭菜。而且,咸菜只有咸味儿,再没别的。花卷更是蒸得半生不熟的。白粥也煮的稀松,没有熬出来大米的香气。 孙嬷嬷顿时就怒了。 盛露嫣瞥了她一眼,示意她稍安勿躁。 孙嬷嬷只好忍住了。 盛露嫣只吃了半个花卷一碗白粥便让人撤下去了。 “这厨房的也太欺负人了!”孙嬷嬷怒道。 不一会儿春桃回来了,她带回来一个消息:“听厨房的管事说,姑爷平日里也是吃这样的饭菜。” 这般的话倒是让人不知说什么好了。 “罢了,先这样吧。”盛露嫣道,“先去摸清楚府中的情况。” 她刚嫁过来一日,总不好现在就去整顿厨房,要先搞清楚府中的人员构成各人的背景再做打算。 今日朝中说起来历河泛滥一事。 散了朝,众人看看左侧的盛陵侯,再看看右侧的寻厉,想要道一声喜。然而,看着这二人冷漠的神情,那句喜着实说不出来。这二人成了翁婿,可依旧是水火不容的样子。 “这寻大人刚刚成亲怎么就来上朝了?” “嘘,小声点儿。只可惜了那侯府的嫡长女了,夹在父亲和夫婿之间,日子可就难熬了。” 盛露嫣本以为孙嬷嬷得打听个几日才能打听清楚,没想到后半晌就回来汇报了。 “姑娘,都打听清楚了。这府中分为内院和外院两个部分,外院那边守卫森严,内院的人是不允许进入外院的。内院中一共有十人,花木匠二人,洒扫的四人,厨房有两人,正院有两人。” 盛露嫣愣了一下。 “就这些?” 即便是寻厉出身寒门,可如今也是朝中的四品官员,内宅未免过于简单了些。 孙嬷嬷和她们家姑娘一样的想法,她点头,道:“就这些。咱们院中不是有两个嬷嬷和两个丫鬟么,那两个丫鬟原本也是在厨房的,这几日因为大婚才调过来服侍姑娘的。原本这院中只有两个嬷嬷,都是干洒扫的活儿。姑爷极少来内宅之中,一个月也就来个四五日,他也从不让丫鬟谨慎伺候,身边只跟着一个小厮。” 不待盛露嫣问什么,孙嬷嬷就凑近了盛露嫣,小声道:“姑爷不光不让丫鬟伺候,府中连个侍妾通房丫头都没有,身边干净得很。” 这倒是颇让人意外了。 她接触的世家子弟中,很早身侧便会放个适龄的姑娘引导伺候,婚前身侧总会有那么一两个通房侍妾。即便是她爹那么喜欢柳氏,府中也有三个姨娘,偶尔他爹也会去一次。 寻厉十八岁高中状元,如今已有二十来岁了。即便是从前家贫又醉心于科考身侧没有姑娘伺候,如今大权在握又颇得皇上宠信,没道理连个伺候的女人都没有。即便是他自己不去找,也会有不少人送过来才是。光是她听说的,就有那么一两回。 “姑爷这一点倒是比世子强多了。”孙嬷嬷低声说了一句。 只因这一件事,孙嬷嬷心中的天平瞬间朝着寻厉倾斜了一下。 盛露嫣抿了抿唇,没说什么。 孙嬷嬷正欲再说什么,看着他们家姑娘的神色立马就后悔了,她连忙转移话题:“咳,姑娘也不必把这些人放在心上。老奴都打听清楚了,他们这些人都是随着宅子一起赏赐下来的,原是这宅子中伺候的旧人,不是姑爷与亲近之人,想必换了也无妨。” 这倒是个好消息。宅子中人员构成简单,就能省了不少事。 “嗯。”盛露嫣应了一声。 这一整日盛露嫣都是吃的钱婶儿做的饭菜,孙嬷嬷见自家姑娘用得少,终归是心疼,晚饭后去厨房做了一碗馄饨。 吃过馄饨之后,盛露嫣总算是觉得心里舒服了些。不过,她这一整日都没瞧见寻厉的影子。一直等到亥时,实在是困得受不住了,便没再等下去。 外院 散了朝,寻厉便去了护京司审问犯人,待他出来时,已是戌时。回府后,又如往常一般去了书房。等到处理完政务,已经快到子时了。沐浴后正欲睡下,这才想起昨日已经成亲了。 思索片刻,寻厉把董管事叫了过来。 “今日府中可有事发生?” “回大人的话,外院一切如常。内院之中,夫人带来的人中,有三个嬷嬷四处打听府中的事情,其余人都老老实实的。” 寻厉点了点头,道:“看紧了,别让她们踏足前院。” 说罢,顿了顿,多问了一句:“夫人呢?” 董管事道:“夫人一整日都在正院中,并未出来,只是晚饭过后又加了一碗馄饨。其余并无异常。” 寻厉抬了抬手,让董管事退下去了。 从书房出来时,已是月上中天,寻厉抬腿朝着内宅走去。 内宅之中静悄悄的,不过,与以往稍微有些不同的是正院的方向有微弱的光亮着。正院门口有婆子在守着,瞧着他过来了,连忙打开了门。 再往里去,房门口有两盏大红色的灯笼亮着,刚刚在外院看到的光便是由此发出来的。这里守着一个丫鬟。这丫鬟他见过几次,是一直跟在盛家姑娘身侧的。见他过来了,恭敬地行礼:“见过大人。” 称呼与昨日不同了,寻厉瞥了她一眼。 春桃不知寻厉心中所想,瞧着这个眼神吓得脸色苍白,忍不住后退了半步。 寻厉收回来视线,冷声道:“退下吧,不必守着。” “是,大人。”春桃连忙悄悄退下了。 推开房门,寻厉走了进去。这屋子也与以前不同了,以前来时,总是空荡荡的,如今倒是满了些,就连气味也不同了。 抬步走到床边,掀开床幔,只见一个身姿曼妙的姑娘正靠墙睡着。 他着实不习惯身侧有人,昨晚睡得并不好,可新婚三日不能空床。 躺了许久,刚刚睡着,胳膊却突然被人抱住了,寻厉顿时睁开眼睛,眼神中迸出来一丝锐利的冷意。顿了几息,寻厉侧头看向了身侧之人。 月光下,只朦胧看到一头青丝铺散在大红色的鸳鸯戏水的枕头上,那一张脸在黑夜之中白的发光。 第19章 回门 如果想起来你就会去吗? 寻厉晃神的功夫,只见这姑娘的头也靠了过来,他连忙动了动胳膊,欲抽了出来。可微微一用力,他就瞧见这姑娘眉头蹙了起来。 想到之前见她时的病弱模样,寻厉放弃了挣扎。 罢了,不必跟一个病人计较。 这一夜又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盛露嫣这一觉倒是睡得还行,前一晚她刚换了地方睡得不太好,但昨晚睡得还不错。 今日早饭是馄饨,吃了一口,盛露嫣便可以确定不是食材的问题了,是做饭人的手艺的问题。 晚饭后,孙嬷嬷问道:“姑娘,明日姑爷陪着您回府吗?” “嬷嬷,你又叫错了。”盛露嫣提醒。 “老奴在大人面前一定注意。”孙嬷嬷还是不习惯这般称呼。 “我也不知道。”盛露嫣道。 “要不……您今晚问问?”孙嬷嬷试探道。 盛露嫣想,寻厉大半夜才回来,一大早天不亮就走,她压根儿就没见着他人。而且,从皇上赐婚到现在,寻厉就从未踏入过侯府半步,明日能去才怪。 说完,孙嬷嬷又泄了气:“罢了,夫人还是别问了。只是若是大人不去,咱们还去吗?” “自然是要回去的。”盛露嫣道。虽然她不喜欢侯府,也不想见她爹和继母,可礼数上却不能让人诟病。 孙嬷嬷道:“可若是大人不回去,您一个人回去少不得又得被人说闲话。” 盛露嫣反道:“我若是不回去,岂不是闲话更多?” 孙嬷嬷琢磨了一下,觉得真的如自家姑娘所言,去与不去,都是问题。 “而且,若是他真的去了,你觉得会如何?”盛露嫣冲着孙嬷嬷挑了挑眉。 这个问题一下子把孙嬷嬷问住了。她在府中时,她可没少听到自家侯爷骂姑爷,也听说了侯爷与姑爷之间的事儿,知晓侯爷曾在宫里当众骂过姑爷,还指使人弹劾姑爷,欲置姑爷于死地。若这二人真的聚到了一起,那场景简直不敢想象。 “那要不,姑爷还是别去了吧。”孙嬷嬷突然有些害怕看到那样的场景。 瞧着孙嬷嬷纠结的样子,盛露嫣笑了起来。 当晚,盛露嫣没等到寻厉。第二日一早,寻厉已经离开了。醒来后,她便吩咐孙嬷嬷去准备回门礼了。待吃过早饭,巳正,她坐着府中的马车回了侯府。 到了侯府中,柳氏果然没有放弃奚落她的机会。 “大姑娘一个人来的吗,姑爷怎么没来?” 盛露嫣神色未有一丝变化,道:“回母亲的话,夫君政务繁忙,今日女儿一个人来的。” 柳氏正色教训:“大姑娘,这就是你做得不对了。回门岂有一个人来的道理,须得和姑爷一同前来才是。你们刚成亲关系就这般不睦,将来岂不是会更糟糕,如何能生儿育女。” 盛露嫣随口应了一声:“母亲教训得是。” 柳氏越说越来劲,接着道:“我听说你跟姑爷成亲之后一直未圆房,可是你做了什么事惹了姑爷不快?虽然咱们府门第高,但你在夫家也不能拿乔。你须得知晓,女子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你既然嫁给了姑爷,那就是姑爷的人了,事事都得听姑爷的。” 如意春 第18节 “狗”那个字柳氏咬得格外重,仿佛她真的嫁给了一条狗一般。 “女儿并未在夫家做什么出格的事,之所以没有圆房,母亲难道不清楚吗?”盛露嫣反问道。 这是说她在她身边安插人? 柳氏抿了抿唇,盯着盛露嫣看了许久。 “我又没让人监视你,你们小夫妻之间的事,我如何知晓?”柳氏肃着脸道。 “自然是因为女儿的病啊。”盛露嫣别有深意地说道,“母亲想到哪里去了。” 柳氏神色微变。 盛露嫣笑了:“女儿病了,夫君体恤我病弱,所以没有圆房。” 柳氏拿着帕子遮了遮嘴,轻咳两声,掩饰刚刚的失态。她琢磨了一下,道:“既然你身子弱不能与姑爷圆房,今日就领回去两个婢女,为姑爷开枝散叶吧。” 这是她早就准备好的,不管盛露嫣说什么,她总有借口让她领回去。 “夫君行事节俭,府中的婢女尽够用的了,无须再添置。”盛露嫣推辞。 柳氏瞥了她一眼,道:“那些怎能跟她们二人比,这是专门为姑爷准备的。大姑娘身子不好,无法为寻家开枝散叶,咱们自当要为他着想,免得旁人说咱们不近人情。大姑娘也不要这般善妒,传出去名声不好。” 她是铁了心要把这两个婢女给盛露嫣,一为了添堵二为了在寻厉身旁安插人手。 盛露嫣正想回应几句,只听外头传来了脚步声,她脸上的笑一下子没了,她低垂着头,吸了几下鼻子,那这帕子抹了抹眼睛,大颗大颗的眼泪滚落。 “母亲明知道父亲不喜欢我家夫婿,竟然还要给他塞两个伺候的人,让他舒舒服服的,这不是违背了爹爹的意思吗?作为女儿,恕我难以从命。”说罢,盛露嫣咳嗽了起来。 接着,就传来了盛陵侯的声音:“你又做什么了?不知道嫣儿的身子弱吗,说这样的话做什么!” 柳氏委屈得不行,道:“妾身这不是想着大姑娘的身子不能伺候姑爷,怕落人口实,所以想着给他送两个婢女过去。” 因为柳三郎的事情,柳氏如今恨极了寻厉,便想着塞人整他。 可对于盛陵侯而言,寻厉就跟从前不太一样了,想起来寻厉,他心情比较复杂。他虽然厌恶寻厉,瞧不起寻厉,可如今女儿已经嫁给了他,他就是自家的女婿。对付他,女儿也讨不了好,可谓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嫣儿刚成亲,此事休要再提。”盛陵侯最终下了结论。 柳氏看着盛露嫣要死不活的样子,也不敢再说什么了,万一她真死在这里了,可就麻烦了。 因为这一出,盛露嫣回自己的小院歇着去了,吃过药,好了些。午饭时,只简单用了几口,便要离去了。 走的时候,盛陵侯让人从库房中给女儿拿了不少尚好的药材。 其实盛露嫣也有别的法子拒绝,她死咬着不要,谁也拿她没办法。但是那样的话,就跟侯府撕破脸皮了。现在还不到时候。如今装装病,能给柳氏下下眼药不说,还能拿到不少好处,何乐而不为。 其实她不介意寻厉去找女人,但这个女人绝不可能是她给的。 盛露嫣的马车刚走到巷子口,便看到了停在那里的马车。这马车她熟悉得很,曾经一箭射中过。马车周遭围着两列穿着深色劲装,头戴玄色帽子的护京卫。从马车里出来,盛露嫣上了这一辆马车。 “大人。” “抱歉,我忘了今日要回门。”今日事多,他对府中之事多有疏忽。而家中没有长辈,他并不知今日要回门。 盛露嫣没料到会听到这样的话。从认识他到现在,除了第一次把她当做嫌疑犯时话多了些,后面几乎不讲话,惜字如金。 不过,他的面色还是如从前一般,板着,没什么烟火气。 “如果大人想起来,难道就会与我一同去侯府吗?”盛露嫣脱口而出。 她突然想看看,他脸上会不会有别的情绪。 寻厉没料到会听到这样的话,他抬眸看向了面前之人。面前姑娘的脸色有些苍白,但那一双眼睛却是炯炯有神,亮得很,让人心中微动。只看了一眼,他便闭上了眼睛,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盛露嫣微微有些失望,不过,她知晓人在愧疚的时候容易答应一些条件,于是置换了另一个问题:“大人,我口味淡一些,吃不惯厨房的饭菜,不知可否换个厨娘?” 果然对方很轻易同意了:“内宅的事夫人做主便是。” 盛露嫣笑了:“多谢大人。” 第20章 做客 找寻厉求情。 把盛露嫣送回府中后,寻厉又出门去了。 回府之后,盛露嫣就把钱婶儿换掉了,换成了自己之前一直用惯了的在小厨房的厨娘。她也没把钱婶儿辞掉,让她继续做饭,不过以后只给寻厉做。 府中没几个人,她索性所有人都调整了。自己人都安排在了正院之中,柳氏的人放在了内院中其他地方洒扫看门,原本从厨房调来在正院伺候的两个丫鬟又送去厨房了。 当天晚上,寻厉没有来正院。 第二日一早,吃过饭,孙嬷嬷过来了。 她来时盛露嫣正坐在榻上绣花。她算是换了个环境,但又与从前没什么不同。 孙嬷嬷一脸忧虑,道:“夫人,老奴刚刚去打听了一下,听说大人昨日回了府中的,酉时就回来了。可他为何没来内宅之中?” 这个问题盛露嫣也想知道。 “您说,会不会因为您这个病?”孙嬷嬷这几日一直在反复琢磨此事,姑爷明明是个正常男子,怎么就没跟他们家姑娘圆房呢。思来想去,好像就是这个最有可能了。 盛露嫣手上的动作顿了顿。她虽然昨日在侯府中用的是这个理由,但却并不是这么想的。这事儿多半与她爹脱不了干系。寻厉跟他爹算是有仇,被迫娶了仇人之女,这女子又不是自己喜欢的,寻厉能看她顺眼才怪。 “如今咱们不在侯府中了,您的病是不是能好了?”孙嬷嬷试探问。 盛露嫣点了点头:“嗯,确实可以慢慢好了。” 她从前装病是为了保全自己的性命,如今她已经在别的府中了,也不会碍柳氏的眼了,这病再装下去也没什么意义,也妨碍她做事,自然是可以好了。只不过,得寻个好的时机才好。既要好了,还不能惹人怀疑。 “不如您赶紧好吧,等您好了,大人估摸着就能回来了。” 盛露嫣却觉得难。若是寻厉因为她这个病不跟她圆房的话,但昨晚至少要回正院休息的,两个人什么也不做也不是不行。可他并没有回来,也没让人来说一声,显然是没把她放在眼里。 “男人都爱听好听的话,您长得这么好看,大人肯定会动心的。不如您对大人说些好听的话?” 她觉得吧,以她的身份,能与寻厉相敬如宾就已经很好了。过几年生个孩子,这日子也就这么过下去了。至于去讨好他,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事。 动心?不,那就是个冷心冷铁的人。那日在假山中两人那么亲密,都没见他有什么异样。 “嗯。”盛露嫣囫囵应了一声。 接下来一连半月盛露嫣都没见着寻厉的面,但她也没去做什么。这半月她忙得很。她娘的嫁妆如今到了她的手里,她爹又给了她陪嫁了不少铺面,这半月她一直在整理自己的嫁妆,见各个铺子的管事们。母亲铺子里的管事早就被柳氏换过了,如今她得一一考察,能留的留,该换的换。 相较于男人,这些东西与她而言才是最重要的。 这日,盛露嫣收到了一个帖子。 孙嬷嬷笑得脸上的褶子又加深了几分,眼睛也有些湿润,她等这张帖子等了好久了。 “谢天谢地,终于有人想起来姑娘您了。”孙嬷嬷双手合十道,说着又开始感慨,“从前各个府中但凡有些事都会给咱们侯府递帖子的,咱们还得挑一挑再去。可自从姑娘嫁给了姑爷,那些夫人们都像是把咱们给忘了一般,从不给咱们递帖子,当真是势力得很!姑爷虽然是出身寒门,姑娘您可是正儿八经地侯府嫡长女,将军府的外孙女,哪一点不比他们出身强。” 盛露嫣不是那爱交际的人,有没有帖子对她来说无所谓。她身份摆在那里,不需要旁人来证明什么,她倒是乐得清闲。 打开面前的帖子看了看,是东宜伯爵府下的帖子,伯爵府的二少爷娶妻。 说起来,她们侯府与伯爵府也算是有亲。成亲的这位二少爷是大房的,二房的那位夫人姓盛,是他们盛家的一个堂姑。 这个宴席还是要参加的。 隔了几日,盛露嫣去了东宜伯爵府。 世家与世家总喜欢抱团,他们大多瞧不上寒门出身的官员。所以这一场婚宴中,几乎都是老熟人,盛露嫣没瞧见几个寒门内眷。 这些人看盛露嫣的眼神与以往有些不同,背后没少对她指指点点,有些人甚至当众指了出来。 “盛大姑娘真是可惜了,竟然嫁了那样一个人。” “你也真是命苦!” 盛露嫣只是笑了笑没说什么,见过伯爵府的老夫人后,她便去一旁的院子去见自己的堂姑了。刚到门口,就见柳氏带着盛晨曦从里面出来了。 “见过母亲。” “嫣儿来了呀,正好,你堂姑今日找你有事呢。” 瞧着柳氏脸上的神情以及盛晨曦幸灾乐祸的样子,盛露嫣就知道这里面肯定有些什么不对的地方,但她并没有表现出来,微微福身,进去了。 这位堂姑向来是个势利眼,得知她嫁给寻厉,大婚那日来都没来。今日见着她时,那眼神比见着亲闺女还要热情几分。果然是有求于人的样子。 “我的好侄女,你过来了。” “见过堂姑。” “你身子不好,快别行礼了,快过来,坐。” “多谢堂姑。” 屋内还有几位夫人,瞧见盛露嫣,盯着她打量了许久,道:“这位便是盛陵侯府的大姑娘吧?” “可不是么,是侯府的嫡女。” “哦~嫁入寒门那个?”这话就有些不客气了。 盛氏脸上一僵,忙道:“这是哪里话,我那堂侄女婿是护京司的指挥使,可不是一般的寒门。” 盛露嫣脸上始终淡淡的,没什么特别的反应。 不多时,两位夫人离开了,盛氏握着盛露嫣的手,道:“数月不见,你气色倒是好了些。前些日子你大婚,我本想着去的,可惜当时病了,怕过了病气,便没去观礼。事后想想很是遗憾。前几日府中又忙着你这位表弟的亲事,一直没能抽出手来。这是我给你准备的新婚贺仪,你可别嫌少才是。” 说着,盛氏从嬷嬷手中拿过来一个盒子递给了盛露嫣。 “堂姑客气了。作为晚辈,我本应该先来看姑姑才是。姑姑有这个心意便是了,礼我就不收了。” 盛露嫣推辞了一番。此番这个堂姑有求于她,她若是接了,岂不是要帮她做事。 “你这孩子,就是懂事识大体。快收下吧。” 见盛氏坚持,盛露嫣便先让春桃拿着了。 接下来二人又寒暄了几句,盛氏终于说出来自己的意图:“如今你嫁得好,夫妻和睦,我也就放心了。只是可怜你那表姐,如今过得很不容易。”说着,盛氏拿着帕子遮着脸哭了起来。 盛露嫣抬眸看了盛氏一眼,道:“表姐嫁入了宣平侯府,很是让人羡慕。” 她那表姐嫁入侯府的事可是盛氏最得意的事情,逢人便说。 “不过是表面光鲜罢了,上有厉害公婆,下有难缠的妯娌,日子过得很是艰难。如今你那表姐夫遭了大灾,可是苦了你表姐了。”盛氏又道,说完,又拿着帕子低声抽咽。 盛露嫣知晓正题来了,并未接这话。 盛氏见她没问,紧紧握着盛露嫣的手,自顾自说了出来:“我的好侄女,你可要帮一帮你表姐啊。” 盛露嫣嘴上说着客套话:“堂姑这是哪里话,表姐有难我自然是要帮的,只是我如今又嫁入寒门,没什么本事。” 如意春 第19节 盛氏吸了吸鼻子,道:“怎么会没本事呢?你那表姐夫被护京卫带走了,已经三日没消息了。我的好侄女,你就帮帮她吧。” 听到了正题,盛露嫣心里松了几分,刚刚那般藏着掖着着实让人难受不已。怪不得刚刚对她这般殷勤,原来是想让寻厉帮忙。当初她们一群人骂他骂得欢,这会儿倒是想起他来了。 “表姐夫犯了何事?” 盛氏眼神微动,道:“他就是个老实人,能犯什么事?” 盛露嫣没回应这话。 盛氏看了她一眼,顿了顿,接着道:“几个月前历河泛滥,护京卫就把你表姐夫抓走了。他不过是户部的一个郎中,历河泛滥是天灾,与他有何干系。再说了,修堤坝时他刚刚到户部,根本就没插手这件事。” 这几年为了对付柳氏,她没少打听外面的事情,对于这些事多少也知晓一些。历河泛滥的事她自然也听说了一些。 钟毓初年,黄河泛滥。当时有不少声音说是因为新帝无德,上天降下来的惩罚。新帝并未逃避这个问题,一则举行了祭天仪式向神灵请罪,二则拨了一大笔银子去修筑堤坝。朝廷三年前刚修筑的堤坝,此时就决堤了,说明这堤坝修的并不牢靠。 可朝野内外却旧事重提,说起来钟毓帝无德,上天降下警示。 此事让钟毓帝震怒,听闻前几日发了好大的火。 修河堤虽然是工部的事情,但修河款可是从户部拨出去的。 “可不是么,这与表姐夫有何干系。”盛露嫣故意装傻,“哎,可恨我只是个内宅夫人,帮不了这样的忙。” 盛氏说了半天了,见她始终如此,便明白了一些:“大侄女这是不想帮忙?” 盛露嫣明确道:“表姑这是说得哪里话,我怎么不想帮了,我是想帮却无能为力。” 盛氏连忙道:“你是个傻的吗?你帮不了,可你那夫婿是护京司的指挥使,他能行,你去找他啊。” 见盛氏挑明了,盛露嫣也不好再装傻了,只见她面露难色。 盛氏是个急脾气,催促道:“到底帮不帮,你快说。” 盛露嫣叹了叹气,道:“表姑可是难为我了,您又不是不知道他与我父亲的关系,他如何能听我的话。” 盛氏却不信她的话,脸色冷了几分,道:“你与那寻大人新婚燕尔,蜜里调油,关系好得很,你说的话他能不听?大侄女若是不想帮便直说,何必这般推三阻四的。你不就是还记着我大婚那日没去么。可你别忘了,一笔写不出来两个盛字,咱们都是一家人。帮我就等于是在帮你自己。” 话说的倒是好听,当初她被柳氏欺负的时候也不曾见他们去为她出头。求人帮忙的时候倒是想起来大家都是盛家的姑娘了。 “堂姑这是哪里话,我何时与他关系这般亲密了?” “你母亲说他为了你房里连个通房侍妾都没有,关系能不好吗?” 盛露嫣明白刚刚柳氏为何会那般了,怕是今日的帖子也是柳氏撺掇着堂姑给她下的。她就说么,这个堂姑有事不去求她爹,求她作甚。 寻厉如今掌管着护京司,位高权重,皇上又想收拾世家,恐怕以后这种事也不少。与其让他们找上她,不如她自己先卖卖惨。 “堂姑这是说的哪里话,您可知回门那日他都没跟我去侯府,让我一个人去的。”说着,盛露嫣拿起来帕子抹了抹眼泪,看起来委屈极了。 这事儿也不是什么秘密,早晚会被柳氏宣扬开,即便是柳氏不说,盛晨曦也忍不住。 “什么?!他竟然连回门都没去?”盛氏很是惊讶。 回门于女子而言是一件极大的事,这是新婚后第一次和丈夫一起去娘家。除非夫家极为不满的,否则都会去的。 “这不是打咱们盛家的脸吗?”盛氏颇为生气。 “可不是么,这种事我都不敢跟旁人说。只是,旁人不知,我母亲定是知晓的,她怎么还能说出来这样的话。”盛露嫣微微抽泣。 接着,盛露嫣又道:“自打我独自回门,他回去就生了我的气,一直到现在都宿在了书房,没回过内宅。姑母,我也没办法了,不如您帮帮我吧?” 盛露嫣反过来求助。 盛氏面露尴尬之色,连忙推辞:“大侄女,你这不是为难我么,我如何能帮得了你?” “哎。”盛露嫣又兀自默默垂泪,“我父亲贵为侯爷,我怎么就这般没用呢。” 大喜的日子,瞧着盛露嫣哭哭啼啼的模样,盛氏更烦了,看来这侄女是指望不上了。不过,心头又对柳氏恨上了。她这不是故意不帮忙么,还把她推给大侄女,果然是小门小户的庶女,上不得台面。这个忙,她不想帮也得帮! 不一会儿盛氏就端茶暗示盛露嫣离开了,盛露嫣一脸不舍地走了。不多时,她便瞧见盛氏又去找柳氏了。 柳氏回来时面色不太好看,还瞪了她一眼。 盛露嫣只当没看到,继续吃席。 第21章 解释 最近事多。 不过,等到吃完席面要离开时,便见大家看她的眼神更怜惜了,那话说的也不太好听。 隐约听到了“没回门”“去书房”“没圆房”之类的话,想必这些话都是柳氏刚刚传出来的。 春桃憋屈得不行,盛露嫣倒没什么反应。被人说几句就说几句吧,只要别再求到她面前就行。面子什么的都是虚的。 等回到府中,孙嬷嬷便匆匆过来了。 “姑娘,不好了。” “发生了何事?” “钱豹子把人给跟丢了。” 盛露嫣大惊,问:“什么意思?” 孙嬷嬷道:“上个月历河泛滥,那稳婆家便被冲走了,不知去了哪里。” 找了几年好不容易才找着稳婆的踪迹,怎么就又丢了呢! 此时此刻,盛露嫣心绪着实难以平复。 “姑娘,该怎么办呢?” “你容我先想想。”盛露嫣缓了缓道,“先给钱豹子传信,找人的同时让他注意安全,照顾好自己。” 大灾之后往往会有大乱或是瘟疫,须得做好防范。 “是,姑娘。” 盛露嫣这回是真的有些乱了,满脑子都是此事。 这一晚,寻厉又忙到了子时。想到已有几日没有回府,他骑上马离开了护京司。 到了府门口,一下马,董管事就迎了过来。 “最近几日府中可有事发生?”寻厉照例询问。 董管事跟在寻厉身后边走边道:“外院中,阿生的娘病了,告假了几日。内院中,夫人身边的几个嬷嬷还是在打听府中的事情,尤其是在后院中洒扫的两个嬷嬷。夫人最近一直在忙着见外头铺子里的管事,只今日去了趟东宜伯爵府。” 寻厉见董管事面色有异,瞥了他一眼:“嗯?” 董管事琢磨一下,还是说了出来:“东宜伯爵府的二夫人是夫人是堂姑,她的女婿便是户部郎中。今日二夫人把夫人叫去院中说了会儿话,夫人哭着出来的。过后,席间便有闲话传了出来……” 寻厉抬眸看了董管事一眼。 董管事吓得哆嗦了一下,忙道:“说您与夫人尚未圆房,说您没陪着夫人回门,还说您冷落了夫人。”说这番话时,一直弯着身子看着地面,不敢看寻厉的脸色。 半晌,寻厉道了一声:“嗯,知道了,你退下吧。” “是,大人。” 寻厉在原地站了片刻,看了看前面书房的方向。随后,掉转脚步,朝着后院走去。 他忙了几日,今日终于撬开了一个口子,算是能睡个安稳觉了。 刚一躺下,身侧之人又靠了过来,那柔软之处就这般贴着他的胳膊。 寻厉微微叹气,没再动,只是这一夜又是几乎没睡。 第二日一早,孙嬷嬷笑着过来了。 盛露嫣看了过去。 “夫人大喜,今日大人要在正院里用膳。” 盛露嫣挑了挑眉,回头看了一眼床铺的位置,问了一句:“昨晚他回来过?” “昨晚大人子时回来的,夫人已经睡着了。” 她昨晚睡得迷迷糊糊时感觉似是有人来过,但早上并无异常,便以为是自己的错觉。不过,现在看来昨晚不是她的错觉。 “嗯。我的早饭让秀娘做,他的就让钱婶儿来做吧,他吃惯了钱婶儿做的饭菜,估摸着不能适应秀娘的手艺。” 那钱婶儿的手艺颇为怪异,说不定正合了寻厉这种怪人的口味。 “哎,好,老奴这就去厨房交待。”孙嬷嬷应了一声立马就去厨房了。 厨房那边刚上来早饭,寻厉就过来了。 今日寻厉穿了一件深蓝色的常服。 这还是盛露嫣第一次见他穿常服,初见他时,他着一身玄色劲装,满身杀伐之气。第二次依旧如此。第三次便是成婚那日,是大红色的喜服。再几日,就是绯色的官服了,虽颜色鲜亮,但始终带着一股子威压。 蓝色的衣裳倒是让他看起来少了几分凌厉,多了些俊朗。 一大早看着这张俊脸倒也算是一件赏心悦目的事情,不过,若是脸上的表情没这么冷,或许能更让人舒服些。盛露嫣如是想。 今日的早饭分为两部分,简单来说,便是她的和寻厉的。 她昨晚便定好了要吃什么,秀娘一大早便起来熬了高汤,待她起床,开始和面煮面。一碗看起来平平无奇的汤面,却是用几种大骨头熬制而成,费了几个时辰。精细得很,也香得很。 寻厉那边则是老三样,花卷、咸菜和白粥。 见寻厉瞥了一眼桌子上的吃食,盛露嫣笑着解释:“我怕大人吃不惯秀娘做的吃食,想着钱婶儿在府中做了多年,知道您的口味,便让她继续在厨房当差了。” 寻厉收回来视线,道:“不必如此,我对吃食没有要求。” 盛露嫣眼珠子转了转,这是不让钱婶儿继续做饭的意思? “嗯,知道了。” “用饭吧。” 寻厉吃了两个花卷一碗白粥便停了下来,吃的着实不多,咸菜也就吃了两口。 盛露嫣眼角余光瞥到了寻厉的样子,心想,看起来也没那么喜欢钱婶儿做的饭,怎么就不知道换个厨娘呢。 孙嬷嬷看看自家姑娘,又看向了寻厉:“秀娘多做了一些,大人要不要吃一碗面?” 她家姑娘的饭食是精细的,大人的就简单了许多,她怕大人心里不舒服便多问了一句。 寻厉拒绝了:“不必了。” “不吃就浪费了。”盛露嫣随口道了一句。平日里孙嬷嬷和春桃偶尔也会拒绝她的好意,她都是用这句话来劝的。 如意春 第20节 寻厉皱眉。 盛露嫣顿觉自己刚刚说错话了。正欲找补两句,只听对面的人道:“端过来吧。” 孙嬷嬷松了一口气,连忙去厨房端面了。 很快,寻厉就把一碗面吃完了,面汤也喝得不剩,看来刚刚的确是没吃饱。 等寻厉吃完一碗面,盛露嫣终于吃完了面前的汤面。 奴仆们上前来安安静静收拾桌子。 盛露嫣拿过来温热的帕子净了净手,又端起来茶水漱了漱口,这才起身离开了此处,去了惯常去的榻边。待走到了榻边,却见寻厉在她对面坐下了。 孙嬷嬷连忙让人上茶。 瞧着他的脸色,盛露嫣猜测他有话要说,抬了抬手,让屋内伺候的人都退下去了。 很快,屋内只剩下他们夫妻二人,寻厉端起来面前的茶盏喝了一口茶,开口道:“这半个月朝中政务繁忙,接下来可能还要忙一阵子。” 嗯?什么意思?为何突然说这种没头没脑的话。 “夫人若是有事可以找董管事。”只听寻厉又道。 “哦,好的。” 说完,寻厉喝完杯中的茶就离开了,旁的没再多言一字。 盛露嫣寻思了许久也没想明白寻厉为何突然那么说。等孙嬷嬷过来时,她把这话跟孙嬷嬷说了说。 孙嬷嬷笑着说:“或许大人这是在解释他为何半月没来后宅?” “是吗?”盛露嫣有些不信。 “肯定是。”孙嬷嬷肯定地道。 盛露嫣想,若真是如此那可真是难得,他竟然会想起来跟她汇报。不过这与她而言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说完此事,二人又说起来稳婆一事。可惜离京太远,鞭长莫及,两个人商量来商量去,也只能在京城等钱豹子的消息了。 今日休沐,寻厉本打算休息一日不去护京司了,但在书房待了一刻,想到昨日董管事说过的话,便又出府了,朝着护京司而去。 第22章 戏精 她要跟着他一起去(一更)…… 护京司 “赵大人,我劝你还是赶紧说出来修河款的去向,不然等我们查出来就没这么简单了,怕是项上人头都保不住了!” 宣平侯府的四公子,也就是户部郎中,此刻早就没了平日里的光鲜亮丽,身着一身犯人服,头发散乱。 “啊!别打了,别打了。” “赵大人的意思是要说了?” “我……我……我没见什么修河款,说什么说?”赵四郎依旧在狡辩。 “隔壁的户部侍郎已经招了,赵大人还要嘴硬吗?” 赵四郎面露慌乱之色,但很快又恢复如常:“我说了,小爷我不知道!” “看来赵大人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了!”邹子川咬着牙恶狠狠地说道。 “啊……别打了……啊……我……我跟你们指挥使是亲戚,你们敢这么对我,小心吃不了兜着走!” “我们指挥使才不会有你这样的软脚虾亲戚!” 他最烦这些世家子弟了,一个个人模狗样的,做的却是肮脏事,真被抓了又没什么骨气。丢尽了他们世家的百年气度! “真的……别打了,别打了,是真的……啊!” 片刻后,一位身形高大身着绯色四品官服的男子出现在了狱中。 “大人!”护京卫纷纷行礼。 邹子川也走了过来。 他微微诧异。 赵四郎是个软骨头,让他招供是件简单的事,之前他们便定了下来,此人由他来审。指挥使大人已经多日不曾好好休息,今日便回府休息一日。不知这会儿怎么又突然出现在了这里。 难道……是因为赵四郎的关系?他突然想到了刚刚赵四郎说与他们指挥使是亲戚的话。 寻厉手负在身后,大步走到了赵四郎面前。一撩衣摆,坐在了凳子上,冷声问:“听说赵大人要找本官?” 赵四郎眼中冒出来一丝光亮,哆嗦着唇道:“妹……妹夫,我家夫人是东宜伯爵府的姑娘,与盛夫人是表姐妹!” 寻厉瞥了一眼不远处的赵四郎,冷声道:“赵大人在说什么,本官没听清。” 说罢,瞥了一眼邹子川。 邹子川会意。 他刚刚竟然还在怀疑他们指挥使会徇私,看来是他想多了。 “啊!我是说……说我是你表姐夫……啊!” 一刻钟后,赵四郎终于懂了,寻厉根本就不是来救他的,他是来弄死他的,他就不是人!想明白之后,他开始对寻厉破口大骂,骂得那叫一个难听。而且,那骂声中气十足,丝毫听不出来有任何的不适。 寻厉就坐在椅子上,双手交叠抱在胸前,静静听着他嚎叫,脸上的神色始终非常冷漠,眼神却是越来越冷。 很快,赵四郎就叫不出来了。 一个时辰后,寻厉拿到了赵四郎的招供。 “大人,赵郎中供出来四万银两的去向,与户部侍郎说的两万两不一致。至于剩下那六万两并没有说出来。” 寻厉看着瘫坐在地上屎尿落了一地的人,嫌恶地拧了拧眉:“拖下去。” “是。” 看完赵四郎的供词,寻厉又去了隔壁关押户部侍郎的牢房。 过了几日,一份完整而又准确的供词出来了,户部及工部的几位官员合谋贪墨四万两。剩下的,看来要去北地走一遭了。 寻厉拿着供词连夜进宫去了,出来时已是月上中天。 第二日早朝,寻厉上报了此事。 此事发生在三年前,当时钟毓帝已经上位了。而在他在位时发生这种事,钟毓帝震怒,狠狠地发落了户部及工部的一批官员。 除了补齐修河款,该罢官的罢官,该流放的流放,任谁求情都没留一丝情面。 盛露嫣在后宅中也听说了此事,她那位隔了几层的表姐夫便是被罢官流放了。这还只是京官,这件事怕是还没完,下面一层一层下去不知又得抓住多少条鱼。 盛露嫣抬头看了看天,这天,与四年前完全不同了,似乎清亮了些,也蓝了些。 当天,寻厉回来得早了一些,彼时还未用晚膳,这还是他第一次回来这么早。 “后日我要出门,这一趟约摸要走月余。今晚你早些休息,我就不过来了。”寻厉道。 盛露嫣微微一怔,随后反应过来,问:“需要给你收拾东西吗?” “不必。”寻厉简短道。 说罢,便没再多停留,离开了内宅。 盛露嫣想,他在不在京城其实也没什么区别,他们二人甚少见面。他不在,她倒是还能自在些,不用担心说错话被他听到报复,也不用担心他知晓了她私下做的一些事。 吃晚饭时,孙嬷嬷在一旁时不时叹叹气。 “嬷嬷怎么不高兴了,是有什么心事吗?”盛露嫣问。 孙嬷嬷立马道:“大人这一走就是月余,你们得何时才能圆房,哎。” 盛露嫣差点被这话呛到,她就不该问的。自打成了亲,嬷嬷每日琢磨的便只有此事了。 “也不知大人要去哪里,怎么去这么久。”孙嬷嬷小声嘟囔了一句。 “想必是去北地。”盛露嫣想了想道。这一点并不难猜出,结合最近发生的事情就知道了。修河款只查了京官,并未查下面的地方官员。三年前刚修好的河堤就塌了,必然不光是京官所为,底下应该有不少官员参与。 虽然明面上皇上已经派了新的官员去监督修补堤坝,但堤坝塌陷的原因、贪污的银两还是会继续追查的。 “北地?那是挺远的。”孙嬷嬷道,说起来北地,她就想到了一件事,“也不知钱豹子找着那稳婆了没有。” 盛露嫣正欲回话,一个念头突然在心头产生了,接下来她便没再讲话,一直在静静思考。 等吃过饭,她还在想这件事情。 距离钱豹子找着那稳婆已经过去两个月了,可如今却没什么进展不说,人也不见了。她历时几年才找着的人,实在是不想就这么放弃了。她手头就这么几个人,若是钱豹子都查不出来,也没人可用了。 既如此,便只有一个法子了。 她要亲自去北地! 寻厉如今要去,这是一个很好的时机。 这个念头在心头过滤了几遍,盛露嫣把孙嬷嬷叫了过来。 “嬷嬷,你让秀娘做些糕点送过来。” “夫人没吃饱?” “一会儿给大人送过去。” 孙嬷嬷心里一喜,她以为自家姑娘终于听进去她方才说的话了,激动地应了下来,赶紧去厨房安排了。纵然她对姑爷的身份再不满,可姑娘嫁都嫁了,还能怎么样,那得接受啊。 盛露嫣对着镜子打扮了一番,换了一件白色的衣裙。 孙嬷嬷连忙上前阻止。 “姑娘,那个不好看,您穿鹅黄色那件,衬您的肤色。”说着说着,又看到了盛露嫣的妆容,“哎呀,您怎么不好好化一下妆容,这样显得没气色。” 孙嬷嬷想,既然要去找大人,肯定要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才是,这样的妆容没法吸引他们家大人。 “嬷嬷放心,我自有用意。”盛露嫣道。 婚前她与寻厉见过两回,婚后两人交流也不多。通过这几次的接触,她发现寻厉似乎会因为她的病而心软。第一次在茶馆是这样,第二次在假山中亦是如此,还有她因为孙嬷嬷和春桃背后议论他一事向他求情。这几次,只要她提到自己的病,他似乎就会妥协。所以,她才会做如此打扮。 罢了罢了,他们家姑娘一向是个聪明的,想必也知晓该如何吸引他们大人。只要姑娘想通了,何愁大人不为姑娘着迷。 “夫人您可终于想通了,侯爷与大人之间的恩怨跟咱们有何相干,咱们只管过好自己的日子就是了。”孙嬷嬷开心地说道。 盛露嫣看了孙嬷嬷一眼,说出来自己的打算:“嬷嬷,我这番是想着跟着大人去北地查一查那稳婆的事。” 孙嬷嬷顿时大惊:“不可,夫人怎么能亲自去!北地历河泛滥,那边遭了灾,想必很乱,您不能去。” 如意春 第21节 盛露嫣笑了:“所以才要跟着大人一起去啊。他身边护卫多,定能护我周全。” 她本也没想过亲自去,成亲前没想过,成亲后也没想过。外头世道乱,她一个姑娘家的在外行事不方便。而且,成亲前她爹也不会同意她一个人出门,肯定要跟着家中的大人。柳氏和她爹都不可能跟着,所以出门一事根本就不能行。成亲后她也不能一个人出门,可如今正好有了机会。寻厉要出京,她作为他的夫人,有机会跟着他一起。 孙嬷嬷一时之间没说话,静静思索了片刻,想到了一点,又重新开心起来。 “对啊,大人武艺高强,定能护着夫人。而且夫人此番与大人一同前往,朝夕相对,关系定能更近一步。” 心中暗暗思索,夫人这法子着实好,如此这般的话,回来的时候说不定肚子里都已经有孩子了。想着想着,孙嬷嬷的视线就放在了盛露嫣的肚子上。 盛露嫣并不知孙嬷嬷心中所想,她对孙嬷嬷的话不置可否,只轻轻应了一声:“嗯。” 她不过是想借一借寻厉的力,护着她去北地,至于其他的,她倒是没多想。 “只是大人这次有公务在身,如何能带着夫人?”孙嬷嬷语气有些着急。刚刚她还不想自家夫人跟着去,这会儿已经发生了转变,生怕他们家夫人去不了。 盛露嫣道:“历河的堤坝是三年前修的,历河泛滥是一个月前,都不是一时半刻的事儿。这件事不是一日两日就能查清楚的,需要细细去查。所以,他定然不着急去,带上我应该也无妨。” 若寻厉的公务很急的话,她也不会有这样的想法。她就是猜着不急,又加之可能要暗访,所以才会这般。 不过,一切都只是她的猜测,这个法子能不能行还得去试探一下寻厉才知道。 半个时辰后,盛露嫣散着头发,穿着一袭白色的衣裙,提着食盒去了前院。夜色中,那模样就像是随时会倒下的一朵脆弱的娇花,让人忍不住心生疼惜。 然而,刚一到二门处就被面无表情的带刀护卫拦了下来。 “夫人听说大人晚上没用饭,来给大人送些吃食。”孙嬷嬷上前跟护卫解释。说着,还欲给护卫银子。 护卫却不曾理会她手中的银子,拱手行礼:“夫人稍等,属下这就去禀报。” 盛露嫣看了一眼孙嬷嬷,孙嬷嬷连忙把银子收了起来。 片刻后,护卫回来了:“夫人请。” 盛露嫣进去了,孙嬷嬷被拦在了院外。 走到书房门前,盛露嫣轻声唤道:“大人。” “进来!”里面传出来一个清冷的声音。 盛露嫣应声推门而入。 第23章 书房 临死前,妾身有个心愿……(二更…… 进入书房后,盛露嫣把食盒放在了一旁的桌子上。随后掀开食盒,把里面的点心一一拿了出来。一边拿点心,一边柔声道:“我听说大人晚上还未用膳,便让厨房做了些点心。也不知大人喜欢什么口味的,做的合不合您胃口。” 寻厉道:“有劳夫人了,放那里吧。” 盛露嫣拿着点心的手微微一顿,道:“嗯。”随后,把装着点心的盘子放下了。 做完这些事后盛露嫣并未离开,只站在那里看着寻厉。 寻厉也看向了盛露嫣。 他这才瞧见她脸色有些难看,不若前几日见时那般鲜亮。而且,她今日穿了一件白色的衣裳,愈发显得病弱。 “夫人可是有事?”寻厉问道,声音比刚刚柔和了一些。 盛露嫣察觉到寻厉的变化,心中微微一松,她垂眸拿着帕子遮了遮唇,酝酿了一下情绪。接着,便再次抬眸看向了寻厉。 寻厉一直看着她并未收回来视线。 两个人隔着一张书桌,数尺的距离,眼神交汇在一起。 “大人想必听说过,邵大人诊断妾身最多还能活半年。如今半年之期已经过去两个多月了,妾身也只有两月可活了。”一个娇柔的女声在书房内缓缓响了起来。 面前的姑娘容色苍白,身姿单薄,怕是一阵风就能吹走。寻厉微微蹙眉。 “夫人先坐下。”寻厉道,随后转头看向了外面,“上热茶!” 盛露嫣笑了笑,似是早已看开,她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继续柔声道:“妾身运气好,投生侯府,一辈子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如今到了嫁娶年纪还能嫁给大人这种风姿俊朗年少有为之人,也不知是哪里修来的福气。即便是现在就咽了气,应该也没什么遗憾了。” 说到这里,盛露嫣顿了顿。 接着便是长久的沉默,恰好此时有小厮把热茶端过来了。待小厮离开,寻厉道:“你好好吃饭用药,未必会如此。” 盛露嫣悬着的心又松了松,看来,她猜对了,寻厉确实是会因为她的病对她产生怜悯之心。她组织了一下语言,一步步引入正题:“只是,临死了,却仍旧有些不甘心。只因妾身有一个小小的愿望,至今还没实现……也不知大人能不能满足?” 这是想为宣平侯府的赵四郎求情? 寻厉的眼神瞬间变得犀利,刚刚的那一丝怜悯也消失不见。 刚刚还好好的,盛露嫣不知寻厉为何会突然这般,顿时心中一紧。只是话已经说到这里,再收回去也不好,只好忍着尴尬硬着头皮说出来最后一句话:“大历这么大,妾身却一直在京城,妾身想随大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寻厉没料到自己会听到这样的答案,抬眸看向了盛露嫣,眼神中充满了探究。 “咳咳。”盛露嫣适时地咳嗽了两声,避开了寻厉探寻的目光,“大人不必多想,我真的只是想在临死之前跟你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寻厉不错眼地盯着盛露嫣,问:“夫人可知我此次将前往何处?” 盛露嫣微微摇了摇头:“妾身并不知晓。只是妾身想着,只要是能跟着大人,去哪里都好。” 寻厉如何瞧不出来盛露嫣在说谎,他道:“此次我有公务在身,恐不便带着夫人。”这便等于变相拒绝了。 “妾身一定听您的话,不会惹是生非。”盛露嫣再次争取。刚刚她第一次说的时候寻厉没直接拒绝,所以可能还有机会。 寻厉没再提此事。 “大人,咱们夫妻一场,我死前就这么一个愿望了,不如您就应了我吧,我不想带着遗憾离开这个人世。” 寻厉微微蹙眉,须臾,道了一句:“夫人容我考虑考虑。” 看来她所料不差,寻厉此番是可以带着她的,只是他在犹豫。 “嗯。那妾身先离开了,大人别忘了用些糕点。” “夫人慢走。” 盛露嫣走后,邹子川从里间出来了。 “大人,咱们此次决定乔装打扮微服私访,若是夫人跟着,确实能少不少麻烦。” 他们本就想着要伪装一番去查探,至于是伪装成商队还是押镖的镖师还未有结论。只因他们这一群人伪装成商队的话怕是旁人会怀疑。他们在护京卫待久了,身上的气场与商队不一样。若是夫人跟着了,一切就好伪装了。 寻厉静静看着桌子上的点心,陷入了沉思之中。 他这个夫人,他一直没看懂,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又有些说不上来。他时而觉得她是个身患重病之人,又时而觉得她神采奕奕。刚刚她说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他一个字也不信。只是,他思来想去,怎么都想不通她此举的深意。难不成,盛陵侯府也牵扯到了历河决堤一事上? 这般一想,寻厉眼神突然变得锐利。 邹子川看出来自家指挥使有顾虑,他很快就想到了一点,低声问:“大人可是在担心夫人跟着咱们是为了盛陵侯府?” 寻厉看向了他,点了点头。 邹子川皱了皱眉,道:“若真是如此,倒不好让夫人跟着了。” 寻厉与他意见不一致。若真是如此,他反倒是想带着这个新夫人了。把敌人发在身边,岂不是更方便他观察?有时候,他们反倒是能跟着敌人找到线索。这是他们成亲后她第一次提出来要求,带着她倒也无妨,正好能通过这件事情搞清楚她的本意。 不过,她的病不知能不能经受长途奔波。 盛陵侯也真是狠心,为了自己的利益让病重的女儿跟着他长途跋涉。 想到这一点,寻厉脸色冷了几分。 盛露嫣并不知寻厉已经想要答应下来,出了书房的门,她很是懊恼。 难道自己猜错了?从这几次与寻厉的接触来看,这个人虽然冷,但偶尔也会有热的时候,她扮可怜的时候他多半会有些心软。今日她也是这般想的,可却像是被人看透了一般。 孙嬷嬷看着自家姑娘的脸色便知此举没有成功了。 “姑娘,老奴早就跟您说过了,这样子不行,您得换个法子,用用美人计。” 盛露嫣原本是一口拒绝的,这会儿也有些迟疑了。 她若真想跟着去的话,肯定还要想别的法子。自己的方法显然没有奏效,难不成真的要用嬷嬷说的美人计吗?可这个法子她本能地有些抗拒。不过转念一想,这男人是她的夫君,用用美人计其实也无妨。只是一想到他那坐怀不乱的样子,就觉得此举难度甚大,未必有用。 “嬷嬷不是没见过他那冷心冷情的模样,美人计也未必有用。”盛露嫣道。 孙嬷嬷却对自家姑娘信心满满,道:“您这般容貌,姑爷又是年轻血气方刚的男子,怎么可能真的无动于衷。您不妨试一试。” 他们家姑娘胸臀圆润,前凸后翘,像一颗成熟的水蜜桃,是个男人就会心动。他们家姑爷又不是庙里的和尚守着那清规戒律,怎么可能会不动心。 盛露嫣犹豫了。 第二日下了朝寻厉朝着太医院走去。 寻厉自打入朝为官以来,做过许多惊天动地的大事,如今走在人群中,人见人怕,狗见狗跑。太医院也不例外。 众人见他来了,从上到下跪了一地。 “见过大人。” 寻厉皱了皱眉,看向了邹子川,转身在门外等着。 邹子川会意,朝着邵院使走去。 “邵大人,指挥使大人有话要问您。” 邵院使站起身,心头惊疑不定。心中开始回想最近有没有做什么事,说错什么话。思来想去,除了那一件事,他并未做过任何逾矩之事。于是心中稍定,朝着门外走去。 “下官见过指挥使大人。” “邵大人免礼。” “不知大人唤下官有何事?” “邵大人不必如此紧张,本官是有一些私事想问问大人。” 私事?邵院使眼珠子转了转。很快,他想到了一点,却也愈发紧张了。 见邵大人依旧紧张,寻厉也没再拐弯抹角,直接道:“听闻邵大人一直在治疗内人的身子?” 果然与她有关。难不成那个秘密要被发现了?只是不知这位指挥使大人对于那件事情是何态度。邵院使克制住内心的紧张,尽量用平静的语气道:“正是下官。” 寻厉为官数载,审讯过的犯人少说也有数百人,那一双眼睛早就变得犀利。他抬眼一看,就能把人看个□□分。有那胆小的,被他看上一眼甚至不用审讯就会把事情一五一十说出来。 虽然面前之人一直垂着头,但他能感觉得出来,眼前的这位太医不仅仅是怕他这么简单,怕是心中有鬼。 “邵大人,内人病了几年了?” “两年。” “可知是何病?” 如意春 第22节 “请恕下官才疏学浅,并未查出来夫人是何病。只知这病来的突然,又来的凶猛。” “病因为何?” “下官不知。” 寻厉眯了眯眼。竟然一问三不知,这其中定然有鬼。 “夫人还剩多少时日?” “两三个月吧。” 寻厉盯着邵院使看了许久,问道:“夫人这病可能出远门?” 邵院使终于站直了身子看向了寻厉,重复了一遍:“出远门?她要去哪里?” 问完,看着面前位高权重的年轻男人,他察觉到自己说错了话,连忙咳嗽了几声掩饰尴尬:“呃……出远门么,这个,也不是不行。只是须得时时小心主意,还得多配些药。” 寻厉虽察觉到邵院使的不同寻常,但一时片刻也并未探出来问题在哪,便躬身作揖,道:“劳烦大人了。” 邵院使连忙回礼:“指挥使大人客气了,不敢当不敢当。” 说罢,邵院使连忙去配药了。 离开太医院后,寻厉对邹子川道:“让人去查查夫人的病是怎么回事。” “是,大人。” 吃过饭,孙嬷嬷就在一旁催促了。 “夫人,大人明日就要离京,今晚肯定要宿在正院的,您赶紧打扮打扮吧。” 盛露嫣看了看外面的天色,把手中的书放下了。 她思索了一整日也没想出来个好法子。看来,要想跟着寻厉一起出门,也就只有这一个法子了。 今晚的妆发是孙嬷嬷弄的。 “夫人本就长得好看,不用化太浓的妆,仅化淡妆就好。”不过,盛露嫣那些装柔弱的粉她一点都没用。化了淡妆后,肤色虽白,但有些地方也泛着红晕,看起来惹人怜爱。 头发也没弄太复杂的发髻,松松挽上。 衣裳的话选的是一件湘妃色的,穿上后,显得肤色更加白皙娇嫩。 “嬷嬷,这衣裳是不是小了些?”盛露嫣觉得这件衣裳不如平日里穿的舒适,有些地方略紧。 孙嬷嬷系好衣裳束带,整体上看了看。前凸后翘,腰肢不盈一握,整个人柔美婀娜。 “哪里小了,正正好!夫人平日里穿的衣裳太大了才是。” 盛露嫣低头看了看,秀眉微蹙:“要不……还是换一件吧。” 孙嬷嬷连忙阻止了她:“换什么啊,这件特别好看,夫人不用换。” 盛露嫣正欲再说什么,只听外面传来了动静。 “大人!” 第24章 美人计 妾身不想与大人分别(三更) 听到外面请安的声音,孙嬷嬷连忙道:“夫人别换了,来不及了,大人回来了。您这样就很好看。” 不待盛露嫣说什么,寻厉的身影就已经出现在了门口。 孙嬷嬷连忙上前去请安:“见过大人。” 寻厉微微颔首。 孙嬷嬷朝着寻厉和盛露嫣福了福身,便急着出去了。出去时,还特意把门关上了。 寻厉微微有些诧异,回头看了一眼。就在这时,一声娇嫩的声音在屋内响了起来。 “大人!” 寻厉转头朝着声音的来源看了过去。 只见一位身着绯色衣裙身姿绰约的女子正朝着他走了过来。那女子娉娉婷婷的,如同画中的仙子一般。面容艳丽,带笑的桃花宴勾魂摄魄,殷红的唇瓣微微上扬。 女子的步子不大,白色的下裙随着动作微微荡起来一丝涟漪,绣鞋的头时而露出来一些。因步子走得慢,所以能看清楚上面绣着的花纹,是并蒂连枝花。随着她轻盈的步子,仿若步步生花。 她那腰身极细,怕是一只手就能握得过来,走动间微微摇摆,摇曳生姿。而胸前的那一处凸出的地方他早已知晓有多柔软。 寻厉突然觉得喉间有些紧,背在身后的手掌拇指和食指无意识摩挲了几下。 “嗯。” 很快,盛露嫣走到了寻厉面前,对着他绽开了最美的笑容。 这笑容她刚刚对着镜子练习了许久。 “大人晚上用饭了吗?”盛露嫣柔声问道。 她一笑,昏黄的室内仿佛亮了几分。 寻厉顿了顿,再次应了一声:“嗯。” 这反应未免太冷淡了些,盛露嫣表面上笑着,心里却想着要不要继续下去。 这样的事情寻厉不知经历过多少次。看着与以往不同的妻子,心中则是在思考她今日究竟想干什么。难不成昨日用了一计不成,今日便想着再用一计吗?她使出浑身解数欲与他一同前往北地,究竟是为了什么,真的是为了盛陵侯府吗? 盛露嫣从未做过这样的事,这般已是极限,至于孙嬷嬷说的册子上的事,她着实没胆子继续了。既然不敢做那些,那就换个法子。她抿了抿唇,低头,纤纤玉指捏住了寻厉的衣袖。 “大人~” 寻厉垂眸看了下去。 白色柔嫩的手指在黑色的衣袖上分外明显。 “您就答应妾身吧,好不好?”说着,还摇了摇寻厉的袖子,抬眸冲着他眨了眨眼。 “答应什么?”寻厉问了一句。视线从纤纤玉指往上看,看向了面前姑娘的脸。 盛露嫣笑着道:“答应带着妾身出门去看看呀~” “你想看什么?” “看什么都好。”盛露嫣道,说着说着,又开始扮可怜,“您这一去不知何时才能回来,到那时,说不定妾身已经不在人世了。咱们夫妻一场,我不想就这般与大人分别了,想要多陪陪大人。” 寻厉眼眸微动。昏黄的烛火下,面前姑娘的脸庞白里透红,圆润饱满,眼睛黑而耀眼,唇色嫣红。这模样与昨日大相径庭,丝毫看不出来一丝病弱的模样。但那日在承恩侯府他亲眼看到她吐血晕倒,奄奄一息。 这病当真是奇怪得很。 见寻厉还是那般冷漠的模样,盛露嫣闭了闭眼,一不做二不休,把手放在了他胸前的衣扣上。罢了,只能试试孙嬷嬷的法子了。刚刚解开一颗,手就被人握住了。 宽大的手掌有些灼热,盛露嫣心头一跳。 “我已去太医院问过邵大人,他说夫人的病可以远行,不过要时刻带着药。”说罢,他拿开了放在他胸前的手,把另一只手中的药材放入了盛露嫣手中。 也真是难为她了,身为一个世家贵女如今为了达到目的对他百般讨好。 既然她想跟着,便由着她跟着吧。这一路正好方便他观察。 “明日巳时出发。晚上我要与人商谈要事,夫人先睡吧。”说罢,寻厉转身离开了内院。 盛露嫣看着手中的药材顿时怔住了,搞了半天他早就决定要带着她了。 她刚刚的美人计岂不是白用了?亏她之前在心里挣扎了那么久。想到刚刚寻厉的反应,她真的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真的是太丢人了!她长这么大就没这么丢人过。 寻厉一到书房,邹子川就站了起来,随后二人商讨此行。 说着说着,邹子川却发现今日大人与往日不同,似乎有些出神,不知在想什么。 “大人?” “大人?” “嗯?你刚刚说什么?本官在听,你接着说。” “属下刚刚说明日大人就扮成为妻子寻医的商人之子,我们几个扮成护卫。” “好。” 又说了一会儿话,邹子川见自家大人始终有些走神,便体贴地道:“大人,明日一早咱们还有许多事情要忙,不如您早些休息。” 寻厉思索片刻,道:“也罢,明日在路上说。” “是,大人。” 寻厉当晚并没有回内宅。 第二日一早,不到辰时,盛露嫣就被孙嬷嬷叫了起来。 她早上本就贪睡,如今来了府中没人管着她,她便睡得越发足了。平日里莫说辰时了,不到巳时都不起。 “夫人,快起吧,您忘了大人说巳时就要离开了,再不起就来不及了。” 瞧着时辰,盛露嫣只好起来了。 她昨晚大受打击,辗转反侧许久都没睡着。 想到昨晚上发生的事情,她实在是提不起来兴致了,对于要跟寻厉出行一事本能地有些抗拒。 起床后,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盛露嫣的自信心又回来了一点。 “嬷嬷,你觉得我长得如何?” 孙嬷嬷道:“夫人长得甚是好看,满京城也找不出来比夫人更好看的姑娘了。” 盛露嫣点了点头,她虽不觉得是京城最好看的姑娘,但也不差便是了。既然不是她的问题,那就是寻厉的问题了。 孙嬷嬷给自家夫人梳好妆,渐渐琢磨出来一些事儿。 “夫人可是还在为昨日的事情苦恼?” 若是在旁人面前盛露嫣还会遮着掩着,在孙嬷嬷面前她说了实话。 “嗯。” “老奴觉得夫人很是不必烦恼。大人昨晚虽然没在您屋里过夜,可他答应了您的请求,这说明咱们的法子还是奏效了的。大人位高权重,定是事多才去了前院。如今大人身侧没有其他的姑娘,往后闲下来定会日日宿在您屋里,这一点您很是不必担心。” “我不是这个意思……”盛露嫣开口解释。 如意春 第23节 她才不管他要不要与她圆房,她是因为昨日寻厉的态度。她费尽心思地勾引,他却丝毫不为所动,仿佛在看笑话一般。而且,他早就决定要带她了,跟她昨日是否用了美人计无关。 没等盛露嫣说完,孙嬷嬷立马道:“夫人不必害羞,老奴都懂的。您这么好看,大人定会喜欢您的。” 盛露嫣:…… 果然,嬷嬷心中只有那一档子事儿。 罢了,不说了。 待盛露嫣吃完饭,管事送过来了一些衣裳首饰。 “夫人,这是大人为您准备的。” “嗯,辛苦董管事了。” “夫人客气了,马车已经准备好,大人说巳时出发。” “好。” 董管事走后,孙嬷嬷兴奋地道:“看来夫人昨日的计策果然是奏效了的,大人知晓疼惜您了。” 说着,孙嬷嬷去翻看寻厉送过来的东西了。翻着翻着,脸上的笑容渐渐没了。 “这衣裳好看是好看,只是大人送过来的料子怎么这么寻常,这首饰也是。大人虽然出身寒门,但听说皇上也赏赐了不少田庄铺子,怎么给夫人的东西却是这样的。” 盛露嫣稍微一琢磨便明白过来了,这是刻意为之。 “他此行是去查案的,怕是要伪装一番。” 她出自侯府,即便是柳氏多有忽视,身上的衣裳首饰也不是寻常人家能用得起的。有些甚至是身份的象征,穿出去就要露馅。 孙嬷嬷听后明白过来,连忙给自家夫人换上了。因着这次春桃随行,便也让她换了件旧衣裳。 一切收拾妥当,一行人去了前院。 因着这回不能带太多人,盛露嫣综合考虑,只带上了春桃。毕竟,孙嬷嬷年纪大了,有些事情不太方便,而且,京城中不能无人,得有人看着铺子嫁妆以及盯着盛陵侯府。 临行前,孙嬷嬷自然又是一番叮嘱。 上马车前盛露嫣很是踌躇,待听说她先行,寻厉晚些才会与她汇合,顿时放松了些。否则,她还真不知该如何面对寻厉。 盛露嫣那日去书房找寻厉时虽然说了不少谎话,但有一句话却是真的,她打小便生在京城,从未出过京城。离开京城的那一刻,她内心很是欣喜,像是一只锁在笼中的鸟儿终于可以去外面的天空翱翔了。 所以,初时她看什么都很兴奋。 京城的街道她不知逛了多少回了,但京城外的世界她没有看过。外头虽不像京城那般店铺林立,人烟阜盛,可却有另一番韵味在里面。外头的田地是好看的,外头的路是平整的,外头的空气也是新鲜的。不过,在颠簸中行了一日后,她便没了这股子兴奋劲儿,整个人都恹恹的。 寻厉办事既体贴又周到,虽然他没有随行,但却已经安排好了诸多事宜。这一路,盛露嫣沿途休息了许多次。 日头渐渐西沉,白日里的燥热也渐渐散去,夕阳的余晖染红了半边天。听护卫说,距离驿站还有半个时辰左右。 马车内光线昏暗,盛露嫣便没再看书,闭上眼睛休憩。 就在她昏昏欲睡之时,马车停了下来,接着,帘子被掀开,一个人上了马车。 盛露嫣顿时惊醒,看向了来人。 是寻厉。 一看是寻厉,昨晚的事情立马浮现在脑海中。二人四目相对之时,她整个人从头到脚都感觉到了尴尬,脸也微微有些热。 第25章 路上 赶了一日的路,不困吗?(一更)…… 按照盛露嫣的性子,本应该打声招呼的,可一想到昨日的事情,整个人就觉得哪哪都不舒服,恨不得闭上眼睛装睡,还得拿个帕子覆在脸上才好。不过这般做着实刻意了些,她便没有这般行事,而是坐正了身子,等着对方先开口。她想着,她绝不能露怯。虽说昨晚很尴尬,但此事只有他们二人知晓。只要她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马车在凹凸不平的路面上继续行进,傍晚的风是温和的,时而透过帘子吹了进来,夕阳的余晖也趁机映照在人的脸上。 许是为了盛露嫣考虑,马车甚是豪华,正对门的那一侧像是个软塌,可以半躺着。可是此刻,盛露嫣却坐得直挺挺的,寻厉坐在马车的左侧。两个人谁也没开口说话。 就这般坚持了一刻钟左右,盛露嫣实在是坚持不下去了,那种尴尬地感觉此刻也减弱了几分。她放松了些,侧头看向了坐在了一旁不讲话的寻厉,只见对方竟然身体微微靠后闭上眼睛休憩。 盛露嫣:…… 白尴尬了。 立时,她整个人放松了几分,轻轻松了一口气。 很快,她的关注点转移了。话说,两个人成亲这么久,她还是第一次这般近地观察对方。虽说二人也同床共枕了几夜,可她基本上都睡熟了,即便是没睡着,那也是晚上看不清。至于昨晚,她紧张到手心冒汗,压根儿没注意观察他。 今日他穿了一件竹青色的常服,颜色看起来比那件深蓝色的常服还要浅一些。浓眉英挺,形如刀裁。鼻梁高耸,薄唇紧抿。夕阳的余晖时而洒在他的脸上,使得整个人看起来气质柔和了许多。 这一切得归功于那一双眼睛正闭着。若是睁开,整个人的气场就不同了。盛露嫣盯着那一双紧闭的眼睛看了许久,虽然此刻正闭着,但她也忘不了睁开的时候是什么样子的。 犀利,冷漠。 睫毛倒是挺长的,像小扇子一般,在眼底处投下阴影。一个大男人,尤其是一个心狠手辣的大男人,竟然长着这么长的睫毛,甚是违和。 她正托着下巴看着,面前的那一双眼睛却突然睁开了。 盛露嫣没料到他会突然睁开,先是一怔,随后反应过来。她想躲,可她忍住了。加上昨晚的事,现在已经是第二件尴尬的事情了。她索性破罐子破摔了。按照寻厉的性格,她就不信她不提他会问出来。 “你醒啦?”盛露嫣强装淡定问道。 “嗯。”寻厉应了一声。 他刚刚并没有睡着,早已察觉到对方看过来。 “快到驿站了吧?”盛露嫣又问。 “快了。”寻厉答。 “哦。” 尬聊几句后,马车里便没了声音。 至于寻厉为何一整日都没见着人影,盛露嫣提都没提,寻厉似乎也没打算解释。而盛露嫣刚刚盯着寻厉看的举动盛露嫣没打算解释,寻厉也没问的意思。 两个人生疏得完全不像是刚刚结婚的小夫妻。 盛露嫣很自然地把视线从寻厉脸上挪开了。 就在她以为在下车前两个人或许就这样了,没想到寻厉开口了。 “接下来这一路要劳烦夫人伪装一下。” 盛露嫣对此很是感兴趣,问了一句:“那我的身份是什么?” 寻厉道:“京城彩衣坊的二少夫人,委屈夫人了。” 世家最重身份和门第,不知她心中作何想。若是不满,他们势必要换个身份。此刻虽然是告知,但也有商量的意思。若她真的不喜欢这个身份,他们赶紧换。 “彩衣坊原来是你的吗?”盛露嫣对自己的新身份没什么感觉,倒是对彩衣坊颇为感兴趣。 寻厉抬眸看了她一眼,没有回答。 盛露嫣似乎想到了什么,立马否定了这个观点:“啊,不对,不是你的,是皇上的。” 寻厉倒是有些好奇了,问了句:“夫人为何这么说?” 盛露嫣道:“这铺子在京城中已经有年头了,里面做的衣裳品质和样式极好看,之前就听说是某位皇子府的。再想想如今宫中后妃的衣裳样式,隐约与这彩衣坊有相似之处,那就只能是皇上的了。” 听到这话,寻厉看盛露嫣的眼神中多了些什么。不过,他并未肯定盛露嫣的答案,当然了也没否定。 “彩衣坊的东家姓周,周二少爷和周二夫人成亲几年,此去是为夫人寻医看病。” 听到这番话,盛露嫣挑了挑眉,看来她跟着还有点用,至少她的病情还能拿来做借口。 不多时,马车到了驿站。 寻厉率先下了马车。 盛露嫣戴好帷帽,掀开了车帘。此刻天色已暗,她又戴着帷帽,下马车的时候着实不方便。她环顾四周,也没瞧见春桃去了哪里。 就在这时,面前多了一只手。 盛露嫣顺着手掌看向了主人,是寻厉。 “夫人,天色已暗,你身子又不好,慢些下马车。” 盛露嫣想,这角色代入得可真快。对外界而言,她本就是生着病,那时候也没瞧见寻厉对她关心。这会儿倒是殷勤得很,语气都跟平时不太一样了。 演戏么,谁不会?她最擅长了好吧。 “多谢夫君体恤,咳咳。”盛露嫣适时地咳嗽了两声,把手放入了寻厉手中。下了马车后,整个人也歪在了寻厉身上。 寻厉似乎没料到这一点,身子微微一僵,然后才抬起手环住了怀中的人。 两个人就这般别别扭扭地进了驿站。 进入驿站后,一行人也没多做停留,直接去了房间。 房门一关上,寻厉立马松开了手。 盛露嫣也站直了身子,瞪了寻厉一眼。 寻厉似是没察觉一般,道:“夫人在房中好好休息吧,一会儿我让人把饭菜端过来。” “那就多谢大人照顾了。” 盛露嫣第一次坐马车走这么远的路,颇为不适,白日里也没吃多少东西。此时终于到了客栈,可以好好吃些东西了。不过,这些饭菜不太合口味,她也没用多少。寻厉到是吃了不少,如他自己所言,对吃食不挑剔。 饭后,寻厉甚至体贴地让人去熬药了。 不多时,春桃把药端了过来。 “大人待夫人可真好,甚至没忘了夫人要吃药。”春桃在一旁道。 盛露嫣可不这么认为,此举多半是掩人耳目,让人知晓他们真的是去寻医问药的。 “这药怎么办?”春桃问。 盛露嫣看了看房内,本想倒在花盆里,想了想又打消了这个念头。她是要跟寻厉同住一间房,若是倒在花盆里,他肯定能闻得出来。 虽说她想过要告诉寻厉实情,但这次出门她就是以病重即将要离开人世为由。若此时被他发现了,万一觉得自己受了骗,一怒之下把她送回京城就不好了。要是送,那也得她到了北地查清楚事情再说。 “倒在布上,然后你去洗一洗布,偷偷洗,避着点人。” “是,夫人。” 春桃刚刚把药倒在布上,寻厉就从外面回来了。 盛露嫣和春桃对视了一眼,春桃连忙把布藏了起来。 如意春 第24节 寻厉一进门就察觉到了屋内的情形有些不对,许是他进来的不是时候,他瞥了一眼明显心不在焉的春桃。 瞧见他的眼神,盛露嫣连忙道:“大人,您回来了。” 寻厉的视线从春桃身上挪看,看向了盛露嫣。 “大人辛苦了,春桃,你去给大人打盆水来洗洗手。” “是,夫人。”春桃连忙退下。 “不必了,刚刚已经洗过。”寻厉拒绝了。 春桃顿时顿住了脚步。 盛露嫣面上微微一怔,笑着说:“去打水吧,我要休息了。” “是。”春桃默默退下。 去打水时,她看了看四周,见没人盯着赶紧把帕子洗了洗,洗好后端着一盆水来到了屋内。 盛露嫣走到了盆架子处,看向了春桃。 春桃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眼神。 除了新婚夜,这还是第一次寻厉在她醒着的时候回房。 客栈的床比府中的小了些,两个人平躺在床上后,稍微一动就能碰到对方。当然了,寻厉还是老实的,自打躺下一动没动,仿佛一躺下就立马睡着了一般。乱动的人是盛露嫣。 盛露嫣可不是能沾枕头就睡的人,躺床上总要动一动,过会儿才能睡着。这才刚一动,腿就碰到了身侧之人,顿时觉得尴尬不已。 正想要把腿缩回来,却发现对方动作比她更快一步,早已把腿挪开了。 然后,她感觉到对方把腿挪开了一些。 这就着实尴尬了。 不过,她难道是什么瘟疫吗,他就这么嫌弃她? 自从遇到寻厉,她就受了不少打击。这男人似乎从不懂得怜香惜玉,从不正眼瞧她一眼。在假山中二人离得那般近身体都贴到了一起,也不见他有丝毫的反应。昨晚更是如此,她都做的那么明显了,他竟然还拒绝了她! 他就这么讨厌她吗? 刚刚在驿站门口时可没见他这般,分明主动得很! 这般一想,原本打算把腿挪开的,又故意抬了抬脚,碰了碰旁边的男人。 床就这么大,看他还能躲到哪里去。 这张床,她今日要占了! 然而,她刚把脚伸过去,就被一只大掌握住了。 盛露嫣顿时大惊。有一种麻麻的感觉从脚底心钻入了身体,直冲脑袋。这种感觉非常的陌生,让人觉得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在身体里滋生开来。 不待她反应过来,这时,耳边响起来一个低沉的声音:“夫人,赶了一日的路,你不困吗?” 男人的嗓音虽然低沉但却十分清晰,在耳边响起时,一股子热气直冲脑门,热热的、痒痒的。 盛露嫣顿时睁开了双眼,看着近在咫尺的这一双锐利的眼睛,她整个人都像是熟透了一般。 男人都是狼,寻厉更像是一匹没经过驯化的狼,她不该招惹他的。 第26章 称呼 原来冰块脸也会有不好意思的时候…… 见身侧的男人离得越来越近,盛露嫣的心砰砰砰跳了起来,最终,还是她没忍住,败下阵来。 “困……困……困!”似是生怕寻厉会做些什么,盛露嫣一连说了三遍“困”字。 男人没再靠近,哑声道:“既然困了,那就好好睡觉。” “哦哦,好好,好的。”看着面前男人危险的眼神,向来稳重的盛露嫣说话都有些结巴了。 刚说完,被人握着的脚就被松开了。 她再也不敢看身侧之人的脸,连忙侧过身去,往里面靠了靠,脸朝着墙壁。只是,脸上的灼热一时半会儿是消不掉了。不仅脸上,刚刚被寻厉握着的那只脚也变得灼热。只要一想到刚刚的那个眼神,她就觉得心跳加速。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渐渐平复下来心情。 白日里还是太累了,即便是刚刚的情形让人万分尴尬,她还是睡着了。 听着耳畔传来的均匀的呼吸声,寻厉侧头深深地看了盛露嫣一眼。随后,转过头来,闭上眼睡觉。 然而,刚睡着没多久,又被人踢了一下。他骤然惊醒,以为身侧的人又故意这般,侧头看了过去。心想,若再这般,他定要给她点教训,让她长长记性,不要轻易招惹他。 只见身侧的姑娘安安静静的,那一双大大的眼睛此刻正闭着,脸色微红,耳畔也传来了均匀的呼吸声。原来她并非故意,而是真的睡着了。 寻厉微微叹气,说不上来心中是什么感觉。 但不得不说,他这位夫人睡相是真的不好。 顿了片刻,他把被子盖在了身侧之人身上。至于腿,想到以往的经历,他迟疑了一下,一动没动。果然,过了没多久,被子又被掀开了。那条腿就更过分了,直接搭在了他的腿上。 有些人睡着了和醒着时竟然是一样的。 不由得,他又想起来刚刚的那一幕,那只脚小巧玲珑,握在掌心和他的手差不多大小,柔弱无骨。想到这个画面,喉间微微有些发紧。 就在他准备挪开之时,身侧之人贴了过来,抱住了他的胳膊。她先是动了动,似乎在找合适的位置,等找到后,整个人都贴在了他的身上,睡得香甜。 这样的情形不知道经历了多少回了,寻厉微微叹气,闭上了眼。 不知是不是白日里太累了,盛露嫣睡得很不安稳,梦里也都是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她梦到了小时候的事情,女扮男装,跟着舅舅家的表哥去跟人打架。那时她学艺不精,不得章法,打人时拳脚并用。 寻厉看着身侧之人动来动去的,终于忍不住,侧过身去,禁锢住了她。 如此这般怀中的人总算安稳了些。 许是因为昨晚睡得早些,又是在陌生的环境中,天还未亮,盛露嫣便醒了过来。 睁开眼,便是一张放大的俊脸。这张脸她颇为熟悉,昨日傍晚刚在马车上研究过。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她何时转头朝着他睡的?明明昨晚她是靠着墙睡的。可此刻,她不仅面朝向他,胳膊竟然也抱着他,更过分的是,腿还搭在了对方的身上,像是在缠绕对方一样。 竟与昨晚她做过的事情一样。不对,是更过分些。难道昨晚梦里她做完了自己睡前想做的事情?她也太勇了。 她记得昨晚身侧的男人对于她的举动嫌弃厌烦居多,只是—— 为何此刻她的腰上,竟有一只健硕有力的胳膊? 难不成他昨晚都是装的,其实他早就被她的魅力折服了?一想到这一点,盛露嫣心头的挫败感一扫而空。 她想,既然嫁给了这个男人,不管她喜不喜欢对方,总归是要过一辈子的。毕竟他们是皇上赐婚,和离一事想都不用想。可对方若是嫌弃她,那就让人很不舒服了。如今得知对方并未厌烦她,倒是让人心情好了不少。 正想着呢,对方却突然睁开了眼睛。 四目相对。 在寻厉的注视下,盛露嫣脸色微红,心跳加速,感觉腰间的手掌也如烙铁一般。 很快,腰间的灼热不见了,身侧之人也从床上坐了起来。 盛露嫣:…… 这反应也太冷漠了。 难不成她猜错了? 想到自己昨晚睡着后不知又干了什么事,盛露嫣尴尬地硬着头皮解释:“我平时睡觉不这样的,因为床太小了才……才这般……” 说着说着,盛露嫣自己都觉得这番话太假了,她昨晚明明故意去试探过对方。 只见身侧的男人低头瞥了她一眼,淡淡道了一声:“哦。”随后,快速起身,穿上了外衣,出去了。 这是什么反应? 盛露嫣有一丝尴尬,又有一丝气馁,连忙裹紧被子,滚到了床里侧去。 真是丢死人了。 此刻天色尚早,然而,她却是怎么都睡不着了,脑海中全是刚刚的画面。想着想着,发现了一丝不对劲儿的地方。 寻厉的反应也太过平静了吧? 根据她对他的了解,他虽说不近女色,为人又比较冷漠,可发生了这样的事他眼神多少都会有些波动才是。 比如昨晚……一想到昨晚自己做过的事,这会儿就觉得有些羞耻。 不过,话说回来,寻厉刚刚那般平静,难不成……这种事情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了? 回想成亲以来二人同床共枕的经历,似乎每次都睡得挺舒服的,有几次隐约感觉到自己好像是抱着被子睡的。 一想到这一点,盛露嫣感觉刚刚从脸上消散的灼热又升温了。 她可真是主动啊! 寻厉出了门就朝着楼下走去,恰好路上遇到了邹子川。 “二少爷。”邹子川行礼。 “嗯。”寻厉应了一声。 “夫人……”邹子川还想着与他说一说昨晚的事情,就见他们大人脚步不停朝着一旁的浴堂走去。 听到这两个字,寻厉停了下来,回头看了一眼邹子川。 邹子川见大人这般急,想到自己要汇报的事情也不急,便道:“二少爷先沐浴吧,我一会儿再说。” “嗯。” 待寻厉进去,邹子川在原地沉思了许久。他突然想起来了,昨晚大人不是刚刚沐浴过么,怎么今早又去沐浴了。他们家大人何时这般讲究了?平日里他们出门去办案,有时好几天都不沐浴,也没见大人说什么。 难不成是因为夫人? 邹子川转头看向了二楼的方向。 夫人出自盛陵侯府,那是个有着数百年底蕴的世家,怕是讲究的很。大人娶了夫人,果然是不一样了。 不一会儿,寻厉就从浴堂里出来了,整个人看起来神清气爽。想到刚刚的事情,他把邹子川唤了过来。 “刚刚你想说什么?” 邹子川道:“哦,夫人昨日说马车有些不稳,刚刚已经修好了。” 寻厉瞥了邹子川一眼,顿了顿,问:“昨夜可有异常?” 如意春 第25节 邹子川摇头:“没有。” 寻厉琢磨了一下,想到昨晚他进房时发生的事,又问:“夫人身边的丫鬟做了什么?” 邹子川道:“给夫人熬药、打水、洗帕子,伺候夫人,其他什么事情也没做。” 寻厉点了点头:“嗯,去用饭吧,两刻钟后出发。” “是。” 寻厉再次回来时,盛露嫣发现他似乎沐浴过,头发丝儿上还沾着水珠,身上的衣裳也换过了。寻厉早晚各洗一次,她作为一个姑娘家的只洗了一次,突然觉得自己不如寻厉这么爱干净。 两个人一人坐在一边,默默吃饭,期间没有任何的交流,两个人看起来都像是昨晚的事情没发生过似的。 只不过,只有盛露嫣自己明白,寻厉是真的淡定,她不是。她不过是表面镇定罢了,内心已经尴尬到吃东西都没味道,一直在随便嚼着,也不知道自己都吃了啥。 再看对面的人,吃包子、喝粥,从从容容。 盛露嫣心底刚刚压下去的挫败感再次袭来。 无论是她勾引他,还是晚上抱着他,他都没什么反应。 想到府中后宅之中没有一个通房妾侍,再想到正院里面连个伺候的丫鬟都没有,她不禁开始怀疑,这个人不会是不喜欢女子吧? 罢了,不自讨没趣了。 “大人,昨晚的事情抱歉,以后我注意些。” 寻厉端着粥的手顿了顿。喝完碗中最后一口粥,放下碗,抬眸看向了盛露嫣。 “嗯。”又是一个简单的声音。 盛露嫣想,他大概真的是不喜欢姑娘的吧。 “称呼要改一下。” “嗯?”盛露嫣还没从打击中回过神来,简单地问了一声。 问完,就反应过来了,这是说“大人”这个称呼不合适。 “那应该叫什么?”盛露嫣仔细想了想,她见过的商户都是如何称呼自家丈夫的,“爷?二少爷?二爷?” 寻厉垂眸,道:“都行,按照平常百姓家对丈夫的称呼就行。” 寻常百姓? 盛露嫣想了想,总觉得叫“爷”会把寻厉叫老了,叫“二少爷”又不符合他的气质。 “那要不然就叫夫君吧?” 寻厉脸上的神情微顿。 盛露嫣没放过他脸上的任何一个表情,见寻厉脸上有些不自在,她突然心情好了起来,挫败感也减弱了一些。原来这个冰块脸也会有不好意思的时候。 “夫君~” 寻厉轻咳一声:“咳,吃完就走吧。” 瞧着寻厉脸上的不自在神情,盛露嫣道:“哦,好的,夫君~” 随后,盛露嫣发现自己想多了,在她刻意唤了几次之后,寻厉又恢复了之前的冷漠,任凭她说什么他的脸上都没什么多余的反应。 当真是无趣得很。 她却不知,她这般表现,反倒是让寻厉对她的怀疑又增加了几分。 寻厉想,他这个夫人,来之前就用了各种手段想让他带着她去北地。如今已经在路上了,依旧偷偷使着手段靠近他。 究竟是怀揣着什么样的目的才会让她如此放下身段来引诱他。 盛陵侯若想找人来勾引他,完全可以派一个貌美的婢女来,何须让自己的亲生女儿来做这样的事情。 况且,据他那日在承恩侯府所见,他这个夫人还有着心上人,也真是难为她了。 第27章 更衣 我带夫人去。(三更)…… 接下来他们又继续朝着北地去了,他们走走停停,大概走了半个月左右。这半个月两个人若是朝夕相处,定能对彼此多几分了解。然而,这半个月,盛露嫣很少看到寻厉。确切说,是白天很少见,晚上只要是去住宿,都会见到他,有那么几日晚上她也没见着他。 总之,这个人忙得很。 在京城的时候忙,出了京城也忙,仿佛像是一个陀螺,永远没有停歇的时候。 盛露嫣本来还担心两个人同在一辆马车里会尴尬,这倒是省了不少事儿,她可以想躺着就躺着,想跟春桃说话就跟春桃说话。 还有两日就要到北地时,寻厉突然一改之前不见人的状态,白日里也出现在了马车里。 盛露嫣也不好再躺着了,只好靠着马车看书绣花。 寻厉则是安安静静地坐在一旁,只要盛露嫣不问,他是一个字也不肯多说。甚至,就算是盛露嫣没话找话,他有些时候也不理会她。 中途休息的时候更是少了些,马车行进的速度甚至快了不少。 等到了晚上,盛露嫣累得不行,倒头就睡。 第二日一早,她实在是有些受不了,在吃早饭时,她隐晦地提了提意见。 “今日可否中途多休息两次?” 别的她能忍,可是小解这件事情她控制不住。一日就休息一次,她都快憋死了。 寻厉抬眸看向了她,似乎在等她的解释。 这种事她如何能跟寻厉明说,抿着唇纠结了一会儿还是没说出口。 “此处远离京城,不若京城的治安良好。”寻厉解释。 听到这话盛露嫣微微有些惊讶。难道他是为了她的安全着想,所以这几日才会与她同行了吗?这人看起来冷漠,做事倒是还挺细心。 “嗯,知道了。”盛露嫣道。 罢了,她少喝两口水吧。 寻厉又看了她一眼,没再说什么,低头继续吃饭。 盛露嫣吃完一个包子,正想喝碗里的粥,一想到中途不能去小解,喝了一口便放下了。与渴相比,憋着的感觉更难受。 “吃好了吗?”寻厉问。 “吃好了,走吧。”盛露嫣道。 说完,她便要站起来,却发现寻厉正盯着她碗里的粥看。 盛露嫣无奈解释:“吃不下了。” 寻厉微微皱眉。 “真的吃不下了。”盛露嫣又道了一遍。 她倒是想多喝两口,可要是半路想去小解怎么办。 话刚说完,就见寻厉伸手把碗端了过去,大口吃起了粥。 他竟然吃她剩下的饭? 盛露嫣顿时愣住了。她活这么大,还没人吃过她剩的饭,就算是爹娘也不曾。身边伺候的人也不会吃她剩的饭。 “你若是没吃饱可以让人再去煮一碗。”盛露嫣道。 寻厉吃完,把碗放在了桌子上,道:“不必,走吧。” 盛露嫣看着桌子上已经空了的粥碗抿了抿唇,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感觉,默默跟了过去。 上路时,寻厉既没有离开也没有上马车,他骑了马跟在外面。 有时候,人越是想要避免什么越是来什么。巳时,马车刚刚走了一个时辰左右,盛露嫣就想要小解了。本想着憋一憋,可这种感觉却越来越强烈。如此过了半个时辰,巳正,她实在是受不了了,掀开帘子看了看寻厉的身影。见他远远地在前头,便唤了一声春桃。 “你去把大人叫过来。” “是,夫人。” 不多时,寻厉的马来到了马车附近。 “夫人,有何事?” 盛露嫣掀开了车帘看向了寻厉,低声道:“能不能停一下马车?” 寻厉蹙眉。吃早饭时他们已经讨论过这个问题,他以为她应该懂了。不过,既然她提出了要求,也不好拒绝。 “行过这片树林,前面空地停车休息。”寻厉扬声道。 树林易有埋伏,空地不易被伏击。 盛露嫣看了看空地的位置,欲叫住寻厉:“哎……”还没说出口,寻厉就骑马离开了。 那地方那么空旷,她怎么小解啊! 很快,一行人到了空地处。 能停下就已经不错了。盛露嫣如此安慰自己。她深深呼吸了几口气,掀开了帘子。 春桃已经在外面等着她,她扶着春桃的手下去了。下去后,朝着四周看了看,真的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连个小树林都离得很远,最近的就是刚刚他们刚刚路过的那一片树林。 还能怎么办,只能走过去。 结果,主仆俩刚走出去一射之地,就被寻厉叫住了。 “夫人,你去做什么?”寻厉蹙着眉走了过来,一副不悦的神情。 他原以为她是个聪明人,今早跟她讲了她就应该懂了才是,可却屡屡做这样的事情。看来,她并未把他说过的话当回事。养在深闺的大小姐果然不知道外面世道的艰难。 或者……她执意要休息是有什么样的目的? 见周围的护卫全都看了过来,盛露嫣觉得尴尬死了,她动了动嘴唇,不知该如何跟寻厉说。 “若夫人无事,请回马车休息。”寻厉冷着脸道。 护卫们全都盯着这边,一动不动。 盛露嫣真的要被气死了,她深深呼出来一口气,扯了扯寻厉的衣袖,踮起脚,趴在他耳边直接道:“我想去更衣!” 说完后,整张脸都红了。 寻厉没想到会是这个回答,先是一怔。随后,瞧着盛露嫣红透的脸,很快就明白了她的意思。脸上亦流露出来尴尬的神情。他垂眸看着面前的姑娘,只见她眼里满是控诉,一副气恼的模样。 如意春 第26节 盛露嫣见寻厉没反应,转身便继续朝前走去。心想,反正跟他讲过了,他总不能连小解都不让她去。 刚走了两步,后面就有人跟了过来。 “我带夫人去。”说着,吹了一声口哨,停在不远处的马儿颠儿颠儿地跑了过来。 寻厉动作利索地上了马,弯腰,朝着盛露嫣伸出来一只手。 盛露嫣有些犹豫。她要让一个不怎么熟悉的男人陪着她去小解吗?可若是不去的话,又憋得难受。若是她自己走过去,估摸着得一刻钟。罢了,面前的人虽然有些陌生,但毕竟是自己的丈夫,还是去吧。盛露嫣闭上眼,把手放入了大掌之中。 很快,马儿朝着前面不远处的树林行去。 耳边是风声,身后是一个宽厚的怀抱,她被人圈在了怀中。这种感觉着实新奇。除了幼时舅舅教她骑马时曾这般护过她,往后就再也没人护着她了。 可身后的男人也并非全然信任她,对她有着诸多的猜忌。 她还来得及多想,马儿就到了小树林处。 寻厉先下了马,朝着盛露嫣伸出来手。 盛露嫣把手放入了寻厉手中,被他抱着下了马。 这种被人护着的感觉真好。 只是,她能倚靠他吗? 落地之后,盛露嫣朝着小树林走去,越走越远。只是,身后猛然响起来一个声音:“夫人,莫要走远了。” 盛露嫣停下脚步,回头望去。 他们二人之间才不到十步的距离,若她在此地小解,以他的耳力定然听得清清楚楚的。若他回头,也能看得一览无余。这样的话她还不如憋死算了。 两个人就这么隔着几棵树对视着。 “夫人放心,我不是那样的人。”寻厉直接说出来盛露嫣的顾虑。 既然不是这样的人,那他怎么知道她跑远了? 寻厉说完那句话就转过身去了。 盛露嫣站在深深呼吸了几口气,罢了,憋不住了。 不一会儿,盛露嫣从树后出来了,红着脸走向了靠着树闭目养神的寻厉。整个过程她都低着头,不敢看寻厉一眼。 没想到平日里不言不语地寻厉竟然在这么尴尬的时刻开口了:“抱歉,这次是我疏忽了。” “嗯,下次别再忘了就好。”盛露嫣尴尬得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了,说完才觉得更尴尬了。 “嗯,好。” 直到上了马车,盛露嫣的脸依旧红着。 长这么大,她是第一次遇到这般尴尬的情形。 春桃想到刚刚的事情,再看自家夫人脸上的神情,以为夫人和大人之间的感情又更近一步了,正为他们开心着。 到了后半晌,没用盛露嫣说,寻厉就找了个合适的位置停下了。 盛露嫣下马车时看都不敢看他一眼。 第二日,寻厉依旧与她一起。 午饭过后,寻厉特意到盛露嫣面前道:“此处离府城比较近,中间不便休息。再过约摸两个时辰就能到前面的府城了,中途就不休息了。” 话中暗示的意思是什么一听就明白了。 盛露嫣这两日真的后悔死了,她应该憋着的,不应该跟他讲。自打她跟他讲了途中小解一事,他便放在了心上,让人尴尬不已。 “嗯,我知道了。” 虽然心里尴尬,但面上盛露嫣还是装得很是淡定,假装没听明白寻厉话中之意。 马车行了一段之后,盛露嫣就听到了外面的动静,她掀开车帘看了一眼,看后微微蹙眉。 她虽然知道历河决堤导致很多百姓流离失所,日子会很难过,可是真的看到了还是跟听说的不同。这些在路边乞讨的人是活生生的人,他们一个个面黄肌瘦、衣衫褴褛,眼里早已没了光。内心得是多么的痛苦和绝望。 “夫人,他们真可怜啊,您说咱们要不要给他们些吃食?”春桃问道。 平日里他们姑娘也很心善,见着这种可怜人总会给些东西,所以她才会如此问。 寻厉正坐在马上警惕地看着四周,听到这话,看向了马车的方向。 盛露嫣眼神微微往远处一扫,与他对视了。 “不可!”盛露嫣拒绝了春桃的提议,把帘子放下了,阻挡了寻厉看过来的视线。 春桃有些不解。 盛露嫣低声解释:“此处流民颇多,而我们的吃食并不多。只够两三个人吃的。究竟该给谁?若是给了一人,其他的流民势必会一拥而上来抢。到时候怕是会拥挤、踩踏,这么多人,后果不堪设想。你永远不要低估一个饿了很久的人为了吃的会有多少力气。” 她虽然没见过这么多流民,但是关于这样的事情她听过不少。为了双方着想,此时并不是给人吃食的好时机。 “是奴婢说错话了。”春桃连忙道。 盛露嫣也不是不想帮这些人,相反,她很想帮。只是,帮人也要讲究方法,不能想怎样就怎样,有时候结果反而会适得其反。 想要解决流民问题,最关键的还是靠当地的官员。北地这么大的地方,应该有粮仓才对,开放粮仓,流民能减少不少。想到不知流向何处的修河款,盛露嫣叹了叹气,怕是这里的官员早就烂透了。 一个时辰后,马车入了府城。 城内比城外好太多了,这一路行来,也就这里还算平和些。 马车在一处宅子门口停下了。 “咱们暂时住在这里,夫人一路奔波辛苦了。我还有事要做,你先休息吧。”说罢,寻厉便离开了。 盛露嫣看着寻厉离去的方向微微蹙眉,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寻厉的态度似乎比早上要冷了一些。 真是个怪人,阴晴不定。 第28章 找人 夫君,妾身终于找到你了。(一更…… 盛露嫣此行是有任务在身的。寻厉不在,倒是方便她行事。很快,她就把寻厉抛在了脑后。 “去云深药铺给钱豹子传信,让他来铺子里见我。” “是,夫人。” 当晚寻厉很晚才回来。 第二日,寻厉很早就出门去了,待他走后,盛露嫣想了想也出门了。虽然钱豹子还没来消息,但有件事情她需要去做。 知晓城中不太平,盛露嫣卸去了头上的钗环,找了件最普通的棉布衣裳穿上,又戴上了帷帽,便准备带着春桃出门去了。 然而,刚走到门口就被人拦住了。 “你们这是做什么,难不成还不让夫人出门了?”春桃厉声道。 “夫人见谅,是指挥使大人吩咐属下保护夫人的。” 盛露嫣笑了笑,柔声说:“咳咳。你们也知道,我快不行了。这一路行来,身上感觉更不舒服了,便想着去医馆看看病。你们若不放心,可以随我一同去。” 护卫们对视一眼,放行了。不过,有两名护卫跟着她一同去了。 到了云深药铺后,两名护卫守在门外,盛露嫣通过内堂去了后院之中。 “老奴见过姑娘。”王掌柜的朝着盛露嫣行礼。 “可有钱豹子的消息?”盛露嫣问。 “暂时还没有,但是消息已经递出去了。” “嗯,等他来了这里再去找我。” “是,姑娘。” 这云深药铺便是盛露嫣的铺子了。因着身上的病,她顺势开了几家药铺,方便她出府见人。 “如今城中的粮价如何?” “比之前翻了三番。” 盛露嫣想了想,道:“尽量多买些粮食,明日在旁边设个粥棚,开始义诊、施粥。” 王掌柜听后,跪在了地上,激动地道:“姑娘心善,多谢姑娘。” “来这里就医和领粥的人的户籍登记好,再去镖局雇几个人,务必维持好秩序,莫要发生混乱。也要擦亮眼睛,别让那等占便宜之人钻了空子。钱从账面上扣,若是不够了再去找我,记好每一笔钱是如何花的。” “老奴明白。” 盛露嫣又吩咐了些明日义诊施粥的注意事项,比如,可以从流民中找几个干活利索的给她们银钱,让他们在一旁负责煮粥等等,随后便回了宅子中。 回去时,想到来到北地的所见所闻,心绪难平。 她能做的实在是太少了。 寻厉当晚没有回来。后一日倒是回来了,但是回来后也没有来后宅,而是在前院忙着。接下来几日都是如此。 “大人,从这些账册上委实看不出来什么问题,每一笔钱都有相应的去处,总数也是对的。”邹子川翻看着手中的账册说道。 寻厉正低头看着手上的账册,脸色极冷,在烛火的映衬下,像是从地狱而来一般。显然,此刻他处于极度的愤怒之中。 “总数确实对,但所用材料的花费却不尽然。” 邹子川出身世家,对于银钱并不怎么敏感,他看着一块石的价格是十文钱,感觉并不贵。 寻厉解释:“修筑堤坝时,往往就地取材,不会买那么多石头。而且,一块石头十文钱,修筑整个堤坝要多少石头?总花费又是多少?” 一块十文钱,一百块就是一两银子,一万块就是一百两银子……整个历河非常长,上百万块石头都未必够用的。这堤坝的造价着实高了。这么一算,邹子川出了一身冷汗。 “若是买的是石头比较好呢?”邹子川提出来另一种可能。 刚说完,立马就觉得自己说错话了。 紧接着,就听自家指挥使大人开口说话了:“若是好,历河就不会决堤。” 邹子川顿时不敢说话了。 “而且,修筑堤坝除了石头还要用其他的东西。” 随后,寻厉看着账册又道:“吃食和工钱这方面……嗤!” 说到这里,寻厉冷笑一声。 如意春 第27节 “这个费用也有问题吗?”邹子川小声问了一句。 一个成年人,一日三餐花费加上工钱一共是三十文,应该不算多了。 “这是朝廷规定来修筑的堤坝,算是服徭役,当年皇上体恤当地的百姓受灾严重,故而拨款中特意提到每日要给百姓提供吃食,还要给工钱,但这些却未必落入了百姓手中。” 他出身农家,对于这些事情再熟悉不过了。先帝在世时,每次百姓去服徭役都是不会提供饭食的。不仅如此,还要卖力干活。甚至,有不少人因为服徭役时不够卖力等原因被活活打死。 新帝上位后,体恤百姓,多次从国库中拨款,也连年减免赋税。可这些钱并未进入老百姓的手中,很可能是被人贪了。 想到这些事情,寻厉眼神变得凌厉了几分。 “明日去堤坝看看。”这些还只是猜测,他要证实一下。 “是,大人。” “对了,夫人这几日可有什么异动?” “没有,夫人身边的春桃刚来那一日去过一趟药铺,第二日夫人说不舒服也去了一趟药铺。后来她们便再也没有出过门,夫人每日不是绣花就是看书。” 不舒服么。寻厉皱了皱眉。 “可有说为何不舒服?” “不曾。” 当晚寻厉回了后院。他回去时盛露嫣已经睡着了,耳畔传来的是均匀的呼吸声,一整夜也没有听到咳嗽声。第二日一早醒来,看着趴在自己怀中睡得香甜的人,寻厉放心了些。 不管如何,这毕竟是自己的夫人,而且太医又断定活不了多久了。 他总是要关心一些。 想到自己这一走可能要几日,寻厉交代了一下自己的下属。 就这么过了几日,云深药铺那边的伙计终于传信来了,钱豹子到了。 而这几日,寻厉都不见了踪影,这倒是方便了盛露嫣。 到了药铺,钱豹子见着盛露嫣后,“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姑娘,是奴才办事不利,请姑娘责罚。” 盛露嫣看着面前这个比从前沧桑了许多的男子,道:“罢了,你起来吧。历河决堤这样的事谁也没料到,这不怪你。这几年你一直在外跑着,辛苦了。” 钱豹子却道:“奴才不辛苦,夫人对奴才一家有救命之人,奴才万死不辞,只恨自己办事不力,没能为夫人报仇。” 当年,钱豹子的爹娘是被郑氏所救。郑氏收留他们后,又把他们安排在了铺子里做事。如今盛露嫣的铺子都是钱管事,也就是钱豹子的爹在管着。钱豹子则是为她查稳婆和消失的太医的下落。 “你把你如何发现那稳婆,又如何去探听的,以及稳婆何时不见的事与我说一说。”盛露嫣道。 虽然在信中已经说明,但她还是想听钱豹子亲口说一说,找一找那稳婆的下落。 原来钱豹子找到高婆子后并没有打草惊蛇,而是四处打探了她的情况。比如,哪一年搬来的,从哪里搬来的,也曾给人钱财让人去套高婆子的话。 可惜高婆子是个聪明又嘴严的,吃了酒都没透露半分消息。 还没等他采取进一步的动作,历河突然决堤了。高婆子所在的村落遭了灾,全村人都被朝廷安置在了镇上。但后来朝廷让人去修筑堤坝时,高婆子说是带着儿子去城里看病,从那以后便不知所踪。 听后,盛露嫣静静思索了许久。 高婆子是个自私自利又胆小谨慎的人,按照这样的性子,她定然不可能往北面的京城去。南边就更不可能了,因为南边也受了灾。再者她儿子生了病,怕是很难长途跋涉。最有可能的,便是还留在当地,只不过躲藏起来了。 “明日你随我去镇上看看。”盛露嫣道。 “姑娘,那边有很多流民,太危险了。”钱豹子道。 “无碍。”盛露嫣道,“明日辰时,你准备好一辆马车,在药铺后门等我。” “是,姑娘。” 当晚寻厉依旧没有回来。 第二日一早盛露嫣再次出门了,到了药铺,她便告诉与她一起来的两名护卫,今日她要药浴,就诊的时辰会比较长,估摸着得一整日,让他们去找个地方休息,或者先回去。 这两名护卫自然不可能离开,盛露嫣便看了一眼一侧的粥棚,暗示他们可以去帮忙。 吩咐完,盛露嫣进入药铺,从后门坐着马车离开了。 马车很快驶离了府城,朝着旁边的镇子去了。在府城还好些,自打出了府城,沿路乞讨的人更多,这一幕幕看得她很是揪心。 那些中中饱私囊高高在上每日过着锦衣玉食生活的人如何能理解这些在泥土中挣扎的人,应该让那些贪婪无度的人也来过一过这种食不果腹之人的日子。 到了镇上后,盛露嫣朝着高婆子所在村落的安置点去了。那里人并不多,也没有发现高婆子的身影。打探了一番才知晓沿河村的水已经退了,不少人都回家去了。留下来的,都是一些受了伤无法挪动的或是家中没了余粮之人。由此可见,新帝上位后,果然跟从前不同了。 盛露嫣找了几个沿河村的人去打探了一番,可没人告诉她高婆子的事情,而且还躲她躲得远远的。 在她拿出来银子后,才有人说了。 “不是我不告诉你,高婆子的儿子应该去服徭役,可她前些日子说自己的儿子病重了,要给儿子看病,就没再回来。如今官府的人正在找她呢。” 怪不得刚刚没人敢回答她的问题,还用异样的眼神盯着她。 “姑娘,咱们去哪里?”钱豹子问。 “去沿河村看看。”盛露嫣道,“这些人跟高婆子并不熟悉,得找几个熟悉她的人打探一番。” 盛露嫣借口来找寻失踪的夫婿进入了沿河村打探消息。 沿河村这边虽然有洪水泛滥的痕迹,但受损却不严重,却比旁边的村子好上许多。也有不少村民回来了。男子大多去了历河边服徭役,只有一些老弱妇孺。盛露嫣旁敲侧击问了些关于高婆子的事情,等问完,便离开了村子。 为了不引人注目,他们来时把马车停在了距离村子不远的地方,车夫在那里等着。 然而,就在他们刚刚走出村子时,却发现不远处有不少人聚集到了一起。那些人应该是刚刚干完活回家的人,看起来像是要打架的样子。 盛露嫣和钱豹子互看了一眼,加快脚步朝着停放马车的地方走去。 就在即将到达停放马车的地方时,一丝熟悉的声音突然钻入了耳中,盛露嫣顿时停下了脚步,朝着热闹的人群中看去。 只见村民正围着两个年轻的男子。他们离得远,有些看不清楚长相。只隐约看到那两个男人穿着灰色的衣裳,正跟围着他们的村民解释着什么。 钱豹子连忙到:“姑娘,咱们快走吧。” “不急,先看看。” “村长,他们肯定是小偷,趁着咱们不在,来村子里偷东西。” “对,就是他们!我们家少了好些东西,一定是他们偷的!” “不能放过他们,把他们抓起来!” “我们连村子都没进去,怎么可能偷了你们的东西?”站在人群中的一名年轻男子解释道。 村民们似乎并不相信他的解释,拿着手中的工具对围在人群中的人继续恶语相向。 盛露嫣眯了眯眼。 这不对劲!若真的是偷了东西,直接搜身便是,可她怎么看着这些人看起来很心虚的样子。 “我已经跟你们说过了,我们不是小偷,是来找大夫的。”年轻男子继续解释。 “找什么借口!你们两个人看起来身子没病,况且我们这里哪里有大夫?” “就是,我们没有,这里没有大夫!” “抓起来,抓起来!” 盛露嫣琢磨了一下,举步朝着人群中走去。看着站在人群中如同鹤立鸡群的人,暗自感慨,有些人无论穿什么样的衣裳,在什么样的处境中,都是那么的亮眼。 “不是给我们找的,是给我们家夫人。”邹子川还在努力解释着,“是我们家夫人病了。” “骗谁呢!就你们两个人,哪里看到你们夫人了?”村民们道。 “夫君,妾身终于找到你了,你这几日去哪里了。”杂乱中响起来一道女声。 第29章 坦白 他这个夫人,果然不简单。(二更…… 这虽然声音不大,但穿透力极强。人群中的声音渐渐低了,所有人都朝着盛露嫣看了过来。 “夫人!您怎么……” 话说到一半,邹子川及时收住了。他此刻惊讶极了,转头看向了站在他身后的指挥使大人。 他刚刚想问的是,为何夫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只见他们家指挥使大人正盯着朝着他们走过来的夫人看着,薄唇紧抿,面上看不出来是什么情绪。不过,夫人来了,他刚刚的借口就合情合理了,他们今日也就好脱身了。他转头又看向了盛露嫣,脸上微微流露出来一丝激动的神情。 盛露嫣对着邹子川笑了笑,转头又看向了她那几日不见踪影的丈夫。 离近了才发现,这才短短几日不见她那英俊冷酷的丈夫似乎憔悴了几分,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去了哪里做工。不过不变的是,还是顶着一张冰块脸。 人群中,有人嘀嘀咕咕跟领头之人说着什么。 “村长,这个人会不会真的是来给妻子寻大夫的?” “应该不是吧,我盯着他们瞧了好几日了。他们二人鬼鬼祟祟的,看起来不像是来给妻子寻医的,说不定是朝廷的人。” 听到朝廷二字,村子脸色变了变。他转头看向了盛露嫣,仔仔细细打量了她一番,道了一句:“看这小娘子的样子,确实是病了。” “这倒是。”一侧的人说道。 说着话,盛露嫣走到了寻厉身侧,轻轻咳了几声,对着众人道:“各位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我家夫君是最老实不过的。他只是不善言辞罢了。” 人群中有人道:“哪有什么误会,他们就是偷了我们的东西!” 盛露嫣笑了笑,看向了那人:“可有证据?” 那男子正欲继续辩驳,可看着盛露嫣的笑,突然晃了晃神。在她的笑容下,他实在是撒不了谎。只见他涨红了一张脸,闭了嘴没再说什么。 人群中又有人说了什么,都被盛露嫣轻声怼了回去。 “若你们不信,不如去村里问问,我的确是来寻夫的,刚巧找到了。” 村长想了想,跟旁边的人说了几句什么,很快那人跑回了村子,不多时,一位妇人跟那人一起回来了。 等到了人群中,村长还没跟那妇人说什么,就听那妇人对站在人群中的盛露嫣,道:“咦?这姑娘怎么还没走,你刚刚不是没找到丈夫要离开了吗?” 盛露嫣看了一眼身侧的寻厉,笑了笑道:“我刚出了村子就遇到了我夫君。” 妇人看向了寻厉,恍然大悟:“哦,原来是遇到了啊,真巧。” 说完,她看向了村长。 听到刚刚的话,村长也明白了,他没再多言,道:“确实是个误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