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柴逆天五小姐》 第一章 安家灭门惨案 “你可知三天前那起轰动整个金陵城的安家灭门惨案?据说京城派人来彻查此事了!” “什么?京城派人来了?此事不是已有金陵府衙连同金陵各大门派一起调查了吗?” “谁说不是呢!连金陵第一门派云歌都表态要彻查此案,这可是前所未有的啊!据说这案子有疑点,三天来,一点线索都没有!” “什么疑点?” “这疑点有三,一来这安老爷虽为商贾,但他的灵力比常人要高很多,这是众所周知的,安夫人又曾是琼琚山庄的弟子,灵力可见一斑;安家惨遭灭门时,安家二少爷安歇也在府中,安二公子是洛阳月尘门下弟子,却也惨遭毒手!” “你这么一说确是有疑!那安老爷贵为皇商,是金陵首富的身家,府中定有影卫护院,可上上下下杀的是片甲不留,还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没错。再说这第二个疑点,安老爷虽为皇商,做得是皇家买卖,生意场上打交道的人必然不少,但从未听说以安老爷那谦和待人的性子能得罪什么人。因此,这心狠手辣杀其全家的凶手是何人,或者受何人驱使,也是个谜!” “那第三个疑点是什么?” “安家五个子女,因而除此大小姐、三小姐、四少爷三人在外求学未归家外,安家上下都被赶尽杀绝了,连回家探亲的安二公子安歇也未能幸免于难。只是官府在收拾安家残骸之时发现,竟少了一具尸体!” “少了一具?是谁?” “安家幺女,安歌!” “是那个安家上下唯一一个无灵力者,被称为安家之耻的小女儿安歌?” “正是她!清点骸骨的人都把安府上下翻遍了,却就是没见她的尸骨,正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俩人在街上正嚼着饭后茶余的谈资,没发现身后跟着的一个瘦小身影,那身影蹿过二人中间向前奔去,嘴里还大嚼着包子。 这二人还未能嫌恶那小身影的冲撞,只听后边传来一声破锣般的喊叫:“小炮子!做什么犯嫌!偷我包子!” 安然一边跑着,一边嚼着包子,手胡乱的抹了一把自己被灰蒙住的脸。 穿越到这个世界的第三天,快因为偷包子而被打死了…… 三天前,她还是高中生安然,生活在科技发达崇尚科学的二十一世纪,可谁料一场突如其来的车祸,将她带到了这个世界。 那天,她从昏迷中渐渐醒转,恍恍惚惚一睁眼,便是置身于哔剥火海之中,十八岁的灵魂硬是挤进了这个看似只有十五六岁的弱小身躯内。朦胧中保命的本能战胜了一切,她扒上窗,一跃而下,逃过一劫。 三天来,她与蝼蚁为伴,同狗儿抢食,腰腹一道血淋淋的刀疤几乎要了她的命。可奇的是,那刀疤自愈的速度快得离奇,用她肉眼可见的速度在三天内愈合结疤。因此她又一次逃过一劫。 还来不及想清楚为何而穿越、身体的主人为何被杀、身体的自愈能力为何如此之快,安然觉得,自己马上就要命丧包子铺老板之手了。 胡思乱想中,安然被横在路中的一块石块绊倒,竟飞了出去。 好了,现在要命丧于摔死了。 正是此时,安然只见眼前一抹白色迎面而来,随即自己就摔入了一双强有力的臂膀中。 抬头一看,正巧对上来人一双清冷双目,那一对微弯的眸子波澜不惊,安然从其瞳孔中看到的除了寒意便是掩于深处的傲气。 第二章 穆二公子 安然一个寒噤,连忙后撤几步。 还没能仔细看看那双眼睛的主人,穷追不舍的包子铺老板正巧追了上来,安然马上躲在了那男子身后,一副宁死不出来的架势。 “滚开!”那包子铺老板对着那男子大喊,“我要将那小贼捉回去!” 正是喧哗中,扶下安然的男子轻轻咳嗽一声,包子铺老板闻声抬头看向那人。 只见那男子身着一席青白长衫,上用暗纹绣着一团团睡莲,衬得那男子的相貌更是俊朗。男子面带笑容,神色和蔼,明明不过二十左右的年龄,却透露着几分沉稳。 那包子铺老板怔怔盯了半晌,看清其身上穿得竟是金陵第一大门派云歌的衣裳时,立马点头哈腰,与方才穷追不舍安然的时候判若两人:“嗨呀!没看清是云歌的公子,冲撞了!还望公子海涵!都怪这丫头,偷我包子!” 安然这才有间隙去看那让包子铺老板几近跪舔的男子。 只一眼便再不能移开视线,她只觉得这世间恐怕再无二人能将这一抹白裳穿得如此好看。 男子面若傅粉,鼻挺唇薄;一双凤眼含波,流转清明;身材颀长,气宇不凡。这相貌,这身材,放到21世纪,妥妥的偶像派! “这小姑娘偷了你多少包子?值得你如此追赶?”男子身后还跟了一些同样身着青白睡莲长衫的人,有一位忍不住说道,“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怎么你了。你这次运气好,我们穆二公子素来待人和善,倘若冲撞了他人,看你还有几条命!” 穆二公子! 包子铺老板的神色变了又变,这金陵城上下谁不知道穆二公子穆清是云歌派掌门人穆秉文的次子!谁不知道穆二公子年轻有为,年仅二十二岁灵力就已入六重境界,这可是多少人修炼几十年都无法达到的境界!冲撞了此等人物,这还了得? 老板一言不合就啪叽跪了下去:“穆二爷!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穆二爷,真的不是故意的!”说着他瞪向穆清身后的安然:“都是那个小贱种!倘若不是她,小的哪里会得罪二爷!” 穆清摇摇头,将老板扶了起来:她欠你多少包子钱?值得你如此追赶?” “二爷快别提了!我这辈子没见过这样的人!我不过转个身的功夫,这小贱种快把我包子铺搬空了!” 穆清身后的师弟们嘴角微微抽搐,不约而同的看向安然,能把人家包子铺搬空,这是饿死鬼脱胎的?安然无辜的眨眨眼,悄咪咪的将最后一个包子塞进嘴里。 “这样可够?”穆清从怀中摸出一个荷包,从里面取出一块银子。老板接过银子,掂了一掂,随即喜笑颜开,岂止是包子,连他包子铺都能买下来!于是便千恩万谢的走了。 “你这小丫头也真是能吃能吃的,竟然能将人家包子铺搬空!”穆清的一个师弟对安然说,“你这也是幸运,遇到了我家公子,要是被那老板抓去,指不定卖给谁!” 安然好歹也是个有眼色的人,她慌忙咽下那口包子,扑上去握住了穆清的手:“多谢多谢!大恩大德永生难忘!无以为报只好下辈子当牛做马!” 正当她搜肠刮肚自己从古装剧里看到的表达感谢的句子时,还是那位话比主角多的小师弟,他面露异色,上上下下打量了安然无数次,突然开口道:“她……她身上穿得这不是云锦吗!” 第三章 失踪的五小姐 穆清闻言,也看向安然的衣服,虽然已经被弄得脏兮兮,上面还有几道划痕,但确实是云锦。 云锦那可是金陵给长安皇室上供的锦缎,除了皇室,只有金陵云歌、长安长乐、洛阳月尘三大门派的嫡系才有资格穿云锦。这个小乞丐又是谁?哪来的资格身着云锦? 安然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这正是她穿越来时就穿着的衣服,已经被烟熏火燎得不成样子,只能依稀看出上面绣着花团锦簇。 穆清微微皱眉,心下觉得面善,他从怀里掏出方绢,细细为安然擦去脸上尘埃,当安然真容显出时,云歌一行人着实被惊着了。 这小丫头生得虽不敢说惊为天人,却也数得上是貌若天仙,一对细眉微弯,杏目水波流转,朱唇轻启,鬓发微扬,好一副美貌喜人的面孔!若不是穆清将她的脸擦干净,恐怕这些人也不会看到她这张俊俏的脸。 “这、这不是……这不是安家失踪的五小姐安歌吗!” “是啊是啊!刚刚还未能辨认,现在确定无疑,绝对是安歌!” “什么?她就是安歌?与传闻中的丧家之犬不太一样啊?长得竟是如此好看!” 周围路过的人也纷纷侧目,将安然打量了个遍,这才一个个的恍然大悟。安家五小姐生性乖巧,又因为生来没有灵力,被安府保护得很好,几乎不出现在大众视野中,故没有多少人能一眼就认出她来。 这下众人心下了然,安家作为金陵首富,是和皇亲贵胄打交道的皇商,金陵上供的云锦正是安家出品。据说安家大小姐安欢在入琼琚山庄修炼前曾被当今圣上看中,想要将其纳为妃嫔,不知何故并未能实施,不过也因此,皇帝对安家更是看重,特许安家上下身着云锦。 穆清盯着安然一双杏目,良久道:“安小姐,不知你是否还记得在下?在下云歌穆清,家父与令尊是多年至交。你放心,我云歌正在彻查安家案,定会还你一个公道。你在外流落这几天,定然饥困难耐,不如随我们一起先去客栈?” “听见了吗!穆二公子都这样说了,那肯定是安五小姐了!” “可不是吗!云歌掌门穆秉文同安老爷那是有多少年交情的,穆二公子肯定认得安小姐!” 安然一脸懵逼,安歌?安歌是谁?她小心翼翼的观察了一下周围人的表情,看着也不像是认错了,难道,自己穿越到的这具身体的主人,就叫安歌? 不过丧家之犬又是怎么回事?不是五小姐吗?怎么还能这样说? 可她不敢问,刚刚那老板的态度就已经惊着她了,凭直觉来说,自己周围这一圈青白衣裳的人都得罪不起,而看起来最厉害的应该就是穆二公子了。 她不清楚这穆二公子是何方神圣,也不知道这些人都是谁,但她很清楚,这些人是因为自己是“安歌”才要伸出援手,倘若被别人看出来自己不是安歌,恐怕连这最后一根稻草也得断。 安然这么想着,点点头,随穆清一众人向客栈去了。 第四章 试探穆清 安歌边走便用余光扫视身旁的穆清,小心翼翼的判断着他每一个动作和表情。 那穆清长了一张万千少女梦中情人的脸,连言行举止那都是令小姑娘心生倾慕的优雅。得亏这儿的姑娘都还矜持,要是放到21世纪,估计走一路得被求一路手机号。 可安然却有所顾虑,在刚与他撞个满怀时,她看见了穆清那一对眸子里透露出的冷意。 “安小姐这些日子是怎么过来的?可有受苦?”穆清突然开口问,随即又像是恍然醒悟自己的傻话一样摇摇头,苦笑,“瞧我,小姐怎么会没有受苦。” 安然盯着穆清,穆清的话语表情眼神都透露着真诚,仿佛她一开始看到的是幻觉。 难道她的直觉出了错? 安然试探性的回答道:“这三天来过的确实不好,连吃的都得去偷。” “难为你了。”穆清叹道,“也不知道是什么人竟……唉,还望小姐节哀。” 安然随即想到,自己刚穿越来,身周便是大火,自己身上还有一道长长的刀伤,她下意识的捂了捂自己的腹部,却发现现在连摁住那个地方都已经不会痛了。 这是个什么设定?在这个世界伤愈能力都这么厉害? 她张张嘴想问,却又生生憋了回去。这个时候要是暴露了自己不清楚这个世界的设定,对自己不利。更何况现在有人要灭安家满门,倘若穆二公子及其背后的势力愿意保护自己,那她自然愿意成为安歌。 安然歪着脑袋,一双杏目轱辘两圈,脑子里盘算着要如何了解更多关于这个世界的事情。她佯装乖巧,轻声问道:“穆二公子,我许是受了惊吓,身上有伤,这几日的事竟不能串联起来,不知……公子能否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穆清行走的脚步怔了一下,随即又向前走去,他一直用手揽着安然的肩,仿佛害怕她体力不支倒下。听了安然刚才的一席话,他握住安然肩头的手不经意间重了几分,面上却是笑着:“你往常都叫我镜影哥哥,何时竟如此生疏了?” 跟在二人身后的一众云歌弟子闻言惊了大半,镜影二字是穆清的字,几乎没人如此称呼他。 倒也不是公子脾气,只是若有人唤他镜影,他多半反应不过来,且他向别人介绍自己时,也不会带上自己的字,久而久之也没人叫了。而这个小丫头竟一直唤他们的穆二公子做镜影哥哥,啧啧,这两位究竟是何等关系,耐人寻味啊! 前面俩人哪里知道身后弟子们的想法,仍然安步当车,闲聊着。穆清接着问道:“不知道你能想起来什么?” 安然眉头紧锁,她不是完全不知道那晚发生的事,安歌的身体里还残留着她的一些记忆,可作为一个入侵者,安然还做不到将这些记忆完全接纳,只有支离破碎的一部分,好像镜花水月一般,虚无缥缈。 “我记得……有人要杀我。”安然强迫自己陷入回忆,“有人放火,有人砍我……”她脑内骤然被混乱填满,奔跑呼救的家丁,奋勇护主的影卫,刀剑碰撞声,火爆哔剥声,女人的哭声,男人的吼声,一霎时全部涌入她的脑中。 她痛苦的捂住头部,突如其来的混乱记忆让她的脑袋疼痛难忍。 “想不起来也不要强迫自己。”穆清停下来,将手指贴上安然的太阳穴,一股热流顺着他的指尖涌入安然的脑袋里,温暖柔和的感觉让她放松。 “这件事对你打击很大,想不起来是正常的,千万别强迫自己。”穆清眉头微皱,语气中仿佛带了点焦急。 云歌众弟子见穆清用灵力为那个小丫头安神,难免有些吃惊,但一想到他们这位公子的随和脾性,又觉见怪不怪了。 使用灵力为无灵力者安神,那可是极耗体力的事。 这让安然有些发愣,和穆清说这么多话,还不知道他的语气原来也能转变。她早就发现了,穆清的话语虽然听起来温和,但其实每一句都没什么变化,让人不能从他的语言中看出他的心思来。 而此时的穆清,脸上的表情竟是……担忧吗? “啊……知道了。”她懵懂的回答。安然现在满脑子都是,穆清这个人,有意思得很。 第五章 入住客栈 “且不说现在的事……”穆清欲言又止,像是有什么难以说出口的话,踌躇片刻,他还是开口道,“关于以前的事,你还记得多少?” “以前?”安然懵逼了,以前什么事?这是要试探?她思来想去不知该怎么说,干脆眉头一皱,佯装头痛,“啊……想、想不起来……很模糊……” 穆清的表情像是僵硬了一下,但随即又恢复了以往的神态,只是安然似乎看到他眼中流转过的一抹异样。他扶着安然,一边安慰她叫她不用多想,一边踏入客栈。 安然在外游荡了三天,也饿了三天,她把能找到的吃的都吃了,才去偷人家的包子,没想到第一次作案就被逮个正着。于是此时,她面对着一桌子的美味佳肴,一点儿形象也顾不上,狼吞虎咽了起来。 也不知道安歌会不会这样做,但安然此刻已经无所顾忌,保命最重要,她相信,如果再不吃东西,她很快就会在这个世界消失。 安然从小就胃口好,即便是吃了那么多屉包子,现在也仍然以风卷残云之势横扫着桌上的菜肴,着实将云歌众弟子连同客栈客人惊得话也说不出。 良久,“公、公子,这真的是安家五小姐?”这么能吃? “嗯。”穆清的目光一直落在安然身上,一刻也没有离开过,“我认错谁也不会认错她。” 听到两人的对话,安然不由得抬起眼来看了一眼穆清,却正好对上穆清那一对柔和的眸子。看到她抬头看自己,穆清的眼神似乎更加温柔,甚至带了些笑意:“怎么样?够不够?不用急,都是你的。” “真的?” “真的。” 得到肯定的答复,安然继续埋头大快朵颐,云歌众弟子都快哭了,这他妈本来是他们一桌子人的饭菜,居然全被二公子让给她了! 他们欲哭无泪的看着穆清,却发现他的目光仍然在安然身上停留,这一下似乎闻到了什么八卦的味道,难不成他们的二公子开窍了,准备找个二夫人回去? 这么一想,再看看安然,确实眉清目秀,一双清亮的眸子正对着食物诉说爱恋,连眉梢都因为美味而上扬,一脸的满足。啧啧,真好养活,那云歌里的好吃的多不胜数,她还不得死心塌地的跟着二公子? 正这么想着,只听安然长长的舒了一口气,摸着自己微微隆起的肚子,满足的笑:“吃饱啦!” “不再吃点?”穆清将刚刚叫店家加来的一碟小糕点往安然面前推了推。 安然低头看看自己的肚子,又看看诱人的糕点,吞了口口水,一边摇头一边说:“不行不行,再吃就撑死了。” “真的不再吃了?”穆清作势要将碟子拉回去。 说时迟那时快,安然猛地伸手,从那碟子里抓出一块糕点吞了进去,然后鼓着腮帮子冲穆清笑:“最后一个!” 饭毕,天色已经彻底暗下来。穆清原本想看看安然的伤势,却被安然推脱,无奈之下只好赠予她一瓶自己从云歌带出来的药粉,说是可以治疗外伤,然后千叮咛万嘱咐叫她有事一定要来找他,在安然第不知道几百遍答应后,才放她去给她开的客房休息。 安然捧着穆清命人为她买来的衣服,将自己的衣服脱掉,只剩下中衣。中衣的衣襟已经裂了一长道口子,正是安然的伤势所在,虽然中衣上有血迹,但已经变硬发褐。而伤口自她来这个世界的第二天起,便不流血了。 她小心翼翼的解开中衣,慢慢的将被血液黏住的衣物从肌肤上撕下来,她的动作很轻,生怕扯裂了伤口,但衣服揭下来时,她却倒吸了一口凉气——三天前还是血淋淋要人命的伤口,现在竟然已经愈合,只留下没消去的一道疤痕。 这就是安然不敢让穆清来为自己检查伤势的理由,她的愈合速度过于快了,如果这个世界的设定就是如此,那还好说,但倘若不是……也不知道会不会被拉去解剖。如此胡思乱想着,她将身体泡入屏风后的浴桶里,咕嘟咕嘟的吹着泡泡。 这边厢,穆清身边站了一位身着云歌服饰的人,正毕恭毕敬的看着他。 “风,事情办的如何?”穆清仍是一副淡然的模样,甚至唇边还挂着一抹温和的笑。 肖风站在他身前,却一点也不敢抬头看他,只是恭敬的说:“主子的命令,肖风不敢有半点差池。” 穆清点点头,从身旁的几案上端起茶盏,慢悠悠的品了一口香茗:“还有何事?” “……这……”肖风犹豫片刻,最终还是开口道,“主子是否对……安五小姐有意?” 今天一天,肖风是时时刻刻跟着自家主子身后的,自然也察觉到了主子对安家小姐的不寻常之处,这是他跟随穆清多年以来第一次看到主子对一个女人如此上心,不得不浮想联翩。 “嗯?”穆清挑眉,示意他说下去。 “那安五小姐……众所周知是无灵力者,更被称为安家之耻!更何况,安府遭此横祸,已不再权倾金陵,这样的人,恐怕配不上主子。” “什么时候,我的事也轮到你来置喙了?”穆清话语中夹杂了些愠气,这是及其罕见的,曾经有比这更令人愤怒的事发生在他身上,他也是保持着那一贯的笑容。 肖风闻言,马上跪下请求饶恕,他跟随主子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见主子有怒气。多年来的经验,他了解主子是什么样的人,此时,肖风的后脊梁已经开始冒冷汗了。 他当然知道自家主子不会被一个无能力者拖累,但他们这些为主子做事的人,都觉得以主子的能力和相貌,怎么也得有个国色天香的夫人。倒也不是说安歌就不好看,但是距离他们的想象,还是有差距的。 “此事休要再提。下去吧。” “是。” 第六章 夜遇杀手 “鸿爷。”一位云歌弟子垂首站在一边,他是今日跟随穆清的云歌弟子齐潇,此刻却对着另一个男人谄媚。 被称作鸿爷的男子正斜坐在椅子上,胳膊随意的搭在椅背,一双桀骜的眼睛写满了疑惑。“那穆清当真对安五小姐关照非常?” “是,鸿爷。”齐潇道,“据属下所知,穆掌门与安家家主交情很好,故提议联姻。将当时还未出世的五小姐安歌许给了咱云歌。然安歌出生后却是个无灵力者,掌门不好推辞婚约,又不愿为鸿爷找一个无灵力的妻子,这才许给了刚来到云歌的二爷。” “谁是你二爷?”男人剑眉一挑,丝毫不掩饰自己的不满,“你是我派去盯着穆清的,怎么?这才几天就被收买了?” “属下不敢!” “哼,量你也没有这个胆子!你给我记住了,有我穆鸿活着的一天,这云歌就落不到他这个私生子手里!”穆鸿一拍桌案,吓得齐潇连忙跪地告饶。 穆鸿挥挥手,将齐潇呵斥下去,齐潇见捡回一条命,连滚带爬的跑出了穆鸿的房间。 穆鸿端起放在身边的茶盏,浅浅喝了一口,却发现已经凉了,顿时气不打一出来,信手将茶盏砸在地上。 他看着地上的渣滓入了神,此时他看得好像不是碎瓷,而是穆清! 他穆鸿是谁?那可是云歌正儿八经的少爷,穆秉文之长子,云歌未来的掌门人!二十六岁便突破了第六重境界,灵力之强大可见一斑。那能是穆清一个私生子比得上的? 可偏偏这个穆清,二十二岁便突破六重境界,还不偏不倚就在他突破的前几天!正是如此,好名声全让他占了,自己强大的能力也显得没那么耀眼。连自己手下的卧底都敢当着自己面称呼他作二爷了! 真不知道那个杂种有什么好的!穆鸿暗自骂道。 良久,穆鸿勾起嘴角,双眼微眯,周身的气压仿佛也低了几度。 穆清,我倒要看看,你还能嚣张到几时! 安然洗去一身的尘垢,清爽了不少。她穿着单薄的中衣坐在床头,思索那穆清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看他一副公子面孔,旁人对他也是敬畏有加,可却独独不见他身上有公子的傲气,反而时时面带微笑,令人如沐春风。 安然不是傻子,她从云歌众弟子的反应中也猜到了,穆清对她可谓是照顾有加,甚至已经让他的师弟们感到诧异了。难不成安歌与穆清有什么关系?他们早就认识吗? 安然拍了拍脑袋,希望能将安歌的记忆拍出来,可惜,什么也没有。她能感觉到,自己拥有安歌的记忆,但不知为何,她怎么也无法调动属于安歌的记忆。这令她十分惆怅,没有记忆怎么能安身立足于这个世界?她一个外来者,还什么设定都没发掘出来呢! 正在这时,安然房间的木窗吱一声打开了,还没等她反应过来,一道黑影已经翻身入了她的房间。 安然茫然的看着那抹身影,那抹身影也怔怔的看了她一眼,仿佛没想到这个房间有人。 也难怪,谁叫安然习惯想事情的时候不点灯呢! 黑暗的房间里,安然与这位不速之客面面相觑,她看不清对方的脸,只凭轮廓断定这是个男人。 “呃……那个……”安然开口,可谁知她刚说了两个字,一道寒光便飞到了她的身边,同时,她的脖子被一个冰凉的东西顶住了。 安然吓得不轻,她努力保持镇定,垂目看了看顶在脖子旁边的东西。这不看不知道,只一眼,安然的血液都凝固了! 那冰凉的东西竟是一柄开了刃的利剑,正发着盈盈光芒!仿佛在告诉安然,不听话的下场就只有死。而这时安然却注意到,那神秘人并未持剑,这剑竟然是自行飞到她颈边停下的! 第七章 金陵第一杀手 魔、魔法? “大哥,冷静!”安然慢慢举起双手,她的声音都有些发颤,“我还是个孩子!无害的!” 听到安然的声音,那神秘人似乎松了一口气,或许是觉得不必忌惮一个十五六岁的瘦小女孩。“别乱动,别乱说话,懂?”那男子的声音很是冷清,从他的话语中,安然甚至无法辨别他的表情。 “没问题。” 脖颈处的冰凉消散了,那柄剑带着莹光又回了男子的腰际。 还没来得及放松,安然便听到窗外有人跑动的声响,似乎是朝着客栈来的。果然,没一会儿,安然房间外的楼梯便传来了一串串脚步声。 就在安然以为那些人要闯入自己的房间时,一个熟悉的声音从外面传来:“什么人?”安然听出,这是云歌一位弟子的声音。 “滚开!不关你的事!”一个粗喉咙的男声态度恶劣道。 “放肆!”肖风呵斥,“云歌包下的客栈你也敢擅闯?不要命了?” 听到云歌二字,那群人似乎有所忌惮,但挣扎一番还是道:“道爷,让条路吧!我们也是奉命行事,有个杀手刺杀我家老爷,不能放啊!” 安然眉头紧锁,她下意识看向那个男人。那男人此刻站得笔直,但身形微颤。 这时,安然闻到了空气中弥漫着的血腥气,他受伤了?安然往窗外一看,楼下还守着几个佩剑的人在转悠,看来跳窗是不行了。 “你捉人捉到我云歌来了?”肖风的剑应声出鞘,“你这是不把我云歌放在眼里!” “慢着。”穆清闻声而至,挥手让肖风收剑。 “二爷!” “回去。” “……是。”肖风愤懑的看了一眼那群人,不甘心的收起佩剑。 “你们为何在此捉人?”穆清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恬淡,仿佛在问一句不关己的话。 “请穆二爷海涵!”打头的那人说道,“我们此次捉拿的是墨决,他今夜潜入我主家府上,要害我家老爷的命,我等不得不捉。适才追他来到此地,却不见他踪影,他已被我等重伤,恐怕是躲进了这里。唯恐他牵连穆二爷,还是让我等抓去吧!” 墨决?穆清心下暗自奇怪,这墨决二字并不陌生,他是金陵近几年出现的头号杀手,只要他想杀的人,还没有死不了的! 可奇怪的是,这样一个能力超凡的杀手,怎么会被几个小小的影卫逼到这种田地? “你们认为他藏身何处?”穆清问道。 “那个房间!”那人伸手指向安然的房间。 安歌!穆清大惊,旋而大步向安然门前走去。 安然一直在听外面的动静,此时怎能不知道穆清要来?她站起身,不顾那男子威胁的目光,一把抓起他的胳膊,悄声道:“去!屏风后面去!” 墨决怔了片刻,没有犹豫,听从安然的话,走到了屏风后。 安然随即转身,把门打开,与正要破门而入的穆清打了个照面。 “哈欠……”安然一副睡眼惺忪的样子,“嗯?怎么了?吵吵闹闹的。” “安……安小姐,你没事吧?”穆清将安然打量了个遍,恨不得让她转一圈再看看背面。 “啊?什么事?”安然装出一脸茫然,又假装才看到穆清身后的那群人,慌乱的将中衣的领子拉严实,“怎、怎么回事!” 穆清这才想起自己身后还有一群男人。他什么话也没说,只是回头静静扫了一眼那些人。明明还是似水的眸子,此刻看来却冷得如冰,那群人莫名打了一个寒噤,连连道歉:“既然墨决不在,那我们就告辞了!多有得罪!” 临走前他们又冲着安然作揖:“不知穆少夫人在此,冒犯了!还望穆少夫人不要放在心上!”说完也不等安然回话,一溜烟儿的全跑了。 穆少夫人?什么鬼?安然望着他们绝尘而去的背影感到困惑,却没注意到一边的穆清耳垂有些发红。 第八章 帮他也是帮自己 “咳,既然安小姐没事,那就请早点歇息,夜里风寒,记得关窗。”说罢,穆清也回自己房间了。 安然松了一口气,走进房中,将门关好阀上。 “出来吧,墨决。”安然道,从刚才的对话中她已经知道了,这个人就是墨决,金陵第一杀手。 屏风后走出那个人影:“多谢姑娘救命之恩。” 安然摇头,他本来也没有伤害她的意思,更何况他还受了伤……受伤? 安然突然想起了什么,从枕头底下拿出一只小小瓷瓶,塞到墨决手中:“你受伤了吧,这个是药粉,治外伤的。” 墨决显然没想到安然会这么做,拿着瓷瓶不说话。 “拿着吧,这是云歌二公子给我的,肯定是好货!”安然坐在床上翘起腿。 “既然是给姑娘的,在下拿了,姑娘怎么办?” “我不用,我的伤好了。”安然摆手,“不用叫我姑娘姑娘的,我叫安……安歌。”差点说漏嘴,好险好险。 “安歌?”墨决诧异,“金陵安家的五小姐,安歌?” “正是。” 墨决自然知道三天前的安家灭门惨案,他是金陵第一杀手,几乎包揽了金陵各大案件的凶手席位,因此也有很多人将这次的案件自然而然的怀疑到他身上,可这安家灭门一案,还真不是他做的。 墨决虽为杀手,但有三不杀,行善积德之人不杀,无罪妇人老人不杀,黄口小儿不杀。可安家灭门惨案可是将除过在外求学安欢、安歆、安欤及安歌以外的人全杀光了,显然不符合墨决的做事规则。 被怀疑作案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墨决不在乎这个,他关注的是,金陵城竟然有能够将安家杀个满门的杀手。 且不论杀手究竟是一个人还是一群人,墨决清楚金陵所有富商的影卫实力。安家影卫个个非比寻常,他这个金陵头号杀手都不敢说能去动安老爷一指头,竟有人能将其全家杀死? “喂?”安然凑到墨决面前晃悠,“你发什么呆?” 墨决下意识往一边闪去,却不小心牵扯到了伤口,疼得呼吸一颤。 “总之,多谢安小姐救命之恩。”墨决往窗外看去,那些人已经走了,他也确实感知不到那些人的气息了,“安小姐的恩情,墨决记下了,他日定当报答。” 说完,他从腰间解下了什么东西,放下桌上,一个翻身便从窗口消失了,安然再往窗外看去,已不见他的踪影。 安然拿起墨决放在桌上的东西,就这窗外的月光细细看去,原来是一块圆形玉佩,上面镂雕着一束兰草,缀着几朵花,很是好看。 安然知道,她现在的身份是安歌,是没死成捡回一条命的安歌,那些人能杀她一次,说不定就有第二次。万一安歌真的知道什么不该知道的,或者看到了行凶者的脸,恐怕她的日子不会太好过。 即便现在有穆清保护她,但谁知道穆清又是什么样的人?现在安歌的记忆还很零碎,关于穆清的记忆几乎没有,盲目依靠一个不清楚目的的人,不是什么好事。 现在当务之急是先搞清楚这个世界的设定,然后再做打算。 安然看着那块玉佩,她知道这是墨决报答她救命之恩的信物,可她不想只和墨决做一次性买卖,这样的人才当然要留到身边才有用。 想是这么想,但她刚来这个世界宛若白痴一般,有什么能力能留住金陵第一杀手墨决呢?更何况,刚刚两人一直在黑暗中交谈,安然根本没能看清墨决的脸,只能记住他的身形的说话的声音。 想着,安然将玉佩悬挂在腰际,上床休息了。 第九章 说漏嘴了? 天色蒙蒙亮的时候,穆清留下了几个亲信保护安然,自己带着另外几个云歌弟子出了客栈。 他们从云歌出来不是为了游玩的。一年一度的伏灵大会就要开始了,往年的伏灵大会都是由安家给予主要经济支持,参与大会的各个门派出力。而今年,安家遭遇如此变故,伏灵大会的资金周转不灵,云歌便接替安家进行注资支持,但要求云歌对伏灵大会的准备工作有监管权。 本来伏灵大会的准备工作是各大门派一切完成,从没有谁来监管谁这一说,更何况能够参与大会准备工作的都是有名有姓的大家大派,谁服谁的监管? 但此次是金陵第一大门派云歌开了口,其他门派就算是不满也不愿做出头鸟。不过好在云歌派来做监管一职的是出了名待人谦和的有才之士穆清,众门派即便有怨言,也不再纠结了。 来到伏灵大会会场,只见有几家门派已经开始布置。伏灵大会,俗名秋收比武,顾名思义,就是在秋收时节进行的一次门派之间的切磋。 大会会场是金陵城边的一座山头,各门派分别在山腰指定地方施展灵力构成结界,以保护山下的居民。 伏灵大会的内容很简单,就是伏灵!这山中有很多妖灵,各方除妖师到会,进行为期三天的伏灵除妖,谁抓到的妖灵等级高数量多,谁就是优胜者。 此次伏灵大会所选的山后也是连绵不绝的山,这样的地方很容易出大妖,所有参会的门派都跃跃欲试,谁都想夺得前十,成为新一年的江南十杰。而一些还没有加入门派的打野猎的除妖师,也指望着这次机会来出人头地,让各大门派见识到自己的本领。 穆清一众人施展灵力御剑飞行,很快就将会场周围巡视了个遍,确认没有什么问题后,他斜飞下去进行最后的安排。再过两日,伏灵大会便正式开始了,这是掌门亲自交给他的任务,他不容有误。 安然醒来的时候,太阳已经大亮了。她迷迷糊糊的穿好衣服走出门,就看见两个云歌弟子把守在门口,见到安然出来浅施一礼道:“安小姐,我家二公子有事出去了,一会儿便回来,他嘱咐我们带您用饭。您若是有什么事,也尽可以吩咐我俩。” 安然点点头,睡了这么久也是饿了,于是便跟随着两位云歌弟子下楼,在客栈一楼用餐处等餐。 “你们……怎么称呼?”安然坐在座位上,费劲的扭头看身后站得笔直的俩人。 高眉毛那个眉毛一跳,毕恭毕敬道:“在下赵岩,我旁边这位是肖风。安小姐有什么吩咐?” “没事没事。”安然摇头,她什么身份?吩咐云歌弟子?多大脸?纵然穆清待她不薄,她也不敢大意,“坐下来一起吃?” “不必了。”肖风冷面道。 “哦对了,安小姐,我家二爷今天还请了蔺神医来为您看看伤势。”赵岩知道肖风心里因未能随二爷出行而不痛快,便接过话头道,“您吃罢晌午饭就回房吧,神医一会儿就到。” “蔺神医……是谁?”安然下意识问了出来。可问出来后她就后悔了,她分明看到赵岩和肖风在听到她这句话后面露惊异。 肖风皱着眉头道:“金陵神医蔺星染,不是和安家老爷安承德关系挺好的嘛?” 第十章 据说是高冷无礼的金陵神医 金陵蔺星染,那是多少门派大家求而不得的才子。年纪轻轻,灵力已入八重境界,这是多少人一辈子可望而不可即的高度。 他医术高超,从不坐诊,出诊只看心情,金钱美女阿谀奉承一概不爱,谁也不知道他到底想要什么,甚至因此,江湖上流传他的消息都带着“无礼”二字。 然而就是这样的一个难以接近冷若冰霜的人,却是安家私医!很难想象安家与他究竟有怎样的交情。 安承德仨字一出来,安然的脑子立刻宛如炸裂一般疼痛起来。她趴在桌子上,狠狠咬住自己的下唇,努力想要使自己狂乱的心跳平复下来,可却都是无用功。 “安小姐!您怎么了?”赵岩连忙上前扶住安然,发现安然已经将自己的下唇咬破出血了,他手足无措,又不敢阻止面色痛苦的安然,无助的看向肖风。肖风一时也没反应过来,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正是这时,一抹浅浅淡淡的柔光从众人身后飘来,直直打向安然,安然只觉一股暖流沁入头中,与昨日穆清为她安神的感觉很像,但又有些不同。三人回头,只见一身着紫袍的男子正正走来。 男子高大消瘦,年轻却不失老练,面色清冷,美如冠玉。看到他,肖风赵岩立即拱手行礼。看肖风赵岩的反应,安然确定,这位便是金陵神医蔺星染。 从赵岩的话来看,蔺星染与安家应该是有着深厚的交情,可安然现在却仍然想不起关于此人的一星半点,只觉得这个人给她的感觉莫名熟悉。 想起初遇穆清的时候,安然也有这种感觉,但蔺星染给她的感觉更为浓厚。 “小鸽子!你可想死我了!”蔺星染与安然目光对上的那一刻,便飞身跑到到安然面前,肆无忌惮的揉捏着安然的脸,全然没了刚刚端庄正经的样子,倒像是个孩子,遇到了许久未见的玩伴。 “我才刚出一趟远门,安家就出了那么大的事,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呜呜呜!” ……? 这是谁?这真的是那个冷若冰霜不苟言笑的神医蔺星染?刚刚进门时的稳重哪去了?被他吃了吗?赵岩肖风二人震惊。 安然一脸茫然的被这个大男人又搂又抱,还没能反应过来,突然蔺星染眉头皱起,放开了安然,后退一步,伸手点在了她的额上。 一道光芒自安然额上出来,缠绕在蔺星染指尖,又侵入他的身体。这是刚刚蔺星染为安然安神时注入的灵力,他令灵力在安然体内游走,以检查安然的身体状况。 这就是金陵神医,丝毫不惧以灵力为无灵力者安神补气,以他八重境界的灵力水平,倘若不去从医而是从武,恐怕又是江湖上难以逾越的人物。 据说蔺星染原本也是大家门派的弟子,学的也并非医术,不知为何就成了无门无派的医者。这些自然是江湖上流传的传说,事实究竟如何,恐怕少有人知。 “歌儿,你是不是想不起我了?”蔺星染仍然皱着眉,低头看着坐在椅子上的安然,眼中却是受伤,仿佛受了莫大的委屈。 第十一章 问诊 “啊?”安然不知如何回答,她确实想不起来这个人,但是她不能确定自己是不是应该说实话。 “唉……难为你了。”蔺星染叹口气,也坐了下来,自顾自的倒杯茶喝下,慢悠悠道,“你头部受创,有块瘀血压迫了神经,有些记忆想不起来是很正常的。” 怪不得她怎么也想不起安歌的记忆!原来如此,这不就是传说中的失忆吗!有了蔺星染蔺神医的医判,她自然也没什么顾虑,更何况这蔺星染似乎和自己关系甚好。 “那我该怎么办?”安然小心翼翼道。 蔺星染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良久,说:“如今只好先稳定你的身体状态,头部的瘀血除了阻碍记忆外对你没什么影响。你遇到那些事,身体和精神都受到了创伤,贸然动用灵力为你化淤反而会适得其反,你现在的身体状况承受不了。” 安然点点头,她已经大概明白他们所说的灵力就是那天墨决操控剑的灵光,似乎这里的人都有灵力这种东西,这时她又想起来初遇穆清时,自己被人说是无灵力者,安家之耻的事。 等等,是不是说,这相当于在魔法世界,她没有魔法? 太坑了吧?这怎么玩? “……小鸽子?歌儿?安歌!” “啊啊啊?” “你发什么呆呢?”蔺星染轻轻敲了敲安然的脑袋,满脸的怜惜,随即又冲着赵肖二人道,“我带安小姐回房检查伤势,你们二公子回来了让他来找我。” “是。” 不等安然回神,蔺星染自顾自的将她拉起来,走向楼上。 “其实……不用了。”安然小声说。 “嗯?”蔺星染没有停下脚步,垂首看她,“你身上没有伤吗?那些人会放过你?” “那倒也不是……” 蔺星染双眼微眯,想到方才自己用灵力为她查探身体的时候,那一点微弱的波动。 难道……安承德说的是真的?不过这也太快了吧?安歌今年才十六岁,这比预期的要早少说两年。 措手不及啊。 进屋,蔺星染将门窗关了个严实,甚至动用灵力将其封死,要不是看他和安家的这份情义,安然都要以为他欲行不轨之事了。 蔺星染一改方才与安然嬉笑时的样子,双目低垂,眉头紧锁,严肃至极:“伤口几天愈合的?” 安然一看他如此问,便知他应该已经知道了自己伤口愈合速度很快的事情,也不隐瞒:“三天。” 蔺星染似乎松了一口气,现在看来,她还没有完全吸收那个东西,或许还有机会。 安承德啊安承德,你就这样把你女儿丢下,谁来如你一般护她一世周全啊! “伤口在哪?”蔺星染问。 安然没有避讳的准备解开衣服,蔺星染看她这个动作,吓得连忙摁住她的手。安然不解,伤口在腹部,又不会有什么暴露,她这个思想开放的现代人并不觉得给医生看伤口有什么问题。 “就算我是看着你长大的,好歹也有男女之分,你也将成年,这样不妥,你就指一下大概方位就行。” 安然意识到这儿可不是21世纪,于是点头,用手在腹部比了一下。 蔺星染冷汗都快下来了,那么长?他伸手贴上安然腹部,一股热浪隔着衣服朝安然袭去。蔺星染的表情越来越凝重,他感知到这道伤口曾十分深,已经伤及内脏,干脆来说,任何人承受这么一击,都必死无疑。 然而现在,无论是内脏还是肌肤,都已经自然愈合,只剩下未能恢复的一道疤痕,若不是内脏肌肤愈合痕迹,他这个神医怕也无法探得她曾经受过如此重的伤。 更甚的是,据他估计,过不了几天,连这些疤痕也会消失,从而完全恢复。 哐!一声巨响从二人身后传来,竟是穆清打破了蔺星染灵力锁住的房门,还将其踹开来。看到蔺星染一手搂着安然肩头,一手放在安然腰腹,穆清的剑顿时出了鞘,随着他冲到二人身边。 第十二章 穆二公子是未婚夫? “冷静,冷静。”蔺星染将手收回来,“歌儿是我从小看到大的!比这更亲密的事情我们也做过!你个徒有婚约的小子瞎吃什么飞醋!能不能娶她还不一定呢你!” 穆清一手挡在安然前面,瞪着蔺星染:“谁说不一定了?她十六年前就许给我了!叔叔!” 叔叔?叔叔?蔺星染撸起袖子就要跟他干,忍不了了,虽然他比安歌大十四岁,但他现如今也才三十!叔叔?你个二十出头的毛孩子也就比我小八岁,叔叔? 门口跟上来的肖风赵岩嘴角抽搐,今天这都是怎么了?莫说是他们,就是整个金陵怕也没人见过自家公子动怒,还是为了个女人! 接连看着自家公子和金陵神医人设疯狂崩坏,他俩也要坏了。趁着自家公子没看见,他俩又悄悄溜了出去。 眼看着这俩人要掐起来,安然默默的举起手:“那啥?婚约?” 蔺穆二人似乎这时才回过神来,想起旁边还有她的存在,于是整衣服的整衣服,收剑的收剑,两人一瞬间又回归冷淡神医和温润公子的形象,仿佛刚刚的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这下轮到安然嘴角抽搐了,这俩人怎么回事?影帝吗?脸变得比翻书还快!那边那个假装咳嗽的!别以为我刚刚没看见你撸袖子踩凳子!那个眼神往窗外瞟假装看风景的!别以为我没看见你刚刚踹门!门都碎了你看不见吗! “呃……”安然当然不会把心里话说出来,“那个婚约是怎么回事?好像和我有什么关系?” 穆清闻言,将视线收回来,看向她,不发一言。莫名的,安然竟觉得他的眼神中含着些悲伤。不过这仅是一瞬间的事,很快,穆清的神色又恢复那一副得体的温柔模样,回头用询问的目光看向蔺星染。 “小鸽子头部受创,失忆了,别说你,她连我也不记得了。”蔺星染对着穆清道,“你那天做的很好。” 穆清点点头,他昨日见到安然时,安然看他时眸底的那一抹陌生就被他牢牢抓住了。即便是很久不见,安歌也不会认不出他,他之所以没有说出来,一方面是不想吓到她,另一方面,是为了在闹市中为她建立起身份。 谁说不是呢?堂堂云歌二公子能屈身为一个小丫头片子自我介绍,还呵护有加,论谁都会觉得这个小姑娘的身份不简单。至少是有云歌在背后撑腰的。 安歌没有灵力,在这个世界本来就生存得艰难,又遇到家破人亡这种事,难免会有不怀好意的人趁着这个机会找她麻烦,更何况,灭安家的罪魁还没能找到。 穆清护得了她一时,护不了一世,以后总会有她独自面对的事情,如果在这个时候先为她的身份加一层保障,未来有人想要针对她,也会有所顾忌。不得不说,穆清这步棋走得很好。 蔺星染显然明白这个道理,因此对穆清的做法十分赞赏。 当然,这还不足以让他原谅穆清刚刚叫他叔叔的过分之举。 第十三章 好一个深情公子 “婚约已定,哪有不履行的道理?”穆清悠悠道。 “那未必,你家掌门穆秉文不是已经准备撤销你与安家的婚约,想让你同江城琼琚山庄结亲嘛。”蔺星染挑眉,“你老子棋下得好啊!云歌二公子穆清的灵力刚突破六重境界,掌门人就坐不住了,真不知道,这是要把你嫁给琼琚山庄以绝后患,还是利用你这个举世无双的二公子跟琼琚山庄搭上线呢?” 蔺星染语间的讽刺没有一丝一毫掩饰的意思,然而穆清却仍一副淡然的模样,一点没有被他挑起怒火的样子,转而看向安然:“你放心,我会娶你的。” ……等等?谁放心?安然惊异:“没事没事不用不用!” “??” “??” 不用是个什么鬼?蔺星染和穆清显然没想到安然会这样回答,双双楞在了原地。 还是蔺星染反应快一些,抚掌大笑起来:“看到没?你想娶,我们小鸽子还未必想嫁呢!以我们家歌儿这容貌品性,别说金陵云歌,就是京城长乐来提亲,都可谓高攀!” 他这话虽然夸张了,但也并未乱讲,安家的身份地位都不是一般人能比拟的。安家虽遭此惨案,但并未衰败,只要有人经营,加上朝廷的支持,还有他这个名声远扬的蔺神医在后面辅佐,安家未必倒的下去。 更何况,除安歌外,安家还有三个子女,都在自己所归属的门派里是数一数二的精英,他们身后的门派自然也会给予支持。 安歌的身份,从来都是安家小姐,就算她落魄至此,也没人敢置喙一二。 “没关系。”穆清双目含情,嘴角牵出一抹笑,“我会等你记起我的。” 好一个等你记起我!这样说来,硬是将安然不愿嫁的理由给扯成了记忆未恢复!不愧是双商超高,八面玲珑的绝世公子穆清。 “呸,老狐狸!”蔺星染见自己占了下风,低声骂道。 “不知道外面那些闻风而来的崇拜者们,得知了我们蔺神医竟是生性活泼至此之人,会是何反应?”穆清恬淡道。 “什么?”蔺星染闻言一个健步冲到窗前。果然,楼下已经涌了一群莺莺燕燕,看到他的身影,都叽喳惊叫起来。 “蔺神医!” “神医我头痛!” “神医我也是!” 蔺星染立即换上一副冷漠脸孔,用他那寒若冰泉的眸子扫视一圈,不发一言,又将窗子关上。这么多人,一看就知道有人走漏风声宣扬他在此地,而这个走漏风声的人是谁,可想而知。 “我去你大爷的穆清!”蔺星染作势要打穆清,“你有病啊!有病你去找医生啊!”谁能想到,一向冷人冷面的蔺星染其实私下里欢脱的不符合年龄?只是他不堪忍受世人对他的追捧,才做出一副冷酷不近人情的模样。 若真照穆清所说,让他那些追求者知道他并非是个冷漠之人,恐怕他就要一死以求清净了。 “你俩消停点!”安然终于忍无可忍,站起身来冲这边俩人喊道,“没完没了了还!” …… …… 最怕空气突然安静。 安然猛地回过神来,也呆滞在原地。金主啊!俩金主啊!就这样被自己吼了? 第十四章 再回安家 “对不起!”蔺星染立刻抛下穆清,扑上去抱住安然顺毛,态度诚恳的宛如狗腿,穆清在一边微微颔首,见到蔺星染做此动作,险些又拔出剑来。 安然头大,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这安歌身边,都是些什么人!一个冷漠全是外表内心满是孩子气的神医,一个看似无欲无求温润如玉其实憋了一肚子醋的公子……真不知道以后还能遇到多少这样的人。 “二爷,一切都已准备就绪,可以开始了。” 穆清点点头,一挥手,山下的结界消散,各色猎妖师蜂拥而入。见参赛者都已经进入山中,穆清又将结界修复。 今年的伏灵大会不比往年,没有了金主安家的支持,规模小了很多。而他这个去年的江南十杰之首,今年却要因为主持伏灵大会而无缘赛事。 “启禀掌门。”穆清回到观赛台,冲着穆秉文颔首行礼,“此次伏灵大会,除琼琚山庄、扬州问秋因事未到,其余各大门派皆有弟子前来。长安长乐来信道路途遥远,今年便不参与了。” 穆秉文并未看他,捧起茶盏浅尝一口,挥挥手让他下去。 穆大掌门不可谓不用心良苦,早在之前,穆鸿还因自己的父亲竟将主持大会如此风光的差事交给穆清而心生不满,殊不知,穆秉文此番考量正是为了给穆鸿一个出头的机会。 去年的江南十杰里,穆鸿排到第三,第一自然是他那便宜弟弟,第二则是长安长乐的一位弟子。长安距金陵路途遥远,去年前来参与也不过是进行交流,今年未必会再来。那么只要将他这个便宜弟弟支开,今年的十杰之首,必然是穆鸿。 闻听到穆清回报长安长乐果然没来的消息,穆秉文心生得意。虽然他这个大儿子小肚鸡肠,没有容人之量和审时度势之力,但好歹也是云歌大弟子,灵力突破六重境界的栋梁之材。 只是因为那个穆清突破六重境界时比他早也比他小,就将他的一切光环夺了去。这次只要他能取得江南十杰之首,必然名声远扬,区区一个穆清,何足挂齿?再加上他穆家大少爷的身份,将来也好名正言顺的把云歌传给他。 蔺星染在上次为安然检查身体之后便离开金陵了,他说安然的身体需要调理,而一味药材需要前往洛阳置办,于是当天便离开了。 安然则起了个大早,在赵岩的护送下,回了安家。 站在安府门口,安然恍若隔世。上一次从这儿出来的时候,她没想到还能再回去。与几天前的残垣断壁不同,在穆清的调度下,安府已经修复了大半,虽不及曾经的风光,却也不至于一副潦倒模样。 踏入安府正门,安然忽觉心中一颤,一种异样的情感涌了出来。她不自觉的迈动脚步,明明来到这个世界后还从未好好打量过这个府邸,却有一种莫名熟悉的感觉引领自己往前走。 回过神来,她竟是站在了安承德书房里。书房已然修整过,可书架上的书却少了大半。那场大火几乎将整个安家烧得干净,只剩下一些残本。 第十五章 搬回来吧 她伸手取下一本,抚摸着发黄变脆的书页,轻柔的翻动。这个世界的字她是没有见过的,但她却都能认得,想来这学识应该是属于安歌的。 一滴泪不可控的落在了书页上,这时安然才发现,自己竟情难自已,潸然泪下。这太不像她。安家与她自然是没什么关系的,纵然安家遭此横祸十分令人叹惋,但她安然的心也没有柔软到能为一户自己不认得的人家哭泣。 她眉头微皱,忽然想起前些日子,蔺星染来的时候,她竟对着蔺星染和穆清大吼一句。 这显然不是她的作风。那时她已然知道蔺星染和穆清是自己要抱的两条大腿,怎敢用那种口气说话? 越想心越乱,她放下书,走出房门。 “安小姐,有何吩咐?”赵岩迎了上来。 安然摇摇头,环顾四周:“这儿已经收拾的差不多了吧?” “是啊。”赵岩点头,“出事后不久,我家公子就派人来修整了,现在除了后院的偏房以外,都收拾好了。” “那我就搬回来吧。”安然淡淡的说。 赵岩有些迟疑,安家发生这么大的事,凶手可还没抓到呢,这安五小姐回安府居住,万一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他怎么交差?偏偏穆二公子正在御灵大会,近三日脱不开身,他自己做不了这个主啊。 安然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道:“若你不放心,可以带着那几位云歌弟子一同来住,我安家,空房多着呢。” 赵岩看向安然,她那句空房多令他的心一下子紧了不少。十六岁的小姑娘,还未行及笄之礼,面临这样的苦难,却如此淡然的以空房多一言蔽之。他无法掩饰自己对这个小姑娘的同情,拱手道:“叨扰了。” “鸿爷。”一云歌弟子鬼祟的跟随着进山的穆鸿,悄声道,“那安五小姐今日从客栈搬回安府了。同行的还有穆清手下的赵岩一行人。” 穆鸿长剑在握,意气风发,闻言笑:“呵,以为派赵岩就能保护得了她?可笑。一会儿你在山顶发信号,今晚行动,动作要快,务必打他个措手不及!” “是!” 御剑俯瞰山头的穆清并不知道他脚下这场交谈,只是自顾自的巡视着山周的动静。 聪慧如他,又怎会不知道穆秉文的心思?无非是给他个表面风光的活,好阻止他参加今年的御灵大会。 他是谁?表面上的穆家二公子,实际上不过是一个私生子,空有表象,手无实权。那些被赶出云歌的私生子多了,不少他一个,留在云歌的也不少,不多他一个。 穆秉文妻妾成群又四处留情,他穆清再怎么有本事,也算不上什么。更何况,穆秉文真正属意的,还是穆鸿。 穆秉文可以打压穆清为穆鸿铺路,但也要靠着江南才子穆清为云歌夯实根基,穆清太了解了,自己不过是为他那好哥哥打工的。 他恬淡一笑,掉头飞回看台。 没多久,山头窜出一条火舌,直冲云天,映红了山顶的薄云。穆秉文微笑,向身边各个门派的代表解释,这是预祝大会圆满成功的礼花。众人谈笑风生,觥筹交错。只有一旁的穆清,不动声色的握紧了腰间的佩剑。 “信号来了!”山下,一群人紧紧盯着山顶的红光。确认过之后,这群人分成两拨,一拨向山腰奔去,一拨却朝着城内走来。 第十六章 又遇险情 “安小姐,今日云歌收到琼琚山庄的来信,说是你两位姐姐择日会回来探亲,祭拜逝者。”赵岩将一封信递给安歌。 信已经拆开了,安歌并不介意,这信是琼琚山庄给云歌的,云歌拆了也无可厚非。信上所言与赵岩说的大抵相同,她的两位姐姐预期下月初就到,仔细算算日子,也不过十天左右。 关于安家的两个姐姐,安然已有耳闻,大姐安欢,三姐安歆,都是出落得亭亭玉立的美人。只是两位姐姐都已经二十有余,不知道为什么还没有出嫁。按常理来讲,她十六岁都有婚约了,两个姐姐必然是嫁了人的。 据传,自小离家在琼琚山庄学习的安欢已经被当今圣上选中,纳为妃嫔,可不知为什么,她并没有入宫,反而仍在琼琚山庄修炼。 “那我四哥呢?有没有来信?”安然问,她记得她还有个哥哥,在扬州问秋门下。 赵岩摇头:“问秋并未来信,今年的御灵大会问秋也未来参加,我等无法联系上安四少爷。” 安然点头。 天色暗下来,赵岩命人点上灯,便退出了安然的房间,为她合上门,站在门外还不忘叮嘱她夜间不要随意出门走动。穆清安排的云歌弟子将安府的空房占了三四间,为确保安全,还派了人轮流守夜。 夜色将深,安然却毫无困意。她懒得熄灯,只是坐在床榻上,试图理清思绪。安家虽然遭此横祸,但蔺星染说过,安家的气还没被堵死。 这话不无道理,安家家大业大,未必就此告终。倘若能把安家撑起来,她自己就是自己的壁垒,自然不必再去抱云歌的大腿。 可问题是,她要怎样重振安家?她连安家剩余的财产在哪、有多少都不知道,也不知道这个世界有没有类似于银行的存在。 “什么人!”一声质问打乱了安然的思路,她听出这是赵岩的声音。还不等她反应,门外就传来追逐声,赵岩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小姐,有夜袭者,您千万别出门,我们去去就来,会有人在庭下守着的。” “好。”安然道,想了想又补了一句,“小心行事!” “嗯。” 声音渐远,安然知道庭中有云歌弟子守护,便也听话的没有出门。她才不好奇,遇到这种危及生命的事,好奇心是会害死人的。 坐了片刻,她却意识到有些不对劲。太安静了,安静的有些过分。不是说还有云歌弟子庭下吗?怎么能连一点声音也没有? 然而,等她重新听到声音并且想跑的时候,已经迟了。一行蒙面人踹开她的房门,两个人在外把守,三个人走进房间,手里的剑沾着血迹闪着莹光,一看便知道刚刚与云歌弟子交锋过。 “安小姐,得罪了。”打头的男子声音沙哑,露出的眼睛上有一道刀疤,“跟我们走一趟吧。” “你知道楼下的是云歌弟子吗?”安然站起身,没有跟他们走的意思。 刀疤男笑了:“知道,金陵云歌的衣服,还有谁不认识的?” “既然如此,你们也该知道,抓了我,伤了云歌弟子,云歌不会就此善罢甘休。” “丫头,不瞒你说,我们也是受雇于人,你今天走也得走,不走也得走,别逼我们这些大老粗动手。”刀疤男提溜起剑,将它送入鞘中,似乎觉得安然不值得用剑对付。 安然知道,赵岩他们肯定是中了调虎离山之计,一时半会儿回不来,楼下的看样子也指望不上了,只好点点头,示意自己跟他们走。 刀疤男似乎很满意安然的顺从,手一挥,一条麻绳从他身后飞出,将安然的双手绑了个严严实实:“丫头别怪我,委屈一下了!”说着,就将安然打横抱起来,让她趴在自己肩头。五人走出安府,纵身飞上屋顶,踏着一排排房屋的青瓦远去。 安然盯着他们身后的景色,松了一口气。她望着的地方,有一个黑衣男人,正直直的注视着他们的方向。 第十七章 绑架 不知颠簸了多久,刀疤男终于将安然扔到了地上。 安然环顾四周,这瓦房遮不了阳避不了雨,杂草丛生,门被那些人关的死死地,外面的人看不到里面,里面的人也看不到外面。 刀疤男摘下面罩,取出草席下盖着的酒肉,与他的弟兄们一人一坛喝了起来。 “谁想杀我?”安然突然开口,“死也让我死个明白吧。” “少他妈废话!”刀疤男身旁一男子猛灌一口酒,猥琐至极的看了一眼安然,“想不到安家五小姐竟然是此等美人儿,要我说,不如先让哥几个爽爽!” 还未等安然说话,刀疤男一个手刀劈了上去,显然没怎么用力,但也够那猥琐犯喝一壶:“你给我把你的花花肠子收起来!再有下次,老子先宰了你!” “凭什么!”那人显然不服气。 刀疤男狠瞪了他一眼,身周罩起一层暗光。那人立马禁声,再不敢多言。 安然心下了然,刀疤男的灵力一定强于剩下几个,但他们之间的上下之分也只靠此维系了。 刀疤男灵力按下,看向安然:“我倒第一次见一个小丫头能这么淡定。” “你要是遇到我家那事儿,你现在也淡定。”安然苦笑。 刀疤男笑,伸手将禁锢安然的麻绳解开来,又递给她一坛酒:“会喝?” 安然并不推辞,接过酒来闷头喝了一口:“你不怕我跑了?” “谁不知道安五小姐没有灵力?”刀疤男丝毫不掩饰自己对无灵力者的嗤之以鼻,“我们哥几个今儿就是爬这儿了,你也休想出这个门。” 安然闻言看向木门,果然,仔细看下,那门框闪着莹莹微光,他们用灵力将它封住了。她凑到那些人跟前,毫不客气的拿起一块牛肉,就着酒吃了起来。 刀疤男并没有虐待俘虏的打算,兴许是觉得她的反应出乎意料,有些有趣,也可能是觉得她活不了多久,便随她去了。 安然一早就看出了这一点,再加上刀疤男一看就是这些人的老大,这才肆无忌惮的大快朵颐。 “所以到底是谁想杀我?”安然嚼着牛肉,“前些日子,也是你们?” “你可别给我们扣这么一顶大帽子。”刀疤男身边的一人道,“我们没干过那事儿,我们只是受雇抓你来这儿。” “受雇?受谁的雇?” “别问那么多。”刀疤男道,“一行有一行的规矩,你只要知道,你一时半会儿死不了就行。” “他给你多少钱让你抓我?”安然猛灌一口酒,她穿得淡薄,喝酒有助于她暖和起来,“要不我花钱让你把我放了吧?” 听她这么一说,几个人都笑起来:“小丫头好大的口气,人家给的,可是你把你安府卖了也给不起的。” 安然猛地站起身,一副趾高气昂的模样:“瞎说!我安家家大业大,金陵首富懂不懂?若是我家给不起,那这金陵就没人给的起了!” 瞧见她那副模样,几人更是笑得开心,一人边笑边说:“你安家是阔绰,钱你给的起,修灵谱你可给的起?” 第十八章 金字妖灵 “闭嘴!”刀疤男脸色一变,狠狠瞪了一眼那说话的人,那人恍然知道自己说错了话,连忙闭嘴喝酒,不发一言。霎时间,屋中一片寂静。 “修灵谱是什么东西?”安然席地而坐,看向刀疤男,“似是与灵力有关?这东西很贵吗?” 刀疤男见她一知半解,松了口气,叫她不要在提。安然看到刀疤男绷紧的肌肉放松了下来,知他不再紧张,也缓和了下来。 她的目的达到了,套出了修灵谱一事,又让刀疤男不因她知道这件事而起杀心。她脸上懵懂模样,眼中却是清明。 如刀疤男所说,做他们这行的,有他们自己的规矩,出卖雇主就是很大的禁忌。 方才他们说,安然给不起人家的报酬时,安然就知道,这报酬未必是金钱,于是才佯装攀比,激他说出报酬是何物。 虽然她不知道修灵谱究竟是什么,但看他们刚刚紧张的样子,这必定与他们幕后的雇主有联系。 安然坐久了,背有些僵硬,她坐直身子,活动活动筋骨。活动脖子的时候,她余光扫到破旧的屋顶,嘴角勾起一抹笑来。 “二爷!安小姐被绑架了!”赵岩刚发现自己中了调虎离山之计便赶忙回安府,却还是只看到自己留在安府的弟子们的尸体,他连忙御剑飞行,向穆清汇报,“属下已经派人前去寻找,眼下只能期盼对方求财而非求命!” “你怎么做事的。”穆清站在看台,平淡的语气听不出愠怒悄声道,“多调点人去,有情况立即前来汇报。我会抽时间回去一趟。” “是!”虽然穆清并未苛责,但赵岩却听出他语气中的生硬。赵岩不敢抬头,匆匆告辞。 穆清仍是一副淡然温和的模样,他轻飘飘的看了一眼坐在主台的穆秉文,眼中摄出一抹冷意。 如果时间没有算错,差不多也该开始了吧。 就在这时,山上爆发出一声啸吼,霎时间地动山摇,连看台处都被波及到了,众人一阵慌乱,山上也传来猎妖师的惨叫声。 “这、这动静!”一位掌门坐不住了,“这是金字妖灵!” “什么!金字妖灵!” “不可能吧?金字妖灵已经十多年没见过了!这山头,出个蓝字都已经了不得了吧!” “你看!”一人指着山顶,那里迸发出了金光,“还说不是金字!这妖灵的灵力非同小可啊!” 这世间上一次出现金字妖灵还是在十六年前,那次的斗灵一战让多少伏灵师命丧黄泉,金字妖灵的威力可见一斑!眼下参加伏灵大会的伏灵师大多都是各门派下的弟子,更不用说还有打野猎的除妖师,哪能与金字妖灵抵抗? “金字妖灵!”穆鸿看得眼睛都直了,他只知道那阵法能吸引强大的妖灵,却不料吸引来的是个金字妖灵! 没错,这妖灵正是穆鸿吸引来的。穆清主持大会,风头出尽,他心有不甘,于是与穆秉文串通,从云歌禁书房里拿出了禁忌阵法,想要吸引一只大妖来搅局。 可他以为,最多也就能吸引来绿字或者蓝字的妖灵,金字妖灵那可是想都不敢想的! 第十九章 一波未平 来得好!穆鸿张狂的笑着,他穆清不是有本事得很吗?有本事就把这只金字妖灵收服看看?今年这伏灵大会,谁也别好过,尤其是你穆清! 还未等众人反应,穆清已经御剑而飞,联合一众弟子施展灵力加固结界。这结界本就只是令妖灵能进不能出,对人却没有什么影响,于是已经有很多人逃出山了。 那金字妖灵如笼中困兽,灵力盈身,怒吼嘶啸着,没人敢近其身。 安然靠在房中的柱子上,一边喝酒一边吃肉,喝不下也要喝,吃不下也要吃,她已经有些犯困了,但这时候她绝不能睡,咀嚼东西能有效防止她睡着。她知道自己在等什么,也知道头顶的那个人在等什么。 果不其然,没多久,就有人敲响了门。 他们在门口叽里呱啦对了一串暗号,最终给门外的人开了门。 进来的人不多,只有两个,这两个人的气质与刀疤男他们这种地痞流氓完全不一样。刀疤男和他们低声交谈了几句,那俩人将安然打量了个遍,最终把一个包裹递给了刀疤男,朝安然走去。 “等会儿。”安然突然开口,她喝了很多酒,有些微醺,“你站那儿。” 那两个人显然没意识到安然会和他们说话,略怔了一怔,但没有在意。 “你们知道我为什么要坐在这儿吗?”安然看他们不理睬,也不恼,挂着醉醺醺的笑,神秘兮兮的指了指天上,“你们看看,这是什么?” 两人意识到不对,眉头一皱,向上看去。说时迟那时快,一抹黑影从天而降,剑光闪过,两人竟是连一句话也没说出来就倒在了地上。刀疤男几人目瞪口呆,定睛一看,却都瞠目结舌,一个个瘫软在地。 “墨、墨决!” “金陵第一杀手……墨决!” 墨决并未将视线分给他们一星半点,他拾起包裹,扶起安然,剑锋锐光一闪,自行飞向了那几个人之中。剑影掠过,刀疤男身后的几人连最后的挣扎也没有,便倒在了地下。 “留他!”安然双眸微眯,她已不胜酒力,但仍然在墨决杀掉刀疤男之前喊出了声。 墨决适时的收回了剑,冷剑归鞘,发出一声剑啸,摄人心魂。 “……多谢安小姐救命之恩。”刀疤男倒是硬气,经此变故,差点死于墨决手下,却仍然端立于此。 安然踉跄几步,最后还是放弃了,倚在柱子上不动。好不容易控住了身形。 “你好歹也算是救了我一次。”方才那喽啰思淫猥琐的模样还历历在目,就冲着一点,安然也不打算杀了刀疤男。 墨决将包裹递给安然,几人神色也有些缓和。安然俯身,想要搜摸那两个接头的人的身体,正是这时,门外却传来一阵嘈杂。 “糟!还有人!”安然立即反应过来,招手叫刀疤男来自己身边,他也不过是受雇于人,怕是也不知道人家还留有后手。 “流光溯!”墨决站在他们身前唤道,他腰间的佩剑流光溯应声而出,落在他手中。 “呵呵,好名字。”门被打开,一人黑衣男子负手而立,身后还站着几人,“好久不见,墨决。” 第二十章 一波又起 “想不到这么多年,你还留着这把剑。”来人的目光有意无意的往安然身上瞟了一眼,又看向墨决,“流光溯这个名字,还是我为你取的吧?”末了又补了一句,“小师弟。” 师弟?安然把自己身形隐在刀疤男和墨决身后,打量来人。那人身上的一身黑衣与墨决的很像,但又有不同,墨决身上的这件黑衣绣有一团团暗纹,在灯光下隐隐闪光,而那人身上的黑衣没有暗纹,在领口却又有另一种花式,用金线绣着。 “方鹤唳!”墨决变了脸色。 方鹤唳又笑,他笑起来邪气得很,看起来不过二三十的年岁,却渗出骨子里的老辣和狠厉来。别人笑,安然还觉得轻松,他笑,安然只觉得毛骨悚然。 “啧啧,我素来疼爱的小师弟如今连一声师兄也舍不得唤我了,真是令人心寒。”嘴上这么说,倒一点儿没看出他有什么波动,“墨决,你该不会还在怨我,当初杀了师父吧?” 不提还好,一提师父二字,墨决便控制不住自己的愤恨,提剑就要上去与方鹤唳决一死战! 就是他!如果不是方鹤唳杀了师父,寒芷汀也不会分裂。想起将自己抚养大的师父,墨决怒不可遏,他怎么也不会想到,当初是自己这位师兄欺师灭祖! 方鹤唳见墨决提剑而上,也拔剑迎战,却显得漫不经心,一边用剑一下下击打着墨决,一边悠然道:“几年没见,可见你并未有什么长进。当初一别,你灵力已然提升到了三重,可如今才仅仅提升两重,怎么?没了师父,你就堕落成这个样子?” 安然算是看出来了,方鹤唳根本没打算和墨决打,不,应该说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 来这个世界几日,安然也算是大概了解了这个世界的力量体系,也知道以墨决这个年岁,能将灵力突破到五重,已经是人中龙凤,自然比不过蔺星染这种不知道哪来的怪物,但也可谓是前途可期,从他已然是金陵第一杀手来看,他已经很厉害了。 可是看起来比墨决虚长几岁的方鹤唳显然更厉害,他身形几乎未动,一边说着话,一边轻松的破了墨决的杀招,甚至将墨决逼得不得不用灵力防身。 这些人都怎么回事?说好的修灵力很难呢?怎么一个比一个高深莫测? 正是这时,墨决突然收了招,退后几步,方鹤唳也将剑背在身后,仍是一副邪气的笑容。 “你……”墨决不可置信道,“你的灵力怎么可能突然这么强?师父说过,你的身体根本受不了这样的突破!” “师父师父师父,你怎么满嘴都是师傅?”方鹤唳挑眉,一脸不屑,“师父再强,不也死了?他老人家断言我的灵力此生都不会超过五重,可是你看,我现在分明是八重的水平!” 安然趁着那边师兄弟叙旧的空当,轻轻拽了拽刀疤男的衣角,悄声道:“这位什么来头?” 第二十一章 两方皆险 “这位是杀手组织西岚的首领,平日神龙见首不见尾,却不料今日会在此出现。”说罢,他复杂的看了安然一眼,似是下了什么很大的决心,才又道,“安小姐,您今日留我一命,我无以为报,只有这条贱命在此。您放心,只要我还活着,就不会让您受伤!” 安然有些惊异,半晌说不出话来。 她不是什么滥好人,这人生第一次见杀人的场面,也没有想象中的排斥,甚至看到那个对她出言不逊的人倒下的那一霎那,还有愉悦的心情。 保住刀疤男也没什么别的考量,只是看在他优待俘虏的份上,叫墨决饶了他一命。可没想到,这也能成为自己的武器。 刀疤男抵不过墨决,墨决抵不过方鹤唳,这是显而易见的,但在此情况下,刀疤男仍能说出那句话,看来真的是有豁出命的打算。 “那可别。”安然突然笑,“我还想雇你做安府的护卫,你可别死了。” 这下轮到刀疤男惊异,他是个铮铮铁骨的汉子,就连走黑道也有自己的原则,可他没想到有朝一日会被自己的肉票给救下,更想不到肉票还要给他一条活路。 半晌无言,刀疤男终于想不到任何可以说的话,只是拱手给安然行了一礼。 这一礼,却是有尊卑之分的,看来这个人,可用。 “好了,叙旧时间结束。”方鹤唳漫不经心的扯了扯嘴角,一步步后退,他身边的人却走了进来。安然早就注意到,除了一直跟随在他身边的几人外,屋外还守着一些,此时也都涌进来。 “趁我还念及师兄弟的情义,现在把璎珞给我,我就饶你一命。” “你做梦!” “唉,这大会开的好好的,怎的就出来了个金字妖灵呢?” “你们云歌是如何监管的?这就是你们监管的结果?” “呵,金陵第一大门派云歌,也有今日!” 众掌门在座下窃窃私语,声音却是越来越大,仿佛丝毫不惧穆秉文听到。金字妖灵出现时,这些掌门便已经派出自己门派的弟子协助疏散山上的伏灵师,而他们这些人离会场还远,自然不必忧虑妖灵会波及自己。 “去,把穆清给我叫来。”穆秉文双眼微眯,露出一抹狠意,嘴上却还是挂着笑。他起身向诸位掌门拱手,道:“今年的伏灵大会由犬子穆清一手承办,却不料除了这件事,令各方伏灵师受惊,令在坐各位掌门与我云歌生隙,令我云歌蒙羞!我这就叫他回来伏罪!” “二公子,穆掌门有请!”一云歌弟子来到穆清身边。穆清并未看他,他还在疏散伏灵师,改变结界,叫外界的妖灵也不能进去,以保证还在结界内的伏灵师不会受到更多伤害。 “二公子,掌门还等着呢!”那弟子见穆清不理自己,有些焦急,“您别让我难做呀。” “你回去告诉诸位掌门,我处理完就回去。”穆清说罢便不再理他,自顾自的施展灵力。 那小弟子见拗不过穆清,便只好自己回去复命。 第二十二章 化险为夷 与此同时,穆清却面露笑容,仿佛一点也不为此时的情况所担忧,踏在剑上飞行,甚至还有几分惬意。 那边厢,众掌门得知穆清竟不顾命令,不愿回来,都是议论纷纷。也是,那穆清素来以如玉公子的美名现世哪有人见过他抗命?抗的还是他爹云歌掌门穆秉文的命! 见众人议论,穆秉文面上愠怒,心里却一喜。本来就打算让穆清出个大错来打压他,此时他的抗命更是火上浇油。 眼见各位掌门都已经开始纷纷摇头,喟叹穆清之所为实在不妥,到底还是个刚刚成年的晚辈,成不了大事,穆秉文心中满意至极。 “晓霞。”穆清轻声道,一只绯红玉箫应声从他腰间飞出,落在他手上。朱唇轻启,搭在箫上,起声便是清角变宫,低回婉转,如暗流涌动,呜咽云雾之声。 箫声本不大,却因着穆清的灵力而越传越远,且不说山头,便是山脚下的农家,也有着绕梁的箫声。 穆清这支绯红玉箫名唤晓霞,是世上数得上名号的灵器之一,乃穆清师父虚缓真人所赐。 一般玉箫的声音都比不上竹箫来得清越,可这支鸡血玉制成的玉箫,却能发出比竹箫有过之而无不及的声音来。据传此乃虚缓真人亲手所制,其中价值可见一斑。 晓霞发出的声音真真宛若凤鸣一般,幽怨如诉,传播开来。还未等众人反应过来,只听一声低吼,却是那狂躁的金字妖灵,竟渐渐沉寂下来,略一停顿,往里山奔去。 正是此时,一道灵光飞过,金字妖灵奔往方向处的结界开了道口子,仿佛是为它所开的大门,那妖灵没有丝毫迟疑,跨过结界,消失在山群中。结界重新闭合,穆清肃立收箫,那箫声余韵却仍在萦绕,不绝如缕。 “这!这难道是失传已久的《抚灵》?” “不可能吧?《抚灵》绝学早已失传,据传那秘笈也早已被毁,怎么可能在今日重现于世?” “可方才那金字妖灵分明是被穆二公子的箫声所安抚,若说那通过箫声释放的灵力不是《抚灵》,恐怕从现如今的武林绝学中,再也找不到什么能安抚妖灵的招数了!” 一声声议论若惊天炸雷,传入穆秉文与穆鸿耳中,这二人实在无法淡定,几乎要冲上去揪住穆清的领子质问出个结果。而正是此时,穆清却踏着剑来了。 “穆清管理不当,故有此失误,愿自请门规处置。”穆清正正跪在穆秉文面前,拱手道,“现下妖灵已驱,伏灵大会可继续展开。令众位掌门受惊,穆清在此请罪了。” “那里的话!若不是穆二公子这一手《抚灵》用的好,恐怕我们这几位老骨头又要下去一战了!” “是啊,真想不到穆二公子竟是如此世间奇才,年纪轻轻便突破六重境界不说,竟还习得《抚灵》绝学,真是可塑之才!” “长江后浪推前浪,我们这些老东西,可比不上咯。” “穆掌门,依我看这金字妖灵出现实属意外,今日幸而有穆二公子在场才没有酿成大祸,功大于过,不如就这么算了吧。” “是啊。” “没错,今日多亏穆二公子,云歌真是人才辈出啊!” 众位掌门七嘴八舌道,任凭他穆秉文脸一阵青一阵白,却也不敢不给各位面子,只好不咸不淡的教训两句,然后作罢。 第二十三章 抢夺玉佩 方鹤唳收起笑,没了笑意的双目中只剩狠厉,“我最后给你一次机会,将璎珞交出来,别逼我动手。” “你究竟为何要夺取璎珞?”墨决紧紧握住剑柄,“那不过是师父留给我最后的遗物,不过是一块玉佩罢了!” “在你手里,那的确是一块普通的玉佩,但是在我手里,才能发挥它真正的用处!”方鹤唳阴鹫道,“当初寒芷汀分裂的时候我就问过你它的下落,你说你不知道,我信了,结果呢?你就这样回报你师兄的信任?” 玉佩?安然下意识想到了墨决用作信物的那块白色镂雕兰花的玉佩,此刻正挂在自己的腰间。听这意思,方鹤唳来这儿,就是为了从墨决手里夺走这块玉佩,显然,墨决并没有给他的意思。 心下想着,安然悄然将腰间的玉佩摘下,伸进里衣,挂在了里衣的带扣上。在刀疤男的遮挡下,竟也没人注意到她的动作。 既然墨决不愿给,那她自然要保住玉佩。 “废话少说,拿命来!”墨决提剑向前冲去。方鹤唳一个闪身避开了他的剑,挥手命令道:“上!不惜一切代价,拿到璎珞!” “是!”一众西岚杀手兵刃出鞘,纷纷向墨决刺去。 破屋不大,几人打将起来也是刀剑无眼,刀疤男灵力一动,一柄环首刀飞来入掌,刀鞘落地,冷光乍现。 “你不必在这儿守着我,去帮墨决!”安然看出,虽然墨决灵力武力高于那些杀手,但也只是勉强占了些优势,那些杀手人多势众,加上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出手的方鹤唳,过于危险了。 “这……”刀疤男迟疑,他若是加入战斗,便照应不上安然这边了,他第一要务是保护这位安小姐。 “别犹豫了!我没事的!”安然推他,一脸的决绝。 她倒不是不怕死,只是她看出来了,那方鹤唳从头到尾都没有给自己多几分目光,根本不在乎她的存在,也不会刻意去要她的命,这个时候,只要自己稍微有点眼色,不去往人家刀尖上凑就好了。 “是!”刀疤男领命,加入战局,虽然他没有墨决那么高强的武艺,但有了他的加入,墨决这边也稍稍有了点喘息的时间。 穆清缓步山脚,避开人群,闪身进入一片丛林,凝视着脚下诡异的符咒图形,嘴角挑起一抹温柔的笑。他挥手,凭空起了风,将那图形抹平。 穆鸿的小花招,太大胆,可他想不到的是,穆清更大胆。他一早就发现穆鸿准备在伏灵大会上召唤大妖来搅局,可他并未阻止,只是派肖风偷换了穆鸿手中禁术的图案和符咒。 换上的禁术图与穆鸿手中本来的没什么太大的差别,只是多了几个不起眼的符号,而就是这几个符号,加强了禁术图的威力,竟招来了个金字妖灵。 金字妖灵的出现随了穆鸿的意,却没想到,更是随了穆清的意。一手《抚灵》,将金字妖灵安抚驱逐,比主持多少次伏灵大会都更得人心。 第二十四章 我有特殊的自愈技巧 原本他并不想这么早就暴露自己这部分的实力,只不过是穆鸿穆秉文二人按耐不住,他只是顺水推舟罢了。 不知道这份大礼,穆秉文是否喜欢? 穆清笑得熏风温泽,谅是何人也不会看穿他冬日夏云后的心思来。走出密林,踏上剑身,想来这时候,赵岩也该办好自己该做的事了吧。 西岚杀手不过六七人而已,方鹤唳还一直没有出手的意思,可就算是这样,墨决和刀疤男也无法在这场混战中占据上风。 太夸张了,这些人全都是四五重灵力的水平。 这世道,普通人连一重都达不到,悟性高一些的,能够进入门派学习的,才有可能在三十岁之前突破二三重。而一般人在三十岁之后,要么如多数人一样,再也无法突破,要么悟明心理,大有成就。 墨决属于悟性高天赋好的,年仅二十便突破五重,而他的师兄方鹤唳便属于悟性一般但刻苦用功的,寒芷汀一役时,方鹤唳也不过三重。 且不论穆清蔺星染那两个怪物是怎么回事,单拿正常逻辑来说,一个新起不过两年的杀手组织西岚,能招募这么多四五重灵力的人才,实在是可疑。再加上方鹤唳在短短两年时间就达到八重水平,这背后的缘由不禁让人心下生疑。 难道,他献祭了? 墨决余光看向方鹤唳,那人仍是一脸的邪气,眉梢眼角悉是狂狷,似是看见了墨决瞧他,一咧嘴,冲他一笑。 这一笑让墨决愰了神,曾几何时,在寒芷汀的时候,他的大师兄就经常这样冲他笑。除了师父外,对他最好的就是这个大师兄了,这也是他在寒芷汀分裂后离开淮阴的原因。他视如亲人的两个人自相残杀,而他偏偏对杀人凶手下不去手,也无能为力。 他躲,躲的不是方鹤唳,而是仇恨。他恨杀害师父的凶手,可这个恨放到他的大师兄身上,却复杂不已。 正是这一愰神,给了西岚杀手以机会!只见一人推掌过来,灵力汇聚,悉数击在墨决身上。一时没有防备,墨决向后一个踉跄,那灵力打入他体内,造成了不小的内伤,他没来得及稳住身形,倒在了地上。 那杀手见机,提剑上来,用了十成的功力就要刺上! 方鹤唳见状眉头一皱,喊道:“切勿取他性命!” 那杀手却已然收不住手,勉强收回了几分力,仍刹不住,利刃直直向墨决刺去。 说时迟那时快,眼见那剑稍就要刺上墨决,一个身影却飞身扑来,正正挡在墨决身前,硬生生接下一剑! 待墨决反应过来,安然已倒在他怀里。那一剑虽收了几分功力,却仍是常人不能抵抗的,纵然他墨决都不敢说能硬抗下这一击,更不用说没有灵力的安然。 剑身没入安然的身体,转瞬又抽出,安然只觉热量在流失,身体冰凉得连疼痛都感觉不到。 墨决不可思议的看着怀里这个脸色惨白的小姑娘,他怎么也不会想到这一击会被安然接下,更想不通她为什么要来舍身救他一命。 安然双睫微颤,看着他那一副不知所措的慌乱神情,硬是扯出一个僵硬的笑,含着满口的鲜血,颤声道:“莫慌……我有……特殊的自……愈技巧……” 第二十五章 险胜 安然这么惜命的人,哪能一点准备也没有就跑去扛伤害?墨决倒地,那杀手刺向他的角度是向下的,她跑上去接下这一剑,必然不会伤到心脏。只要不一击毙命,她变态的自愈能力一定会在短期内把她从死亡边界线拉回来。 她受这一击能活,可墨决未必,正是清楚这一点,她才敢扑上去挡这一剑。在这个世界好不容易认识几个人,不能这么快就让他领便当啊。 意识随着体温一点点流失,安然终于还是支撑不住,阖上了双目。 墨决心惊,连忙探向她的鼻息,发现她只是昏厥后,才松了一口气。 那杀手原本使出了十成功力,半路被迫收回几分,也是被自己震得不轻,此刻却已经恢复,准备再度冲杀。 “住手。”方鹤唳一声令下,众人立刻收起兵刃,站在他身侧。 刀疤男这时才发现墨决怀里的安然,连忙上前,扯下一块衣襟,裹在安然腹部的伤口上。 “你倒是有耐心,从清河淮阴追到金陵来,可是你西岚的本部还在淮阴,此次来金陵,恐怕没带多少人吧?”墨决紧紧搂着安然,“在这儿的诸位,就是你此次来金陵带的全部人手了吧?” “便是这几人,也足够对付你了。”方鹤唳似乎仍不打算出手,斜斜的倚在门框上,轻佻的笑着,“这儿可都是四五重灵力的高手,对付你,不需要我出手。想必你方才也已经见识到了吧?劝你快些把璎珞交出来,不然这位小娘子可白白替你受了这一击了。” “纵然足以对付我。”墨决唇角微扬,“那不知道是否足以对付云歌?” 什么?方鹤唳此刻才突然感知到,有人将他们所在的破屋包围了,其中不乏五六重灵力的高手,且人数比他们多得多。他自己深知自己那八重灵力是怎么来的,就算加上西岚一众杀手,也根本无法抵抗这么多高手。 “什么时候?”方鹤唳收起笑,盯着墨决。 墨决将安然打横抱起:“早在我来这里之前,就已经在安府留下线索,想必是云歌的人发现了,一路尾随而来的。” 墨决抱着安然向前走去,刀疤男双手执刀,紧随墨决身侧。墨决距方鹤唳越来越近,西岚杀手没有方鹤唳的命令也不敢随意行事,只能眼睁睁看着墨决走到方鹤唳面前。 “快些走吧。”墨决凝视方鹤唳,眼中满是复杂的情绪,“师兄。” 方鹤唳眉毛一跳,他没想到墨决会这样说。 不等方鹤唳说话,墨决又道:“今日便是你我师兄弟情义断绝之日,也是我墨决最后一次唤你师兄。往后再见,不是你死,便是我亡!”他抱着安然的手收紧了几分,眼中复杂的情绪不见,看向方鹤唳,只剩冷漠。 他一再念及昔日师兄弟的情义,离开淮阴,躲避寒芷汀残党,来到金陵做了独行杀手。可方鹤唳欺师灭祖,追一块玉佩的下落追了两年,追到自己的身上,也不打算放过。 自出生至今二十年,除了他的师父,再没人如安五小姐一般,愿舍身救他。可她却倒在自己这位大师兄的人的剑下。 我不犯人,人却一而再再而三的进犯!饶是最念重同门情义的墨决,也再无容忍的余地。若不是安然并无性命之忧,恐怕他墨决今日就算是命丧于此,也要拉着方鹤唳一同下阴曹地府! 第二十六章 玩脱了 方鹤唳半晌无言,眉头再未舒展,他盯着墨决,想从他冷漠的脸上看出一丝波动。 可是没有。 墨决无惧与他对视,他的脸上除了冰冷,再无其他。 “撤!”方鹤唳收回目光,一声令下,一众西岚杀手消失在原地。 墨决一脚踹开木门,抱着安然向外走去。迎面而来的却是穆清。 穆清一眼便看见墨决怀里浑身是血的安然,面色大惊,一个健步上前,劈手将安然夺了过来,动作虽大,却没有伤安然分毫。 他如水的眸子一改往日的波澜不惊,细看之下竟觉有千万层浪花翻涌,此刻的穆清倒是一点儿也不打算掩饰自己的情绪,担忧、愤怒、疼惜全都写在了脸上。 墨决并未阻止,目光却一直追随着安然,直到穆清将安然牢牢抱在怀中,他才松了一口气。 这一口气一松,他却也倒在了地上。他之前受的伤还未痊愈,现在旧伤未好又填新伤,身体早已经支撑不住,只是为了护不省人事的安然,才硬撑着一口气。 “将墨公子扶回安府治疗。”穆清运气,为安然输送灵力,护她心脉,却是看也不看墨决一眼。他回头对赵岩道:“其他人,去追,杀无赦。” “是!” “然儿我徒,无听之以耳,而听之以心,无听之以心,而听之以炁,听止于耳,心止于符。炁也者,虚而待物者也,唯道集虚,虚者心斋也。” “师父……” “吐纳有序,心静如水,摒弃杂念,方能获其真意啊。” “徒儿明白了……” “这是怎么回事!”蔺星染闯进门,他刚从洛阳回来,一入城就得到安家五小姐重伤的消息,便一刻也不停的就赶了过来。 躺在床上的安然面色苍白,浑身虚汗,血已经止住了,可人却躺了三天也没醒。 失算了,那杀手刺向她的那一剑中的灵力,比起她刚来这个世界时受的伤有过之而无不及。安歌十六岁的身子到底娇弱,新伤又刚好在旧伤之上,现下昏迷不醒,高烧不断,穆清请来多少名医,都在号脉后摇头走人了。 蔺星染狠狠剜了一眼站在床边的穆清:“这就是你照顾的我们家安歌?你怎能让她受如此重伤!” 还不等穆清说话,一旁的墨决却是跪了下来,他卸下佩剑,请了一礼:“蔺神医,小姐是因救我而伤,我愿付一切代价,还请蔺神医救救小姐!” “用你说!”蔺星染瞪墨决,“你不是金陵头号杀手吗!还用我家小鸽子救你!” 墨决不言语,直挺挺的跪在那里,行礼的手仍不放下来。 “墨公子,你身上的伤也未痊愈,还是回去养着吧。”穆清的声音多了些疲惫,赵岩一行人追踪西岚杀手至今仍未归,他在主持大会的同时,还要回来照顾安然,已经几宿未合眼了。 墨决摇头,安然未醒,他心难安!他虽也受伤,但比起安然中的那一剑来说,这根本不算什么。 第二十七章 师父与安歌 “师父……”躺在床上的安然喃喃,气若游丝,声音细不可闻。 蔺星染与穆清面面相觑,自安歌出生以来,蔺星染便常伴安歌身边,怎么从来不知道她口中的师父是谁?穆清虽不如蔺星染与安歌在一起的时间长,但他对安家的了解不亚于蔺星染,他也从未知道,安歌哪有个师父。 他们当然不知道,她口中唤的师父,不是安歌的,而是她安然的。 她自幼丧母,父亲常年在外工作,留给她的只有每月按时汇款的银行卡和一栋大房子。这十八年里,唯一长久的陪伴在她身边的,就是她的师父。 安然的母亲在世时身体羸弱,常年信奉道教,于是在怀安然时便替她拜了一个道人做师父,后来安母离世,安父离家,她师父就是她第二个父母。 安然身周一片白茫茫,面前是看不清面容的师父。她还记得自己接下了那一剑,于是也大概猜到自己是在梦中。 她捂着胸口,感到心烦意乱,身体的疼痛和心火的燥热让她痛苦不堪。 “徒儿,你如今三魂未定,七魄不稳,躯灵不合,身体羸弱,心绪不宁,故而缠绵病榻。”师父道,“还记得为师曾教你的吗?” 安然点点头,席地坐下,阖目打坐,心中默念道:“太上台星,应变无停;驱邪缚魅,护命保身;智慧明净,心神安宁;三魂永久,魄无丧倾。” 心绪渐宁,安然烦躁不安的心终于平静下来,她睁眼,却不见师父。 安然站起身,环顾四周,只见眼前一十六岁模样的女子伫立在不远处。安然心里一动,不由自主的向她靠近,走到跟前才惊觉,这女子的样貌好生面熟! 竟是安歌! “安然。”安歌笑,眉眼弯弯,双眸清亮,“可认得我?” “你是安歌,这个身体的主人。”安然点头,“我是认得的。” “我原本在那场横祸中已死,七魄已散,三魂却被你强拽回来。”安歌道,“如今你占了七魄,我占了三魂,才共同撑起这个身躯。” 安然惊,随即又很快想到之前自己不合理的举动,如今看来,无论是怒吼蔺星染,还是泪洒安府的,都是安歌,而非她安然。 “如今你是这个身躯的主导,而我,用你的话说,大概就是潜意识。”安歌看着持续震惊的安然,解释道,“你共享了我的记忆,我也共享了你的。” 安然半晌无言,不知道要怎么理解现下的状况,良久,缓缓开口道:“要我将这个身体还给你吗?” “不。”安歌摇头,“我七魄尽散,纵然你还给我,我也只剩一条死路。我不要这个身体,不要主导权。相反,我还要给你一样东西。” “什么?” “我的记忆。” “什么意思?” 安歌走上前,拉住安然的手:“之前,这具身体的头部结了瘀血,而你中了的那一剑带着的灵力冲入了身体,在造成伤害的同时,也击散了瘀血。现在,你可以从我这里获得我所有的记忆和感受。然后,我会告诉你我要什么。” 第二十八章 获得记忆 安然突觉一阵头痛,一连串的画面在她脑海中闪过,那些不属于她的记忆正在输进她的大脑,她甚至将安歌十六年来的生活在这短短几秒内过了一遍。 回过神来,却见安歌双目噙泪,正直直的盯着自己,她心一疼,反手握紧了安歌的手。 “我要的是……”安歌一动不动的看着她,悲伤而坚定,“我要你帮我报杀父弑母之仇!” 安然伸手,抚上安歌的面颊,这么小的孩子,却背负着如此仇恨。想起她自己十六岁的时候,她不由自主的点了点头。 “我要你重振安家雄风!”安歌双睫一闪,泪水滚落下来。 “好。”安然道,“我答应你。” “我要你……”安歌伸手,“好好活下去。” 直至安歌伸出的手将安然脸颊的泪擦去,安然才发现自己竟泪流满面。 安歌的记忆早已浸入安然的脑海里,这十六年的光阴,她感同身受。她从小便没有体会过多少父爱母爱,却在此刻,享受了十六年来自安承德的爱。 安家灭门,她心如刀绞。安承德临死之前还唤了安歌的名字,恨不能护她一世周全,如今这一声声安歌,在安然脑中久久萦绕,不能停息。 安歌所求,亦是她安然所想,报灭门之仇,兴安家雄风! 再睁眼,安歌却不见了,只剩安然一人独自站在一片白茫茫之中。 她重新坐下,盘腿打坐,心中默念道:“丹朱口神,吐秽除氛;舌神正伦,通命养神……” 蔺星染收回号脉的手,面上有些怪异,略一思忖,挥手令穆清一众人出去等候,又不放心的给门上布了结界。他探手摸向安然的额头,发现仅仅转瞬间,她便已经不再发烧了,虚汗也不出了,额上的青筋也缓下去了。 他伸手覆上安然腹部的伤口,眉头皱了又皱,一咬牙,解开了她的衣裳。 这一看,他倒吸一口凉气,只见那伤口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长肉愈合,比之前安然所说的愈合速度快了不止一个等级。 不应该啊?没道理这么快的! “唔……”一声闷哼传来,蔺星染连忙看向安然。只见她眼珠微动,睫毛轻颤,竟是缓缓睁开了眼。 “歌儿!”蔺星染大喜过望,不管怎么说,受了这么重的伤,能醒来就是好了一半了。 “星染哥……”安然气若游丝,张口叫了一个她从未叫过的称呼。 蔺星染一愣,随即喜笑颜开,握着她的手不放:“你想起我来了?” “想起来了……”安然唇角勾起一丝笑,“你说你要给我带好吃的,你回来晚了……” 蔺星染鼻头一酸,安家出事之前,他正好因事去了江城,临走前哄安歌说,等回来给她带好吃的。可是谁曾想,他这一走,物是人非。 “你好好歇着,等你伤养好了,想吃什么哥都带你去买!”蔺星染起身,为她掖了掖被角,“现在你就安心养伤,什么也别想。乖,我去给你开药方。” 安然乖巧的点点头,又闭上眼睛。她在梦中打坐修炁起了作用,不然就算是有快速自愈的能力,也不可能这么快醒来,她很清楚这一点。幸亏她自幼跟随师父修行,不然哪有那么容易苏醒? 尽管如此,她还是困乏不已,索性闭上眼准备再睡上一觉。 第二十九章 赢局 是夜,一黑影翻身从窗外进入房中,半跪在床边。 “小姐。”墨决轻声,安然没有反应,酣睡正香。 墨决并不因为安然没醒而噤声,反而继续道:“原本小姐伤势严重尚未痊愈,蔺神医不允许我进来探视,但我实在放心不下,不得已夜闯闺房,望小姐恕罪。” “小姐今日舍生救下鄙人,这大恩大德鄙人实在不敢忘记。鄙人离开淮阴后,再没遇到过如小姐一般的人。说实话,鄙人无论如何也想不通,小姐在那时为何以命相救。” 他不需要安小姐听到这些话,但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实在睡不着,心中压抑的话不吐不快,这才有了夜访安然这一幕。 自他师父死后,他再没遇到如安然一般信任他的人。纵是雇主,也都处处提防着他,这是他这一行的常态,他已习惯。他是杀手,在别人眼里就是一把刀,可用来杀人,也得提防伤到自己。 可安然先是在客栈掩护他逃走,又在破屋中舍身救他一命,让他切实的感受到,这个小姑娘,把他当一个人。 甚至是,可以信任的人。 这大抵是墨决来金陵后,说的最多的一次话了,他顿了顿,接着道:“小姐救我一命,又如此信任我,我不敢辜负小姐的信任。修灵谱已收好,没有被任何人发现。” “小姐既然信我,我愿听小姐差遣,以报救命之恩。”墨决跪在床头,为酣睡的安然行了一礼,随后又翻身跳出了窗。 安然未睁眼,却勾起了唇角。她没有睡着,方才墨决的话,她一字不落的听见了。 所托非人啊!她不由得感叹。在她中了那一剑,倒在墨决怀里后,她悄悄的将怀中的修灵谱,塞进了他的怀里。她不想修灵谱被别人发现,但自己受伤,穆清一定会请大夫,修灵谱在自己身上早晚会被发现。 她赌了一把,赌墨决能懂她的意思,赌墨决值得托付。 她赌赢了。 她不仅赢了修灵谱,还赢了人心。 为什么救他?这其中当然有收买人心的考量。墨决作为一个杀手,却坚守三不杀;面对欺师灭祖的仇人,只因其是自己的师兄,便一再退让;她安然不过是藏匿了他片刻,他就能解璎珞做信物报她差遣一次。 这样的人,很有原则,知恩图报,而且实力不凡。她愿意交这样的朋友,也希望此人能收为己用。 在她感慨自己心机太重,已失纯真时,却没意识到,在那一刻,她确实是身体先行,跑动起来之后才开始思考要以哪个角度来挡这一剑。 自诩惜命如金的她思考了很多救他的方式,包括搭上自己的命。 可她唯独没有想过不救他。 自上次醒来后安然又昏睡了几天,整日在梦中打坐冥思修炁,身体恢复的差不多了才悠悠醒转。 “小姐!您醒了!” 安然抬眼看去,竟是刀疤男正端着药汤站在床头。 “我这就去找蔺神医!”说着他便起身向外走去。 “等等。”安然叫住他,“不急。” 刀疤男回头,将药汤放在床头的椅子上:“小姐有何吩咐?” 第三十章 苏醒 她叹口气,想要坐起来,刀疤男见状立即上前将她扶起。 “相识至今,还不知你姓名?”安然看他。刀疤男的容貌并不粗狂,相反,其实有着南方人的细腻,只是他右眼上的刀疤狰狞不已,平白给他添了几分凶狠。 “鄙名凌恒。” “凌恒……好名字。”安然笑,“我曾说过,想请你做我安家护卫长,你可愿意?” “愿为小姐肝脑涂地!”凌恒立即跪地行大礼以表忠心,他若没有这个决心,便早在安然昏迷的时候就溜之大吉了,此时他还在这儿做着下人的活计,可见其诚心。 安然点点头:“不必拘礼,凌护卫。我放权给你,安府护卫的招揽全权交给你,之后的训练也由你安排。只是有一点,我要你培养至少五人的贴身影卫,要死士。”她安然经历了两次生死,可不想再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了。 “多谢小姐信任。其实小人有一帮出生入死的兄弟,还算有些能耐,若小姐不嫌弃,小人可把他们召回安府。” “你既然有人手,当时为什么要和那几个人协作?”安然好奇,当时他们绑架她时,那几个人和凌恒显然不是一路人,若不是凌恒的灵力强于他们,恐怕他们不会听凌恒的话。 凌恒知道安然说的是什么,想起他绑架过她这段黑历史,凌恒有些不自然:“是雇主安排的,雇主不让我带自己人,那几个人也是单来的,肯听我的也是雇主的意思。我在这几人里是武力值最高的,也算是那次行动的老大。” 安然点点头,表示理解,雇主不想他带自己人,是想便于掌握,那几人都是雇主分别请来的,相互不知根不知底,不容易反水。 “我信你,自然也信你带来的人。”安然动了动身子,让自己靠得舒服点,“你回去问问你那班兄弟,我安府护卫恐怕不会太好做,毕竟有之前那件事,若你有兄弟不愿冒险,不必强求。但是来我安家的,都是我安家的人,我安歌不会亏待。” “小人代他们,谢过小姐!” “下去吧,帮我把星染哥叫来。”安然端起药汤,挥了挥手。 “是。”凌恒行了一礼,出去了。 那药汤苦得令人肝儿颤,难以想象在她昏睡的时候,他们是如何把这么一碗碗的汤水给她灌下的。安然硬是一口口吞下这苦口的药汤,良药苦口利于病,要想早日好起来,光是靠自己逆天的自愈能力可不够。 “歌儿。”蔺星染进门,坐在她床头,伸手抓住她皓腕为她诊脉,“你恢复得很快,可以下地走动了,只是不要剧烈运动,牵扯伤口。” 安然点点头,将空药碗递给蔺星染。蔺星染接过碗,有些惊讶,一向不爱喝药的安歌,今日为何如此乖? 安然并没注意到蔺星染的讶异,她正色道:“星染哥,我安家的账务一向是由谁处理的?” “你问这个做什么?”蔺星染有些奇怪,但还是回答道,“安氏柜坊的掌柜安攸宁,他是当年安老爷一手培养起来的,安家的账务都由他负责。” 第三十一章 宏通柜坊 “我以前不管这些事,是因为有我爹,现在我爹……长姐他们又在外修行,这些事只能由我管了。”安然解释道,“安家虽遭此大难,但根基深厚,若我不趁早接手,只怕我爹几十年的心血就要砸我手里了。” 蔺星染欣慰的点点头,他看着长大的小鸽子懂事了,既然她有这个心思,那他一定倾力相助。 “安攸宁此人,可用吗?”安然接着问。 “可用。他是老爷捡回来的,当初若不是老爷给他一碗饭吃,恐怕早就饿死在街头了,老爷对他有知遇之恩,他也是个知恩图报的。” 安然点点头,她继承了安歌的记忆,对安家的情况大概有些了解,但因为安歌不太在意安家商业上的事,她对这些的了解也只是个大概。 安家是做丝绸起家的,有大大小小六十家布庄、四十家丝绸庄分布在江南一带,其中金陵最多,有十八家布庄、十六家丝绸庄,直接垄断了金陵的丝绸业。 这一点不得不佩服安承德的商业头脑,在这个世界这个年代,就能眼界开阔到开连锁店,打出安家的招牌来。 安家丝绸所出的云锦是江南最好的绸缎,名声远扬,故而做起了皇家生意,成了皇商,金陵上供的贡品也是由安家一手包办。 先帝在位时多次想要给予安承德一官半职,都被其婉言谢绝,最终一道圣职下来,给予安承德从三品文散官,银青光禄大夫,只拿官禄,无绥印职务。 有了官禄和皇室的支持,安家的生意不再仅限于丝绸庄和布庄,渐渐开起了柜坊和当铺,把控了金陵的经济命脉,并逐渐渗透到整个江南,乃至全国。因此,现在安家做的最大的生意,反而是柜坊。 金陵首富安家,并非浪得虚名,若安承德在世,过不了几年,安家便不止是金陵首富,更是江南首富了。 安承德在金陵开的丝绸庄、布庄、柜坊和当铺很多,但各行的铺子都有一个总管,也就是开得最大的那个,而总管的这个铺子就由安承德亲自监管,如此一来,层层管理层层清帐,倒省了不少事。 而最大的柜坊,自然要数安氏宏通柜坊。 站在宏通柜坊前,安然不由得吞了口唾沫,牌匾雕花,两旁是金漆高柱,撑起飞檐挑山顶,朱红大门正正敞开,似是迎着安然向里去。 安然此行只带了凌恒,墨决伤势未愈,她不放心他出门,蔺星染又是男神buff加身,走到哪都有一大票女粉丝追随,实在不便。至于穆清……他及他背后的云歌势力,安然并不想过多借用。 进了门,一伙计将安然请上座,为她沏了一杯茶,道:“这位小姐,您是存取还是借贷?” 安然接过茶,并未说话,反倒是她身后站着的凌恒道:“叫你们家掌柜的来。” 伙计面露难色:“这……我家掌柜的并不待客。” “这是安五小姐,速速叫你家掌柜的前来!”凌恒的声音高了几分。 安五小姐的身份和看似凶神恶煞的护卫一下子将伙计吓得够呛,他自然知道这柜坊正是安家的家业,怎能不紧张起来?他连忙躬身行礼,转身一溜小跑的去请安攸宁。 第三十二章 接手安家 安攸宁也是一溜小跑跑到了安然面前,四五十年岁的人了,在安然面前俯首帖耳,硬是要请安然进后院里屋。安然考量,在堂前说话到底不便,于是也不推辞,带着凌恒进了后庭。 安五小姐自然是坐在堂上正座的,只是她坐下半晌,安攸宁也没有坐下的意思,反而站立不安,面红耳赤。安然并未多言,她知道,自己没死的消息在金陵传开的时间不久,大多人也只觉得是个谣传,恐怕这位安攸宁也没想到,自己没死。 “安掌柜。”安然面带微笑,她本就一副伶俐乖巧的模样,再一笑,更是让人离不开眼,她倒是很能利用这张讨喜的面孔,“这些日子安家动荡,我无暇顾及商铺这边,您多有费心。” “哪里的话!”安攸宁受宠若惊,连连摆手,“老爷信任小人,令小人助老爷管理柜坊事宜,这恩情小人怎也还不完!能为老爷分忧,是小人的福气!” “只可惜……老爷怎的走如此之早……”安攸宁话中带颤,眼中噙泪,想来他这么个忠心为主的,近来没少为安承德抹泪,“若小姐不厌弃小人,小人愿竭尽所能,为小姐分忧。” “您为我安家管理账务、柜坊已有二三十年,我安家有您这样清明的先生,已是我安家之幸事,怎来厌弃一说?”安然将被安攸宁勾起的眼泪憋回去,轻声道,“只是我来管理安家事物,也是事发突然,我对安家家业的了解,比不了您。故而今日来此,正是为了请教一二。” “小姐若有需要,小人随时待命。”安攸宁闻言,立刻请一大礼,以表忠心。 安然站起身,将安攸宁扶起,让他落座:“不妨先给我讲讲,这几日里,我安家名下的产业,都有什么动荡?” 安家遭人灭门,安五小姐生死未卜,仅剩的三个儿女还在外求学,这种情况下,要说安家下面的那些人没动静才有鬼。这得亏这个世界还没有股票这一说,若是放到安然那里,安氏这支股票估计早就跌停了。 安攸宁见安五小姐心如明镜,不像是只会挥霍无度的千金小姐,便也放下了一颗悬着的心,不做隐瞒。 安攸宁虽然只管金陵的柜坊,但同时也因为安承德的信任而管理安家的财务,所以他对金陵所有的安家产业都有了解。 安承德从不将贵重财务放在家里,而是放在宏通柜坊中,故而那场大火也并未对安家造成什么巨大的财务损失,后续的修葺费用也都是云歌赞助的,因此安家现有的可移动资产并没有减少太多。 但不可动资产,如商铺,那就有变化了。柜坊这边有安攸宁监管,倒也没什么太大的波动,但是布庄、丝绸庄还有当铺,都有影响。 当铺好歹和柜坊有联系,管理当铺的掌柜和安攸宁来往密集,纵然有影响,也能在安攸宁操控之内。反倒是安家最大的产业,布庄和丝绸庄有了二心。 第三十三章 商铺动荡 安家在金陵有旁支亲戚,安承德在世的时候没少关照他们,可这横祸一出,他们就打起了安家产业的主意。 为首的要数胡安氏,这胡安氏算起来还是安歌的堂姑妈。原本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只因为嫁进了金陵胡家,安承德看在同族又同在金陵的份儿上,多多帮衬了些。 可这喂不熟的白眼狼,与她家那口子撺掇着想要将丝绸庄占为己有。自己做这种肮脏事不够,还撺掇着其他安姓氏族的魑魅魍魉一起,想要将布庄和丝绸庄瓜分掉。 偏偏丝绸庄和布庄那边因业务往来十分密切,若是一个不稳,另一个也要倒。 丝绸庄和布庄的管事儿现正犹豫,胡安氏一众人许的承诺太美好,一夜暴富谁不想?若真如胡安氏他们所说,只要把丝绸庄和布庄的管理权给他们,就能得到黄金百两,谁不动心? 更何况胡安氏说,安家三个子女都在外求学,不问安家商事,等他们回来,丝绸庄和布庄早就是他们囊中之物,安承德的势力也都被消化掉了,根本不构成威胁。 只是他们到底良心未泯,近来又有传言说安五小姐未死,倘若安五小姐真的未死,那这安家产业自然是她的。可这传言究竟是真是假?若是假,他们真要利欲熏心将安承德毕生心血出卖吗? 安然与安攸宁谈了半日,直至天色昏暗才告辞。 安家家仆大多是安承德买来的奴仆或是从官府赎回的被抄家的家奴,大都是孤儿,只有管家和一部分自来应聘的还算有家室。 安然让安攸宁拨些银子,做抚恤金发给那些仆从的亲眷,只是那些影卫是安承德自己一手培养的,没人知道他们的身份,也无从寻找他们的家室,也只好作罢。 安攸宁应安然的命令,给她了一份安家和金陵安氏产业的总账簿,这份总账簿应安然需求,缩了又缩,十几厚本的总账被缩成了薄薄一本。 她原本数学就不好,看见数字就头大,更何况这里还没有阿拉伯数字,更是麻烦很多。她只需要在短期内大致了解安家目前的经济状况,至于以后,聘请账房不就行了。她现在要做的,只是大致了解安家商铺的现状,然后找机会将安家的动产不动产都拢在自己手里。 回府路上,安然盘算,现如今偌大安府,竟没有一个下人,实在不便。穆清派来的赵岩倒办事伶俐,但人家是堂堂云歌弟子,哪能成天在她安家跑腿?加上墨决伤势未愈,近些日子,连蔺星染都忙得不可开交,不光要顾着给她调理身体,还要为墨决诊治,却连一个为他跑腿去药房开药的人都没有。 “凌护卫,你可知从哪儿能招来家仆?”安然问,“偌大安府没有一个佣人,未免太过不便。” “可以在安府门口贴告示,也可以去衙门买带罪之身的仆人,这些事就交由我来办吧。”凌恒请缨。安然点点头,也就这样定了。 第三十四章 狗腿本性暴露 二人不疾不徐的走到安府,却见蔺星染正黑着脸站在门口候着。安然招招手命凌恒退下,自己迎了上去。 “去哪儿野去了?”蔺星染脱下身上的披风,给安然裹上,“你怎么这么不听话?伤好完全了吗?” 安然乖巧的裹着披风,往蔺星染身边蹭了蹭,一双杏目带着笑意看他,双手拽着他的袖口道:“这不是和安攸宁聊得久了些嘛,我的好哥哥,别气了嘛,我下次一定听话。”说着还举起小手作势下决心,“一定一定!” 见她这副模样,蔺星染也气不起来了,憋了一肚子的训责此刻也说不出来了,只是抬手揉乱了她的头发,然后揽着她一同向里去:“你现在身体还没大好,我给你定的作息你要严格遵守,你看看你,一身寒气。” 安然笑盈盈的乖顺着应声,心里却不是这么想的。她这个星染哥给她定的作息简直就是让她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最好一整天都躺在床上等人伺候。可是她本就是个坐不住的,更何况安家现状不稳,总不能老让人家金陵神医为她操劳家务吧? “还未进食吧?我给你做了些药膳,快些吃,免得凉了。”蔺星染将安然送回她房中,亲自给她端来了吃食,“你今日出门后,穆清来了。” 安然看着面前一桌子玲珑可口的药膳,忙不迭的大快朵颐起来,一边含糊问道:“镜影哥哥?他来做什么?” “说是来看你,让我给赶走了。”蔺星染眉飞色舞的描述穆清是怎么被自己赶走的,他和穆清也很相熟,但似乎互相看不顺眼,总是水火不容。 “怎么说这次镜影哥哥也帮了我很多,我还没好好感谢他。”安然捻起一块糕点,塞进蔺星染嘴里,“下次他再来,你就别赶他走了吧?” 蔺星染嘴里嚼着安然喂给他的糕点,眉毛一挑,凑到安然面前:“歌儿,关于你们的亲事……你怎么想?” 安然看着他这张好看得令人沉醉的面容,默默往回撤了一下,腹诽怪不得蔺星染粉丝这么多,能长成这样真是妖孽。她摇摇头:“上次不是听你说,云歌又让他和琼琚山庄联姻吗?看来是没我什么事儿了。” “你就没被那小白脸儿迷住?”蔺星染一脸的不相信,“你以前可是天天追着人家,一口一个镜影哥哥叫得好不亲热!” 安然脸红了红,那事儿自然不是她干的,而是过去的安歌。她继承了安歌的记忆,自然也知道安歌对穆清的心思,恐怕那个情窦初开的小姑娘确实如蔺星染所言,被那个小白脸儿迷住了。 呸呸呸,她怎么也被蔺星染带着叫人家小白脸了。 她仔仔细细的看了看蔺星染,从额头到鬓角,从眉眼到薄唇,上上下下看了半天,看得蔺星染心里直发毛。安然腹诽,蔺星染自己就是个面若傅粉的男子,哪里好意思叫人家小白脸儿? 心里这么想,嘴上当然不能这么说,她换上一副谄媚的表情,弯起嘴角,一双笑眼水波流转:“我天天面对着星染哥您这样的美貌,那还能被旁人蛊惑呢?自我出生以来,这天下最美的人已然在我身边了,哪里还瞧得上别人一眼呢?” 第三十五章 诸事不顺 蔺星染被这狗腿的一夸,顿时身心都舒畅了不少。从小看着大、当宝贝似的护着的安歌,倘若有朝一日跟别人跑了,他得心疼死。旁人暂按下不表,要是那个别人是穆清,他得提刀杀人! 可转念一想,以他家小鸽子的说法,以后还看不上别的男人了?只是再怎样也不能耽误小鸽子的终身大事啊,麻烦,唉。 看着蔺星染的脸色一会儿晴一会儿阴,安然不禁掩面偷笑,这旁人要是知道蔺星染的表情能这么多变,恐怕吓也要吓死了。只是安然并不知道蔺星染现在在想什么,倘若她知道了,一定会一口茶水喷出来。 “好啦,我上有两个姐姐一个四哥,还有你这个好哥哥,都未婚配,你这么早想我的事做什么?”安然起身给蔺星染倒了杯茶,“还有正经事呢,墨决的身体如何了?” 蔺星染面色严肃起来:“他身上有旧伤,旧伤就已经把他的生气夺了三分,这次受的内伤,已伤及内脏。之前叫他休息他也不肯,非要守着你。这情形,恐怕一时半会儿还不能痊愈。” 安然皱眉:“他不是五重灵力吗?能做金陵第一杀手,恐怕也不至于这样吧?” “纵然他灵力五重,可他修习的全都是杀招,对于防御,他只是修了个基础。”蔺星染摇头,“我为他号脉时发现,他的气脉被旧伤所阻,导致筋脉不通,严重影响了他的恢复。只是不知道他的旧伤究竟是何所致。” 墨决的旧伤竟严重至此?安然还记得他受伤是因为刺杀任务失败,反被追杀,可这金陵,能伤到墨决的又有几人?安然心中一动,面儿上却暂搁不表。 “上次长姐来信说择日与三姐回家来,不知道出发了没有。”安然喃喃道,在安歌的记忆中,她与这两个姐姐并不亲近,相反,她的四哥倒是待她极好,“不知道四哥会不会回来。” 蔺星染闻言摇摇头,脸色铁青,他自安歌出世便一直待在安家,只是偶尔出行,对于安家上上下下也是了解个一清二楚。安歌的长姐和三姐对小鸽子并没有那么友好,他是看的出来的,只是歌儿年少无知,又极重视亲情,才没有发觉。 安歌没发觉的事,不代表安然发觉不了,她继承的安歌的记忆里纵然也有安歌的感情,但她到底不是安歌,没有安歌那么重的亲情观念。不,与其说没有亲情观念,不如说除了师徒情以外,其他什么情的观念也没有。 为安承德报仇,不过是为安承德与安歌的父女情所感动,她自己?可一点儿都不知道什么叫做父女情。 眼下她不过随口提及她的两位姐姐,蔺星染就连连摇头,再结合她从记忆里获得的信息,看来这两个姐姐对她这个老幺,很有成见。 这怎么搞?家里一堆烂摊子没收拾,那俩不友好的又要回来了,她岂不陷入两难?纵然有蔺星染扶持,万一那长姐以所谓长姐为母来压她,恐怕蔺星染一个外姓人也管不了太多。 眼看着蔺星染的表情越来越不好看,想着他或许是想到了什么姐妹不合、安歌被欺凌的未来,安然赶紧拽了拽他的袖子:“茶要凉了。” 第三十六章 动手? “主子,安小姐今日去了宏通柜坊。”一低服做小的布衣男子卑微的跪在穆清面前,“她似乎有意接手安家的商铺。” “哦?”穆清挑眉,“她倒是变了很多。”以前的安歌听到经商二字就头疼,一心觉得有安承德打头阵,上面还有几个哥哥姐姐,怎么也轮不到她,故而总是逃避学习管理商铺。 “小姐似乎心中有所打算,添置奴仆下人也已经开始筹备了。”下跪的那人接着道,“您看,什么时候动手?” “不急。”穆清靠在椅背上,悠哉的品了口茶,似乎心情不错,“掌门罚我禁闭三日,不准我出门,明天就不去看望小姐了,你找人帮我带点儿礼去。” “是。”看不清面容的布衣男子俯身退下。 一旁的赵岩肖风相视一眼,欲言又止,最后还是赵岩开了口:“主子,您说……动手?” 赵岩跟了安然几日,对这个年纪轻轻却甚有魄力的安五小姐印象还是不错的,更何况他家主子前几日才表露出要履行婚约的样子,怎的今儿就说起动手来了? “你以为我要怎样?”穆清却笑了,“我护她还来不及,怎会伤她?你们做好自己的本分,不需多虑。” 赵岩回头,看了一眼那布衣男子离去的方向,点了点头。也是,他家主子的心思,谁能猜到?他们这些人,只要为主子马首是瞻即可。 打发赵岩肖风下去,穆清的房间重归安静。他面上还是那一副笑,似乎从未变过。 穆秉文穆鸿计划失败,反而成就了他的名声,这一点令穆秉文十分不满。这是必然。哪怕没有成就他的名声,只要不把他击垮,穆秉文就会不满。同样是儿子,总是一个金贵一个便宜,一个天上一个地下,牺牲一个成全一个。 那穆鸿生来就是做上等人的,一切牛鬼蛇神在他面前都不能成为阻碍。可他穆清也不是生来就要做他人的垫脚石的。同样是人,同样是穆秉文的儿子,同样在少年时期就展现了惊人的修灵天赋,凭什么要为他人做嫁衣? 可他穆清在云歌所处的地位尴尬至极,太强则被疑,太弱则被弃,冷峻则被诋,温顺则被欺。说到底,他不过是一个连亲生母亲是谁都不知道的私生子,可偏偏展露了过人的天赋,叫穆秉文既舍不得弃,又顾虑重重。 好在穆清从未表露出一星半点觊觎掌门之位的意思来,否则,就算他再是人才,云歌也留不得他。可即便是如此,穆秉文仍然没有把才貌双全的穆清当成自己的儿子来培养,反倒视作绊脚石。 被关禁闭三日,这是私刑,本不该受此责罚,可他却没有因此消沉或不满的意思,反而笑意更浓。兴致起了,他站起身,从腰间抽出晓霞来,搭上唇,对月吹奏起来。 月下君子,白衣如霜。弯眉长睫,鬓发留香。唇指轻动,乐转高梁。飘兮远兮,凤兮求凰。 第三十七章 为何救我? “怎么样?身体有没有好一点?”安然叩门而入,笑着询问道,“有些晚了,我来的是否扰你清梦了?” “安小姐。”墨决见安然进门,连忙起身,“多谢小姐记挂,有蔺神医为在下诊治,伤势已大好了。” “叫我安歌就行。”安然并不拘礼,随意的坐在他对面的椅子上,手撑着脑袋,笑盈盈道。 墨决愣了一愣,并未将那两个字叫出口。 安然笑,墨决这人,面色虽冷,但人并非难以亲近。蔺星染在外人面前表露的冷是冷漠,墨决的冷只是没有表情。此刻她知道了,墨决并非性子冷,只是不善于表达,对人际交往这种事比较迟钝。 “星染哥说,你的身体仍不能施展灵力,你近些日子就在安府修养,别乱跑了。”安然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本想给墨决也倒一杯,但想到他身体仍未痊愈,恐怕难以克化,便收了手。 叫人家别乱跑,自己一天不见人,墨决低头,将这句话咽下肚中。 “我知道你心中总是有些疑问,今日便来为你解惑,怎样?有什么想问的?”安然浅浅喝了一口茶水,手指在桌上敲击,双眸灵动自然,将二八少女的娇俏展现得淋漓尽致。 她与墨决的关系自然没有与蔺星染那般亲密,但她也是实实在在的想要交这个朋友,故而不打算对他有太多芥蒂。经此一事,目前是抓住墨决的好机会,她不打算放弃。 “既然小姐特意前来为在下解惑,那在下就却之不恭了。”墨决拱手,倚在床头浅浅低头,“无意冒犯,但小姐没有灵力是众所周知的,前些日子受了比我重的伤,只是休憩几日便能下床走动,在下不通医术,但也能看出来小姐面色红润,已无大碍,这是为何……” 安然眨眨眼:“你忘了我那日挡了那一剑后,对你说了什么?” 墨决立刻想起,当时他怀中面色惨白却还强颜欢笑的那个小人儿,她说,她有特殊的自愈技巧。 见他似乎是想起来了,安然点头道:“我当你是朋友,不怕告诉你,我的身体似乎与你们都有不同,只要不是一击致命,我就能在短期内保住命,而且自愈能力也很快。所以我才能在这么短时间内下地走动。” “这一点只有我和星染哥知晓,还请保密。”安然伸出食指放在唇上,单眨了一下左眼,冲他笑。 “那是自然!”别人不知道的事,却告诉他墨决,这样的信任,墨决不敢辜负,“只是还有一事不明,请小姐赐教。” “说吧。” “为何救我?两次?” 墨决是很认真的,安然却禁不住笑出了声。墨决被笑得懵住,不知所措,他自然是没料到安然居然是这个反应。 笑够了,安然将手肘搁在桌上,随意撑住脑袋,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坐,翘着腿勾着脚:“你以为我救你,是因为我心善?” 墨决愣住,他与安小姐此前从未见过,也谈不上交情,这两次帮他,如果不是因为小姐本性善良,还有什么理由吗?他这次问,也预估她的答案不差一二,却不料安然如此直白,反过来反问他。 第三十八章 险棋 墨决以为?墨决没什么好以为的,虽然他也想不出理由,但如果安五小姐真的说了是因为她自己一时善念,那他未必信。 他墨决行走江湖多年,什么人没见过?能为了一时善念舍命相救?他不信。 “善良?这个词恐怕跟我挂不上。”安然挑眉,“我不是什么善男信女,也没有救济苍生匡扶天下的抱负,若要觉得我救你是因为我善良?那你就看错我了。”十六岁的娇小面庞上仍是附和她年纪的笑容,可说出来的话却令人诧异。 “我救你,只是结果。而过程是,你自救。”安然眼微眯,面儿上露不出来,心却是突突的跳,她走得这一步,是险棋。 谁不想用救命之恩将墨决这样的人才牢牢抓住?可她现在却要否定自己的救命之恩,这不可谓不险。但她却宁愿如此,她更需要靠真诚带来的朋友,而不是靠所谓恩情维系的关系。 就算她一心想要拉拢墨决,但倘若这步棋走错了,她也心甘情愿。 “还请小姐明示。”墨决皱眉不解道。 “第一次我见你,你并不认识我。”安然收起笑,换上一副认真的表情,直直的盯着墨决,缓缓道,“你身为杀手,又处于身负重伤且后有追兵的情况下,面对我这个手无缚鸡之力还有可能暴露你的小姑娘,最佳的处理方法,就是杀了我。” 墨决脸色变了变,张口想说些什么,安然挥挥手,制止了他,接着道:“你不必反驳。我虽然养在深闺,但也并非什么事都没见过。”安歌当然没见过,安然就未必了。 “可是你没有。”安然眼底掠过一抹不符合她年龄的老成,“你在这种情况下,选择相信我,不仅没有杀我,还听从我的躲在了屏风后面,才躲过一劫。” “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不信任我,杀了我,你会是什么结果?”安然一动不动的盯着墨决,严肃的问。 墨决一惊,不禁顺着她的话想去。这不想不要紧,仔细一思索却发现其中的奥秘。他那时并不知道这个小姑娘就是安家五小姐安歌,更不知道她身后有云歌撑腰,倘若那时他杀了她,追兵追上,穆清进门,他将承受追兵和云歌两重的追击! 到那时,楼下尚有追兵,楼上有云歌,他自己负伤……只有死路一条! 墨决霎时惊出一身冷汗,若他不是原则性很强的人,当时恐怕也会为了自己的安危而杀了她,然后,自己的死期也就到了。 “接着说第二次。”安然继续,“确实,我替你挡了一剑。但如果不是你来那里救我,恐怕后面的事也不会发生吧?” 墨决点点头,确实,如果不是为了救她,他不会跟着凌恒去到那里。 “但同时你是否想过,如果你不来,会发生什么?”安然喝了口茶水,“方鹤唳是来追你的,不是我。” 方鹤唳来金陵是为了追到墨决,夺取璎珞,所以如果墨决那日没有跟随安然,那么也不会在那里被方鹤唳追到。 而同时,他会被方鹤唳堵在别的地方,他旧伤未愈,方鹤唳功力大涨,又带了一众杀手,实力悬殊。且璎珞在安然身上,方鹤唳拿不到璎珞,必然一怒之下痛下杀手! 这时他想起,那次他们得救,还是因为穆清携一众云歌弟子前来包围,如果他不去救安然,云歌也不会来帮他,他必死无疑。 “你看,这两回,回回都是因你的决定,才引导了最后的结果。我帮你救你是事实,但倘若你自己一念之差杀了我,或是没来救我,那么最后的结果,恐怕是你我都不愿看到的。”安然真诚道,“所以说,我救你只是结果,你自救才是过程。” 第三十九章 生存至上 “在下惶恐。”墨决拱手作揖,许是因为一下子获知如此大的信息量,有些承受不了,猛地咳了几声。安然见状立即起身上前,扶住他:“我去叫星染哥!” “不必了,我无碍。”墨决摇摇头,抬头迎上了安然关切的目光,那目光在墨决看来是那样炽热,他别扭的转过头,不去看她。 安然坚持将他扶着躺下,又替他掖了掖被子,自己则坐在床头,一脸的担忧:“星染哥说你的旧伤很严重,还不知道是什么导致的,你自己有什么想法?” 被一个小姑娘这样悉心的照料,墨决显得有些无措,窘迫的收回了目光,“恐怕不是一般的灵武,只是当时光线昏暗,我没能看清那物件的样子。” 安然知道,这个世界是以灵力作为力量的,而灵力通过灵器才能发挥更大的作用。墨决的剑、凌恒的刀都是灵器,属于用来直接战斗的武器,故又称灵武,而穆清的晓霞,是通过音律来释放灵力的玉箫,属于间接战斗的武器,又称灵兵,以作区分。 “我对灵器并不熟悉,不过我父亲的藏书中也许会有些许记载,且等我了解一些再来问吧。” “多谢安小姐了。” 安然笑:“你我怎么说也是过命的交情了吧?若你认我这个朋友,以后便以名相称即可。夜已深,我不多叨扰了,告辞。”说罢也不等墨决说什么,自己起身便离开了。 入梦,安然又一次来到那一片白色的天地,自上次梦中在这里打坐后,她每每打坐入定就能来到这里。 在这里,她能见到师父,能见到安歌。 可除了师父以外,她再没见过任何一个,存在于那个世界的,属于安然的亲人。 或许是她冷血吧,她苦笑,她对自己的母亲没有丝毫印象,对自己的父亲避之不及。 她在那边活的不好,母亲的早逝,父亲的疏远,亲戚的冷嘲热讽,同学的孤立,无不逼迫着她从小就学会察颜观色左右逢源。 而这个世界不同,安歌不同,安歌有爱她的父母哥哥,有安家,有蔺星染。安歌是真正蜜罐儿里长出的小姐,除了没有灵力这一点饱受诟病外,再没谁对她横眉竖眼。 安然喜欢安歌的性子,安歌比她纯,比她真。她的心总是弯弯绕绕,总是自我至上,安歌不是。安歌这个倍受宠爱的小姐,恐怕十六年来也没吃过什么苦头,却坦然接受自己已经死亡的事实,换取安然帮她报仇。 换了安然,安然做不到。 安然最惜命,她最想活。 再睁眼,安然清冷的双眸映着水光。她不理解安歌,就算所有人都死了,她安然也要做最后活着的。只要活着,就有机会翻盘,哪怕输得一塌糊涂,只要活着,就有机会东山再起。 可即便如此,她还是决定,无论如何也要达成安歌的心愿。 这是为了安歌,也是为了她自己能更好的活着。 那个世界?她不打算回去,在这儿,她能活的更好。 第四十章 步入正轨 凌恒的动作很快,没过几日,安府便又热闹了起来,仆人厨子园丁管家一应俱全,安然挑了两个看起来怪灵巧的姑娘,让她们做了贴身丫鬟。 那俩丫头都是凌恒从仆贩子那儿买来的,说是花柳地女子生下的,故而连名字都没有,就被当做仆人卖掉了。 “你们不厌弃的话,就从了我安家的姓,我尽做姐姐的义务,赐你们名。”安然这么说,“你们也是可怜人,若愿从此跟了我,我并不会亏待你们。” 丫头子对她拜了又拜,感恩戴德了,她便为她二人赐名,一叫画屏,一叫流萤。 银烛秋光冷画屏,轻罗小扇扑流萤。只期望这画屏流萤二人在安家,不至于时常回忆起自己悲苦的身世,独坐冷阶,遥望远星。 “小姐,今儿不出门走走吗?”画屏站在安然身后为她梳妆。安然通过铜镜看向画屏,笑着摇摇头。 画屏这丫头,生得一副乖巧面庞,却是个四处野的性子,这几日她带着这两丫头将金陵城逛了个遍,就数她玩得最疯。 一旁端着水侍奉的流萤笑她:“你且安分着些,总是看小姐好说话,便放肆了。”流萤容貌虽不及画屏,但有一副好嗓子,闲来还能唱几段从烟花之地学来的戏,不输优伶。 “来了这几日,还不知道日子。”安然喃喃,又问,“今儿是什么日月了?” 画屏流萤自然不知道她所说的来了几日是什么意思,只是顺着她的话儿答:“今儿是八月二十二。” 八月二十二,安然自己私下盘算了起来, 上回琼琚山庄来信,说自己两位姐姐约莫九月初便会回来,这样一算,见她们的日子迫近了不少。 最近几日安然一直在与安攸宁沟通安家内部和商铺的账务问题,大致的情况也了解的差不多了,可那些该处理的事还搁着尚未处理。她是想在安欢安歆两位姐姐回来之前将商铺人心不稳的问题处理掉的,但现在时间看起来紧迫了不少。 墨决的身体好了一些,仍是在蔺星染的医嘱下充当药罐子,最多出来散散步晒晒太阳,连灵力都不能动。安然教他了净心神咒,叫他打坐调息时念着,如此他竟也恢复快了不少。可恢复的到底只能是皮肉,内伤到现在也没能诊断出是何物所伤,也无法治疗。眼见着日子一天天过去,墨决嘴上不说,心里也着实焦急。不能动用灵力的他,连自保都做不到。 凌恒的兄弟们悉数来到了安府,成为了安府护卫,凌恒挑了几个身手不凡的,做了安然的影卫,平日里在暗处相随,如影随形。同时,赵岩肖风他们也带着一众云歌弟子搬出了安府。 看似一切都进入正轨,安府又重回往日的热闹,但安然心知肚明,这些快活的气氛都是表象,只有安家的商铺稳了,他们才能真的有所仰仗。 钱这东西,谁会嫌少呢? “小姐!”门外面一个通传丫头抑制不住自己激动的情绪,站在门口喊道,“云歌二公子,穆公子来了!” 第四十一章 穆清来访 安然眼睛一亮,穆二公子,这几日他一次也没来过,但礼却没少,件件拿出来都是数一数二的宝贝,她拆包的时候总与蔺星染一起,蔺星染总要说句,不愧是云歌公子,再不受宠也有钱得紧。 穆二公子不受宠,云歌有钱。安然只注意到了这两句。穆清在金陵、乃至整个祁国,都是有名的温润公子、掷果潘安,谁能想到他在云歌不受宠?安然心里的小算盘打到飞起。 至于云歌有钱,这句话安然不疑有假,都说安家是金陵首富,但云歌这金陵第一门派,一座山就修了这么一个门派,纵然有朝廷资助,可他们要是没有厚实的资本,恐怕也做不到这一步。 “我随后就到。”安然冲外面的丫头道,那丫头甜甜的应了一声,欢天喜地的去为穆清斟茶了。 啧啧,这是怎样的魅力,把她府中的小丫头都迷的七荤八素。 “小姐,这穆二公子三天两头的又是送礼又是上门造访,下一步是不是就要提亲了呀?”画屏嬉笑道,她们与安然相处几日,发现安然真是将她们当自己妹妹看待,便不再畏葸,偶尔也会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 安然佯恼:“勿要乱讲。”她看着镜子里被打扮得精致可人的自己,眼中却是满溢的笑意,“镜影哥哥自幼便是咱们安家的常客。” 呸,说假话真是不脸红,安然内心吐槽自己,穆清确实来过安家,可也就那么屈指可数的几次,还都是去书房找安承德。可她就是要让别人都知道,穆清与安家,关系匪浅。 画屏扶着安然出了闺门,流萤应命去厨房叫人做些糕点来招呼客人。 “镜影哥哥!”还未进堂屋,安然的声音已经飞了进去,少女甜糯的嗓音打着圈飞上梁顶,把安然自己都恶心到了。 没办法,谁叫安歌以往都是这么做的呢? “歌儿。”穆清欣喜,他还不知道安然已经恢复了记忆,此时他也顾不得什么礼仪,竟站起身来迎她,“你记起我了!” 谁见过穆清这样?谁见过一向沉稳的穆公子双眉上挑,眼角微扬,薄唇带笑,步履如飞,扑过来拉住一个女子的手激动的无以复加? “是,之前竟忘了镜影哥哥,真是该打。”安然娇笑,纵然不习惯别人触碰她的手,也没有表露出丝毫抵触,反而顺势握住了他的手,脸上浮出羞涩的红晕。 安歌这张讨喜的脸可真好用。 一番言语,还是流萤从厨房回来,看见这两人站在门口尽吹了风,才提醒道:“小姐,何不请穆二公子进堂屋坐?” 安然这才做如梦初醒状,任穆清拉着自己的手进了屋,请他上座,才借势将手抽回。 一般古代男女不经意有了身体接触,不都很快就反应过来然后不好意思的松开吗?这穆清怎么还半晌都没发现不对劲呢?安然腹诽。 “歌儿身体看起来已经大好了。”穆清捧茶道。 “这自然多亏了镜影哥哥送来的药。”是啊,云歌的私药自然是好药,不过当然,那些药最后全都用在了墨决身上。 第四十二章 云歌下帖 “此次我前来,并非只是来探视歌儿。”穆清脸色微变,但还是继续说道,“还有一件要事。” 来了!安然眸底一道精光,她藏在袖中的手微微握拳,但面儿上仍不动声色,笑着问:“不知镜影哥哥所言何事?” “穆掌门亲自下帖,邀请歌儿去云歌一叙。”说着,穆清身后的肖风,从怀中摸出一张帖子,递给了画屏。 画屏接过帖子,安然摆摆手,示意她收起来。 “自然要去,我已很久没有见过穆伯伯了,此次前去云歌,也好长长见识。”安然眉眼弯弯,表示自己会应约而去。 穆清又随口问了问蔺星染的去向,安然直说不清楚,自从府上仆从盈门后,蔺星染就闲了不少,又开始在金陵及周边瞎转悠去了。一番闲叙,穆清说云歌尚有事未处理,便先告辞了。 望着穆清一众离去的背影,安然心中一动。安承德与穆秉文交情极深,安歌又与穆清自幼定下了婚约,可安歌活了十六年,从未去过云歌。此次穆秉文却邀她进云歌一叙,恐怕没有那么简单。 穆清再怎么不受宠,也是穆二公子,再加上之前听蔺星染说的,穆秉文要穆清与琼琚山庄联姻,此次前去,恐怕是去退亲的。 让她去云歌,也是让她见识见识云歌的大气,从而告诉她,你一个安家丧家之犬,没有了安承德的庇护,再休想攀上我云歌的大腿。 呵,好手段。 这一招要是用在安歌身上,他们可能会得到自己想要的,可她安然从未想过要履行婚约嫁给穆清。 若是他们云歌念她无依无靠,或者看在与安承德的情分上要履行婚约,那安然才会觉得头大如斗。这一步,他们没算到。 上次自己被绑架的时候,套他们的话,套出了一本修灵谱。她后来明里暗里调查过修灵谱,这才知道,修灵谱是帮助修炼灵力的物件,只要用它就能提高一重灵力,修灵谱一次一卷,用完即废,珍贵至极。只有大门大派才会藏那么几卷。 大门大派。 穆清在云歌不受宠。 绑架当日正是御灵大会。 她安然又不是傻子,这几条线索连在一起,条条指向云歌! 那修灵谱安然自己也看了半晌,却看不出个花来,上面的文字符号诘屈聱牙,她一点儿都看不懂,只好收起来。 加上她前几日带着画屏流萤出门,在茶馆听说书的讲,御灵大会突然出现金字妖灵,而穆二公子以一招《抚灵》驱走暴怒的金字妖灵,更是确定了这件事儿是云歌干的这一点。 目的是穆清,道具是自己。 可惜穆清没上套,自己这边也有变数,云歌两边都没能讨到好处。这次又邀请自己去云歌,恐怕是想借着解除婚约来打压穆清。 毕竟谁不知道,安家与穆清关系甚好? 先是解除婚约,以安歌的性子,定然会觉得倍受其辱从而与穆清老死不相往来,这样一来就断了穆清的靠山;再与琼琚山庄联姻,恐怕他们也会与琼琚山庄通气,找个对穆清毫无帮助甚至还要压迫穆清的女子,这样一来,云歌与琼琚山庄交好,穆清被打压得体无完肤。 云歌的算盘打得,真是一点儿也不藏着掖着。 回想起穆清方才的表情,安然笃定,他绝对知道这背后的弯弯绕绕。这样一来,她与穆清又站在了同一战线上。 所以穆清这人,她暂时不能放。但这婚约,必须得解除。 第四十三章 有人欢喜有人愁 安然揉了揉眉心,遭至今也不知道是何人屠门的安家,野心勃勃想要吞掉安家商铺的胡安氏,一心想借自己打击穆清的云歌,两个不日就会回来但很可能给自己找麻烦的姐姐,看看自己拿的这都是什么烂牌。 可是他们谁能知道,安然活了这么两世,偏偏两世,她的父亲都是商贾,都是经商能人。 安然眨眼,穆清他们早已走了,她面前只剩空荡荡的大院儿,有几个仆人正在扫落叶。 她安然琴棋书画可能拿不出手,刺绣女红可以说是一窍不通,但她最擅长的事,就是将一手烂牌,打成好牌。 “小姐,堂屋凉,进里屋坐吧?早膳已经端过去了。” “好。” 金陵城内,一座茶馆。 “二爷,掌门请安小姐来云歌,究竟所谓何事?”赵岩侧身立于穆清身边。穆清则端坐窗边,斜睨楼下说书人。 “嘘,听书。” 赵岩低头,将自己满肚子的心事憋了回去。 楼下是茶馆大堂,聚集着没有钱上二楼茶室的平民百姓,正兴味盎然的听着说书先生讲书。 “说那金字妖灵,吓!身高十丈,可破云霄;貌似牛,啸如虎;一对獠牙掀翻天地,四只铁蹄踏破凌霄!真个是‘身过起山风,目及燃天火’!”说着,他一开折扇,按下声音,“众人皆知,祁国上次出现金字妖灵,还是在十六年前,那一次人妖大战足足延续了三月之久!虽然最终,那金字妖灵被收服封印,但却是以无妄老祖之死作为代价的!” “那金字妖灵的凶狠全然不是你我所能想象的,据传就算是祁国五大门派的掌门联手,也不能伤它分毫!” “就是这时,只见一白衣男子从天而降,霎时间天色昏暗,云雾翻涌,可他却身周有光!”说书人声音提高几个度,“只见那人灵力一动,翻手拿出一支血色玉箫来!” “你当那玉箫是何物?那可是虚缓真人闭关前留下的为数不多的灵兵之一,名曰晓霞!据传是虚缓真人亲手所制,其利害可见一斑!” “只见那男子吹奏玉箫,乐声飘飘然直击人心!那金字妖灵闻声竟安静下来,最后落荒而逃!”他啪的一拍醒木,“那男子所用的招数竟是失传已久的《抚灵》!” “道是那男子究竟所谓何人?” “金陵云歌二公子穆清是也!” 穆清听完一段书,悠悠然品口香茗,嘴角微翘。他穆清的名声上,又添了一朵花。 命人关了窗子,叫身边的随从全都退下,穆清倚着茶案,阖目小憩。 有人欢喜有人愁。 穆秉文在这个节骨眼上邀安歌入云歌,怀的什么心思,他不会不知道。眼下自己名声在外,定然惹得穆鸿眼红,穆秉文顾忌。 就算安家遭遇横祸,那也是金陵首富,没了安家这个靠山,穆清之后的路就更难走了。 可他也了解安歌的性子,那生在蜜罐儿里长在深闺中的五小姐,是最忍不了这种羞辱的。更何况,他看得出,安歌喜欢他。 恐怕那个小姑娘早就盼着笄礼礼成后嫁给自己呢。 想起安歌欣然答应前往云歌的可爱表情,穆清脸色沉了沉,这小丫头怕还不知道自己要面对的,是什么呢。 他又突然想起赵岩多嘴的那一问。 什么时候赵岩与她这么熟了?他轻啧一声。 第四十四章 安承德遗物 去问候了一回墨决,安然又去了书房。 安家的书房很大,里面的藏书都是大家之典,不像个商贾之堂,到像个书香世家。经过云歌修葺,这儿又回归了曾经的样子。 那一场大火将安家烧了个干净,但好在这书房没有太过波及,穆清早已派人重新将书目整理,毁了的书也找来了存本替上。 真是细心。安然不禁想。总是觉着他是高不可攀的云歌公子,可抚摸着经过他手的书目,她又觉着他近在咫尺。 可不近在咫尺?她又笑了。就现在来说,他们俩还有着婚约呢。 安然支开画屏流萤二人,循着记忆,她摸索到墙角一书架的底层,指尖触到底层一块凸起,向下摁去。只听咔一声,书架的侧面弹出一个抽屉。 安然将抽屉里的东西悉数取出,又将抽屉摁了回去。 这是安歌小时候就发现的暗格,安承德知道安歌发现了,便也不再隐瞒她,还告诉她,她与穆清的婚书就在其中。 安然抱着一捧杂七杂八的东西坐在安承德的椅子上,安歌自然不会碰父亲的其他东西,所以对暗格里别的东西都没什么印象,只是现在安承德死了,这安家的东西,就是她安然的了。 果然找到了婚书。婚书所用的纸张是宣纸,想到现在所处的时代背景大约与自己那个世界的唐朝差不多,宣纸应当也是十分名贵了。 真有钱!安然有点小兴奋。 穆清的生辰是静嘉元年,六月十三,安歌的生辰是静嘉六年,十月二十三。虽然安然对什么生辰八字只是一知半解,但也看得出这俩人根本就是强凑,纵然八字判婚大多是判喜不判凶,可云歌和安家订亲的时候,都不会去找个算命先生问问清楚的吗? 安然摇摇头,将婚书折了折,贴身装了起来。 从那暗格里取出的东西不止这一件。安然又拿起一把金色钥匙仔细打量起来。钥匙不过是普通的钥匙,只是匙柄上雕的花,是安然不曾见过的。 一般来讲,钥匙与锁子总是一对儿,那钥匙上的花儿大抵也就是锁子上的花。可安然不管怎么回忆,也想不起安家有什么地方的锁子上雕着这样的花。 比青莲雍容,却不如牡丹华贵,比菊花大气,却不如蔷薇娇媚。花瓣如芙蓉,枝叶却像玫瑰,刻出来乍一看看着好看,实际一点儿也不协调。 世界上哪有这种花。安然翻了个白眼,却小心翼翼的将这钥匙穿在腰际璎珞的络子上,同璎珞一起藏在里衣里。 与钥匙放在一起的,还有一枚玉带扣。 安家怎么说也是名门望族,自然有自己独有的信物做识,这貔貅玉带扣便是其一。安家的玉带扣是安承德自己设计图样做出来的,每一枚在谁那儿都记录在册,且不说那图样繁琐旁人做不出来,就说那玉料,一般人家也买不起。 而这枚玉带扣则与安然身上的不同,这枚玉带扣是以红玉所制镶了金边的。 第四十五章 虎落平阳被犬欺 这是象征着安家家主的玉带扣。 这枚玉带扣本应该在安承德身上,为何在此,安然不得而知。只是她若是识玉之人,又恰好见过穆清手中名唤晓霞的灵兵,那她就会发现,这二者所用的红玉,是同一品种。 甚至是同一块玉料。 可惜她不懂,也不曾见过晓霞,于是咱们暂搁不表。 现在的她是否有资格配上这枚玉带扣?答案自然是否定的。 不过早晚,玉带扣也好,安家也好,全都是她的囊中之物,而且名正言顺,令人心悦诚服。 这一点,毋庸置疑。 剩下的东西便是一卷她看不懂的牛皮地图,一支准备用作安歌笄礼礼物的发簪,还有满怀着安承德爱女之心的一封书信,从内容上看,那是安承德预备在安歌笄礼上发表的讲话。 “小姐!”画屏咋呼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安歌应了一声,将那些物件悉数塞入怀中。 “小姐!”画屏在门口踱步打转,没有安然的命令,她不敢进去,可她也不敢将发生的事这样大声的说出来。 所幸,安然适时的推门走了出来:“何事慌张至此?” “小姐!那胡家!”画屏陡然小声,伏耳上去。 安然起初听到胡家二字,眼睛登时有了光,甚至有些兴奋,可越听画屏的言语,这眼里的光越是变了味儿。 不像是兴奋了,倒像是,狠厉。 安家五小姐没死成的消息不胫而走,以一种不正常的速度传播开来了。 这是安然所想,却又超出了她所想。 她想让金陵城关注安家的人都知道,她安五小姐没死,活得好好的。所以她前些日子带着画屏流萤在金陵城打着安家的旗号走了个遍,安攸宁也秉承她的意思,将安五小姐大难不死、暂管安家的消息传了出去。 但她可没让人将云歌邀请她的事也传出去,更没有让人在背后津津乐道,说她要被退婚了。 这舆论方向不对啊。 安然原本想的是,去云歌拜访穆秉文之时,趁他还未开口,自己先张口退婚,顺便狮子大开口敲他一笔。可这事必须是她主动退婚,如果是被退婚,这身价就跌了不止一个档次啊。 有趣的是,他穆清早晨才将请帖送来,这才过了几个时辰?金陵城就传开了她安歌被退婚的消息。 好你个云歌,生怕我不退婚,搞这一套让我不得不退? 还金陵第一门派呢,呸,小人之心!谁想嫁进去似的! 可这跟那胡家的又有什么关系呢?画屏眉头皱成了疙瘩。这破消息竟是胡家三小姐传出去的! 金陵城的上层人家都互有来往,那些个千金小姐们也常常一起玩耍。 据说这消息是胡家三小姐在茶会上说了出去,被旁边侍奉的仆人听了去,一传十十传百,不多时便传遍了金陵。 有意思极了。这胡三小姐,安然可认识! 这胡三小姐正是胡安氏的女儿,胡竹盼。要说这胡竹盼,那在安家出事之前可是天天上赶着来安府找安歌玩,赶也赶不走啊,可安家出事后,她就再也没来过,仿佛从不认得安家的门在哪儿。 安歌单纯,没能看出这胡竹盼藏的什么心思,可安然看出来了,这胡竹盼,就盼着能跟在安歌身后,见一见穆二公子! 胡竹盼对穆二公子的心思如此之明显,她恨不得把自己洗干净送上云歌暖榻,可安歌这傻姑娘怎么就一点儿没发现,还当她好朋友好姐妹,天天带着她玩儿,连见穆清也带着。 傻。真傻。 一个胡安氏不够,又来了一个胡竹盼,真是觉着我这安家没人了,是人是狗都能上门来偷骨头了! 虎落平阳,被犬欺,这话可真没错。 可虎落平阳了,那也是虎!岂容尔等魑魅魍魉践踏? 安然摇摇头,叫画屏去通知厨房,给自己煮一份银耳羹,这一天天的操不完的心,办事儿前还是得犒劳犒劳自己。 吃饱喝足才有力气打架,不是吗? 第四十六章 修灵谱 傍晚,安然命流萤去给胡家下帖子,请“好姐妹”胡竹盼明日来府一叙。 “安歌。”墨决拄着拐杖走进堂屋,自从他上次与安然谈了一回后,他便不再拘谨,也以名相称了。 “决哥,您能不能歇着啊!怎么就闲不住呢!”安然一脸的愠怒,语气也是责怪的,可动作却忙不迭的上前将他扶到了椅子上。 安然柔软的手触及墨决时,他的身体微微一僵,但仍随安然的动作坐了下来,虽然已经知道这个小丫头从不在意什么男女授受不亲,可他活了二十年,从未和任何女子有过这般亲昵的举动,这令他无所适从。 只是这种无所适从的感觉,并不讨厌。 安然的手已然收了回去,墨决仍有些发怔,他虚虚的握了握手,掌心还留着她的温度。也不知道为何,那小姑娘的手总是暖和的。 就连那时倒在他怀中时,也是温暖的。 “决哥?”安然举手在墨决眼前晃了晃。墨决这才恍然回神,双颊微微泛红,不敢直视安然。 见他回神,安然打发画屏去端墨决的药来。转瞬,堂屋只剩他二人,门窗禁闭,灯火通明,安然收了一副嬉笑的不正经的表情,往墨决那儿凑了凑。 墨决知道,这是要同他商议事了。 “决哥,你对修灵谱,可有了解?” “大概的了解是有的,知道这物件及其珍贵,用一卷就能提升一重灵力。”墨决想想,又道,“只是听说启用它的方式十分繁琐复杂,首要就是通读修灵谱上的文字。可那文字并非是以正常顺序排列的,所以在此之前还得找出它的排列顺序。” “这么麻烦啊……”安然皱眉,“这么复杂,才只提升一重,不划算。” 墨决被她的无忌童言逗笑了:“我的小姐,这东西就算是皇亲贵胄也巴望着得上一卷,落在你手里却成了不划算的买卖了!” 安然也笑,她当然知道提升一重灵力是多么困难的事,灵力提高一重,就如同筋骨再造、洗筋易髓。哪是她所说的那么容易。 “这修灵谱既然如此厉害,怎么不多做几卷?” “这哪是说做就能做的?”墨决又笑,这小丫头真是口无遮拦,“你以为这是谁都能做的?能做出修灵谱的只有无妄祖师一人耳!然而他十六年前就……” 就死了。 这是谁都知道的。天下第一的无妄老祖,在十六年前为了镇压金字妖灵,神魂俱灭。 能担得起祖师这一名号的,自然不是普通人。无妄祖师是大祁建国三百年来,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突破九重灵力的。同时他又是各种灵器的首创者,世间多少珍稀宝器都是出自他手。 这样一个厉害人物为了镇压金字妖灵都神魂俱灭了,怪不得穆清驱走金字妖灵能获得如此大的名声。 “他留下了很多灵器宝物,其中修灵谱便是最令各大门派甚至朝廷争夺不休的。”墨决叹道,“可是世传他生前只制出了十卷,他生前用了两卷,剩余八卷,其中三卷,在皇宫。” 其他的散落在外,其中一卷,在安然手里。 第四十七章 胡竹盼到 “可既然有留下,就可以研究,说不定能破解其中的奥秘?”安然接着问,“无妄老祖突破了九重,可我星染哥已然突破了八重,虽然一重之差隔座山,但也算是接近了。为何没人去试?” 你以为谁都跟蔺星染一样变态?你以为谁都能突破八重?就算突破了八重灵力,也要看他往哪个方向走了。蔺星染是医生,修的应该是内功,与无妄祖师还是有差距的。 饶是这么想,墨决却也没直白的说出来,只是道:“大祁国现有的已知的八重灵力者只有八人,大祁五大门派的掌门、当今圣上、蔺神医、闭关修行的虚缓真人。这些人且不要说聚集到一起来研究修灵谱,就是各自修炼追求的方向也不一样,甚至有些人之间还有过节。” “而最重要的一点是,至今,也没人能破解修灵谱的使用方法。” 没人破解使用方法?这不就是说,自从无妄老祖死后,这十六年来,再没人能用这修灵谱吗? 当然,这并不能让有心人放弃对修灵谱的渴望,毕竟谁都想走个狗屎运,说不定自己误打误撞就解开了呢? 不过十六年,也足以让一些人放弃追求修灵谱了。 比如云歌吗? 云歌财大气粗,手中囊括了剩下的修灵谱所以舍弃一卷也无妨?只是为了收买一群来路不同的人绑架一个十六岁的小女孩,需要这么大手笔吗? “我认为,凌恒不像是普通人。”墨决突然开口。 安然吓了一跳,她恍惚间以为墨决会读心,因为她方才也冒出了这个念头。 没有人会用这么珍贵的东西作为报酬来雇佣别人绑架,除非,这笔交易难以达成。可她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无灵力者。 或者,绑匪值得这个价钱。 被墨决杀了的那几个人自然不算做她所想的值钱的绑匪,那就只有凌恒了。 “小姐,胡小姐到了。”流萤清脆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我领她去堂屋。” “好。”书房中的安然收起修灵谱,自昨夜与墨决谈了一回,她就一直惦念着这个修灵谱的秘密,睡也没睡好,一大早又爬起来躲在书房里看。 怎么能说是躲,这安家现在都是她的了,区区一个书房,还不是她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门外的画屏候着,见安然出来了,立刻为她披上披风,扶起她的手,引着她向前去。安然一开始并不习惯别人搀着她,她好胳膊好腿,搀个什么劲,但后来发现,被人搀着确实省力,不用白不用,便就习惯了。 她们主仆二人走的很慢,似乎是要看沿途风景一般,安步当车,不急不躁,不像是去见客,倒像只是看书看乏了,出来换换心情。 画屏是很有规矩的丫头,纵然玩起来疯得六亲不认,但做起事来令人放心。正如此时,她知道胡小姐正在堂屋等着,也知道自家小姐正慢悠悠的好像没这回事儿,但她一句都不问,一句都不多嘴。这不像上次穆清来访,她还打趣安然,这次是正事,她很懂。主子的正事,下人不得插嘴。 也正是因为她的规矩,安然心中又是一叹。察颜观色、机智灵巧至此,却都是逼出来的,画屏也不过是十四岁的小丫头。想起自己从小就被迫学会左右逢源,这让安然对画屏流萤二人更是怜惜。 第四十八章 神仙打架 堂屋的门窗都开着,客椅正对着的就是敞开的大门,这本来是上座,是对客人的尊重,可此刻胡竹盼一点儿也没有被尊重的满足感。 太冷了。 她刚一落座,一个看着年纪不大的丫头便为她上了热茶,可这才坐了多久,茶就凉透了。摸着冰冷的茶盏,胡竹盼的眉头皱了又皱,却又怕身旁的丫头看见,于是挪了挪身子。 流萤目视前方,不多看,不言语。胡竹盼的举动早在她眼底里了,但她既不抚慰,也不鄙夷。 只是无视。 无视? 无视。 流萤无视,画屏无视,这等了半柱香的时间,主子却还没到,恐怕也是无视。这很有趣,下了帖子请客来,客来了,却被晾在这儿,被无视。 胡竹盼自然也有所察觉,但她硬是憋着不问。她也是个有耐心的人,不然怎么能与安歌做这么多年的好友而不被她发现自己的小心思?她此次来,是应邀,可就算没有安家的帖子,她也是要找机会来的。 只是没想到,一向待自己为坐上宾的安歌,有一天也会这样晾着自己。难不成死了爹妈,受不了这么大的打击,干脆疯了? 那自己又何必引火上身,四处宣扬她与穆二公子解除婚约的事?她疯了才更轰动! 这样的想法自然只是打发时间的消遣,她真正担心的是,安歌是否已经知道了自己在外散播那件事儿? 正是这样瞎想着的时候,有脚步声近了。 “竹盼姐姐!”安然步伐突急,丢下了扶着她的画屏跑了进去,一点儿也没有大家闺秀该有的矜持与礼数,她唤竹盼姐姐,这声音中竟带着惊喜与激动。 呵,还是之前那个傻丫头罢了,亏自己还多思多虑了。胡竹盼掩去眼角的一抹嘲讽,起身迎她,这一脸的动容,眼眶竟还带着泪。 难怪安歌被她骗了多年,这演技,妥妥的奥斯卡影后啊! 是飙演技的时候了。 “竹盼姐姐!”安然所幸抱着胡竹盼哭了起来,“竹盼姐姐!我……我险些就见不到你了!” 你是险些见不到我,你要真见不到我该多好!胡竹盼阴恻恻的想,但面儿上却还是一副姐妹情深的模样:“歌儿受苦了!我也以为再也见不到歌儿了……多少回午夜梦回,都是歌儿的音容笑貌,每每思及此,我真是心如刀绞!” 妈哟,晚上做梦都是我能不心如刀绞吗?巴不得我死了,自己作为我生前的好朋友凑到穆清身边吧? “可姐姐这十几天来,从未来看过我!”安然松开胡竹盼,撒小姐脾气似的娇声道,“不知道姐姐是否已经忘了我了!” “怎么会怎么会!”胡竹盼一脸真诚的看着她,“安家除了这么大的事,我早就想来慰问伯父伯母之灵,可案子由金陵府衙和云歌接手,安府都是封锁的。我一个深闺中的女子,又不方便过问这些事,因此并不知道歌儿你已经搬回来了!” 早有准备。她这是有备而来啊,腹稿真是完善。可惜自己现在还不能拿她在外散播谣言来打她的脸,这事儿是自己暗查的,也属于四方打探道听途说,可没有证据。想来她传这些谣言的时候,也是做了十足的防范的。 不急不急,打她脸的时日长着呢,不在乎这一时。 于是安然又破涕为笑,拉住胡竹盼的手:“好姐姐,我就知道你不会忘了歌儿的!” 一旁当雕塑的画屏流萤二人虽面不改色,甚至眼睛都不往这边的俩人斜一下,但心中都是四个大字: 神仙打架! 第四十九章 幕后 “主子,安家小姐发帖请了胡家三小姐来安府。”又是那个看不清面容的布衣男子,他仿佛是刻意跪在了阴影处,好让他们看不见自己的脸。 赵岩不懂,为什么主子要监视安家,为什么这个男人的面容要对自己这些主子身边最近的人也隐瞒,是主子不信任自己了吗? 不可能。他一瞬间否定了这个想法。主子对他们如何,他们自己心里如明镜似的,主子不让他们知道,自然有主子的道理。 别逾矩了。他提醒自己。将目光从布衣男子身上收回。 好歹是同安小姐相处了几天的,肖风不知道,他赵岩知道,安小姐没有什么富贵人家小姐的脾气,待他们都十分和善,却有没有一般深闺中女孩儿的温吞。 她比一般人都聪明,也比一般人有魄力。 她伤势刚好就被绑架,却冷静的与绑匪周旋,最后竟然能将绑匪变成她的人;回府后不好好休养生息,一连几天审查安家账务,表示要接管安家,本来也有少许动荡的柜坊成了她的得力助手…… 别的不说,单从她舍命救墨决这一举动来说,赵岩就十分佩服她了。 这样的小姐,跟自家主子其实挺般配的。这样想着,他又忍不住悄悄打量起穆清来。嗯,主子的相貌、人品、能力、才华,那在整个大祁国都是有名的,安小姐若是嫁给主子,也算是有福气了。 “安小姐知道了。”布衣男子又开口道,“她知道此次云歌之行是要被退婚的了。” 什么?退婚? 赵岩到底是跟了穆清多年的,面儿上一点儿也没有别的表情,仿佛什么也没听见。可心里却是激起千层浪。 刚刚才说这二人郎才女貌,怎么转眼就要退婚了?而且听这意思,还是云歌要毁约?他自然不敢将心中所想表达出来,只是定定神,想听听自家主子怎么说。 “嗯。”穆清点头,“知道了。” 这反应……不对啊? 赵岩不知道,他心中想着的憧憬着与自家主子婚礼的安家小姐,正是通过自家主子的手,打探到的这个消息。 胡竹盼不是傻子,她虽然被当枪使了,但也不会暴露自己。能让安然查到她身上,只有一种可能——安然手里有更广泛的信息源。 这个信息源是谁? 正是赵岩现在盯着愣神的穆二公子。 “下去吧。”穆清挥手,却是让身周所有人都下去。赵岩不敢耽误,拱手行礼后便退下了。一出门,却再不见布衣男子的影子。看来也是功力了得之人。 前些日子,穆鸿找来了。他倒是敢做敢当,一点儿也没隐瞒。也许是觉得隐瞒没用,也许是觉得说了他也拿他无可奈何,故而连修灵谱的事儿也告诉他了。 说这么多只为了问他一句。 失传已久的《抚灵》绝学,哪儿来的。 穆鸿并不质疑《抚灵》的真实性,他也在当场,他也亲眼看到了那金字妖灵收起锋芒转而退向深山。他更渴望得到《抚灵》。 “师父教的。”穆清只说了这么一句。 穆清的师父,虚缓真人,早在三年前就闭关了,至今未出,根本没有人知道他在哪儿闭关。 穆鸿来问,也就是穆秉文来问。这下好了,他不想露锋芒不想当出头鸟,可也不当不行了。 饶是这么想着,他却也不改那一副温和的笑容。无论心里怎样,面儿上是不能动的。 “歌儿变了许多。”他自言自语道。 第五十章 安五小姐要撒泼? “墨公子,小姐在堂屋会客呢。”一丫头回道。这墨公子自他们这些仆人才来开始就待在安家了,只是似乎也不像是亲戚,但安小姐有命令,要他们好好伺候着,那就得好好伺候着。 更何况,这墨公子长得真是一表人才,天天面对这样的人,做仆人的心情也舒畅。 墨决点点头,挥手让她退下。 客,是胡家的三小姐胡竹盼吧。 安然行事并不对他隐瞒,一来是真的信任他,二来他在外面摸爬滚打这么多年,比她懂得多,三来,至少他比她懂这个世界的运行规则。 当日穆清来安府送帖后,在回云歌的路上被流萤截住了,叫他屏退左右,跟她回安府,说是有要事商议。于是穆清独自回来了,而等待他的,不止安然,还有墨决。 他们的要事是请穆清帮忙,帮忙监视金陵胡家。 这个金陵胡家自然也包括胡三小姐。 既然胡三小姐真的说了那句话,那么无论她事后买通多少人、如何去掩盖它,那都没有用了。 胡竹盼估计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暴露的如此彻底。想到这儿,墨决突然笑了。他不是不会笑,只是没遇到觉得好笑的事儿。 可想起穆清来,墨决又板着一张脸了。 “能帮到歌儿,那是我的荣幸了。”他那天就是这样说的。亏墨决和安然还私下商议了半天究竟给他多少酬劳合适。 四千两的飞钱当时都攥好了。 结果却被他一句轻飘飘的荣幸带去了? 是,他能帮到她,他有能力有人手有权利,他能监视胡家全家却只轻飘飘说一句荣幸! 可他墨决,受了安然那么大的恩惠,现在却还靠人家养着,什么也做不了。 真是没有可比性。 这么想着,他脸色更沉了。 屋外守着的丫头突然打了一个寒噤,这气温怎么突然低了不少?她狐疑的看了看周围,这儿也没风啊。 错觉吧? 画屏流萤冷漠的站在一边,看着两位影后飙戏。 该客套的客套了,该哭也哭了,现在该说正事了吧? “歌儿……”胡竹盼咬了咬牙,捏着手帕的手指紧了紧,像是下了很大决心的开口,“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不当讲。安然差一点就要脱口而出了,不过为了维护自己现在的人设,她还是开口道:“姐姐这话说得生分了不是?你我姐妹之间哪有什么不当讲的?” 等的就是你这句话。胡竹盼心中窃笑,却仍做出一副为难的表情,最后似乎是心理斗争结束了,才一狠心道:“我最近听到了歌儿你……和穆二公子的传言……” “什么传言?” “他们说……歌儿你听了可千万别气……”胡竹盼打量了一下四周,又往安然那儿靠了靠,压低了声音,仿佛在说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他们说,云歌要解除你与穆二公子的婚约!” “什么?”安然跳起来,“什么?谁敢!” 对!就是这样!跳起来!闹起来!跟个泼妇一样去云歌撒泼才更好!胡竹盼慌忙掩去眼里那一抹窃喜,伸手拉住安然,俨然一副替她着想的好姐妹模样:“歌儿,快别叫,当心别人听到!” “谁听到?我要当心谁听到?”安然更大声了,“我与镜影哥哥的婚约那是我一出生就定了的!谁要毁约!谁敢毁约!” “我就是要让他们知道,镜影哥哥同我有婚约!这是我父亲与穆伯伯定下的,岂能说不算数就不算数?” 第五十一章 都是她的棋 是是是,那是你爹和穆掌门定下的,可那时穆清才六岁,谁知道他后来能长成现在这个样子?你也不照照镜子,区区一个商贾之女,无灵力者,却还妄想攀穆二公子的高枝儿?胡竹盼内心戏十分到位,在心里白眼儿都要翻上天了。可她仍然一点儿痕迹不露,还是一副关心好姐妹的样子。 安然在心里啧啧感叹,胡竹盼容貌也不俗,演技又如此精湛,倘若生在她那个年代,恐怕娱乐版头条就要被胡竹盼三个大字常年承包了。明明是养在深闺的小姐,这演技怎么比秦楼楚馆的优伶还更胜一筹? “我是安家小姐!谁敢说一个不字?”安然双眼发红,一副受尽了委屈的泼妇样。 “歌儿快别嚷了,这恐怕是穆掌门的意思。”胡竹盼连忙浇了一勺油,“现在安老爷走了,这是欺负你无依无靠啊……我可怜的歌儿……”她说着说着就哭了起来,一副为好姐妹感到悲伤的模样。 “穆伯伯……”安然似是被她说懵了,怔了一会儿,却更加愤慨了,她眉头紧锁,眼睛瞪得老大,脸都憋红了,声音也高了不只一个分贝,“我要亲自去问他!我要当面问他!” 好!就是这样!不是要去云歌吗?好啊,去云歌质问,去和穆秉文起争执!让他看看你这副上不了台面的样子! 胡竹盼多希望安然声音再大一点,好让宅子外面也能听到。 这当然不可能。安然的声音不仅不会传到外面去,甚至不会传到宅子里的其他人耳朵中。胡竹盼不知道,安家护卫此刻正里三层外三层的将主屋的屋院儿包围住了,这戒严,别说听墙根的人了,就连一只苍蝇也飞不进来。 从头至尾,这些话只是说给她胡竹盼一人而已。 “好妹妹,那你到时去云歌记得问个清楚,不能这样不清不楚的被退婚!”胡竹盼站在门口,一副义愤填膺的模样,时间不早了,她该回了,只是回去之前还要给她再添一把火,“我们歌儿这般美貌,难道还怕他穆二公子不喜欢么?” 呕——她俩人内心都作呕起来。 “好!我一定问个清楚!”安然愤懑的点头,过了一阵儿又换了一幅依依不舍的模样,“姐姐以后要常来坐,自从父亲母亲和二哥哥走了后,我总是……寂寞得紧……”说着还用手绢抹泪,惹得胡竹盼不得不也陪着落了几滴眼泪。 “好,一定!” “替我跟姑妈姑父问好。” “好。”胡竹盼转身,迎她的小丫头扶着她上了马车,她揭帘子进去前,还回头含泪看了一眼安然。 好一副姐妹情深依依惜别的场景! 墨决倚着里院儿的门,看着大院儿外的安然,嘴角又是勾起笑来。 他行走江湖多年,自然听说过所谓的女儿家的心机,当面一套背后一套,演起戏来比最好的伶人还要更胜一筹。这次也算是见识到了。 只是别人说起来多含贬义,他看安然却怎么看怎么觉得有趣。 他们,都是她布好的棋子,渐渐成局。 第五十二章 八卦乱飞 “歌儿,你这样未免太冒险!”蔺星染皱着眉头,不满的拍着桌子。他不过出门几日,怎么回来就听到了金陵城传的沸沸扬扬的安家五小姐的八卦,而且这八卦内容还是“安五小姐不满被退婚,择日入云歌责问穆秉文”! 这当然是胡竹盼传出去的,毕竟她可是安家五小姐的好朋友,能听到这样的秘闻,显然也是正常的。更何况,听秘闻传秘闻的人民群众可一点儿也不关心这事儿根据何来,嚼舌根谁不会?既不费脑子也不费力气,还能显得自己是金陵城小灵通。是故此事儿在金陵越传越离谱,越传越丢人。 “蔺神医不必责怪歌儿,到时候我陪她进云歌。”墨决在一旁道。 蔺星染一双眼瞪得老大,歌儿?歌儿?他才走了几日?安小姐也不叫了?歌儿?真是谁都能叫他家小鸽子乳名了?亏他出门还是为了给墨决找修复内伤的草药,结果这个人就是这样知恩图报的?当然,蔺星染只是想想而已,他家歌儿要救的人,他什么也不用多说,救就是了。 “不用,你不去。”安然开口,对墨决道,“你的伤势未愈,现在不宜出现在大众面前。不能让别人知道你现在的真实状况。” 是,墨决现在只能稍稍运用灵力,连他的灵武流光溯都无法操控,可以说是战五渣。他想着陪安然去云歌,不过是想借自己往日的名声,为安然撑腰。 但这才是冒险。安然不愿意让他抛头露面,一方面是因为他本身就有仇家,此刻若是趁虚而入,他们一众人无法抵抗,另一方面是屠安家的势力还没有找到,贸然让墨决跟安家扯上关系,容易牵连他下水。 “对,我跟歌儿去。”蔺星染终于接受了自家小鸽子和墨决已经成为好友的事实,坐了下来。 “不。星染哥也不能去。”安然摇头,“我要凌恒跟我去。” 墨决和蔺星染对视一眼,凌恒? “至于你二人,我有别的事要你们做。”安然并不是没有看到他们的目光,只是暂时不打算解释。 “小姐。”流萤在门外叩道,“府衙派人来过了,画屏已经去了。” “好。”安然想了一会儿,又道,“待他们送回来,你去替我打点一下。” “是。” 回来了。 安老爷安夫人,安二少爷,以及安家上上下下的仆从,回来了。 金陵府衙为了调查此案,将安家上下的尸首全都带走了,请仵作尸检来查明死因,十几天过去,该查的都查出来了,也是时候归还尸体,让他们下葬了。 安然的局,也就布好了。 穆清不喝酒,只是喝茶。他不是不会喝,不是不喜喝,只是不喝。 酒喝多了就会误事,误了事就会落下把柄,遭人口舌。 他不能出错啊。 窗外的叶失了生气,飘落下来。尘归尘,土归土。秋光萧瑟,但也别有一番情趣。他捧着茶盏,温和的瓷被盏中的茶暖热,又来暖他的手。 天冷了,他的手总是凉的。这让他想起一个手很暖和的人。 这个人正在做什么呢? 第五十三章 赴鸿门 这个人正吃吃喝喝开心的不得了,谁也看不出她明早就要进云歌赴鸿门宴了。 不知道为什么,蔺星染总觉得,自从歌儿经历了那件事后,就变了许多。歌儿以前不会运筹帷幄,不会去想那么多,她只是顺着心意来,想喜欢就喜欢了,想嫁就嫁了,觉得自己受辱就闹,觉得别人欺辱自己就哭。她是这样的性格,也有这样的资本,纵然她无灵力的事实饱受外界诟病,但她一个久居深闺的女儿家,也并未因此受到影响。 可现在的歌儿,不一样了。她会将计就计,她会暗中观察,她会甜言蜜语把自己哄得很开心,也会和自己已知的敌人演苦情戏。他已然不知道哪个她是演出来的,哪个她才是真的了。 这还是没见过安然与胡竹盼交锋的蔺星染的想法,另一边还有眼睁睁看着安然演出的墨决呢。 只是墨决不管那么多。他知道,安然没有对他演戏,安然不会对他演戏,也不屑于对他演戏。安然把他藏的很好,他的院儿里的护卫比安然院儿里的都多,他的药全是安然拿的出来的最好的,穆清送来的药第一时间就出现在了他房间。他虽然年轻,但江湖经验一点儿也不少,他能够看得出,安然是拿他当自己人的。 这是当然,他不知道,他是安然在这个世界上遇到的第一个有能力还值得相信的人,无论是出于道义还是私心,安然都要尽全力保他。更何况,安然在这个世界上接手的一切都是安歌的,在当时,只有墨决确确实实是她安然结交的。蔺星染是安家私医,穆清是安歌未婚夫,只有墨决,是安然的朋友。仅这一点,就让墨决的地位高了不少。 据说外界还在传,安小姐夜行遇不平,墨公子出手救佳人。这传说有鼻子有眼的,将墨决说成了面冷心不冷,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一人单挑五个五重灵力的绑匪,还将他们都打趴下救出了安小姐。他这个杀手的名气,倒往英雄那儿倒去了。 这是谁放出去的故事,自然不言而喻。 她在帮他恢复身体的同时,不忘放出信儿去,让所有人以为他现在一点儿事儿也没有,还能夜行救佳人。重点是让谁以为呢?自然是针对他的那些人。 救他还不够,还要保他护他助他。这谁能演得出来? 他只要知道,安然真心待他就够了。只要知道,安然是除了师父以外的,第一个真心待他的人,就够了。 “你俩打暗号呢?”安然终于舍得把视线从眼前的美味佳肴中挪起来,看着蔺星染和墨决时而对视时而看别处,挑眉,“再不吃就没了!我很饿的。” “你吃你吃,还能把你饿了?”蔺星染说,“不够让后厨再做。” 安然翻了个白眼,谁说她吃不够了似的,她是让他俩别大眼瞪小眼,一起吃饭啊。她伸出筷子,夹了一块肉,放到蔺星染碗里:“我是叫你快吃!菜都凉了。”转头又对墨决道,“你也吃呀,别忘了星染哥让你忌口的东西。” 哎,随便了。蔺星染夹起碗中的肉块,一口咬下去,肉香四溢。歌儿受了这么多苦,变了也是人之常情,她再怎么变,也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小鸽子,她再怎么和别人口蜜腹剑,对自己仍是从前的模样。 这就够了。 第五十四章 下马威 次日。 云歌,穆秉文处。 “父亲。”穆鸿恭敬的行礼,“他们已经接到安五小姐了。” “好。”穆秉文点点头,“穆清呢?” “如您所想的一样,在云歌门口等着迎呢。”穆鸿提到穆清,声音也冷了一半,“他对他这个靠山,真是尽心尽力啊!上回安歌被绑架,也是他带着一众师兄弟前去营救的。”说完,又补了一句,“全是五重以上的师兄弟。” 穆秉文冷笑,他以前怎么没看出来,这个儿子还是个情种?听说他最近不是人到就是礼到,这云歌不像是他家,安家才像是他家吧! 偏偏不能让他如愿以偿。 那安家五小姐自己也见过几面,就是养在深闺里的小姐,没见过世面,与她撕破脸也没有关系。她最近说是要暂管安家?应该是她身边那个蔺神医的主意。这安家最后谁说了算,还不知道呢。她一个小丫头,又能掀得起多大的风浪? 安家不是还有两个,在琼琚山庄求学的小姐吗? “你上次问,他怎么说?”穆秉文负手而立,他已是年过半百的人了,但因着修行高而精神奕奕。 “他说是虚缓真人所授。”穆鸿色愈恭礼愈至,自己父亲从来都是塔尖尖儿上的人物,令他佩服至极,“我已差人去他院儿里监视,待他不在,就去搜寻《抚灵》秘笈。” 穆秉文点头,抬手叫穆鸿来身边。自己的这个儿子,哪儿都好,哪儿都比别人强,唯独一点强不过穆清,那就是什么都写在脸上。 你看看那穆清,什么时候谋蹿坏事儿的时候能让你看出来? 当然他现在也没谋蹿过什么坏事。 “鸿儿啊,为父为你取名鸿,取字鹄雁,你可知是为何?”穆秉文一改往日严肃的表情,一张老脸上写满了慈爱。 穆鸿立刻又是一鞠到底:“父亲盼望儿子能有鸿鹄之志,有朝一日能如鹄雁一般展翅高飞。” 穆秉文和蔼的点点头:“正是。我膝下儿女不少,可我最看重的就是你,这云歌未来掌门的位置,你可要坐稳啊。” 穆秉文这倒是第一次在穆鸿面前这样讲,虽然这已经是众所周知的秘密,但听着他从嘴里说出来,感觉是不一样的。“多谢父亲!” “为父只能在这些事上帮你助你,有些障碍,还得你自己去扫清啊。” “鸿儿知道了!” “掌门,安小姐到了。”门外一弟子叩门道。 “父亲,我先去了。”穆鸿躬身退下。 一路车马劳顿,安然有些晕车,风景也顾不上看,只靠着画屏迷迷糊糊睡了一路。 终于到了,晕马车也是够丢人的。 安然脸色发白,在画屏的搀扶下下了车。 这是山脚。山路曲折,山口立着石碑,只有两个字,云歌。 云歌这是占山为王啊?安然摸了摸石碑。从山脚就能看得见山顶的建筑。豪华,是真豪华。要不怎么说有钱呢?山上树木葱郁,树叶还没有落地,有的树叶泛黄变色,有的还是绿的,这样望去,甚是好看。 但是这曲折绵长的山路,就不怎么好看了。云歌的马车将他们放下在这儿,就说明马车进不去,马车进不去,就只能步行了。 人家云歌弟子都会御剑,自然不需要步行。 本来凌恒也能御剑。他看了一眼安小姐,将自己的唐刀收回刀鞘。 第五十五章 市驴友队队员安然 “走吧。”安然倒是看得开,本来嘛,这就是场鸿门宴,用这样的形势给自己下马威,也是情理之中。谁叫你没有灵力。当然,以普通人的先天灵力,如画屏,只能说是有,自然也不可能御剑飞行。 “咱们走上去。”她整整衣领,恢复了神色,信步向前迈去,还好只有一条路,怎么也不至于迷路。 画屏不多说,她从小被训练被倒卖,并不畏惧这样的路途。凌恒一看,这两个姑娘都走了,自己也不能再傻站着,便跟在了身后。 他向两边的树丛斜了一眼,树丛传来了沙沙微动。可是无风。 这是安然之前要求的影卫,此次来带了两个。 安然在前面昂首阔步,都不需要画屏搀扶。她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心情反而舒畅很多。自己的世界里恐怕哪儿都找不到这种纯天然的地方了,这算什么?跑来另一个世界踏秋吗? 她被自己这样的想法逗笑了,步伐也更大更快了。 凌恒不明白,这安家小姐不是几乎没有出过家门吗?怎么走起山路来一点儿也不怵呢? 安然没告诉他,当然告诉他他也不懂,她可是本市驴友队的。 金陵,胡家。 台子上热热闹闹的唱着曲,园子里的人热热闹闹的听着。胡老爷跟着台上的将军哼着调,手里端着酒杯,哼两句喝一口,好不惬意。 胡老爷旁边的就是胡安氏,她怕冷,抱着一个手炉,吃两口小菜。她是正经八百的胡夫人,坐的位子自然比旁边的小妾们高,于是她斜睨着,俯视着,时不时还翻个白眼。 胡家的小妾可不少啊。都说这胡老爷老当益壮,老了老了还色心不改,他家这后院儿可真是各色美人都有,青楼里赎的,乡间田野里买的,旁人送的,多了。 那些女人们在下面聊的热闹,一个个笑得花枝乱颤。只有正牌的胡夫人不高兴,板着一张脸,就拿胡老爷的话来说,看见这张脸就想起了死人。 这可不是什么好话,咱们悄着点儿说。 “爹爹。”胡竹盼从园外进来,跟胡老爷行了一礼,又冲着胡夫人屈膝,“母亲。” 然后又去到一个正在喝酒吃菜的女子身边:“娘。” 那女子见胡竹盼来了,来不及抹一把满脸的油污,绽开笑:“哎,盼儿来了。快坐,吃!” 胡竹盼掩去厌恶,下意识的朝胡安氏看了一眼,却发现胡安氏没有看到她这边,便也收回视线。她坐在自己亲娘身边,戏台子上欢腾的气氛,却一点也没有感染到她。 都怪自己这个亲娘,乡野村妇,一点儿规矩也没有,一辈子只能做个小妾,害得自己也是个庶出女! 不过还好,幸亏自己聪明伶俐,傍上了胡安氏。她又忍不住看了一眼胡夫人。胡夫人对外说胡竹盼过继给她了,于是胡竹盼的身份也提了一个档次。可对外只是对外,正儿八经的过继礼可没办。 她又想起胡安氏承诺的话,只要她能将安五小姐搞臭,让胡安氏趁机拿到安家布庄和绸缎庄,她就能正式过继给胡安氏了。 只有她是嫡女,才能配得上云歌穆二公子不是? 想到这儿,她的表情总算有所缓和,看自己亲娘的眼神也没那么犀利了。她捻起一块糕点,细细咀嚼,又端起茶盏,慢慢品。 你看,我学的可都是嫡女的礼仪,我不比任何人差,没理由因为我这不争气的娘,就让我甘于人后。 胡家也是商贾,但胡老爷还有个弟弟在京城当官,连带着胡老爷的生意也是越做越大。可士农工商,商人的地位到底还是低。胡老爷又不像安承德,做生意做到皇家去,还得了个闲职,吃起了俸禄。 拿了俸禄的商人再是商人也是官商。 安家不就强在这儿了么?等胡安氏把安家的布庄绸缎庄抢来,咱们也能做皇商,咱们也能得个官位来,咱们也能吃得起朝廷俸禄。 到时候,安歌有的,自己不就也有了? 比如,一纸婚书。 与穆清的。 第五十六章 会面穆鸿 云歌会客堂。 “胡闹!”赵岩喝道,“安小姐千金之躯,怎能让她自己徒步上山!我们云歌连一顶轿子也拿不出吗?”要是让自己来负责安小姐的接引,一定不会像那群蠢货一样! 安然倒无所谓,只是可惜了新做的袄裙,在上山时弄污了。她笑着,从画屏手上接来一只红木雕花的食盒,递给赵岩:“赵公子多日不见,近来可好?我惦记着公子前些日子的照料,特意让厨房做了些点心带来。” 顿了顿,又补了一句:“隐约记得,赵公子喜欢吃荷花酥。” 赵岩受宠若惊,忙不迭的接过食盒。他在安府住的那几日都是和安然同桌进餐的,安家厨子做的荷花酥着实合他口味,贪嘴多吃了些,没想到安小姐竟能记得。 他不过是穆二公子的手下罢了。 安然轻抬下颔,冲赵岩眨眨眼,唇角勾起笑来。安然才不管谁是贵家公子谁是仆从下人,所有人都是有用的,只要能站在她这边,那就都是好人。她看得出来,赵岩是向着她的。不管是不是因为他的二公子,只要向着她,就行。 “歌儿,来了。”穆清从堂屋的屏风后出来,他一如既往的温顺的笑着,只是今天的笑容有些勉强,“父亲一会儿就到,你先坐。”他看了一眼站在安然身旁的赵岩,眼神在他手中的食盒上停滞了片刻。 “好。”安然笑着点头,她倒是笑得灿烂,一点儿没有穆清的迟疑。她坐在西边儿次坐,画屏和凌恒在她身后站着。 “去请掌门。”穆清对赵岩道。 “是。” “早闻安家五小姐生得貌美如花,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穆鸿的声音倒比他人还先进了堂屋,他一边恭维着安然,一边伸手制止了赵岩,“父亲一会儿就到,让我先来待客,你不必去了。” 赵岩回头看穆清,穆清点点头,他便提了食盒下去了。 安然站起身,对着穆鸿行了个万福,笑道:“早闻云歌少公子飒爽英姿,今日一见,果然卓尔不群。”说罢,冲他一弯眉,做了个鬼脸。 穆鸿着实意外,他当然没想到安家五小姐能这样回应他的话,不由得便另眼相待了许。看她的眼神也不似方才一样锐利。 文静端庄的大家闺秀见多了,看到这样不同的女子,总是会留下些别样的印象的。安然笑了,她在此前就想到要面对穆鸿,自然将穆鸿仔仔细细的查了一番。 云歌未来掌门,二十六岁,六重境界,天之骄子。风评一般,大都是恃才放旷、桀骜不驯之词。可安然却看出不同,他自小就是被作为未来掌门培养的,本身天资不凡,再加上有个掌门老爹,自然是从小就生活在阿谀奉承鲜花掌声中。十六年前突然出现个便宜弟弟,一开始还好,越到后来自己的风头越被这个不知哪儿来的野种抢走,自然心中不满,愈渐妒恨起来。 恃才放旷也要有才,桀骜不驯也要有资本。 第五十七章 八重灵力者! 他会针对自己。安然第一反应就是这个。安歌在世人心中的形象就是安家之耻,无灵力者,与穆清有婚约。穆鸿大概也把自己当成穆清脑残粉中的一员。 如何不让他针对自己,也就是如何让他知道,自己也可为他所用。 大家闺秀见得多了吧?给你来点不一样的,让你记住我。我在你心中不同了,也就好操作我在你心中的人设了。以后对我下手,也就该思量思量再决定了。 “安小姐坐,父亲尚有要事处理,一会儿便到,招呼不周,多有见谅。”穆鸿举手投足间能看出从小被严格训练的礼仪,不卑不亢,教科书一般。 安然谢过,重新坐了回去。穆鸿则坐在了东边首座。 穆鸿来了半晌,却对穆清视若无睹。而穆清除了一开始冲他行了一个礼,也再没有看向他。 这兄弟俩,真是有趣。 如何让穆鸿知道,自己并不是穆清的拥护者呢?安然开始在心里打小算盘。 旧计划被半路上杀出的胡竹盼给打乱了,新计划有些匆忙,自然不如旧计划来的完满,只是现在也只好将计就计了。 “说来我还是第一次见穆少爷。”安然一双眼睛闪着小星星看着穆鸿,“果然如传闻一样,气度不凡。” 云歌虽然也有女弟子,但谁能像安然这样盯着穆鸿说话?他看着直白的安然,第一次乱了方寸,眼神飘忽起来。不经意间扫到坐在东边次坐的穆清,回过神,道:“是吗?那比起你的未婚夫来,如何?” 未婚夫?呵。安然和穆清心中都是报以冷笑,搞得好像谁不知道你们今天就是要拆了这桩亲事似的? 心里再怎么样,脸上也得笑嘻嘻,安然假意看了一眼穆清,又看向穆鸿,好似真的在对比:“穆二公子温润似水,恬淡清幽,性子温柔。是如玉公子无疑了。” 接着又道:“但不及少爷雄姿英发,如水中蛟龙,火中凤凰,总是耀眼夺目的。” 称呼他穆鸿用少爷,称呼穆清则用穆二公子,这一小细节着实让穆鸿得到了极大的满足。是啊,少爷,我是云歌的少爷,未来的掌门人。你是谁?你只不过是穆家的二公子!再加上安然方才明里暗里都在捧他,穆鸿自然是十分受用。 安然瞟了一眼穆清,却发现他好似没听懂自己在捧穆鸿似的,仍然一副温和的笑容。他聪明如斯,怎么会听不懂? 见安然看他,他却笑意更浓。安然连忙撤回了视线。虽然不明白为什么要躲,但是看到他的笑,总觉得有点愧疚。毕竟她是顶着安歌的皮在做事,安歌那么喜欢穆清,穆清对安歌也十分照顾,说不定人家俩郎情妾意你侬我侬。她这么做,有点不厚道。 “安歌。”穆秉文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与声音一起的,他走进门。在场几人除了安然和画屏外,都是灵力不俗之人,却在他开口前一点儿也没有感知到他的气息。 不愧是八重灵力者! 第五十八章 直面穆秉文 安然稳稳当当站起身,双手加额,躬身行礼:“穆伯伯。”穆秉文立即迎上,虚扶起她来。 穆清穆鸿都是容貌不凡的当代潘安,可想而知穆秉文的基因也是十分强大的。可当安然抬头看他的时候,才被他惊着了。 虽然知道灵力高强者可以延缓衰老,但安然确实没想到,能延缓到这个地步!安然迅速回忆她获知的情报,穆秉文与他的正室生下穆鸿的时候,已经是二十八岁,穆鸿今年二十六,穆秉文已经有五十四了。 可他看起来与三十岁的人没什么差别! 她不禁联想起自家神医蔺星染,他三十岁,却看起来与穆清年级相仿。 所以提高灵力就是这个世界的驻颜术吗!教练我想修灵力! “上次见你,你还是个团子样的小娃娃。”穆秉文坐在朝北的东坐,一个云歌弟子上前捧给他一杯茶,“几年不见,越发出落得水灵了。”穆秉文笑着,嘴上说着俗套的“远房亲戚套近乎开场白”,接过茶盏。 安然也笑,微微低头,言语间似是有些抱歉:“穆伯伯与家父常在书房中谈事,我一个小孩子自然不敢多有打扰,故常常见不上穆伯伯一面。” 穆秉文点点头,放下茶盏,凝视着远方,叹了口气:“唉,可怜承德他,怎么早早的就……唉。” 话虽是这么说的,可安然没从他眼中看到哪怕一丝怀念故人的悲悯。她从不惮以用最大恶意揣测别人,这也是为什么她马上就想到云歌之行是为了解除婚约,可她实在无法理解,穆秉文与安承德多年的好友,为何说变就变? 安然抬手放在额头眉梢,挡住眼睛,肩膀微微颤抖,声音哽咽起来:“父亲……”说了一半儿的话就这样被努力压抑住的啜泣声打断了,她瘦小的身子一歪,靠在椅子旁的几上。 “歌儿,莫要过于悲痛,伤了身子。”穆清关切道。 “是啊。”穆鸿下意识道,“安小姐要多以贵体为重。”他能接穆清的话,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穆秉文不禁斜了他一眼。 穆鸿也陡然发现自己竟顺着穆清的话说下去了,一时间又憋得不爽,但他好不容易对一个女子略有高看,而这个女子正难掩悲痛的哽咽,因此心思就又跑到安然身上了。 安然从琵琶袖中取出一块丝绢,沾了沾泪眼,声音略有些闷闷的:“失礼了。” 穆秉文摇摇头,表示理解,又说了一些客套的话来慰问,安然都一一谢过。 该说正事儿了吧?在场所有人都想。 穆秉文酝酿好情绪,正欲开口,只见安然面色绯红,上齿咬着下唇,眼神怔怔的盯着地面,手里的帕子也被揉了捏了不成样子,她站起身,往前两步,双手加额,又躬身行了一礼。 “穆伯伯,原本今日穆伯伯邀我来云歌一叙,是体恤我安家遭此横祸,宽慰歌儿的。”安然垂着头,仿佛十分难以启齿,“可时至今日,安家遇难,歌儿不得不向穆伯伯……” 第五十九章 毁约 “这是什么话!”穆秉文打断了安然,“承德与我是多年好友,如此交情,还用你个小姑娘来求助吗?安家修葺重建一事,我云歌自然出力。你快快坐着。” 安然却摇摇头,抬起头,笃定的直视着穆秉文的眼睛:“并非此事。安府现已在云歌各位哥哥的帮助下重建完毕了。” 重建完毕了?什么时候的事?肯定是他那个好儿子干的,他斜了一眼穆清,又问:“那是何事?” “十六年前,我出生,无灵力。或许是父亲想替我寻个好些的夫家,能保我日后周全,故而将我许给了云歌。”说着,她看了一眼穆清,“我今日正是为此事而来。” 她怎么先提了!在场一众人又是一惊。穆秉文忙想说话,若是让她把这事儿提出来,他可就不好毁约了! 见穆秉文欲动,安然立即道:“还请穆伯伯恕罪!歌儿今年十六,及笄之礼也即将举行。原本应在笄礼后嫁入穆家,嫁于穆二公子。” “但是。”她不给任何人插话的机会,“但是我安家出了如此大事,我父母二哥的尸体在金陵府衙停了十数天,昨日才终于接回来。于情于理,我这个死里逃生的女儿,都应该守孝三年!” “今日安歌来此,确有不情之请!”她伸出手,身后的画屏连忙递上一个陈旧的信封,那里面装着的是她与穆清的婚书,她将信封双手呈上,“请穆伯伯恕安歌,不能履行父辈定下的契约!安歌在此时,无法嫁于穆二公子!” 安然说的情真意切,一双眼睛浸满了泪水,睫毛微微一颤,豆大的泪珠便一颗颗滚落,十分惹人怜爱。她双手高举,躬身垂下脑袋,泪水便啪嗒地落了地。 穆秉文和穆鸿面面相觑,穆清眉头微皱,满脸担忧疼惜的看着安然,却碍于穆秉文不好上前。 一时间,云歌会客堂,寂静无声。 良久,还是穆秉文开了口:“你为父守孝,自然是情理之中,难为你有这份孝心,又何来恕罪一说。”他给身边的云歌弟子使了个眼色,那弟子便上前去将婚书取来递给他。 “这门亲事就这样吧,孝心为大。”他将婚书放在茶案上,手压着它,“你也不必自责,承德泉下有知,不会怪你的。”想了想又补了一句,“安家现在正是艰难的时候,若有什么需要,随时来找你穆伯伯,云歌定当倾力相助。” “谢……穆伯伯。”安然哽咽,在画屏的搀扶下坐了回去,眼眶都是红的,脸色也有些发白,任何人见了这副样子,都会心疼一下的。 穆秉文叹口气,递给云歌弟子一物,那弟子接过后便送到了画屏身边。穆秉文道:“安府着了一场大火,恐怕近日短财,这是穆伯伯一点心意,你不要推辞。” 画屏接过一看,竟是一张飞钱,面值五千两,票头是安家的柜坊,上面还有云歌的印。她斜斜的朝安然那儿歪了一下,安然装作没看见,便谢过收下了。 本来以为诈不到钱了,没想到穆秉文还是有一点良心的。安然腹诽,她原本的计划就是等穆秉文提出解除婚约,她再狮子大开口敲他一笔。 第六十章 打道回府 寒暄不做赘述,告别了穆秉文,穆鸿叫弟子从云歌车马所调来一顶轿子,送了安然一众上轿。 穆清亲自扶安然上轿子,安然故作孱弱无力,往他身上靠了一下,趁机轻声道:“今夜悄悄来安府,有要事商议。”还未等穆清回话,她便进了轿厢。 穆清怔了片刻,望着远去的轿子,勾起笑来。 “鸿儿。”穆秉文端起茶盏,不顾茶水已凉,喝了一口,道,“你觉得安家小姐,如何?” “父亲为何如此问?”穆鸿不明白。 穆秉文斜了一眼自己的儿子,他不明白?他有什么不明白的?他老子养了他二十六年,还第一次见他对一个女人这么上心。“说便是了。”他道。 “安家小姐,与寻常女子,有些不同。” 穆秉文点点头,示意他说下去。 “寻常人家的女子,或是大家闺秀,或是乡野村妇,都没有安小姐这般,玲珑机巧。”穆鸿边想边道,“她比寻常女子坚毅,但又灵动得多。” “所以你对她有心思?” 穆鸿猛地抬头,直视自己的父亲,连忙道:“儿子没有!” “没有最好。”穆秉文却不看他了,“别忘了,她只是个无灵力者,再机巧讨人喜欢,也于你毫无用处!为父会给你找一个门当户对的贤内助,你休要起别的心思。” 穆鸿脸红,低下头连声称是。他不过是觉得安歌比较特殊,怎么就扯到这上面了。 可随即,他又想到了父亲的那句话——她于你毫无用处! 娶妻娶贤,是为了用处的吗?他又抬起头,迷惑的看着父亲,他的生母,云歌夫人穆夫人,也是因为对自己父亲有用才被娶来的吗? 所以穆秉文才会到处拈花惹草,四处播种,从世界各地给自己领回来兄弟姐妹? 所以他的母亲就算有着云歌夫人之头衔,却仍留不住自己的丈夫哪怕一晚? “你看什么?”穆秉文皱眉。 “没什么。”穆鸿又低下头。 他想得太多了。现在他应该想的,是怎么击溃穆清,坐稳自己未来掌门的位子。掌门之位一日不是他的,他就一日不能心安。娶妻生子?待他登上掌门之位以后再说吧。 就这样,我们的穆鸿穆大少爷,将他第一次感兴趣的女性抛在了脑后。 “小姐为何不多坐片刻?”画屏坐在马车中玩着手指,“我看那穆大少爷似是对小姐很有意思。” 安然并不为她的插科打诨羞恼,反倒笑了:“他不是对我有意思,是对我这类型的姑娘有兴趣。” “小姐这类型?什么类型?” “他没见过的。”安然松了劲儿,靠在画屏身上,她方才演的那一出哭戏太累,现在有些困乏,“他这个大少爷,能接触到的无非是云歌女弟子、与穆秉文应酬时见到的大门户家的闺女,要么唯唯诺诺,见了他宛如耗子见了猫,要么沉静寡言,端着大家闺秀的架子。” “所以没见过小姐这样聪慧伶俐、机智灵巧的!”画屏嬉笑。 第六十一章 静候穆清 “你嘴甜。”安然自是笑得迷了眼,“今儿个不论是哪家的小姐,只要整这么一出,他都会多注意几分的,咱们不过也是赶了巧了。不过说来也是奇了,这么一个大家出来的公子,怎么跟没见过女人似的?” “小姐有所不知。”却是厢外的凌恒应了声,“这穆鸿可是穆掌门一手培养起来的,真正的师门父子。穆掌门有意将他培养成接班人,自然对他管教得严格。更何况穆鸿娶妻这样的大事,穆掌门怎会不给他找个门当户对、有助他巩固势力的?这穆鸿自己也未曾对儿女情长表露出兴趣来,他一心想要把未来掌门的位子坐稳呢。” “饶是如此,他都二十六了,连个通房丫头都没有?” “没有。” “那你家公子呢?” “也没有。” 话音刚落,凌恒立即便是一身冷汗,正欲开口,却听见画屏又说话了:“既是如此,小姐更应该多坐片刻,让那穆鸿喜欢上小姐才好呢,也方便行事呀。怎么如此着急回家呢?” 只听安然声音慵懒,仿佛一点儿也不把刚刚与凌恒的对话放在心上,缓缓道:“天色不早了,我急着回家吃饭呢。”她清楚,穆鸿对她稍有注意就已经是很好的进展了,此时适当的保持距离,还能让他对自己留有好印象,倘若再表露出交好之意,就太过明显了。 更何况她心里明白,一时半会儿要与穆清划清界限是不可能的,穆清相较于穆鸿来说,能帮到她的也更多。因此,她不打算跟穆鸿扯上太大的关系,只要让他记住自己这个与众不同颇有好感的人就行了,这样他针对穆清的时候,也能避免牵连到自己,至少不会牵连太大。 再说话,安然便没应了,画屏低头一看,安然靠在自己身上,睡着了。 安然懒懒的瘫在太师椅上,画屏将今日一行事无巨细的讲给蔺星染和墨决听,凌恒站在一边,不知道在想什么。 “这是那五千两飞钱。”画屏将飞钱取出,递给蔺星染。 蔺星染接过,细细打量了一下,他当然不是怀疑云歌掌门会拿一张假飞钱骗人。只是市面上发行的飞钱最高也就一千两,像这种动辄五千两一张的手笔,定然是柜坊同主人家定下的特殊面值。 一来说明云歌确实财大气粗,二来,看看这票头,赫然是大大的宏通柜坊四字,这也说明了安承德与穆秉文的交情不浅,才敢开这样的大票面。 怎么曾经的深交,成了现在这个样子呢? 不等他感慨,只听门外的流萤叩道:“穆二公子来访,要见小姐。” “请进来。”安然立刻端正身子,还理了理鬓角的碎发。 蔺星染登时翻了个白眼:“他来做什么?” “歌儿叫我来,我自然要来。”穆清笑道,走了进来。流萤行了个礼便下去,不多时又捧了盏茶奉上,同画屏一起退下,将门窗也关好。 穆清坐在了安然旁边,安然冲他一笑,又好似不经意的瞥了一眼凌恒,凌恒的汗毛都竖起来了,只觉得后脊梁冷汗一阵一阵的冒,他从未想过被一个弱女子瞥上一眼,竟能如此令自己胆寒。 第六十二章 联手 “镜影哥哥,我们联手如何?”安然直入主题。 “怎么说?”穆清弯眉。 安然没有回答,却看向了墨决,示意他代言。她从云歌回来后就感觉身体如散架一般,安歌的身体不是安然那样摸爬滚打惯了的,安歌细皮嫩肉娇生惯养,哪里走过这么久的山路。 墨决点点头,对穆清道:“穆秉文穆鸿暗中指使胡竹盼在金陵造谣,抹黑歌儿,致使歌儿和安家的名誉受损。歌儿现如今接手安家,自然要顾及到方方面面,穆家这样做事,恐怕不妥。” “你又怎么知道是掌门和穆大公子做的?”穆清反问。 “穆二公子恐怕忘了,我是做什么的。” 穆清一笑,随即点头以示明白。 金陵第一杀手墨决,杀人的报酬从不仅限于钱财,还有各大门派各方势力的秘闻信息,只要他觉得值,就算一句话也算报酬。这样的人怎会没有自己的信息网?恐怕他获取信息的范围,都不止金陵吧。 墨决继续说:“歌儿不看在穆二公子你的份儿上,也要看在安老爷和穆秉文曾经的交情的份儿上,这才有了今儿的一出,给穆秉文和安家都保全面子。” 穆清点点头,冲安然虚做一礼,安然回礼。 “但这不代表歌儿能容忍别人这样在背后诋毁。”墨决挺了挺脊梁,“穆二公子你在云歌究竟如何,我们都清楚,不必再说。我们今儿个请你来,就是问个清楚,你要不要如穆秉文安排的一样,与琼琚山庄联姻?” 穆清沉默了一会儿。 从来没人把他在云歌不受重视反受打压这事儿拿到桌面上来说。因为穆秉文行事之谨慎,也因为穆清从来都是一副让人抓不着把柄的恬淡模样,除了云歌内部,没人会思量穆清在云歌什么处境。 就算思量了,穆秉文和穆清,站哪边,一看便知。最多也是叹息惋才罢了。 当然也有想利用他与穆秉文对抗的,但他穆清,又岂是碌碌之辈?自然不会给别人这个机会。 可安然思量了,不仅思量其中的利弊,还将其摆到明面上来,告诉他,我们现在都被穆秉文压迫,我们要联手。这不可谓不胆大,毕竟就算是墨决,也看不出来穆清到底有没有谋逆的想法。在他们眼中,穆清淡泊名利随遇而安,翩翩浊世公子,才不会与他们这些人同流合污。 然而早在伏灵大会之时,安然就已经明白,穆清绝非等闲之辈,他比自己想象的还要锐利。这一把锐利的刀,对准了自己就是心腹大患,可对准了别人,那就是难得的制胜法宝。 穆清并不反驳,这时候再多说,就显得没意思了。 “你是否要听从穆秉文的安排,与琼琚山庄联姻?”墨决又问了一遍。 于是他摇摇头,叹气:“我绝无此意。”他看着安然,仿佛想通过眼神表达什么,可惜安然困得要死,眼睛都快睁不开了,并没有捕获他的讯号。 “既然如此,那就如歌儿所说,你我联手如何?”墨决接着道,他倒是把一个传话的干得尽职尽责。 第六十三章 捆绑销售 安然一众不知道,穆清与安承德的关系也不像他们想的那般片面,正如穆秉文所说,安家实质上是穆清的靠山。自打穆清与安歌订了娃娃亲,安承德对穆清便明里暗里的帮衬,还将他收为义子。穆清少时还不及现在的名气,可穆秉文穆鸿一众却无法像打压其他穆家儿女一样彻底打压他,有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安承德。 所以穆秉文才要拆了这桩亲事,甚至要把穆清当做联姻的工具。穆清怎么可能不明白其中奥秘? 虽然到现在也看不透穆秉文对待安家前后态度不同的原因,但他也发现了,穆秉文明里暗里的动作危及到了安家。穆秉文想干什么?他们现在还摸不清头绪,但能确定的是,再不反击,无论是安家还是穆清,都要吃亏。 客观来看,安歌是个小姑娘,大约别人会觉得她也只是小姐心性,但和她联手,相当于和整个安家、和蔺星染、墨决联手,这笔买卖并不亏。安然对穆清答应合作,很有信心。 穆清自然也明白其中的奥秘,他笑道:“那还能娶你吗?”这话是对着安然说的。 安然正迷迷糊糊的轱辘眼珠子,正好对上他的视线,一下子清醒了一截子,穆清仍是平日里淡然柔和的目光,可此时,安然竟从他那一双明眸中看到了热切。 仿佛这句玩笑话,不是玩笑。 安然鸡皮疙瘩起了一身,莫非这穆清真的对安歌有那种意思?那她岂不是拆了一对小情侣? “你别得寸进尺!”一直没说话的蔺星染瞪着穆清,咬牙切齿道。 “咳……”安然避开视线,道,“我还要守孝三年呢。” 笑闹一阵儿,也总算是统一了战线。 “那我们该怎么做?”蔺星染问。他虽然知道安然有计划,但并不知道其中的详情。他作为安家目前唯一的长辈,自然要帮助小鸽子完善计划。 说白了,他就没觉得当了十六年千金小姐的安歌能有什么完整的计划。 墨决也将视线投向安然,计划的详情,他也不知道。 “嗯。”安然清醒了大半,清了清嗓子,道,“现在跟穆秉文对抗是不可能的。安家再怎么强大,也不过是在商界占据一席之地,手伸不到修灵界。云歌在金陵、江南一带、甚至是整个大祁国,都是数一数二的大门派,以你我之力,根本不可能撼动分毫。” “所以我们现在首先要做的,不是对抗,而是自救。”她接着道,“安家商铺动荡,胡安氏胡竹盼二人狼狈为奸,要窃取我安家商铺。胡竹盼不知道安的什么心,和穆秉文勾结,要毁我清誉。穆秉文一心想把镜影哥哥牵制住,同时与琼琚山庄结亲交好。”她掰着手指梳理。 众人点头附和。 “我们的初步目标是,其一,保住安家商铺,其二,保住我与镜影哥哥的清誉,其三,阻止镜影哥哥与琼琚山庄联姻。”安然看向穆清,“这三点有一个共同切入点,就是我和镜影哥哥。” “所以我有一个计划。”安然突然笑了,一双眼睛又恢复了神采,兴奋道,“你们知道,捆绑销售吗?” 第六十四章 君为胭脂我为黛 “啊?”一群人面露疑惑。 安然摆摆手,知不知道不重要,她解释道:“捆绑销售就是花一份钱买两个东西。比方说我去脂粉铺子买胭脂,不行,人家不单卖,店家将胭脂和黛粉装在一个双联妆奁里,售价五两银子。我为了买胭脂,只好花五两银子把胭脂和黛粉都买回来。” “倘若别家有单卖胭脂的,你不去瞧瞧吗?”穆清问。 “可如果只有这家店卖胭脂呢?”安然笑道,“胭脂与黛粉就好比镜影哥哥与我,别人要单听镜影哥哥的消息,没有,只有镜影哥哥与我的消息。你爱听就听,不爱听便再没有。长此以往,别人提到镜影哥哥便想起我,提到我便想起镜影哥哥。” “有何用?”墨决脑子没跟上。 “穆秉文是云歌掌门,镜影哥哥是云歌二公子,知名度之高可以想象。要镜影哥哥毁约另娶,传出去可不止我一家名誉受损,他穆秉文照样会落得一个老友刚死便毁约的名声。 “他没那么傻,肯定会放出风声去,说镜影哥哥与我只是上一辈的契约关系,如今我要守孝,便销了婚约。而镜影哥哥与琼琚山庄某弟子早已情投意合,甚至可能说珠胎暗结,名正言顺,还要落得一个不惧艰辛、勇于为爱突破上一代婚约束缚的好名声。” 蔺星染点头:“这倒是看客钟爱的故事。若他们信了,恐怕穆清就不得不与琼琚山庄联姻了。” “对。”安然肯定道,“看客就爱看这种跌宕起伏肝肠寸断的豪门恩怨,舆论压力一上来,镜影哥哥就不得不屈服了。”她倒是说起劲了,全然没有顾忌到在座的各位根本听不懂什么豪门恩怨,什么舆论压力,“这就好比穆秉文卖的是胭脂和花钿捆绑,咱这儿卖的是胭脂和黛粉捆绑,都是捆绑销售,自然不能让他买的好。正如我刚才所说,如果整条街的脂粉铺子都没有胭脂,那买家就只能来买我这胭脂和黛粉了。” “也就是说,穆秉文现在是我们的竞争对手?”蔺星染皱眉,“可你又怎么知道买家喜欢的是他那胭脂和花钿的搭配,还是你这胭脂和黛粉的搭配呢?” “关键就在这儿!镜影哥哥到底不是脂粉,而是个能跑能跳的人,别人想要镜影哥哥的消息,一方面是通过绯闻渠道,另一方面就是,直接从镜影哥哥身上找线索啊!”安然抚掌,说到兴头还敲敲桌子,“你们想,如果从镜影哥哥这儿得到的讯息也是胭脂和黛粉,那到底是从镜影哥哥这儿得到的消息更令人相信,还是从穆秉文手下不知哪个十八线的小弟子那儿得到的消息令人相信?毕竟看客的目标,从来都是胭脂呀!” “有道理。”穆清点头表示肯定,“你我联手,先下手为强,垄断胭脂,强出胭脂和黛粉的搭配。再让大家知道和花钿搭配的胭脂根本是假货,让大家不再消费。” 安然疯狂点头,这穆清三言两语就把自己的意思表达的清清楚楚,甚至比自己表达的还要完整,令她佩服不已。 第六十五章 合作愉快 “也就你会觉得有人花五两银子去买脂粉。”穆清笑她,“哪家脂粉卖五两银子,也该趁早关门了。” 安然讪笑,她不清楚这儿的物价,安歌又从没自己买过东西,她只是胡诹了一个价格,看来有些不切实际了。 “等等!”蔺星染觉得不对劲了,“这算哪门子保护清誉?说到底,不就是上演一场你二人郎情妾意却被无奈拆散的戏码吗?这场戏结束了,众人信了,也认定你二人就是患难夫妻了,三年后歌儿守孝完,不就得成亲?” 这……安然还真没想到。她愣住了,刚才兴奋地表情还僵在脸上,看起来呆愣愣的,一脸茫然。这幅样子倒是把穆清逗笑了,他柔声道:“三年后再说三年后的事儿,说不定三年后,还要蔺神医送歌儿上我家轿子呢。” “我呸!” 这安然确实是疏忽了,她带着21世纪的想法来这个世界谋划,本能的认为自己身染绯闻和安家相比不值一提,却没意识到在这儿,女孩儿家的名誉非常重要。虽然她自己不在意,但是也不能表露出来,免得生起事端。不过还好,穆清和蔺星染插科打诨将这件事带过,她也不至于现在就要做出决断。一边维护自己的声誉,一边又要抛头露面来处理安家事物,她还没那么神通广大。此事仍待从长计议。 “我们这边有决哥的渠道,我相信镜影哥哥的渠道也不窄,咱们两边同时进行。”安然开口,结束了那边俩人的斗嘴,“光是流言还不够,你我还要时不时的做戏给人看的。” 穆清点头,道:“我这几日正好在城中,不回云歌去,你我时常能见面。届时只要表现出你我只是因为你要守孝而暂时分开,却仍然情投意合就好。” 见穆清这么上道,安然自然是放心了许多。想不到在自己世界天天上演的炒cp传绯闻还能这么用,安然窃喜。 聊到此时,早已过了该休息的时候,安然累了一天,虽然方才聊得开心了又精神了一些,但过后更是疲惫不堪。摆了摆手,她打着哈欠回房歇息了。 “你们都能跟上她的思路?”墨决突然开口道,他一直没说话,一方面是插不上话,一方面是安然一会儿说胭脂一会儿说黛粉,他听得云里雾里,最后干脆走神了。 蔺星染和穆清对视一眼,又同时看向墨决,半晌无言。蔺星染站起身,拍了拍墨决的肩膀:“抱歉,忘了你是出卖劳力的了。”然后转身离去,也回房休息了。 墨决起身,准备送穆清,这时才发现凌恒还在一边站着,存在感极低。他眉毛一皱:“你还站在这里做什么?小姐的话都听到了,明天就去做事吧。你的人脉不比我差。”说完,他起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示意穆清出门。 穆清站起身,眼神若有若无的扫了一下呆立在原地的凌恒,没有说话,走出门,墨决跟上。二人消失在凌恒视线范围内,凌恒却还一动不动,似乎还没有消化墨决方才的话。 第六十六章 安家死士 “穆二公子,在下有一事……”安府偏院出府的石径上,墨决突然开口道。 穆清停住脚步,不等他再开口,便说:“上次那一众西岚杀手被我云歌弟子截住大半,那都是些死士,被截住后知道力不能抵便都自杀了。至于方鹤唳,跑了。据我所知已经回淮阴了,云歌的手伸不到淮阴,但也能大概知道他的动向,他一时半会儿不会再来金陵,但以后难说。” 墨决有些惊讶,他确实是要问方鹤唳的事的,但没想到穆清竟知道自己想问什么,甚至还调查了方鹤唳。 “是歌儿问我的。”穆清像是解答他疑惑似的道,“你卧床那几天,歌儿问过我。她说那些人与你有恩怨纠纷,不是好惹的,叫我探明动向,好早做打算。” 墨决不再言语,只是躬身行礼。穆清没有阻拦,仍保持一副与世无争清高模样,与他往院外走去。 “她倒是关心你。”走到院儿门口,穆清突然没头没脑的来了这么一句,却看也不看墨决一眼,便走了。 墨决愣了片刻,看着穆清的背影,突然笑起来,然后转身回房了。 一觉睡醒,安然早已没了腰酸背痛的感觉,按理说安歌这小身板经不起昨日攀山越岭的折腾,但似乎是因为她逆天的自愈能力,安然并没有感到任何不适。 安府分三个院。一进大门走的大道,正面是堂屋,会客堂;堂屋后竖一屏风,绕过屏风出门便分院儿了。 正院自然是主家住的地方,格局气派,也是最大的院,安然和蔺星染在这个院儿里住;东院原本是子女亲戚居住的地方。现在墨决和凌恒都在这儿住,住的是安家二少爷和四少爷的屋,画屏和流萤也被特许住在这里,住的是原安歌的房间。其他姊妹的房间被空了出来。两边被院里一丛竹林和假山水隔开。 至于西院,西院虽比东院大,但繁杂得多。西院前庭是灶房、仓库,后庭有井,是浣衣的地方。西院后庭里还有一个小院儿,就是奴仆妈子们住的地方。 安然站在西院职工宿舍,摸着下巴倚着墙,这一看就是半晌,把来来往往的仆从看得心里发毛,生怕一不小心做错事被五小姐抓个正着。 “在做什么?”墨决的声音从身边传来。 安然并没有回头看他,仍然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回答道:“我在思考一个问题。” “嗯?”墨决示意她说下去。 “你看,安府从管家到妈子,全都住在这个偏院。按照职位由高到低、男女分寝的方式,将安家上下仆从全都分了进来。”安然道,“这安排是挺合理的,一直以来都是如此,每个房间住什么人都明明白白。” 墨决点头:“哪有问题?” “西院偏院住仆从,正院住我爹娘,东院住的是我们一众兄弟姐妹。”安然突然抬头,盯着墨决,一字一顿的问道,“那我爹养的那些护卫死士,住哪?” 第六十七章 孝子少恸 安承德养死士,并不是什么大新闻,有钱人家怎么也得弄几个护院来,安承德作为金陵首富,又挂着官衔,不可能没有影卫之类的护卫。 安家惨案之中,安承德养得那些死士也惨遭毒手。他们虽然力不能抵那些歹人,但好歹也护了安家多年,安然想要慰问其家属,却发现根本找不到。 找不到他们的家人还说的过去,安然这时候才发现,安歌的记忆里,根本没有这些人。 他们是谁?叫什么名字?什么时候来的安府? 一概不知。 按理说安歌这样受宠的小姐,怎么也该配备几个护卫,可安歌却一次也没见过那些护卫。若说是来无影去无踪的影卫,叫安歌也发现不了倒也合理,却又觉得哪里说不出的怪异。 再加上近日的查账,安然发现安家每个月都会有一笔不菲的资金外流,而就在安家遇难的三天前,就有一笔巨款流出,而且这次的数额要比之前每月提出的数额夸张很多。但由于这些都是安承德亲自提的,安攸宁也没有过问过。安承德一向节俭,纵然他是金陵首富,也从不见他铺张浪费,这安府也跟寻常富裕人家没什么不同,甚至还要更简单些。 那这笔钱去哪了?养死士吗?需要这么多钱吗?当时死的死士是全部了吗?如果不是,剩下的在哪?是否还需要安家拨款?可是现在没人知道关于安家死士的相关情报。如果不拨款会怎样? 一系列问题全都涌在了安然脑中,让她百思不得其解。 现在想来,在安歌的记忆里有关他们的部分,只有死前府中厮杀的声音。 “我觉得不对劲。”安然腿有些麻,换了条腿支撑着身子,“我不喜欢这种什么都不知道的感觉。” 墨决没话说,他自然也不可能知道安府影卫一事。他作为杀手,本应该了解清楚各家各户的护卫情况,但确实对安府一概不知。不过,安府也不可能是他的目标,所以他也没有过多关注。现在想想,确实疑点重重。 “不管了。”安然直起身子,拍了拍身后靠墙站上的灰,“该办事儿了。” 胡安氏的马车停在了安府门口,赶车的仆从拿着一根木棍挑起帘子,旁边随车的妈子马上伸手,将胡安氏和胡竹盼扶了下来。这二人在安府门前略停了片刻,便在妈子的搀扶下,走向安府大门旁的灵棚。 灵棚旁打着整仪幡的一侧有丫鬟们来接迎,一人捧着水盆白布,一人捧着白布糊的盘,还有一人捧着铜镜和木梳。胡安氏二人卸了饰品放在盘里,用水象征性的净了脸,照着铜镜将发髻整理一番,这才走进里面。 麻烦死了。胡竹盼早已不耐烦,东张西望起来,胡安氏却仍然端庄,斜了她一眼示意她不要做不该做的动作。 有小厮将二人引进,安置席上。 胡竹盼坐不住,又开始打量四周。灵堂布置得简陋了些,但该有的东西倒都有。 安然正身着麻布孝服,跪在灵柩旁泣泪涟涟。看得出她已经跪在这儿很久,也哭了很久了,一张小脸发白,鼻子眼睛又肿又红,声音也嘶哑了。 主持大局的是蔺星染,他与安家的关系没有到守孝服丧的地步,因此他也与来吊唁的宾客一样,只是穿着素色衣裳。面对宾客,他又是以往的一副冷漠模样。他并不招呼客人,只是吩咐仆从做事,将灵棚打理得井井有条。 第六十八章 妒火中烧 来吊唁的不仅有安承德生意上的合作伙伴,还有金陵受过安承德恩惠的普通百姓。安氏一族在金陵并非主族,只是旁支,旁支以安承德这一脉为主,其他的诸如胡安氏的,也都前来挥泪。也因此,金陵并没有安氏的祖庙。 灵棚搭得大,倒也能容纳这么多人,有一些只是出于对安承德品德赞赏的来客,也只是上前慰问家属,赠些吊礼便罢,并不做停留。 看着蔺星染处理大小事宜,而正儿八经的孝女只会哭得梨花带雨,胡竹盼在心中冷哼。就这样的也想做安家家主?真是谁都能做家主了。也好,让这个女人赶紧将安家搞得一团乱,胡安氏的目的也好早达成。 胡安氏心里倒全然不是胡竹盼那点儿小心思,她从进门开始,就连一星半点的目光也没有分给安然,而是一动不动的盯着蔺星染。万一安家让蔺星染掌权,自己可得忌惮着些。 别看蔺星染只是游医郎中,他那八重灵力可不是开玩笑的。谁要是把他惹到了,自己恐怕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毕竟江湖传言,蔺星染一开始修习的可不是医灵,谁知道他会不会藏有什么杀招。 幸而胡安氏还有胡家这个靠山,她还不至于怕到这个程度。只是她在心中暗自不平,凭什么安家事事顺遂?凭什么安家私医是蔺星染?凭什么安家与云歌关系密切?凭什么安家能吃官禄? 他安承德到底什么本事,能让好运一而再再而三的降临?她安歌又是什么本事,能接手安承德所有的东西? 真是可笑。 同样是从商,胡老爷靠的是他在京城为官的兄弟,安家靠的是谁?人家谁也没靠过!安家在几十年前突然发迹,金陵一夜之间出了个安府,若非如此,胡安氏还不知道自己有这么一个远的不能再远的远亲。原以为安家会依附于胡家之下,没想到不过几年,安家的生意就做到了整个江南,还被先帝赏识,封了官爵。可就是这样,人家白手起家,却能处处压胡家一头! 想起她那没出息的丈夫,胡安氏心中如有火焰燃烧,不知道扩大营业,只知道扩充别院,毫无上进心!可她却忘了,胡家好歹也是一大商贾,她这么想,真可谓一点儿根据也没有。至少她现在的吃穿用度,都是胡老爷挣下的。 冷厉的光从她下垂的眼角溢出,她越想越气,脸色青得可怕。与其说她嫉妒安承德,嫉妒安歌,不如说她嫉妒安夫人。凭什么都是女人,她家就能这么好?凭什么都嫁做人妇,她与安承德就能一生一世一双人?反观自己,天天宅内斗得乌烟瘴气,还要抛头露面给自家男人争家业。 疯了!这世道疯了! 胡安氏紧握作拳的手战栗起来,她鼓着气盯着蔺星染,可眼里早没了蔺星染的样子。她嫉妒得发狂,可她是胡家夫人,她要端庄。 死得好! 千言万语都化成这三个字。 死得好! 以后这金陵,谁出头,谁翻身,咱们,另说! 第六十九章 戴孝公子 “穆二公子来了!”宾客中不知道谁突然冒了这么一句,一众宾客乍起,往门外望去。 果然,穆清正站在门口整仪幡下,将碎发篦起。 他没穿云歌服饰,而是头戴白冠,一身素衣,踩着草履。 这一身装扮已让在场所有人面露异色,却只见穆清几步上去,走至灵柩前,跪下叩了三个头。叩拜罢,他跪直身子,捡几张黄纸,扔进火盆。火盆中噌一下火苗高冒,他伸手从灵堂几案上取了三支香,就着烛火点起,插在香炉上。 在场所有人,连同安然蔺星染一起,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他有什么病?行孝子礼! 宾客席也炸成一锅粥,碍于情面,众人只是悄声细语,但仍然掩饰不住惊诧之情。 不是说穆二公子与安五小姐的婚事废了吗?怎么穆二公子今日一来便着孝服行孝子礼?这其中到底是何原委? 穆清几个动作下来,吊足了宾客的胃口。 蔺星染冷眼观望,他已然知道穆清的意思,虽然不敢苟同,但也不阻拦。 今儿这事儿,闹得大了。 穆清站起身,走到安然身边,站在她身后,俨然一副主人家的样子。再看安然,早已回过神来,泪眼婆娑的回头看了一眼穆清,又自然的低下头,拿帕子揩去眼泪。至于蔺星染,看了一会儿就又去着手别的事物,仿佛刚刚什么也没发生。 他们倒是一家子了! 宾客仍没从震惊中缓过神来,纷纷揣测,悄声议论。胡竹盼则是扭扯着手里的丝绢,牙咬得咯咯作响。 “穆清!你做什么!”门口传来呵斥,众人又随之将视线挪向门口。 只见穆鸿携一众小厮,抬着白布裹着的箱子,正站在门口。众人心下了然,这定是穆秉文遣来送吊礼、抚慰未亡人的。 这可好看了。胡竹盼连忙将希望寄托在穆鸿身上,一双眼睛立刻黏上穆鸿,期待他能破了这个局面。 果然不负所望,穆鸿冲撞进来,怒目圆睁,胸口上下起伏:“你这是做什么!咱爹还没死呢,你就披麻戴孝了!”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这帽子扣得高啊,竟敢说穆清是在为穆秉文披麻戴孝?这不是骂他咒自己爹吗? “我与歌儿有婚约,原本应是安家女婿。”穆清淡定道,只是唇角少了那一抹标志性的笑。 “你们还没成亲!以后也成不了!婚约已废,你就这么想当人家的女婿?你就这么缺女人?”穆鸿打断了他的话,吼了一连串的揶揄。 穆清微微皱眉,这还是他第一次在公众场合面露愠色:“我十六年前拜安老爷做干爹,这是掌门亲许的,当日还饮了茶,受了叩头。” 这事儿并非乱编,是实打实发生过的。十六年前安歌出生,穆秉文将穆清推出定下了婚约,安承德对这个不露声色、心如止水的娃娃是很喜欢的,当即就定下了婚约,还当堂收他做了干儿子。 这可不止是当事人知道,整个金陵,只要是稍微有心打探一下安家与穆清的关系的,都知道。可见穆鸿的指责纯属撒泼了。 第七十章 风起云涌 “你!”穆鸿心知自己没什么理,但这口气就是咽不下去。穆秉文自己不来,遣了他来,这是什么意思?云歌与安家关系好那是众所周知的,按理说应该掌门亲自上门,那掌门没来,来的不就是跟掌门一样有话语权的人吗? 这是在给他抛头露面的机会啊! 可谁曾想,刚一进门就看到了穆清穿孝子服行孝子礼,穆二公子为安承德守孝和疑似云歌未来掌门已定这两个新闻哪个大?他的风头又一次被抢了。 穆鸿气得面红耳赤,憋着一肚子火就要发。正是这时,一个冷漠的声音夹枪带棒的冒了出来:“要打回云歌打个痛快再来!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说话的自然是蔺星染,他原本不打算管这场闹剧,奈何这二人大有不可收拾之势,不得已,他给这二人一人一记眼刀。 见蔺星染发话,又是两个人都没讨到好,穆鸿硬生生将火气按下,将佩剑扔给跟从,自己去了整仪幡下面整理。 气是气,爹吩咐的事还是要做好,不能辱没了云歌的名声。 安然在哪儿当然是看得一清二楚,她心里突然对穆鸿佩服起来,这样的情况下他仍能坚持完成自己的任务,跟她世界的小说里那些纨绔一点儿都不一样!她还以为穆鸿要夺门而出,从此处处针对他们呢。 小人之心了,安然心道。该给的面子还是要给的,那可是云歌未来掌门。她直起身子,颤颤巍巍地站起来,谢绝了穆清的搀扶,在众目睽睽下走到穆鸿面前。 行了个有尊卑之分的礼。 众人大惊,按道理,安然和穆鸿是平辈,就算是年幼之分,也不必行这样的礼。 只见安然一丝不苟的将这个礼行罢,眼泪汪汪的抬起头,看着穆鸿:“少爷今日前来,应是代穆伯伯来的。穆伯伯心里挂念我,我是知道的。少爷代穆伯伯来,便代穆伯伯受了我这礼吧,替我感谢穆伯伯,也感谢云歌众位弟子的帮助。有劳少爷了。” 穆鸿回过神来,连忙将安然虚扶一下,郑重其事道:“必将转达!还请小姐节哀顺变。” 那节哀顺变一出口,就见安然眼眶里满盈的泪水扑下来,滚到脸上,滑到衣襟。安然自己都觉得,穿越一次,真锻炼演技,要是什么时候穿越回去了,可以直接进电影学院深造表演系了。 给足了穆鸿面子,说够了场面话,安然又特意命画屏好好在穆鸿身旁待命,千万不能怠慢了他。这才让穆鸿铁青的脸有了几分柔色。 好了,也不知道这儿有没有报纸,如果有的话,明日头条绝对被安家承包了。 正当大家都松了一口气的时候,有人这边气压更低了。谁呢?自然是胡家这二位。胡竹盼原本想让穆鸿阻止穆清的做法,好拉开安然和穆鸿的距离,可没想到不仅没能达成她的愿望,反倒还让安然出了个小风头。 胡竹盼一直瞪着眼睛看上座的穆鸿,希望他看自己一眼,只要一眼,她就能表达自己的不满。奈何穆鸿一眼也没有看她,连余光也没有分给她一星半点。 是,没错,让胡竹盼散播谣言的是穆秉文穆鸿父子,可一直以来都是由他们的手下传话,无论是穆秉文还是穆鸿,都不认为区区一个胡竹盼有什么值得自己亲自接见的。所以穆鸿根本不认识胡竹盼。白瞎了胡竹盼半天挤眉弄眼的表情了。 第七十一章 落泪幡起 安然自然是继续回去跪着,穆清则站在她身边履行孝子义务,帮着蔺星染处理事情。 胡安氏在那场闹剧开始的时候就已经待不下去了,她不是胡竹盼,她更知道这些人这些事的背后因素,就算今天不是安然给穆鸿台阶下,也一定会有人打圆场,她从一开始就没期待什么。 但是安家那个废柴这么一出头,她倒是有点意外,她还以为安家小姐真有自己这个便宜女儿说得那么棒槌,看来是自己失算了。她想着,剜了一眼胡竹盼,胡竹盼哪能发现得了,她还正瞪着穆鸿呢。 真是便宜货。胡安氏鄙夷的在心里骂了这么一句,前几天还信誓旦旦的说着非穆清不嫁,怎么今天就盯着穆鸿看个不停?真是什么样的娘就有什么样的闺女!从老到小都是贱种! 不过也罢,安歌也好胡竹盼也好,都是十多岁的黄毛丫头罢了,谁还能反了天了不成?聪慧讨巧一点儿如何?四处招惹男人如何?难不成她一个混迹大宅后院的胡夫人,还能治不住个她们? 她抚了抚膝盖,好像那儿真沾了些灰尘污秽似的,随后便撑着身子准备站起来。这地方她不打算待了,越待越气,旁边还有一个眼珠子都快黏人家身上的小荡妇,脸都要丢尽了! 安然眼尖,她看到胡安氏的动作,连忙给流萤使了个眼色,流萤立马将准备好的东西拿了出来。 落泪幡! 堂内女客立马哭作一团,扯着嗓子的,呜咽的,哭着唱念的,乱七八糟。 胡安氏吓了一跳,这可怎么走?她手已搭上小桌,正是起身的架势,可落泪幡已出,哪有不落泪直接走的道理?传出去还不得被说胡家大奶奶没规矩? 她一时间甚至怀疑这是谁故意的,就等着她这个动作,好给她难看。可打量了一圈,无论是蔺星染、安然还是穆清,都没有往她这儿看上一眼。 再耽搁下去就要被注意到了。胡安氏卸了肘上的力气,重新跪坐,从袖口抽出白绢来掩住面。算自己倒霉,没早点走。这落泪幡一出,在座的女眷不哭一个半个时辰,那是离不了席的,也正是因此,若不是沾亲带故,女眷也不会轻易出席葬礼。 安然都快笑了,但一个演员的职业素养约束住了她。她根本不是眼神好,而是一直都留意胡家那两位,这目的不用说,自然就是为了这么一出。她还怕胡安氏不打算走,可凭借她对自己这个姑妈的了解,胡安氏不可能心甘情愿留在这儿等落泪幡。预备走了的时候看到落泪幡的心情和一直坐着看见的心情可是截然不同的,安然自然是想给她多一些难看,她越别扭安然越舒服,虽然卑鄙了些,但确实好用。 落泪幡一出,在场的女客是要哭出声的,这一场哭下来,嗓子不哑眼睛也得肿,像她那种富贵人家的大夫人,哪受得了这个? 还有那个胡竹盼,不是想搞事情吗?先哭几个小时我再看看?看你还作什么妖! 第七十二章 敕旨到 堂内哭作一团,堂外却传来了马蹄声。 马蹄声在下马幡那儿停住了,一群人下马站定,排成两排,各个头戴无脚幞头,身着圆领黑红绣纹窄袖服,脚踏黑色暗纹靴,腰里挎着的是清一色的横刀。 最后一位下马的与他人不一样,他戴的是圆顶直角幞头,身上的衣服也是红色为底,腰里没有挎刀,却令人自然而然的心生畏惧。 安府周围的民众立刻避让,没有一个人敢上前一步。你道是何故?那站作两排的是金陵衙役!能让衙役开路,这红衣男子究竟是何许人?那能是寻常百姓招惹得的? 红衣男子身后却又绕出一黑衣男子来,那男子气宇轩昂,对红衣男子俯身说了什么,模样是毕恭毕敬,但却看不出半点谄媚的意思来。红衣男子点点头,黑衣男子便先进了灵棚。 安然早就听见了动静,打眼往门口一瞧,看见了墨决正在门口站着冲她点头。心下了然,安然站起身来,流萤也不打幡了,蔺星染也不忙活了,穆清也停下手中的事,四人连同站在穆鸿旁边的画屏一起,走到堂中。 屋外动静大,屋内是听得见的,只是众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在这个场合又不好问,只好看着主家的这几人。 越看却越不明白了,安然点了香,整了衣服,这守孝之人都是不正衣冠以示悲痛之心,哪有在灵堂上整理自己的说法呢? 几人并不理会众人的目光,径自整好衣服,依次站好,竟就地跪了下去。墨决立即出门,将红衣男子迎了进来。 “咳咳!”红衣人装腔作势的假咳几声,一下子将众人目光吸引了过来。 这不看不要紧,一看登时乱成一团!那寻常百姓不知道,与官家打交道的商贾也不知道吗?这红衣、这幞头,岂是一般人穿戴得的?这人是朝廷的人啊! 认得的立即朝他跪下,不认得的见有人跪便也跟着跪下,全都额头贴着手背,趴得整整齐齐。 “好。都到齐了。”红衣男子说话声音古怪,略有阴柔之美,却又毛毛喇喇,“吾奉帝旨,安家上下接旨!” 接着,他便从怀中拿出一卷黄纸样的东西,慢慢悠悠展开来,恭敬地念道:“古有陶朱研桑心计,今有承德聚散适宜。自先帝时,金陵云锦便已成大祁一绝,其中安家云锦之绝美有目共睹,皇室宗亲之官服、五大门派之服饰皆由此成。安卿功不可没。 卿布诚招客之美名在外,经商诚信之家训在内,无不令朕佩服。卿相卒,帝王哀,实乃祁国之悲痛。朕特迁安卿为正三品金紫光禄大夫,着官服厚葬。安家后人代领官饷。敕。静嘉二十二年八月十九日。” 在场各位趴着的,却也都束着耳朵听,只听那红衣男说了半天,竟是敕旨!那这红衣男子不就是静嘉帝亲派的黄门老爷吗!众人两股战战,又不敢抬头,任由冷汗浸湿了衣衫。 第七十三章 赏赐 “安家小姐,还不接旨?”红衣男扬声,将敕旨重新卷起。安然立刻直起身子,跪行两步,双手高举过头顶,脑袋低下,颤着声道:“民女接旨!谢陛下圣恩!” 红衣男顺势就将敕旨放在了安然手中,整容道:“好了,都起来吧。” 这下一屋子的人才缓缓坐起。坐起的也并不敢直视红衣男这个方向,黄门老爷是谁?那是皇帝身边的太监!谁敢直接拿眼睛瞅那么几下? 安然一众站起身子,恭迎红衣男坐主座,红衣男也不推辞,坐下后向着屋外招手呐道:“抬进来!” 屋外那群衙役听命,立刻走到车马队后头,将马车里拉着的一个个箱子搬了进来,足足摆了半个堂屋。 说起来也好笑,这办白事儿的地儿,现在竟是一个穿红衣的人操控。不过谁又敢说什么?那红衣是官服,谁敢说一个不字? “这是金紫光禄大夫的官服。”红衣男从随从手里接过一个锦绣包袱,递到安然手里,“也不必换了,就放到棺里吧。” 安然点头躬身接过,穆清净手,和蔺星染一起开棺,将这包袱摆在安承德身旁。又将棺盖好,重新封实。 着官服下葬,这是极高的荣誉了,更别说安承德一直都是个散官。这样一来,安家之后吃的可就是正三品的官饷了。 胡安氏更恨了。可不嘛?好不容易盼着这顺风顺水的一家子出个大事,没想到死了死了居然还能拿到敕旨升官!而且这么一个闲散官的后人居然还能继续吃官饷! 她倒是全然不在意,安承德一家的荣誉那是他生前勤勤恳恳积攒下来的,正三品的官衔却是他死后的抚恤,胡安氏只是一味地嫉妒,愤恨。她才不管那么多,她只恨她得不到。 她恨胡老爷无能,恨胡家后宅那些女人们,甚至恨自己母家,为什么没把自己许配给她这个远的不能再远的表亲安承德! “念吧。”红衣男一句话打断了胡安氏的愤恨,也打断了在场所有来客的思绪。 “花鸟松石琉璃镶珐琅屏风一对。”一小厮吆喝着,六个衙役将一对屏风抬进了安府堂屋。 “金玉如意一对。”一衙役捧着一木雕花盒子走了进去。 “粟五百石。” “绢五百尺。” “水晶杯一套。” “白银万两。” “黄金万两。” …… 皇帝不愧是皇帝,出手就是大方! 安然一边跪在一旁谢赏赐,一边在心里咆哮:说好的富可敌国,全是假的!皇帝家才是真有钱!那什么琉璃什么珐琅也就算了,黄金万两!这辈子都没见过万两黄金!能不能压死人啊! 不多时,外面的东西给堂屋搬完了,那是静嘉帝抚慰的赏赐,留在棚里的则是赐给安承德的陪葬品。 这还分两批的。怪不得古代那么多盗墓贼,看来这真的是个有油水的职业。安然全然不顾自己现在的身份,放肆的觊觎着陪葬品,直到心口一阵绞痛。 “抱歉抱歉。”安然充满歉意的在心里道。 那一阵绞痛不是来自她,而是安歌。 这么多天,安然知道了自己在梦中或是打坐入定的时候会见到安歌和师父,那一片白色的天地就是他们相会的地方。师父怎么在她不知道,安歌在则是因为她们俩三魂七魄相互吸引的缘故。 换句话说,安歌还没死,她活在安然的意识里。 安然连连道歉,她和自己老爸的关系几乎和陌生人差不多,自然不能理解安歌对父母的感情,一时失神,想了些失礼的话。 第七十四章 重新开始 “好了。”红衣男站起身来,“职责尽到了,咱家这官服颜色不宜在此地久留,也该走了。逝者已逝,节哀顺变。” 客套了几句,墨决送红衣男一众出了门,在门外悄悄塞了一只锦囊口袋给红衣男。红衣男掂了掂口袋,笑得鱼尾纹都出来了,拍了拍墨决的肩,冲他点了点头,悄声道:“陛下都清楚着呢,金陵府衙也查着呢,放心,放心。” 墨决点点头,行了个礼将他们送走。 “安歌啊,姑妈悲伤成疾,身体略不适,先回去了。”胡安氏装出一副头疼脑热的样子,一双眼睛红肿,仿佛真的悲伤得不行。 “那您快回去歇着吧,病坏了身子可不好。”安然连声道,又拉着胡竹盼的手说,“好姐姐,照顾好姑妈,千万别受了风寒。” “哎,知道了。”胡竹盼余光看着穆清,生怕露出一星半点不和体统的样子来,摆出一副温柔懂事的模样点头,“你要顾着自己的身子,可别生了病。” 一阵废话寒暄,终于胡安氏和胡竹盼走了。 安然把她俩拖着,就是为了让她俩看到接圣旨这一幕。 传圣旨都是提前打过招呼的,安然特意选了这个时候接旨,就是为了让胡家二人看看,她安家就算遭此横祸,也不可能衰败!目的达到了,那二人难看的脸色也欣赏了,自然就放她二人走了。 “出殡。”安然回头,冲着蔺星染墨决道,“该走了。” 安然是没见过这么大的出殡场面的,二十一世纪已经不兴这一套了,但此刻见识到这样的场景,还是让她心中充满了敬畏。安承德现在好歹也是正三品官员,府衙特意拨了六十人来操事丧事,再加上穆清带来的和安家的,整条街都是他们的人。 她和穆清、蔺星染前头走着,她执意要自己打幡,长长的竹竿被她细嫩的双手攥得紧紧的。穆清和蔺星染一边儿一个护着她,生怕她悲痛过度倒下去。 她是带着歉意走的这一趟,刚才在灵棚,她看见陪葬品就心猿意马,胡思乱想起来,实在是不尊重人。为了表达歉意,她一定要在头里打幡。她知道出殡的路很长,举着幡走一路一定会累得半死,这就当是对她的惩罚吧。 安老爷,安夫人,虽然我与你们素未谋面,但好歹我也继承了安歌的记忆。你们对安歌的好我都看得见,我替安歌走这一趟孝子路,打这一路孝子幡,你们放心去吧,安家交给我了。安然在心中默默念,双眼注视着前方要走的路,充满了虔诚。 路遇的百姓,有的低头冲着灵柩躬身,有的干脆跟上了送殡的队伍,也送这个乐善好施的安老爷一路。安然坚定的看着前方,每一步都结结实实稳稳当当。 蔺星染忍不住看了一眼安然,却发现她的眼神不再如守灵时那般灰暗迷蒙。反而,有些光芒,那眼泪扑朔朔的往下掉,却也掩不住扭不曲那光芒。 她守灵的时候,想过一件事。当初和自己一同出车祸的,还有她爸爸,那个十几年都不顾家的男人。自己在那边怕是死了,爸爸估计也悬。如果他死了,如果现在棺材里躺着的是他,自己是什么感觉。 最后她发现,没感觉。 那个男人和自己唯一的联系只有血脉和金钱,出车祸那一次是他唯一一次打算和自己共处,却出了事故。除了遗憾,安然别无他想。这是不是有些冷血,她想。 二十一世纪,除了师父,安然再没有惦记的人了。她高举着的幡,为安家亲眷打,也为安然自己的爸爸打,这是最后的羁绊。 走完这条路,她与二十一世纪再无瓜葛。 她安然的人生,从这个世界,祁国,金陵,安家,重新开始! 第七十五章 私会穆清 “跟我出去走走吗?”穆清这样对她说。 不知道为什么,安然很难抗拒穆清,也许是因为安歌喜欢他,也许是因为他生来就长了一张令人难以拒绝的脸。 “好。”于是她这样说。 出殡那天晚上下了雨,此后三天路面都泥泞不堪,穆清特意选了今天,是因为雨过天晴,今日有难得的太阳。 二人坐马车出了城,安然带了凌恒和三个影卫,穆清带着几个人不清楚,大约也是影卫,没带赵岩肖风。 “九月二了。”安然喃喃,“阿姊快来了。” “嗯?”穆清并没有听清安然的话。 “没什么。”安然摇头,“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下了马车,竟是到了湖边,一布衣男子戴着斗笠,慢悠悠摇了一只小船过来,穆清便扶着安然上了船,影卫和凌恒则藏匿在岸边。 静水碧波,远处是天光水色,在二十一世纪的时候,安然就总想来江南看看,却一直没有机会。她从书本上和网络上了解到,这里的山水和这里的人一样绵软,说得是吴侬软语,唱得是花鼓评弹。尤其现在来到这个世界,既没有工业污染也没有旅游游客,更叫人臣服于美景中。 安然站在船头,看着风景,刻意把穆清的半张脸也看进去,不由得感叹,这才叫人杰地灵。 安然是关中人,也就是京城长安那边的人,幸而脑子里有安歌的记忆,不然别人说个方言,她就全露馅了。在安歌的记忆里,这里现在还没有评弹小曲,所以她还是别问穆清听没听过《牡丹亭》了。 “心情好点吗?”穆清发现了安然偷窥自己的目光,反而笑了,“看着我是不是有种身心舒畅之感?” “你跟星染哥最近关系是不是挺好的?”安然避开他的视线,“也学得这般油嘴滑舌。” 撑船的船夫将船撑到湖中,便自觉的回船舱去了,任由舟自横。看来这是什么文人的雅趣了,船夫很懂。 “空气真好。”安然闭上眼睛深呼吸,可她忘了小舟正在湖面摇晃,一时间失了平衡,向前倒去。穆清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拉回来,安然没站稳,正正扑到了他怀中。 安然惊魂未定,抓着穆清的衣领不敢动弹,等回过神来抬头看去,这才发觉这个姿势真的是相当暧昧。她心脏突突跳起来,呼吸也有些急促。只好连连道歉,离开了穆清带着荷香的怀。 “香、香囊挺好闻的。”她红着脸,不敢看穆清,没话找话。 穆清闻言,取下腰带上系着的香囊,递给安然:“喜欢就送你。” 香囊金丝绣梅,碎玉缀线,握在手里还带着穆清的体温,一股清香扑面,不仅不刺鼻,反而更有一种清爽之感。 “我喜欢就送我?”安然笑着打趣,“我喜欢什么你都送我?” 穆清迎上安然带笑的双眸,一改方才嬉笑的模样,仍是柔和的面庞,却配了一对深邃的瞳子。安然竟是定定看呆了。半晌,穆清才缓缓道:“你 第七十六章 舟上试探 安然是只想打趣的,却不料穆清的回答如此认真,他方才停的那片刻不会是真的在思考这个问题吧?安然愰了神,一把把香囊又塞还给他:“我说笑的,哪能白拿你的?” “那你替我打个络子,便不算白拿我的了。” 穆清眼若明星,唇红齿白,墨发束冠,青白莲裳,衣袂迎着风微微飘动,这原本就是超越一般男子的风仪了。又见他眼波流转,分明勾起笑来,温文尔雅中又透着英气,玉树临风里又不输风流。 “不会打。”安然别过头不看他,“我娇生惯养的,哪做过手艺活?” 这是骗人的,安歌是做过手艺活的,如果安然细想一下就会想起,蔺星染的荷包就是安歌小时候练手时做的。 为什么练手?为了做一个最好看的送给穆清。 “歌儿变了许多。”穆清不再逗她,也朝着安然看的方向极目远眺去。 安然心中咯噔一下,纵然她有安歌的记忆,也试图学着安歌的一些习惯,但有的事是学不来的,比如喜欢穆清。而有的事是不能改的,比如安然自己的处事方式。 他发现了?怀着疑问,她故作深沉道:“死过一次,自然变了许多。” 余光看去,穆清分明僵了一下。 他沉沉叹了一口气。 “那件事,查的如何了?”穆清换了个话题。 安然知道,躲过一劫了。她站得累了,顺手扶着穆清蹲下,盘腿坐在船头,长长叹了一口气:“金陵府衙在查,决哥贿赂了黄门,黄门说是朝廷在查,云歌也在查。这三方都在查,却查不出一星半点儿的轨迹来。到现在我也不知道,究竟是何方势力要屠我安家?” 穆清不语,只是沉默。 “不过现在来看,你我要做的就是将声势做大。”安然接着道,“你上次守孝那一招很好,金陵已经传开了,配合近日散播出去的流言,你我这对cp已经有很多人吃了。” “嗯?”穆清听不懂。 “啊,就是你我二人的情谊为众人所乐道。” 穆清点头:“这一步棋走得还算漂亮。云歌那边略有非议,穆秉文时常想找我谈,我都避过了。他们现在也无暇干涉你我之事,恐怕我的《抚灵》绝学更吸引他们吧。” “所以你出来他们也不会阻止,反而是盼着呢。趁这个机会,咱们将声势再造大些。前些日子的事传出去,加上皇帝亲敕的敕旨,安家商铺这边已经少了许多动荡,稳了不少人心。下一步的目标就是胡安氏和胡竹盼二人了。” “你有什么打算?” “拭目以待吧。” 在湖面泊了几个时辰,安然与穆清也谈了几个时辰。他们俩独处,在外人看来是情人私会,实际上是商议后续合作。这个反差若是让看好他们的看客知道了,定会失望至极。 下了船,安然先往前走去,穆清落在后面,给船夫递了些碎银子:“你知道该怎么做。” “是,主子。”船夫倒不像是船夫了,一双眼睛满是清明。 第七十七章 胡府来帖 “哦?消息传得这么快吗?”安然又躺在太师椅上,听着蔺星染给她讲最近金陵秘闻。 其中就有她与穆二公子在湖面泛舟,你侬我侬的传闻。 她手里把玩着的是穆清的香囊,最后穆清还是把这个给她了,她也确实喜欢,便收下了。不过麻烦的就是还得打个络子还给他,安歌会打,安然却从没动过这个手,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你到底是怎么想的?”蔺星染皱眉,安然这几天闲散得不得了,也不去商铺了,也不看账本了,反而叫下人在后院修什么靶子。 安然瘫在椅子上,捏了捏自己腰腹间的薄肉,最近吃的太好运动太少,已经长肉了,再这样下去,恐怕就要横向发展了。这么想着,她又捻起一块桂花糕塞到嘴里。 “你听到了没啊?”蔺星染敲桌子。 “啊?”安然这才把思绪从赘肉转移到蔺星染上面,“吓我一跳,别急嘛。”又转头吩咐画屏,“去吧凌护卫和决哥叫来。” “真是越来越看不懂你了。”蔺星染连连摇头。 安然嬉皮笑脸,又摆出那一副谄媚讨好的样子来:“我做事,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吗?” 哪一件能让我放心?蔺星染摇头叹气,又无可奈何。 “小姐。”凌恒和墨决到了,入了座。 “这几日风头很盛,金陵到处传的都是歌儿和穆二公子的佳话,也有一些不堪的言论,不过都被咱们这儿压下去了。”墨决坐得笔直,仿佛在汇报工作,“负面传言果然是胡竹盼和云歌那边的动作,我们现在只是断了他们的传言,重点还是要让他们自己闭嘴。” “他们怎会闭嘴。”安然扬眉,不无嘲讽道,“他们现在是恨不得安家明天一大早就四分五裂,顺势再将他们的穆二公子给许配出去,好成全他们自己的名声。” 凌恒点头:“我听闻穆秉文甚至都已经开始与琼琚山庄通信了,很难想象他们不是在为穆二公子的婚事做筹划。” “正常,他们那儿暂且不管,只要咱能把声势搞大,不怕琼琚山庄不知道。”蔺星染接话,“只是胡家那边有点动静。”说着,他伸手,画屏立即递上一张信封。 蔺星染将信封递给安然:“这是胡安氏下的帖,请你去胡府一叙。” 安然接过信件拆开来看,果然如此:“呵,早不请晚不请,偏偏在安家商铺稳定一些,我两位姐姐即将回来的时候请。看来是真把我当傻子了。” 胡安氏的心安然如何看不出来?敕旨一下,安家各商铺掌柜见朝廷仍支持安家,原本犹豫的便不再考虑,说好了的又开始犹豫。云歌是看过琼琚山庄给安然的信的,恐怕也告诉了胡竹盼近几日那安家两位姐姐就要回来。 眼看着到手的鸭子就要飞了,胡安氏哪能坐的住?她这是想假意和安家最小的是没用的女儿联盟,给自己谋福利呢。 好不要脸的手段啊! 胡安氏本家也是经商的,胡家也是经商的,都说经商的人以诚信为本,怎么生养出她这么一个毒妇人? 第七十八章 暗中谋划 胡府下的帖子被安然想也不想地退回去了,理由是安府还有一大堆要事处理。这话倒是不假,众人心里也都能理解,可偏偏胡安氏却心急如焚。 安府不是还有蔺星染吗!她有什么可忙活的?胡安氏自然不会把安然别处想,她全然不知安然早已看穿了她的动作,胡安氏只是着急,真要等安家那两个琼琚山庄的姐姐回来,她能不能插上话就很难说了。 “母亲。”胡竹盼来给胡安氏请安,她倒是殷勤,平日里也不见给自己亲娘这样上心思。 胡安氏心里满是安家的事,哪里有心情管她,只随意的摆摆手,应付两句打发得了。 胡竹盼看出胡安氏正是烦躁的时候,却全然没有退下的打算,反而更上一步,屏退了左右道:“母亲可是为安歌之事烦恼?” “嗯。”胡安氏倒也不责怪,她仍然端着自己稳重端庄的架子,“这三日来,我天天派人送帖请她,可她倒好,全退了回来。” 胡竹盼心中也满是对安然的嫉妒恼恨之情,葬礼上那穆清,摆明了要等安然三年丧期,最近又风传穆清与安然的情投意合、郎情妾意,这怎么能让她不嫉恨? 人啊,若是头脑清明,那还好,若是被负面情绪灌了脑、被猪油蒙了心,那可就要出些事了。只听胡竹盼咬牙道:“那小蹄子也没什么好的,不过是长得颇有些风姿,讨人喜欢些罢了。穆二公子定然是被她蒙了眼睛,又顾及与安家的情义,这才行了孝子礼。” 胡安氏斜看了一眼胡竹盼,只觉得胡竹盼这一副模样实在上不了台面,也没仔细听她的话,随口应道:“那你说呢?” “要我说,女儿家最注重的就是名节。那安歌想要接管安家,可哪有未及笄的女儿家出来抛头露面的呢?莫说众人不服,就算服了,也总会有人嚼舌根不是?”胡竹盼说得眉飞色舞,“再者,她安歌区区一个无灵力者,连最起码的自保也做不到,若是这时候有人不小心伤了她,又算谁的呢?” 胡安氏原本厌倦了胡竹盼的胡言乱语,想要打发她走,可仔细一琢磨,这未必是胡言乱语。安歌只不过是安家五小姐,于情于理也不该接受安家,担当家主之位,更何况她一小丫头,有谁能服她?那安家下面的产业都是有年头的,那些个掌柜的也都是年长些的,谁愿意屈从一个小丫头? 再加上胡竹盼后面说的,安家前些日子刚刚经历惨案,这时候她却抛头露面大张旗鼓,若是那些人重回安府把她干掉,也未尝不可。就算没能杀了她,给她一个教训也不是不行。 胡安氏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她不是什么善男信女,却也没做过杀人害命的事,这么想着,她又有点犹豫。这买凶杀人之事,一旦做不好,很有可能把身家性命都搭进去啊,更何况前些日子敕旨刚到,安家正是官家关注的对象,这贸贸然动手,确实草率了些。 第七十九章 亲自查账 “伤她,恐怕不妥。”胡安氏开口,却是试探,“金陵府衙和云歌对她家的事照顾得紧,若是被人查出来……” “不会的。”胡竹盼一见胡安氏有意,立马道,“我们并非要伤她性命,只是给她一些教训,让她十天半月出不了门就行。这样一来,众人便可知道,她只是个连自己也保护不了的小丫头片子,不能成事。在这期间,只要她没动作,母亲便可将布庄绸缎庄掌控在手。更何况我们这样做其实也是顺了云歌大少爷的意思,他哪能不帮咱们掩饰着些?” 这样一来,安歌也不能到外面去和穆清发生点什么了!胡竹盼满心满眼都被前几日那二人泛舟同游的消息蒙住了,一心想要拆散这俩人。 倒是个好主意。胡安氏原本想拉拢安然,但她错过了,那就别怪自己不客气了。蔺星染一向最疼爱这个五小姐,若是她受点什么伤,蔺星染自然无暇顾及旁的,那自己就有可乘之机了。 “这事儿母亲便交由我去办好了。”胡竹盼谄媚地笑,“定然不会让母亲失望的。” “好。”胡安氏终于肯给胡竹盼一个好颜色,又扮演起了慈母,拉着胡竹盼的手道,“知道你是最让我省心的,你看你,这几日又清减了。倘若有什么需要,尽管来找为娘,若是短了银子缺了吃食,尽管吩咐下人便是,可千万别苦了自己。”说着,她拉着胡竹盼的手,将一个镶玉掐丝银镯套在了胡竹盼的腕上。 “多谢母亲!”胡竹盼自然是喜笑颜开,将腕上的镯子摸了摸,又说了几句体己话便告退了。 胡安氏斜在椅子上,手撑着脑袋看着胡竹盼远去的方向。一个破镯子就稀罕成这样,真是没见识。她掩去厌恶,没见识也有没见识的好处,比如现在,随随便便就能拿她当刀使,不也美哉? “夫人,老爷回来了。”一旁的丫鬟轻声道。 “回来便回来了。”胡安氏不耐烦,“反正他一回来,不是钻到翠竹园去就是钻到淑香阁去,干我何事。”这家大业大就是好,宅子大院子多,老爷天天去,变着花样去也能不重样。 反正自己的主庭绝对是见不到他人就是了。 金陵,安氏织厂,会客堂。 “驿站来信,因前些日子的大雨,路面泥泞了些,两位小姐只好在驿站暂住几天。恐要过些时日才能到。” “知道了,下去吧。” 报信的告退,安然长舒了一口气。那两位姐姐最好在路上耽搁十几天半个月才好,到那时自己也该将一些事处理干净了。她可不想这么快就和自己两位姐姐斗智斗勇。 “说说吧。”安然低眉垂眼,喝了口茶,将茶盏重重摔在桌上,又将桌上的账簿拿起来,狠狠甩到地上,“怎么回事儿啊。” 地上跪了几人,两排的椅子上还坐着几人。各个冷汗涔涔,心中无愧倒也罢了,但凡是做过些不讲究的事儿的,此刻都已两股战战。 这……这安家五小姐,和之前听说的不一样啊! 第八十章 震慑众人 这些人自然都是安家各个产业的管事儿,此前也都有意无意的去打听过安五小姐。那安攸宁说安五小姐为人纯善,性格温顺,一副欢喜眉眼。而从金陵传言来看,安五小姐正与穆二公子打得火热,也正是谈情说爱的时候。 所以他们一个个的都没把这个安五小姐放在眼里,前几日就接到通知说安五小姐要亲自接见,可他们谁也没认真对待,有几个有二心的,还想着怎么给安五小姐找点不痛快呢。 那几个有二心的此刻在下面趴得最低。 谁也没告诉他们,安五小姐气场如此强大,来这儿不过须臾,就让他们战战兢兢。之前想好的讨好话,或是之前撺掇着要找事儿的,全说不出,只是低着头等候小姐发落。 之前安老爷亲自来,也不是这样的呀! “城东甲店,呵,还是甲店,您对得起甲这个字儿吗?”安然秀眉一跳,正正盯着下跪者之一,“我们安家是短了你吃还是少了你喝?你是不是就缺这十两银子来续命啊?” “小姐息怒!”城东甲店的掌柜一个激灵,连声道。 “息怒?”安然冷笑,“我息什么怒啊?这账簿是月中拿来的,这个月月中你就吞了十两,还敢往前翻吗?啊?” “我、我一时猪油蒙了心,财迷心窍了……这才做了这等龌龊事!”甲店掌柜声音直打颤,“小姐,您念在我为安家兢兢业业这十几年,不顾及功劳也顾及苦劳,大人不计小人过……” “是不是还有宰相肚里能撑船啊?”安然打断他的话,“你也知道你为安家做了十几年,这十几年来你吞了多少银两?私藏多少布匹?敢细数吗?敢查账吗?你以为你干的那档子事儿真没人看见?你这是一时被猪油蒙了心?你这心恐怕都是猪油做的吧!” “您怎么能这样说呢!”甲店掌柜旁边跪着的一个年轻人梗着脖子,一脸的义愤填膺,仿佛安然污蔑了他十八代祖宗似的。 这小子是甲店掌柜的儿子,但不是正房所出,别说正房了,连偏房小妾都不是,这是个从外面不知道哪儿领回来的私生子。甲店掌柜对外宣称是捡的学徒,其实都知道这是他养的外院生得。 “我爹……我们掌柜的好歹也为安家做了十几年,难道安家就是这样对待劳苦功高的掌柜吗?这未免太令老人寒心!”他顶着压力跪在地上,却拿出了指着安然鼻子骂的气势,安然觉得,要不是压力太大,他可能已经扑上来要打了。 安然并未赏他一星半点儿的眼光,反而又端起茶来。反倒是一旁的画屏开口了:“主人家说话,有你什么事儿?哪有主子说话奴才打断的道理?你也不看看你家主子什么态度,就敢在这儿横?” “这……”年轻人一时语塞,他虽然对外宣称是学徒,但因为大家都心知肚明,谁都把他当少爷养着,哪有人这么明目张胆说他是奴才的。 第八十一章 来人,掌嘴! “掌柜的。你好大的胆子啊。”安然特意咬重了掌柜的仨字,揶揄之意显而易见,“你手下一个学徒都敢对我吆五喝六了,你还有什么事是做不出的?嗯?为商不诚,为仆不忠,为老不尊,为人不信!你占全了啊!” “小姐!”掌柜吓破了胆子,连忙道,“小姐,我也是一时脑子犯浑才做了这些事!”说着他又摁自己儿子的头,嘴里骂道,“小崽子!给小姐磕头道歉!” “可别。”安然一摆手,“我可受不起您这劳苦功高的掌柜的叩头。” “我才不磕头!她一个小丫头片子,还没我大,凭什么给她叩头!” 安然秀眉一皱,往他那儿眄睨,一霎时,在场所有人都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就如那千万公斤重的秤砣,正一点点压碎他们所谓的自尊。坐着的恨不得跪了,跪着的恨不得爬了,已经爬着的正找地缝呢。 “你这个做奴才的竟比主子脾气大了!”画屏上前一步,扬手喝到,“来人,掌嘴!” 来人?来哪的人?这儿是织场,不是安家大院儿,哪有护卫呢?可众人不敢小瞧,静静候着。果然,一道邪风过去,堂上赫然站着俩护卫装扮的男人,冲安然拱手,然后将年轻人提溜起来抽嘴巴子。 安小姐来的时候可没见带这俩人啊,怎么说出来就出来了,还是凭空出现的!这俩人功力绝对不一般!众人心里又是一惊,安家才出了这么大的事儿,这安小姐是上哪找的如此强劲的护卫? 护卫没手软,上来一巴掌就抽得年轻人天旋地转,眼前冒星星,再来几巴掌直接口鼻流血昏死过去。那掌柜的吓得够呛,又心疼自己儿子,可迫于压力,他愣是没敢说一句话。 “好了。”画屏看了安然眼色道,“留他一命,别再把人打死了,又该有人说咱家主子欺负人了。” “属下告退。”俩护卫又是一拱手,消失在了堂上。 “这账真是见不得人啊。”看着画屏指挥下人把年轻人抬走,安然这才开口,“全是坏账、烂账。做这些账的人是什么?画屏你说说?” “回主子,能做坏账、烂账的人,可不就是,混账!” “说的好啊。”安然笑了,她笑起来果如安攸宁所说,一副欢喜面孔,但在坐各位无不背后一凉,感到压力又大了几分。 “好了。”安然抬手,画屏连忙扶过,她站起身来,“我也不是见天儿闲着的,今儿个咱就把这事儿给它处理干净,过去的从今儿起就翻篇了,别再给我捅娄子找麻烦。” “谨遵小姐吩咐。”一众人坐着的都站起来,冲着安然拱手。 “城东甲店掌柜,革职,他短那十两银子,就给他十两银子,之前的坏账我就不追究了。”安然瞥了掌柜一眼,见掌柜又要开口,她抢白道,“别不识好歹,账簿可都在这儿呢,我要是想追究了,出门左转就是官府,你想试试?” 那掌柜立刻霜打的茄子一般,默不作声了。 第八十二章 改革查办 “城西丙店,账务杂乱,虽没有坏账,但看着实在是头大。账房革职,掌柜的,下次眼睛放亮点,别什么阿猫阿狗都放进去。” “是。”丙店掌柜战战兢兢,立刻叩头应下。 “正街三店,柜坊出乱子,你是唯一一个,我能体会你攀龙附凤的心,但也不能见到什么泥鳅黄鳝都当龙了不是?” “小、小姐……我知错。”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我给你一次机会。但是该办的事儿咱得办。扣三个月薪水,再犯一次,别说革职了,咱直接官府见。”安然脑袋一抬,手按着账簿,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桌子,说话的声音倒是温和,可这说出来的话却跟威胁似的。 “谢小姐!”三店掌柜原本以为安家大势已去,想依附胡家以求庇护,现在看来,恨不得抽自己俩大嘴巴子。 接下来这场面就好看了,犯了错的一把鼻涕一把泪,不是辩驳,反倒是认错。凡是认错态度好的,安然都做了扣工资处理。反倒是那些犯了事儿还拿自己功劳说事儿的,诸如甲店掌柜之流,一律革职,甚至打板子处理。不过安然看在这都是安承德手下的老部下的份儿上,并没有报官。以她的个性,看见那些坏账烂账,第一反应就是报官处理,让他们知道知道,这玩意儿是犯法的。 该查办的查办了,该革职的革职了,可安然仍没有要走的意思,反而又坐了下来。 “画屏,念。”她玩弄起指甲来,并不看人。 “是。”画屏恭敬道,她从怀中取出一个本子来,翻开念道,“正街一店掌柜,东坊市丁店掌柜,南街季店、乙店掌柜,城西戊店掌柜,为人忠厚,为商诚信,业绩可嘉。小姐感其忠良,各赏银百两,绢三十匹。” 点了名的掌柜一开始吓得半死,以为自己也做了什么得罪小姐的事,却听赏银百两,绢帛三十,连忙跪倒在地:“多谢小姐!” 其余既没被查办有没得奖赏的掌柜,各自心情复杂。这位五小姐出手真是狠厉啊!犯了事儿的,二话不说打出门去,有功劳的,赏起银子来也绝不含糊。一赏银就是一百两,就连之前安承德也没有这么大手笔啊! “这都九月了,今年十二月初就要往京城上贡的丝绸布帛该动工了。往年八月底就该动工,只是今年出了些事,大家心中有困惑是难免的。我就不追究了。但今年上供的东西,决不能比往年次!”安然话音微扬,“我全程督工,包括最后验收,也由我亲自来。你们谁也别想耍滑偷奸,明白吗?” “是。” “另有新通知,我会令人张贴在各个铺、坊、厂里,你们下去仔细看清楚。” “是。”各个掌柜的此刻又是一阵胆寒,谁知道这个小姐又要搞什么?总之先恭恭敬敬将她送走吧,之后再做打算。 不过每位掌柜的心底都埋下了一颗“千万别惹这个五小姐”的种子。 第八十三章 原来如此 “怎么样?”蔺星染拉住安然的手,迫切的问。 “那还用说?”安然鼻子翘得老高,恨不得下巴看人,一双眼睛仿佛放着精光,“唬住了!把他们吓得半死!” 蔺星染笑了半晌,得意道:“还不快感谢我?用灵力制造那种氛围很累的。” “对对对!多谢星染哥!星染哥最帅了!”安然立马点头狗腿道,“回家请你吃饭!” 没错,那些掌柜的们所感受到的压力、气场,全都是藏在屋顶的蔺星染施展灵力的结果。 安然深知,凭借自己的相貌、年龄、实力都压不住人,更不会有人服自己,就算自己把他们做的事情了解透,也没几个人能听她的。所以她就想到了这一招,让蔺星染藏起来,施展灵力,房间内那些人感到压力。 “回家……那还是你请我吗?”蔺星染无奈,却仍是宠溺的揉了揉安然脑袋。这小丫头长大了,不再像以前一样,什么都想着依赖别人了。 这几人坐在马车上说说笑笑,安然玩笑一阵,又爬下了。这马车怎么能这么晕…… 安然闭着眼,心里却仍在盘算着之后的工作。这安家不好接手啊,用蔺星染的灵力能唬得了今天,未必唬得了以后,这未来的日子,还长呢。 且不说别的,光是胡竹盼……等等,胡竹盼,自己这几天好像都没有见过她,不知道那边又在谋算什么。等他们知道自己今天的事迹,自己可就不好动作了。 想着,她拍了拍画屏:“之前胡府发来的帖子你带着吗?” “只带了最近的。” “好。”安然点点头,“跟车夫说一声,咱们去胡府。” 马车掉了个头,径直向胡府去了。 安然看了眼身边的蔺星染,深呼吸一下,平复了心情。她仍不敢直面胡家母女,她们的权力、能力、地位都比她这个半吊子安家五小姐高,但今天如果不去,下次面对,情况可能会更加险峻。 现在有蔺星染在旁,今日的事儿也未必这么快就传到胡安氏耳朵里,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去打探一下吧。 “停一下。”安然突然道,马车停下,她吸了吸鼻子,“什么味儿?这么香!” 赶车的小厮道:“回小姐的话,是一小贩在路边挑担子卖糕点。” “卖得什么糕点?” “灯芯糕和桃酥。” “买些吧。”安然冲画屏点点头,“包一些带给胡竹盼。” 画屏顺从的拿出荷包来,从帘子递出去几个铜板。不多时,几捆油布包着扎好的糕点递了进来。 安然得了糕点,却不说话,也不拆开来吃。她记得自己曾经研究各地小吃时,看到过关于桃酥和灯芯糕的文案,它们似乎都不是唐朝出现的食物,而且二者出现的时期也不同。 安然一直把这个世界的背景当做唐朝来算,毕竟确实有很多相仿,但现在看来,并非如此。如果这样的话,那以后做很多事,都要思量再三,不能全凭唐朝背景做打算了。 第八十四章 来而不往非礼也 “什么?安家小姐来了?”胡安氏眉毛一跳,这,她们才决定要搞安歌,怎么安歌就来了?那之后搞还是不搞? 胡竹盼也是乱了阵脚,她并不想和安歌联手,更不想胡安氏和安歌联手。她要的可不是安家的店铺,她要的是安歌倒霉,然后自己取代安歌成为穆清未婚妻。 “姑妈,姐姐。”安然双手交叠放在腰间,浅施一礼,又一幅乖顺可人的模样。 蔺星染和画屏则站在安然身后,一个面无表情,一个低眉顺眼,却都看也不看胡家二人。 胡安氏连忙上前拉住安然的手,请蔺星染上座,又转身吩咐下人倒茶上点心,积极的不得了。安然手一伸,画屏将扎好的点心递到她手上,安然立刻将点心放在胡安氏手里,又说了几句客套话。 画屏安然二人拿糕点都是提着绳子,可安然是把点心放到胡安氏手上了,那包糕点的油纸到底还是沾了油污碎屑,便全糊在胡安氏手里了。 胡安氏哪见过这阵仗?她们家从老到小吃糕点,哪个不是去万祥楼买?万祥楼的糕点那都是用盒子一层层包着的,哪摸过如此腤臜的油纸? 可她仍是不动声色,将糕点递给小厮,让其拆开摆盘端上来。又悄悄掏出帕子把手擦了又擦。 佩服啊!安然心道,这女人不愧是胡老爷正妻,胡家后院儿主事,能在那么多女人中几十年如一日占据一席之地,真是不凡!她一心想恶心胡安氏,却没想到这个女人的内心已经非常强大了,反倒显得自己小家子气。 “妹妹快请坐。”胡竹盼殷切道,“这几日母亲可是一直惦念着你呢,几次三番下帖请你,却不见你来。今儿倒是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安然含蓄的笑笑,坐在客座:“前些日子安府事多了些,父母兄长下葬一事也耽搁了些日子,故而一直没时间来府上拜见。” 她一边寒暄,一边偷摸着打量这会客堂。从进胡府开始,她便觉得,这胡家才是金陵首富吧?三进三出的前庭,汉白玉铺的大道,鹅卵石铺的小径,光是那胡府的大门都比安府宽敞不少,更别说沿途所见的奇葩异卉,奢华至极。 安然恨不得跑到后院去看看,是不是真有一个大观园。倘若有,她不介意做一次刘姥姥。 她仅知道安承德节俭朴素,却不知道他朴素成什么样子,毕竟以她在21世纪的经验来看,能在南京市中心有这么大一个院子,已然是富豪。却不料胡府的场面更加令人咋舌。 她盯着人家的家具装璜,却没发现胡安氏正盯着她。安然身上赫然是前些日子静嘉帝赐予的锦缎,这是织金蜀锦,大团大团的云纹花团,缠着金丝,勾着彩线,衬得安然的小脸儿更加明艳。 蜀锦自然不如云锦,但这是皇家赏赐下来的,自然也是不同凡响。胡安氏眼底闪烁着异样的情绪,此刻,她仿佛又回到了灵堂里,眼睁睁的看着安家重新压她一头。 第八十五章 猫哭耗子 “莫说姑妈不体贴,只是安家的事儿,姑妈这个外人不方便插手。”胡安氏端起茶盏,用瓷盖儿刮了刮氤氲的热气,“我听闻你两位姐姐要回来了,你可想过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呢?”安然装傻,“姐姐回来自是好的,这安府上上下下不都指望着有个顶梁柱呢?” 胡安氏闻言,停了手中的动作,双眉微蹙,一副担心傻小子的表情:“是了,你两位姐姐回来,自然就是安家的顶梁柱了。可你呢?我闻说你近来要接手安家大小事宜,大有安家当家的风范,怎么现在又是一副要将安家交给她俩的样子了呢?” 安然内心冷笑,这还叫她个不方便插手?这手都伸到安家里面了!她伸手按住旁边欲说话的蔺星染,道:“姐姐未归之时,我便是这安家唯一的主子,我不接手谁来接手?等姐姐们回来了,长幼有序,这安家的掌柜自然轮不到我。” “是长幼有序。”胡安氏点头,“可你想过没有,这安家交给他们,可不比从前。从前堂兄堂嫂在世时,你们这五个孩子手心手背都是肉,待你们都是极好的。可现在,无论你上面三个兄姊谁当家,都未必能像你爹娘那样待你。” 见安然没说话,她又道:“你长姊且不论,我们都知道她最终是要入宫去的。可你三姐要嫁人,你四哥要娶妻,他们当家做主,不得要为自己谋取嫁妆聘礼?若他们当了家,谁有闲心管你呢?” 安然轻咬下唇,抬眼看她:“好歹也是兄弟姐妹,怎可能不管我呢?” “傻丫头!”胡安氏恨铁不成钢道,“姑妈不跟你见外,你且听听姑妈一番苦言!你想想,你是安家唯一一个没有灵力的小姐,你又不像男儿,可考取文试功名或做些买卖,你是个女子,他们指望你做什么呢?还不是等你及笄后,将你嫁作人妇?你嫁出去了,和安家再有何关系?” 说罢,胡安氏喘了口气,又喝了一口茶,仿佛真的在为安然着想。 胡竹盼纵然不想让胡安氏和安然联手,此刻也不得不帮衬着胡安氏说话:“母亲说得正是。安家上至舅舅舅妈,下至几位哥哥姐姐,哪个不是灵力超脱常人?如若不是为此,几位哥哥姐姐又怎能去各大门派修习?可只把你剩下了,你如今不为自己打算,又要怎么办呢?” “此言有理,若我长姊真入了宫,三姐与四哥又修习灵力,那安家商铺岂不是只能由我打理?”安然反笑。 “说你糊涂你还真糊涂!”胡安氏连连摇头,“现如今各大门派的弟子若是出山,都有进京赶考的风尚。你家哥哥姐姐灵力不俗,怎么可能不去赶考?那安家就是他们最大的后盾啊!无论是财力还是我堂哥的影响力,对他们来说都是背景上浓墨重彩的一笔。这安家家主之位,他们能不惦记?” 说来说去,还不是想让安然争家主之位?其实不用胡安氏说,这家主之位自然是要争的,可这跟她又有什么关系?她现在假意站在安然这边,待到安然斗不过哥哥姐姐的时候,她便能以姑妈的身份,全权代理安然。 想得美。 第八十六章 穆清恼了 且说穆清这边,伏灵大会被一只突然出现的金字妖灵打断,不得不道声可惜,那穆秉文原本想借这个机会给自己大儿子扬腕儿,却也因他大儿子的鲁莽而失败。当然,他们并不知道这一切与穆清有关。 穆清在外与安然做戏的几天,穆家父子并不闲着,几次三番前往穆清的书斋别院,想要找出《抚灵》秘笈来,可却一无所获。难道穆清将秘笈随身携带?若非如此,恐怕也没有别的可能了。 他们是不相信穆清那套说辞的。虚缓真人并非师从云歌,至于师从何方神圣,至今也是未知,但他决没传授给穆清《抚灵》,而他自己也从未使过《抚灵》。为什么如此笃定?因为虚缓真人给穆清授课时,穆秉文是有监视的。 虚缓真人来云歌近三十年,只挑了穆清一个做关门弟子,这能不让穆秉文心生芥蒂?为了不让穆清从虚缓真人那学到什么独家秘笈,穆秉文从未放松过对他们的警惕。直到几年前虚缓真人闭关。 穆秉文自己好歹也是个八重境界的人才,竟利用灵力做出窥视监视的事,实在令人不齿,可云歌上下,也只有穆秉文自己知道这回事,至于虚缓真人,至少并未表现出任何知晓此事的动向。 “主子。”赵岩肖风二人垂首立在穆清身后,“云歌送去琼琚山庄的信截下来了,是您的生辰八字。” 穆清一改往日和煦的笑,他阴沉着脸,眉眼皆是冷漠,若是安然看到此刻的他,一定会意识到,初次见面时,自己对他的畏惧和战栗正来自于这样的一双眼睛。然后她一定会感慨,这个世界处处都有影帝。 “烧了。”穆清开口,声音仍是以往云淡风轻的软语,可这云里带着雪,风里夹着沙,赵岩肖风明白,主子这是动怒了。 穆秉文做事决绝这一点,穆清在很小的时候就知道了,可他没想到,自己已经做到这种地步,穆秉文居然还要搞他。他不争不抢,反而以自己能力辅佐穆秉文,更遑论云歌因为他的存在,平添了多少美誉。纵然这一切的原因是为了生存,可不能否认的是,他为云歌奉献了不止一点。 “主子,那掌门那边?”赵岩问。 “给琼琚山庄补一封,写上穆鸿的。”穆清终于一扫方才的震怒,换上往日温柔近人的模样来,“一定要用朱笔,着重写下,穆鸿,鹄雁,这四个字。” “是!”赵岩肖风领命,便消失在了穆清眼前。 穆清独自坐在自己的书房,阖上眼,身周莹光乍现,慢慢聚笼,越来越大,可没一会儿就又泄了。良久,他睁开眼,叹了一口气。 《抚灵》绝学,他目前只练了第一段,也就是《抚灵?逐灵》,靠着这个他才驱逐了金字妖灵。可就算他把第一段练得炉火纯青也无济于事,因为他手中的《抚灵》绝学,只有第一段。 相传《抚灵》共有九层,分为三段,越往上越精进,非一朝一夕可以参透的,这也是《抚灵》最终失传的原因之一。但穆清学习第一段学习得很快,所以他对自己有信心。可惜,剩下的六层秘笈不在他手,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抚灵》,不仅穆秉文想要,穆清也想要。而穆清想要的,就一定要得到。 第八十七章 我可不是之前的我了 安然原是来胡府套话的,没想到虽然胡竹盼脑子一般,但胡安氏却是实打实的精明。精明到什么程度呢?她一边把安然抛过来的话转个弯抛回去,一边又开始用她那三寸不烂之舌给安然进行洗脑。 安然表现出一副几乎要被胡安氏说服了的样子。这自然是假的,安然生活的那个年代,洗脑营销遍地都是,且不说传销组织,就说正常经营企业,包括她爸的公司在内,都运用了不少的类似手段。 若是之前,安然还有可能存着扮猪吃老虎的想法与她合作,可现在,这个想法是确实不能有了。自家铺子里有胡安氏的人,今天安五小姐重新洗牌的事很快就会传到胡安氏耳朵里,到时候,不光猪没扮好,老虎也吃不到。 倘若不是快要到上贡的岁月,安然大可以慢悠悠的跟她玩扮猪吃虎的游戏,可现在,她只能速战速决。 “姑妈,姐姐。”安然终于不再周旋,稚嫩的脸上再不见那近乎谄媚的笑,反而换了一副冷静到冷漠的表情,这都是胡家俩人未曾见过的。她开口道:“你们是知道的,我是火堆里爬出来的,是踩着尸体活下来的。我是死过一次的人。” 胡安氏皱眉,连同胡竹盼也愣在原地,她们并未见过这样的安歌,也不愿意自己的计划生任何变数。可眼前的女孩全然不是她们所想像的样子,尤其是那一双眼睛,怎么看也不像未经世事的孩子该有的眼神。 “我死了,死在那场劫难中。”安然平静道,“可地府不收我,故而我又回来了。” “你们说,从地府回来的我,还是之前的我吗?”她声调微扬,甚至嘴角还溢出一抹笑来,这笑容全然不似安歌,反而是,百分百的安然。 她套不出她们的话没关系,反正这次来的目的还有一个,打乱她们的阵脚。 她们一直以为自己的对手是蔺星染或是穆清吧?可现在,安然锋芒毕露,她们有预见过吗?之前一直被忽视被蔑视甚至被利用的安歌,变成了善于揣摩善于伪装善于翻盘的安然,她们有想过吗? 她们不想要变数,可安然就是她们的变数。 安然是一切的变数。 “时候不早了,我不在贵府多留了。”安然伸出手,画屏立刻上前将她扶起,蔺星染也立刻站了起来。 “我可不是之前的我了。”这是安然留给胡家二人的最后一句话。 胡家二人一时半晌不知说什么,等回过神来,安然一行人已经离开了。 蔺星染复杂的看着马车上熟睡的安然,就在刚刚那一瞬间,他的小鸽子宛若变了一个样子,让他完全不认识了。之前他也不是没考虑过他家五小姐的变化,可在此之前,安然掩饰的很好,故而蔺星染也没能多想。 可现在看来,她说的那句话非常引人注目了。 她还是安歌吗? 安然其实根本没睡着,她直到现在也没能适应马车的颠簸,只是闭着眼睛逼自己进入冥想。她现在要马上见到那两个人。 师父,安歌。 第八十八章 面见安歌 “师父。”安然如愿见到了二人,“我刚刚已经跟胡家宣战了。” 师父点点头,近些日子来,安然每做一件事,每有一个想法,都会在冥想中和师父沟通,询问师父和安歌的意见。倒不是安歌和师父真能给出什么建设性的意见,只是在这里,她至少可以不用伪装成安歌的样子来和别人交流,也不用计较措辞。 “安家现在最大的对手不是云歌,反而是胡家。”安歌也走了过来,“这算是讽刺吗。我爹对他们如何,全金陵有目共睹,现在反过来想要咬我们一口。”她秀眉一皱,眼里满是愤懑。 安然冲她摆摆手:“她一时半会儿掀不起风浪。家里的铺子不管是地契屋契,还是厂子织机,都在咱手里,这些不动产她没办法拿走。她想要的是熟悉咱家各铺经营运作方式的工人,还有咱安氏的名声。” “狼子野心。”安歌总结,“她拿了咱家的技术,有了咱家的名声,在加上咱家现在的情况,她这是想代咱家上供。” 师父在一旁笑而不语,他看着这两个人一口一个“咱家”,显然是把对方当成自己的亲姐妹了。安歌本身就是极重亲情的,可她两个姐姐对她都不怎么待见,此时有了比她大两岁还待她极好的安然,自然亲昵不少。 “没关系,我今日已经乱了胡家的阵脚,她们之前的算盘,不管是要害我还是要拉拢我,都得重新盘算了,现在时间很宝贵,能争取一点是一点。”安然安慰道。 “不过你已经把铺子里的人换了,应该就不用怕她动铺子了吧?”安歌问道。 没想到安然却摇摇头:“换掉的是有理由换的,那些人有的贪污有的私藏,仗着这几天没有人管理露出了很多马脚,这才好收拾。还有一些没露出马脚的,现在也没理由收拾他们,虽然不多,但也是隐患。我准备将他们重新分配,让他们接触不到铺子的核心。只能希望我们所知道的心怀不轨之辈已是全部了。” 看来整顿铺子的工程,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结束的。而此时还要加紧赶制上供的锦缎丝绸,真可谓是乱成了一锅粥。安歌叹了口气,倘若现在不是安然在操纵,而是她安歌,恐怕早就被人耍得团团转了。 “你为什么不让星染哥接手呢?他若是出面,肯定不会有这么多弯弯绕绕。至少胡家那两位就忌惮得很了。”安歌不解,蔺星染是多强有力的帮手,安然不会不知道,可她仍然没有表露出一丝一毫要让蔺星染出面的想法。 “这家姓安,这铺子也姓安。现在让星染哥帮忙出面,倒也可以,但之后呢?安家动荡的时候安五小姐没有出面,反而是一个外姓人忙前忙后,会遭人非议的。而且等两位姐姐回来后,她们只要说一声,星染哥就不得不让出掌控者的位置。这不是我们想看到的。”安然解释。 第八十九章 不信穆清? 顿了顿她又说:”我来的时候就知道,安五小姐这四个字总与无灵力者捆绑,可等我调查后发现,这个世界上的无灵力者并非少数,不过是天生缺少灵根罢了,并没有什么值得说的。因为很多有灵根的人,一辈子也只能保持生下来时灵根带给他的一重灵力,这与无灵力者根本毫无差别。而且一般人就算是有修灵的慧根,也未必能突破三重境界,一辈子连灵武都无法使用。这样的人根本不在少数,哪里值得他们叫你安家之耻?“ 安歌没接茬,示意她继续往下说。 “后来我才明白,他们不是针对无灵力者,而是针对安五小姐。大姐三姐早年就去琼琚山庄修习,四哥小时候就被问秋掌门收作义子带走修炼,更别提一度要成为安家顶梁柱的二哥,上面这些哥哥姐姐如此厉害,自然衬托得咱们卑微。”安然叹气,“谁能想到,竟然是因为这种缘故?搁了别人家,主子就是主子,谁敢说个不字?可到了咱家,去查个账还要星染哥暗中助力。可也正是因为这样,才要自己出面。让他们看看,他们看不起的安家最弱,也能压他们一头。这样自然就少很多事端。” 安歌这才点点头,表示明白。过了一会儿,她双颊泛红,踌躇片刻又问:“那镜影哥哥呢?我看他还是想履行婚约。” 安然无语,这孩子到底有多喜欢穆清,到这会儿了还惦记着呢?她知道,现在她与安歌是一体的,她心中所想安歌都能知道,因此也不打算瞒她。 “恐怕不会有那么一天。”她不留情面的说。 “你不信镜影哥哥。”安歌道,她不是在问,而是在陈述事实,“可是为什么?” “我说实话吗?”安然不确定道,“你确定想听?” “对。”安歌点头。 “好吧。”安然分析道,“我不是不信他,我很相信他。无论是他的能力手段还是他目前来说对安家的可靠程度,我都很相信他。” “但是。”她严肃起来,“我不信任他。在这个家里,我信任的只有我结交的人,也就是墨决,还有画屏流萤。我拥有你的记忆,但不管蔺星染还是穆清,都不是我亲自打交道结交的人,所以我不能信任他们,你能理解吗?” 安歌点点头,她能理解。安然拥有了她的记忆,她也拥有了安然的,她很清楚的知道安然这十八年来是怎么过来的,也很清楚的知道安然这不轻易相信别人的习惯是怎样的根深蒂固。 “更何况。”安然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决定说出来,“恕我直言,我不认为他是真心喜欢你的。” “啊?”安歌皱眉,“不会的,他待我与旁人不同,你之前不是也感觉到了吗?” 安然点点头:“感觉到了。他确实有特别照顾你,而且不只是因为绅士风度。” “那为何?”安歌不解。 “我且问你,穆清聪慧,你可承认?” 安歌点头。 “穆清心机颇多,你可承认?” 安歌犹豫了一下,但还是点了头。 第九十章 看透穆清? “穆清不管出于何种原因,只会表现出他想让你看到的。穆秉文以为他是个能利用还能舍弃的人,穆鸿以为他是个竞争对手,天下人以为他是翩翩公子,这些都是他想让别人以为的。”安然说。 见安歌不解,她又补充:“让穆秉文以为他可用可弃,是让穆秉文以为掌握权在自己手中,可以消除一些忌惮;让穆鸿以为他是竞争对手,是让穆鸿对他有意见起针对,这样他才好反击,不然他根本不能动穆鸿;让天下人以为他是翩翩公子,是让天下人站在他这一边,只要他是正面形象,那与他作对的人就是反派。” 安歌勉强能够接受这个理论:“可即便是如此,又与我有什么关系呢?” “傻丫头。”安然看着她,双目充满怜惜,“这样一个人,你怎么知道你看到的,不是他想让你看到的呢?” 安歌愣在原地,半晌无言。是啊,这么一个聪慧至此的人,怎么会表现出不同寻常的失控、担忧?除非,他就是想让自己看到,就是想让自己以为他对自己有意思。 想不到自己也在穆清的盘算里,安歌一下子反胃起来,她心中的穆清,就如同白月光一样令人向往,干净纯粹,并非是这样一个形象。 安慰一阵子安歌,安然反而说:“其实我觉得这样挺好的,没什么心理负担,一想到他也在利用我,我就可以放心大胆的利用他了。互惠互利,没什么不好。” 可安歌未必能接受得了这个,仍然一副难以相信的样子。这孩子,生在大院养在深闺,自然不懂这些弯弯绕绕,可当她真正见识到了的时候,也爱憎分明。如此对比起来,安然反倒暧昧了。 这时,师父终于开口:“既然已经这样决定了,就好好谋划下面的路吧。要坐这个位子,就把它坐稳了,别让别人有机可乘。” “徒儿明白。” “来,歌儿,练功去了,让她赶紧回去干活去。”师父招招手,把安歌叫走,他们倒像是亲师徒,安然反而是捡回来的了。 安然无奈笑笑,出了冥想。 “歌儿,你还好吗?”刚一回来,蔺星染的声音就传来了。 “挺好的呀。”安然坐直身子,“怎么了?” 蔺星染张张口,欲言又止。方才安然在胡家的样子,不仅吓到了胡家二人,也吓到了蔺星染。蔺星染一瞬间也有怀疑,这到底是不是自家小鸽子了,可之前他以灵力为安然检查身体之时,又确认过,这不可能是旁人顶替。 他当然没想到,这身体还是安歌的身体,内芯却不是安歌了。 “星染哥。”安然恍然大悟,明白了蔺星染意有所指,“我死过一次,通透了不少。你不必担心,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安家的大梁,还得靠咱们呢。” 蔺星染心疼的看着安然,这瘦小的身子里到底蕴涵着多大的能量,才能说出这样的话?虽然在这个世界,十六岁的姑娘都要成亲了,但在蔺星染眼里,这全然就是个小孩子,永远长不大。 “对了,我不是让人把荒了的花园改成射击场吗?改好了没?”安然换了个话题。 画屏连忙道:“早就好了,就等着您去验收呢。” 安然点点头,这样就好。身边的人再护着自己也不过一时,总有一天她要自己承担一切,在此之前,自然要先让自己变强。等着吧,她总有一天要变成被依赖的人。 第九十一章 揭露凌恒 距离拜访胡家已经过去三天了,这几日安然天天前往各厂各铺,亲自抽查成料,不合规矩的全部撕了重新做,惹得安家各个铺厂没有一个敢偷工减料,全都一门心思扑在上面。而之前安然所说的新制度,则是年终奖制度和更加人性化的考勤制度,这一招自然是从她21世纪的爸那里学来的。 有了皮鞭和糖果,安家各铺上上下下全都兢兢业业,再无人敢偷懒。 看着这时间也一天天在过去,安然知道,有些事得马上处理了。她先是把墨决安顿成安家管家,给他安了个假名叫安决,让他合情合理住在安家,却又有理由不抛头露面。再是又抽空处理了几个倒戈的掌柜,让铺子那边稳定了一些。就这样,她还时不时的操控金陵舆论,疯传自己和穆清的绯闻。 这天,她又躺在太师椅上,身旁坐着的是墨决,房间里只有他们两人。 “叫来了吗?”安然扬声问。 门外流萤应声:“回小姐,凌护卫一会儿就来。” 果然不一会儿,凌恒便到。 “凌护卫,你可知道我今日叫你来做什么?”安然唇角微翘,眯着眼看他。 凌恒其实早知道有这么一天,只是没想到来的这么晚,隔了这么久,这一天还是来了。他战战兢兢等了这么些天,既有所顾虑,又不敢确定,实在难熬。 凌恒单膝下跪,低眉顺眼:“请小姐明示。” “其实你知道的,对不对?”安然笑,端起手里捧着的茶盏,浅啄一口,“凌护卫是聪明人,不会不知道的。” 凌恒冷汗骤下,那种压迫感,他只从那个人身上感受到过……说起来,眼前的小姐和那个人还有不浅的渊源。 “让你绑架我的人,是穆鸿,对不对?”安然开口,“不是云歌,不是穆秉文,而是穆鸿。” “小姐……” “嘘。”安然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我知道你们这行有自己的规矩,不能透露上家的身份,我懂。那就由我来说吧。” “安五小姐没死成,这事儿在穆清认出我那天就有传言,更不用提蔺星染回金陵直奔云歌包下的客栈一事,更是佐证了我没死。可绑架我,却发生在伏灵大会的时节。首先能确定,你们和当初杀我父母兄长之人不是一伙的,以他们的手段,若想除我,应当自己动手,且早有行动。”安然仿佛在和凌恒解释,但其实他们都清楚,这些他们心知肚明。 “为何偏偏是伏灵大会?而恰好伏灵大会上,出现金字妖灵?对于穆清来说,主持伏灵大会是穆秉文派遣的任务,自然不能怠慢,而我是他的未婚妻,也是他义父的女儿,他更不能放任不管,对不对?所以我猜测,金字妖灵也是穆鸿搞的鬼,不过这一块,穆秉文应该也暗中助力了,毕竟我听说,今年的伏灵大会,一改往常朴素的风气,竟然在山顶放了烟火。既然金字妖灵是穆鸿干的,那绑架我,自然也是他的决定,对不对?” 第九十二章 络宝阁主人 安然觉得,自己此刻宛若福尔摩斯附体,神探波罗上身,她恨不得找个烟斗来叼一下,以彰显自己的名侦探气质。 “那么再说。你当初跟我说,和你一起来的那些人不是你的人,我相信,没有半分怀疑。他们确实不是你的人,但他们也并非穆鸿在外招的小喽啰。”她扯了扯嘴角,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他们根本就是穆鸿自己的人。只有你是被拉来的,所以虽然你是这次行动的老大,但你和他们三人很显然气场不和。” “小姐为什么会这样想?”凌恒抬头看她。 安然却没接话,只是自顾自的继续说:“为什么明明自己有人,却还要在外面找杀手?只有一个原因,自己的手下要么是已经有些名声的云歌弟子,要么是武艺一般的小喽啰,而安府有穆清的云歌弟子把守,前者会被认出,后者恐怕没有能力带走我。因此,需要一个武艺高强且非云歌弟子的人作为这次行动的头目。” “而你,据决哥调查,在黑市做脏活的里面,你的身价很高,名气很大。虽然你有意隐藏实力,但决哥和星染哥的眼睛也不是好糊弄的,你是五重灵力的强者。五重灵力,面有刀疤,手握一柄名唤宝璋的环首刀,这些特点,不难查出来你的身份。你应该就是在决哥来金陵之前的第一杀手,江湖人称络宝阁主人。” 都查到这份儿上了,凌恒早就不想着反驳了,他只想知道,安然是怎么知道的,在他刚进安家不久,他就将这些流传在黑市的资料全都销毁了。 “我一直很好奇,到底为什么一个绑架我这个没有灵力的行动值得穆鸿花血本,用一本修灵谱来换。我更好奇的是,按你的说法,你们五个各为其主互不相识,那么一本修灵谱,你们五个人要怎么分。顺着你的思路,我也曾以为,你们要将修灵谱拿去卖掉,然后分赃。可这样也说不通,你们五个明显气场不合,若有一个起了歹心又要如何?”安然一连串儿的问句,仿佛真的是在问凌恒。凌恒自然一言不发,他知道,眼前这个十六岁的少女,早已将事情了然于胸了。 “于是我突然发现了另一个思路。我这个肉票并不值得修灵谱,值得修灵谱的是络宝阁主人,为了请到络宝阁主人,穆鸿不得不下血本。而穆鸿未必舍得这个宝贝,于是他在络宝阁主人身边安插的四个人都是自己人,再加上来换票的那两位,准备在换票的时候将络宝阁主人反杀,到时候我这个无灵力者还不是被提着就走了。相比那换票的两个人,是真正的高手,而前面四个,只是打杂。”安然摸了摸下巴,才发现自己没有象征着智慧的胡茬,只好作罢,“穆鸿的计划很好,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如果按照他的剧本走下去,孩子还能回来,狼也能捕到。只是他没能想到,他的局里,有两个变数。” “第一个变数,自然是决哥。穆鸿当然想不到我与决哥在此之前就有交集,更想不到决哥会救我。” “而第二个变数,恐怕就是你了。络宝阁主人,凌恒。”安然笑着看他,她最近越来越 第九十三章 福尔摩安 不等凌恒开口,安然又道:“很有意思的一点是,络宝阁主人的消息早就有流传,只是自从决哥来金陵后,他就销声匿迹了。直到伏灵大会前夕。也就是说,在穆鸿需要一个杀手的时候,络宝阁主人的信息就出现了。是不是很巧呢?更巧的是,当你进了安家不久,络宝阁主人、刀疤、宝璋等等一系列能和你扯上联系的关键词,全都消失了,就连亲眼见过络宝阁主人的人,都不见了。只是你可能没想到,决哥的信息源比你想象的还要广,我们查你的时间比你预计的还要早。” “于是我推测,你不是穆鸿手里的一颗棋子,你是自己送上去的。穆鸿有了计划,缺少一个杀手,络宝阁主人出现,他找到你,用修灵谱作为报酬,邀请你和另外几个名义上是各为其主实际上是云歌弟子的人一起,来筹划一起绑架案。穆鸿的计划是,交接的那一瞬间,他们把你杀掉,带我和修灵谱回去复命。可是决哥打断了他们的计划。而你,你的计划是什么?决哥的出现必然也是你没想到的。” “让我们来大胆猜测一下。你的目标可能是修灵谱,也可能是我,总之你既然自己送上门,就不可能让他们把你弄死。那么你的计划一定是反杀。可是你深知他们人多势众,你以一己之力未必能达到目的,所以你未必是一个人。你是络宝阁主人,络宝阁的名号在金陵城的影响力不亚于今天的黑市,你的旧部必然不少,比如外面那几位影卫和护院。因此当天你的计划是,在他们交接的时候,你和你的部下里应外合,将他们悉数击杀。” “决哥是穆鸿的变数,自然也是你的变数,所以你没能召出自己的部下,是因为你想静观其变。而当时,决哥将修灵谱给了我,如果你想要的是修灵谱,那必定要进行一场酣战,来夺取修灵谱。可是你没有,反而对我俯首称臣。”安然坐直了身子,翘起二郎腿,低头定定看他,“所以你的目标是我。但不是杀我,而是,保护我。” “你进入安家之后才销毁自己的信息资料,说明你一开始根本没想到自己会进入安家,也就是说入安家不是你的目的,但由于某种原因,进入安家对于你来说也是一个很好的结果。由此推断,你的目的是保护我,无论是制止绑架犯侵犯我的想法,还是在方鹤唳出现后拔刀相助,都说明你并没有歹意,至少对我没有。再往前延伸,你知道穆鸿的计划,放出自己的消息来担任整个计划中的一员,目的应该也是保护我。” “可是我安家和络宝阁又有什么交集?你怎么可能冒着危险来保护我?除非这是你上级的决定。” “你的上级,就是穆清。”安然下结论道,“去云歌那天,我与画屏聊起穆家私事,你给我们解释了不少。可是连穆鸿有没有通房丫头,有没有心上人这种秘闻你都能知道,这不得不让我心生疑虑。于是我故意问你,你家主子有没有,果然,你没反应过来,直说没有。” 第九十四章 话说明白 “你家主子是个男的,与云歌有关系,致使你能了解云歌秘闻。你保护我,对穆清有好处,使得他可以专心在伏灵大会一展身手。你进入安家,可以监视我,向穆清汇报我的一举一动,好让他暗中配合来制造声势。”安然说着摇了摇头,“你看看,你是个杀手,和决哥一样,卖的是力气活。有些东西你处理的不干净,有些事情你隐瞒的不彻底。但是你的信息在黑市的展出却是恰到好处,相信那并不是你的手笔。那么我断言,络宝阁主人,或者说整个络宝阁,都是穆清秘密养下的吧?” 也就是说,安然在收他入府的时候就已经产生怀疑了,而在前往云歌的时候,安然就几乎已经确定凌恒是穆清的人了。 “既然小姐都知道了,为何还要留我在府中?”凌恒不免发问。 “因为你有用啊。”安然笑道,“无论是你,还是络宝阁的杀手,都不是普通人,能给我做护院影卫,若仅靠我自己的家业,恐怕是养不起你们的。既然穆清送我这份大礼,我自然要收。” “不过凌护卫,你要明白。”安然收起笑容,严肃道,“安家的门不是那么好进的。相信你的主子也已经明白了,你能传给他的消息,都是我让你传的。我不想让你们知道的东西,你们什么也知道不了。” 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凌恒自然再无旁的话。他的主子叫他来,确实有两个任务,一则定期汇报安家状况,二则保护安五小姐。而这两个任务都被安然猜中了,连前因后果都和安然说的一模一样,凌恒不禁心生敬佩之情。不错,前些日子给穆清汇报情况,令赵岩看不清面容的男子,正是凌恒。 而一旁的墨决,虽然装作一副高深莫测我早就知道你不是个好东西的模样,但其实刚刚的推理全都是安然一人进行的,墨决只负责收集情报。 殊不知此时安然的内心里满都是:请叫我福尔摩安,快点。 安然知道,她对凌恒的判断是没有错的,灵力高,武艺强,忠诚坚毅,只可惜,他忠诚的不是自己,而是穆清。 “你去跟你主子汇报,告诉他,别在背后搞这些东西,有什么咱们说什么。我早就知道他是什么想法,没必要藏着掖着。拿出来摆在明面上当生意做,还有得聊,真以为我还是之前的安歌?”安然轻笑,“难道我跟胡家那两位说的话,还要跟他也说一遍不成?” 我,可不是从前的我了。 相信穆清早有察觉,只是碍于各方面原因才没有直说。想到之前游湖时他的试探,安然不禁好笑,倘若那时候就已经收集到足够的证据,恐怕当时自己就会跟他打开天窗说亮话了。 打发了凌恒,安然身心舒畅。她一开始确实还曾犹豫过,安歌的记忆扰乱了她的思路,让她一直误以为安歌和穆清是两情相悦的。不过接触了这几次下来,穆清是怎样一个会耍手段的影帝,安然已经了然于胸。她早就想明明白白的和他谈一谈,正如自己所言,一切东西拿出来当生意做,那都很简单,可若是当了情分,那可就说不清道不明了。 第九十五章 拉弓射箭 “今日蔺神医又为我检查了身体。”墨决汇报道,“内伤仍未痊愈,外伤好了大半。只是仍不能操纵流光溯。蔺神医的意思是,近几个月的恢复速度都会受影响。” 安然点点头,她自己也查阅了很多关于灵武灵兵的书籍,可仍然没能查出有什么灵器能够造成持续性伤害的内伤。她甚至有想过兵刃上带毒,可蔺星染检查墨决的伤口上并未有毒的痕迹。总之,到现在为止,到底是什么伤了墨决,他们一无所获。而当时给墨决下圈套的那户人家,早在墨决逃走的第二天,人去楼空。 也就是说,他们对金陵到底是谁针对墨决,也一无所知。 “你会射箭吗?”安然突然问。 墨决一愣,随即摇摇头:“我修习的灵器只有剑和匕首,并未接触过弓箭。”安然点头,他的匕首自己是见过的,名唤新月,匕首的柄上嵌进白玉,正是一轮新月。 又说了几句,墨决也离开。画屏流萤推门进来,替安然换了杯热茶,流萤为安然轻揉肩膀,画屏则在一旁和她说话逗趣儿。 “小姐,您为何不直接利用墨公子、蔺神医还有穆二公子的势力?何苦这样大费周章?”画屏道,“哪怕您让那三位去将胡家那两人杀了,恐怕也是可行的。” “是,我今天就能让他们去把胡家二人做掉,神不知鬼不觉。”安然轻笑,“可你以为,我们安家的对手,就只有他们胡家吗?更何况,你也说了,那是他们三人的势力,是我的吗?说难听些,跟我有半毛钱关系吗?” “我啊,要的是我自己的本事。我不想要旁的靠山,我想成为自己的靠山。”她接着道,“我要的是,有一天我不做一件事,不是因为我不能,不是因为我不敢,而是因为我不想。倘若我想,则什么事都能做。” 吃了午饭,又小憩片刻,安然来到改成射击场的荒园里。 十个靶子,一字排开,上面用朱红颜料画了红心。安然站在七十米开外的射击线外,接过下人递来的弓箭。她顺手将箭袋背在身后,抽出一支来,轻抚箭羽,双目却一直没有离开过靶心。 听闻安然前往箭场,墨决蔺星染二人略感好奇,特别是蔺星染,他知道,安歌根本不会射箭。于是这二人也就相伴来到射击场,远远站在安然身后,看着她的动作。 安然并不知道那两人就在自己身后,只是调匀呼吸,将箭搭上弦,并锁定箭头。深呼吸一口气,安然将弦拉开,这把弓是她叫人在金陵城随便哪个兵器铺买的,并不趁手,而且还很重,推弓少不了费些力气。弓举起,安然深谙三点一线的道理,定定盯了靶心好一会儿,直到呼吸放平,心无杂念,眼前的靶心在长时间的注视下越来越显眼,这才一口气拉开弓,将箭发射。 箭离弓的那一刻,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纵然没学过射箭,可墨决和蔺星染知道,安然的姿势和步骤虽然与正规的射箭姿势有所不同,但显然也是熟练的。安然也盯着那根箭,她在21世纪的时候,射箭是她的业余爱好,她在学校的弓道部也算是半个元老了,至于姿势,古代和现代射击的姿势自然有所不同。 只听嗖的一声,箭落了靶子,却是偏了一些,估摸着算是八环的样子。 第九十六章 怀疑? 安然叹了口气,时间长不练,再加上这把弓不趁手,准星果然差了不少。于是她换了一个靶子,又一次张弓射箭。 这一次,不偏不倚,正中红心! 接下来就越来越顺畅了,十个靶子,除了第一个八环,其他的竟都是正中靶心,没有一个偏差。墨决难掩敬佩,鼓掌走上前:“想不到你还会这个。” “以前学过一段时间。”安然放下弓,等着小厮将靶子上的箭摘除。 “你学过,我怎么不知道?”蔺星染的声音突然传来,吓了安然一跳,待她回头,正好看见蔺星染难看的脸色。 虽然蔺星染未必时时在安家,但安歌学了什么没学什么,他还是清楚的。先是在梦中喊师父,后是如换了一个人一样处理安家事务,再有莫名掌握的射技,眼前这个人到底还是不是自己了解的安歌,蔺星染产生了怀疑。 “二哥教我的。”安然早有腹稿,“就是他回来的那段时间,星染哥你不在家,他闲了无事教我了一些。”说着,她还伸手给蔺星染看,“你看,我的手还没磨出茧子,掌弓不稳,过些时日也许就好些了。” 她的手上当然没有茧子,这是一双从未沾过阳春水的手。有拉弓磨出茧子的那双手,在21世纪呢。 “可你……”墨决更为吃惊,安然一招一式根本不像是刚学不久,更别说还屡屡正中红心,可她的双手确实娇嫩无比,一点儿也不像长期练功的样子。 “这可能就是天赋吧。”安然笑,“二哥也很吃惊呢。” 蔺星染虽然心生疑窦,却着实找不到什么理由,若是眼前的小鸽子是假的,那她又何必如此暴露自己?可若说是真的,难道真的有人能在几日之间学会射箭,还有如此功力?他陷入沉思,一时间没有接话,一向面无表情的他此刻皱着双眉,盯着安然的手看个不停。 难道……蔺星染双眼猛然睁大,他又联想到安然自从那场大火之后逆天的自我修复能力,难道这也与那件事有关? 安然从蔺星染眼里看出了什么,她知道,蔺星染一定有事瞒着自己。可是她不能直接问,安歌是看不出来这些的,她现在不能表现得太过于咄咄逼人。 “歌儿。你来我房中一趟。”蔺星染说完,便挥袖离开,不清楚事情经过的旁人还以为他又生什么气了。只有安然知道,恐怕现在,蔺星染是要告诉自己一些事了。 安然顺手把弓箭卸下,扔给墨决,自己随着蔺星染离开了射击场。 墨决拿着装备一脸茫然,他又不会射箭,给他干嘛…… 蔺星染心中思绪繁杂,在此之前,安然就曾问过他自己逆天的自愈能力是怎么回事,可他一直含糊以对,不肯告诉她实情。随着时间的推移,安然的自愈能力显然越来越变态,有些事,注定是藏不住的,更何况他现在还以为安然的射击技能是近期才点亮的。 第九十七章 无妄金丹 “星染哥?”安然关上房门,装作不解,“怎么了?” “歌儿,你之前一直问我,你的自愈能力是怎么回事。”蔺星染没有坐下,他背对着安然,道,“我今天得告诉你实情了。” 再不说,可能就来不及了。 “哦,好啊。”安然自顾自坐下,端起桌上的茶杯,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大有一副听故事的样子。而接下来蔺星染讲的,也确实是一个故事。 十九年前,静嘉帝即位不久,大祁格局动荡,周边国家不断骚扰,国内修灵者大都从军入仕,保家卫国。除了庙堂之上的争斗,江湖也起了不小的波澜。正是因为修灵者保家卫国的一腔热血,各大门派培养出的修灵者大都修习了武灵或医灵,而修习伏灵的修灵者越来越少。就在这时,一个利用灵力符咒等各个方法来引导妖灵攻击人类的组织出现了,他们利用妖灵,造成了不少人流离失所、骨肉分离的场面。 内忧外患之下,静嘉帝特请无妄祖师出山,来对付那个组织。无妄祖师果然不负众望,带领江湖各大门派的伏灵师驱邪缚魅,将那个组织清扫了大半。而就在这时,金字妖灵现世了。 十六年前,那些人或许觉得翻局无望,竟以血咒召唤了金字妖灵为祸人间。无妄祖师为了镇压金字妖灵,耗尽了元气,命陨当场。而他的金丹,也随之消失。 无妄金丹,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东西,得到了无妄祖师的金丹,就相当于得到了无妄祖师的功力,可没有一个人知道,这金丹在哪。 说完,蔺星染回身,定定的看着安然。 安然一脸茫然,待反应过来的时候长大了嘴,不可置信的指了指自己:“在我这儿?” 静嘉六年,十月二十三日,无妄祖师于金陵镇压金字妖灵,命陨当场,与此同时,金陵安家,安五小姐出生,据传安五小姐出生时自带金光。 这波骚操作,你服不服? “也就是说……我出生的那一瞬间,无妄祖师的金丹融入了我的身体里。”安然捋了捋事情的经过,“但是由于我生来没有灵根,所以无妄祖师的功力并没有传到我的身上。” “对。”蔺星染点点头,“在你出事之前的十五年里,我一直在观察你的身体,这十五年来从未有过异常。我本以为是因为你生来没有灵根,可没想到,你出事之后就开始有了变化。” 确实,在安歌的记忆里,她根本就是个普通至极的人,自然没有什么逆天的自愈能力。安然还一直不明白这能力到底是怎么来的,看来是自己穿越到安歌身上的时候,触发了什么。 这一切蔺星染当然不知道,他紧锁眉头,继续道:“我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总之你的身体确实发生了变化。你的自愈能力越来越强,甚至于划痕见血的小伤可以瞬间自愈,连之前带着灵力的重剑你都能接下,可见这能力已经十分强了。再加上你方才说,自己学习射击不过几日,就能如此精进,恐怕也是无妄金丹的作用。” 第九十八章 三年最多 安然当然不能说自己早就会射箭,只好顺着他的话说:“那既然如此,我岂不是既有超凡的自愈能力,又有快速学习的能力,不是很好吗?”对啊,这都不是坏事,怎么蔺星染的眉头就没有一刻钟松下来呢? “傻丫头!”蔺星染难掩悲愤之情,“且不说你异于常人的能力会为你在之后招来不小的麻烦,就说你没有灵根这一点……你还不清楚吗?” 安然茫然的看着蔺星染,她始终不明白蔺星染在担忧些什么。超凡的自愈能力,可能会出现的学习能力,除了没有灵力外,她俨然已经是一个领先起跑线不知道多少的人。 “身体是容器,灵根是扩容空间,力量是容器中的物质。”蔺星染看着她,双眼中充满了怜惜,“连最基础的扩容空间都没有,物质又远远超过容器所能负荷的,你说,会发生什么。” 我靠……安然瞪大眼睛,这还怎么玩啊!她现在满脑子都是玻璃罐子爆炸的样子,等爆炸完一看地上的碎屑,全是她! 就是说,活不长了呗?好不容易重生一次,发现家里人几乎都死了,别人有类似魔法的东西自己没有,这也就算了,家里乱糟糟,商务一团乱麻,这也不说什么了,到现在你居然告诉我,我活不长了? 原以为那自愈能力是老天看她一个无灵力者可怜,赐予她保命用的,谁能想这玩意儿竟然是个催命符? “那我,还能活多久?”安然的声音微微颤抖,她的双眼干涩,却半晌合不上。 蔺星染摇摇头:“还不知道,不过就现在看来,三年,最多。”以他的能力和医术来看,这话绝对不会搀半点水分,他说三年最多,那就是三年最多,三年零一天都没有可能。 三年啊……在21世纪,三年,一个小公司要发展的绘声绘色都是未必,更别说安家这么大的家业。更何况她还要寻找仇人,还要报杀父弑母之仇,这一桩桩一件件何其艰难,你现在告诉我,居然我只能活三年了? 最气人的是,三年居然是最多? “有办法吗?”安然又问,“哪怕不要那什么金丹呢。” 蔺星染又摇头,安然看见他摇头就烦,现在都想把他头给拧掉。 “若能摘除金丹,你爹早就摘了。” “我爹也知道这事儿?”安然抬眼,仍是一副痴愣的表情。 “你爹,可真是费尽心思要护你周全啊……可惜……”蔺星染闭上双眼,长叹一声,“他本不想告诉你的,我原本不打算告诉你。但是你经历了这么多,我看你是有自己想法的,所以还是决定告诉你。” 蔺星染没有告诉她的是,他来到安家,时时刻刻将安歌捧在手心,也是为了无妄金丹。一开始,他就不是安家私医,只是一个和商人安承德交易的江湖人。交易内容是,你护我歌儿,待歌儿死后,金丹就是你的了。 这原本是一场爽快且超值的交易,可蔺星染似乎也没想到,自己对这个家,和这个小姑娘,也倾注了感情。 第九十九章 三年就三年 “主子。”凌恒抱拳,大有一副一死谢罪的模样。 穆清并未多说,反而摆摆手,示意他退下。 一切皆如他所料。 虽然做的是略微让人不齿了些,但他收获了自己想要的东西。穆清此时此刻可以全然确认,那个安歌,不是安歌。 是的,这一切都是他有目的有计划的行动。正如安然所想,穆清这人精明得很,别人看到的他,就是他想让别人看到的。安歌不例外,安然也不例外。安然倒是聪明,可她或许没想到,穆清把自己也算在其中。不是安歌,而是安然。 穆清早就对安然起了疑心,不管是让安然发现的端倪,还是让安然误会的桥段,全都是他放出去的烟雾弹。如果是之前的安歌,是绝不会走到现在这一步的。 谈生意么?有趣。穆清笑,他笑起来很好看,这种好看不像安然的讨喜面容,反倒有一种看透一切,恬淡如水的感觉。他也确实是看透一切。他之所以百般试探,正是为了这一句答话。 老谋深算放在他身上再合适不过。他做的这一切,每一步都有第二个选择,每一步都有退路。倘若现在的安歌是真的安歌,那他自然顺理成章的将其娶回家中,倘若不是,那也要看对方究竟是什么牛鬼蛇神。如此一来,无论是在大众面前表现出的情深意重,还是在安然面前表现出的心系佳人,都不过是他的一步棋罢了。 到了这一步,穆清自然不会再把安然当成安歌那个小女孩儿了,他立即令人去调查安歌出事后失踪的那三天的行踪,他倒不是以为有人冒名顶替,毕竟蔺星染并非好糊弄的。只是这世上千奇百怪的事情太多了,若说一个壳子里生了截然不同的第二个魂魄,他穆清也是信的。他之所以查,是要查清楚,现在的安歌身后,还有没有别的势力。他不能让自己和一个不知背景的人做生意,尤其是这个人还掌握着他依附的安家。 不过从这些日子看来,至少这个不知身份的女子不算笨,不仅整顿了商铺,还让胡家二人消停了好几天。就此看来,若是她没有什么歪门邪道的背景,那安家在她手里,绝对好过在她那两个姐姐手里。 穆清含笑,踱步到书案旁,提笔写了几个字,又觉得写的不好,便将纸揉作一团扔到一边。他并没有停笔,而是继续写着,写得好了就留着,写得不好便揉了,随性得很。良久,他终于拿出一副看起来比较满意的作品,将它晾干对折,让肖风送到安家去。 安然仍处在身世之谜的震惊之中,接过肖风递来的东西也是下意识之举。她将字迹展开来,只见上面八个苍劲有力的大字,赫然写着“人事资源,敬听差遣”。 安然的眼睛一下子恢复了神采,穆清这封信的来意不言而喻,这不仅是合作,更是献上自己所占据资源的信任。穆清啊,除去在云歌的势力,还私下养了络宝阁,更别提他是不是还有别的什么暗藏的实力。 不就是最多三年吗?好。安然坚毅的注视着前方。重振安家,寻找杀父仇人,这就是这三年里她要做的事了。哦当然,若是能顺便找到破解体内无妄金丹摧残的办法,自然更好。 第一百章 风生水起 无妄金丹的秘密只有安然和蔺星染知道,最后安然也没忍住,还是告诉了墨决。墨决混迹江湖十余载,自然对无妄金丹十分了解,这是每个修灵人都渴望的力量,谁能想到,这份力量竟跑到了安然身上,还成了她的催命符。墨决忧虑万分,可也束手无策,只好顶着安决的名字,安家管家的身份,尽心尽力的帮安然做事。 接下来数日,安然起早贪黑,不仅每天前往厂铺监工,还勤于练习射箭,以前在21世纪做的体能项目,现在也天天做。她知道,自己的身体无法负荷无妄金丹的力量,但是就算是三年,也要满打满算的三年,不能提前一天死。有了这个想法,她决心加强锻炼,提前进入养生状态。 蔺星染知道安然的想法后,沉默良久,最终亲自去黑市,买了一鼎青铜炼丹炉,重操旧业,为她炼丹。要知道,蔺星染已经有十年没有炼丹了,他的一颗丹药,那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东西!十年前蔺星染不知道因为什么缘故封炉毁丹,自此再也没有碰过炼丹炉。安然自然知道这件事,虽然不知道原因,但也能看出来蔺星染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才毁了丹炉的,毕竟那个丹炉,是无妄祖师亲炼的宝器,价值非同小可。 得知蔺星染为自己重拾炼丹,安然满怀感激之情,亲自下厨为他做了几顿饭,后来懒癌犯了,就也没有再做过。 金陵人人皆知安家五小姐将安家整顿的风生水起,一开始的质疑声和奚落声也悄悄消失了,不过这些声音的消失不全是因为改变了心态,还有一部分被封口的缘故。前些日子穆二公子和安五小姐的佳话传得沸沸扬扬,与之相对的,穆二公子与琼琚山庄女弟子的谣言被弃如草芥,后来干脆连琼琚山庄提也不提了,因为听说要和琼琚山庄联姻的并非二公子,而是大少爷穆鸿,连八字都寄过去了。再后来,穆鸿的传言也消失了,这背后是谁的手笔,不言而喻。 胡家二人自然不愿就此落败,她们一个惦记着安家铺子和荣誉,一个惦记着与穆二公子花前月下,纵然被安然的样子吓了一跳,也不打算就此收手。可安然新颁布的规章制度十分严谨,她们二人一时半会儿并无空子可钻,金陵的风向舆论又全都掌握在穆清手里,她们一时半会儿确实无可奈何。不过能知道的是,只要安然一天不收拾她们,她们就一天不肯罢休。 云歌针对安家的言论渐渐消失了,穆鸿代表云歌又拜访了几次安家,他与安然倒是聊得来,倘若不是因为他是云歌大少爷,倘若不是因为他曾有加害她的心思,安然是很乐意交这个朋友的。不过安然清楚,穆鸿和穆清到底只能选一个,她选择了穆清,而穆鸿在她和云歌之间也必然会选择云歌。毕竟穆鸿身后是云歌,而云歌对待安家的态度令安然非常不满。安然自诩趋炎附势之人,但有的东西是原则,没理由你要害我我还要跪舔你。 一切看起来都越来越好,可安然心里清楚,这一切都是暂时的。真正的敌人还没有找到,现在的对手只是蛰伏,更何况还有…… “小姐!大小姐和三小姐回来了!” 第一百零一章 两位姐姐 安家三位小姐,各有千秋,大小姐安欢,与死去的二公子是龙凤胎。现在正在琼琚山庄修习。已经二十五岁,可仍未婚配,据江湖传言,这是静嘉帝看中的姑娘,等她在琼琚山庄学成下山后,是要入宫为妃的。至于为什么非要等她学成归来,咱们一会儿就说。 三小姐安歆,年纪二十二岁,在琼琚山庄修习灵力。 五小姐安歌,年芳十六,即将行笄礼,众所周知的无灵力者,原本与穆清有婚约,却为了守孝自行解除,看起来弱不禁风,却令各个商铺掌柜又敬又惧。 安然对这两位姐姐早有盘算。修习灵力这件事,一般男止三十,女止二六。这句话是说,男人修习灵力到了三十岁如果还没有突破四重,女人修习灵力到了二十六岁如果还没有突破三重,那就可以不用再练了,这意味着慧根不够,再练也未必能有所成,与浪费时间无异。 更何况能修习到三重灵力就可以操控灵器了,这在普通人中也是非常厉害的了。故而各个门派传统规定是,男止三十,女止二六,到了年纪没有突破,便可以下山出师,或者在门派中另谋生路。 而安家的基因不得不说还是很强大的,安欢今年二十五,已经突破了四重,安歆今年二十二,却也突破了三重,这两位在琼琚山庄里也是大有人气的,不管是琼琚山庄的掌门还是她们各自的师父,都对她们十分看好。 按照常理,安欢不会下山,反而会继续修炼,直到学有所成,然后入仕或是留在琼琚山庄当教习,除非她甘愿放弃这些,否则就算以后嫁人生子也是可以重出江湖的。这个世界对有能力的女性还是有很大的包容性的。 可皇帝看上了她,皇权大于天,只要皇帝一声令下,无论是安家还是琼琚山庄都无权利说一个不字。 然而琼琚山庄虽然是江湖门派,却也有着不小的影响力,为了庙堂和江湖的平衡,静嘉帝特许她二十六岁出山入宫,这就是给了琼琚山庄一个面子。毕竟这可是琼琚山庄的得意弟子,入了宫可就相当于退出江湖了。 故而安然对这个大姐并没有太多忌惮之意,毕竟到了明年,安欢就要入宫,入宫的妃子何须继承家产? 问题就出在这个三姐身上。据安歌的记忆来看,大姐虽然不亲近安歌,但至少保持一贯冷清的性子,从来没与她红过脸。反倒是三姐安歆,在安歌小时候没少欺负她,要不是四少爷处处维护,加上后来她去了琼琚山庄修习,安歌哪还有快乐美好的童年可言。 安歆的修炼速度也不慢,她很可能就是胡安氏曾说过的那种要出山入仕的人,倘若安家的家主之位让给她坐,确实对她好处多多。尤其是等她到了二十六岁之后,完全可以不用留在琼琚山庄,就算继续修炼也可以回家来,一边打理家业一边修炼。在安然看来,安歆是最不可能放手家业的。 安然答应安歌的是,重振安家雄风,为安家报仇。倘若安家在自己手里,那无论是重振雄风,还是利用安家的财力势力寻找仇人,都是可以控制可以实现的。因此这个家业,她必须得争。 第一百零二章 安歆所想 两位小姐回家,整个安府都是战战兢兢的。也难怪,安府里的侍卫奴仆全是安然换的新人,从来没见过两位小姐,也不知道两位小姐的性子如何,生怕得罪了人。而安然也是时时警醒,生怕她们揪出自己什么错来。恐怕整个安家,只有蔺星染丝毫不惧了吧。 两位小姐先是换上孝服,亲自去父母墓前上了香烧了纸,后是里里外外重新打量了一圈安府,这才换回衣服,坐到前堂。在此过程中,愣是没见安然一面,连招呼都未曾打一声。 安然早就说了自己在前堂候着,可两位姐姐一进门就命令丫鬟带着自己去了住的地方,直到上香回来,才姗姗来迟。 这一晃,竟也过去两个时辰有余。安然当然知道她们去做什么了,可她也愣是不急不恼,连亲自去寻的想法都没有,坐在前庭喝了两个时辰的茶,除了因为茶喝多了而跑厕所以外,她都待在这里。而蔺星染原本也在,但是等了一会儿就不耐烦,回房炼丹去了。 “姐姐。”安然看到两个倩影,立即站起来,低头行礼。 “免了。”温软却疏离的声音传来。 安然抬起头,却愣在了原地。 她就在这一瞬间明白了静嘉帝为何要纳安欢为妃。这女人长得,太好看了点吧!额上一点朱砂,眉眼如画,唇上一抹朱丹,皓齿如贝,举手投足温文尔雅,一举一动尽显大家闺秀的教养。 安然心中兀的出现四个字——绝代佳人。安欢的年龄正是青春又不稚嫩,成熟又不老态的大好时光,所散发出的女人味也远远强过安然或者安歆。安然不禁腹诽,我要是皇帝,我也娶她!让她当皇后都行! “快上茶来!”安歆没有搭理安然,直接坐在座位上,对身边的丫鬟说。安然这才把视线挪给安歆,安歆的相貌也很出众,但站在安欢身边,就逊色很多。 安歆的脸上没有痣也没有痘,皮肤状态好得都可以拍护肤品广告,但这样的脸却比不过有一颗朱砂痣的安欢,安欢的美貌可以说是,连额上的朱砂痣都散发着魅力。 记忆中,安欢的性子就是这样不温不火,比蔺星染柔和,却比穆清淡漠。穆清的淡漠是装出来的,装的时间长了,这淡漠的表情就长在脸上了。 而安欢的淡漠是骨子里的淡漠,这才是真的与世无争的人该有的面相。同样是这性子还有死去的二少爷,这两人真不愧是一起生出来的,性子都是一样的稳重。也正是因此,安承德曾有让二公子接手安家的打算。 而安歆全然不是这样的性子,她从小就风风火火,说一不二,嫉妒心强,得不到自己想要的就撒泼打滚,等长大一些,撒泼打滚不管用了,她就想方设法的用各种方式来达成自己的目的。 可安承德和安夫人并不愿意惯着她,因此她不得不收敛一些。然而,等到安歌出生的时候,安家老两口却表现出了无限的宠溺,这让安歆大为光火,故而对自己的这个小妹妹一点儿也生不起爱意。 第一百零三章 插手家事 “姐姐们求学辛苦。”安然客套,“家中事务近来有我照应,一切倒也没有太大损失。二位姐姐权当省亲,不必过多烦忧。舟车劳顿,姐姐们住的房间我已命人重新收拾,姐姐们尽早休息。” “铺子中有动荡吗?”安欢抬眼看着安然,她的眼神中没有敌意,却也没有分毫的亲近,仿佛是上级在问下级,事儿办好了没有。 “原本是有的。”安然实话实说,“不过我已经处理干净了,现在稳定了些。” “恩。”安欢点点头,安然看得出来,这个点头只是表示知道了,而不是表示赞同或者欣赏,“这样就好。我听闻皇上下旨,为父亲加官进爵,这意思是让我们安家继续为皇家效力。因此今年的贡品万不能怠慢。” “是,我明白。”安然也如同下级向上级汇报工作一般,低眉顺眼。她还不知道这个姐姐到底是怎样的人,不敢贸然作死。 “我住哪?”安歆突然开口。几年没回来,她还是不喜欢这个妹妹。 小时候她物欲强,别人有的东西她也要有,可是安承德从来都是不必要的东西不给她买。好,父亲节俭,这是大家有目共睹的,她无话可说。 可是没几年,安歌出生了,父亲却仿佛变了一个人,安歌要什么就给她买什么,若是安歌想要天上的星星,恐怕父亲也要找个梯子上去亲自为她摘下来。 凭什么?凭什么她们都是父亲母亲的女儿,就要这样差别待遇? 她以为自己被琼琚山庄收为弟子,父亲就会高看她一眼,毕竟她进琼琚山庄的年龄比大姐当年还要小,她以为父亲会因此更加疼爱她。 可是没想到的是,没几年就传来金陵安家又如何如何宠那个无灵力的小女儿的事迹。 父亲母亲是怎么回事?有灵力的子女太多了,生了个无灵力的稀罕是吗?物以稀为贵也不是这么说的啊! 她爱她的父母,但不可否认的,她同时也怨恨他们的偏心。这次,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她在琼琚山庄听到消息的时候当场瘫软在地,可她在痛苦的时候又不禁在想,为什么安歌没死。 “我原想,二位姐姐仍住原本的房间。但现如今,安管家住在二哥的房中,凌护卫住在四哥房中,画屏流萤两个丫头住在我房中,二位姐姐住进去难免会有些不便。故而我还收拾了主楼两间屋子。”安然道。 安欢并没有过多表示,她虽然早年离家,不怎么了解自己五妹的性子,但看着安然处理事情的样子也非没脑子的人,故而也不打算过多干涉。住哪儿还不都是随便,于是她正欲点头。 可安歆打断了她。安歆长着一双三角眼,倒是遗传了安夫人,可她却又长了一对高峰眉,看着便蛮横,偏偏她还爱瞪眼。于是她就这样一瞪眼:“下人的屋子不够用了还是怎的?丫鬟护卫管家住主子的院子,像话么?” 这原本不是什么大事,主子的屋中都有内阁外阁之分,贴身丫鬟都是住外阁的。画屏流萤两个丫头,安然是把她们当妹妹的,对外也是一等丫鬟的待遇,怎么住不得? 至于墨决和凌恒,一个是金陵第一杀手,一个是前金陵第一杀手,不管是身份地位,还是与安然的交情,都不能让他们住西院仆人院啊。 第一百零四章 被迫搬家 “姐姐大可以住主屋。”安然绕过这个话题,“我已经命人将主屋收拾了两间出来了。” “父亲的屋子是谁住的?”安歆眉头一皱。 安然摇摇头:“父亲母亲的屋子都没有人住,收拾出来专门摆放灵位和他们的旧物,格局未尝变过。” 安歆敲敲桌子,声音高了一截子:“主院除了父母亲两间屋子,蔺神医一间屋子,便只剩一间书房和两间客房,你住哪?我们住哪?”言下之意,三个人,空两间,安然又住着一间,难不成让两位姐姐住一间? “书房有内阁,父亲经常熬夜读书,有时就在这儿歇下。我便在书房内阁住着,两间客房给姐姐们住。”这话是不假,她本来在客房住了些日子,后来为了了解这个世界,也为了破解修灵谱的谜题,又搬到书房去了。 “我也时常要进书房的。”安歆铺垫完毕,开始发难,“进去你又睡了,有诸多不便。你还是搬出去。” 安然一脸茫然,这和自己想象的不一样啊,怎么这个姐姐还主动睡书房不成?“书房格局小,铺褥不比客房,姐姐真要在这儿住下?” “谁说我要在这儿住了?”安歆昂起脑袋,“我的意思是,你住回东院去,书房别住了。” 原来是在这儿等着呢。东院现在住着的两个丫鬟一个管家一个护卫,俨然是一个高级职工宿舍了,现在又把她安排进去,这算什么?这完全就是把她也当下人的意思啊! “三小姐……这恐怕有些不妥……”画屏看不下去,主动为自家主子说话,“东院儿现在住的都是我们这些下人,五小姐金枝玉叶的身子……” “放肆!”安歆摆出了三小姐的架子,一拍桌子,“主子说话有你插嘴的道理?掌嘴!” 画屏立马跪下,毫不留情的给自己脸上扇了几巴掌。她很懂做下人的规矩,她也知道自己犯了错,因此干脆利落的就受罚了。 “好了。”安欢终于开口,“这丫头倒是个护主的,三妹妹不要为难她了。”说着,她起身,“别的事情你们看着安排,我要去父亲灵前上香了,别再吵我。” 说着,安欢款款走出了堂屋,往自己房中去了。 安歆更加放肆,安欢刚刚的表现分明就是不愿意管她俩的姐妹恩怨,现在这个家里,安欢最大,其次就是安歆,安欢不管事,那她就可以肆意妄为了。 “给你一晚上,明天搬出书房,我大发慈悲,可以让出我的房间给你住。”安歆说完,昂首阔步地离开了。 这都什么事儿啊。两位姐姐才回来,又是让搬房子,又是打下人,这个程度的下马威可比云歌那个令人发指。 安然扶起画屏,叹了口气:“走吧,你以后少招惹三姐姐,她原本就不喜欢我的。” “是,小姐,可是去哪儿呢?” “还不知道么?”安然揉了揉眉心,“去书房收拾收拾,明儿早可就得搬了。” 第一百零五章 包子安然 书房中的书安然已经看了大半,并非她囫囵吞枣,而是安歌有一项秘技——一目十行。这项秘技随着身体,给了安然。而且不知道是不是无妄金丹的加持,这项秘技还有了新的突破,以前只能做到一目十行,现在还能做到过目不忘。 于是她收拾了几本最近准备看的书,还有一些江南其他城里自家铺子的月末汇报信,再带上修灵谱,就这样搬出了书房。 蔺星染得知安然搬出去的事情大发雷霆,甚至冲到安歆面前劈头盖脸将她数落了一番。可就算他的地位不低,却也没有到能将正主取而代之的地步。安然也不愿他与三姐姐有过多的冲突,这事儿便不了了之了。 但安歆哪能受这个气?她无力抗衡蔺星染,就将怒火迁移到了安然头上。先是不让安然上桌吃饭,后是让后厨给安然送的都是残羹剩饭。 可偏偏安然全都接下,没有一句怨言,这让安歆感到拳头打进了棉花里,一点儿作用也没有。安歆狐疑,五妹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包子了? 真的是安然包子吗?不见得。她在21世纪和无良商贩对骂的风姿安歆还没有见过。不过安然深刻的知道,怒怼一时爽,结局火葬场,她要的是一直爽。安歆三重灵力水平,随随便便一掌就能把自己轰飞,干嘛好死不死非要触发这个支线剧情。 墨决几乎没有在安欢和安歆面前出现过,他名义上是安家管家,实际上仍然在接受治疗。他的身体现在被蔺星染强行拉回了平衡状态,但哪怕一点点影响都会打破这个平衡,故而他仍然不能出现在大众视野中。 至于凌恒,自从安然揭露了他络宝阁主人的身份,他也不再隐瞒,往返安府和云歌的时候也不再避讳安然,甚至有时候还会给安然带来一些云歌的消息。 他好歹也是前金陵第一杀手,与现任第一杀手的墨决总算是惺惺相惜,虽然墨决一开始很看不上他身在曹营心在汉的行为,但经过一段时间的接触后,也能理解他各为其主了。 安府中的影卫护卫大约都是络宝阁的杀手,奉了穆清的指意,倒也是勤勤恳恳。安然知道这些人到底不是自己人,但一时半会也确实找不到比他们更敬业爱岗的人了。 一晃,距离安家两位小姐回来已经四五天有余。安欢仍是一副青灯古佛的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早已看破红尘。安歆则是吵吵闹闹,揪着安然不放,然后再被蔺星染拉住训斥一顿。 只是这三人十分默契的几乎从未提过父母亲的事,仿佛安家并未遭遇劫难,父母亲也尚在,只不过出去远游罢了。可到了深夜,主楼三小姐的房中时常传来痛哭声,令人肝肠寸断,大小姐也常常眼圈泛红,几乎要滴下泪来。 大家都在逃避这个事实,不提就可以假装没有发生过,到了白天,又是热热闹闹吵吵嚷嚷的景象。 安然难免对两位姐姐心生同情,于是也十分配合,除了第一日外,再没有提过父母。 这天晌午,门口小厮报:云歌穆清来访。 安然最近几天都没有见过穆清,外头传着他俩暧昧的风声仍未停息,可他们谁也不知道两个正主已经很久没有见面了,更不知道这两个人满心满眼都是利益最大化。 第一百零六章 静影安歆 “镜影哥哥。”安然仍像以前一样称呼他,只不过他俩心知肚明,这称呼再也不是以前的味儿了。 “穆二公子。”另外两位姐姐也起身问候了声。 安欢坐在东座,将家主之位空了出来,安歆和安然自然不敢居大,也顺着找了两个小座。 “早闻安家二位小姐回乡省亲,在下却一直未能抽出身来拜访,还望海涵。”穆清眉毛上扬,眼角堆笑,说出的话也是礼貌亲热。 安欢点点头,客套几句便不再言语,坐了一会儿便回房了。 一般修灵女子都会去修习医灵,可安歆却修了武灵,还辅修了伏灵术,又与穆清年纪相仿,更是与穆清有很多共同语言。 这二人坐着,你一言我一语,一会儿说长乐又接手培养羽林军了,一会儿说月尘又有一批弟子从军了,说得好不热闹,全然不顾旁边还有一个无灵力的安然。 这气氛,热闹中弥漫着尴尬,可安歆权当不知道,假装安然不存在。正是这时,蔺星染来了。他一眼就看出这是怎么回事,正欲发火,自从这三小姐回来,他几乎是天天发火,可这次,他忍不住想发火的对象却是安然。 要搁别人,早就受不了冷落,要么大闹一场,要么甩脸子走人,哪有安然这样的?一边嗑着瓜子儿喝着茶,一边津津有味的听着那俩人聊天,她完全是把21世纪看电影追剧那一套拿到现在来用了,要不是条件受限,她现在肯定是抱着爆米花桶喝着可乐的状态。 这也怪不得安然,穆清安歆二人聊的事情实在是太有趣了。她从来也不知道原来京城第一门派长乐其实是宫廷后备军,也从来不知道扬州问秋虽然从掌门到弟子哪怕是厨子都是男子,却偏偏有个大小姐,还让整个门派的师兄弟都宠的不行。 这个世界也太丰富多彩了!安然乐呵呵地听着,却丝毫没有注意到身后有个人已经将手伸向了她的后颈…… “啊啊啊!”安然一个激灵,她只觉后颈一凉,下意识以为一米六兵长来了,“星染哥你干嘛啊!” “走!跟我回去!”蔺星染丝毫没有掩饰自己的恨铁不成钢,“你要是这么闲的话,就去练剑!” “我不会使剑啊!” “不会就学!” …… 你一言我一语的,安然和蔺星染……不对,应该说,安然被蔺星染提着离开了堂屋。 如果这是漫画,那么安歆和穆清的脸上一定有数道黑线,头上也有乌鸦飞过。最后还是穆清,实在没能憋住笑,打破了沉默。 “让二公子见笑了。”安歆歉意道。 “无妨。”穆清笑着,“歌儿总是这般有趣。” 安歆着实不愿聊到这儿去,更不喜欢穆清如此亲昵的称呼安然为歌儿。于是满心想要岔开话题。聊各大门派怎能不聊他俩所在的门派?她张口道:“我听闻二公子与安歌解除了婚约,云歌有意让公子与我们琼琚山庄联姻,确有此事?” 穆清收了笑,道:“是这样不错,不过不是我,而是我兄长,云歌大少爷穆鸿。” 安歆摇摇头:“似乎不是。原本云歌送来了穆大少爷的生辰八字,可紧接着就送来一封信,说是让我们琼琚山庄的长老帮着看看大少爷的命途。” 作为女子门派的琼琚山庄,虽然在其门派内卜灵相较于医灵来说逊色许多,但在整个大祁国,琼琚山庄的卜灵都是数一数二的,因此,让琼琚山庄来看大少爷的命格,可以说是非常正常了。 老狐狸。穆清点头。 第一百零七章 虐待女童? “星染哥啊!我这小身板连剑举都举不起来啊!你放过我吧!” “举不起重剑就给我举轻剑!举不起轻剑就给我举木棍!你要是连木棍都举不起来我就把你的胳膊打折重新接上让它再长一遍!” “谋杀啊!金陵神医惨无人道虐待女童啊!” “你还是女童?别家十六岁姑娘谁像你啊!人家琴棋书画哪个不是样样精通?你呢?一天吃饱了睡睡饱了吃!前两天打的靶子你练了几次?一只手都数的过来……” “我明明天天都有练啊!琴棋书画我会五子棋算不算啊!”安然耍赖皮,抓着蔺星染的手直接蹲在地上,“我的字写的不也很好看嘛!”这是实话,安歌的字写的确实好看,安然为了仿安歌的字迹,每天晚上都练习来着,现在也能做到八九不离十了。 “你赶紧给我起来!”蔺星染一只手就把她提溜了起来,虽然这几日安然天天吃喝,长胖了不少,但对于蔺星染来说,还是跟提小鸡崽一样轻松。 “救命啊!凌恒!你主子要被弄死了!” “我看他敢不敢来!” 角落的凌恒:“主子,我不敢,我还想多活几年。” 那些奴仆下人都知道蔺星染平日里有多宠安然,这时候自然不会将安然的呼喊当真,看着听着这场拉锯战,一个个的都掩着面偷偷笑了。一时间,后院里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靶场,蔺星染秉退下人,亲自监督,安然看实在是逃不过,便妥协,开始热身,然后张弓射击。 她动作娴熟,加上这些日子也没少练,第一射就是十环。她情不自禁的放下弓来欣赏自己的战绩,正准备夸自己几句,却看见一边蔺星染的脸色,于是悻悻然举起弓,继续射击。 “星染哥,怎么了嘛,干嘛生这么大气呀?”安然偷瞄蔺星染一眼,又用甜腻腻的讨巧的声音撒娇,“哎呀,不要生我的气嘛,我哪里惹到你你告诉我嘛。” 这么下来,蔺星染哪还生得起来气?最后还是败下阵来:“你啊你!” 看着蔺星染语气软了下来,安然立马放下弓,跑到蔺星染身边,又是捶腿又是捏肩,活脱一个狗腿子:“我的好哥哥,你说嘛,怎么了?” 蔺星染好笑,揉了揉她的脑袋,故作咬牙切齿状:“我就是生你气!你什么时候这么孬了?人家欺负到你头上了你也受着?” “我这不是还有你给我撑腰嘛。”安然全然不在意,又谄媚道。 “你以为我看不出?”蔺星染白了她一眼,“你这分明不是想让我为你撑腰的样子!以前别人说你一句你也要还一句回去的,现在这性子怎么这么软了?” 安然笑:“星染哥,你真觉得我性子软么?” 这一句倒是把蔺星染问住了。她流浪三天的时候软过么?她亲自查账炒掌柜鱿鱼的时候软过么?她去胡家下战书的时候软过么? “那你何苦来的?”蔺星染真的不解,“你三姐姐不喜欢你,你便不要往上凑,她愿意和穆清说话不理你,你就不要在旁边坐着显得多余。” 可是她聊的事情真的很好玩啊!安然心道,谁不知道尴尬呀?还不是因为没见过世面…… “星染哥,你不用管这些了,我又不傻,自有分寸。”安然打着哈哈,“她好歹也是三小姐,你给她点儿面子。” “我给她面子?她的蒙都是我开的!论辈分她得叫我叔,论师徒她得称我一句先生!” “好好好,我的好哥哥,她要是真叫你叔叔,你能答应?” “哼,让她叫哥那也是便宜了她。” 第一百零八章 守株待兔 穆清与安歆谈了一会儿,终于意识到他今日是绝对再见不到安然了,便起身告辞。 安歆看着穆清的背影,面上微微泛红。云歌穆二公子的美名早已远扬,与穆二公子联姻的消息早已在琼琚山庄传得沸沸扬扬,她们都说安歆正是最合适的人选。 她倒是全然不顾这人曾是自己的准妹夫,不过说来也是,无论是家室背景,还是身份年龄,看起来都是安歆与穆清更配些。 穆清此次前来,原本是想确认一下安然的意思,可是没想到根本连说话的机会也没有。当时堂上的场面尴尬至极,他屡次想要跟安然搭话,却毫无机会,而安然自己也全无自觉,反而乐颠颠的听他俩聊天。 穆清立于剑上,控着剑缓缓飞行,那潇洒的劲头,丝毫不输21世纪开着玛莎拉蒂兜风的霸道总裁。 这傻丫头。他想起安然,又不免露出笑来。几次三番的试探和暗中较劲,他早已不拿安然当寻常女子看待,可有时安然所做的事、露出的表情,又让他觉得,这就是一个性子可爱的小孩儿。至少今天,他能确认,安然那副听八卦听得津津有味的样子,不是装的。 “主子,什么事儿这么开心啊?”赵岩御剑跟了上来,方才他和肖风一直躲在暗处,并未出现。 “是啊主子,您很久没笑得这么开心了。”肖风也搭话道。 这俩小兔崽子,规矩的时候谁也挑不出刺儿来,不规矩的时候也是个顶个的不规矩。 穆清并未回答,他不知出于什么考量,总是不想让别人知道他和安然的心照不宣。或许除了不露声色的严谨,还有一些私心吧。 “话说回来,主子,您有没有觉得,云歌动作太快了些?”肖风并没有期待自家主子能有什么回答,于是自然而然的换了话题。 赵岩也点头道:“对啊主子,前脚送去了少爷的八字,后脚送去了求占的帖子,这反应不一般啊。” 穆清闻言,脸色沉了沉。他也意识到不对了。从之前伏灵大会开始,穆清就发现,自己的动作似乎全然在别人眼中,除了那些他特意隐藏且独自行动的事,其他的好像都被穆秉文一众尽收眼底。 这恐怕只有一种解释。 “先不动。”穆清道,“总有一天会露出马脚的。到时候斩草除根。” “是。”肖风赵岩立即领命。 穆清在那边惦记着没和安然说上话,这边的安然却全然不顾,哄好了蔺星染,又跑回房吃吃喝喝去了。 这几日安歆有意刁难安然,故意不让她和大家一起吃饭,又命令厨房送些孬的,搞得安然饿得发慌,天天指望着蔺星染接济自己。 后来她学聪明了,反正只有自己和墨决、凌恒二人是一个院儿的,院儿里除了画屏流萤,也只有络宝阁一种影卫了,谁也不知道她今天去这家,明天去那家,蹭饭蹭得不亦乐乎。 墨决凌恒二人便也时不时通知厨房加餐,或是再送些糕点,这些当然也就全都进了安然肚子里。故而安然到最后,也没能饿瘦一点点。 第一百零九章 乐得自在 “小姐,我觉得蔺神医说得对。”画屏翘着脚坐在床上,看着跑来她们这儿蹭糕点的安然,一脸的愁容,“您怎么也不知道争呢?” “争什么?”安然吞下口中的糕点,喝了一大口茶,“争一碗饭吃?我又不是没饭吃。” “我的小姐啊!”画屏跑到安然对面,拉着凳子坐了下来,一把握住她的手,“您看看,我们这儿每日的糕点都比您房里多,还比您那新鲜!您就能忍得了?” 安然白了她一眼,抽出手来,又拿起一块,在她眼前晃了晃,塞进自己嘴里:“你看看,我这不是有的吃嘛。” 一旁收拾自己的流萤一边摘头花一边道:“要我说啊,小姐这叫放长线钓大鱼,这些东西有什么好争的?要争就争大的!” 安然赞赏的点点头,然后挑衅似的看着画屏:“听听!听听!” “哼!”画屏瘪了嘴,转到一边生气去了。 “别理她!”流萤从铜镜中看画屏,笑道,“总是小孩子心性,明明比我还长几岁呢!” 安然乐呵呵的看着这俩人拌嘴,觉得好玩得很。这俩人是从一个地儿出来的,情同姐妹,被转卖的时候差点走散,却又不弃不离的逃了出来重新走到一起,可以说是很不容易了。也正是因此,凌恒才将她二人一同买下,也省了她们颠沛流离之苦。 “我有点儿好奇。”安然突然道,“别怪我唐突。你们有些才貌,流萤还会唱曲儿,你们母家为何把你们卖了?” 言下之意,你们长得好看又有些才华,烟花之地不正是需要你们这样的人才吗? 画屏流萤并不觉得难堪,反倒是很自然的接了话:“原本不是要卖的,要卖那也是卖给恩客。只是我俩不愿意,便逃了。后来被拐子拐走,原是要去给哪家大老爷做添房丫头的,后来辗转几家,就来了这儿了。” “你们跟你们生母也没有感情是吗?”安然接着道。 “哪来的感情呢?”流萤笑,“我们不过是实在堕不下来的胎,拼了一口气才苟且在世上的。原本青楼这样的地方就不便养孩子,若不是看我们的娘是有姿色的,巴望着我们也能落地儿挣钱,早把我们掐死了。” 安然若有所思,一时不知道说些什么,只是点点头。 “倒是有骨气的。”良久,安然道。 画屏也不瘪嘴了,反而笑道:“骨气是什么?能换二两银子吗?我们是为了活着呀。” 安然愣住了,画屏流萤却不当回事儿,又聊到了别的事儿上。 “还有一个问题。”安然突然举手,随后又陪笑着把手缩回来,巴巴的看着二人,“青楼和楚馆到底有什么区别?” 二人先是一怔,随后又爆发出一阵笑声,画屏也不喝茶了,流萤也不梳头了,都跑到安然跟前,又是扶着肩膀又是捂着肚子,形象全无的笑着。 嬉笑声太大,以至于传到墨决的房中。墨决和凌恒的交谈也被这阵笑声打断。他二人相视一笑,又继续谈论起来。 这便是东院儿的常景,若安歆留意一点,恐怕牙花子也痒痒了。 第一百一十章 争夺家产 “五小姐,三小姐有请。” “知道了。”安然整了整仪容,搭上画屏的手向外走去。 安歆近几日很是消停,仿佛是知道了无论她怎样刁难,安然都会悉数接下,她想象中五妹反抗最后被自己一掌打趴的场景并没有发生。安然也不在意这些,除了通读自己从书房中收拾出来的书,仍然每天都去厂铺监工,不过她听说,安歆最近也有去过厂铺。 看来今天就是要说这件事了。安然心下了然。 果然,到了堂屋,安欢安歆蔺星染都到齐了,安然一一行礼,最后落座。 “呵,五妹好大的架子,日上三竿才知道起床,还得我这个当姐姐的派人请你。”安歆发难,“一点做妹妹的自觉也没有吗?” 她说的自觉是指晨起问安,可是这个规矩在安家形同虚设,从来也没执行过,就连父母在世时,也没有要求日日问安。 “姐姐误会了。”安然淡定道,“我一大早就起床去晨练了,绕靶场跑了十圈呢。”十圈呢!整整十圈呢!她一边说一边扫了一眼蔺星染,没错,是蔺星染一大早把她揪起来跑圈的。 安欢懒得看她俩斗嘴,摆摆手道:“好了。今天三妹妹把我们招到一起,恐怕不是来讨论五妹是否早起的吧?” 安歆当然不是这么想的,她不甘心的看了安然一眼,清清嗓子:“嗯嗯,我昨日去咱家铺子转了一圈,忽然想到现下铺子厂子都无人管理,今日找姐姐前来,正是商议此事。” “姐姐此言差矣。”安然接话,“厂铺事宜最近皆有我打理,金陵外江南一带的厂铺我近期也重新整顿过。” “以前你经手那是因为我们不在,现在我们回来了。”言下之意,你该放权了。 “大姐的意思呢?”安然将问题抛给安欢。 安欢显然懒待管这些事,安歆也打的是这个算盘,大姐明年生辰一过就要入宫了,肯定不会接手安家。 果然,安欢沉默片刻便道:“我是无暇顾及的。” 正中下怀!安歆连忙道:“大姐无暇管理,那就只好由我管了。” “可是四弟还未回来。”安欢摇摇头。虽然这个世界对女性的压迫没有那么严重,也有很多女性企业家,但在安家,接受过正规管理商铺教育的,只有两个公子。 “我们又不是分家,要等四弟回来做什么?”安歆无所谓的说,“我听闻四弟正与他干爹闭关,恐怕还不知道家里出事了。” 四公子安欤少年时被问秋掌门看中收了义子,同年,拜到问秋门下。 “我管理厂铺并非一天两天。”安然语气强硬了些,“自从父母亲仙逝我便一直管理厂铺,并未出乱子。我有能力管理商铺。更何况三姐姐年后便要回琼琚山庄……” “有什么碍?”安歆抢白,“我回去又不是不回来了,一年可以回来两次呢,更何况商铺的账务细则都可以由账房代劳,每年最忙也不过是上供这几个月,我的决策完全可以书信传达。” “你这是不负责任!”安然站起身来,她从未如此大动肝火,两世为人,父亲皆是商贾,她耳濡目染太多,偌大家业是如何积少成多,她再清楚不过,安歆此举,分明就是为了抢家业而抢家业,根本不是为了发展安氏! 第一百一十一章 姐妹相争 “都闭嘴。”安欢平淡如水的声音传来,却仿佛有着千斤力量,一时间,堂屋里只能听到脸红脖子粗的二人的呼吸声。 “安歆是姐姐,原本是该给她管理的。”安欢沉稳道,“但安歌说的也不错,待你回了琼琚山庄,是有诸多不方便。” “她就是想独吞家产!”安歆小脸通红。 “你放……你胡说!” “再吵?”蔺星染给安歆一记眼刀,又示意安然好好听安欢讲话。 安欢礼貌的冲蔺星染点点头,接着道:“五妹虽然管理了一些时日,但总归不是学习过诸项事宜,我不能放心。” 顿了顿,她又道:“我与三妹在琼琚山庄请假直到过年,待十五后我们才要返回。即是如此,不如你们二人在此期间共同管理,我看看你们谁能担此大任。” “不行!”安然和安歆异口同声道,“绝对不行!” 安歆说不行是因为她不想与安然共事,安然说不行则是因为她怕安歆搅和自己。 这姐妹俩好不容易统一意见,却还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安欢揉了揉眉心:“那这样,你们一人一半,最后比比成效。” 这倒是个办法,安歆心动了。可安然却皱起眉头:“可上供的时节快要到了,若是我二人任何一个有丝毫差错,那都是欺君之罪啊!” 没想到安欢却毫不在意,反倒摆摆手:“这你不用管,我给皇上修书一封,告诉他实情就好了。” 就好了? 你逗我呢吧? 安然控制不住自己的面部表情,一脸的吃了苍蝇。这说着怎么一点儿都不像皇帝,反倒像是隔壁老张?随便修书一封告诉他,我们姐妹不和要比赛,今年的布不行你就将就将就吧? 耍我呢? 可安欢的表情一点儿也不像是开玩笑,安歆也没有露出丝毫不满或怀疑的脸色来,再看蔺星染,嚯,好家伙,他直接摆出了一副“可怜的小歌儿好像就你不知道这件事了”的脸! 什么情况?难道安欢真的如此得圣宠?这不是还没进宫吗? 安然不知道的是,安欢在琼琚山庄,主修医灵辅修卜灵,现已突破了四重境界,圣上特敕二十六岁入宫,直接位临贵妃之位,且在入宫前,可以让皇帝答应自己三个要求。 这是对信任和怜爱才能答应三个要求?要是安欢的愿望是当皇帝,你说这皇上兑现还是不兑现?兑现?怎么可能?不兑现?历史上浓墨重彩的一笔!这充分体现了皇帝对安欢,或者说安家的信任。 不过她一直没用过这个特权,看来这是要用第一次了。 安然虽然不知道这些事,但不知怎的,她总不把安欢当成自己的对手。也许是安欢马上要走进宫墙,也许是安欢与世无争的样子,总之,在安然心里,安欢甚至不如胡竹盼值得关注。 在安然的一生中,她识人无数,自诩左右逢源怀抱奥斯卡小金人还自带监婊系统的她,从未在看人方面落败过。然而她现在还不知道的是,这将是她一生中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在识人上败下阵来,而且因此,她要付出的代价,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令她后悔。 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第一百一十二章 胡家胡嘉 胡家消停了几天,不代表胡竹盼消停了。穆鸿虽然仍然处处针对穆清,但果然如安然所想,他不再针对安然了,因此他再也没给胡竹盼发过指令,后来也渐渐忘了胡竹盼这个人。 穆秉文出于某些原因,其实挺见不得安家好,但寻思着安家现如今没个主心骨,一群丫头片子能出什么幺蛾子,也不再关注了。 胡安氏察觉到这些动态,她不敢再动作。以前她放心大胆的搞事情是因为以为云歌在背后给她撑腰,可现在穆鸿没有指令,穆清和安然的谣言又正盛,她可不敢再淌浑水。也因此,她对胡竹盼也冷落了下来。 胡竹盼是没有胡安氏那么明事理的,无论是智商还是情商,她都差着胡安氏一大截。于是到了今天这一步,她满心认为,无论是穆鸿不帮胡家,金陵传的谣言,还是胡安氏对自己的冷淡,都怪安然。 “小姐,您早膳没用,午膳也不吃,这身子怎么受得了啊?”胡竹盼身边一个小丫鬟跪在桌旁,声泪俱下,估计她亲娘不吃饭她也没这样哭过。 胡竹盼瞪着眼儿,抿着嘴,一对描好的眉皱成川字,一点儿也没把小丫鬟当回事儿,反而觉得她哭哭啼啼甚是闹心,抬脚将她踹翻:“混账东西!我还没死呢!哭什么丧!” “小姐恕罪!”丫鬟连忙又跪了回来,趴在地上颤抖着瘦小的身子。 这胡三小姐虽不是正经嫡女,可也是胡家大宅里的长女,无论是胡安氏还是胡老爷,那都是宠着些的,更别提她那两个哥哥,更是把这个妹妹当成个宝。胡竹盼演戏讨巧的功夫呀,可见一斑。 这小丫鬟哪能惹得起这尊大佛?纵然被踹翻在地,也一点儿也不敢露出异样,主子不叫她哭,她便只好紧紧咬着下唇,将呜咽声憋回去。 正是这时,门外传来一阵爽朗笑声:“又是谁惹三妹妹生气了?” 胡竹盼两眼放光,二话不说站起身来就往门外迎去,待见到门外的人,更是一下子哭出声来,扎进人怀,这梨花带雨的模样让人好不怜惜! “二哥哥!”胡竹盼揪着来人的衣襟,抽噎着道,“二哥哥总算回来了!妹妹还以为哥哥不打算回来了呢!” 来人正是胡家二少爷胡嘉,也是个庶出少爷,胡老爷叫他去外地学习经营,便常常不在金陵。 “我的好妹妹,你既写信给哥哥,哥哥自然是要回来的。”胡嘉搂着胡竹盼进房门,斜了一眼地上跪着的小丫鬟,鄙夷道,“连主子都伺候不好,要你何用?去自行领罚,杖责二十。” “是。多谢主子。”小丫鬟有苦难言,原本就被胡竹盼欺负得不行,如今二公子回来,恐怕再没有她们这些做下人的好果子吃。 “你来信说有人欺负你,究竟是何事?”胡嘉自己倒了一杯茶,问道。 胡竹盼特意靠在他身上,挽着他的胳膊,一双含水目一动不动的看着他,小嘴委屈得瘪了瘪:“还能是谁,还不是那个安歌!” 第一百一十三章 三小姐被抓? 这边的安然全然不知胡家已经有两个人在讨论怎么搞自己了,她一心一意的想将铺子打理好。令她吃惊的是,安欢真的给皇城送了一封信,也不知道说了什么,静嘉帝便下旨,让安然和安歆分别进贡,且无论最后结果如何,都不用受罚。 这皇帝,可真随便啊。不过她又想起安欢那一副姣好的容颜,又觉得她要是个男的,也会如此放纵安欢。 这年头,长得好看真的比较有人权。 “五小姐!”一不常见的丫鬟突然闯进安然房中,神色忧虑慌张,全然不顾礼数,“大事不好了!” “三小姐把人打死了!” “什么?"安然一巴掌打在桌子上,不可置信的看着丫鬟,“怎么回事?” “三小姐去铺子里查看,不知怎么就跟掌柜的吵起来了,三小姐动了怒,就失手把人打死了!现在衙门已经派人来将三小姐关押起来了,奴婢刚刚先是去找的大小姐,可怎么也找不到,只好来找您了。”说着她便跪倒在地,“求五小姐救救我家主子!” 安然这才想起来,眼前这个丫鬟并非自己家的,而是安歆带回来的。想来现在也确实是手足无措,才会来找自己吧。 虽然安歆处处刁难安然,但安然深刻的明白,在这个时候,安家再有一个人出事,都是对安家根基的动摇,更何况这还是静嘉帝下敕旨要上供的女子。 安然从未遇到这种事情,一时间也慌了神,手也有些打颤。 “画屏,你跟我去衙门。”她想了一会儿,便作了安排,“流萤去通知凌恒和星染哥。”既然是被官府抓了,那就一定要先到衙门去见到人再说,事不宜迟,她不敢等找到蔺星染再打算。 “是。”二人双双领命,立即出了门。 安然又看着安歆的贴身丫鬟道:“你继续去找大小姐,告诉她事情经过,还有告诉她我已经去衙门了。” “是!”那丫鬟连忙叩首,然后飞奔出去了。看来也是个忠心护主的。 事不宜迟,安然即可动身,画屏动作麻利,早已在门口备好马车。安然上车的时候腿都是抖的,她不可否认,自己怕了。她从来没遇到过这样的情况,来到这个世界,她想过会有商场上的斗争,有内宅上的斗争,可唯独她不希望有任何法律和权力纠纷,在这个世界里,无论是法律还是权力,都是她不了解也不理解的。 别的事情都好办,唯独染上官司,她不知道如何是好。 “是不是要请律师啊?”安然在马车上颤声问。 画屏也很紧张,但仍然回应安然问题:“律师是什么?” “就是替人打官司的啊,咱们不应该需要一个更了解律法的人吗?” “小姐您说的是讼师。”画屏摇头,“咱们现在还不知道是什么情况,请了讼师也没法子写状子。更何况请讼师可能还没有塞点钱来得实在。” 安然一个激灵,这好像也是个办法……安歆就算是修习武灵的,但也是个女孩儿,衙门都是一群糙老爷们儿,万一人多势众欺负她,她也没有还手的机会。还是先想着如何将她赎回来较好。 第一百一十四章 神秘男子 “放开我!”安歆挣扎着,她的双手被铐住,腰间的灵器被卸下,就算她想用灵力,也因无法动弹而作罢。 “你们是谁!你们知道我是谁吗!我是安家小姐!你们敢动我,就不怕官府,不怕云歌吗!”安歆声嘶力竭的吼道。 没错,她根本不是被官府抓起来了,所谓的三小姐失手将人打死也全是乱讲。 安歆原本巡逻厂铺,却不料在一个巷子里被人从后面偷袭,当场打晕带走,醒来后就发现自己被关在这里,双手被箍,灵器被夺。 “这样是不是不太好啊。”门外一个男声轻轻道,“万一安家蔺星染来了,咱们恐怕打不过啊。” “怕什么!等会儿人来了验了货,咱就能拿钱走人了。”另一嘶哑声音的人道。 正是这时,又一个人的声音传了来:“人呢?” 刚才那嘶哑男声立刻道:“爷,人就在里面。” 随后传来了钱袋子叮当作响的声音,和先前俩人谄媚的道谢声。过了一会儿,却听见什么东西掉到地上的闷响,两声。 门开了。 门外的阳光照了进来,安歆一时间不适应光线,闭上了眼睛,再睁开,发现门又重新关上了,只看见一个看不清样貌的男人正立在自己面前。 “啧,这不是三小姐吗?”男人声音含着笑,“好久不见啊。” 安歆寒毛竖起,这个声音她再熟悉不过,这是梦魇,是魔鬼,是她想要一辈子逃离的声音。 可她还是没能逃掉,这个声音追了过来,还将她囚禁在此。 “你、你到底想做什么!”安歆声音颤抖,喉头哽着呜咽声,全然不似方才的样子,她甚至在缩自己的身子,可她身后就是冰冷的墙,再怎么缩也无法逃脱。 “这么长时间不见,不想我吗?”男人调笑道,他的声音很有磁性,可以说是很好听甚至是动人的,可他的话却让安歆不寒而栗,他所说的每一个字在安歆看来,都是扎在自己身上的刀。 安歆缩成一团,身子筛糠似的抖着,一点儿也不像三重灵力的修灵者,因为她深知,她的三重灵力在这个男人眼中,什么都不是。 “你让我找得好苦啊。”男人走到安歆跟前,蹲下身子,无视安歆惊惧的眼神,伸出手钳住她的下巴,逼她正视自己,“嗯?这么抗拒做什么?当初难道不是你自己爬上我的床的?” “别说了!”安歆瞳孔骤缩,随后就是畏惧的颤抖和哀求,“别说了,求你,别说了……你要什么我都给你……你放过我!我求你!” “安家三小姐,琼琚山庄的得意弟子,听说还要与云歌联姻。”男人低声笑,“安歆,你混得倒是风生水起。你要怎么跟你未来夫君解释,你不是处子之身呢?让我猜猜,你是不是学了骑马?” 安歆实在听不下去,努力摇头想要摆脱他的牵制,可每一次挣扎换来的都只能是更用力的束缚。她从未像今天一样感到绝望,就连三年前……也没有如今这般痛苦。 第一百一十五章 你被骗了 “你说什么?”安然站在衙门口,一团火气郁结在胸口,久久不能平息。她吓得半死连忙驱车前来,换来的是衙门一句“你被骗了”? 这算什么?拿这种事开玩笑?想让大家都看安五小姐的笑话,还是让全金陵人都知道安家不和到了这种程度?安然几乎气的吐血,发誓一定要回去先把那个丫鬟狠狠罚一遍。 “小姐,既然三小姐没有被抓,那倒也省了些事。”画屏安慰道。 安然气的头昏脑涨,眼前都冒起星星,她刚才有多替这个姐姐着急,可能安歆永远也不知道的,刚才有多着急,现在就有多生气,这肯定也是安歆不知道的。 好玩吗?安然发脾气,这东西也能拿来玩的吗?真是,不知所谓! “小姐,咱们回府吧。”画屏一边轻抚安然的背让她顺气,一边轻声问。 安然摇摇头:“不了,你先回吧,我正好去旁边的铺子转一圈。你回去告诉星染哥,让他别担心了。哦对了还有凌恒,让他不用通知穆清了。” “我陪小姐一起吧?”画屏看着安然这幅样子,根本放心不下。 “没事儿,我这儿就两步路,你得回去报信儿。去吧。”安然执意将画屏推上马车,自己则右拐准备去铺子巡视。 这是今天内,安然做的第二件错事。 安然慢慢悠悠往前走着,刚刚一时气结,竟头晕不止,她难免在心中把安歆和那个丫鬟骂了个狗血喷头。可她越走越觉得不对劲,她走的不是大道,周围人烟稀少,可她却总觉得有人在看她。以她敏锐的直觉判断,有人跟踪她。 若是平常,她早就发现了,不过今日由于头晕,竟然半天才察觉到不对劲来。 怎么会被跟踪?她小心翼翼的观察周围,她的影卫都是络宝阁的人才,怎么会放任别人跟踪自己? 除非…… 不可能!络宝阁的名声比起墨决出身的寒芷汀有过之而无不及,那一众杀手都是四五重往上的境界,一般人别说跟踪了,若是自己不允许,连看自己一眼的权利也没有! “小姐快跑!”一影卫突然现身,将安然往另一个方向推了一把,只见刀光剑影交错,那影卫竟为了救安然,用身体接住剑刃。 影卫若非必要,根本不会出现,看来另一个也已经被…… 这脸打的……安然并没有回头,而是顺着影卫推自己的方向继续跑,她方才想过,络宝阁的杀手都是四五重的高手,这才稍微心存侥幸,而现在,有人在自己面前和影卫交手,这说明,来者的能力要强更多! 难道是之前屠门的人?安然疯狂向前跑去,头发散了,裙摆脏了也无暇顾及。 平时的她聪慧过人,自然不必多说,可她有一点,在危机关头,总是头脑发懵,就如同刚才听说安歆被抓一样,晕乎乎的,无法运用她的聪慧。 就凭这一点,安然比起穆清,那就逊色不少。 要是他在就好了。安然气喘吁吁,可一点儿也不敢减慢脚步。她的脑子转不起来,却全都是那个人的面庞。要是他在就好了。他那么狐狸的一个人,肯定知道现在应该怎么做。 第一百一十六章 穆清存疑 画屏重回安家,却看见流萤正跪坐在房中,泪流满面。画屏连忙将其扶起,询问起来。 “我按照小姐吩咐,将事情告知了凌护卫,凌护卫便去云歌了。蔺神医不在家中,我寻了半日也没找到,又遇到墨公子,便也告诉墨公子了。”流萤脚下不稳,却仍努力将事情经过讲清楚。 “你不必过于忧虑,我们去了衙门,三小姐并未被抓走。”画屏连忙道。 流萤一把抓住画屏的腕子,打着颤道:“现在根本也就不是三小姐的事儿了!” “咱家小姐被绑了!”流萤声嘶力竭的哭道,“我刚跟墨公子说完,就有一带信飞镖向我飞来,墨公子救下我,截住了镖。那信上写着,咱家小姐被绑架了!墨公子看了信就提剑出门了。大小姐和蔺神医又迟迟不见人影。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办了!” 画屏也是一愣,身形一个不稳,瘫坐在床上。都怪自己!若是自己坚持一下,带着小姐回来,恐怕小姐就不会被半道劫走。 三小姐的事还没处理完,五小姐就被绑架了,大小姐和蔺神医却不见人影,凌恒去了云歌,墨决提剑出了门,整个家里,只剩她俩主事,这可怎么办啊! 却说云歌,穆清听了凌恒的话便觉不对,三小姐在琼琚山庄修习多年,又是得意门生,各大门派又不是只教修习灵力不教法律伦常,她那么大的一个人,当真一点儿法律都不懂?怎么可能说把人打死就把人打死了? 他立即派人御剑到安府询问情况,却听说三小姐并未被官府抓走,五小姐却被绑架了,随着消息而来的,还有那封信,信上赫然写着:欲寻安五小姐,城外东树林,报官撕票。 “你说墨公子提剑出去了?”穆清皱眉。 “是。”那下人道,“看了信就走了。” 穆清虽然与墨决不甚相熟,但也是知道他的性子的,恐怕这会儿,他已经出城了。穆清不知道,可凌恒知道,墨决的身体根本没有好,现在也只是堪堪支撑着能够运行一些初阶灵力,倘若动起手来,肯定不是人家的对手。 “主子,让我去吧。”凌恒单膝跪地请命,好歹都是金陵第一杀手,总有些惺惺相惜,他不愿意看着墨决送死。 穆清的眉头就没有舒展过,他点点头,让凌恒先去。穆清有些怀疑,这是不是又是云歌的把戏,毕竟之前穆鸿谋划过绑架安然。可是同样的招数,他们真的会用两次吗? 以他的身份,出现在山下任何地方都会招来目光,他不确定自己亲自前往是否能够达到预计的效果,但他也决不允许有人伤害安歌,尽管这已经不是之前的安歌了。 可是安家出了这么大的事,蔺星染和安欢去了哪呢?还有三小姐,这件事与她又有着怎样的关系?为何她既没有被抓,又不见踪影?此时的穆清并不知道,自己将要面对的是什么角色,当然,在他之后生活的很长一段时间,他都不知道自己究竟再和什么人打交道。 第一百一十七章 墨玦到 安然从昏迷中苏醒,她下意识的去摸自己腰间,当摸到熟悉的玉佩和钥匙后,她松了一口气。 当然,这同时也说明没人把她怎么样,至少衣衫完整。 她脑后一阵吃痛,看来自己是被从后面打晕的,对于这些外伤,她并不在意,毕竟不多时就会自我修复。安然强撑着身子坐了起来,发现自己正在一个木屋中,木屋简陋,有的地方还能透出光来,但是没有窗子。 屋里只有她一人,她费力的站起身来,朝着屋子唯一的木门走去。虽然并不抱希望,但她还是将手伸向了木门。 “啊!”安然惨叫一声,被一束光打了回去,那力量强劲,直将安然打倒在地,她摸门的手一阵一阵的麻,不麻便是痛,半晌也缓不过来。 好强劲的灵力!安然心知,这门是被灵力封印了,而从这力量看来,封印门的人一定实力不俗! 这样的灵力水平,凌恒来了是否能抵挡得住?穆清呢?若是星染哥在就好了。安然捂着手躺在地上,心突突地跳着,此时此刻,她又陷入了之前的状态,脑子转不起来,只会想一些繁杂事务。 她还没发现,在这种时刻,她总会情不自禁想起一个人,那个人风度翩翩,心机繁杂,心思缜密,总能想到自己想不到的,总能将事情办成她办不到的…… “歌儿!” “穆清?”她一咕噜翻起身来,朝门口去,这次她学聪明了,再不敢用身体去碰触门。 墨决听见声音,愣了一下,沉默一会儿,道:“不是穆清,是我,墨决。” “决哥!”安然瞪大双眼,又气又急,“你来做什么!抓我的人实力不凡,这门上的封印便能知晓这人的功力深厚,你快走!回去告诉星染哥,让他来救我!” 墨决拔剑,运灵力在剑稍,轻轻触碰了一下门,他这是在试探封印程度,可不料那封印不只是封印,还有反击,一道闪电状的光顺着流光溯直击墨决。墨决眼疾手快,松了剑,回过身躯,避开了一击,又在剑将要掉落的时候将其接住。 安然说的不错,这封印的力量确非常人! 墨决是从安家来的,他知道蔺星染今日一整天都不在安家,若是让他去寻,他也不知道去哪儿找,更何况让安然一个人面对灵力强劲的对手,他做不到。 “究竟何方神圣,现出身来!”墨决不理会安然,反而回头向丛林深处喊,“放了安五小姐,饶你不死!” “哈哈哈哈哈哈……”一阵男人的大笑从树林中传来,那笑声时远时近,好像在东边又仿佛在西边,让人判断不清,“好一个饶我不死!你若真有本事,就该破了这封印,亲自救出你家小姐。” 墨决自知失言,他现在并非在鼎盛时期,反而在低谷,却忘了这回事,仍用之前的思维方式说话,着实失策。 “我该叫你安决……”那声音又道,“还是墨决?” 第一百一十八章 恢复智商 这人说完,又笑出声:“好好的金陵第一杀手,跑到安府当起了管家,说出去真是让人笑掉大牙。” “既然你知道我是谁,那就速速放人!”墨决剑眉一挑,“安家的背景,比你想的深厚,绑架安五小姐,你可想过后果?” “深厚,呵呵,是深厚。”那人阴阳怪气的笑,“金陵第一杀手墨决,络宝阁主人凌恒,金陵神医蔺星染,云歌穆二公子穆清。安家五小姐真是好本事,能让这么多人为你效力。该说你是惹人怜爱,还是……人尽可夫?” “注意你的言论!”安然忍不住喊道,“小心我告你诽谤!”说完她才想起来,这儿不是港台剧。 墨决忍无可忍,他身周笼罩着一层光,那光由上至下将他包裹的严严实实,流光溯上也闪着光。任何人来看,这都不像是无法使用灵力的样子,其实墨决只是被那男人的话气到,这才无意识的爆发。 “有种的出来单挑!”墨决挥剑,在空中挽了一个剑花,做出了战斗姿势,“侮辱我家小姐的,当心我割了你的舌头喂狗!” 安然腹诽,狗又做错了什么,吃这种东西还不如吃排泄物。 “决哥,你不要冲动。”安然皱眉,她几次想破门而出,可还在隐隐作痛的手阻止了她,她实在没有办法,只好站在门旁冲外面喊,“绑架我的人,你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安家虽不是名门望族,但好歹也是金陵首富,你想要的,我们尽量满足。千万不要动手!” “哦?”男人轻佻的说,“怪不得这么多男人围着你转,看来金陵传言所言非虚,安家五小姐当真是个体贴人的。我都有些心动了,哈哈哈。” 金陵哪有这样的传言。安然翻了个白眼,她操控金陵舆论多久了,还能不知道关于自己的流言? 等等,那男人并不需要在这种地方扯谎,他能说金陵传言如此,难道说…… “是谁卖给你的假消息?”安然的脑子恢复转动,并且镇定了下来,“你刚来金陵就被骗,有点可惜。” 对方沉默了一阵子,道:“看来传言有些出入,安五小姐不像是一心只扑在男人身上的人。” 屁话,安然心里骂道,我什么时候扑在男人身上过了? 有了这样的对话,安然基本就能确定自己所想了。这男人说金陵传言如此,可金陵传言并未有安五小姐言行放荡的消息,故而他其实根本不了解金陵传言,所以他应该是一个外来人。那么他所得知的消息,多半是买来的,目的不清楚,但至少有抓安然的环节。 安家三个女儿,大小姐明年入宫,与静嘉帝的关系人尽皆知,既然是混江湖的,一般都不愿与朝堂作对,故而不会对她动手。那么就只剩下三小姐和五小姐了,看来最后还是对自己这个无灵力者动手了。 不对!不对!安然猛地一惊。这个男人的灵力绝对在安歆之上,他根本不会顾忌安歆的三重灵力!而且他还知道自己深厚的背景和那四座靠山,于情于理,他都不该绑架自己这个背景深厚的人! 他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第一百一十九章 交易正在处理,请稍后 “二哥哥!”胡竹盼飞也似的扑在胡嘉身上,“二哥哥!我听说安歌被绑架了!” 胡嘉将胡竹盼接住,搂在怀里笑:“是吗?” “一定是二哥哥做的对不对!”胡竹盼笑成了一朵花,亲昵的蹭着胡嘉的胸膛,“二哥哥,千万别等他们反应,趁早将其杀了!不然蔺星染和穆清都不是好对付的!” 胡嘉仍是那一副明媚的笑,仿佛这个世界上的人和事都令他快乐,他和胡竹盼说了一会儿话,便回房了。 刚进屋,胡嘉便将门窗关紧,外面的仆人很是识趣,都四处忙活别的去了。胡嘉背靠着木门,收了那一脸的笑。不得不说,他笑起来的讨巧程度不亚于安然,要不然他一个庶子也不会在这内院深宅混得风生水起。 他一脸厌恶的拍了拍衣服,正是刚刚胡竹盼扑上来的地方,仿佛那儿沾了什么腤臜之物,令人厌弃。 呵,绑架安歌么?他又不是习武之人,他是一个商人。想着,胡嘉又露出他那标志性的笑容。自己不过是推波助澜,卖了一些消息给那人罢了。就算添油加醋了些……也不过是商品效果罢了。更何况,那人再要找,也无论如何也找不到自己了。 毕竟唯一的交流是信件,而自己留下的名字,可是,胡竹盼啊! “我不知道你抓我的目的是什么,但我很清楚,我没有得罪过你。”安然清了清嗓子,确保自己的每一个字都能让他听清楚,“你被人误导,以为我是水性杨花的女人,这大可以解释明白。但我怕,你并非为此抓我。” “说下去。”男人的声音少了几分玩笑,多了点清冷。 安热知道,这人可以对话,于是立刻道:“若是为财,我可以尽我所能。若是为名,我也有些渠道。这些都是可以商量的。” “若我要的是不能商量的呢?” “在我眼里,不能商量的无外乎三者,亲人,朋友,安家。”安然的眸子暗了暗。 那男人又一次发笑,仿佛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亲人?说的是你的好姐姐么?据我所知,你们姐妹不和,已经人尽皆知了吧?” “无论如何,那也是我的姐姐。”安然道。 “好!”男人抚掌,“既是如此,我给你一个机会。” “恩?” “我知道蔺星染在哪。他能救你,或者你的姐姐安歆。” “什么!”安歆也在他手里? 男人笑道:“哦对了,你还不能商量安家和朋友是吗?这位墨公子与你算朋友么?” 安然怔了片刻,试探性的问道:“算又如何?不算又如何?” “好个精明的小姐!”男人道,“若是不算,那就是说可以商量,我便杀了他。若是算,我就放过他。” “算!” 男人像是料到了似的,立刻道:“好!那么如此,我会告诉墨决蔺星染在哪里,他有一柱香的时间赶到,以蔺星染的功力,可以用一盏茶的时间赶到这儿,或者城西湖心岛。明白我的意思吗?” 第一百二十章 固执己见 安然在脑子里飞速换算,一柱香的时间大约是一个小时,也就是半个时辰,这男人应该看出来墨决的身体并不能御剑飞行,于是给了他半个时辰的时间去找蔺星染。一盏茶的功夫恐怕也就是一刻钟不到半小时,蔺星染可以御剑飞行,但从他的地方到这里或者安歆所在的湖心岛,恐怕二者不可得兼。 去找穆清行不行呢……不行!穆清未必在云歌,若是耽误了功夫,恐怕谁也来不及找。故而墨决只能去找蔺星染,而蔺星染只有不到半个小时的时间回来救自己或者去相反方向救安歆。 “若是没能救上?” “你说呢?”男人邪笑,“永生不得相见。明白么?” 永生不得相见……那不就是生与死的距离么……说得这么委婉做什么。等等,是不是还有另一种可能? 救安歆!安然一瞬间就做出了决断,可她深知,无论是蔺星染还是墨决,都不会听她的,以他们的个性,很有可能不管安歆。可这样的话,有些事情就不能验证了。 安然当然想活命,她最惜命,可她更想双赢。更何况,拿安歆的命换自己的,她做不出来。就算安歆时常欺负她,可她比21世纪那些穿越小说里的坏姐姐可好太多了,至少自己在安家还有那么些说话的地方。 安歆,要救。 “决哥。”安然道,“你听着,你去告诉星染哥,我被关在城西湖心岛,让他速速救我。不要说关于三姐姐的事。也不要说别的。” “不行!”墨决一直在一旁听着,怎么会不明白安然的想法,只有这样说,蔺星染才会毫无顾忌的去城西湖心岛。可这样一来,谁来救安然? “决哥!”安然喊道,“我曾救你一命,你说要报答我,供我差遣一次!” “不可能!”墨决怒,他从未这样跟安然说过话,此时他顾忌不了太多,一心只想救安然出来。 安然就知道,这个倔骨头!她哭笑不得,又气又急。她又怎么会不知道墨决这是因为想要救自己,可现在的情况,自己既不能向他解释,又不能放任他不管,着实令人着急。 “时间不多了!决哥,你相信我!”安然的声音带了些哀求,“我做的决定,什么时候出过问题?决哥,你今天必须这样做,否则你我从此割袍断义!” 墨决更是气恼,他知道这个小丫头固执,可没想到居然这般固执:“割袍断义也比你死了好!” 完犊子,这俩人一个倔得如驴,一个固执如牛,谁也不让谁,谁也说服不了谁,场面陷入了僵持状态。 “墨决。”良久,安然的声音又一次传来。这次她的声音与之前哪一次都不一样,没有慌乱紧张,没有套路讨巧,也没有哀求气恼,只是平静,平静得如无风的水面,却又有一种强大的力量,让人臣服。“去,告诉蔺星染,安歌在城西湖心岛,只有一盏茶的时间去救。” “是。”墨决宛若变了一个人似的,低头顺从的应允,正是这时,空中飘下一张纸,上面正写着蔺星染现在所在的地方。墨决将流光溯插回剑鞘,捡起地址,向远方奔去。 第一百二十一章 催眠术 “你用的这是什么功法?”男人的声音近了很多,安然听声辨位,他就在门外。 安然疲惫的坐在地上,道:“我是无灵力者,哪会什么功法。这是催眠术,之前我在决哥的精神力里埋下了这个催眠,让他无条件臣服我一次。” 这是安然的主意,她早就知道以自己和墨决的性格,总有一天会出现两方僵持不下的场景,于是早早就做了这个铺垫,而这个催眠术,不用说,她师父教的。当然,如果被催眠的人不愿意接受种子,那么安然无论如何也是种不进去的,所以这件事,墨决是同意的。 不过这样的催眠术对一个人只能使用一次,安然怎么也没想到,竟然这么轻易的就用掉了。 “好毒的女人。” “你放……算了,随你便吧。”安然无力解释也懒得解释了,操控别人的精神力是一件非常累的事情,这是她人生中第一次完成这样的催眠术,现在的她已经全然没有力气了。 “你不后悔么?”男人的声音又一次传来,“没有人救你,你会死的。” “随便了……我想睡觉……你要是没事儿干的话,就去湖心岛看我星染哥救安歆的英勇画面吧……”说着,安然打了个哈欠,再无声息。 一阵风吹树叶声,屋外男人的气息消失了。而木门的封印,又加厚了一层。 “咳咳咳……”安歆咳嗽着苏醒,她的意识已经开始朦胧,几次三番的晕厥让她无比痛苦。这个环境比安家的柴房还让人感到不适,安歆挣扎着抬起头,却发现那双梦魇一般的眼睛正盯着自己。 “醒了。”男人轻柔的将安歆搂在怀里,却全然没有帮她缓解痛苦的想法,安歆的手腕已经被铁链磨破,她几次三番想要施展灵力,却都无从施展,最后她终于发现,束缚自己的铁锁链,正是灵器“缚灵索”。 安歆原本想从他怀里挣脱出来,可是却一点儿力气都没有,她半跪着,身子被男人拦在怀中,用一种怪异而别扭的姿势瘫着。恐怕安歆这辈子也没有料到自己会有如此狼狈的一天。她想骂,想喊,可是话语全都被堵在嗓子里……她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喝水了,这儿的灰尘和潮湿的空气几乎让她连嘶哑的声音也无法发出。 男人像是看不见安歆痛苦的表情似的,他一手揽着安歆的腰,一手摸着她的脸颊,全然不顾安歆凌乱的头发和脸上的灰,低下脑袋去亲吻她的额头和眼睛。 “你的眼睛很好看。”他说着那句他们俩谁也忘不掉的话。 安歆明显打了一个寒噤,可随即就感受腰间男人的手收紧了许多,将自己紧紧箍在怀中。男人挑起安歆的下巴,让她直面自己,安歆闭上眼,不愿再看见这张脸,男人并不气恼,反而凑上去含住了安歆的唇。 一如曾经,他的吻还是那么温柔,可安歆心底里生出的畏惧,却覆盖了整个身体。 第一百二十二章 男人与安歆 “你……终究不肯放过我……对么?”安歆嘶哑着声音,喘着气。男人的吻在她唇上脸上颈上缠绵,他折磨她,却用的是这样的方式。 男人轻笑,在她耳边道:“你何曾放过我?安歆,是你先招惹我的,千万别忘了这一点。” 安歆闭上眼。男人说的不错,当初是自己招惹的他,也是自己心甘情愿爬的床……三年前,也是自己亲自落井下石……一切都是她安歆自作孽。 可她怎么也没能想到,这个男人不仅没死,还找到了她,而安歆也能感知到,这次回来,这个男人的灵力,更强了。 看来要命丧于此了。安歆绝望,眼泪止不住的流了下来,她不敢也不想再睁眼,去看那张她永远不会忘记的脸。 “我怎么舍得让你死呢。”男人轻柔的声音传来,那温柔的语气和怜爱的触碰,让人不自觉的陷入他的迷惑,“放心,你不会有事的。” 安歆猛地睁开眼,这是什么意思?她原以为自己今日必将死无葬身之地,可男人的话又给了她一丝希望。 “你有个好妹妹。”男人笑,“她骗蔺星染说她被绑架的地点是这儿,让蔺星染来救。估计蔺星染一会儿便会来。” “安歌?”安歆迟疑,她和这个妹妹的关系如何她心里最清楚,不过她又从中听到了另一层意味,“什么叫她被绑架的地点?你把她也抓起来了?” “怎么?”男人欺身压上,让她躺在冰冷的地上,一面在她脸上颈上亲吻,一面慢慢解着她的腰带,“要上演姐妹情深的戏码么?” 安歆扭动着身子,不想让他再对自己做那些事,她被锁链禁锢的手抵挡在胸前,死命的推着男人。 “你放过我吧,我求求你了!” 男人一愣,却是加大了动作的幅度,恶狠狠的在她的锁骨处咬了一口:“现在装什么贞洁烈女?你在床上什么样子,我还不知道么?安歆,你妄想我会放过你,这辈子下辈子你都是只属于我的女人!” 他的动作粗暴野蛮,却没有伤害之意,甚至是轻柔的。他似乎只是在爱抚自己爱人的娇躯,又像是在给调皮的情人施以情趣惩罚。 “难不成你是打算留着身子给你的云歌未婚夫?”男人显然对有些未成事实的传言耿耿于怀,他咬了咬安歆的唇,道,“别做梦了。云歌弟子再怎么样也不会要你这样被人用过的。有我在一天,你也绝无可能嫁做他人妇!” 安歆又一次陷入绝望。她一动不动,不再抵抗,任由男人抚摸亲吻自己。男人说的不错,她确实动过嫁入云歌的念头,而穆清正是她最好的选择。 嫁给穆清,她就可以将这段前尘往事全然抛弃,假装自己还是一个冰清玉洁的大姑娘,与云歌穆二公子共话情长。 其实不管是云歌穆二公子还是其他什么公子,只要是个有身份地位的,安歆都愿意嫁。她不是为了嫁人,而是为了抹去一段不为人知的过去。 第一百二十三章 蔺星染到 可现在,这过去,正又一次再一次的出现在自己面前,将自己击垮。她无力反抗,无法挣脱,甚至连抵御也做不到。 蔺星染真的会来么?他来了,看到这一幕要怎么办?如男人所说,蔺星染以为自己救的是安歌,那当他看到这一幕,会不会不愿意救自己? 安歆茫然的看着屋顶,男人细密的亲吻的爱抚让她脸红发烫,心跳加速,可她一动不动,任由男人动作。 “你当初嫁了我,不就没这么多事了?”男人喋喋不休的念叨着从前的往事,“我如此爱你,甘愿放弃一切。可你为什么要背叛我?” 安歆扭过头来,直勾勾的盯着正在亲吻自己耳垂的男人,一字一顿道:“因为我不愿意放弃一切。” 男人停下了动作,他热情的双瞳冷了下来,过了一会儿,他直起身子,整理好自己的衣服,不再碰安歆,也不再看她。他冷着声音,疏离道:“穿好你的衣服。一会儿蔺星染就来了。” 说罢,他走出房门,不再理会安歆。 安歆躺了一会儿,也坐了起来,开始整理自己的衣服。男人与她缠绵的时候替她输了些灵气,她恢复了一些精神。她的眼神飘忽,却冷若冰霜,一股子狠辣的意味。这眼神,和她三年前放火时的眼神,一模一样。 三年来,她一直强迫自己忘掉那段往事,忘掉那个人,也忘掉那个心狠手辣的自己。她原本是做到了的。可那个男人又回来了…… “歌儿!”门外传来蔺星染的声音。他来了。 安歆双睫微颤,她站起身来,重燃了希望:“蔺神医!是我,安歆!救我!” “怎么会是你?歌儿呢?” “我不知道……”安歆呼吸一滞。 只听轰的一声,木屋被蔺星染的掌风轰开,木板茅草全都四散开来,这里没有封印。 安歆终于重见光明,她正欲朝蔺星染处奔去,却见一道红色人影掠过,将她拦腰抱了起来,飞上树梢。她慌乱之中立刻搂住了男人的脖子,在这明日阳光下,才看清他的样貌。 一切都似从前,若他的脖子上没有那一道狰狞的疤,一切都和从前一样。 “你是何人!放了安歆!”蔺星染气结,他挥袖翻手,一手拿着折扇,另一手冲男人的方向挥了一下。 只听几声破风之声,安歆还未反应过来,男人便抱着她转了个身,再看去,刚才男人站着的地方,赫然几根银针,正嵌在树干中,只留一点针尾在外面。 “好个八重强者!”男人笑,将安歆搂紧,“金陵神医居然修的是武灵,真是令人意想不到!” 蔺星染皱眉,这男人显然之前不认识自己,而自己也没有对这个男人的记忆。他能轻松躲过自己的银针,还是在抱着安歆的情况下,看来也是实力不俗之人。 “你到底是何方人士?”蔺星染喝道,“速速束手就擒!” “呵呵……”男人又是一阵大笑,“你来救安歆,没想过安歌会怎样么?” “你把歌儿怎么了?”蔺星染大怒。 第一百二十四章 遭遇围困 “歌儿?在么?” 安然从睡梦中惊醒,完成催眠术耗费了她大量的精力,她连自己的安全也无法顾及,便倒地睡着了。 “谁?” “是我,穆清。” 穆清原本派遣了凌恒来此,可他总是放心不下,又派人去寻了蔺星染,便亲自前来。 “歌儿,你可曾见凌恒?” 安然茫然,她虽然睡过去了,但也不是全无知觉,如果凌恒来了叫她,她不会不醒。“不曾。我睡了过去,再醒来便是现在了。这门上的封印很是厉害,你能突破么?” “可以。”穆清试探了一下便道,他双手在胸前结印,一道灵光闪过,门开了。 安然立刻冲出房子,抓住穆清的手,连声道:“我让星染哥去湖心岛了,他以为我在那里。绑架我和安歆的人也过去了,我不放心!” 穆清闻言,立刻将她拦腰抱起,御剑而飞,道:“我这就送你回安家,然后就去找他们。” “不行,星染哥这会儿应该已经到了,你回一趟安家太耽误时间,他不止一个人,还有五六个部下,星染哥一个人要救安歆恐怕有些困难。你直接带我去!”安然此刻也顾不上男女授受不亲,一把搂住穆清的脖子,好让自己稳一些。 “你……”穆清欲言又止,安然没有灵力,带过去确实不放心,但是如她所说,对方灵力很强,还不止一个人,蔺星染要在救安歆的情况下对付那么些人,恐怕危险。 正是这时,穆清只听身后有破风声,他下意识抱着安然往旁边一闪,只见一只飞镖擦着他二人飞了过去。那飞镖正是之前送信的镖。 穆清在空中打个旋儿回身,只见三个蒙面黑衣人,或手持灵兵,或气御灵武,都做着战斗的姿态。 穆清实力不俗,一眼便能分辨出这三位的灵力程度,不过四五重,对于他来说,不足挂齿。 他将安然换了个姿势,用单手抱着,这姿势比方才暧昧更多,安然整个人都爬在了他的身上。安然知道自己现在完全就是个累赘,于是一动不动,任由穆清抱着。 “晓霞。”穆清口中呐道,他腰间别着的玉箫立刻闻声而起,飞落他空出的手中。那三人早已提兵赶来,又是一个飞镖正正朝穆清飞来。 穆清单手握箫,在空中打了个花儿,那箫周立刻散发出一束红光,红光直直冲着飞镖过去,将破空而来的镖打飞。 单手吹箫未免有些强人所难,他只好利用晓霞释放灵力,但这样大大减弱了灵力的攻击力和攻击范围。 安然此时此刻对自己无灵力的体质深恶痛绝,她以前从未觉得自己如此无力,这个时候的她才真正知道,在这个世界,有灵力的强者才是真正的强者。 “放我下去,我可以站在剑上。”安然心一横,道。 只要灵器的主人允许,别人包括无灵力者也是可以接触甚至使用灵器的,因此安然是可以站在剑上的。 但是他们现在正在几十米的高空之上,倘若一个闪失,安然便会坠落。穆清有些犹豫。 “快!”安然眼看着另一只飞镖就要飞来,另两位举着近战武器的黑衣人也要靠近,急忙道。 第一百二十五章 邪力现世 “安歌么?”男人邪笑,他笑起来总有一股子邪性,另一个会这么笑的是方鹤唳,不过方鹤唳与他比起来,那就太小巫见大巫了。 方鹤唳的邪性是带着欲望和愤怒的,那是一种戾气,而这个男人,是浑身上下都散发着邪气,让人无法靠近。 “她恐怕已经被我的手下碎尸万段了。”男人像是叹息一般摇了摇头,“可惜呀,这是个聪明姑娘。” 含着泪发着呆的安歆闻言,猛地侧头看着男人,她的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流,豆大的泪珠一颗颗砸在男人搂着她的手上。 男人感觉到手上的异样,回首看了看安歆,又笑了起来,低头吻去。谁料安歆反应太大,一扭头避开了他的吻。 男人不怒反笑:“怎么?是心疼你的小妹妹了?”说罢强行吻上她的脸,将她眼周的泪痕吻净,然后用只有他俩人能听到的声音道:“还是吃醋了?” 安歆反应更加剧烈,扭动着身子要挣脱他的怀抱,一点儿也不顾忌这树高十几米,她恨不得立刻跳下去。 这样的动作在蔺星染眼里全然是男人侮辱安歆,而安歆宁死不屈,可在男人的眼里看来,却是戳中了安歆的心思,她在闹小姑娘脾气。 于是他将安歆搂得更紧,他自己脸上的笑也更深。 “蔺星染,让我猜猜,你现在一定懊恼极了。”男人冲蔺星染道,“你想救的,一直都是安歌对不对?” “安歌到底在哪?”蔺星染怒到发狂,他周身的紫气形成了一个风旋,扬起了他的长发。 “哦?我没有告诉你吗?”男人放肆的大笑,“她死了啊!” “混帐!”蔺星染扬起手,一团紫气立刻朝着男人飞来,那灵力的强劲和犀利,让安歆从骨子里感到害怕。 可男人似乎一点儿也没有感觉,他惬意的抱着安歆,甚至还在她眉梢落下一吻,随后腾空一跃,在没有任何辅助的情况下飘在了空中,避开了一击。 修习灵力的人大都会利用灵器飞行,诸如御剑而飞,也大都有超强的弹跳力和利用灵力在空中滑翔的本事,可什么灵器也不借助,就在空中腾飞的,确实没见过。 蔺星染的眉头拧紧,这样奇怪的功法在江湖上从未流传过,究竟这是什么人,所属什么教派,要与安家作对? 安歆却一点儿讶异之情也没有,她太知道这个男人是谁,也太清楚这个男人的本事,她甚至对蔺星染抱以怜悯的目光。 诚然,蔺星染是灵力八重的强者,是世界少有的天才。 可是这个男人,不止修习灵力,还…… “邪力!”蔺星染惊道。只见那男人脚下层层叠叠的竟是黑邪的雾气,生生造出一朵云来让他踏着,而他身周所萦绕的,不只有灵力发出的光,还有朦胧的黑雾。 正是邪力! 在这个力量强大者为尊的世界,有不少人修习灵力,而更多的人却因种种条件的限制无法走上修灵的道路。于是有人创造了另一种力量,世人谓之邪力。 第一百二十六章 蓝字妖灵 修炼邪力,就是在体内开辟出一块供养妖灵内核的地方,然后通过吞噬吸收妖灵的内核,汲取妖灵生前的力量和死后的怨气,化为自己的力量。 越是高阶的妖灵越通人性,死后的怨气也就越高,这些修习邪力的人便虐杀妖灵,吞噬内核,来建筑自己的力量。 往往做这些修炼的,都是无法修习灵力,而家中有钱来在黑市购买内核的人。这种修炼方式快捷方便不需要基础,故而在一段时间内大受追捧。 可后来人们发现,修习邪力非常容易走火入魔,甚至暴毙而亡,一般人的体质根本不适合修习邪力,而且体内供养的内核都有妖灵的怨气,人心不定,很容易被怨气支配。于是慢慢没有人再去冒险。 与此同时,有很多被怨气支配或心术不正的人利用邪力为祸四方,因为他们发现,不仅仅妖灵的内核可以吸收,人类的金丹也可以吸收! 后来无妄老祖出世,在伏灵的过程中联合各大门派把这些人也清扫了一遍。静嘉帝也几次下旨命令整个大祁国不许再有人修习邪力。这时候,邪力才渐渐淡出人们的视野。 十多年过去了,蔺星染没有想到,到现在为止居然还有修习邪力的人,更令他惊异的是,这个男人是灵邪俱修,两种力量都不弱! 蔺星染能够看得出,这个男人的灵力水平是六重,可他无法看出对方的邪力水平,而从男人的行动上来看,他应该是主修邪力的。 “你究竟是何人!”蔺星染一边发出攻击一边诘问。 男人运气,灵气在他和安歆身周围绕起一个屏障,来抵御蔺星染的伤害,而那黑雾则朝着蔺星染正正冲去。“你还没资格知道。” 那黑雾在攻击时,竟化成一条黑色巨蟒,闪着光的黑眼反射出蔺星染惊诧的面孔,它吐着信子,长起血盆大口,那一张嘴里却尽是獠牙,与普通的蛇全然不同。 这是,蓝字妖灵——山蟒! 想不到这男人竟然将蓝字妖灵的灵核吸收,彻底甚至为他所用,这绝非寻常人! 蔺星染连忙往后一撤,一手顺势往外抛出银针,另一手握折扇,在空中翻覆开来,仔细看去,那折扇的扇骨竟是用精炼玄铁制成,扇面上还画着梅图。 蔺星染将扇子冲山蟒挥风而去,只见那扇稍聚风,俨然成数十个风刃,悉数朝山蟒刺去!那山蟒长几十米,一个脑袋便是两米高度,可这细小的风刃和银针却将其刺得痛苦不已! 修灵世界各有本事,修灵者一生可以修习两种功法,一种主修一种辅修,那蔺星染主修的功法是武灵,辅修的功法也非伏灵,他并非伏灵师!故而面对如此妖灵,他除了攻击,别无他法! 那山蟒节节败退,却毫无退意,反而愈战愈勇。蔺星染斜睨了一眼男人,知道山蟒完全听从男人的旨意,哪怕被自己打得魂飞魄散,也绝不会逃跑。 这就是邪力啊!蔺星染加快了攻击的速度。邪力之所以邪,就邪在可以让体内的灵核化成妖灵提自己战斗,虽然妖灵的亡魂不如生前凶猛,但却无畏无惧,全然以主人的意愿为旨意! 第一百二十七章 得罪谁了? 安然站在穆清身后,穆清的剑名唤烟岚,是一柄轻剑,剑锋短些,面儿也窄,故而很不好掌握平衡。好在她抓住了穆清的衣带,也算是能勉强站稳。 三位蒙面黑衣男,一人持续放射飞镖,一人提剑迎上,还有一人高举镶宝石木杖,在喃喃自语些什么。 “去打那个正在吟唱的!”安然探出脑袋,盯着高举木杖的人,对穆清道。 她在21世纪玩的游戏里有这样的角色,啥事儿不干,天天就拿本圣书或者权杖在旁边念咒,偏偏就是这样的人最不好打,人家一个咒语下来,说不定整个天都要变。 可是只要打断他的吟唱,那他就得重新来一遍,能争取不少时间! 穆清自然听不懂吟唱是什么意思,但他也发现了那个举木杖的人,他知道,这个人的灵器就是他手上那根镶着宝石的杖,而灵力通过那个杖释放出来,将会有高倍效果。 穆清旋即将玉箫搭到唇上,一连串的音符顺着他的气息从箫管中流出。在灵力的支持下,那音乐仿佛有了形态,一股化为圆盾,正好挡下剑客的剑,另一股则直奔木杖男,冲着他的木杖飞去。 木杖男不得已,终止了念咒,躲过穆清的攻击。 安然一边控制着身体的平衡,让自己尽量不成为穆清的拖累,一边脑子里飞速运转。 按理说,穆清的到来未必在那男人的谋算里,毕竟连自己也没想到穆清会来。可是穆清说凌恒来过,倘若他来过而自己没有见到,恐怕是在路上被伏击了。 有伏击的话,不正是说明对方知道,除了墨决,还有人要来吗?再加上那男人之前的话,他很清楚安然的四大靠山是谁,支走了墨决,困住了星染,伏击了凌恒,剩下的不就是穆清吗? 这三个人恐怕不是冲着自己来的,而是冲着穆清来的! 安然思及此,更是慌乱,紧紧抓住穆清的衣带不放手,明明是秋季,可她脑袋上却出了细密的汗珠。 为什么?如果是穆清的仇人,那他不应该亲自来斗吗?不对,蔺星染是八重灵力的强者!那男人既然是头目,一定是这群人里最强的,恐怕只有他才能困得住蔺星染。 “穆清,你得罪谁了?”安然焦急道。 穆清一面吹奏晓霞,一面操纵烟岚移动,哪有时间去回答安然?不过安然这句话他倒是听见了,聪慧如他,早已明白安然的意思。 可是他得罪了谁呢?穆清也想不明白,他虽然暗养死士,虽然处处谋划,虽然工于心计,但是他确实不知道除了穆秉文外,有哪个组织想要取他性命。 更何况……没错,这是邪力! 对,穆清也看出来了,这些杀手不仅使用灵力,还兼用邪力!虽然他们还不能做到让体内的灵核化形,但已然可以动用黑雾状的邪力来操控灵器或进行攻击了! 原本他们只是四五重不到的灵力水平,现在看来,却要往上加一加码了。 第一百二十八章 一切之始 谁也不会想到,这一切的开始,竟然是因为安歆。 安歆少小离家,拜在琼琚山庄门下。说不上来是为了什么,也许只是为了让安家父母高看自己一眼,也许确实是天生崇拜超凡的力量,她选择了主修武灵辅修伏灵。 泱泱大祁,地大物博,灵怪妖兽,处处皆是,再加上十六年前的事,大祁的子民更兴盛修习伏灵术。这是其一。其二则是因为,灵力不好修,武灵则更甚。 一百个人中难有十个人修灵,一百个修灵人中难有十个有慧根,一百个有慧根的修灵人中,难有十个能修习武灵。 也正是因此,五年前,安歆修炼到二重境界顶峰,却怎么也无法突破到达三重。 正是在这个时候,她遇见了那个男人。 琼琚山庄狩猎特训,她为了追踪一只白字小妖,闯入了深山,却不料惊动了深山中的一只蓝字妖灵。 蓝字妖灵虽远远不及金字妖灵,但比起白字来说,已然是庞然大物,妖气非凡。那时的安歆怎可能斗得过这样的妖物? 正在她负隅顽抗,却仍然败下阵来,绝望等死的时候,那个男人出现了。 一如俗套的英雄救美的话本故事,那男人手无寸铁,便将那蓝字妖灵制服,甚至还取了它的灵核,当着安歆的面儿吞服吸收。 而不落入俗套的则是,那男人一席黑蓝衣裳,毫不顾忌的散着头发,露出那一张笑颜,挡在安歆身前的样子,让安歆久久不能忘。 男人在那时便已经是强者,安歆虽没有亲眼见过,但也知道他使用的是邪力。 可年少的安歆相信,只要自己变强,父母就可以给予她更多的,诸如给安歌一般的爱意。这样的安歆,崇拜着一切力量。 男人并非有什么英雄气概或者侠义精神,只不过是看到蓝字妖灵现世惊喜异常,他的笑不是给安歆看的,他的力量也不是为了安歆施展的。 可是他在那时,被无所顾忌而天真烂漫的安歆缠上了。 男人厌烦过,动怒过,甚至想过把安歆杀了取内丹的念头,可他每次看向安歆那张崇拜的脸和真诚的双眼,便再也不知道什么叫做厌恶。 他可能很强,可能很狠,可能什么都做的出来,但唯独,他没有和一个女孩子如此亲近。 与男人同处半个月,安歆的伤养好了,她必须回琼琚山庄,她知道邪力是自己绝不能碰的,也知道男人不可能与自己面对这俗世。于是在她离开的前一晚,她将身体献给了这个男人。 说到底是为什么呢?她当时到底怎么就被男人迷得甘愿献身?这谁也说不清楚。就像那个男人也说不清,自己杀了那么多人,也见过那么多人,想爬床却被自己弄死的女人数不胜数。最后为什么偏偏是这个小东西? 回到琼琚山庄后,没有人在意安歆这半个月的死活。琼琚山庄本来就是这样,虽然全是女弟子,但都跟着掌门一个性子,冷血霸道。 女人若是不这样,怎么在武林中谋取自己的地位? 第一百二十九章 甜蜜过往 唯一问过她的,也就只有姐姐安欢,但是以安欢那个性子,只要知道她没事,便再不管其他。 一晃一年过去了,安歆都要以为那半个月是一场梦的时候,男人又来了。 安歆不知道他是怎么躲过重重护卫,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在不惊动左邻右舍的情况下翻身进的自己的房间,她只知道,那晚的月色很好,透过窗户也能看得见。 男人或许是挣扎过的,以他的身份地位,想要什么女人没有?比安歆好看的,比安歆妩媚的,比安歆强大的,都有,且都甘愿献身。可他每一次都在尝试的边缘停下来,然后嗜血。 “便宜你了。”他搂着她这么说过,“可能我有洁癖吧。” 安歆躲在他怀里笑个不停,她听出来男人的言外之意正是,她也是他的第一个女人。 也是唯一一个。 甜蜜的时光总是过得很快,就在三年前,安歆怀孕了。 得知这个消息的安歆一点儿也不怕,她甚至早已经想过要嫁给男人。对于修灵人来说,娶妻生子都不是问题,十月怀胎后照样可以修灵。 她悄悄找过安欢,虽然和这个姐姐也并不是非常亲昵,但至少是血浓于水的姐妹。她告诉安欢,自己有了心上人。安欢少有的冲她笑,是那种真诚的笑,而不是礼貌。 在安欢的建议下,安歆决定去告诉掌门,也就是自己的师父,她想要嫁给男人。 男人得知安歆有孕后,消失了很久,其实也就是一个礼拜,但在安歆看来,很久,久到她以为男人不会再出现。 谁知道他不仅出现了,还是拉着安歆的手,出现在了琼琚山庄掌门的面前。 “放肆!”掌门这么说。 安歆永远记得,掌门看到男人时的震惊和眼底闪过的一丝畏惧。在那个时候,安歆才第一次意识到,自己根本不知道这个男人的真实身份。 “我的事不劳你费心。”男人斜睨着掌门,一点儿也不把她放在眼里,“若不是看在歆歆的份儿上,谁来见你。” 安歆拽了拽男人的衣袖,跪在掌门面前:“师父,您就成全我们吧!我已经有了他的孩子了!” “你可知他是谁?你就这么轻易地要跟他走?你不怕陪他被千刀万剐吗!”掌门很生气,“他是什么人?你是什么人?你跟他能有结果?” 安歆了解男人的性子,她原以为男人要扭头就走,或者大闹琼琚山庄。可没想到的是,男人一撩衣摆,单膝跪在了地上。 “掌门,你是歆歆的师父,故而我给你这个面子。”他一字一顿的,直视着掌门的眼睛,道,“我前些日子,已经脱离了那个组织。现在的我,只是我。求掌门成全。” 琼琚山庄的掌门,从未经历过如此之震撼的事。安歆不知道江湖事,不认识江湖人,可她知道,她认识。她怎么也想不到,那个男人竟然愿意为了安歆,脱离组织。 于是她怪异的看了看两人,点了头。 第一百三十章 背叛 故事到这儿结束的话,也不失为一段佳话,世上的人无论是否混迹江湖,都会道声祝贺,倘若知道一二底细的,更是会啧啧称奇。 可是变数来的,又快,又突然。 鉴于男人和安歆已然有了夫妻之实,且安歆已经怀孕,于是掌门特许安歆和男人在琼琚山庄后山的木屋独居,直到后续提亲婚配。 安歆美滋滋的写了封家书,告知父母自己已有心上人,她知道,以安承德的开明程度,一定会答应这桩亲事。 可她没想到的是,再一次见到这封信,居然是在掌门手里。 掌门用灵力将书房封了个严严实实,连一只蚊子也无法飞进来,书房中只有她和安歆。 令安歆更加想不到的是,掌门此举,竟是为了告诉她,那男人的真实身份。 安歆从始至终没有问过男人,她当然好奇,为什么能修灵力还要修邪力?为什么从不肯告诉自己他的门派或组织?为什么她对他一无所知? 但她害怕,害怕好奇会失去他。 可没想到,当她得知一切的真相后,她更加害怕。 先前提到,安歆是个追求力量的人,她对力量有着无限的崇拜,这也是为什么她会明面儿上欺负安歌,而不是搞些小伎俩。 她崇拜力量,但也畏惧力量。尤其是这个力量,让世人皆为之胆寒。按照掌门的说法,那个男人,将会一辈子活在血泊中的,而她安歆,却要将他拴在家长里短之中。 她将永远无法确定,男人会一直爱她,或是因厌弃后悔而杀了她。 若旁人说,安歆不会相信,可掌门说,她不可能不信。这是她多年的师父,也是她除了父母外最信任的人。更何况,掌门说的事,竟都能从黑市中查到。 那一天,掌门给了她两件灵器,一件缚灵索,一件寒骨刺,缚灵索上身,再强的灵力或邪力都无法施展,寒骨刺入心,再厉害的大夫也回春无力。 男人被绑在床上的时候,不怒反笑,甚至在寒骨刺插进他的身体时,在安歆点火时,男人都没有露出怨恨或愤怒的表情。他一直都笑着,这个笑容,反而比之前的笑容更加真实。 最后,在火海中,安歆听到了一句话。 “你我都是一样的人。” 这句话让安歆毛骨悚然,她转头就跑,一口气跑下了山,在山脚下的客栈住了好几晚。 她有一种,全然被看透的感觉。 尽管她无论如何也不愿意承认,但她确实不止因为害怕男人的过往身份而痛下杀手。还因为掌门说的一句话。 “倘若你和他在一起,他的那些个罪名,你便要承担一半。别人动不了他,还动不了你么?更何况,你真的甘愿放弃你的大好前程?” 真的甘愿,舍弃琼琚山庄得意弟子的身份么? 真的甘愿,从此之后陪他过那种生活么? 当初追求的力量,现在不要了么? 那一晚,安歆服用了掌门赠予她的秘宝灵丹,突破了三重。 第一百三十一章 屡屡受挫 “你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安歆突然开口,与其说她的眸子失去了往日的火热和锐利,倒不如说,她不再用曾经的眼神来伪装自己,“为什么还要这样?杀了我不就好了。” 男人看着她,情不自禁又吻上她的眉心,三年不见,她还是如此令人心动,不,不如说是,更加充满诱惑。 “你不懂。”男人宠溺的看着她,“你不懂,我就教你懂。” 安歆仍未明白他的意思,却听一阵马蹄声,回头一看,是墨决。 “蔺神医!”墨决飞身下马,拔剑相助。 蔺星染一面抵御攻击,一面怒道:“不是你说歌儿在这儿吗!怎么回事!” 到了这时墨决才解除了催眠,他想起了事情的经过,不用蔺星染说,他也懊恼不已。 男人趁机在安歆耳边呢喃:“看看,如果你的好妹妹不告诉他们城西是她所在,你猜他们还会来救你么?” 安歆无端端打了一个寒噤,她没有说话,仍是盯着下面的战局,却咬了咬下唇。 “不用管我!”蔺星染冲墨决道,“去救歌儿!” 蔺星染与这山蟒交战半晌,已然知道凭借墨决的身体,根本不可能在这儿与它缠斗,更不用说救下安歆了。 墨决并不推辞,翻身上马欲走。 “想走?”男人挑眉,“哪有来了就走的道理?”说着,一道黑雾自他身上出来,挡在了墨决前面。 那黑雾渐渐化形,成了一只呲牙咧嘴的红眼雪白狼,纵然墨决未修伏灵,却也认得那狼是绿字妖灵——红瞳雪狼! 绿字妖灵比蓝字妖灵低一阶,力量也弱了不少,可想要同时召出两只灵核化形已然并非常人能做到的,更别说还是一只蓝字一只绿字! 这个男人,到底吸收了多少妖灵的灵核?蔺星染深知,墨决与妖灵缠斗起来凶险异常,而他已经在这里耽误了不少功夫。他只能寄希望于穆清,以穆清的耳目,说不定他能去救安然! 说的正是!穆清这边的激战正酣,他发现安然能很好的照顾自己,还能帮他观察他注意不到的细节,二人配合,竟也珠联璧合。 看似三个黑衣人将穆清节节逼退,实际上他们三人早已穷途末路,只是苦苦支撑,而穆清却仍然游刃有余。 没有安然的帮助,他断不能做到这一点。穆清心里深知,安然在观察方面,实在是有着非一般的直觉,好几次若非安然提醒,他真要中了他们的暗箭。 可他没意识到,自己能够躲过几次暗箭,全是因为自己下意识的听从安然的指令,安然说向左,他看也不看便操控烟岚向左飞去,这种信任,却需要他用很长时间来发现。 “就是现在!”安然眼睛一亮,她拽了拽穆清的衣襟道。 穆清立即操控烟岚朝上飞去,玉箫吹出的乐音也由缓转急,那三人下意识想要跟着上来,却没发现自己已然中了圈套。 安然命令穆清的位移并非随意,她早就让穆清在吹奏晓霞攻击时,分出一部分力量来形成一个隐形的锁链,而每一次位移,都是在悄悄用锁链包围那三人。而最后的一击,则让那三人被晓霞发出的灵力牢牢禁锢住,动弹不得。 “这撑不了太久,我们先走。”穆清说着,将烟岚调转方向,往城西飞去。 第一百三十二章 一笔交易 “决哥!”安然大喊,她一眼便看到墨决在与红瞳雪狼缠斗中一次又一次受伤,墨决的身体根本无法支撑他运灵力操控流光溯,因此他完全是在用身体肉搏。 墨决听到安然的声音,下意识往后看去,正是这一回头给了红瞳雪狼机会,看着那妖灵高抬巨爪,爪子上几个带钩硬甲锋利无比,就要朝墨决劈脸砸下。 穆清见状,立即奏一段乐,那红色光芒一下子汇聚到墨决面前,形成屏障,堪堪接下这一击。 蔺星染听到安然的声音,松了一口气,头也不回,继续对抗山蟒,手上的功夫和力度却是加大了不少。 山蟒虽是蓝字妖灵,但也并非过于强悍的类型,且它现在已经是邪力所化,力量也少了很多。在长时间的对抗中,它已经是穷途末路。 那蔺星染的折扇扇骨露尖,全然是一把把开了锋的铁刃。山蟒浑身是硬鳞,先前的战斗中蔺星染趁机将它的鳞片拔下一些来,只听一声利刃划开皮肉的声音,那山蟒堪堪挣扎一番,便轰然倒地。 蔺星染和穆清几乎是同时到达墨决身边,安然一把拉住墨决,让他站上穆清的宝剑烟岚上,蔺星染见状也是将心放到了肚子里。 可男人怎会如此轻易放过几人?他的山蟒死在蔺星染扇下,当场灰飞烟灭,虽然灵核犹在他体内,但他再也无法召唤出山蟒为自己战斗了。 更何况,他看见了那个男人。 穆清一身白衣,右手执晓霞,左手回身将墨决扶好,还给了安然一个安慰的眼神。 正是这时,谁也没有发现红瞳雪狼的身体正在渐渐黑雾化,待到众人有所察觉时,那黑雾已然变成了另一种形态。 金羽雕! 这是同为蓝字的妖灵金羽雕! 那金羽雕一声啼鸣,展翅高飞,掠过穆清三人时,竟伸出它的利爪,将安然的衣领提了起来!安然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竟然能被一只雕轻松提起,早知道就多养些膘了。 金羽雕提起安然并不做停留,甚至没给众人反应的时间便振翅高飞,穆清带着墨决立刻驱剑追踪,可仍然不及金羽雕的速度。 这可是蓝字妖灵中,飞得最快,抓握力最强的妖灵! 不等穆清追到,金羽雕已经飞回男人的身边,带着安然直冲男人飞去,在它与男人身体撞击的那一刻,金羽雕化作黑雾融进了男人的体内,而安然,则被男人一手抓住。 男人左手怀抱着安歆,右手提溜着安然,好家伙,两个人质全在他那儿了。 蔺星染穆清二人见此立刻就要冲上,可不料那男人将手一抖,安然被迫腾空,他们可是在高空上!还没等安然叫出声,她就感到一股力量扼住了自己的脖子,将自己牢牢掐住,而自己的身子也悬在半空中。 “住手!”蔺星染和穆清立刻停了下来,他们清楚,再进一步那男人就要加重安然脖子上的邪力,若是窒息,那还得等一会儿,可若是脖子断了,可说死就死了。 “怎么办呢?”男人邪笑,“我们来做个交易吧。” 第一百三十三章 难道喜欢她 “你先把歌儿放下!”蔺星染喊道,“要做什么交易你尽管说,先把歌儿放下!若是歌儿死了,你什么也得不到!” “哦。”男人看似乖顺,将安然从空中拉了回来,撤回了她脖子上的邪力,让她站在树枝上,旋即又露出那一副邪性的表情来,“你真以为,我会怕你?” 话音未落,只听嗖嗖几声,就见树林中跃出十几名黑衣蒙面人来,穆清与安歌认出,这些人的打扮与之前在路上拦他们的一模一样。 这些人恐怕也不是实力泛泛之辈,纵然八重灵力的蔺星染和六重灵力的穆清联手,恐怕也无法在短时间内对抗这么多人。 更何况他们根本不知道那男人还能召唤出什么妖灵来,而墨决此刻早已遍体鳞伤,全凭本能支撑。 这是要绝他们的路啊! “别耍花招,来,把灵器都搁地上。”男人道,“我知道你们都是高灵力强者,纵然我带了这么多人,也未必能致你们于死地。但是至少,别在我面前耍花样。” 诚如他所言,就算这些人加上他自己的邪力化形,也无法将穆清蔺星染赶尽杀绝,毕竟人家打不过还跑不过么? 可是他料定这二人会配合,一来是他们绝无短时间突破重围的可能,二来是自己手上有这两个人质。 穆清看了一眼安然,将烟岚和晓霞放到地上。蔺星染眉头一皱,也将折扇放到了地上。就连墨决这个半残的流光溯,他们也给缴了。 “你个骗子。”安然换过气来,咳嗽不止,她斜眼狠狠瞪了一眼男人,“你说过放了安歆的!” “我何时说过?”男人调笑着看她,“我只是说,可以让蔺星染来救你们其中之一。” 安然一咬牙,果然,中了这男人的诡计了,诚如那男人所说,他可从未说过要放了安歆。一切都不过是在他引导下,自己的臆想罢了。 太过分了! 安然站在枝头,男人可不会像对安歆那样对她,她只能自己找一个落脚点,然后抱着树枝瑟瑟发抖。她有想过直接跳下去,然后让蔺星染或者穆清用灵力接她,可她没有这个勇气。 毕竟这两个人,她都不是真心信任的。目前来说,唯一一个能让她真心信任的那个人,正在努力保持不昏厥。 打消了这个念头,她只好看着男人,想看看他到底要做什么。虽然心里已经有一些想法了,但她还是不愿意相信自己那个最坏的打算。 “在此之前我想先问一下啊。”男人突然指了指穆清,道,“这个小白脸是不是就是那个要与安歆成婚的云歌弟子?” 一行人被这没头没脑的问题问住了,只有安歆一下子明白了过来,一张娇俏的脸腾地红了,甚至还下意识的悄悄怼了一下男人。男人一愣,旋即笑得灿烂。 这样的小动作别人可能没发现,但站在旁边的安然却是看得明明白白,那男人脸上的笑容无比温和,甚至还带着一点少年的萌动。与跟他们说话时的男人,简直判若两人。 她心一动,难不成这男人绑架安歆根本不是为了敲诈勒索,而是…… 第一百三十四章 虚以委蛇 这是哪来的绝世虐待狂?竟然用这种方法追妹子吗?安然吞了口唾沫,寻思着要不然撮合撮合他俩,说不定这事儿就翻篇儿了。 “大哥,您别误会啊,你指的那个小白脸,呸,那个人,那是我的未婚夫,不是我姐姐的。”安然马上道,“虽然我们解除了婚约,但是你问问金陵谁不知道我俩情投意合、郎情妾意、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我姐姐可没有婚约。” 这句话可谓是说到男人的心坎儿里了,他斜了一眼安然,眉梢眼角的满意都快溢出来了。 众人各有各的表情,蔺星染一脸的不可置信,穆清则立刻做出了配合的深情脸,墨决意识涣散,已经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了。 唯独安歆的表情,没人注意到。她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好像听到了安然说话,又好像没有听到。 安然脑子里算盘打得飞快,越遇到这种有可能翻盘的局面,她的脑子转得越快。她立即想到,如果按照男人喜欢安歆来看的话,那么围剿穆清,根本就是他的嫉妒心在作祟。 毕竟在男人看来,穆清是将要与安歆成亲的情敌呀。 她此刻也全不能顾及这男人的占有欲是有多强,只是顺着这个思路开始用她那三寸不烂舌口吐莲花:“我说大哥你被骗了你还不信,你回头一定要好好教训那个卖你消息的人一顿!我们三姐姐那可是冰清玉洁的大姑娘,从未婚配呢。” 冰清玉洁。男人听见这四个字,忍不住笑出了声,回头看了一眼怀里的安歆,对着她悄悄道:“听见了么?你妹妹说你冰清玉洁。”这话安然自然没有听到,但她也隐约觉得有些奇怪了。 这时候她才想着去看安歆,这一看就更觉得奇怪了。安歆怎么一直不见挣扎呢?可她衣衫完好,又不像是被凌辱的样子,若说被吓破了胆子,也不至于啊? 她可是三重灵力的女人,比自己不得强多少,能怕成这样?话都不说了? 还来不及思考安歆的怪异反应,男人又开口了:“来吧,我说过,要做个交易的。” “你到底想要什么?”蔺星染忍无可忍,抱着三小姐挟持着五小姐,这个男人的胆子太大了! “要么,五小姐死。”男人仿佛故意与蔺星染作对,慢悠悠道,“要么,三小姐嫁于我。” 蔺星染正欲开口骂,却突然一怔,脑海中突然闪过了一段记忆。良久,他再开口,却是对安歆说话。 “安歆,你老实告诉我,三年前你要嫁的,是不是就是他?” 安歆猛地一个哆嗦。蔺星染知道这件事! 也是,他怎么可能不知道?蔺星染虽然名义上是安家私医,但实际上安家事无巨细都会告知他,他比安家管家还管得多。 当年除了男人和琼琚山庄掌门,没有第三个人知道安歆怀孕。大火过后,掌门亲自为安歆调配了堕胎药。而安歆也在家书中道,自己只是一时糊涂,现在又不想嫁了。 第一百三十五章 安歆暴走 “正是在下。”男人大笑,想不到蔺星染还记得有这么个人。 蔺星染脸色变了变,这男人的邪力非同小可,他的手下也非等闲之辈,能够号领这些人的,恐怕这男人并非善类。而反观安歆,她这副样子,完全就是早就知道了这件事。 难不成安歆悬崖勒马毁掉婚约,就是因为发现了男人修习邪力? “选吧。”男人道,“五小姐还是三小姐,你们选一个。” 这还有什么可选的?拿一条人命换一个婚约,买卖划算啊。若是真有这么简单就好了。这男人不清不白,邪力强大,而且用这样的方法来威胁出一个婚约来。更别提他刚刚还致穆清于死地未遂。 这确实值得纠结一下,除了男人自己,没有人能知道,他到底怎么想的,包括安歆。何必大费周章的去搞这么一圈来谋取一个婚约呢?他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所有人都沉默了。 蔺星染百忙之中还给濒临昏厥的墨决输了一段灵气,免得他当场去世。穆清也从怀中的锦囊里取出一个瓷瓶,从中拿出一颗护心丹来为他喂下。 “你们怎么还救起伤员了呢?”男人表示不满,“看来真的是一点儿紧迫感都没有啊。” 男人活动了活动脖子,挑眉:“看来是时候给你们施加一点儿压力了。”说着,他将安然一只手提起来,往空中一抛,一道黑雾直冲安然脖颈,安然又一次被他掐在空中。 “你住手!”蔺星染穆清怒道。 “放心,我不会一下子取了她的性命。”男人笑,“但是你们得快些做出选择,不然她一会儿就窒息而死咯。不如你们少数服从多数吧,来,选吧。” 安然无助的被挂在口中,她的手努力往上,想要解除脖子上的禁锢,但她只能无力的在脖子上抓出一道道血印,因为那黑雾根本没有实体。 不出一会儿,安然的双手连向上的动作也做不了了,她双脚在空中扑腾着,呼救的声音卡在喉头,怎么也出不来。 “我选安歌。”穆清想也不想就道。说他无情也好,说他冷血也罢,在他眼中,安然可比安歆贵重多了。 “放下安歌!”蔺星染终于道,“安歆许你。” 安然快死了,安歆还能救。他这样对自己说。其实他心里也不是很有底,可是安家、琼琚山庄最好再加上云歌,三方势力在此,料想那男人应该也不会太过分。 “好。”男人满意的笑了,他操纵黑雾将安然缓缓放下,穆清立刻上前接住了苟延残喘的安然。 “过分。”一个小小的声音传来。 “太过分了。”那个声音提高了音调。 众人寻声望去,竟是一直低着头的安歆。 安歆抬起头来,睥睨众人。她满脸泪痕,眼神凌厉,一对秀眉微颤,双睫沾泪,任谁看到这个样子的安歆,都会不自觉的心疼一下。可是若是看到她那双眼睛,那心疼的感觉只会变成胆寒。 恨。她的双眼里只能看到这个字。 “为什么?”她盯着蔺星染,盯着穆清。她的目光像刀子一样,仿佛要将这两人千刀万剐。 蔺星染皱眉:“如果不这样,你妹妹刚刚就要死到这儿了!” “每次都是这样!”安歆终于爆发,她歇斯底里的喊道。 安歆抬起两只手一巴掌打开男人,她的手脚被缚灵索束缚着,于是身体不自觉的向前倾去。男人并未拉住她,而是动用灵力将她身上的缚灵索卸下。 安歆的灵力得以施展,她一下子腾空而起,男人腰间别着的属于安歆的灵器应召而飞,被她踩在脚下。 她脸上的泪痕被风吹干,一双通红的眼睛怒视着众人,她的长发在灵力的作用下飘扬着,她的衣襟也被吹起,此时的她美艳不可方物,可身上的一股怨气却如地狱修罗。 “每次都是这样!”安歆怒吼,“从小到大,就她安歌是安家女儿!爹娘宠,你护着,穆清也对她不离不弃!好啊!只有她是安家女儿!值得你们如此对待!” “你说什么……” “你闭嘴!”安歆狰狞的表情让蔺星染脱口而出的指责憋了回去,“从小到大她要什么有什么,明明是个废物,却千人宠万人护,她凭什么!到现在,你们居然要把我推出去,去救这个废物?” “安小姐,你冷静一些。”穆清一面向安然输送灵力,一面道,“如果不这样,安歌就会被他掐死的。” “你们也知道啊!”安歆完全抓狂了,她运起灵力,不管不顾的朝地面砸去,疯狂的嘶吼着,“你们还知道这个人是杀人不眨眼的恶魔!可你们就这样把我推给他!让我嫁给他!去救这个废物!” 蔺星染连忙用灵力撑起护盾,虽然安歆的攻击对他来说不算什么,但他怕安然被误伤。 “我自小拜入琼琚山庄!十九岁突破三重灵力!除了安欢,你去问问金陵城还有哪家女儿比我强!”蔺星染的举动更是激怒了安歆,她加强了手头攻击的力度,声音也嘶哑起来。 “可是你们呢?你们可曾对我有对安歌这般好过?蔺星染,你好歹是我的开蒙先生,你可曾对我有半点青睐?” “我若继续修炼下去,莫说安家,恐怕琼琚山庄也有我的一席之地!可你们居然连问也不问我就将我嫁做他人妇!” “难道你们看不出他是什么人么!难道你们不知道我当初为何不惜背弃诺言,去暗杀他,去堕胎么!” 蔺星染大惊,这些还真是他所不知道的,穆清也是被安歆的话惊得出了神。背弃诺言,暗杀,堕胎,这单拎一件事出来,都能毁了一个寻常人家的姑娘的一生,而安歆居然全做了? 安歆突然爆发出一阵狂笑,她的头发散了,她的衣带松了,现在的她,就跟个疯子一样,没什么区别。 “你们记住了。”安歆道,“是你们逼我的。”说着,她便回头,朝着那个一直倚着树干,笑着看她的男人飞去。她伸出手,轻抚男人的脸廓,男人笑着眯眼,一副享受的样子,蹭了蹭她的手。 正是这时,只见安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男人怀中摸出一件东西来,头也不回地向后掷去。 那物件被灌注了灵力,直奔安然而去。蔺星染里安然有些距离,他的注意力不在此,纵然发现了也来不及抵挡。 而穆清正背对着安歆为安然输灵力护心安神,这本就是耗费精力心力之事,更是没发现那物件已经明晃晃飞来! 第一百三十六章 阴谋四起 那物件到底是什么?正是寒骨刺! 当年安歆用缚灵索困住男人,用寒骨刺重伤他,如今缚灵索被男人用来捆安歆,那寒骨刺也一定在他身上。 而凭借安歆对男人的了解,她完全可以猜到男人会把寒骨刺放在哪里。 寒骨刺入心,回春无力! 眼见着那冰刺就要刺入安然的心口,只见一道黑影闪过,竟是墨决!硬生生用自己的身体接住了这一击。 可墨决身负重伤,根本迎不下这一击,而寒骨刺上又被安歆灌注了不少的灵力,没想到寒骨刺直接贯穿了墨决的腹部,仍冲安然去了! 穆清这时也已经发现了身后的攻击。可他正在为安然输送灵力,原本他经历了战斗就已经疲惫不堪,此时为安然输送灵力更是让他精神萎靡。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他抬起另一只胳膊,竟是用胳膊挡下了寒骨刺! 寒骨刺已经贯穿墨决,此时飞来也只是惯性使然,被穆清这样一挡,竟然直直插在穆清胳膊中。 也不知是不是切到了动脉,穆清的胳膊一下子血流如注。他的脸色更加不好,却仍强撑着为安然输送了最后一些灵力。确保安然身上的伤势有所减缓,他这才卸了气,缓缓倒下。 穆清并不知道安然有超凡的自愈能力,他只是怕长时间的窒息让安然长眠不醒,长时间的缺氧就算不致人于死地,也会让人长久昏迷。换句话说,植物人。 好嘛,三个战斗力两个都趴下了。安然倒是醒了,有什么用呢? “算你命大。”安歆回头,看到这一幕,更是恨之入骨,“我还会回来的。到那时,你便仔细你的性命!” 说完,她搂住男人的脖子,男人环住她的腰,道声告辞,腾空而去,一会儿便不见踪影。而包围着他们的黑衣人也消失了。 “决哥!”安然回过神来,这才看见墨决和穆清双双倒在地上,顿时傻了眼。墨决的腹部直接被寒骨刺贯穿,新伤旧伤叠了一层又一层,若不是他底子好,早就一命呜呼了。 蔺星染不再纠结安歆的事,他拾起地上的扇子,让安然抱起穆清的烟岚和晓霞。他大手一挥,那折扇在空中变大数百倍,将四人托了起来。 “决哥伤得太重了,怎么办?我先给他止血……”安然手忙脚乱,她将衣服撕扯成布条,为墨决和穆清止血,在蔺星染的指导下,她将穆清胳膊上的寒骨刺拔了出来。 “怎么办……怎么办……”安然嘴唇打颤,为二人包扎的手都是抖的,她又一次陷入恐慌。 这种恐慌让她想起了她出车祸的时候,不,比那时更甚!车祸是一瞬间发生的,她在短暂的恐慌后便陷入了昏迷,那是身体的自我保护机制。 可现在,她不能昏迷,她必须看着眼前这两个血人,必须亲手为他们止血,必须在恐慌中动作。 她眼前一阵阵发黑,心脏疼得快要碎了,连胃也一阵阵痉挛,似乎马上就要吐了。她很清楚,这不是因为她看到血腥的一幕,而是因为,她怕这二人有个什么三长两短。 “小姐!墨公子……死了!” “歌儿,穆清的胳膊废了。” “安歌,今天就是你的死期!” 安然四处逃窜,她满脸满身都是汗,呼吸急促得几乎已经无法正常吸进去氧气,她的头好痛,宛若千万根长针齐刷刷地扎了进去。 “……小姐……小姐……” …… “啊!”安然猛地睁开眼睛,瞳孔骤缩,她的唇已经被自己咬破出了血。 “小姐!”身旁是画屏和流萤担忧焦虑的目光,还有打着颤带着哭腔的声音。 “决、决哥呢?”安然仍未从惊恐中缓过神来,她的声音沙哑干涩,小心翼翼的从喉头冒出来。 “墨公子在蔺神医那里,已经无大碍了,只是还在昏迷中。” 安然松了一口气,旋即又提了起来,问:“穆清呢?” “穆二公子早就醒了,已经回云歌了。他还给您留下了一封信。”流萤道,在这种时候,她总能比画屏冷静些。 “他的胳膊呢?” “已经无碍了。”流萤道,“只是要时常来复诊。” 安然这才将一口气完完整整的顺出来,她几乎是瘫在床上,连眼皮子也动不得了。 画屏流萤依着蔺星染的吩咐,看着安然的脸色好些了,便将她扶起来,为她擦汗,给她喂水。好一番折腾,安然这才缓过劲儿来。 “我睡了多久?” “打回来那天睡到今儿,已经五天了。”流萤回答。 五天了……这五天来,自己昏迷,墨决和穆清全是蔺星染照料的……安然陡然生出愧疚之意来。 墨决和穆清受伤,都是因为她,若非为了保护她,这两人何须至此? “三小姐呢?”安然皱眉。 画屏哽咽着摇摇头,她这几日天天衣不解带的伺候在安然身边,安然连着几日天天做噩梦,今日更甚,这番的样子真是把她吓坏了。她清清嗓子,道,“三小姐一直未曾回来过。” “大小姐呢?”安然记得,当时就是因为大小姐不在家,安歆的丫鬟才找到的自己。 “大小姐那日晚上回来的,这几日一直在帮着安攸宁掌柜处理商行的事。”画屏又说,“大小姐倒是来咱们这儿看过几次,让我们勤照顾着,等您醒了,给她通报。” 安然点点头,有些事儿她还想问,可料想画屏流萤也不会知道,于是暗自在心里捋了捋,准备一会儿就去问问蔺星染。 那日她虽然窒息昏厥,可不知为何,她仍能听到安歆的话,也仍有思考的能力。于是她将安歆的发作全都听了进去。 理了理思绪,她这才知道这么多年来,安歆对她的这些针对,原来都是积怨已久。而那日不过是爆发出来罢了。就算不是那天爆发,也总有一天会爆发的。 她现在倒没有多担心安歆,她更担心的是那个男人。到了现在,他们还对那个男人一无所知,除了知道他很强大以外,连他姓甚名谁也不知道。 重点在于,安然发现,安歆的爆发全然是男人一手导致的。 据安歆自己说,她曾对男人下过杀手,甚至堕了胎,这种事情若不是一个内心强大而恨得下心的女人,恐怕无论如何也做不出来。 那男人究竟想干什么?报复安歆?不像啊。与其说报复安歆…… 安然猛地一抬头,冷汗一下子浸湿了衣裳。 与其说报复安歆,不如说,他在激发安歆刻意掩藏刻意控制的,阴暗面。 第一百三十七章 事情一箩筐 “我不想再说第二次。”安欢不耐的声音从堂屋传过来,“若是你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那你就可以告老还乡了。” 安然还从未听到安欢这样的语气,疲惫中带着些烦躁,但也能听出来她努力克制和保持端庄的痕迹。 “姐姐。”安然进入堂屋,对安欢行礼,又转头看向安攸宁,“安掌柜,这是出了什么事?” 安攸宁满脸的褶皱里写满了欲哭无泪,待他看向安然时,却仿佛看到了救星:“五小姐!前些日子金陵盛传您被绑架,您又连着几天不露面,有些人又蠢蠢欲动了。” 安然点点头,坐了下来。这件事她醒后不久就想到了,现在金陵城,哦不,应该说是整个大祁国,都知道金陵安家两个姐妹分别上供,有心人总能从中找出些空子。 加上自己和安歆连续失踪数天,那些没处理干净的人和事,恐怕又开始作妖了。 “既然妹妹醒了。”安欢揉了揉眉心,道,“这些事就由妹妹去做吧。三妹还没回来,你这几日顺便将三妹负责的事宜也负责了。” 安然站起身,浅行一礼应下。安攸宁却面露异色:“三小姐没回来?这是怎么回事?” “三小姐最近有事外出一趟,少则十天半月,多则一月两月的,就让五小姐代替她先操持着。”安欢闭上眼睛,仿佛多说一个字都令她疲倦。 安攸宁躬身领命。原本他的身份不便多问主家的事,但他好歹也是安承德亲自带出来的掌柜,安家大大小小的账务都由他操持,故而很多事也不会瞒着他。 哦当然,不瞒着也不代表告诉他实情。 安欢似乎终于支撑不住,她站起身来道,“既然有妹妹了,我便不再管这些事。”随后便往后院去了,只留下一个背影。 安然盯着这个背影,直到看不见为止。安欢操持家事不过五天,商铺动荡也不至于第一天就发生。就算自己五天没有露面引起某些人热议,也不至于发生什么大事。 怎么安欢竟能如此疲惫?难道她不接手安家,是因为能力有限么? 安然眉头一皱,收回了视线,重新和安攸宁商议正事。 她也是后来才想明白,安欢从小就被以最高要求培养,无论是诗书礼仪,还是灵力功法,她都堪称女子中的典范。这样一个人,能在深宫中混出名堂来,还能搞定不了一个小小的安家? 不过等安然想明白这一点,恐怕也是很久之后的事情了。 再说回来。安攸宁告知安然,安然手下的铺子闹得最狠,有一部分安然决策的拥护者兢兢业业,也有一部分反对者趁着这个机会闹个不停。 毕竟金陵盛传安然被绑架,而她又一连五日未曾露面,就算安欢和蔺星染一再对外声明安然只是偶感风寒在家修养,也无济于事。 这也并非不能理解,就算安然再在他们面前有压迫感,也掩盖不了她无灵力的事实。 与安攸宁商议结束,安然立即去了蔺星染房中。 蔺星染早在安然苏醒后便为她诊断,果不其然,在她自己的自愈力下,什么伤也好了。更何况当时穆清还为她体内输入了大量灵力。昏迷五天只是身体的自我保护,而安然的恐惧也是其中一部分原因。 墨决仍未苏醒,他就那样静静躺着,睡着了一般,但面无血色。不是所有人都能迎得下寒骨刺一击,那寒骨刺只是扎入穆清胳膊,都让他昏迷一天,直到现在他的胳膊还扎着纱布。更别说它贯穿了墨决的身体。 安然静静地看着墨决,脑子里又浮现出安歆的样子来。安歆的话仍然萦绕在她的耳畔。 是啊,有这么多人护着自己,这命也太好了。难怪安歆会嫉妒。 可安歆从不知道,安承德、安夫人和蔺星染宠爱安歌,是因为他们知道安歌活不过十九岁;穆清站在安然这边是因为安然能带给他利益;墨决站在安然这边,是因为安然曾拼死救了他一命。 所有人对安然好都是有理由或者有目的的,除了父母外,从来没有不计回报的付出。这一点,安歆还没能理解。 “妙手回春的蔺神医,也不能让他醒来么?”安然轻声道。 蔺星染叹口气,摇了摇头。墨决伤得太深了,虽然保住了一条命,但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醒。 “我欠他了。”安然的眼睛没离开过墨决,“他本不该卷入这件事中的。” “你也别太过自责,他的身体虽然难以痊愈,但好歹保住了命。人只要活着,就有希望。” 只要活着,就有希望。 安然反复默念这句话,总觉得这句话中蕴含着的力量是她现在所无法参透的。可她又着实喜欢这句话,人生在世,倘若连命都没有了,还谈何别的呢? 她转过身来,不去看墨决了。 “控制流言的三方势力,咱们失去了两方……” “两方?除了决哥还有谁?” “凌恒。他失踪了。” 凌恒失踪了?安然这才发现自己醒来后就没有见过他。这一回忆才想起来,当时穆清告诉她,他先派凌恒前来援助,之后自己才来的。可他到了,却没见到凌恒。 当时的判断是凌恒被伏击了,可后来穆清派人大举搜山搜林,也没能找到凌恒的踪迹。好好的络宝阁主人,就这样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了。 “报官了么?”安然问。 蔺星染摇摇头:“这如何报官?凌恒的身份不清白,手底下的命案比你想的要多。如果用假身份报官,恐怕官府一来不会重视,二来无从下手。” 确实,如果以安家护卫的身份报官,恐怕官府根本不会尽心尽力。还不如让穆清去查,毕竟这是他手底下的人。 “安歆被带走,金陵有动静吗?”安然问。 蔺星染说起这个就来气,他仍忘不了那天安歆披头散发红着眼睛叫嚣的样子,更别提安歆连伤墨决穆清二人。可他最终还是叹了口气,安歆的控诉也并非全无道理,他的偏袒也是安歆暴起的原因之一。 “没有。不知道是哪方势力将消息锁了,咱们也刚好顺势而为,说她有事外出了。”蔺星染道。 安然沉默了一会,虽然这件事并非坏事,但她为何总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呢? 第一百三十八章 围追堵截 安家影卫死了几个,络宝阁方面又立即补上了,他们仍然敬业,自己的兄弟死了,却连提都没提过一次,仿佛这件事根本没发生过。 有时候安然看着安府的护卫,也会不自觉的去想,安承德养的死士是否也是如此,坚定不移。 安然休息了一天,又去靶场练了练射击,躺在床上五天的时光让她的肌肉和身体有些疲软。待到她觉得自己的身体没什么问题,至少遇到危险能逃跑了,这才出了安府。 “去哪儿呢,小姐?”流萤问。 安然此次出行,带了五个影卫,身旁还跟着一个贴身护卫,她就不相信,就这阵容,还能有人把她劫走。 “咱们去金玉坊挑首饰去。”安然道。 金玉坊离安家不算太远,安然也有意让自己露面,故而一行三人并没有乘车轿。 他们哪里是去挑首饰?根本就是让金陵人看看,她安然还没死呢!那些动邪门歪念的,可以收一收了。 “……歌、歌儿?”金玉坊门口,一个熟悉的声音不可置信道。 安然回头,险些乐出声来。这不是胡竹盼吗?具她所知,金陵千金小姐这个圈子里,传自己已经死了的,传的最开心的可就是她了。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 “胡姐姐。”安然浅笑,回身行了个万福。 胡竹盼并非一人来此,她身边还簇拥着一群莺莺燕燕,都是金陵非富即贵的小姐。此时见了安然,一个个的议论纷纷,指指点点。 胡竹盼只觉自己的脸被打肿,还被摁在地上反复摩擦,毕竟她可是信誓旦旦的说,安歌已经死了的呀。 不是已经让胡嘉撕票么!怎么人非但没死,还好端端的回了安家?胡竹盼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好不精彩! 不行,不能这样,必须掌握主动权!胡竹盼心一横,立即上去拉住了安然的手,几颗泪珠一下子滚落下来,梨花带雨的模样惹得人好不心疼! “妹妹!我还以为你……”胡竹盼一副心疼至极的模样,说出来的话却恶毒非凡,“我早前听闻你被几个男人绑走了,这五日不见,你究竟受了什么非人的折磨,我怎么也不敢想象啊!” 嚯,厉害了。安然嘴角微微抽搐,几个男人绑架,五日不见,非人折磨,这可真容易让人想入非非,不就是想给她泼一个被人凌辱的脏水么?还挺委婉。 胡竹盼的声音不大不小,正好是这儿的人都听得到的,一时间众位小姐蹙眉惊呼,怎么样的都有。连一些路过的人也围上来看热闹了。 安然带着的贴身护卫剑眉一竖,就要挡在她身前,却被流萤拽住了衣角。流萤眼神示意他少安毋躁,她很清楚这点事儿还不用护卫出动。 “好姐姐,我是被绑架了。”安然应道。随着她这句话话音刚落,周围就又是一阵骚动。 “可是。”她随即又说,“我在半路上就被星染哥和镜影哥哥救回去了。只是这么一折腾受了些凉,这几日不过在家调理身子罢了。哪有你说的什么非人待遇呢?” 胡竹盼眼睛都红了,不知是哭的还是恨的,镜影哥哥,好一个镜影哥哥,世人皆知穆二公子不习惯别人叫他的字,可唯独对这个安歌是个例外。这一柄回马枪,杀到了胡竹盼的软肋上。 “你不必在我面前掩饰,我与你这么多年的好友,还能不知道你家的事儿吗?我只是心疼你,你还这么小,就遭遇这样的事情……这以后可怎么活呀……”说着,胡竹盼又呜呜地哭起来。 安然有些不耐烦了,她原先还觉得胡竹盼好说也是个演戏的人才,如今一看,怎么全是哭戏,一点儿技术含量也没有。说的那些话又全是没营养的泼脏水,糊弄糊弄小孩儿也就罢了。 可她身边这些千金小姐们可不就是小孩儿?都是未出阁的闺女,一个个三观都没建立完全呢。这些孩子什么也不懂,只知道跟着瞎起哄,可她们要是传出去,那可就不只是小孩儿被糊弄了。 所以安然还得接话,可是无论是语气还是话,都不如之前软和了:“姐姐说的这是哪门子话?难道说你信不过星染哥和镜影哥哥的本事?还是姐姐非得觉得我被几个男人绑了五天?姐姐不能盼着我点儿好么?” 胡竹盼被怼的愣在原地,以往的安歌何时对她这样说过话?一时间,她连哭也忘了。 “你这是什么话呀?”胡竹盼身边一个女孩子不满道,“竹盼姐姐不也是关心你嘛!不识好歹!除了竹盼姐姐,谁理你?” “就是。”另一个打抱不平的也来了,“你这也不过是一面之词,谁知道你是不是跟几个男人共度五日良宵?你究竟干不干净,难道还要我们亲自验验?” 周围围着的看热闹的人哄笑起来,这些个小姐则佯装厌恶,个个红了脸,仿佛听不得这污言秽语。 那满口男人良宵的并非小姐,而是某个小姐的伴读丫头,说话自然放肆了不少。可因为人家是跟着自己家小姐说的话,也没人指责她,反而还有人暗自为她叫好。 这会儿,胡竹盼回过神来,眼看着自己的小姐妹拉开了战线,自己自然也不能落后,于是又道:“歌儿,没关系的,咱们可以报官,让官府抓了他们。只是你再难嫁人……” 还没等她说完,那个伴读丫头立即抢白道:“嫁什么人呢?谁家愿意娶一个脏了的女子?更何况还不是一般的脏。”她说着翻了个白眼,嫌弃地看了一眼安然,“要我说,不如让她嫁给那些个绑架她的人,一女多夫,她赚了!” 这回不光是围观群众,连几个小姐也忍不住笑出了声。她们笑完便立刻用帕子遮住嘴,眼睛轱辘一会儿,确保没人看到她们这副失态的模样。 虽然知道金陵这些小姐们不待见自己,可是也没想到能这么不待见,连一个伴读丫头都能这样说了。不过安然随即明白,恐怕胡竹盼没少在后面推波助澜。 怪不得安歌这么好的性子,只有胡竹盼一个朋友。看来胡竹盼一面在千金小姐圈子里诋毁安歌,一面亲近安歌,显示出自己不嫌弃不抛弃的好来,又轻易得到了安歌的友情。 还真是最毒妇人心啊。安然啧啧称奇。这胡竹盼也不过比安歌大一些,这都是在哪儿学来的旁门左道? 第一百三十九章 穷追不舍 “流萤,你听到了吗?”安然斜了一眼流萤。 流萤立即道:“回小姐,听到了。” “这是怎么回事呢?” 流萤看也不看一众小姐丫头,只恭恭敬敬的垂首,盯着自家小姐的裙摆,一字一句,口齿清晰地说:“回小姐。虽然现在已经入秋,但盛夏的暑气还没完全消退,偶有一二蚊蝇苟活于世也实属正常。” “哦。”安然若有所思点点头,肯定了她的说法,“是这样。江南湿气向来重,蚊蝇飞虫之辈最喜这里,与蛇虫鼠蚁一气,更是令人不胜其烦。” “小姐,待凛冬之至,蛇虫鼠蚁四散,蚊蝇飞虫没了依托,树倒猢狲散,自然个个悄无声息于寒冬中。”流萤道,“蛇虫鼠蚁倒能避寒蜗居于穴内,但蚊蝇飞虫,则尸骨无存。” 安然闻言笑了,点点头:“你说得很好,我是要赏你的。走,咱们进金玉坊,我为你挑一支金钗。” “谢小姐。” 说罢,三人便自顾自的走入金玉坊,将胡竹盼一众晾在了门外。 那伴读丫头还未做反应,旁边的看客都哄笑起来,这回笑得可不是安然,反倒是小姐丫头们。那些个小姐们的脸色也一阵儿红一阵儿白,精彩异常,有几位小姐经受不住这样的嘲讽,悄悄告退回家去了。 将小姐主子比作蛇虫鼠蚁,将伴读丫头比作蚊蝇飞虫,蛇虫鼠蚁一窝,用腤臜之物养了蚊蝇飞虫。待到蛇虫鼠蚁自身难保时,蚊蝇飞虫自然销声匿迹,再无踪影。 骂人骂得如此委婉,安然这还是头一遭。放在以前,她早就用自己从各地学来的国骂问候对方十八代祖宗了,可现在她得端着自己的身份,这样没有修养的事情不可以再做了。 所幸今儿个带出来的是流萤,流萤一向脑子够数,若是将画屏那个冲动孩子带出来,恐怕早就骂起来了。 “胡姐姐,怎么办?”一个小姐站在咬牙切齿的胡竹盼身边问,“不能让她这么嚣张啊!” “走!”胡竹盼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咱们也进去挑首饰!” 胡竹盼一行人也进了金玉坊。金玉坊的小二都很识人,见了胡竹盼一行人立刻迎了上来,却将早就进去的安然冷落了下来。 这不怪他,胡竹盼这些小姐们常常光顾,这些小二都是认识的,而安歌几乎从未出过安家的门,这些人哪能认识她?纵然安然这些日子将安家五小姐的事情弄得沸沸扬扬,可这儿的人,只看钱。 有钱的老主顾和不知道不认识的新客,接待哪个?难道不是一下子便能分辨来的吗? 安然倒不介意,她也乐得自己转转看看。几个木制桌子柜子上摆满了金银铜玉的首饰,她兑现诺言,让流萤自己去挑一个金钗。 安然其实并不缺首饰,也对这些没什么兴趣,她纯粹是出来招摇过市的。招摇过市的目的达到了,甚至还比她原想的更有趣,故而现在她已经没什么逛街的欲望了。 偏偏胡竹盼好死不死就要往上撞。她身边的一个狗腿小姐一直盯着安然,想要找机会让她出洋相。那狗腿小姐家境不如胡家,于是依附了胡家,两家有生意往来,故而也教育儿女要巴结胡家。 这狗腿小姐可是真是个好姑娘,特别听话,一直勤勤恳恳任劳任怨的做着胡竹盼的小狗腿先锋队。这次她也要做胡花朵身边的绿叶,胡将军身下的战马,胡竹盼前面的先锋。 安然几乎是压抑着自己,才没让哈欠打出来。她知道自己刚刚也算是跟胡竹盼撕破脸了,她现在可就等着胡竹盼和她身边儿的人膈应她呢。反正也没什么意思,不如找点乐子。 难不成这边儿的千金小姐还能把人拽到女厕所扒衣服抽耳光拍照片?和21世纪的不良少女比起来,这些小姐们段位低太多了,至少最重要的一点,她们要脸。 狗腿小姐见安然半天盯着一个玉簪看个不停,以为她看上这根玉簪,立马上前,用肩膀将她怼开,一把拿起玉簪,对店小二道:“这根玉簪我要了,给我包起来。” 安然鄙夷的看了一眼狗腿小姐,干啥呢?买个玉簪这么横干什么?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要把整个金玉坊都买下来呢。 “好嘞!”店小二立即动手将玉簪包好递给狗腿小姐,将这笔买卖做成了。 狗腿小姐得意的看了一眼安然,却发现安然根本没有看自己,反而仍然盯着那个地方,可那里已经什么也没有了啊。 是的……安然在发呆…… 狗腿小姐猛然意识到自己被耍了,一时间恼羞成怒,伸出手去要推搡安然。 安然气定神闲的站在原地,仿佛根本不知道身后有人过来,可她悄悄往流萤那儿斜了一眼,递了个眼色过去。 在狗腿小姐的爪子将要挨到安然的时候,流萤一巴掌将狗腿小姐的手拍开了。 “你居然敢打我?”狗腿小姐捂着手一脸的不可置信。 胡竹盼一众人见机立刻围上来,纷纷指责安然,把狗腿小姐的粗鄙之举当做没看见,反过来说安然因为狗腿小姐买了那根玉簪怀恨在心。 安然都快笑出声了,因为一根破簪子怀恨在心?这些人怕是不知道静嘉帝给自己赏了多少好东西,怕是不知道安承德在世的时候给安歌置办了多少奇珍异宝,怕是忘记了她安家是金陵首富。 跑这儿来跟一个不知道哪家哪户的小姐争一个破簪子?亏她们讲得出来。 “流萤,怎么回事?” “回小姐,刚才这位小姐想推您,奴婢看您身前是展柜,唯恐伤了贵体,又毁了店家一柜子好物,便伸手拦了一下。” 胡竹盼皱眉:“拦了一下?你这叫拦了一下?你看看,人家小姐的手都被你打红了!人家小姐金枝玉叶千金之躯,岂是你一个粗鄙不堪的丫头碰得的?掌嘴!” “掌嘴?掌谁的嘴?”安然挑眉,仿佛听到了什么可笑的事情,“这是我安家的丫头,是我亲自赐的安姓,也是我亲自取的名,待她如亲妹妹。我都没有动过她一根手指头,你动一个试试?” 第一百四十章 矛盾激化 “歌儿,你未免也太小姐脾气了,是你的丫头动手将人家小姐打了,现在要罚那丫头,你何必护着?我与你认识这么多年,你总是这一副随心所欲的性子,除了我,有谁忍受得了呢?”胡竹盼一脸愁容,看似为安然的性子发愁,实际上句句针对,将帽子给安然盖了一头。 胡竹盼所言皆是,安五小姐飞扬跋扈,手底下的下人也不知礼数,竟当众将千金小姐打了一巴掌。 “你!跪下,我今天要划了你这狐媚子脸!”狗腿小姐冲着流萤大声道,又对安然吼,“还有你,你今天必须给我下跪道歉,然后上门赔礼!” “你脸呢?”安然忍不住顺口说了一句。 众小姐这会儿显出团结来了,各个指指点点,有的苦口婆心劝安然道歉了事,有的陪着狗腿小姐一起指责安然。一时间,整个金玉坊好不热闹。 “你不是要划我家丫头的脸么?”安然盯着狗腿小姐,连嘲笑脸也懒得给她了,干脆面无表情,“既然要动手,在人家店里可不好,万一磕磕碰碰扰了人家生意。” “你什么意思?” “既然要动手,外面宽敞,咱们去外面。”说罢,她回头看向流萤,“金钗挑好了么?” “回小姐,挑好了。” “钱在你那,自己付账,我在外面等你。”说罢,她给了护卫一个眼色,示意护卫在店内陪着流萤。 安然闲庭信步走出金玉坊,她料定这些富贾家小姐官宦家小姐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做过分失颜面的事儿。 这儿毕竟不是电影电视剧,那些个大小姐在外面把女主欺负得一愣一愣的,周围人还落井下石的情况真不多。 这是哪?这是有着几百年历史的大祁国,是有着上千年文明的中原,礼义廉耻是普及到家家户户的。千金小姐在外得顾及自己的面子,不顾及自己面子要扑上来咬人的,也不会得到大家的掌声。 看吧,这才是现实。现实就是你穿着这身衣服、享受着高人一等的生活,就必须舍弃你那些个泼妇行为。有得必有失嘛。 安然整了整衣服,悠闲的站在大街上等待。 狗腿小姐不知道怎么办,只好将目光投向胡竹盼。胡竹盼深知,店里人少,且她们人数占优势,这才敢冲着安然发难。 可现在安然在外面,虽然流萤在里面,但身边还有个五大三粗的护卫。这两边都不太好下手啊。更何况流萤算什么东西?她要的是诋毁安然。 她心一横,带着众位小姐走出店铺。与此同时,流萤也将金钗买到,准备出门了。 店小二对流萤可以说是毕恭毕敬,他在这儿工作多年,还能不知道那些个小姐的想法?若不是安五小姐执意要出门去,万一真在店里闹出个三长两短,他这饭碗也别端了。于是他心里对这个安五小姐感恩戴德了。 “好了。”安然拍拍手,“既然大家都出来了,我就把事情再给你们捋一捋。” “还有什么好说的!”狗腿小姐立即抢白,“我买了你看上的玉簪,你怀恨在心,指使你的丫鬟打了我一巴掌!” “就是,没想到安家能养出这么个纨绔出来!” “安老爷生前乐善好施,怎么生了这么个小姐!” “现在一个丫鬟也能动手打小姐了!” 那些个小姐丫头们叽叽喳喳附和个不停,大有一副义愤填膺为民除害的气势。 安然无语,翻了个白眼,指了指身边的护卫,道:“看见他了么?除去他能一只手撂翻你们所有人,他还能在一眨眼的时间里带我和流萤回安府。” 这一句话没头没尾,让众位小姐摸不着头脑。 安然接着说:“如果我不想和你们再讨论这档子事儿,我马上就能回安府,你们又能把我怎么样?报官么?证据呢?光有人证可不行呀。你说我家丫鬟打了你,我家丫鬟还说你要害我呢。” “她明明就是打了!” “是啊!我们都看见了!” “呵,打了?打哪儿了?打成什么样了?你这手捂了半天,捂出花儿了么?哎呀,你莫不是要自己掐红,再说是我丫鬟打的吧?”安然嘲讽,“有用么?你去报官试试?” “歌儿,你怎么能这样!”胡竹盼痛心的看着安然,仿佛不认识她了一般,满脸的不可思议和痛彻心扉,“我们这么多年的好友,我知道你平日里总是如此,可现在你竟然将这样的习性带到这里……” “嘘——”安然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别歌儿歌儿的,我跟你很熟么?” “安歌,你说什么呢?整个金陵谁不知道,只有胡小姐跟你玩?”一位小姐道,“这么多年来,若不是胡小姐心善和你做朋友,你还能有朋友?” “整个金陵谁不知道?”安然重复。 “我不知道。”流萤接话。 “我也不知道。”护卫接话。 这明明是个反问句,怎么到她这儿变成疑问句了?这不按套路出牌啊! 眼见周围看热闹的越围越多,胡竹盼额上发了些汗,围观的人也不是傻子,之前在进金玉坊前闹得那一出就已经够丢人了,难道还要再丢一次人不成? “要我说。”之前那个伴读丫头又一次冲锋陷阵,“这位安五小姐不知道前些日子究竟经历了什么难以言表的事,整个人由内而外从骨子到皮都放荡不堪,脏!” 那护卫眯了眯眼,他没想到,在金陵城还能听到这样粗鄙不堪的话来。 他悄悄看了一眼安然,却发现安然根本没有被那丫头气到,反而气定神闲,不禁暗生敬佩之情来。 这么个千金小姐,金枝玉叶,安家众人众星捧月般呵护着,何时见过这场面?可她竟能不急不躁,一点儿也不受影响,这是何等的定力? 安歌当然没见过。但安然听过比这更难听一百倍的脏话,从头到脚每一根汗毛都被骂得体无完肤,从内到外被说得一无是处。 这?小场面。 “看来你们并不想解决这件事。”安然终于还是没忍住,打了个哈欠,“那算了,我走了。回见。” “你站住!”那伴读丫头以为安然怕了,更加嚣张,“怎么?说到你痛处了?依我看,你这几日定是天天轮番伺候男人!淫娃荡妇已然不够形容你了,你简直就是金陵城的耻辱!还敢放任那野丫头打小姐?这也是你动得的?” 护卫和流萤都已忍无可忍,一个想要用尽毕生功力将她轰杀至渣,另一个想要撕烂她的嘴。故而二人谁也没走,都站在原地,恶狠狠地盯着那丫头。 安然停下脚步,回过头。看到护卫和流萤的表情,哑然失笑。想不到这两人都是性情中人,若不是碍于自己,恐怕他们早扑上去了。 “你们两个呀,学着点。”安然笑道,“咱们这种有素质有文化有修养的人,要怎么对付这样的败类呢?” “请小姐赐教。”二人齐道。 “这是谁家的丫头呀?”安然笑眯眯地看着伴读丫头,倒也不指望她能回答自己。 流萤立即道:“回小姐,这是赵员外大小姐的伴读丫头。” “哦。赵员外。”安然笑得更开心了,“是不是就是和咱们家柜坊布庄有生意往来的赵员外家呀?” 赵员外家的大小姐心中咯噔一下,她虽然没有出面说过什么,但她一直放任自己的伴读丫头这样口出狂言,也是说明了她的立场的。她怎么也没想到,居然要跳过胡竹盼和狗腿小姐拿自己先开刀。 “回小姐,正是。” 安然收了笑容,冷冷的看着一众小姐丫鬟:“回家记得提醒我,解除与赵员外一切生意往来,让他在安氏买不到一匹布,在柜坊存不了一笔钱。” “是。” 第一百四十一章 突发状况 谁不知道安家布厂是整个金陵最大的厂?那些个做布匹生意的,要么自己开厂,要么就和安家交易,从安家布厂拿货。那赵员外虽说是个员外,但家底子远比不上胡家,更别说安家了。 与安家做生意,那就是共荣圈,谁若是被安家拉入黑名单,其他想与安家做生意的富商,哪个还能和你打交道?就算放弃布匹生意,别的地方恐怕也吃不开,毕竟安家这儿用柜坊压着你一头呢。 这是要绝赵家的财路啊。 赵家小姐终于知道事情超出控制范围了,慌慌张张上前来,一巴掌扇在了伴读丫头脸上。 一个大小姐能有多大力气?可赵小姐硬是生生将丫头打倒在地,别说那丫头了,就连赵小姐自己的手都红了一片,微微颤着。 “安小姐!”赵小姐忙道,“这丫头不服管教,是我这个当主子的疏漏!可这与我父亲、与我赵家商铺无关啊!还望安小姐三思!” 流萤和护卫对视一眼,高,实在是高!他们总先入为主的觉得自家小姐无灵力没朋友,在外面吃不开受欺负,可他们忘了,他们家小姐可是把安家动荡平息了的人。 这是等闲之辈吗? 安然仰头看着赵家小姐,赵小姐比她大几岁,个头也比她高一些。她戏谑道:“我还以为你家丫头自己跑出来野,没带你这个主子呢。” 言下之意,刚才那丫头口出狂言之时,你怎么不露面呢? 这场闹剧越发惹人注意,周围的人又围了一层。他们都想看看这个安五小姐要怎么解决这件事。 安然深知,到了这个时候,无论做什么选择都有利有弊。原谅?有人说仁慈,有人说懦弱。不原谅?有人说得理不饶人,有人说报应不爽。 但是这会儿可不由看客决定,她早已想好对策。 “安小姐,是、是我的错。”赵小姐哪里还敢端着小姐架子?她的小姐名头还是她爹赚来的!断了她爹的财路,她还有得狂?“我放任丫头出言不逊诋毁小姐,我向你道歉。这丫头你要打要骂尽随你意,还请你原谅我吧。” “你干什么啊!”狗腿小姐一把抓住赵小姐手腕,“干什么对她低声下气的?像她这种人,你就该好好教训她一顿,这样她就不敢威胁你了!” 安然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这狗腿小姐年纪还小,整个一直脑子,想到什么说什么,耿直得安然都不好意思怼她了。 胡竹盼一见事情大了,连忙上来打圆场,说是打圆场,不过还是把脏水往安然身上泼:“歌儿,那一个下人说的话又算什么呢?你若是行得正坐得直,又何必顾及旁人说什么呢?” “胡竹盼。”安然认真的盯着她。 胡竹盼愣了一下,应了声。 “你是不是今天出门太着急,忘带脸了?”安然仍是认真的模样,“要不你回去取一趟,我们在这儿等你。” 周围的看客哄笑,他们倒也不是全都站在安然那边,只是安然这一句一句怼得酣畅淋漓,让他们听得很爽。 “至于你。”安然不理会胡竹盼发黑的脸色,转头看向赵小姐,“如果你管教不了你的丫头,叫你爹带着那个伴读丫头来我安家,我来教教你爹怎么管教。” “安小姐!”赵小姐哭出声来,“您这不是强人所难吗?” “没逼你。爱来不来,仅限明天一天。”安然说罢,转头就走,“我说过的话,绝对履行。” 狗腿小姐被冷落了半天,此刻更是气愤不已,扑上去就要抓安然。护卫和流萤都在安然身后,剑拔弩张怒目而视,吓得狗腿小姐连连后退。 正是这时,只听人群中一阵骚动,一声尖叫从安然身后传来。安然下意识回头看去,却看到令人寒毛竖起的一幕。 一个黑衣蒙面男人,正站在胡竹盼身后,掐着胡竹盼的脖子。其他小姐惊叫连连,纷纷跑开,又不敢跑太远。于是一时间,以胡竹盼和男人为中心,空出了一块圆。 虽然他蒙着面,但安然仍然一眼就认出,这就是那天绑架自己带走安歆的男人! 安然双腿打颤,这个男人的厉害她知道,光是邪力锁喉她就经历了两次,此刻再见到他,堪比心理阴影再现。 要是以往,这会儿安然就已经抓着护卫让他带自己有多远跑多远了,可是现在,她却一动不动。 当然,除了心跳加速双腿发抖手指打颤胃部痉挛以外,一动不动。 因为男人正扼着胡竹盼的脖子,以胡竹盼那细皮嫩肉的程度,安然有理由相信,只要男人稍稍用一点点力气,胡竹盼就会颈动脉破裂呲血而死。 因为整个圈里只有安然还站在原地,所以男人很快就与她对上了视线。男人显然意识到安然认出了他,于是勾起一抹标志性的邪笑,仿佛在让她确认。 安然吞了口唾沫,求生的欲望一直在告诉她,赶紧跑,有多远跑多远,去蔺星染身边。可是她的视线落及胡竹盼时,她犹豫了。 胡竹盼是挺坏的,又是散播谣言又是带人堵安然,可是她罪不至死啊,至少她没做过伤天害理之事。能有这个想法,纯属是因为安然不知道胡竹盼一而再再而三的要求过胡嘉,立刻将安然弄死。 安然不喜欢对付自己的人,但不代表她可以眼睁睁看着一个没有做太多过分的事的人就这样死了。 她小心翼翼的开口,这才发现自己恐惧得说不出话来,她悄悄在自己腰间拧了一把,这才发出了声音。 “大哥。您这是干什么?”安然颤巍巍道,“她好像没惹你吧?” 男人这次似乎不打算抓安然,甚至还和她聊了起来:“她是不是就是胡竹盼?我刚刚听见你叫她来着。” “对,她是啊。”安然道,“所以您认错人了吧?她怎么也惹不到您这个段位的高手吧?” “就是她没错了。”男人笑,手指紧了紧,胡竹盼本来就说不出话,此刻更是痛苦难忍,“怎么?你朋友啊?” “啊?不是……是是是!我朋友!”安然原本想否认,可她突然又想起那天在树林里,男人也这么问过,墨决是不是她的朋友,如果说不是,那就杀了墨决。 第一百四十二章 杀的就是她 男人忍不住笑出了声,可手上的功夫却一点也没松懈:“这回是你朋友也没用了,我杀的就是她。” 周围人都吓傻了,有几个眼明心亮的悄悄跑出去报官,还有怕事的也悄悄离开了,剩下的要么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要么是吓得走不动路的。 “不可能,这中间一定有什么误会。”安然大着胆子道,“壮士,你看,她看我不顺眼这么多年了,几次三番想整我,没一次成功的。就这脑子,怎么得罪你啊?” “还得感谢你呢,安五小姐。”男人道,“是你提醒我要找卖给我消息的人算账,记得么?” “她?她是卖给你假消息的人?”安然皱眉。 “正是。”男人很有耐心,好像是单纯想看看这个安五小姐还能有什么主意。 一来一往的交谈让安然恐惧的心理渐渐散去,她现在更想知道到底是不是胡竹盼卖了假消息给这个男人。胡竹盼那个棒槌,连在金陵散播谣言都要靠她自己亲口相传,哪来的人脉能给这个男人卖消息? “安五小姐,我很奇怪。”男人突然开口,“如你所说,这个女人对你很不好,处处刁难你,为什么你还要帮她说话?如果不是你说话,她现在已经死了。” 安然沉默了一会儿,道:“那你知不知道,她对我也不好?” 她,指的是安歆。安然自然不能在大庭广众下提安歆,但她相信,男人会懂这个她是谁。 “可我仍然做出了那个选择。”安然道,“这是一样的。” “一样什么?”男人问。 “我不因为别人对我好而感恩戴德,也不会因为别人对我不好而见死不救。”安然平静了下来,说,“当然,触及底线、法律、道德的除外。” “她卖给我假消息,触及了我的底线。”男人顺着她的话说。 安然摇摇头:“如果真是那样,那我无话可说。但是如果不是她,那你妄杀无辜,还找不到真正卖给你假消息的人。” 看着男人似有犹豫,安然又补了一句:“趁她没窒息,您先问问她吧,等她昏厥或是死了,就没得问了。” 谁在意是不是妄杀无辜,我杀的无辜少了似的。男人原本想这样说。可他没有,相反,他还听从安然的话,松开了胡竹盼。 胡竹盼拼命咳嗽了起来,她像一摊泥一样倒在地上,却没有一个人敢上前扶她,包括她自己的贴身丫鬟。 “说,是不是你在黑市卖的消息?”男人蹲下来,抓住胡竹盼的下颔,逼她抬起头来。 胡竹盼说不出话,眼泪一个劲儿的往下掉,却连呜咽声也出不来,只是疯狂的摇头。 她哪儿知道什么是黑市啊? “大哥,她没有灵力,您调查清楚再回来照样能抓她,要不今儿就算了?”安然试探道。 男人也觉得,眼前这个女人又懦弱又蠢笨,似乎也不像是能接触到黑市的人,于是便站起身来,准备离开。 今儿就不杀人了,歆歆讨厌血腥气。 “等等!”安然突然叫住他,声音大得连自己也吓了一跳。 男人回过头来,报以疑问的目光。 “她,还好吗?”安然轻声道。 男人戏谑的笑,这个女人真奇怪,明明自家歆歆天天欺负她,她居然还关心歆歆?“她很好。我会照顾她。” “让她,消气了回家来吧。”安然气若游丝,这句话仿佛有千斤重。 安然醒了之后一直在想一个问题,那天刺激到安歆的,是不是还有她自己。答案是有的。她为了巴结男人,为了“大局”考虑,说了一些奉承的话,包括说安歆没有婚约,说安歆冰清玉洁大姑娘。 这些话无论怎么看,都有卖姐求荣之嫌。安然觉得自己在那一刻,是个挺肮脏的人。 她不断给自己找借口,如果不这样说男人有可能发飙,如果不这样说自己可能会死,更何况拿婚约换人命,谁都知道这是一笔划算买卖。 可是这事儿吧,没到自己头上,可能自己也想不明白安歆当时的心情。本来就嫉妒小妹妹,现在还被卖了,为了换小妹妹回去。 一想到这儿,安然就脑壳疼。 “会的。”男人沉默了一会儿,又说,“她会回去的。” 不过是不是之前的那个她,就不一定了。 男人运功飞走,留下躺在地上的胡竹盼,愣在原地的安然,和一群不知所措的吃瓜群众。 “小姐,您救她干嘛啊?就该让她死那儿!”画屏叉着腰,在房间来回踱步。安然撑着脑袋坐在椅子上,也是满脸的幽怨。 谁能想到胡竹盼回家后,直接将安然告上了官府!理由是那男人明显与安然认识,说不定是安然指使的。 行吧,自己做的孽,自己端着呗。 “小姐,我也不明白您为什么要阻止他。”流萤也忍不住道,“我看得出来,您当时和那男人说话都需要很大的力气。何必呢?何必救一个对手呢?” 安然趴在桌子上,闷闷道:“你们是不是觉得我特别圣母啊?” “圣母?” “就是烂好人。” “有点儿。”画屏耿直道,她知道安然拿自己当亲妹妹看待,故而私下里也会没大没小的。 安然叹了一口气。她也觉得自己是不是有些圣母了。明明安歆处处刁难她,她却一而再再而三为安歆之事感到愧疚;明明胡竹盼几次三番对付她,她却顶着压力想要救她。 可是她就是狠不下心不管胡竹盼啊。她也知道当时放任胡竹盼死掉自己能少一个对手,可她就是无法突破自己心里这一关。 “想什么呢?”一个男声冒了出来。 画屏和流萤差点叫出声来,这可是小姐的闺房,哪来的男人! 安然一下子就听出来这是穆清的声音,她抬起头来:“你下次能不能走正门,翻什么窗子啊?” 穆清点点头,笑:“好,听你的。” 画屏流萤这才放下心来,双双告退,让这二人独处。 安然回头,一眼就看到穆清僵硬的右臂,想必是包扎的太严实,还不能弯曲。她又愧疚起来了:“对不起,拖累你了。” “你也会对墨决说这句话吗?”穆清坐在安然旁边,看她。 “不会。”安然诚实道,“但是下次他遇到危险,我也会拼命。” 穆清盯着她看了半晌,似乎想说什么,但最后什么也没说,只是转移了视线:“所以你刚刚在纠结什么呢?” 第一百四十三章 坦白从宽 “我在想,我的宽容到底对还是不对。” 穆清抬眼,盯着安然的双眸。原本二人就坐在相邻的椅子上,他一前倾,便突然凑近安然耳边,轻声道:“如果是歌儿,就不会有这样的问题了。” 穆清离得很近,近到安然能清晰的嗅到他身上的荷香,近到安然的耳边都停留着他的气息。安然一下子向旁边撤去,慌张得手足无措,她一个没坐稳,竟向后仰去。 穆清一把搂住她的腰,一手扼住她的左腕,这回凑得更近。安然下意识抬头,穆清正好低头看她,两人这一抬一低,双唇恰好擦过。 安然几乎能听得见他的心跳声,快得离奇。 不对,这好像是自己的心跳声!意识到这一点的安然,立刻挣脱开来,连滚带爬的跑到窗边呼吸新鲜空气,背对着穆清,脸从双颊红到耳垂。 “你慌什么?”穆清低笑,此刻的他远不是那往日的温润公子,仿佛早已忘却什么叫男女授受不亲。他走到安然身后,双臂往前撑住窗框,将安然圈在双臂里。 “你做什么!”安然有些恼了,她脸上的绯色还没有褪下,此刻只觉得双颊一阵一阵的发烫,既不愿意被穆清桎梏,又不好意思转过身去推开他。 穆清仿佛听不到安然羞恼的声音,反而得寸进尺,低头凑到安然左耳后,轻轻吹开她拢在耳后的头发。温热的气息扑到安然后耳,安然不自觉的挺了挺腰,恰好风起,迎面吹过安然半挽的长发,发丝挠了挠穆清的眉梢。 穆清眯了眯眼,他确实看到了自己想要看的东西,也印证了一些自己想要知道的事情。不过这事情是什么,安然没必要知道,他便也不打算解释。不过看着安然这副面红耳赤的样子,他不禁起了恶趣味。 “怎么样?”穆清往前逼近一步,让自己的前胸紧紧贴住安然的后背,“怕我对你做什么?” “穆镜影我警告你!”安然怎么也没想到一向待人宽和的穆清竟是这样人面兽心的变态,立刻义正言辞道,“虽然我们曾有婚约,但是现在已经解除了。你再这样,我就喊星染哥了!” 原以为搬出蔺星染能吓唬住穆清,可谁料穆清一点儿也没有收敛的意思,反而干脆收紧双臂,把她抱在怀里,下巴搁在她的肩膀上,轻笑:“别搞错了,和我有婚约的是安歌,不是你。” 安然登时一个激灵。什么意思?她这时候才想起来刚才穆清那句话,如果是歌儿,那就没有这样的问题了。这么重要的一句话,居然被她忽略了!男色误人啊! “你、你什么意思?”安然冲穆清偏了一下脑袋,可刚一动,她的脸就贴到了穆清的脸上,吓得她赶紧转了回去。 男女授受不亲这都是其次了,穆清是不是变态现在也不去深究,重点在于,穆清说的那句话到底什么意思?难道他,发现了? 其实抱着安然一点儿也不舒服,穆清一米八二的个头,安然的小身子才一米六不到,穆清得把自己蜷一点,才能好好的靠在她身上。 但是很有趣啊! 这个女人一向伶牙俐齿,使得好一手见风使舵,大智慧不乏,小聪明不断,从没见她这么窘迫的样子。穆清憋着不笑出声,但他还是没能抑制住自己上弯的唇角。 “我什么意思,你会不清楚?”穆清继续逗她,“你知道扬州问秋的掌门顾书吗?他会一招《魂语》,可以逼出人的三魂七魄来。怎么样,要不要去他那儿走一遭?” 完犊子。 安然身体僵硬,连动也动不了。完了,他知道了。他不仅知道自己不是安歌,还知道自己是魂魄寄存在安歌的身体上。 完了。 安然惹到黑衣人的时候也没这么绝望过。她非常清楚穆清的本事,也非常明白穆清根本不是他表面那副人畜无害的性子。 “你、你想怎么样?”安然战战兢兢地问,“就算你去跟星染哥说,他也不会信的。” 对于蔺星染,安然还是有几分把握,他应该不会因为穆清的一句话,就把自己送到扬州问秋去找掌门看看魂魄。 穆清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他的笑声很好听,一如他说话时的温和,令人有如沐春风之感,可安然只觉得毛骨悚然。 “我还以为你要再辩解一会儿的。”穆清直起身子,松开了安然。 安然一下子脱离了桎梏,竟有些虚脱,险些站不稳,勉强扶住了窗框,这才踉跄着回过身来。 “放心,我不会告诉别人。”穆清重新坐回去,斜着身子看安然,“告诉别人对我没有任何好处。但是封口费,你得给。” “你要多少钱?”安然松了一口气,能用钱解决的问题,都不叫问题,她也能财大气粗的拿银子砸人。 这时候她才开始重新打量穆清。这人怕不是个假的!只见他斜倚着桌子,单手撑着脑袋,另一只手搁在膝盖上,手里还拿着茶杯。 这样的坐姿,穆清可从来没有过。但看他那副表情,少了恭顺,多了倨傲,少了温柔,多了冷漠,甚至还挑起眉毛冲她玩味的笑了笑! 一看就知道这才是真的他! 安然又对上那双眼睛,没错!就是这样!她第一次见他的时候就被这种眼神吓到腿软,只是后来穆清再没有流露过那样的神情,这才让她放松了警惕! 年度最佳影帝——穆清!她安然算什么,在穆清这尊大佛面前,她就是个渣滓! “钱么?你猜我缺不缺?”穆清仍是那一副笑脸,可安然从中看到了嘲讽。 安然双手抱胸,横眉冷对:“你到底想要什么?如你所言,拆穿我对你没好处。相反,你应该庆幸我只对你的价值感兴趣,否则我之前一哭二闹三上吊拼死让你娶我,你难道还能不从么?” 噗。穆清又没忍住。他也不知道今天是怎么了,屡屡被安然戳中笑点。什么叫不得不从?这是哪学来的拐带妇女的话? “从了又何妨?”穆清晃了晃脑袋,“美人在怀,岂不乐哉?” “无耻!” 第一百四十四章 重谈合作 “没想到名满大祁的穆二公子竟是这样的嘴脸,真叫人大开眼界!”安然恶狠狠道,“亏我家歌儿那么喜欢你,呸!垃圾!” 听到那个名字,穆清愣了一下,随即问:“歌儿现在在哪?” “死了。”安然瞪着他,故意道,“死在那场火海中了。她可能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真心喜欢你的人,你不懂珍惜,还想利用她,后悔去吧!你这辈子也没老婆了!” 安歌死了。这个结果穆清早已假设过,但真正听到这个消息,还是有些百感交集。他不自觉的收起了刚才那副调笑的表情,严肃了起来。 穆清突然的严肃和沉默让安然有些不知所措,难道自己想错了?穆清还是喜欢安歌的?但她又不敢问,只好也收起自己的义愤填膺,静静看着他。 过了不知道多久,穆清这才回过神来,看了一眼安然,突然开口,像是解释什么似的:“我把她当妹妹的。” 安然怔了一下,她也没问啊? “原本我是想等她及笄之后,看她的意思。她若想嫁我,那我就娶她,她若不想,我就放弃婚约。”穆清自顾自解释道,“穆二夫人这个名头我还是能给她的。” “你喜欢她吗?”安然开口,少了很多戾气,她努力让自己保持平静,但仍然无法控制的表现出了窥探和好奇。 穆清抬眼,愣了一会,旋即摇摇头:“如果是男女之情,不喜欢。” 过了一会儿,他又补充道:“不止她。” 不止她,穆清活了二十多年,就没有喜欢的女孩。不只是因为他忙着生存,无暇顾及情爱,更是因为他清楚,穆二夫人这个位子,不好坐。 不能拖累别的女孩子呀。 安歌不一样,安歌有安承德在背后支持,她能坐稳。 可是这个唯一能坐稳的人,已经不在了。 安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她也没有谈过恋爱,她也不知道喜欢别人是什么感觉,但是能这样轻松的说出来,恐怕是真的不喜欢。 “好了,你还没说你要的封口费是什么呢。”安然别过身子,不去看他。不知怎的,她看着穆清这副少了装模作样的样子,竟然有些被惊艳到。 浊世公子太官方,潇洒才子太风流,冷面佳人太疏离,而穆清,刚刚好。 穆清见回到这个话题,也不再多说。他将茶盏放下,然后朝安然伸出手,摊开掌心。 “什么意思?”安然不解,顺势将手递上去,放在他手心。 “说好的给我打的络子呢?”穆清漾起笑来,将安然的手虚握住。 安然登时红了脸,一把抽回自己的手,转身翻箱倒柜起来。过了一会儿,她终于从不知道哪个旮旯里翻出了一个络子。这是她练手用的,这些日子她也没往穆清的络子,可惜怎么打也不是个样子,便也一直没给他。 管他的!他不是要络子吗?随便什么络子不都可以吗!敢嫌弃打得丑?谁管他! 这么气鼓鼓地想着,安然将那不成样子的络子塞到穆清手里:“给!两清了!” 穆清哭笑不得,这是什么东西?这玩意儿能是络子?恐怕赵岩肖风都能打得比这个好。 看着穆清憋笑憋到扭曲的脸,安然更是气不打一处来,狠狠瞪了他一眼:“干什么?嫌弃啊?嫌弃别要啊!” “歌儿比你手艺强多了。”穆清道。 安然翻了个白眼:“现在想起歌儿的好了?晚了!就这么一个,爱要不要,不要我拿去送决哥!” 穆清的脸色变了变,收了笑容,将络子放入怀中:“谁说我不要了?” “行了,络子也给了,你现在能告诉我到底怎样才能保密了吧?”安然不耐烦道。 穆清眼神稍暗,他一把将安然捞过来,单臂将她圈在身前,逼她不得不直视自己:“怎么?镜影哥哥也不叫了?” “你有病啊!”安然抓狂,一个劲儿地推他,可怎么也推不动,“穆镜影你放开我!” “好啊。”穆清点点头,一脸真诚道,“我放开你可以,叫声镜影哥哥来听听。” “没事儿你抱着吧我突然发现还挺舒服的。”安然双手搭在穆清肩膀上,一脸“你不放开我我就恶心死你”的表情。 穆清真就没有放开她,也不提叫镜影哥哥的事儿了,反而正儿八经说起了别的:“所以你是谁?” “关你屁事?” 穆清收紧搂在她腰间的胳膊,警告性的在她腰间轻轻掐一下:“再给你一次机会。” 安然不敢了,这人面兽心的男人万一兽性大发怎么办,他俩旁边可就是床,她还小她还不想惹到他:“安然。” “也是祁国人么?” 安然摇摇头,又点点头:“不算是,但是也差不多。”虽然世界不同,但土地是一样的,只不过她家在京城附近罢了。 穆清自然不能理解什么叫差不多,差不多是差多少?可看着安然好像也没法子描述的样子,他便把这个问题放过了。 “为什么对我献殷勤?” 安然的白眼都快飞上天了。怪不得这男人今天动手动脚的,原来他以为自己也是众多想当穆二夫人的候选人之一,这年头,帅哥都流行自恋吗? 她打了一下穆清的肩膀,鄙夷道:“对你献殷勤?我还不如多给星染哥做顿饭。若不是顶着歌儿这张脸,谁愿意跟你打交道?谁知道你到底几幅面孔?” “两幅。”穆清又笑,微微仰头看着她,“外人一幅你一幅。” 安然一时语塞,不知道怎么接话,什么叫外人一幅你一幅?难道她就不是外人了?她不是外人是什么?还能是内人不成? “你去死!”安然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后咬牙切齿,又用自己无力的手抵抗了一会儿,才放弃挣扎。 “我是想和你合作。”安然正了正身子,认真道,“既然我们现在有共同的敌人,你又不需要防我有嫁给你的想法,何乐而不为?” “怎么个合作法?” “继续我们的计划啊!”安然说,“而且现在你还可以放心,就算我三年孝满,也不会嫁给你的。” 能不能活的过三年,还是个问题呢。 第一百四十五章 安歆回归 安歆睁开眼,天已经大亮了。 她揉了揉肩膀,才缓缓从床上爬起来。男人已经走了,这几天他总是早出晚归,说是去查什么人,听起来很忙,可晚上回来后,又一次次让她下不了床。 “醒了?”男人的声音意外的传来。安歆望去,只见男人手里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粥从门外走过来。 “我不饿。”安歆坐起身,她身上唯一的布料也滑落下来,露出了她曼妙的身材,可她一点儿也没有在意,反而很自然的拿起衣服穿了起来。 男人将粥放在桌上,看着她一点点将衣服穿好,似乎在欣赏一件艺术品。良久,他道:“你的五妹让你回家。” 安歆手上的动作迟疑了一瞬,又恢复如常:“我当然会回去。” “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去?” 安歆抬眼看了一眼他:“怎么?急着赶我走?绑架我的是你,赶我走的也是你,封离,你有什么毛病?” 封离笑,走到她身边,一把搂住这个不待见自己的人:“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你什么时候想回去,我送你。” 顿了顿:“顺便提亲。” “不行!”安歆想也没想脱口而出。 封离脸色变了又变,强忍着心头那股冲动,冷着脸问:“为什么?” “你怎么提?用什么身份提?我是安家三小姐,一举一动都在整个金陵有影响,嫁人是能随便的事吗?” “是不能随便嫁人,还是不能嫁我?”封离放开她,冷声道。 “想什么呢?”安歆瞪了他一眼,伸手在他的胳膊上狠狠掐了一把,“我得先爬上家主之位。” “安家那点东西值得你去争?”封离不屑一顾,“我能给你更多,咱不要了,给她们去。” “你是不是傻!”安歆眉头一皱,她的脸上呈现出难以言表的冷意,她的眼神锐利,明明看向封离,却仿佛刺穿他看向了更远的地方,“安家藏着一部失传已久的秘笈,我当上家主,秘笈就是我的了。” 封离没有说话,他只是盯着眼前这个女人,这个面色冰冷眼神疯狂的女人。他清楚,安歆的野心没有一刻被她按下去过,三年前如此,现在也是如此。 安歌,你要是知道你的好姐姐变成这样,还会想让她回去么? 安然狠狠地打了两个喷嚏,一脸哀怨,都怪穆清,让她吹了半晚上凉风,现在可好,感冒了吧? 想起穆清她就一肚子火,亏她以为他那副无欲无求的模样能装多久,想不到这么快就暴露了。她心底埋怨着,自己又叹了口气。也怪她疏忽,要不是穆清发现了她的真实身份,自恃有把柄在手,怎么可能这么肆无忌惮。 好吧,凡是往好处想,至少不用老去揣测穆清那面具下面是个什么样的人了。而且,穆清已经答应与自己合作了,既然已经互相揭开了面具,那么合作也会更加真诚。 唯独一点,穆清仍然没有告诉她,她需要付出什么来维持这段关系,以及让他为自己保密。昨夜她说了那句话后,穆清就起身要走了,只是走之前回头说了一句会继续合作。 男人啊,猜不透猜不透。 “小姐!”画屏那丫头又是慌慌张张地,“三小姐回来了!” 安然急忙走到堂屋,果然看到安歆和那个男人。 “三姐。”安然匆匆上前行了个礼,随即上下打量着安歆,想看看她有没有受伤。 安歆没有理她,问身旁的丫鬟:“大小姐呢?” “回三小姐,大小姐在自己房间练功,今早就吩咐了,谁也不能打扰。” 安然愣了一下,知道安歆不想理她,于是便不再说话,也坐到了一边。 封离慢条斯理的喝着茶,他早就注意到安然的目光了,但他一点儿也不介意,反而任由她打量,甚至还冲她笑了笑。 安歆看到这一幕,又伸手过来掐了一把封离:“不想在这儿待就赶紧滚!” 安然懵了,这什么情况?这就……在一起了?她还以为会是被囚禁的爱人之类的剧情,怎么这才几天,就好上了?她不知道,安歆和封离早就有一段情。 可能连安歆自己也不知道,时隔三年,封离为何还能如从前那般迁就她,似乎完全不拿她的背叛当回事。她在封离的影响下,也稍稍放肆了起来。 安歆可管不了那么多,既然封离不要自己的命,那他就是自己最大的靠山。她可不像三年前那么蠢了,只要封离在,就算她自己的灵力不强,也没人敢动她。 安欢不在,那她也没有再坐下去的必要了。她站起身来,封离也跟着站起来,二人一并往后院主屋走去。走到屏风处,安歆停下了脚步。她斜了一眼安然,道:“你最好清楚一点,安家家主之位,我势在必得。” 行呗。安然无语,安歆这是找了个硬靠山回来了。得,赶紧和蔺星染商量去吧,万一那个男人要把自己弄死来给他家安歆铺路,她绝对没有半点反抗的机会。 “主子,胡家那边已经安抚了,胡竹盼不会再上诉。” “好。”穆清正了正领子,“掌门那边呢?” “掌门得知安家三小姐想要掌权,似乎有些忌惮,但他调查了一番后便不再指示,似乎认为三小姐不足为惧。”赵岩道,“不过掌门仍有让您与琼琚山庄联姻的想法。” “嗯。上次的事,查清了?”穆清伸出手。 “查清了。”赵岩将一条刺绣缀珠抹额递上,“是穆鸿身边的人,叫齐潇。是之前掌门派到您身边的,他在此之前就是穆鸿的人。” “不用动他,监视。你知道怎么做。”穆清自己动手,将抹额勒上,他没有仆从,说是不喜欢被人伺候,实际上是不喜欢被人近身。 赵岩拱手称是。 “下个月初,琼琚山庄和问秋同时发帖请云歌弟子前往交流,你猜,这次我会去哪?” 赵岩立即道:“掌门定会派您去琼琚山庄,他一定会趁机与琼琚山庄达成协议的。” 达成协议,卖儿子。 “呵。”穆清笑了,他看着镜子里不加掩饰的自己的表情,想起了安然惊慌失措的样子,唇角不禁又上扬了几分。 “想要我去,也得看我答不答应。” 第一百四十六章 墨佩玖 一连几日,安然接到的消息就没停过。 先是胡家撤诉,还自行负担了全部撤诉费用,后是云歌虚缓真人出关,千人迎接。 除此之外,还有京城传来的消息。静嘉帝对姐妹二人分而治家的事情很感兴趣,又发了一封信前来询问,并邀请安家三姐妹同上供队伍进京,共度春节。 当然,具体是对安家的事感兴趣,还是对安欢感兴趣,这另当别论。 另外,金陵官府下达指令,要建金陵报社,印刷报纸。报纸这种东西在京城及附近早已经普及,但金陵因为相隔甚远,所以一直没有落实。现如今要建报社,更是让金陵人感到新奇。 除了这些明面上的消息,还有不少从黑市传来的。不过真假难辨。 黑市盛传金陵城内惊现外来灵力高强者,而且查不到底细。这应该说的是封离。还传说静嘉帝有意收编各大门派,可庙堂与江湖的隔阂那么大,这未必是真的。 更何况京城长乐门派几乎就是朝廷编下,安然认为静嘉帝没必要再大动干戈去收编别的门派。毕竟长乐,可是大祁国第一门派啊。 与之同来的还有穆清方面的消息,凌恒找到了,但伤得很重,要在络宝阁修养,一时半会不能出现。还有,虚缓真人出关,他作为唯一亲传弟子肯定要处理相关事宜,故而最近几日不会再来安家。 哦对了,他还说叫安然不要太想他。 传话的人是赵岩,那小伙子母胎单身,说到这儿的时候脸都红了。 安然倒没觉得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吐槽完谁会想他后反而松了口气,她最近确实没什么时间应付穆清。 铺子和布厂的事实在太忙,她一连几天都没有好好休息,整天不是与安歆斗智斗勇,就是在厂铺里验收布匹,忙得不可开交。 之前赵家小姐又找了她一回,希望她网开一面放了赵家,说那个伴读丫头已经处理了,并再三保证再也不来招惹她。安然放了她一马,毕竟安歆回来了,如果把赵员外逼到安歆那去,她没有好处。 就在这时,墨决醒了。 “决哥,你感觉怎么样?”安然半蹲在他床边,紧张地看着他。 墨决身体虚弱到了极点,完全用蔺星染的各种丹药强行续命,他自身的修复能力非常弱,弱到了几乎不能修复的地步。 可即便是如此,他还是强撑着露出了一个笑脸:“我没事。” “你好好休息。”安然掏出帕子,为他擦了擦汗,只是说了一句话,墨决的额上便全是汗珠,嘴唇也白得怕人,“没事的,星染哥一定能让你好起来的!” “如果不知道他之前受到的冲击到底是什么,就算治好他的新伤,也无济于事。”蔺星染皱眉,“那股力量还在他身体里,一直伺机而动。只要他受伤,那股力量就会出来变本加厉的折磨他。” 安然担忧的看向墨决,而墨决仍是回报她一个笑脸。 “蔺神医,大小姐有请。”门外传来丫鬟的声音。 蔺星染起身,叮嘱安然不要让墨决说太多话后,便离开了。 “决哥,我最近调查了一下淮阴的情况。”安然起身,坐到床沿上,“西岚组织又一次扩大了,上次在金陵吃了云歌的亏,这回恐怕已经恢复元气了。如果方鹤唳再来金陵,以他八重灵力的水平,我们恐怕很难抗衡。” 墨决轻轻摇头:“他没有八重灵力。” “可是……” “假的。”墨决嘶哑的声音打断了她,“那是献祭得来的。” 安然看过相关资料,献祭是一种禁术,可以通过阵法和符咒来实行,通过献祭,可以获得与献祭的东西相等价值的力量。这种力量具体是什么,献祭者说了算。 墨决的意思是,方鹤唳的八重灵力,是献祭得来的。而天大地大,灵力进阶最大,这样一下子拥有高阶灵力的献祭,没人能做到,因为根本没有什么能与之等价。 除非,方鹤唳得到的力量,有限制。 安然一下子就明白了,方鹤唳进行献祭,得到了暂时的八重灵力,而时效一过,他便恢复自己原本的灵力水平。如果还想献祭,那也得找到等价的东西才行。 而献祭这个事情,一次比一次付出得多。方鹤唳短时间内想要再次通过献祭得到灵力,很难。 墨决没力气告诉安然,当初他的大师兄和师父起冲突,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方鹤唳想用献祭的方式得到力量,而师父不允许。 “那玉佩到底是什么?”安然早前将璎珞和那把奇怪的钥匙一并在身上带着,但是接二连三的遇到状况,让她不得不将这两个珍贵物品收起来藏好。 “璎珞是师父临终前给我的。”墨决道,“我也不知道方鹤唳为什么要抢。” “你师父给你的时候还说什么了?”安然问。 墨决闭上眼,想了一会儿:“没有,他给了我璎珞,为我取了字,便走了。” 怎么会有人临死前不交代清楚,反而给自己徒弟取字的?安然皱眉:“你的字?是什么?” “佩玖。”墨决道。 佩玖?安然突然心头一颤,几乎是哆嗦着问:“你师父姓什么?” “姓莫。”墨决不解,“我是他收养的孤儿,原本该随他姓,但他执意让我姓这个墨字。” 安然只觉得脑子轰得一声,她脑子快,有些碎片在她那里一下子就能拼凑成一幅图卷。而此刻,她脑子里的图卷,有点儿超出她的接受范围。 从墨决房中出来,安然几乎是跑着到了蔺星染的房间。蔺星染此刻已经从安欢那出来了,正坐在自己那个炼丹炉前调制药材。 “怎么了?慌慌张张的。” 安然掏出一个用手帕里三层外三层包裹着的东西:“哥,验、验验毒。” 手帕散开,赫然是璎珞! 蔺星染不曾见过璎珞,只当它是普通玉佩,上手就要取,却被安然惊叫着打断了:“别碰!别用手捧!你拿着手帕。” “到底怎么回事?”蔺星染接过手帕,却不急着严明,就算这玉佩有毒,那也不是一下子就能看出来的。 “决哥原本不该姓墨。他应该姓莫非的莫。”安然的声音都有些变调,她非常害怕她自己所拼凑的画卷,“他师父临死前给了他这个玉佩,还为他取字,叫佩玖。” “哥你没觉得有哪不对劲吗?” “莫佩玖……这是让他,不要佩戴这块玉佩啊!” 蔺星染颤了颤眼睫,立刻挥手,门窗全都被灵力覆盖。他深深地看了一眼安然,做出了一个决定。 他们现在还不知道,正是这个决定,改变了安然的一生。 第一百四十七章 风起云涌 没有人知道那天蔺星染在密闭的房中对安然说了什么,但是有不少用人看到,那天安然从蔺星染房中出来后,脸色煞白,几乎是拖着脚步回房的。 之后一连几日,安然都闭门不出,在自己的房中待着,虽然厂铺事宜仍旧处理得井井有条,但她却不再露面。直到三日后。 宏通柜坊,私密会客室。 “五小姐。”安攸宁恭敬地将账簿递给安然,经过一段时间的共事,安攸宁越发了解安然的手段,温和而不失狠厉,严苛而不失仁慈,他认为,这才是一个家主应该具备的素质。 安然点点头,九月一晃眼便过去了大半,十月份她的笄礼还要如常举行,十一月就该驱车进京上供,时间之紧迫,不是她能控制的。 她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把手底下的事情一件件办到最好,办到别人无话可说。 安攸宁这次给她看的账簿是安家自家的账簿,虽然安家的主事权还不确定是安歆还是安然,但是因为之前就是安然在管,所以她很轻易地就能查到账簿。 果然,八、九月因为安承德已死,没有大额不明去向的支出。可是没有支出,安然就不能查到线索,她的一些猜测就只能是猜测,无法核实。 安然皱着眉头,如果安承德亲自去做这件事的话,一定会露出痕迹的,可她要怎么查一个死了的人之前做了什么? 穆清的势力范围似乎很广,不知道能不能帮到忙? 可随即安然又打消了这个念头,穆清的师父出关,恐怕他正忙得不可开交。就算是合作伙伴,但如果可以的话,安然仍不想过多借助他的势力。 虽然目前来说,有很多不得不借助的时候。 “柜坊情况如何?”安然合了账簿,问。 “柜坊没什么问题。”安攸宁顿了顿,道,“但是绸缎庄下的织坊有问题。” “嗯?”绸缎庄被安歆安然对半分了,一向安分,安家企业中最不安分的是布庄和下属布厂,纵然绸缎庄以前也有动荡,但都是无伤大雅的小事。 也是因此,安然将此次进京上供的重点一直放在布庄上,对绸缎庄没有过于严苛。 “唉,我前些日子听到下面有人议论,说三小姐织坊的人混入了您的织坊,恐怕不会有什么好事。”安攸宁很清楚安家这两个小姐的争端,“不过您放心,议论的人已经被我警告了,这事儿不会传出去打草惊蛇。” “您做的很好。”安然点头,正要如此,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能来一个就能来两个,不如直接拿这个开刀,她不介意陪进去一匹两匹的锦缎。 从宏通柜坊出来,安然直奔绸缎庄,都说赶得早不如赶得巧,她刚到一处织坊,就听到里面哭嚎声不绝于耳。 “放肆!这儿是你们喧哗闹事的地方吗?”画屏站在安然身后,喊道。 “五小姐!”一个织女似乎看待了救星,飞奔着扑了过来,泪眼婆娑的跪在了安然脚下,“五小姐!我没有偷金线!您为我做主啊!” 安然眉头一皱,伸手将泣不成声的织女扶起,环顾四周,把在场的人一个个打量了一边,厉声道:“怎么回事?” “回、回五小姐。”织坊的掌事小心翼翼道,“这个织女不识好歹,私藏金线,东窗事发,我们正准备报官。” 说着,掌事将一个布包递上,里面赫然是几卷金线,片金和圆金都有,份量还不少。 安然知道,这个时候的织金工艺是将金箔压成片或包上线织进绸缎中,且不说制作金箔的工艺之繁琐,就说后续将金线织进去,也不是容易的。即便是安家,也只会在上供的时候生产织金缎。 而这些金线,就相当于明晃晃的金子,更是价值不菲。各大织坊对于丝线的管理原本就十分严格,更不用说是金线了。从这个角度来看,织女偷线被抓,合情合理。 “小姐!我没有啊!”那位织女又一下子扑通跪了下来,声泪俱下,“我是冤枉的!冤枉啊!” “冤不冤枉,进了衙门就知道了!”掌事大手一挥,“押送官府!”几个护卫闻言便要上前。 “慢着。”安然轻启朱唇,“叫我问个明白。”若事实确实如此,她不会也不可能包庇,可思及安攸宁的提醒,她总觉得事情有些奇怪。 安家各织坊布厂,那都是配备护卫的,天天巡逻守夜不间断,真有不长眼的敢偷最贵重的金线?她怕有猫腻。 “五小姐,这人赃俱获,直接押送衙门吧,还问什么呢?”掌事的踌躇道。 安然狐疑地瞪了一眼掌事,自己家的事自己不处理,随随便便就报官?这人也是穿越过来的么?以为金陵府衙是21世纪的公安局?是随便就能为人民服务的? “小的多嘴、多嘴。”掌事见她神色不对,连忙谄媚地笑,“您审,您先审。” “还不搬张椅子来?”画屏指使道。 几个人搬了一张大椅,放到织坊正中间,周围全是织机和织女,安然坐在椅子上,场面倒是奇怪的有趣。 “说说吧。”安然指了指跪着的织女,“你不是说冤枉吗?冤枉在哪呢?” 云歌,虚缓斋。 “师父。”穆清垂首而立,他的额上仍束着那个刺绣抹额,在师父面前,无论怎样,他都必须佩戴抹额。 虚缓真人一头华发,眉毛也发白,可他的神采和模样一点儿也看不出这是一个七十多岁的老人了。 “为师闭关已久,你这几年可还好?”虚缓真人的声音非常平静,没有一丝波澜,明明是疑问句,却听不到半点询问之意。 “回师父,弟子兢兢业业,恪守门规,并无不妥之处。” “是么?”虚缓真人抬眼瞥了他一眼,“那为什么,为师刚出关,就听闻你与安家五小姐解除了婚约?” “回师父,安家前些日子遭遇横祸,安老爷、安夫人、安二公子及一众家丁仆人尽数被杀,歌儿侥幸逃过一劫,要为父母守孝三年,这才解除了婚约。” 虚缓真人毫无表情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抹一瞬即逝的诧异,他出关几日,竟然没有人告诉他这样的事?不过也难怪,毕竟他与安承德,可谓是一点儿交集也没有。 死了么?虚缓真人阖上双眼,该来的总会来的,无论多晚,都不会不来。 虚缓真人身周散发出强光,穆清在旁伫立一动不动,霎时间,窗外风起云涌,黑云压顶,不一会儿,便电闪雷鸣。 这天,终究是变了。 第一百四十八章 破案 安然看着面前跪了一排的人,陷入了沉思。 这发展,和自己想象的有点儿不一样啊? 被控告的织女甲说自己是被冤枉的,说她根本无法接触到大量金线,而同宿舍的织女乙既对她心存不满,又能接触到金线。 织女乙哭了一鼻子,当然不认,辩驳了一会儿,又说看见织女丙鬼鬼祟祟的在放金线的盒子前逗留过,她们这个小组只有她和丙二人负责取金线,一定是丙偷来嫁祸甲栽赃自己。 织女丙自然不服,险些当场自杀以证青白,最后被几个人生生拦了下来。安然也不敢让她一个人,于是几个和她关系不错的便蹲跪在她身边,拉着她的胳膊。 确实,甲只是普通织女,需要金线只能去找乙或者丙支取,无法一次性获得大量金线。而金线是由专人看管的,纵然乙或者丙去取线,也必须登记入册。而布包里的金线,显然没有登记。 于是储线室的几个人也跪了下来,说自己不在储线室的时候都将门锁得很好,自己轮班的时候也没有人突然支取大额金线还不登记。 这可矛盾了。如果是甲去偷线,如何在不破坏锁还不惊动储线室的人的情况下,将线偷走? 可是那几个人一口咬定,绝对没有疏忽,绝对没有。 还不如报官……安然一脸黑线。福尔摩安的智商下线了。 这其中有人说谎,这是绝对的,而说谎的人自然就是与案件相关的人了。可是到底是谁呢?这些人要么以死明志,要么声嘶力竭,要么挺直腰杆,看着坦坦荡荡。 突然,安然注意到一个小细节,于是站起身来,走到一位储线室管理员跟前,眯着眼睛看他。 “小姐,我说的句句属实啊!”这位管理员立刻道。 安然俯下身子,这才看了个仔细。刚刚这个人跪着说话的时候,她就觉得哪儿有些不对劲,这下才看出来,他腰间挂的香囊,竟在封口处,用金线绣了一个“鸢”字。 那鸢字笔画繁多,又被绣的隐蔽,不注意看根本发现不了,只会以为是一朵小花。可刚刚那细密的金线反光,这才让安然留意到了不对劲。 安然直起身子,问掌事:“是否有一个名字带鸢字的织女?” “是有这么个人,前些日子才招来的。”掌事的点头哈腰,将名唤小鸢的织女带了上来。 之后便不比多说,那小鸢虽然刚来不久,但很快就和管理员勾搭上,行苟且之事,还送了他一个暗藏金线的香囊。 之后小鸢花言巧语,骗得管理员在独自值班期间放她进去,这才让她有了可趁之机。而后他们两人又笃定,只要一口咬死管理员没有放人进去,那最后嫌疑最大的还是织女甲。 不高明,不精巧,但恶毒。让一个无辜的女儿家背负手脚不干净的名声,是在可恨。 护卫立即将二人绑了起来。安然回头,看着掌事道:“看到了么?这才是报官的时候。” “是是是!五小姐真乃神人也!”掌事的拍着马屁,冲护卫挥挥手,“押下去,带到衙门,按大祁律法,该怎样怎样!” “是。” 这也算告一段落。可安然仍没能想明白,这就是三小姐派来的人?栽赃一个织女,能给她带来什么好处? “小姐。”画屏在安然耳边轻声道,“那被诬陷的织女,是城南王家家主养得外院的女儿。” 安然恍然大悟。城南王家也是富贾之家,家业是从祖上传下来的,根基很稳。也正是因此,这家传统观念太重,重嫡轻庶,重男轻女。 王夫人又是个泼辣女人,除了几个不得不接纳的姨娘,她连小妾都不让王家主纳一个。于是王家主只好在外悄悄养外院,可是又不能光明正大的给钱,故而母女俩的日子不算好过。 安家织坊是整个金陵最大最优秀的织坊,除了上工的织女,还会有一些名门小姐特地前来学习织技。这位外院的女儿心知亲爹靠不住,于是隐瞒身份来到这儿想学一技之长。 安然并不在意画屏是怎么知道的,她知道画屏只要没事儿就往外跑,了解这些事情比自己多得多。 安然不禁升起一丝凉意。王夫人那样的性格,王家主是惹不起的,从他一而再再而三的妥协便能看出来。 但更是因此,才能体现出那外院女人的不同之处来,宁可顶着压力,也要找处宅子养着母女俩,真不知该说他深情还是渣男。 既然重视,那自己女儿被诬陷偷窃,还报了官,王家主就不可能置之不理。到那时,真相被查出来,自己这个做主子的就是管教不严办事不利,不仅会失去王家主这个潜在客户,还可能被舆论黑一波。 高。 实在是高。 安歆还挺下本的,这种手段都搞上了。下一步是不是要趁进京前把自己的绸缎布匹全撕了烧了?安然眸底闪过一丝寒意。做梦。 “起来吧。”安然将王小姐扶起,知道她既然隐瞒身份,便不想让别人知道,于是安然也没说别的,只是安抚几句,又赏了银子。 “你们听好了。”安然握着王小姐的手,看向其他人,朗声道,“在我这儿,犯了错的必然得到应有的惩罚,立了功的我也不会亏待他!但是你们给我听清楚了,朝秦暮楚在我这儿是大忌,诬陷好人在我这儿也行不通。明白吗?” “是,小姐。” 从织坊回到安家,安然已经累得瘫在床上,一动不动了。脑力工作也是工作,消耗脑力比消耗体力还令人疲倦。 安然抱着卷成团的被子不撒手,正在思考为什么没人来叠被子的时候,她怀里的被子说话了:“安小姐这么迫切么?” “啊啊啊啊啊啊啊!”安然惊叫连连,松开被子向后滚去,一下子摔到了地上,疼得倒吸一口凉气。 “反应那么大做什么?”穆清翻了个身,仍微眯着双眼,一副没睡醒的样子,“不是安小姐扑上来抱的我么?怎么安小姐反倒一副受惊的样子?” “流氓!变态!” 第一百四十九章 我师父想见见他徒媳 “小姐!您怎么了?”门外画屏流萤惊慌失措的拍着门,门被穆清用灵力锁死了,她们无法进来。 “没、没事。”安然恶狠狠的瞪着罪魁祸首,“只是看到了一只老鼠。” “啊?屋里怎么会有老鼠呢?小姐,要不要我找人清理一下?” “不必了,这个老鼠顽劣得很,你们抓不住。”安然咬牙切齿,“你们回去吧,我没事。” “啊……好……”说完,便是一阵脚步声渐渐消失。 “穆镜影你是不是有毛病?”安然一把掀开被子,“这是女儿家的闺房!你私自跑来我就不说什么了,还睡我的床?” 穆清不情愿的抬了抬眼,一把扯过被子重新盖上,声音有些慵懒:“我等了你那么久,你都没回来,我困。” “你困你个大头鬼!你困了回云歌去!”安然又要拉被子,结果发现自己根本扯不过穆清,只好作罢。 惊吓被愤怒掩盖,愤怒又无可奈何,安然打了一下床上死皮赖脸睡觉的人,自己做到桌边去倒了杯茶冷静冷静。 穆清翻了个身,正对着气不打一处来的安然,伸出手来:“来,过来。” “滚!”安然一点儿没客气。 “有正事。” “没见过睡别人床谈正事的!” “别闹,过来。”穆清的声音清澈了一些,不再带有刚才浓浓的倦意,“真有正事,你不过来我就告诉蔺星染你不是安歌。” 安然嗖的一下从桌子旁瞬移到了床边,冷眼看着:“说。” 穆清半眯着眼,抓住安然的手,强迫她坐在床沿,等安然确定无疑的坐好且不乱动后,他才开口:“我师父想见见他徒媳。” “见啊,跟我说干什么?”安然莫名其妙。 “他老人家只有我一个徒弟。” “所以呢?”安然还是没弄清楚。 穆清睁开眼,不知道这丫头是真不懂假不懂,平素演技太好,都是高手过招,现在自己偶尔不演了,却不知道人家是不是还在演。 这种感觉不太好。 “你得去见见。”穆清直截了当道。 “不去。”安然试图将自己被抓住的手抽出来,穆清的手不知道为什么那么热,她刚从外面回来,手是冰凉的,猛地接触到这么热的手有些不适应。 不对不对,应该是接触到他的手,就不适应。 “不行,必须去。”穆清握紧她的手,不让她乱动。安然的手好小啊,又小又软,只是这些日子来练习弓箭留下了一些细小的伤痕和薄茧,伤早就愈合结痂,但仍有微小的痕迹。 穆清伸出另只手,两只手将安然的双手包裹住,指尖碰碰这儿摸摸那儿,但就是不让她抽出来。 “哦是吗?凭什么?”安然翻了个白眼。这个男人怎么自从摘下面具就这么烦人了?还是以前的假面穆清看起来好一些。 “因为他只有一个徒媳。” 安然愣了一会儿,笑:“穆镜影,你是不是忘了点儿什么?咱俩已经解除婚约了。如果不是咱俩联手,现在你应该和琼琚山庄有婚约了。” “不可能。”穆清简单明了道,“琼琚山庄根本不用想。” “嚯,您眼界高胃口大,怎么?琼琚山庄美女如云,你一个也看不上?真不愧是穆二公子,眼光就是高,一般人根本看不上哈?”安然嘲讽,“您能看上谁呀?是不是得前凸后翘貌若天仙,还得灵力超凡背景深厚?” 穆清皱眉,这都什么跟什么?他越来越听不懂安然的话了。他将手收紧,牢牢攥住安然的手:“你不要忘了你现在的处境,你觉得你有拒绝的权利吗?” ……行,把柄在您手里,您说了算。我忍,我忍还不行吗? 穆清看着安然一脸憋闷又委屈的表情,心情畅快不少:“早这样不就行了,费劲。” “你说谁费劲?啊?穆镜影你长本事了?”安然一下子炸毛了,一边极力挣扎着被他禁锢的双手,一边恶狠狠的瞪他,“你长这么大没人教育你怎么跟女孩子说话吗?你这样以后不会有人嫁给你的你知道吗!” “谁知道顶着这张皮的是不是个男人?”穆清不屑她那二两劲儿。 “滚!混蛋!”安然挣扎得更厉害了,她猛地站起身来。 穆清没有防备,手也跟着她的动作抬起,一下子眉头紧皱,倒吸了一口凉气。 安然一下子不敢动弹:“怎、怎么了?” 穆清无奈的看着她,朝自己的胳膊努嘴:“你说呢?” 完犊子,忘了他是伤员了!安然吓得手足无措,她知道寒骨刺的威力,像穆清这样厉害的人都因此昏迷,更不用说一向擅长掩饰自己情绪的他还疼得发出了声音。 他会在这儿睡觉,会不会也是因为伤势的作用,人容易犯困?安然一下子手足无措起来。 “你你你没事儿吧?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对不起!我看看伤口?要不要我去叫星染哥?”安然语无伦次,吓得一身冷汗,全然忘了自己的手还被穆清握着,就想去查探他的伤势。 “疼。”穆清的声音有些嘶哑,仿佛在克制自己,“你别乱动,乖乖坐着,等会儿就不疼了。” “哦好。”安然立刻坐下,一动不动,关切的看着他,仿佛他只要再哼唧一声,她就马上出去找蔺星染。 穆清失笑,这小丫头太好骗了吧?诚然他的伤势未愈,安然那一下子也确实扯了他的伤口,但根本没这么夸张,都是他骗她的。 没想到她还信了。 “你这好歹是为了救我受的伤,我很愧疚的,可千万别再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啊,我会愧疚至死的。”安然碎碎念。 哦,原来是因为这个。穆清的脸色冷了几分,却又觉得自己的情绪变化实在没道理,便不再去想。 “明天我来接你,去云歌。”穆清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你在家等我。” 安然乖顺的点点头,表示明白,旋即又问:“你师父为什么想见我?” “他想知道你是哪根筋有问题居然抛弃了我。”穆清面不改色心不跳。 安然一脸黑线,什么叫抛弃了他?他俩根本也没在一起好吗?不就是退婚吗?怎么听怎么怪。 “好了,我要再睡会儿。”穆清松开了安然的手,翻了个身被对她,“你自便吧。” 这到底是谁家?这是谁的房间?这是谁的床? 可是一想到穆清很有可能是因伤而乏累,她又不好意思撵人了。踌躇一会儿,她起身坐在椅子上,找了本书开始读。 这时候她才突然发现,自己的手,暖和了。 第一百五十章 云歌的人不行 安然是在荷香中醒来的。她反应了半天才想起来,自己昨天傍晚看书看得睡着了,现在看来应该是穆清把她放到床上又离开的。 也不见穆清再挂香囊,为什么他身上的这股荷香还是久久不散呢?安然不自觉的深吸一口气,待荷香灌满了她的肺后,她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床单被褥已经沾满了他的气息。 咳咳咳咳咳!她被自己呛到了。 烧了烧了!回头就让下人把这些都烧了!一个大男人跑到自己床上睡觉算怎么回事!安然赌气的想。 “小姐,您起了吗?”画屏在外面敲门。 “起了,进吧。” 画屏流萤二人这才进来,伺候安然更衣梳妆。 “把我那件青色绣花袄裙拿出来,穿这件。”安然吩咐道,“今日也不需要戴花钗银钿,素雅一些。” “小姐今儿个为什么打扮这么素?戴几朵花才衬得小姐更好看。”画屏一边为她更衣一边道。 “今儿要去见个人,是位老者,打扮花哨显得不庄重。” “还是小姐想得周到。” 安然整理好,去墨决那儿看了一眼。见墨决又在沉睡,她也没有过多逗留。 “小姐,大小姐有请。”一个面生的丫头过来传话,安然想了半天才想起来,这也是大姐从琼琚山庄带回来的。 安然跟着丫头进了书房,只见安欢半绾青丝,素衣白裳,也未画眼描眉,全然是一副不打算出门才会这样打扮的状态。 可安然满心里都是“清水出芙蓉”几字。 “不知姐姐找我来是因何事?”安然问。 安欢放下手中的书卷,削葱根般的手指轻轻揉了揉眉心:“最近铺子好么?” “三姐姐那边不清楚,我手下的铺子赶工进度和质量都很好。”安然汇报,“我也时常监工抽查,这些日子并无残次品。” “嗯。”安欢应了一声。 一时间,屋里谁也没有说话,沉默是今晚的康桥……安欢不说话,安然也不好问,只好盯着姐姐的盛世美颜看个不停。 过了好一会儿,安欢才说:“我听说你今日要去见虚缓真人。” 安然迟疑,她怎么知道的?这件事明明是昨天傍晚穆清亲自来告诉她的,这消息怎么这么快? “虚缓真人此次闭关,很多人都以为他会突破九重灵力,可是没有。”安欢没有等安然的回答,她原本也不是在问,“不过以他的实力,就算不提升灵力,也非同小可。你明白么?” “是,虚缓真人之名早已如雷贯耳。”安然小心翼翼的接话。 安欢摇摇头,缓缓道:“虚缓真人出关,不仅是金陵的大事,更是整个大祁国的大事。而他一出关就要见你,这定然会引起注意。” 安然点点头。是啊,虚缓真人的名气在出关这几天可谓达到了巅峰,关注度比之前高太多。而且现在还不知道虚缓真人找自己究竟所谓何事,确实应当多加注意。 “姐姐放心,我定会小心行事,不辱安家门风。” 安欢这才抬眼看了一眼自己的妹妹,良久,点点头,让她出去了。 走出房门,安然仍在揣摩安欢的心思,这女人不显山不露水,实在是令人难以捉摸。正在想着,穆清来了。 穆清是骑马来的,这场面可难得一见。谁见过穆清骑马?他时常步行或御剑,连马车或轿子都不太坐。 可他这次竟骑着马来了。他身后还跟着一架马车,停在了安府门口。 “这不是云歌的马车吗?” “是啊是啊!穆二公子亲自带马车来,这是要接谁么?” “快看!安五小姐出来了!” 围观的人立刻散开一条路,看向安然。谁料安然并未出门,只是在门口站着,看那个骑在马上玉树临风的男人。 穆清笑了笑,翻身下马,走到安然面前,向她伸出手:“歌儿,我们走吧。” “天,真是接安五小姐的!” “不是说悔婚了吗?到底怎么回事?” “你是新来的吧?” 围观的人又吵嚷起来。 安然上下打量着眼前这个男人,只觉得他演技太好,明明昨晚还是一个强闯闺房睡人床的流氓,今天就变成风度翩翩温柔语的公子。故意不伸手出去。 呵,还有两幅面孔! 可一想到“两幅面孔”,她又想起那天穆清说的“别人一幅你一幅”,于是又想起自己被人家耍得团团转,不知怎的,又生气起来。 她将手伸出去,搭在穆清手上。穆清果然没有多余的动作,扶着她跨过门槛,将她送上马车。 安然趁机狠狠掐了他一把,然后心满意足的进了轿厢。 穆清愣了一下,微微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有些发红。他不禁又笑,不过仍是平常的那副表情,温柔似水。 一路颠簸,安然这次只带了流萤出来,没有带贴身护卫。有云歌穆二公子在身旁,还带什么护卫?哪个护卫能比的过他? 一向小心谨慎的安然这次一点儿也不考虑穆清不救自己的可能性。他虽然两幅面孔,但却是个很可靠的合作伙伴,就算看在他们的合作项目上,安然笃定,穆清绝对会保自己。 这便有恃无恐起来。 “小姐,咱们这是要去云歌?”流萤问道。 安然靠在流萤身上,又是一阵晕车带来的反胃:“啊是啊,让我躺一下我好晕。” “可是……” “又不是去见穆秉文,你怕什么?”安然直截了当道,她知道流萤对这次出行有些担心,毕竟上次是画屏陪安然来的,而她不太清楚要怎么做。 “你就当是来观光旅游的。”安然迷迷糊糊说,“云歌里的人不行,风景还挺好的。” “人不行?”穆清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吓得流萤一个激灵。 安然显然不满流萤的动静,她已经处于半睡半醒状态了,根本也没有注意这句话到底是谁问的,只管回答:“掌门是个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大少爷是个不近女色一心只想继位的。尤其是那个二公子……” “二公子怎么了?”穆清的声音又传了过来。 流萤不敢说话,只能祈祷安然不要再说什么得罪穆清的话。 “呵,我懒得说他。”安然的声音越来越小,“整个云歌就只有赵岩是个好的。” 嗯,很好。穆清骑着马往前走了走。赵岩是吧?以后关于安五小姐的工作,全推给肖风好了。 第一百五十一章 虚缓真人 穆清轻声嘱咐马车夫,让他将车赶慢一些。安然晕车的毛病他是知道的,可云歌请人,万没有让女儿家自己骑马的道理。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停了下来。 “流萤,叫醒你家小姐,改乘轿子了。”穆清隔着车厢帘子道。 流萤心里一边奇怪穆二爷为何知道自家小姐睡过去了,一边连忙将安然唤醒。 这回云歌没有再“准备不周”,一顶青色云纹的轿子,正停在山下,几个身着云歌服饰的弟子,躬身待命。 “穆镜影,你师父是个怎样的人?”安然上轿,问道。 穆清沉吟片刻:“好人。” “你这说了跟没说有什么两样?”安然伸个懒腰,“好相处么?我是不是需要装作乖乖女之类的?” “不需要。”穆清道,“他没有见过歌儿。”言下之意,你不用在他面前假装安歌。 谁管这个?虽然学不来安歌的本质,但表象很好学啊,装安歌根本也不是难事。 “哦?是吗?镜影哥哥。”安然学着安歌说话,“镜影哥哥这么久不见歌儿,难道不想歌儿吗?怎么如此冷淡?” “这可不是歌儿能说出来的话。”穆清不动声色,语气温和。 “没劲。”安然翻个白眼,靠着轿子闭上眼睛。 他俩的对话云里雾里,惹得云歌弟子和流萤谁也听不懂,但从二人的语气来看,好像,还挺亲密的? “胡嘉!你害我!是你对不对!”养好了伤的胡竹盼一脚踹开胡嘉的房门,全然不顾兄妹礼仪,冲他哭喊,“我差点被你害死!是你对不对!” “哦?这不是三妹妹吗?怎么?伤这么快就养好了?”胡嘉从帐册中抬起头来,含笑而视。 胡竹盼命下人关了房门,屋子里只有他们两人,她忿忿的看了看他,咬牙切齿道:“早在金陵流传安家小姐被绑架之前你就知道这件事了,不是你还有谁?” “三妹妹说话,我怎么听不懂了?”胡嘉没有动弹,仍是那张笑脸,笑得真诚。 “别装了!这儿就你我二人,何必呢!”胡竹盼压下声音,“你不顾念兄妹情谊,就这样将我抛出去做挡箭牌!可你想不到吧?安歌还算识趣,把人拦了下来。我没死。” 胡嘉还是一脸不明所以:“我真不知道三妹妹在说什么?如果是三妹妹被劫持一事,那正如你所说,是安家五小姐救了你,你该去好好谢她。” “怎么刚回胡府,就把人给告了呢?”胡嘉站起身来,笑着看她。 胡竹盼摸了摸脖子,虽然伤已经养好,但她在心里作用下总觉得脖子不舒服:“呵,那个贱人算什么东西?不过是想在人前表现一下自己的慈悲心肠罢了。” “听听你说的话。胡竹盼。”胡嘉走到胡竹盼身边,俯下身子在她耳畔道,“你就是个喂不熟的白眼狼。明知道安歌靠山众多,还骗我回金陵帮你解决她。你是想借我的手解决她,还是想借她的手解决我?” “又或者,你根本想让我们两两落败,你坐收渔翁之利。”胡嘉不顾胡竹盼的脸色,道,“到那时,你既可以用我手下的生意巴结大哥和夫人,又可以绝了安歌那边的后顾之忧。” “你胡说什么!”胡竹盼的计划全被说中了。 对啊,胡嘉只不过是个庶出,哪有大少爷那个嫡出值得巴结? 她的小算盘打得噼啪作响,安歌不是好对付的,自己屡屡落败,已经是强弩之末,这时候只能借别人的手去对付她。而自己这个二哥就是最好的选择。 可谁能想到,她二哥这么多年对她的宠爱,全是假的? “我是个商人。好妹妹。”胡嘉轻笑,“对商人来说,利益至上。如果让我选择你和安歌,你说我会选谁?” 胡竹盼扬手就要甩他一巴掌:“无耻!安歌已经告诉那个人我是被陷害的了,以那个人的力量,肯定会找到你!你早晚都得死!” 胡嘉淡定的抬起手,将她扬起的巴掌稳稳攥住,一点点用力,直到胡竹盼疼得叫出声来:“好妹妹,这就不是你能担心的事了。管好你自己吧。” “见过真人。”安然行礼,目不斜视。 虚缓真人正在喝茶,他抬起眼看了看安然,点点头:“起来吧。” 虚缓真人将安然约在峰莲池,这是云歌山上的一处莲花池,湖心有岛,岛上有亭。虽然现在已经没有荷花了,但是这清风徐来,水波不兴的画卷,仍然让安然感到十分舒适。 云歌真会享受啊!她内心道。 “师父,那弟子先退下了。”穆清拱手。 安然茫然地看了看穆清,又看了看虚缓真人,只见真人点了点头,以穆清为首的十几位云歌弟子一眨眼就消失了。 亭中只剩下真人和安然,连流萤都被带走了。 什么情况?安然双手叠握,有些紧张。 “安歌,对吗?”虚缓真人毫无波澜的声音传了来。 “正是。”安然低头道。 “你知道我今日为何请你来此吗?” “晚辈不知。”难不成还能告诉他,你徒弟说你想见徒媳了? “我与你父亲有些交集,算是故人。”虚缓真人缓声道,“你且上前来。” 安然一边思量着安承德什么时候与虚缓真人有交情了,一边顺从的进了亭中,她刚刚一直和穆清站在亭外。 安然刚一进去,就见一道明光闪过,整个湖心岛都被灵力包裹住,而在小亭周围,则又有一层灵力。至于吗?双层保护?这是怕什么呢? “还望你不要介意,云歌人多眼杂,唯恐隔墙有耳。” “晚辈不敢。”安然狐疑,这虚缓真人自己就是云歌的人,怎么还怕起云歌隔墙有耳了呢? 除非……云歌内部分化已经严重到这种地步了吗?看来老先生是站在穆清这边的,不然怎么会防窃听防监视? “晚辈有疑问,请真人解惑。” “说。” “晚辈并不知道父亲与真人何时有过交集。”安然道,“还请真人明示。” “我与安承德没有交集。”虚缓真人说了这么一句,“但,与你父亲有交集。” 第一百五十二章 一个隐瞒多年的故事 安然彻底懵了。什么叫安承德与他没有交集,但她父亲与他有交集? 难道,安歌不是亲生的? 不可能啊!安歌的出生对于安家甚至是金陵来说都是一个不可能忽视的消息。因为安夫人还在十月怀胎的时候,就已经与云歌结下亲。 “还请前辈赐教。”安然行礼,以示不解。 “你父亲没有告诉你,我来告诉你。”虚缓真人道,“但在此前你得回答我三个问题,这三个问题决定了我最终要不要告诉你实情。” “前辈请讲。”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安然怎么可能还当不知道? “其一,你是谁家的女儿?” 安然略一思忖,回道:“我是我父母生养的女儿。” 虚缓真人点点头:“其二,你为何要夺安家家主之位?” 安然以实相告:“我想通过安家的势力,查到安家横祸的事因及凶手。而安家家主之位,是最好的身份。” 虚缓真人站起身,语速也快了一些:“查明真凶如何?” “报仇。” “仇敌过强如何?” “前辈,这是第四个问题了。”安然坦然道,但还是回答了这个问题,“敌强,我更强。” “何来的信心?”虚缓真人走到她面前,表现出咄咄逼人的姿态。 “没有信心,只有决心。现在不强,以后也得强。总有一天,大仇得报!” “好!”虚缓真人抚掌道,“不愧是他的女儿。” “前辈,您多问了两个问题。”安然盯着虚缓真人的双眼,一点儿也不退让,“看您这意思,是要告诉我实情。除实情外,您还得回答我两个问题。” 虚缓真人大笑,点头,“来来来,入座吧。就依你,回答你两个问题。”此刻的虚缓真人一改开始的冷面,又没有了刚才的诘难,只剩下老者的慈祥和强者的英气。 “您先请讲。”安然与虚缓真人入座。 虚缓真人不做推辞,道:“这件事原本不该你知道。你们安家五个儿女,你父亲最不愿你知道。” “但是。”虚缓真人接着道,“从我出关那一刻起我便知道,这件事,你必须知道。” 那日出关,他便敏锐的感到了星象的变化,虽然闭关三年,星球运转一定会有变化,但这个变化,是他没想到的。 帝王之星暗淡,而新秀之星明亮,且正处于金陵上空,正散发着紫色光芒。 他掐指一算,这新秀之星竟指的是安家小女。这新秀之星如果长此以往的闪亮下去,很有可能替代帝王之星。这是其一。 其二,如果他能算出来,那别人难说算不出来。若要被好事者有心人知道了,安歌小命难保,这是其二。 故而他必须将事情和盘托出,让安家小女知道所有的内幕。就算有负故人所托,也在所不辞。 “你可知,安承德是何人?” “安承德,终年五十四岁,祖籍江城,三十岁时携儿女举家迁入金陵。迁入后三年创立安氏,五年坐拥金陵最大布厂,成为金陵上供的指定布厂,同年,被先帝任命银青光禄大夫。” “不错。”虚缓真人点点头。安然松了一口气,这可是她名义上的爹的个人资料,怎么可能不背过? “可我爹是谁?”安然问道。 虚缓真人喝口茶,长舒一口气,道:“我接下来说的每一个字,你都要仔仔细细认认真真的听好了。” 先帝在世时,所生十四子,除去公主、中途夭折的、年龄尚幼无法争位的,参与继位之争的,有七位皇子。 当时争夺储君之位风头最盛的,当属皇长子和三皇子。 皇长子非嫡出,但为人忠厚,在朝中也有一票支持他的大臣,嫡皇子排行第三,也是按照宗族之法最适合继承皇位的。 静嘉帝排行第六,既非嫡出,又非长子,常年征战在外,戍守边疆,甚至最后也没能争上储君之位,但最后,他却是最后的赢家。 先帝一生没有立太子,众臣无法揣测圣意,却又想为自己的未来做打算,于是纷纷站队。而当时最没人愿意战队的,除了静嘉帝,还有七皇子。 七皇子饱读诗书,通晓历史,能文能武,外可上阵杀敌,内能运筹帷幄。但他唯一一点让众臣选择放弃的是,他没有争夺的意思。 任凭别人巧舌如簧,就算皇位诱惑再大,他也没有任何争夺的意思。原因?他是个众所周知的妻奴,而他的皇妃,不愿参与斗争。 静嘉帝那时不受宠至极,自愿前往边境对抗外敌,等他功成归来,已经有了军队基础,以及兵部的拥护。 这时候他才显示出野心来。他的势力和实力一次次将别的皇子挤下赛道,最后竟能与皇长子、三皇子并驾齐驱。 最后,他杀了皇长子,设计废了三皇子,威胁先皇立遗嘱,成功晋升最后的赢家。先皇立嘱三天后驾崩,静嘉帝继位。 而这时候,静嘉帝听说了一个消息。当年先皇执意不立储君,是因为既不想立皇长子,又不想立三皇子,可偏偏需要他俩争斗,来掩护先皇真正想立的人。 七皇子。 可这时候,七皇子早已不见踪影。 原来先帝早有预感,他深知木已成舟,七皇子没有势力,根本斗不过静嘉帝,于是悄悄派人将他们一家送走,藏了起来。 静嘉帝知道先帝行事周密,恐怕早就找不到当年的涉事人员,况且七皇子只为保命,于是也就此作罢。 再说七皇子一家,先帝为保他们,给了他们一个假身份。正巧江城一户商贾举家搬迁之时遭遇山贼,虽然官兵赶到,但为时已晚,除了一儿一女外,商贾举家被杀。 于是七皇子便顶上商贾的身份,为了表达对死者的歉意,也为了更好的掩饰身份,他收养了一儿一女,带着三个孩子举家迁进金陵城。 “安承德与我不相识。”虚缓真人缓缓道,“你父亲却与我是老交情。他也并非五十四岁,他今年只有三十九。” 第一百五十三章 杀父之仇 “你有什么想法?”虚缓真人看安然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不禁问道。 安然眉头紧锁,开口道:“如果先帝的意愿是保护我父亲,那就应该让他远离庙堂,安安分分做一个商贾。可他却让安家上供,还给了我父亲官职。” “嗯?”虚缓真人盯着她,追问。 “除非,他不是想让我父亲隐姓埋名,远离皇家。”安然抬头,眼神中透出一抹狠厉,“他就是要让我父亲看着皇室,他要我父亲关注庙堂。” “所以呢?” “先帝知道静嘉帝最终会成为最后赢家,可他不相信静嘉帝的治国水平,所以他一定会另作安排,我父亲就是这个安排。”安然道。 “先帝送父亲走,根本不是为了他的安全着想,而是留了一步活棋。父亲这步棋的作用,应该是伺机而动。如果静嘉帝稍有失误,父亲即可取而代之!” 看着虚缓真人的表情,安然知道,自己猜对了。她接着道:“如果我没猜错,真正的安承德也不是被山贼杀了。这也是先帝的一步棋!” “你很聪明。”虚缓真人点点头。 安然沉默,她知道先帝是治国奇才,一手将大祁国推向鼎盛期,可她也确实对这种手段感到不适。明明能够理解,可还是不能接受。 “安歌,你父亲手中有一张先帝留下的敕旨,内容是,你父亲才是真正的继承人,静嘉帝不过是篡位弑君者。拿着这份敕旨,随时可取静嘉帝项上人头。”虚缓真人道。 “可你父亲从未用过。他认为静嘉帝现在的治国水平虽然不高,但至少不是祸国殃民。他说如果有朝一日,静嘉帝翻下滔天大错,那么他会亲自取他人头。” 安然冷声:“他已经犯了!” 没错,安然笃定,衙门、朝廷根本不是在查案,而是在压案,因为凶手是至高无上的那个人。 那么云歌在其中,又扮演了一个怎样的角色? “是的。”虚缓真人捻着胡须长叹,“你父亲的身份已经暴露,静嘉帝虽然不知道敕旨的存在,可也留不得你父亲。” “父亲的身份伪装的很好,毕竟金陵根本没人认识安承德,他能暴露,一定有人出卖。”安然点头,“静嘉帝绝对没有放弃过追查我父亲的下落。而能将安承德和七皇子联系起来的人,一定是我父亲的好友。” 安然猛地一惊:“穆秉文!” 穆秉文作为云歌掌门,在一些事情上会和朝廷打交道,而自己的父亲与他也是多年的好友。 对上号了!只有穆秉文这样的人才能知道安承德来金陵的确切时间,也只有穆秉文能将安承德的画像交给静嘉帝辨认。 甚至于,只有云歌从中相助,静嘉帝的人才能神不知鬼不觉的杀光安府的人!安然永远也无法忘记那场大火,明明燃得那么大那么快,可却整宿没有惊动官府。 “没错。”虚缓真人点点头,“不怕你多想,这件事,我知道。” 安然皱眉看着虚缓真人。 “不仅我知道,你爹也知道,你娘也知道。甚至于,你大姐二哥都知道。”虚缓真人轻声道,“你哥哥姐姐虽然不知道太详细的内幕,但毕竟不是你爹的亲生儿女,关于这些,他们还是清楚一些的。” “你爹知道穆秉文出卖了他,我劝他直接起兵反了,也省得麻烦。”虚缓真人摇摇头,似乎恨铁不成钢,“他不听我的,打算将安家家业变卖,留给你大姐和二哥,然后带着你们三个跑。” “他急忙忙找你二哥回来,应该就是在交待这件事。可谁能想到,就在那天,穆秉文和静嘉帝,动手了。” “他们的时间挑的甚好,正好在我闭关之时。想必静嘉帝也告诉穆秉文了,我是你爹的师父。”虚缓真人道,“我当年放心不下你爹,便入了云歌。可谁能想到,竟到最后无法助他一臂之力。” 虚缓真人是七皇子的师父!安然有些震惊。虽然金陵城皆知道“安承德”灵力不俗,但能舍弃修灵之路从商的,一般也在灵力上没什么发展前途。 谁能想到他有这么一个名声远扬的师父? “安欢被静嘉帝看上,想必也与此事有关。”安然分析,“这样一来,静嘉帝就可以光明正大的了解安家内帷私事……” 虚缓真人点点头,对这个小姑娘刮目相看,只是跟她讲了一个故事,她便能从中分析如此多东西出来。新秀之星,所言非虚。 “静嘉帝好手段。”安然继续,“一方面维持我父亲与朝堂的接触,一方面慢慢深入调查。他放的线太长,鱼儿发现的时候,恐怕也晚了。” 更何况,谁能想到自己多年的好友竟是刽子手?安然握紧了拳头。 “你现在已经知道全部真相了。”虚缓真人抬眼,他收敛了对爱徒的心痛之情,看向安然,“你可以问那两个问题了。” 安然毫不客气:“我爹养的兵和敕旨在哪?” “我可以带你去。”虚缓真人赞赏的看她一眼。 “先去吧。”安然站起身,“第二个问题我稍后再问。” 虚缓真人点头,他站起身一扬手,亭台岛屿笼罩的灵力尽数消失。他凭空画符,岛上风起云涌,树林被风刮得哗哗作响,树叶四处飘扬。 只见整座岛屿被刮下来的树叶都拢在一起,形成了一片巨大的树叶。虚缓真人一跃而起,坐在那叶子上,冲安然伸出手。 谁知安然已经双手一撑,也跳了上来。 虚缓真人口中念念有词,那巨大的树叶立刻腾空而起,隐入云端。二人坐在树叶上,就这样飞离了云歌。 再停下来,安然已经不知道自己所在何处。她环顾四周,发现自己正处在山间,身旁两座大山将这个地方牢牢围住,倘若不是虚缓真人以树叶为飞毯将她带来,恐怕凭借她自己,是根本不可能来到这儿的。 她与虚缓真人向深处走去,越走越觉得荒凉。就在这时,她听到一阵号角声,随即便是地动山摇般的扑面而来的灰尘和脚步声。 她定睛一看,成千上万衣着统一的男人已经站得笔直,一行一列排列整齐,没有一个人站哪怕偏一点点。 一个头领样的男人看着他们排列整齐后,来到二人身边,向虚缓真人行礼:“师爷。” 安然懵了片刻,随即明白过来,这个男人应该是自己父亲的徒弟。 虚缓真人看着安然:“这是军队。敕旨在里面。第二个问题是什么?” 安然看着这支训练有素的军队,吞了一口唾沫。良久,她缓缓道:“我要查一个人。” 第一百五十四章 重新谋划 再回到安家,已经是傍晚了,安然一进安府便入了蔺星染房间,一晚上没出来。第二天也没出来。直到第二天傍晚,她才顶着黑眼圈走了出来。 身后还回响着蔺星染的声音:“你说什么我也不会同意!这件事没得商量!” “小姐,您这是怎么了?”画屏连忙将她扶住。这一天一夜,蔺星染用灵力封住了整个房子,别说进去了,就连他们在里面说什么,外面人也听不见。 “给我弄点吃的……我快饿死了……”安然苟延残喘道,要不是实在饿得不行了,恐怕她还不会出来。 安然回到房中,却看到一个熟悉面孔正坐在她的床上,靠在她的枕头上,看着她的书。 安然实在没有力气骂他,又饿得坐不住硬板凳,便坐在他身边,躺了下去。 “你这是干什么去了?我听流萤说你一晚上一整天都没从蔺星染房中出来。”穆清侧首看她,“有什么事商量这么久?” “这是我和星染哥之间的事。”安然虚弱的开口,“与你无关。” “小姐,饭来了。”画屏端着饭菜走进门,一眼就看到床上一坐一躺的两个人,吓得差一点没端稳,“我我我什么也没看到,小姐我放这儿了您记得吃!” 说罢,她连忙走出房间,还顺手将房门关了个严严实实。穆清伸手一划,房门锁死了。 “扶我起来,我实在是饿得动弹不了了。”安然伸出手。穆清便顺从的将她扶起来,又将桌子移到床边,好让她坐在床上吃饭。 安然连狼吞虎咽的力气也没有,只好慢慢往嘴里扒拉着饭菜,一边又回过头来问:“你今天来又是干什么的?难不成想我的床了?” “嗯。”穆清调笑,“睡着很舒服。” “那你搬走吧,这样就不用成天往我家跑了。”安然翻了个白眼。 穆清浅笑:“我未婚妻的家,我来不得?” “都说了已经毁约了,你就不要再提这茬了。”安然咀嚼着菜,“更何况那是你和安歌的婚约,不是跟我的。” “说什么炒作什么把控舆论的,是你,不是安歌。”穆清用她说过的话怼她。 安然不乐意至极,一口将嘴里的饭菜全都咽下去想要反驳。可没想到吃得太急,竟被噎住了。 “唔唔唔唔!”安然手忙脚乱的抚摸着自己的喉咙,拼命往下咽,可一点儿用也没有。 穆清无奈的看了她一眼,起身为她倒了杯水,一边看着她喝水,一边轻轻拍着她的背:“你怎么这么激动?” 终于缓过劲来的安然崩溃至极,她狠狠瞪了一眼穆清,继续扒拉饭菜,不再理他。 “又瞪我?我怎么了?我说哪句话不是真的了?”穆清控诉般道,手却一直不停的顺着她的背,“慢点吃,没人跟你抢。” “到底什么事,快说,我等会要睡觉,很困了。” 穆清又半倚在床头:“我师父跟你说什么了?” “你不知道?”安然斜眼看了一眼穆清,“你师父没告诉你吗?” 穆清摇摇头:“没有,他没说,我也没问。” “呵,在你师父面前不问,装懂事,跑到我这儿来问了。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男人。” 穆清伸手,在她脑袋上轻轻弹了一下:“怎么?有意见?” “意见大了!”安然打掉他的手,“你怎么不在我面前装了?嗯?穆二公子?” “有什么必要呢?”穆清收回手,“你又不敢说出去。说出去有人信么?” 安然对此更是咬牙切齿,他说的一点儿不错,把柄在他手,自己不敢说,就算说了,别人也不会信。行,很行,他把自己吃得死死的。 “快说,我师父到底说什么了?”穆清执着的问。 “跟你又没什么关系,你问那么多干嘛?”安然不是不想告诉他,实在是剧情太长自己懒得讲,“你乖点好不好?你以前可不是这样的。” 半晌无言,房间里只剩下安然咀嚼东西的声音。这有点反常,她悄悄回头,想看看穆清为什么不说话。这一回头却正好迎上了穆清的眼睛,他一直在看她。 “看、看什么?你怎么不说话了?” “不是你让我乖点吗?”穆清一副受了委屈的样子,“怎么在你这儿讨不着好呢?” 他乖?开玩笑呢?安然撂下筷子,她吃饱了。漱了口后,安然这才把视线转移到穆清身上。 “我有事儿找你帮忙。”安然道。 穆清挑眉:“我问你的话你一句不答,回过神来就要用我?” “什么叫用你?多难听?这叫合理利用资源。”安然道,“你记得那个修灵谱吧?在我这儿那个。我发现上面有几句话涉及到了问秋。我记得你之前提过这个门派,你给我讲讲?” “扬州问秋,掌门顾书,整个门派都是男弟子,除了顾书的女儿顾濯……” “这些我都知道。”安然摆摆手打断他,“说点书上没有的。” “嗯……顾濯是顾书的养女,顾书未婚。” ……谁问这个了?八卦不八卦啊这个男人?安然无奈,道:“不是问人家的私生活。我是说问秋有没有什么宝物、传说之类的。” “宝物?宝物多了啊。顾书那一柄古琴便是宝物,名唤摄魄。还有问秋的日月鼎,那是无妄祖师炼出的宝器。” 安然听到无妄祖师四个字,眼睛都亮了。没错,就是这个了。修灵谱也是无妄祖师炼出的宝器,上面还有扬州问秋的字样,说明这一定与问秋有所联系。 “我要亲自去一趟问秋。”安然道,“我必须破解修灵谱的用法。” 穆清皱眉:“为什么?” “决哥的伤势太严重了,目前只有这一个办法了。”安然解释道,“星染哥的丹药只能续命,可我知道,若是他一辈子只能躺在床上做药罐,对他来说生不如死。” “而提升灵力可以洗筋易髓,筋骨再造,这很可能让他的伤由内而外愈合。”安然躺在床上,继续说,“他现在的情况,让他自己提升灵力是不可能了,只能用修灵谱了。” 她翻了个身,面向穆清侧卧,闭上眼睛,伸手拽住穆清的衣服:“有些事情,咱们得重新规划了。你说过你会帮我的,你要帮我。” 穆清翻手握住了她的手:“我会帮你。在此之前,你得回答我一个问题。” “嗯?”安然的意识涣散,几乎要进入睡眠了。 穆清知道,如果这时候他问,师父昨日说了什么?安然一定会回答的,她半梦半醒的时候没有一点儿防备心。 可他开口:“你叫什么名字?” “安然。”安然的声音又慢又弱,“安然无恙的安然。” 第一百五十五章 心意已决 “小、小姐……”画屏一边为安然梳妆,一边支支吾吾道,“我昨天不是故意的,没、没打扰到你们吧?” “没有,他找我聊聊天。”安然打着哈欠,“能有什么要紧事。” 聊天?聊天聊到床上去了?画屏腹诽。她自然不敢多舌,也不可能将这件事外传。不过画屏一直以为安然也是属意穆清的,故而总觉得他俩情投意合。 这么看来,自家小姐岂不是得手了? 画屏自己也没意识到自己居然用“得手”二字来形容小姐,也确实是因为穆清与安然的形象,实在令人无法往男追女去想。 安然要是知道画屏现在心中的小九九,要是知道在别人眼里自己被男色迷了眼,一定气得跳脚。 “小姐,穆二公子有书信来。”流萤走进来,递上一个信封。 安然拆开,确实是穆清的字迹,上书:“前往问秋一事可以安排,不能声势过大,以免歹人趁虚而入。此前,你还是要与蔺神医商量一下。” 安然看完,顺手将信放在烛台上,烧掉了。穆清说的不错,这次前往问秋,肯定不能大张旗鼓。她原本想借着视察扬州一带的安氏铺子作为幌子,看来也不行了。 安歆现在显然与封离站在了一起,封离这个男人到底什么来头,她现在也不知道。不过不知道是什么缘故,封离不再找自己麻烦。可安歆未必。 自从上次回来后,安歆如同变了一个人,倒不再处处刁难安然了,但却转成了背后动作。一个人当面刁难,安然是不怕的,怕就怕背后捅刀子。 安歆应该是忌惮安欢和蔺星染,才没有让封离直接把她弄死,不然凭借封离的本事,安然能活到现在?安然清楚,自己与安歆之间那一点情谊,早就荡然无存了。 胡竹盼倒是不足为惧,可当初打着她的名义卖不实资料的人还没有找到。这说明金陵不止胡竹盼对自己有意见,最怕这暗处的人,防不胜防。 不过还好,那人得罪了封离,封离也在找他,一时半会儿应该掀不起大浪。 方鹤唳那边的情况穆清在调查,据说一直在招募杀手,培训杀手,壮大声势。这让安然更加感到担忧,也更加坚定了前往问秋的想法。 这么细细算来,自己居然得罪了这么多人?更别提还有穆秉文那只老狐狸。安然深感前途渺茫。 与蔺星染商量么?安然苦笑,这事儿难。蔺星染是个倔犟性子,自己也不是好妥协的。更何况如果蔺星染想,完全可以把她囚禁起来。 虽然知道蔺星染是为了自己的安危着想,但这事儿,还必须她去做。 墨决的伤势离不开蔺星染,自己在家根本帮不上忙,而蔺星染还能帮她操心一下商铺的事。尤其是自己去问秋,能够短暂的躲避一下安歆与封离。 说到安歆与封离她就无语,这俩人似乎现在直接住在一起了。封离藏得很好,来往的仆人丫鬟都不知道三小姐房中还有个男人,但安欢怎么可能不知道?居然也放任他们去了? 总不是安欢也忌惮封离吧? 也不知道三姐姐有没有做什么避孕措施,毕竟这个封离并没有向安家提亲。安然作为21世纪进步女性,自然不会管别人的私生活,但在这个时代,总要顾及安家的颜面。 可惜,担心归担心,安歆的事儿,安然是一点儿也管不上。这就是一尊大佛,生杀大权全在她手里,封离就是她的刀。 安然突然发现,自己看不透的人和事太多了。看不透安歆,看不透封离……就连穆清也不是她看透的,那是人家自己暴露的。 “画屏。”安然出声,“你上次跟我讲的楚馆,金陵有吗?” “有啊。”画屏应到。上回她给安然解释了半天的楚馆与青楼的区别,“玲珑阁就是金陵最大的楚馆,它下面还有一个青楼。” “是不是就是那个用空中楼阁连起来两栋楼的?我有印象。” “正是,那一边儿是喝茶听曲儿的地儿,另一边……” “不用说的那么明白……我懂我懂。”安然打断她。虽然自己已经成年了,但是听到这些还是会不自觉的脸红。 “你为我用发带束发,再找一身男装来。”安然道,“妆我自己化。” “小姐,您这是要去?” “是。别告诉别人,咱们偷偷去。”安然再三嘱咐,“尤其别告诉星染哥,让他知道了,皮都能给我揭下来。” 安然特意在外面逛了一天,确保没人认出她,也没人辨认出她的女儿身后,才在傍晚慢慢悠悠的走到玲珑阁门口。 “哎呀,这位贵客好面生,第一次来吧?”门口穿得花枝招展的女人摇着扇子,贴到了安然身上。 安歌的个头不高,又长了一张娃娃脸,就算安然再怎么化妆,看起来也不像是个成年男子,最多是个小少爷。 可是这儿的女人一点儿也没介意,她们早就练就火眼金睛,看着安然身上的衣服就知道,这人绝对有钱。 画屏流萤皆是青楼出身,对这个地方有阴影,于是安然并没有带她们前来。她知道有影卫跟着自己,于是也没有带贴身护卫或者丫鬟仆人。 看着安然笑嘻嘻的走进玲珑阁,在外跟着的两个男人迟疑了片刻。 “这……小姐怎么进那种地方了?” “要不要给二爷汇报一下?” “这怎么说啊?小姐进去嫖了?” “呸呸呸,你可千万别这么说,二爷抽死你。”那影卫愁眉不展,“就说她进去了就行,别的……让他派人来看吧。” “你说小姐会不会真的是进去干那事儿的?” “滚!你以为都是你?”这位一直向着安然的,就是之前做过贴身护卫的。他思量再三,觉得同伴实在是不靠谱至极,于是决定自己亲自去向二爷汇报。 大踏步往里走的安然一点儿也不知道自己的行踪暴露得如此彻底。她东张西望着,看着各色的幔子帷帐,看着扭腰摇扇的女人们,感到十分新奇。 这地方,她可是第一次来。比21世纪的酒吧可高端太多了! 第一百五十六章 癖好独特 “小公子呀,奴家看您也是第一次来,让奴家为您领路吧。”一进门,一位香肩半露的娇俏女人便迎了上来,之前在门口揽客的女人给她使了个眼色,便又退到门口去招揽别人了。 娇俏女人一眼就知道,这是个富家公子,还是第一次来这个地方,若是伺候好了,应该不会吝惜钱财。 安然点点头,伸手揽过女人纤细的腰肢便同她往前走,没吃过猪肉还能没见过猪跑?21世纪那么多古装剧,看也看会了。 “你叫什么名字?”安然问。 女人比安然高一些,此刻却倚在安然身上,好像没了骨头一样:“奴家月茹,伺候公子。公子是上楼进包厢,还是在楼下大堂坐?只是三楼已经没有空房了。” 安然环顾四周,玲珑阁有三层:一楼是大堂,歌舞台便在此,台下几十张桌椅,参差摆着,让客人混坐;二楼是半封闭式包厢,可以看歌舞表演,也不用和别的客人共处一室;三楼则全封闭,从楼下不能看到三楼的景象,但三楼客人如果开窗,则能看到楼下。 “去二楼吧。”安然压了声音,安歌的声音太脆生,很容易暴露,她只好故意压低声音。 月茹将安然带到二楼,找了一个僻静处,又正好可以看到歌舞台,也算是好地方。安然坐在榻榻米上,一手搂着月茹,一手捧起茶盏。 “公子,喝什么茶呀?我们这儿有百年的陈酿,醇香可口,您尝尝?”月茹半跪着,从桌上取下酒壶酒杯,为安然斟了一杯。 安然本有些犹豫,可来这儿的有几个不喝酒?若是她特立独行,恐怕会被记住。于是她接过酒杯,被月茹灌了一杯。 这酒是真香啊!安然点点头,连声称赞。古时候的酿酒条件差,很难酿成,可这酒显然是陈酿,入口甘醇,没有生涩之感。 楼下的台上款款上来一美人,轻纱半裹,玉肌外露,一双纤纤手转轴拨弦,这就弹唱起来。江南软语陪着美人琵琶,实在赏心悦目。 安然左右看看,二楼是半封闭的,所以她能看到其他包间里的人。那些人或是与美人耳鬓厮磨,或是喝酒听曲,并没有注意到她在窥视。 她盯上斜对角一个包厢,与其他包厢不同的是,这包厢里只有男人,没有女人。那三个男人正襟危坐,明明都看向舞台,却毫无半点儿欣赏音乐的意思。 安然顺着他们的视线又看去,那弹奏琵琶的美人肤白貌美,身材高挑匀称,尤其是那一双眼睛,实在是勾魂儿。 不知道是不是安然的视线过于热切,那美人竟抬头看了她一眼,还抛来一个媚眼。安然一下子心跳加速,骨头都酥了,脸红到了耳根。那美人见此,更是面露娇笑,连带着唱的曲儿,也多了份笑意。 月茹见安然的眼睛一直黏在楼下,于是趁机道:“小公子,那位可是我们玲珑阁的头牌沛儿,今年刚来的。好多公子都是慕名前来,只为听她弹唱一曲呢。小公子您真是好运气,她一周只出台一次,让您赶上了。” “哦?如此有名?”安然侧首问,眼神却仍在沛儿身上。 “正是呢。”月茹靠在安然身上,又为她斟酒,“只是她从来卖艺不卖身,有富家公子要赎她,她也不从。倒是很神秘。” “神秘什么?”安然笑,“这不是你们玲珑阁的手段么?引人注目的美人偏偏一周只上台一次,还既不下场陪酒,又不陪睡卖身。花柳地的才女佳人,烟火巷的洁身烈女,不正是提高身价的卖点?” 月茹一点儿也不见尴尬,反而靠在安然怀里笑:“小公子好本事,奴家是骗不过您的。来,奴家给您敬酒。” 楼下的沛儿一曲已罢,又抱着琵琶退下去,只是在退下去之前,又回头看了一眼安然,眨眨眼,勾起一抹摄人心魂的笑来。 安然彻底看呆了。她刚来到这个世界时,是很喜欢安歌的模样的,长得好看讨喜还乖巧,特别适合演乖乖女。后来她见到安欢,才发现什么叫芳泽无加。 可如今,她这一双眼睛彻底离不开沛儿了。什么叫秾纤得衷,什么叫修短合度,只消看一眼沛儿,便全然知晓! “她当真不陪客么?”安然问,“不用同房,不用喝酒,聊天都行。” 月茹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轻轻打了一下安然:“小公子呀,您已经知道这是我们玲珑阁的手段,又怎么不知道我们绝不会为了一点儿钱财,而毁掉全局呢?” 安然当然清楚,只是不无叹息,虽然自己也是女子,但是追求美是人的天性,看到美人难免有些憧憬。 看着沛儿的薄纱也消失在后台,安然这才依依不舍的收起目光。她又往刚才那个包厢看去,却发现那个包厢的三个男人只剩了一个。 安然眉头微皱,总觉得心中惴惴不安,却见那最后的男人也起身离开。她目送这那男人从楼梯口走到门口,最后离开,又见另外两人已然站在大门口准备离开,这才稍稍安心了些。 “沛儿一般什么时候出台?”安然又端起酒盏,饮了一口。 月茹立刻满上:“这可说不准,她一向看心情的。反正有这样的特权,自然是随心所欲。” 安然心下了然,点了点头,顺手又端起酒盏,一饮而尽。这时候才觉得酒劲儿有些上来了,想到自己还没吃饭,安然唤了门外玲珑阁小厮,要了些下酒菜。 几盘小菜一摆上桌,安然性质起了,又叫了一壶酒,边喝边道:“除了沛儿姑娘,你们这儿还有卖艺不卖身的吗?” 月茹轻笑:“有几个,但风头都是沛儿的,她们混不出名堂来,故而虽然不卖身,但也下台陪酒。” 安然双颊泛红,眼睛微眯,一双好看的眸子盯着月茹,有些涣散。她挑起月茹的下颔,笑:“那不知道,月茹姑娘卖艺还是卖身呢?” “瞧您说的。”月茹知道安然已经微醺,于是便将双臂勾住她的脖子,“奴家卖艺,不过奴家的艺,要到隔壁楼才能展示出来。” 安然一把搂住她的腰,声音慵懒,带着些酒味:“那不妨带我去看看?” 月茹心知这就算做成了,于是将安然搀起来准备带她去隔壁楼。 安然这时候才觉出酒后劲的厉害来,她腿肚子有些打颤,但还算能走,加上个子小身子轻,被月茹搀着也不算什么费劲儿事。 正要踏上空中楼阁,只听身后一阵脚步声,随之而来的是熟悉的声音,只不过这声音怎的带了几分咬牙切齿? “安然!” 第一百五十七章 抓了个现行 月茹当然不乐意到手的金主被人抢走,可看着人家给的那锭明晃晃的银子,自己也是兴高采烈的将安然往他怀里一送,甚至还给他们在隔壁楼开了一个房间,帮忙安顿好了安然,这才将房门关好,识趣的走了。 “月茹?”安然半眯着眼喊,“月茹姑娘?” 穆清深吸一口气,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活了二十多年,第一次来青楼居然是为了找自己的未婚妻。 前未婚妻。 “安小姐好性致。”穆清看着半躺在床上的安然,冷嘲热讽,“想不到安小姐的兴趣如此,别致。” 安然费力的睁开眼,半晌才辨认出眼前的男人是谁。她卸了力气,也不压低声音了,干脆躺在床上,:“去给我倒杯水。” “哦?我还以为安小姐还要继续喝酒,不醉不归?”穆清双手抱胸,挑眉看她。 “赶紧去。”安然一点儿也不在乎他阴阳怪气的话,“酒喝多了有点懵。” 穆清啧了一声,脸色铁青,最后还是去给她倒了一杯温水,坐在床头,一手将她暴力揽起,一手握着杯子给她喂水。 “你怎么来了?”安然喝完,也不擦嘴角的水渍,“看上哪个了?我请你。” 穆清将捏杯子的手紧了紧,那瓷杯竟被他捏除了一条裂痕。他将杯子往外一扔,杯子正正好好落在桌上,只不过又多了几道裂痕。 亏他一听说安然进玲珑阁就跑来了,连师父他老人家都被他晾在那边,结果这个人居然以为自己是来狎妓的? “你看清我是谁了么?”穆清没有把她放下的打算。 安然费劲的睁了睁眼,又闭上:“穆镜影。怎么了?我还没瞎。” “在你眼里,我是会来这种地方的人?”穆清心头有说不出的怪异,像是生气,又有点不同。 “你来不来这种地方跟我有什么关系?”安然皱眉,她被穆清半揽在怀中,总有种悬空的感觉,于是她伸手抓住了穆清的前襟,生怕自己掉下去。 穆清无话可说。本来,安然来这里与他也没什么关系,是他自己心神不宁,非要来的。明明他也知道,有影卫在此,她不会有危险。 但是不可避免的,他看到那个妓女缠在安然身上,还要带她去房间的时候,怒气上头。 “呵,那我还真是来的不凑巧,扰了安小姐雅兴了。”穆清冷笑,将她的手拍开,把她搁在床上,“我倒想知道,你要和那位月茹姑娘,在房间里做什么?” “做你们男人都会做的事。”安然翻了个身,面对穆清,一只眼睛抬了抬眼皮,嘴角溢出笑来。 穆清心里咯噔一下,皱着眉头一把抓住她的手:“你喜欢女人?” “哦?”安然醉醺醺的说,“我喜欢女人?” “不要重复我的话。”穆清的手紧了紧。 “不要重复我的话。”安然还是那一副半醉半醒的样子,让人无可奈何。 “你到底来这儿干什么的?”穆清终于忍无可忍,“你再不说,我就……” “你就把我的真实身份告诉蔺星染。”安然终于睁开眼,借着穆清抓住自己的力量坐了起来,半倚在床头,“穆镜影,你不会别的了。” “安然,我能拿捏你的地方,多着呢。”穆清脸色冷了下来。 “酒喝多了……有点晕,你有什么醒酒的东西么?”安然道。 “说你醉,你比谁都清醒。说你清醒,又完全是个酒鬼样子!”穆清从怀中掏出一个瓷瓶,打开盖子放到安然鼻子下让她闻了闻。 安然一下子清醒一大半,这瓶子里一股药味,顺着鼻子灌到肺里都是清清凉凉:“你以为我真跟外面那些男人似的?” “我没醉。”安然坐直身子,“就是没想到这酒劲这么大,有点晕。我从小到大还没喝醉过呢。” 最多有点晕。不过这才不算喝醉吧? 穆清的脸色这才好看了一点,他挪了个凳子,坐在安然正对面,盯着她。 “干什么?”安然有些不自在。 穆清仍然不说话,他就这样坐着盯着她,一言不发。 安然浑身难受,皱着眉头:“你干什么!有事儿说事儿!” 穆清依旧不言语。他想说的话都在安然那一句“关她什么事儿”后咽到了肚子里,他的话一句也说不出口,可心中不平,又不想走。 “你说不说话?”安然伸出手杵他一下,“你大老远跑过来坏我好事,就是为了坐这儿看我?” “坏你好事?”穆清不可思议的看着她,“坏你好事?如果我不来,你打算跟月茹姑娘做什么?嗯?你是不是顶着安歌的皮不习惯了,把你自己不当女人了?” “什么叫不习惯了?不习惯我也是女的啊!”安然深刻表示穆清今天不正常,以往的他要么安静恬淡,要么毒舌腹黑,今儿怎么这么炸?是吃错什么药了? “那你一个姑娘家,打扮成这样到这儿来干什么?嗯?说清楚。”穆清最后还是没忍住。 “……你……”安然忽然反应了过来,愣了一下之后开始憋笑,“你……你是不是以为我要……噗……干那种事儿?哈哈哈哈哈哈……” 穆清脸色更难看了:“是你自己说的!” “我说什么了?我说你们男人干的事,就是那种事儿?”安然笑得弯了腰,“穆镜影,你好色情。” 穆清彻底火了,一把把安然的手打开,然后起身踹翻了凳子,就要离开。 安然见状,马上拉住他的袖子,站起身来,晕晕乎乎的没有站稳,又踉跄几步,差点靠他身上:“哎呀,我开玩笑的嘛,你怎么还当真了。坐坐坐。” 穆清想将她甩开,可自己稍一动作,那个半醉的人就站不稳了,忍了又忍,他还是坐回床上。 坐在房顶上的两位影卫听着房中的动静面面相觑,谁能想到自家主子居然被那个小丫头气得踹椅子?这可难得一见啊! 那安小姐也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奇女子,跑这儿逛青楼喝酒,被自家主子抓个现行,居然还理直气壮怪主子坏了她好事。 二人眼神一个交流——绝配。 穆清听见房上动静,微微抬头:“滚!” 夜幕中,两个黑影翻身下房,跑得比谁都快。 第一百五十八章 你不信我? “所以你的意思是,你只是为了收买她给你当探子?” “是啊,你以为呢?”安然赔笑,牢牢将穆清的胳膊抓住,生怕他一个生气再离开,她还有正事呢,“就算我喜欢女人,也不会顶着安歌的身份去做这种事呀。” “你真的喜欢女人?” “滚。”安然翻个白眼,“怎么听不懂人话呢?” 穆清作势要走:“好我滚了。” 安然一把抱紧他的胳膊:“哎哎哎回来回来,平时也不见你这么听话呀。” 安然见穆清没了离开的意思,这才解释道:“我觉得玲珑阁不会是普通楚馆青楼,它背后一定有势力支撑。所以我想养一个耳聪目明的,为我探查消息。” “月茹就可以?” “她很聪明。”安然点点头,“长得好看,又会伺候人,很多事情她应该都能探听到。” 聪明,长的好看,穆清不知怎么的,心中满是,我不比她好看,我不比她聪明? 至于伺候人……你又怎么知道我不行? “想什么呢?”安然拽了拽他。 穆清一下子回过神来,为刚才自己脑中所想感到羞愧,感到耻辱,感到无所适从。 “什么味儿?”安然抽着鼻子吸气,“太浓了,我都被熏晕了。” 穆清这时候才发现,房中有一股异香,他循着香味看去,一只精巧的铜香炉,正在散发袅袅青烟。他手掌翻覆,那铜炉便不再冒烟,房中的异香也慢慢消散了。 穆清这才为自己刚才的胡思乱想找到归属,嗯,一定是那异香影响了自己。 “房中术?”安然疑惑。 穆清大惊,下意识伸手捂住她的嘴:“胡说什么!” “唔唔唔唔唔!” 穆清这才将手拿开。 “不就是用香挑逗人吗?”安然不解,“这年头,春药都屡见不鲜了,我说个这有什么好捂嘴的!” “……不是这个意思。” “什么不是这个意思?” “房中术……不是这个意思。”穆清艰难的解释,“反正你以后别乱说话,不知道别瞎说。” “哦哦哦,穆二公子知道。”安然坏笑,伸出手指戳了戳他的胸膛,“穆二公子这么了解,看来很有经验嘛!” 穆清怪异的看她一眼:“我很有经验,你很开心?” ……跟我又有什么关系?安然腹诽。她挑眉应道:“怎么?我应该不开心吗?” “别的女子恨不得一生一世一双人,你怎么……” “穆镜影。”安然恍然大悟,看着穆清笑出声来,“我明白了。” “你明白什么了?”穆清局促起来。 “每个小姑娘都喜欢你,你已经形成习惯了。”安然点点头,越说越觉得自己正确,“而我不喜欢你,你不习惯了。你想证明我也喜欢你。” 还不等穆清说话,安然有摇摇头,叹气到:“没想到你是这样的穆镜影,唉。你怎么能因为我这个个例而不相信自己的魅力呢?别在这儿浪费时间呀,我们还是好兄弟。” 好、好兄弟?她在说什么?穆清怎么一点儿也听不懂? 回过神来的穆清深呼吸两次,以防自己暴走起来误伤人。 “既然你这么认同我的魅力,为什么不喜欢我?”穆清顺着她的话问。 “你还真是这样想的啊?”安然忍不住大笑,“我就诈你一下,没想到啊没想到,堂堂穆二公子,居然天天观察有没有人喜欢他?” “我走了。” “别别别,哥!我错了哥!穆二公子!二爷!镜影哥哥!穆镜影你给我坐着!” 穆清冷眼看着安然:“还笑?” 安然努力把笑容收回去,揉了揉自己的脸:“唉,怎么老想笑呢?这还没醉呢就控制不了自己的表情了,要是喝多了指不定干点什么出来。” “你要是想要探子,怎么不问我?”穆清终于把话题扯回去了,“你肯定不会不知道我手下有探子。” 安然没吱声,只是看着他,脸上没收回去的那一抹笑还挂在泛红的脸上。 “你不信我?”穆清突然想到了什么。 “也不是不信你。”安然眼上仿佛蒙了一层薄雾,眼神有些涣散,但还是很认真的解释,“我相信你,可是我不信任你。” “你见过我对别人这样吗?”穆清抬起胳膊,那上面还挂着安然的两只手,“还不信任我?” 安然眨眨眼:“我们现在是合作关系呀。你手里有我的把柄,不怕我暴露你的真面目,在我面前不伪装不是能轻松一点吗?” “那你……” “不一样。”安然摇头,打断他,“现在我们的合作关系还在,你不会害我,因为你还要利用我。我们之间的关系就是相互利用。用人不疑,我当然信你。” “可是呢。”安然又说,“当我们的合作关系结束后,很难说会变成什么样。说不定我们会变成好朋友,说不定会变成敌人。所以我不能信任你。” “为什么不确定我们会……成为朋友?” “穆镜影你说这话心不亏呀?”安然笑,“你是个什么人?让你放下利益交朋友?还不如让我戒掉肉戒掉酒。” “诶还有点儿押韵?”安然被自己逗乐,笑起来。 “你是不是喝了点酒就话多?”穆清忍无可忍。 安然怔了半晌,用力点点头:“是啊,我从小就这样,虽然没醉但是不停想说话,还爱笑。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挺奇怪的吼。” “……你到底想查什么?我可以帮你。”穆清顿了顿,又说,“至少在我们的合作关系没有结束前,你可以信我吧?” 安然摇摇头:“你不懂。我要积攒自己的力量。不能老依靠你呀,万一有一天你不让我依靠了,我不就成孤家寡人了?到时候别人随随便便就能弄死……” “不会的。”穆清打断她,“放心吧。” “我信你个鬼。”安然有些迷糊,“你坏了我的事,你得赔我一个探子。用我的名义,不能用你的。” “好。”穆清挪了挪身子,让她靠在自己肩上,“你要查什么?” “在我从问秋回来之前,保护沛儿姑娘。”安然补充,“就是那个最好看的,唱曲也好听的,还会抛媚眼的姑娘。” ……穆清紧了紧握着的拳头。 “你真的不是来狎妓的?”安然打着盹儿,声音慵懒模糊,“你有没有妻妾有没有通房丫头,还不进妓院……你是不是有问题?” “你天天没事儿干调查我有没有养女人,你是不是有问题?”穆清横眉竖眼,话里夹枪带棒。半晌没等来回应,低头一看,抱着他胳膊靠着他肩膀的安然,已经睡着了。 第一百五十九章 安承德遗书 安然翻看着账簿,嘴里嚼着糕点。自从接手安家,别的不说,她算账的本事是越来越高了,虽然有账房,但是她在没找到自己信任的人来接手账务之前,还是习惯自己处理。 行吧,以后万一有个好歹,不愁没饭吃。 流萤在一旁帮她研墨,画屏则在后面帮她收拾行囊。她已经决定五天后启程,直奔问秋。穆清说他已经安排好了,有人送她出城,有人在驿馆照应,扬州那边也有人接应她。 安然原本还会在意是否会有人偷袭她,可最近事情慢慢捋顺后,她发现她才是最不应该担心这个的。静嘉帝对付安家是因为安承德的身份,云歌对付安家恐怕是卖友求荣,方鹤唳则是为了璎珞,封离是为了安歆。 没有一个是奔着她来的,她怕什么?虽然现在她的目的已经变成了为安承德一家报仇,但只要她不说,谁知道她手握重兵? 开玩笑,谁会担心她一个十六岁不到的无灵力者呢? “小姐,您真的要一个人去吗?”流萤一脸担忧,“还是让我们跟您一起去吧?” 安然搁下账簿,歇歇眼睛:“不了,你们二人我另有安排。这次出行,一定要越低调越好,最好让别人都注意不到我,带你们两个去,有点显眼。” “可是……” “无碍,你们给我多收拾几件男装,我扮成男人,便会省不少事。”安然安抚道,“真想不到,连这里也搞重男轻女这一套。” 未成年的姑娘走在街上,尤其是富家小姐,若是没有一两个傍身的奴仆,基本上都会引人注意的。若是贫穷家的闺女,还有被抢走倒卖的风险。 “金陵还好,江南一带不少小城都有这样的风气。偏偏我还不得不路过。”安然摇摇头,“我可不想被人卖到窑子去。” “江南富庶,但远离皇城,是这样的。”画屏一边收拾衣服一边道,“我和流萤早年去过一趟长安,那地方,女儿家想怎么穿就怎么穿,肩头罩着一层薄纱就能上街。这,在这儿敢想吗?” 早就听闻长安城管理森严,民风豪放,想不到竟然连思想都如此先进。虽然这是另一个世界,但是看着这个发展水平,也就是安然那个世界的古代模样,没想到京城竟是这样一副歌舞升平的景象。 “改天应该去看看。”安然点点头。她当然不只是想去凑热闹逛黄会。静嘉帝怎么说也是自己的杀父仇人,既然要报仇,怎么可能少得了他? 最重要的是,安承德的死,静嘉帝和穆秉文,谁要负主要责任?按照法律来说,静嘉帝是主谋,穆秉文是帮凶。 可是据虚缓真人所说,穆秉文很有可能是为了巴结静嘉帝,自己私下动的手。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主谋就变成了穆秉文。 不管怎么说,穆秉文都是安然现在最大的目标。只要把他扳倒,到时候自然知道静嘉帝在这件事情中扮演了一个什么角色。 “五小姐,蔺神医有请。”门外一丫鬟道。 安然随即起身,流萤上来扶着她往门外走去。走到门口,安然顿了顿步子,侧首叮嘱道:“你是个聪明孩子,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恩?” “是,小姐。”流萤立刻低眉顺眼的回应道。 画屏与流萤是个忠实的,她们是绝对的忠实,安然叮嘱的她们一定会照做。不像墨决,墨决从不是安然的部下,只是因为与安然的交情才帮她做事,如果这件事让他知道了,估计他拼了老命也得陪着安然去扬州。 一想到有这么好的朋友,安然不禁露出笑来。也不枉她各种忙活救他的命。 “笑什么呢这么开心?”一个熟悉的声音从天上传了过来。 安然抬头一看,穆清正站在院儿里的树上看着她。 “你最近是不是很闲?我怎么天天都能看见你?你要是没什么事儿做也可以选择闭关。”安然不客气道。在流萤面前,她不需要给穆清面子。 穆清也不恼,反而笑了:“真伤心,我还想告诉你胡嘉来是做什么的呢。” “胡嘉来了?”安然皱眉,她知道胡嘉是谁,胡府不受宠的庶出二公子,好像和胡竹盼关系很好。 “嗯。他是来提亲的,你要小心。” “我小心什么?” “你现在是个没有婚约的人,你说小心什么?”穆清挑眉,“难不成你还打算再订下一门亲事?” “不是你的话么?我是个没有婚约的人,若是再定一门,有何不可?”安然当然不是这么想的,但她却这么说了,“那胡嘉我也见过一两回,虽然比不上金陵穆二公子,但也算是风流倜傥。与他结亲,胡家与安家也算亲上加亲,倒也是一桩美事。” 穆清冷笑一声,转身御剑而非,离开安家了。 “小姐,您不会真的想跟胡嘉……” “逗他玩呢。”安然继续往会客堂走去,“说什么你就信什么,傻。” 流萤吐了吐舌头,又问:“您跟穆二公子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呀?我看他挺生气的。” “生气?就他那张万年不变的脸你还能看出生气来?”安然笑,“再说他能生什么气。” “说谁生气呢?”一转眼,二人已经来到会客堂,方才最后一句话被蔺星染听了个正着。 蔺星染身着紫色罩衫,头戴羽冠,手握他那宝扇,站在会客堂正中,显然也是刚到不久,应该是往会客堂走的时候便派人去请安然了。 穿得这么正式,难不成有小姐姐来? 安然环顾四周,却发现除了他,只剩安欢安歆和胡嘉,再无旁人。 “星染哥今天基佬紫啊?”安然上前,与他擦肩而过的时候随口道。 蔺星染还没反应过来什么是基佬紫,便见她正容上前,向两位姐姐行了礼。 “歌儿,坐。”安环道。 安然坐下,看了一眼安歆,却发现安歆这次的脸色很好,一点儿也不像往常见了她一样。这可坏了,安歆开心了,自己估计要哭。 “不知胡公子今日前来所为何事?”安然想起穆清的话,立刻道。 胡嘉坐在客座,弯着一对好看的凤眼,可安然怎么看怎么觉得这人狡诈阴险。 “安五小姐,久仰久仰。”胡嘉笑道,“鄙人今日前来不为别的,就为求亲。” “求娶何人?”安然皱眉,他要敢说安歆才好玩,封离当场就能弄死他。 “求娶安五小姐。”胡嘉让安然失望了。 “我要守孝三年。” “我等。” “我不喜欢胡竹盼。” “可以另住别院。” “我和你不熟。” “感情可以培养。” ……这人,有备而来啊?这是什么意思?安然与胡嘉并无交集,与胡竹盼更是当众撕破脸,难道胡家想通过胡嘉结亲重修胡安两家的旧好?要不要这么拼啊? “如果我不同意呢?”安然有些不悦了。 安歆笑出了声:“我的好妹妹,你恐怕还不知道吧?我们前几日在父亲书房发现了父亲留下的遗书。” 安然瞪大了眼,遗书?没错,虚缓真人说过,父亲早就知道自己难逃一劫,恐怕已经提前将遗书写好了。如果能看到遗书,说不定能进一步清楚父亲隐藏的实力。 可没想到的是,安歆道:“父亲说了,如果你不嫁人,就无法拿到安家一分一毫。” 什么? 第一百六十章 棘手 安然从安歆那里拿过遗书,将上面的文字看了十几遍。 没错,确实是安承德的字,上面还盖着他的私章。那上面一字一句清晰异常,赫然是安家五个儿女未来的归宿规划。 安欢入宫,不除籍,安家必然是她的坚实后盾。 二公子安歇接手安家大小事务,做安家家主。 三小姐安歆随意愿修行婚嫁,如果有意愿从商,安歇要分一部分在金陵的商铺出来给她。 四少爷安欤小时候就被问秋掌门收做义子,去留随意,听从其义父安排。 五小姐安歌,成婚嫁妆另列详单,如有安家财力物力能支持的想法,应全力满足。此上唯一前提,成婚。若未婚,则有安家养育。 安歆看到这份遗嘱,起先还是不满意安承德的偏心不公平,这很显然是说,如果安歌想要家主之位,安家上下都应该服从。可当她看到唯一前提的时候,忍不住乐出了声。 安承德绝对不会想到,安然和穆清解除婚约了! 安然愣了半晌,她确实没想到安承德还留有遗嘱,也没想到遗嘱上对他即将到来的死亡只字未提,更想不到的是他用这样的方式来保护自己。 是的,保护自己。 安歌的亲事是安承德亲自许下的,他一定清楚穆清不像表面那么简单,以穆清的实力,一定有办法保护安歌。 但他又留了一条线,他知道自己的孝顺女儿肯定会为他守孝三年,那么他死后直到安歌嫁给穆清,就有三年的空白期。于是他立下遗嘱,在安歌没出嫁的时候,留在安家,成年了也不用独立出去,哪怕一辈子不出嫁,她也有安家这个最大的盾牌。 至于为什么在出嫁前,安歌不能有自己的商铺和财富,那是安承德考虑的另一方面。安家现在是皇商,终归还是要和皇帝打交道。那么家主一定有可能进皇城,生意做大了,声名显赫了,也摆脱不了安承德这三个字。 如果安承德死了,那多半是因为静嘉帝已经发现了他是当年的七皇子,肯定会对其子孙有忌惮之心。二公子安歇并不是七皇子的亲生儿子,而是货真价实的安承德的儿子,所以让他当家主,静嘉帝不可能为难他。 其他子女并不一定要走从商这条路,以安承德对子女们的了解,安欢不必说,安歆和安欤都是一心修灵,对商务没有兴趣的,就算有兴趣,他们不及安歇受到的这方面的教育,肯定也不可能把生意做到皇帝面前。 只剩下他这个小女儿,无灵力,无背景,但是聪明。如果这个小女儿来从商,很难说不会崭露头角,但她又是实力最弱的,而且还活不过十九岁,以安承德的想法来说,最好不要让她抛头露面,平平安安的度过这短暂的一生。 安歌嫁给穆清,穆清自然明白,不可能让她的名字出现在京城。但如果有什么意外,她无法嫁给穆清,那么留在安家,又不让她碰商业,是保护她的最好的方法。 用心良苦啊!安然感叹,谁能想到,安承德竟然考虑了这么多!看着安歆的样子,安然知道,安歆肯定没想到安承德的真实意图,毕竟安歆根本也不知道安承德之死的原因。 反观安欢,平静很多。安然知道,安欢肯定已经想明白这个事情了。 至于蔺星染,他当然是知情者,不管从他自己的角度来说,还是从安承德的遗志来说,蔺星染都不希望安然嫁人。 “我两位姐姐刚找到父亲的遗嘱没几天,胡公子就来提亲了,该说胡公子消息灵通呢,还是该说胡公子运气好呢?”安然不动声色,将遗书递给蔺星染。 胡嘉笑笑:“五小姐过奖,在下好歹也是从商多年,对消息很是敏感。” “哦。”安然点点头,“看来安家有胡家的人呀。” “休得无礼。”安欢清冽的声音传来,“这几日你时常在外,胡公子可不是第一次来。这件事是我们告诉他的。” 合着父亲的遗嘱自己女儿不知道,先让一个外人知道了?安然不禁生了怒意。 她原本以为安欢不站队,可现在看来,安欢一点儿也不像是中立的样子。 “不嫁。”安然爽快道。 “那你手下的铺子就得收回来了。”安歆笑。 “不可能。”安然怒目,“我辛辛苦苦带出来的铺子,好不容易有起色了,你现在问我要?” “父亲的遗嘱写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难道你要违背父亲的意愿吗?” 安然结舌。是啊,这是一条死路啊!不嫁人就不能从商,从商就不得不嫁人…… 最坑的是,就算嫁人那也得三年以后啊!这…… “不用收回。”安欢又开口了,“当今圣上等着你二人分别上供的丝绸布匹,现在要是收回,这是欺君之罪。过完年再收回也不迟。” 安然又看不懂安欢了,但至少争取到了一点时间,也算是给她了一些喘息的时间。 安歆自然无话可说,欺君之罪满门抄斩,她也躲不过。不过看这个架势,安然是别想跟她争夺家主之位了。三年呢,三年不碰商铺,谁还服她? “那胡公子求亲的事,歌儿你再考虑一下。”安欢道。 安然不想把话说得太直白,虽然不喜欢胡嘉,但好歹伸手不打笑脸人,于是她起身,微微行了一礼:“辜负胡公子错爱。我现在还没有嫁人的打算。” “我可以等你。”胡嘉站起身,回了一礼,“如果五小姐有了打算,还请考虑一下我。虽然胡家的家业不比安家,但我在江南一带的生意规模也不小,如果五小姐应允,聘礼将是江南大小二十座铺厂,只属于五小姐您一个人。” 挺下本啊!安然不禁吞了口唾沫,这对她来说确实是不小的诱惑,尤其是在看了安承德的遗书后,越发觉得钱是个好东西。 理智还是占了上风:“多谢胡公子美意,只是我确实没有嫁人的打算。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会考虑您的。”我会考虑那二十所铺子的。 胡嘉一笑,这便告辞了。安歆也收获了自己满意的结局,起身回房。安欢自不会在这久留。一下子,会客堂就只剩下安然和蔺星染两个人了。 安然将目光投向蔺星染,正欲开口。 “别。”蔺星染扭头就走,撂下一句话,“别给我来这套,说不可能就不可能,想也别想。” 安然看着蔺星染离去的背影,叹了口气。唉,事情越来越棘手了啊。 第一百六十一章 动身 “小姐,我回来了。” 安然连忙扶起凌恒:“伤势如何了?不行不要硬撑,可以再休养一段时间。” 凌恒羞愧至极,当时他还未赶到城东树林,就被一群人围困打成重伤,可以说是一点儿作用都没能起,结果还被穆清亲自找到,安置在别院疗伤。 安然看凌恒面红耳赤的样子,自然明白他在想什么:“你也是忠心的,虽然你不是我的人,但是在我和你主子合作的时候,我就当你是我手下的人了。我们之间不必有这样的顾虑。” 凌恒被她扶起来,感激的看着安然,原本如果不是他这掉链子,后面也不会发生那么多事。 “小姐,您……还想过以后不和我家主子合作?”凌恒却从中捕捉到另一层含义。 “我们现在有共同的目标,才达成共识合作的,等共同的目标达成了,很难说还能继续维持合作关系。”安然倒不在意,解释道,“你家公子是什么样的人,我可能不完全了解,但至少也已经有了一些见闻。以他这样利益为上的人,以后如果我挡了他的路,他也会转过头来对付我的。” 凌恒摇摇头,为自己主子说话:“不会的。” 安然笑了:“会的。” 顿了顿:“我能知道他怎么想的,是因为,我也会。” 以后解除了合作关系,如果穆清有任何意图阻挡安然行事的地方,安然都会自然而然的把他看作敌人。安然知道,她和穆清是一类人,她会这样做,穆清也会。 凌恒似乎有些着急:“我家主子心悦小姐,怎么会对付小姐呢?” 安然失笑,穆清演的真有这么好吗?这么贴心的属下都被骗过了?太可怕了。她随意道:“倘若今儿个在这儿的不是我,是别人,你也会这样以为的。” 凌恒不再言语,他也算是跟了安然一段时间,知道这个小姐脾气倔,除非亲眼看见,否则绝对不会相信他的。 这事儿全金陵都知道,她怎么不相信呢?连赵岩他们都有这样的想法,怎么当局者迷呢? 若是安然知道凌恒不说话是在想这些,肯定一口茶水喷出来。穆清的演技有目共睹,可是他的属下怎么好像一点儿也不了解自己家主子是个影帝呢? “你家主子这几日都没来骚扰我,我还有点不习惯,他干什么呢?”安然换了个话题。 凌恒有些惊讶:“主子受命去琼琚山庄交流了,不是来和您告过别吗?” “没有啊,他什么时候来告别的?我怎么不知道。”琼琚山庄?难不成这是要去结亲? 凌恒说出了一个日子,竟然是胡嘉来求亲的那天。 原来那天穆清不是闲着没事儿干来遛弯,而是来和她告别的啊。“你见过谁家告别该说的话一句不说的?他完全没跟我说他要出差。”安然摊手。 凌恒摸了摸脑袋,这他就不知道了。主子行事风格,他一向看不懂。 像他和墨决这样的人,都属于直来直往,不拐弯抹角的类型。他们都不太能理解主子们的争斗。 “小姐,时辰到了。”流萤在一边将包袱递上,画屏则一脸担忧的看着安然。 凌恒接过包袱:“走吧,小姐,我送您一段儿。” 安然点点头,她再次去铜镜前看了看自己,很好,俨然是一个小书童的样子,不错不错。她吞了口唾沫:“走。” 画屏送他们去后门,流萤则留在房中以备不时之需。月色当头,他们几人披星戴月,小心翼翼的走出了安家后门。 “小姐……”画屏眼泪盈眶。 “没事儿的。”安然压低声音,“我到了驿站会给你们写信,等我到了你们再告诉星染哥,到时候他就来不及追了。” 画屏点点头,小姐的命令就是圣旨。 安然揉了揉画屏的脑袋,笑:“傻丫头,就是你和流萤要吃点苦头,难为你们了。” “我们无妨,只要不死,怎么都行。”画屏一抹眼泪,强行扯出一个微笑。 “傻丫头,不会的,你们替我好好照顾决哥,这事儿能不让他知道就别让他知道了。”安然最后叮嘱道。 画屏点点头,看着安然和凌恒越走越远。 “主子。”赵岩的声音从马车外传来。 穆清轻轻一笑,揉了揉脖子。好久不坐马车了,还真有些不习惯。 “小丫头走了么?”穆清说。 赵岩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他说的是安五小姐,于是回道:“昨天夜里就动身了,是骑快马走的。” “她会骑马?”穆清挑眉。 “恩。”赵岩应到,“凌恒送小姐去第一个驿站,之后就得回安府了,您看……”这是不是有点危险? “你这心思要是能放在我交代你的事儿上,该多好啊。”穆清的语气感叹,带着笑。 赵岩立刻噤声,不敢言语。 穆清怎么会不知道危险?可是实在是凌恒有其他事情要办。凌恒在安家至少是个安府护卫长的名头,也算是有一席之地,其他的络宝阁影卫护卫们在安府实在是说不上话。 至于安全问题……穆清怎么会没有安排?别说三个影卫在安然身边如影随形,就说这沿途歇脚的地方,他都给打过招呼。 “穆鸿那边呢?” “都安排好了。”肖风的声音也传了过来。他和赵岩兵分两路,这才刚刚会和。 穆清“嗯”了一声,便再不言语,赵岩肖风二人则紧紧跟在马车旁边,一点儿也不敢疏忽。这一会儿功夫,马车进城了。 “小姐,前面是城外的第一个驿站,我只能送您到这儿了。”凌恒指着前面不远处的几间房屋道,“待会儿我把地图给您拿出来,您看您是在这儿歇歇还是继续赶路?” 凌恒原本的意思是御剑载着安然直接到第一个驿站,但是路途不算近,安然怕他伤势未愈,用灵力载人太耗灵力,于是干脆走了一整晚。 现在画屏流萤她们应该还在和蔺星染斗智斗勇吧?安然笑。她原本打算在这儿写封信让凌恒带回去,但是她发现这个距离不算太远,蔺星染要是想,完全可以御剑追上。所以她打消了这个念头。 “我不累,你不必管我。”安然进了驿站,压着嗓子要了几个馒头,“你吃些,在这儿歇息一下便回去吧,我等会儿就走。” 安然将身上背着的弓箭卸下,她此次出行为以防万一,还特意背了弓箭出来。虽然这把弓不算顺手,但好歹也是用了一段时间的,比新买来的强多了。 第一百六十二章 伏羲城 “小姐,前面往西走半日,就能进伏羲城,虽然绕路,但至少是城中,安全些。” 安然若有所思的点点头。虽然绕路就代表着耽误的时间长,但是也正是这样,才不让蔺星染知道自己走的是哪条路,这也不失为一种良策。 伏羲城?闻所未闻。安然问了一句:“我为何从未听过这座城?” “不过是一座小城。”凌恒道,“城中有官府,夜间也有巡逻,您不必担心。” “等等,你的意思难道是这还有某些城里没有官府?”安然诧异,“怎么会这样?” “这儿离京城甚远,又不像金陵这类大城,官府很少能顾及这里。”凌恒解释,“像伏羲城,这原本是一个村子,慢慢发展起来成为城市。您这一路上还会遇到各种山村,到那可算是真的天高皇帝远。” ……好吧,这确实是安然没能考虑到的。她是从21世纪来的,又在金陵住久了,已经习惯了法治社会,这时她才真正考虑到灰色地带。 安然点点头,接过包袱,背起弓箭,跟凌恒道别。虽然没问,但她知道凌恒一定是有自己的任务,于情于理她都不能耽误,万一任务与自己的事有关呢? 安然上马扬鞭,那匹赤棕马一声嘶鸣,立刻向前奔去。凌恒望着安然远去的背影,突然打了一个口哨,只见一只灰鸟闻讯前来,飞落在他肩头。 凌恒将手中一个小布条卷起来,塞到灰鸟脚边的竹筒里,将灰鸟放飞。他在原地矗立一会儿,便骑马回了金陵。 安然从不知道,原来骑马也是这么累的项目。她以前只是在马场学过马术,没有真正骑马赶路过,这一路的颠簸比起马车里也好不到哪去,只觉得五脏六腑都要被震碎了。 到了晌午,安然这才看见远处的城门。 伏羲城。安然看着这三个字,果然是这个伏羲。这个世界的文化体系和她的世界非常相似,神话传说也是如此,唯一不同之处是,伏羲大帝在这个世界,是修灵者祖师。 有传说伏羲就是最初的修灵者,也有传说伏羲是修灵之神,只要修灵者的灵力超过一定界限,就能到达神域,见到伏羲。 虽然这是传说,但安然还从传说里看到了不一样的地方。传说中伏羲的故乡可不是这儿,怎么这儿会建造一座伏羲城呢?安然心中充满了好奇。 “干什么的?”还没进门,安然便被一个身着官服的男人挡住了。 “这位官爷,我是往扬州城走投奔亲戚的。”安然讨好的笑,“途径宝地,想歇歇脚。” 衙役打量了她几眼,收回挡住她的手:“进去吧,别惹事。” “哎哎,一定一定。”安然赔笑着,往衙役手里塞了一块银子,这才牵着马走进了城里。 走到城中,安然这就觉得不对了。伏羲城在这荒郊野外的地方是唯一的城镇,肯定有附近的山民进城卖山货,根本不可能派人把门看得那么严实。 若不是自己看起来又瘦又小又没用,恐怕那个衙役没那么轻易将她放进来。 再环顾四周,安然不禁皱起了眉头。进城的大道两旁应该就是市集铺坊,是一个城镇的经济聚集处,可这里,怎么冷冷清清的?别说市集,就连铺坊都没几家开门的。街上的人也是行色匆匆,少得可怜。 这不对劲啊。 安然牵着马,来到一家看起来很靠谱的客栈。店小二将她迎了进去,又找人把她的马牵到后院马厩中。 “这位客官,打尖儿还是住店?”小二殷勤道。 安然打量了一下大堂,就连这里也是冷冷清清,门可罗雀。 “住店,你先给我上几道你们这儿的菜来,客房要最好的。”安然显示出财大气粗的模样,“咱不差钱。” “哎哎哎,您稍后,我这就去给您吩咐厨房。”小二一看来了个财主,自然是喜形于色,给安然倒了一杯茶,便退下了。 安然喝了一口茶,差点没吐出来。这客栈朱漆红木,高高大大,有三层之高,还有后院,怎么茶水这么不堪入口。她嫌弃的看了一眼茶杯,便再没碰。 “这位爷,菜上来咯。”小二忙前忙后,将安然面前的桌子摆了个满满当当。说完,他便要退下。 “慢着。”安然招手把他唤回来,给了他一块碎银,“坐。” 虽然没有这个规矩,但是大爷给钱了啊!小二乐得合不拢嘴,立刻坐在了安然对面。 “我是赶路路过你们这儿的,这一进城我就发现没什么人出门,怎么回事?”安然直接问。 小二抬了抬眉毛,殷勤道:“嗨,我看您呀就不是我们城里人。您是不知道,我们现在家家户户恨不得闭门不出,哪还有上街的道理?就拿我们这客栈来说,掌柜的不出门,让我们这些打杂的下人开门,嗨。” “哦?”安然若有所思,“我进城的时候看到门口有衙役,难道与衙门有关?” 小二连连摆手,示意她不要说话:“嘘,大爷您不知道,算上昨天晚上,我们城里已经死了十个人了!” 安然皱眉:“这是怎么回事?” 小二却噤了声:“不行不行,这说不得,说不得。” 安然见状,又取出一块碎银子,推到小二面前:“我定不会外传。你且细细道来。” 只见那小二挣扎了一会儿,这才收下碎银子,又将客栈的门窗都关了个严实,这才道:“大爷您看,这客栈现在只有我和一个厨子操持,便知道这件事儿的可怖了。” 随着小二的讲述,安然越发觉得头皮发麻。原来这伏羲城自上月起,就接连发生命案。 第一个死了的男人是在城南河里发现的,被淹死的。当时所有人都以为是意外,毕竟尸体都泡胀了,皮肤也被河里的鱼虾吃得差不多了。可没想到仵作验尸发现,这尸体居然少了心。 还没等衙门立案调查,第二桩命案也发生了,这次一看就是谋杀,因为尸体的胸膛被大喇喇剖开,取走了心。 直到昨天,第十个被取走心的被害人也被发现了,可官府仍是一点儿线索都找不到,实在是没有办法,只好全城戒严,城民不得外出。 但伏羲城可谓是这个地方唯一一个贸易点,如果连这个地方的贸易都不保了,那这个穷乡僻壤的地方肯定要完蛋。于是官府又允许外来人进入,允许贸易。 唯独一点,不能让外来人知道城中的秘密,一旦知道,就别想出去了。 第一百六十三章 迷雾 这杀人的有,谋财害命,为亲复仇,图谋不轨,脑子一热。可这把心挖走的杀人方式,安然是真没见过,就算是21世纪的《法治讲坛》也未必讲得出这样惊心动魄的案子来。 这事儿原本与她是没什么关系的,无奈安然是个好奇心重的人,只要不涉及自己的生命安全,她能把所有感兴趣的事儿挖个底儿朝天。 再三保证自己绝不会表露出半分知道内幕后,安然这才打发走了小二。 接连十人,死法各异,唯一共同处就是被挖走了心脏。安然打了一个激灵,这种事儿发生在身边,还真是让人不寒而栗。 这么吃着喝着,天色也暗下来了。安然起身回房,从包袱中拿出几串铜铃铛,挂在门上,连着床边。 这是她出门前就想好的警报系统,她无灵力傍身,弓箭又是远程武器,如果有人趁她睡觉潜进屋来,她还真是一点儿办法都没有。 虽然出门的时候也带了几把匕首小刀,但是她不会用啊,切切水果的也就罢了,让她切人啊?不把自己切了都不错了! 安然做好准备工作,又把门窗锁死,拿桌椅顶住,这才坐回床上。她盘腿挺腰,眼观鼻鼻观心,入了定。 “然儿。”师父的声音传了过来。 安然一睁眼,果然又来到了这里。 她起身向师父行礼,她自己都没发现,自己已经完全习惯了这个世界的文化,连行礼都是拱手欠身。 师父意味深长的笑了笑,让她免礼起身。 “想不到父亲竟然留下了这样的遗嘱,安然,你打算怎么办?”安歌道。 安然摇摇头:“没办法,那确实是父亲留下的,具有法律效益。不过现在他们没人知道父亲私藏的上万精兵。我们原本想要安家,也是为了利用安家的势力来找到真相,现在我们已经找到真相了,安家的势力反而要与我们分隔开。” “为什么?” “要报仇。凶手很有可能是静嘉帝,这是谋反。”安然平静的解释道,“不能连累家里人。” 师父笑了:“谋反?你确定了?” 安然知道师父的意思,他太了解自己了,安然惜命如今,恨不得龟缩一生,怎么可能有胆子谋反呢? “没有。”安然爽快道,“这么大的事我恐怕不行。现在主要目标还是云歌。穆秉文那老狐狸三番四次散播我的谣言,意图毁我,我不会放过他。” “你变了很多。”师父道。 安然愣了一下,随即点点头。是的,她变了很多。她从一开始,为了不和这些人牵扯上关系而销毁婚约,为了活下去假意迎合,到现在的竟然开始思考谋反的可能性。不得不说,这地方还真改造人。 不过她有资本啊。一万精兵,这谁敢想?而且看虚缓真人的意思,他也是站在自己这边的。如果能说服穆清也跟她一起搞云歌,说不定这事儿就成了。 “你有进兵营看过么?”师父突然道。 安然摇摇头,上回去山谷中只是见识了一番,并没有和那些精兵打过交道,都是虚缓真人带着她走走看看。当时只是匆匆忙忙看了几眼,便回了家。 “等你回金陵之后,去看看。”师父仍是一副高深莫测的笑,“说不定你会有别的想法。” 还没等安然回话,只听叮铃铃一声,安然立刻睁开眼,重新回到现实。 叮铃铃。 又是一声。 安然顺着方向看去,只见那门口的桌子被人移走,门则大喇喇的开着。 安然顿时一身冷汗,她小心翼翼的环顾四周,确定房中没有别人后,这才起身下床,走到门口。 走到门口这才发现,那门槛上,被放了一个信封。 “主子。”肖风拱手,“穆鸿那边没什么动静。” 穆清点点头,他原本也不指望穆鸿能有什么动静。自从上次穆鸿替穆秉文告慰安家之后,穆鸿收敛了很多,一连几日都没什么动作。 不过穆清知道,其实穆鸿表面没动作,是因为穆鸿和穆秉文其实一直在背后找他的《抚灵》绝学,不做动作只是怕打草惊蛇而已。 这次也不例外,被挖了这么大一个坑,穆鸿还能沉住气,不可谓不厉害。他倒是很有未来掌门的潜质,和现任掌门一样,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她呢?”穆清拿出帕子,擦了擦手,洁白的手帕上沾了血,被他随手扔在了路边。 赵岩收了剑,回道:“小姐寄信回去了,蔺星染在家中暴跳如雷,据说罚了画屏流萤两个丫头禁闭,还把凌恒打了一顿。” “打了一顿?”穆清整理自己的手顿了顿,“怎么个打法?” “安家家法。”赵岩道,“三十鞭。” “用得是他自己的东西?”穆清皱眉。虽然蔺星染这人不显山不露水,表面上只是一个大夫,但是穆清很清楚,蔺星染不禁是修习武灵的,更是炼器好手。若是他用了自己的灵器,那凌恒可真是凶多吉少。 赵岩摇摇头:“普通鞭子。小姐在信中特意提到了凌恒的伤势未愈。” 穆清点点头,这才继续整理衣襟。 “凌恒说,小姐现在应该已经到伏羲城了。”赵岩继续汇报,“按照小姐的计划,她在伏羲城休整一天,就继续赶路,以她的速度,不出五天,她就会到达扬州。” “伏羲城?”肖风眉头紧锁,“她怎么会去伏羲城?” “怎么了?”穆清斜眼看着肖风,肖风不是个善言辞的人,好奇心也不强,若是能让他问出声来,恐怕事出有因。 肖风面露异色:“主子,属下听闻伏羲城近日来不安定啊。自上月开始,就有连续几人死于非命,凶手到现在还没找到!” “什么!”赵岩大惊失色,“那小姐她……”安然可是一个人去的伏羲城啊!她既无灵力傍身,又不会武功,一个十六岁的小姑娘只身入了伏羲城…… 穆清面色凝重:“她怎么去了伏羲城?那不是去扬州的路。” 赵岩道:“小姐怕蔺星染追上她,这才绕了远路。她打算从伏羲城直奔扬州的。” 第一百六十四章 困顿 安然心惊胆战,她看着手里的信封陷入沉思。那信封里装着的是一张牛皮地图,上面清晰的画了伏羲城的格局。 可是为什么要给她?安然不解。 能放下这封信的一定是高手,她在整个屋子里都遍布了铃铛,还将桌子推到门前顶住门,按理说只有有人意图推门,无论是铃铛声还是桌子声都会惊动安然。 可是桌子回归原位,门大敞着,她一点儿都没听见动静。安然甚至认为,唤醒她的铃铛声,是来人有意而为之。 可是为什么呢?她不过是一个过客,明天就会离开伏羲城,就算心里好奇打听到了伏羲城的秘密,可又能如何呢? 给她地图的人,到底想干嘛? 安然就着烛火,又一次仔仔细细的研究起了地图。 这时她突然发现,这地图与她今日走过的路线有些不同之处。 她进城的时候已经目测过,伏羲城是按照正方形城池规划的,四四方方,城后有水源,四周没有护城河。 可是现在她一看地图这才发现,城南的河,凭空消失了。 说一条河的源头让人找不到,这还情有可原,至少还有泉眼之类的能做解释。可是一条河流着流着消失了,既没有和别的河流汇合,也没有形成湖泊,这是怎么回事? 难道是画地图的人考虑不周,没有画出来? 这不可能啊,从别的地方可以看出来,绘制地图的人十分细心谨慎,连安然现在所住的客栈,地图都标注得清清楚楚,几楼几户,叫什么名字,应有具有。 这样谨慎的人,怎么会疏忽? 安然更是不能理解了。 就算这样,可是跟她这个外来人有什么关系?如果河流真的有什么猫腻,难道不应该跟城里的人或者官府的人说吗?找她做什么? 安然越发百思不得其解,最后干脆抱着地图,研究了整整一晚。 安府。 封离带着一身寒气钻进被窝,安歆满脸嫌弃的将他推了出去。 “别这样,忙了一宿很累了。”封离拽着被子,长臂一伸,将安歆搂在怀中。 安歆知道自己拿他无可奈何,于是也便任他去了。 躺了一会儿,封离道:“听说你的小妹妹离家出走了?” 安歆冷哼一声:“有本事就别回来。” “你这么讨厌她?”封离轻笑,“我帮你杀了她如何?” 安歆转过身,看着封离:“你要是有这个本事,尽管去。不过蔺星染,你惹不起。” 封离没说话,伸出手抚摸着安歆的脸颊,描画着她的轮廓。 “你要是还想活,暂时别动她。”安歆道,“她现在就是个废人,对我产生不了威胁。更何况我的目标从来不是安家的产业。等我找到秘籍,安歌想要安家,给她也就罢了。” 封离将她摁在怀中:“未必。” “什么未必?”安歆皱眉。 封离没说话,安歆再次抬头,发现封离已经睡着了。她不禁失笑,封离这样刀尖上舔血的男人,从来都不会进入深度睡眠,只有和她在一起的时候才会稍稍放下警惕心。 其实有一个真心喜欢自己的人,感觉还挺好的。 安歆忍不住伸出手去,指尖轻轻碰了碰他的唇瓣。 突然,安歆心口一阵绞痛,她猛地收回手,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豆大的汗珠一颗颗往下滚落。 不要忘了……不要忘了…… 她心中一个声音不停地重复道。 有些事,千万不能忘了!否则……她闭上眼,紧紧抓住胸口的衣服,汗水已经浸湿了她的衣裳。 再睁眼,她全然不似方才,那一抹温情早已消失无踪迹。她盯着熟睡的封离,眼神冷漠而危险。 “大爷,您今儿就准备走吗?”店小二见安然从楼上下来,立刻迎接道。 安然纠结了一早上,最后还是决定去城南湖泊看一看。于是她摇摇头,指着自己身上背着的弓箭道:“不了,伏羲城城南依山傍水,草木茂盛,我想去打猎试试。” “哦……”小二沉默一会儿,压低声音道,“大爷,您可千万注意安全,别忘了我昨天跟您说的话。” 安然拍拍他的肩膀:“你放心吧,我知道。”说罢,她这才昂首阔步,走出客栈。 一路走走停停,这才到了城南,远远地便能望见那条河。安然见四下无人,周围空旷平坦,便道:“这儿不是好藏身的,你们不妨出来。” 话音刚落,三个黑衣人便现了形。 这大白天的,三个人穿着夜行服实在是扎眼,安然无奈,叫他们至少把蒙面的面纱摘掉。 “小姐有何吩咐?”一黑衣人躬身道。他们可是被穆清亲自挑选的影卫,络宝阁虽然是穆清的,但他从来神龙见首不见尾,能让穆清亲自挑选来保护的人,他们是绝对尊敬的。 安然道:“昨天谁进了我的房间?” 三人面面相觑,谁进了小姐的房间?他们三个一晚上都在暗中保护小姐,哪有人进小姐房间? “连你们都没发现?”安然彻底惊到了,“这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三人立刻齐齐跪下,三个大男人守护一个十六岁不到的姑娘,居然还能让别人闯入?这是多大的罪责! “属下办事不利,请小姐处罚。” “你们不是我的人,轮不到我来处罚。”安然道,“既然我没事,那就算了,不过我还不想让别人这么轻易的进出我的房间。” “是。” 安然的眉头就没有松开的时候,她越发的觉得事情在朝着自己无法掌控的方向发展。不过是去一趟扬州,怎么这么多事? “小姐,您这是要去哪?”为首的黑衣人问,“属下斗胆,这伏羲城很不太平,小姐还是不要在外……” “我有自己的事。”安然打断他,“你们的职责是保护我,不是控制我,明白吗?” “属下知错。”黑衣人再不敢多言语。原本他还有些对安然这个无灵力者不屑一顾,现在他才真正发现,能和主子有这样交情的,无论有没有灵力,都不是自己该招惹的。 安然不禁多看了他两眼,这才一挥衣袖,往河边走去。 第一百六十五章 血迹 安然一路沿着河流往下游走去,三个男人跟在她后面,一言不发,这画面看起来甚是诡异,不过还好,现在伏羲城家家闭门不出,也没人能看到这诡异的一幕。 走了不到半个钟头,安然就看不到河流了。是凭空消失的。明明水流量不小,但就是没有了。附近是浅滩沼泽,安然没办法直接到尽头去一探究竟。 “小姐,可能是有地下河道。”黑衣男人道,“这儿都是沼泽浅滩,有些危险。”他是不敢再提醒安然回去了,万一这位小姐真的是他们未来的夫人,那他可不愿意得罪。 安然点点头,他说的不错,一条河凭空消失也不是完全不可能,如果有地下河道,那么就能解释的清楚了。 但是她出来一趟,就是为了找到真相,就算是地下河道,也得亲眼看看才好。于是她忽视了男子的后半句,径直往河道走去。 三个男人无语,这小姐也是个倔脾气,怎么哪儿危险往哪儿钻呢? 不过也罢了,他们三人的职责就是保护小姐,又有什么好抱怨的呢?想着,三人也跟着安然一起,淌入浅滩。 安然个子不高,据她自己感觉,可能也就是一米六左右。以前倒不觉得,这会儿才感觉出来腿短的不好之处来。想想安欢那大高个儿,那大长腿,安然叹了口气。 “我忽然想起件事。”安然一边往前走,一边道。 “小姐请讲。” “你们是不是能御剑飞行啊?”安然顿了顿脚步,“直接带我飞过去不好吗?三个大男人陪我淌水?” 这三人一脸无奈,半晌才解释道:“小姐,我们是能御剑飞行不假,但是御剑飞行带人,我们仨真的做不到。” “很难吗?”安然看了他一眼,“你家主子不仅能带着我,还能一边带着我一边打架呢。” “主子……主子是什么人,我们是什么人……这没有可比性啊。”男人哭笑不得,“主子是六重灵力的强者,我们仨也就四重。” “凌恒也说他能带我。”安然道。 “阁主五重灵力。俗话说这隔重如隔山,别看只有一重灵力的差别,阁主一人就能把我们仨打趴下。” 安然若有所思,点点头,这才不为难他们。 看来自己所思所想还是有道理的,虽然封离既有灵力又有邪力,但他很难说能够抵挡得住蔺星染八重灵力的威力。看来这位,暂时对自己构不成威胁。 当然,这不是掉以轻心的理由。这么想着她又叹了口气。 活着好难…… “小姐!”一男子突然开口,“您看这是什么!” 安然立刻顺着他的方向望去,这一看不要紧,吓了安然一身的冷汗。那男子蹲在一个浅滩旁边,浅滩里竟是血红的血水! 安然立刻往浅滩走去,虽然是有血水,但是已经被水流冲散,只是荡在水面上的一点痕迹。安然深呼吸一口气,这才打量起四周来。 那浅滩正好在消失的河流底部,而且安然发现,这儿居然是活水。 难道说,真的有地下河,而且还与这个浅滩有连接? 安然撸起袖子解开外裳就要下水。 “小姐!您这是做什么!”那男子连忙拦住安然,“这下面如果真的有地下河,很有可能深不可测,您这下去,太危险了!” “没事,我就下去看看,如果半盏茶的时间我没上来,你就下来捞我。”安然一把推开他的手,扑通一下跳了进去。 “愣着干什么!下去跟着小姐啊!”男子一把把另外一个男人推了下去,“我在这儿等你们,你们一定要保护好小姐。” “是。”两人连忙领命,跳了下去。 且说蔺星染,自从收到安然的信,整日黑着一张脸在安府走来走去,弄得整个安府人心惶惶,生怕冲撞了这座大神。 “蔺神医,安管家醒了。”这说的自然是墨决,自从安然把他的身份换成安决之后,安府上下都知道安府有了一个新管家。 “恩。”蔺星染阴沉着脸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安然独自前往问秋的事,蔺星染还不能告诉墨决,以他的脾气秉性,非得急火攻心,再晕过去不可。尤其是安然前往问秋的目的还是为了他。 蔺星染走进墨决房中,将门窗关严:“感觉如何?” 墨决艰难的摇摇头:“恐怕不行了。”他自从上次苏醒后,就极度嗜睡,睡着如同昏迷,一睡就是好几天,生命全靠蔺星染的灵力和药物维持。 “你身体底子不错,不然早就死了。”蔺星染坐在他对面的椅子上,“你的旧伤我查出来了。是灵武断魂鞭。” 墨决脸色变了变,断魂鞭,原本是上古灵武,传说是伏羲大帝锻造的一对灵武,流传至今,这对铁鞭到现在只剩下一根,另一根则消失在人们的视线中。 问题是现存的一根断魂鞭被静嘉帝收走,现在应该在国库中,肯定不是这个。 那么也就是说,失踪的那根断魂鞭现世了。而且第一次现世,就是抽了墨决一顿。 这得什么运气才能遇上这样的事。 “会是什么人?”墨决问,“先是在黑市请我杀人,后是在宅中埋伏,这绝对是要致我于死地。而且那天之后,那户人家里里外外人间蒸发,什么也找不到。”这是早有预谋的,目的就是弄死他。 “你得罪的人太多了。”蔺星染摇摇头,“你这个杀手名头太响,想要杀你的人数不胜数,不说你师兄,就说你杀过的那些人的势力,就够排查一遍的了。” 墨决无奈:“没办法,如果不打出名头,谁找我杀人?”这话不假,他从淮阴来到金陵,无依无靠,没有势力没有组织,若不是金陵第一杀手的名号,他很难生存下去。 蔺星染眉头一皱,凌恒是络宝阁主人,他才是本来的金陵第一杀手,怎么墨决刚一来,名号就变了人?而且黑市里也没有了前任金陵第一杀手的相关信息? “傻小子。”蔺星染叹口气,“你这是帮别人背了锅了。” 第一百六十六章 金陵黑市 蔺星染乔装一番,来到金陵黑市。 黑市既是一个地下集市,也是一个见不得光的组织。像这种组织在各个地区都会有,而江南一带,最大的地下组织,自然就是金陵黑市。 在这里,你可以买到市面上买不到的东西,也可以请到排行前十的杀手为你卖命,只要有钱,这儿就是法律碰触不到的灰色地带。 蔺星染手持宝扇,在路间踱步,金陵才下过蒙蒙小雨,现在出来摆摊的人很少。黑市设立在金陵一个地图上显示不到的偏僻地方,这里处于夹缝中,没有人会注意到,因为黑市的人用灵力将这里隔了出来。除非有灵力者,否则别人看不到进不来。 “哎大爷,来这儿看看?”一练摊男子吆喝。 蔺星染微微皱眉,黑市的经商人一般都是随缘经营,从没有吆喝的,看来这人是个新人。话虽如此,他还是上前看了看男人摆卖的物件。 “大爷您瞧呀,这些都是上好的宝器,包您买了不吃亏不上当。”男人一件件为他介绍着,“您看,这是上古开天神斧,这是劈山斧,这是轩辕剑……” 蔺星染起身就走,这怎么还是个骗子…… “哎哎哎大爷您别走呀,这几样您看不上,那这样呢?”男人连忙拽住蔺星染的袖子,“看看,断魂鞭!天下唯有这一根流传于世,另一根可被静嘉帝收走了。” “你这是哪来的?”蔺星染俯视男人,接过断魂鞭,用灵力细细感应。 “大爷您还真识货。”男人得意道,“这是我前些日子从琼琚山庄高价收购回来的!” 蔺星染脸色一暗,摁住男人的腕子向后折去:“不老实,手就别要了。” “别别别!大爷!大爷我错了!”男人疼得龇牙咧嘴,“我说实话我说实话!您放开我!” 蔺星染松了手,冷眼瞧他。 男人揉了揉腕子:“您下手还真狠啊!我前些日子确实是从琼琚山庄回来的,但是这个不是我在琼琚山庄买的,而是我在回来的路上捡的。看着样子很像书中描画的断魂鞭,这才……” “黑市不允许有卖假货的,你趁早走人,不然他们不会放过你。”蔺星染从怀中摸出一锭银子,扔到男人面前,不顾男人的感恩戴德,径直离开了。 他方才已经用灵力试探过,这根确实是宝器,也确实实力不凡,至于是不是断魂鞭,犹未可知,毕竟断魂鞭这样的宝器,是不会被人轻易丢弃在道旁的。 蔺星染发现,这个宝器并无主人,也就是说,要么宝器未曾认主,要么主人已死。一件宝器一旦认主,绝不会易主,除非主人死了。 那么究竟这件物什是不是断魂鞭,它到底有没有认主,那就需要蔺星染好好调查一番了。 “主子!”赵岩慌张的闯进穆清房中,却发现穆清正在与一个陌生男子喝茶闲谈,一下子慌了神,“二爷恕罪,属下不知有客人在此。冲撞了。” 穆清斜他一眼,挥手叫他下去。 赵岩立刻退下,站在门旁。过了一会儿,那位与自家主子说话的男人便走了出来,路过赵岩的时候打量了两眼,便离开了。 “进来。” 赵岩立刻走了进去,将门关严实:“主子,小姐失踪了!” “什么?”穆清投去目光,那锐利的眼神仿佛能将赵岩就地解剖。 赵岩顶着压力道:“昨天小姐带着三位影卫去伏羲城的河边,说是要找尽头,结果小姐执意亲自下水去,两位影卫跟上,一位在外接应。可是直到今天,小姐和两位影卫都没有上来。” “怎么办事的!”穆清一拍桌子,那红木的圆桌一下子碎成几块,扬起灰尘。 一看主子彻底动怒,赵岩立刻跪下:“主子,还有一件事……您特意挑的三个影卫,其中之一的尸体在金陵被发现了,也就是说……” 也就是说,现在跟着小姐的三个影卫中,有一个人不是络宝阁的人,甚至还有可能是,杀害那影卫的人。 穆清攥起拳头,他的心狂跳起来,现在他家小丫头生死未卜,可他完全抽不开身。凌恒是怎么管理络宝阁的?为什么有人被掉包了也看不出来? “你,带几个人,马上去伏羲城。把安然给我找到,亲自送到扬州。”穆清黑着脸,“她要是没找到,你也不用回来了。” “属下领命。”赵岩连忙道,说完便起身跑出房中,调了几个护卫,直奔伏羲城。 “师父……”安然迷迷糊糊睁开眼,“师父?” “起来。”师父阴沉着脸,“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莽撞了?” 安然这才想起来,她跳进水中,游了不知道多久,有些缺氧,就在这时,她发现水底别有洞天。就在要找到真相的时候,一股外力击打了她的头部,她晕了过去。 完犊子,被暗算了! “师父……我以为那是穆清选的人,肯定不会有纰漏……” 师父恨铁不成钢道:“你前些日子还在教育安歌不要轻信别人,怎么这才几天,你就这么信任穆清了?” 安然懵了,是啊,自己怎么不知不觉间这么信任穆清了?这次的暗算他又扮演了一个什么角色? “我没有入定,怎么会来这?”安然茫然道。 “自我保护机制。”安然自问自答,“看来是自己无意识进入的。” “你现在打算怎么办?”安歌问道。 “我刚才发现,这儿根本不是地下河,而是一个地下洞穴,里面好像还有一些建筑。我猜测这儿根本是人为搭建的。”安然道,“那个送我地图的人,应该就是想让我发现这一点。” “为什么?” “我也没想明白。”安然摇摇头,“现在当务之急是找到苏醒的方法,不然我怕那个人再对我做什么。” “苏醒还不简单么?”师父睨了一眼安然,伸手弹了一下她的脑袋。 “疼!”安然连忙捂住脑袋,再睁眼,自己已经回到了现实中。 第一百六十七章 伏羲城之谜 “你究竟是什么人?”黑衣男见安然苏醒,蹙眉相问。 安然爬起身来,发现自己正在昏厥前看到的地下洞穴中,前方是地下河道,自上而下的小瀑布掩住了洞口,后方俨然是一座地下城,鬼斧神工雕梁画栋,不似人为,倒像天成。 “金陵安府,安歌。”安然淡定道,“另一位呢?你把他怎么样了?” “死了。”男人神色复杂,“我原本也该就此杀了你,可你明明是一个无灵力者,心脉尽被灵力护着,你到底是何人?” “不错,我确实是无灵力者。”安然道,“如果你真是络宝阁杀手,那你应该会知道我与穆清的关系,护我心脉的灵力,是他注给我的。” 安然此刻完全是拿穆清当挡箭牌,什么护心脉的灵力,什么与穆清关系密切,全是她信口胡诌的。 “呵,想不到到了现在,却功亏一篑。”男人阴沉着脸,死死盯着安然,明明知道她根本不可能离开这里,却仍然一刻也不肯放松。 安然突然明白了什么:“在我门口放地图的人,是你!” “不错。”男人阴狠的笑了,“那两个影卫身手不凡,若不是我支开他们,恐怕绝对没有机会去做这件事。” “杀害伏羲城百姓的,也是你吧?”安然皱眉,“不,这时候你应该在金陵想办法进入络宝阁,看来,你不是一个人。” 男人点头,虽然有些诧异这个小丫头的脑子灵活,但也觉得她无法构成威胁:“没错。我的目的就是将你引过来,然后杀了你。” “取心。”安然接着道,“大费周章的从金陵就开始算计我,只为了取我的心?为什么?万一我不路过伏羲城呢?” “你以为凌恒怎么知道有这么一座城的?”男人笑,“这地方穷乡僻壤,山高皇帝远,如果不是我‘偶然提起’,他怎么会知道这儿还有一座城?” “取心,为什么?那个影卫也被取了?”安然皱眉,那个影卫的本事自己绝不怀疑,如果他死了,那么要么这个男人本领高强,要么这里不止他一个人。 男人撸起袖子,胳膊上的伤口进了水,疼得他咬紧牙关,简单的处理了一下,他这才道:“就差你了。” 就差她?安然实在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就在这时,她突然想起店小二的话,自上个月至今,已经死了十人,都被取了心脏,如今再加上她和影卫二人,他们要取十二颗心脏! 祭祀!安然一瞬间便想到了这个可能性。自从墨决告诉她,方鹤唳的能力是通过祭祀得到的,她就好好研究了一下这个古老的禁术。 虽然这项秘术被禁止,为世人所不齿,但是还是有一些人在秘密使用。十六年前被无妄祖师剿灭的组织就是用各种禁术为祸人间的。 安然突然想到了一种可怕的可能性,她下意识缩了缩身子,却发现自己再怎么缩也不可能逃离这里了。 “你们是当年被无妄祖师剿灭的组织的残党!”安然道,“你们用十二颗人心准备做什么?” “哦?你发现了。”男人既没有太多意外,也不准备掩饰,他显然是觉得安然今日根本不可能活着走出这个洞穴。 “我们不过是用祭祀的手段来获得力量,不过是运用符箓阵法来吸引妖灵。”男人站起身来,“这个世界却不能容忍我们,还叫我们什么?魔族。真可笑。我们明明是肉体凡胎的人。” 男人说着,一把抓起安然的胳膊,把她拎起来,不顾她的挣扎,扯着她往洞穴内部走去。 边走边说:“既然这个世界的人不能容我们,我们便杀光这个世界的人,这个世界不能容我们,我们便毁了这个世界。” “你中二癌晚期啊?”安然为了减少痛苦,顺从的跟着他。 魔族之事她有听说,这些人为了获取力量,而用阵法吸引妖灵,用符箓困住妖灵来献祭;还有杀人取心献祭;更有甚者,屠村毁尸献祭。 这样的力量,天理不容啊。 “你懂什么?”男人冷笑道,“只要完成这次献祭,我们将会空前强大,这世界上再没有人能够阻止我们!蔺星染又如何?虚缓真人又如何?就算是无妄老祖再活一次又如何?哈哈哈哈!” 疯了,这人绝对疯了……安然战战兢兢跟着他往前走,一边走一边打量这里的环境。 这是一处石窟,应该是天然的地下洞穴,再加上人为的一些改造,这才变成了现在的样子。男人领着安然走进甬道,起初有些狭窄,越往近走光线越暗,也越宽敞,道路两边是石块堆成的一个个火台,不知道为什么没有点燃。 安然不经意往上看了一眼,一下子打了一个激灵,那石窟顶上全然不似其他地方那么简陋,反而是用石头堆砌雕刻了几条巨蟒,似乎正蜿蜒前行,朝着安然现在所向的地方潜进。 “这里是祭坛,对不对?”安然颤声道,“你要带我进去献祭?” “算你聪明。”男人虽然受了伤,但力量未减,仍然牢牢攥住安然的腕子,生怕出什么差错。 “为什么是我?”安然不解,“前面的十个人都是伏羲城的城民,那个影卫也不是你能控制的,唯独我,是你千方百计骗来的,为什么?” 男人心口发闷,他的能力也是在前往金陵之前献祭得来的,现在已经没有了,这导致他的身体正在一点点虚弱。尽管如此,他还是没有一点懈怠。 “为什么不说?”安然逼问,“既然今日我非死不可,总要给我一个解释吧?” “等你见到我们长老,他会告诉你的。”男人咬着牙道。 安然于是不再说话,她知道以自己的实力,就算男人受伤了,自己也不可能打倒他从这儿跑出去。与其如此,不如先静观其变,既然男人说自己的心脉有灵力保护,那么一时半会儿自己应该是不会有什么太大的危险的。 第一百六十八章 祭坛 “蠢货!”胡竹盼一巴掌扇在了为她梳头的侍女脸上,她精心养护的长指甲在侍女脸上划过一道血痕。 那丫鬟立刻跪倒在地,胡竹盼如此发脾气已经成为胡府的日常了,他们这些做下人的敢怒不敢言,一点儿办法也没有。偏偏二公子还命令他们好好看管胡竹盼,让她一步都不能出门。这更让他们吃尽了苦头。 “你连梳头的本事也没了么!”胡竹盼毫不在意自己的形象,披头散发,从梳妆台上抓起一枚簪子,一手扯起丫鬟的头发,就拿着簪子又往丫鬟脸上划去。 “小姐!小姐不要啊!”丫鬟吓得肝颤,她一边忍受着被揪头发的痛苦,一边竭力想要摆脱胡竹盼的控制。她们这些丫鬟,有几分姿色还有可能被公子们选做通房丫头,再运气好些还有可能被纳做妾,这一张脸要是被划花了,那就绝无出头之日了! “三妹妹何时气性这么大了?”胡嘉轻笑着走进来,一点儿也没因为这是妹妹的闺房而感到不好意思,他抓起胡竹盼的手腕,轻轻一掰,胡竹盼一下子松了簪子,痛苦的哀嚎起来。 “下去吧。”胡嘉冲着侍女温柔的笑道。 丫鬟感恩戴德的夺门而出,走的时候还不忘帮二公子将门关好。 是个聪明人。胡嘉忍不住轻笑,也对那抹背影多了几分关注。 “胡嘉!你放开我!”胡竹盼哭嚎道,“我也是胡府的三小姐!你怎么敢囚禁我!你怎么敢!” 胡嘉扼住她的手腕,将她往前一推,松开了她。看着跌倒在地的胡竹盼,胡嘉没有半分怜香惜玉之情,他掏出手帕,擦了擦自己的手:“胡府三小姐,没人说你不是啊。不过,你又能怎么样呢?” 胡竹盼深感绝望,她一直以为自己的二哥是站在自己这边的,不,应该说她一直以为自己的二哥是一枚指哪打哪的棋子。可没想到,现在自己变成了阶下囚。 胡竹盼连滚带爬的爬到胡嘉脚边,一把抱住胡嘉的腿,抽噎啜泣,讨好般道:“哥哥!我的好哥哥!纵然以前我利用了你,但是现在我也遭到报应了。哥哥若是有什么需要,我一定满足你,我以后就是哥哥一条狗,哥哥让我咬谁我就咬谁。” 只要不要再把她囚禁在这里,怎么样都行!囚禁在这里,她见不到胡安氏,她见不到胡老爷,最可怕的是,她在这儿被囚禁这么多天,这两位竟然完全没有找她的意思。 不是自己被抛弃了,就是胡嘉太厉害。胡竹盼已经完全想明白了。 “哦?”胡嘉似笑非笑的低头看着脚边这个失去一切尊严的女人,“我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 “对!”胡竹盼一看有希望,连忙抱得更紧,殷切道,“只要哥哥不再针对我,我做什么都行!” 胡嘉握着手帕,垫在胡竹盼下颌,挑起她的下巴,让她以一种怪异的姿势看向自己。他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这是你说的,可别后悔。” 胡竹盼背后冷汗直冒,她情不自禁的吞了口唾沫:“哥哥想让我做什么?” 胡嘉笑意更甚,捏着她下巴的手也紧了紧:“你是女人,我是男人,都正当年,你说我要你做什么?” 安然被捆起手脚,丢在一边。她警惕的打量着眼前这几个人,感到不安。 方才男人带她走到甬道尽头,那尽头的石门上雕刻着一只巨兽,只见那男人在巨兽身上点了几下,又挪了挪巨兽旁边的石块,便打开了石门。 石门里面别有洞天,灯火通明,壁画雕镂,空间大,中间一处祭坛,周围则围着十几个男人女人。 安然只觉得眼睛不够用,这里面至少得一个地铁站那么大吧?安然一点点从门口开始打量这个地方。石门上的兽仍然与外面的巨兽一样,只是掉了个头。 从石门处开始,顶部的浮雕变成了一条青龙,张牙舞爪向中间游去。安然想到了什么,待她细细看去,果然,从四面墙顶部开始,都有一个浮雕,青龙正对的是白虎,左边是朱雀,右边是玄武。都向中间奔去。 再看四面墙,每一面墙上都是壁画和浮雕,安然看不太清具体内容,但也大概看得出这画的是祭祀现场。浮雕上的祭祀现场规模大而阵势壮观,与现在这几个人相比,差距太大了。 看来这个地方就是魔族的祭祀之地,安然知道,魔族的祭祀大多不局限于环境,只有特大祭祀才会有特定的祭坛。看来他们要搞大手笔。 “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吗?”安然努力使自己看起来平静一些,“为什么是我?” 一个白胡子老头捻着胡须看了过来,那老头面相和蔼慈祥,眼神温和,可他一看安然,安然就有一种动弹不得的窒息感。 “长老,她是想问,为什么她是最后一个祭品。”男人向老头解释道。 老头踱步到安然身边,俯视着被束缚了手脚的安然:“告诉你也无妨。老夫夜观星象,发现一颗新秀之星冉冉升起,其光芒有盖过帝王之星的趋势。这颗新秀之星周身紫气,光彩异常。老夫掐指一算,得新星者得天下,倘若能将新星为我们所用,那么我盟称霸天下,指日可待。” “跟我有什么关系?”安然茫然,说那么多不是要去找新星吗,杀她干什么? 老头略有差异:“你还不知道?虚缓那老头没跟你说啊。你正是那颗新星。” “这东西是能算出来的吗!”安然崩溃,“不应该是你们都找新星但是不知道具体是谁吗?电视剧都是骗人的吗?” 老头完全不知道她在说什么,只好捡自己听得懂的说:“当然能算出来。” 认命吧,这个世界完全不是她想象的那样,为什么连哪颗星星代表哪个人都能算出来啊? “还跟她费什么话?”一个妖冶女人开口,扭着杨柳腰走到安然面前,“看我现在就取了她的心!” 第一百六十九章 献祭 胡嘉饶有兴趣的看着胡竹盼一件件将自己的罗裙解下,不得不说,胡竹盼的身材和皮肤都是一等一的好,看得出来胡竹盼平日里保养得当。胡嘉轻笑,这狐媚子就指望着她这身床上功夫勾搭汉子呢。 虽然胡竹盼动作缓慢,看起来似有抗拒之意,但胡嘉知道,这看起来被迫的女人可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了。不然凭借她一个胡府庶女的身份,怎么能得来那么多拥护者? 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就这样的女人,还一心想着当穆二夫人,真是可笑至极。胡嘉勾起嘴角,双手抱胸,看着胡竹盼将最后一件里衣脱下,只留下一件肚兜。 “还等什么?我的好妹妹?”胡嘉话中带笑,“脱。” 胡竹盼双手揪着肚兜,好像有些颤抖:“二哥……虽然我们不是一母所出,但也是同父异母的亲兄妹,你……” “你反悔了?”胡嘉打断她,嘲讽的笑,“我还以为你能拿出什么魄力来,原来也不过如此。” “脱!我脱!”胡竹盼一见胡嘉准备离开,立马扯住胡嘉的衣袖,“我这就脱……” 说罢,她轻轻解开绕在脖颈的带子,又把手伸到背后去解。胡嘉便停了离开的步伐,转身来饶有兴趣的看着她。 胡竹盼内心里已经把胡嘉骂了个狗血喷头,想不到这个胡嘉竟然藏得这么深,亏大家都以为他是个无心争权一心从商的老实棋子,谁知道竟然是这样一个心理变态,对亲妹图谋不轨之人! 不过胡竹盼一点儿也不怕,上了她的床还不听她的话的,这辈子她还没遇到过。也是多亏了自己那个不中用的亲娘,虽然粗鄙不堪,但却生得一副姣好面容,还有如脂的肌肤和婀娜的身姿,这些全成了胡竹盼的利器。 胡竹盼佯装害怕,慢悠悠的解开衣裳,其实却是在展现自己曼妙的身体。对待男人嘛,不能一下子就给他,要一收一放,这才有诱惑力。 可胡竹盼不知道的事,自己这点小心思在胡嘉眼里什么都不算。胡嘉走南闯北这么多年,见识过的女人哪个不比胡竹盼有韵味有心计?胡竹盼的心思,在胡嘉这里不够看。 终于,胡竹盼将所有衣裙包括肚兜都脱了个干净,赤条条的站在胡嘉面前,一边装出楚楚动人的可怜样,一边心里暗骂胡嘉怎么还不让她上榻,纵然是她也有些受不了这样站在别人面前让人观赏。 “哥哥……”胡竹盼双目含泪,朱唇微颤,“只要哥哥愿意,妹妹会好好伺候哥哥的。”说着,她上前一步,意图抓住胡嘉的胳膊。 可没想到面对这样的诱惑,胡嘉却向后一撤,躲过了胡竹盼的手。这让胡竹盼愣了一下:“哥哥?” “你该不会真以为就你这样的也能上我的床吧?”胡嘉笑意更深,却全然是嘲讽,“我玩过的女人,比你上过的男人多了多少,你不会不知道吧?” “哥哥这是什么话!”胡竹盼又羞又恼,“我……” “你不会想跟我说,你还是处子吧?”胡嘉笑出声来,“不觉得可笑吗?你真以为我人在外面,就不知道家里的事情?” 怎么会!胡竹盼脸色大变,自己用身体去交易的事情,连家里人都不知道,胡嘉这个常年在外的庶子究竟是怎么知道的! “你的身体我一点儿兴趣也没有。”胡嘉绕着胡竹盼转了两圈,上上下下的打量她,“我嫌脏。” “你就不脏吗!”胡竹盼终于忍无可忍,露出本来面目,“你狎妓的时候,玩弄女人的时候,不脏吗!” 胡嘉居高临下的盯着胡竹盼,看着她的表情,收了笑容,眼神中露出阴狠来:“你知道我若是现在大喊一声,你勾引我,你会怎么样吗?” 胡竹盼愣了,待她反应过来的时候连忙跪倒在胡嘉脚边,哭求他不要那么做。 她现在全身赤裸,而胡嘉衣衫完好,如果真的有人来看到这一幕,一定会相信胡嘉的!而且出这种丑事,对男子没什么影响,而对女子那是影响一生的! 她只是一个庶女,她没把握父亲会包容她。 “我什么都愿意做!你饶了我好不好!饶了我……” “我让你做的事很简单。”胡嘉一个闪身,离开了胡竹盼,“我要娶安歌。” “我已经和她撕破脸了……我怎么帮你?”胡竹盼茫然,胡嘉怎么突然要娶安歌了? 胡嘉无所谓道:“我的好妹妹有那么多手段,怎么会不知道怎么帮我呢?总之,我要与安歌的一纸婚约。否则嘛……你说我要是告诉父亲,三妹妹的腰际有一处胎记,他会怎么想?” 原来是为了这个!胡竹盼一下子明白过来,胡嘉根本不是想和她发生关系,而是想看到她身体的特征,好来要挟她! 胡嘉全然不管胡竹盼还赤裸着身子,自顾自的打开门走了出去。 怔在原地的胡竹盼望着没关严的门,攥紧了拳头。安歌,又是安歌!为什么所有人都想娶安歌?凭什么所有人都为了她针对自己! 安歌……我与你,不共戴天! 十几个人围着安然,陷入了沉思。 这到底是什么秘术,能这么长久持续的护着一个无灵力者的心脉?十几个高手也没伤安然分毫。 “这个……”安然无奈,“我真的不知道这是什么秘术,之前我还收过重伤,这肯定是穆清弄的,要不你们去抓他来问问?” “你当我们是傻的?”杨柳腰的女人翻个白眼。 “那怎么办啊?”一个矮个子雌雄难辨的人焦急道,“今天就是祭祀的最好时间,如果错过今天,还要再等五年!” 安然撇撇嘴,五年,等着吧,五年之后世界上都没她了。 “长老,您拿个主意。”众人又看向白胡子老头。 老头也很纳闷,这么多人,这么多办法,愣是杀不死一个小姑娘,别说取心了,只要靠近她的心脏,就会感到一股强大的力量反弹。 沉吟片刻,老头似乎做出了一个重大的决定:“把她放到天椅上!” “什么?” “长老三思!” “万万不可啊!” “她没有灵力,承受不住这样的灌注!”杨柳腰皱眉,“万一她死了,就功亏一篑了!” 他们要她的心脏是鲜活的,是在活体被取出的,不要一个死物。 “事到如今,只能这样了!”长老一言压过众人,他转头看向安然,自嘲道,“想不到最后成为我盟神女的,竟然是你这个小丫头,便宜你了。” 安然一点儿也听不懂,全然不知他们在说些什么,神女?什么神女?怎么还便宜我了?不当行不行啊? 第一百七十章 得到救援 “你是否见过画上这位少爷?” “见过见过!”小二殷勤道,“这位大爷出手甚是阔绰。” “你可知他现在在哪?” “这位大爷前日就说要去城南狩猎,直到现在还没回来。”小二摸着脑袋,“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不过他的东西我可都没扔。您要是他的朋友,就帮他拿走吧?” “我们一会儿再回来。”赵岩收了画卷,“多谢。” 赵岩带着十余人直往城南奔去,原本留在岸上的那个影卫昨日给他们飞鸽传信后便也下水寻找了,生死未卜。 来到城南河道,赵岩立刻发现那位影卫最终留下的记号,他指派几人留在岸上包围河道尽头,自己亲自带了六七人下水寻找。 下水不久,赵岩便发现了一具尸体,他潜到尸体身边,正是那最后留在岸上的影卫。他尸体被泡胀,已经不像人样了,但他的一只手指着一个方向,另一只手牢牢抓着河底的岩石。看来临终前他为了不让自己被水流冲走,下了很大的决心。 几位都是修灵之人,在水下虽不能呼吸,但也能比常人游刃有余。赵岩摘下尸体胸前的金属徽章,便和几位一起朝着尸体指向的方向游去。 游了不知多久,几人终于发现了新的线索。看似这是尽头,实际上是一扇石门,石门紧闭着,上面雕刻着不明意义的图案的文字。 赵岩在水下无法说话,他做了几个手势,两人上前将灵力灌注掌心,企图强行推开石门,可是没有用。赵岩沉思片刻,决定强行进入,以他们的实力应该可以在水将里面淹没之前救出安然。 这很冒险,但是留安然在里面更加冒险。 赵岩又做了几个手势,手下点头表示明白,几人游做一排,齐刷刷的准备用灵力强行破开石门。就在这时,赵岩听到了一声凄惨的叫声! 停下!赵岩立刻做手势让几人停止动作。这声音明显是安然的,而且离他们不远,看来这扇门背后就是安然所在地。如果强行破开石门,水流很有可能将安然和他们冲散。而听安然的叫声,这正说明里面还有别人! 怎么办……赵岩陷入了两难的境地。正是这时,一手下发现了门上的猫腻——有几块石头可以摁下去。 难不成这就是开启石门的秘密?赵岩试着摁了几下石头,可是毫无动静。 石门内,以长老为首的五人正闭眼盘坐围着天椅,他们汗涔涔,鬓发飞扬,一股肉眼可见的力量在他们身边萦绕。天椅旁被摆放了十颗心脏,十颗心脏的排列方式似乎是一种古老的阵法,这十颗心脏被鲜血画成的阵连在一起。 而在天椅上的,正是被五花大绑的安然。安然双目紧闭,眉头紧皱,青筋暴起,豆大的汗珠从她的额上一颗颗砸下,衣服也被汗水浸湿,被束缚的双手紧握着拳头,指甲扎进掌心也浑然不觉。 她感到极度的痛苦,洗筋易髓的痛苦可能也不过如此了,她全身上下都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强行闯入,从头到脚没有一处皮肤避开了这股力量。她能感受到这股力量正在强行改变自己,她的身体极度抗拒这股力量,可是这股力量却始终不消散。 假影卫站在一边,他的资历和能力都不足以进行祭祀,于是他和另外几人一起,站在外围保持安静。祭祀的过程不能打断,否则参与祭祀的人都会遭到反噬。 正是这时,假影卫突然听到另一边的石门有动静,他敏锐地看过去,石门微微晃动,虽然没有太大的幅度,但假影卫还是一下子明白了过来。 “糟了,有人来救她了。”假影卫咬牙道。 矮个子一下子焦虑起来:“什么!这怎么办!不行,绝对不能让他们打断祭祀!” “会是谁来了?难道是穆清吗?” “不可能,穆清现在应该在琼琚山庄。” 安然此刻大脑一片空白,只有麻木才能让她容忍这非一般的痛苦,她感到身体的每一寸肌肤都被火烤过的刀子划开,每一处伤口都被浇上热油,她几乎都能嗅到身体传来的腐败味和焦味。 安然强大的求生欲在这时候一点儿用都不起,这种痛不欲生的感受让她知道了什么叫生不如死,她能感受到自己求生的意志只剩下一根琴弦粗细的线,线绷得很紧,如果她再承受多一分的痛苦,这根线就会断掉。 随之断掉的还有她的生命。 可是这时,那几位讨论的声音却不由自主的被安然听了一耳朵。 不知为什么,在那么多字眼中,安然敏锐地捕捉到了穆清二字。 穆清……如果是那个男人,他会做什么……他总能解决问题,什么问题在他面前都能够迎刃而解。为什么?他做了什么? 如果穆清被困在这里,双手不能动弹,身体承受巨大的伤害,他会怎么做? 安然原本微不可闻的呼吸突然变成了急促的大口呼吸,原本微弱的心跳也变得强劲起来,一下一下砸得她生疼,她用力攥紧自己的拳头,鲜血从她掌心流出! 安然猛地睁开双眼,红目睚眦,怒火中烧,难以想象她究竟是用多大的力气去控制自己的肌肉做到如此,更难以想象她是如何在这种情况下恢复意识。 她无法动弹,只有一双眼睛能够微微偏移,她看到假影卫他们正注视着另一扇门,一下子明白那扇门有救兵! 他们一定被困在门外了!安然的大脑飞速运转,几乎忘却了身体上的疼痛,一瞬间,她把自己代入穆清,那个男人,从未见他在危急时刻怕过痛。 那扇门上方的雕塑是白虎,安然一下子想到自己进门时,那扇门是青龙,又想到假影卫进门时的动作,她将所有信息构建完毕,声嘶力竭的向门外喊道:“奎、娄、胃、昂、毕、觜、参,挪西方石块,五行属金!” 他们从青龙门进来的时候,假影卫正是依次按下东方七宿的石块,然后挪了东边的石块,又转了刻有五行的石灯,才进来的!他们既然在每扇门门口都雕镂了四象,那么开门的方式也一定一样! 果不其然,在假影卫一众大呼不好时,赵岩率领一众人开门而入,直奔安然而来。 第一百七十一章 扬州问秋 安然仿佛置身于火海,一瞬间却又坠入冰窟,她不断发汗,眉头就没松开过。 赵岩坐在她身边,不忍直视。 马车不如骑马快,但因为昼夜不停地赶路,一行人很快便入了扬州地界。此时安然略有好转,至少不再翻覆不宁。 说来也巧,正是他们到达扬州客栈的下午,安然醒了。 “水。”安然声音嘶哑,只能依稀听到这个字音。赵岩连忙将她扶起,喂她温水。 缓和一阵子,安然这才道:“扬州?” “是。”赵岩回道,“现在在扬州城西,再往西走就是问秋了。” 安然眨眨眼表示明白,她试着活动了一下自己的手指,疼痛难忍,但至少能够听从她的支配。 “献祭?” “被打断了。”赵岩道,“进行祭祀的那五人遭到反噬,两个死了,剩下三个被其他的带走了。他们有另外的密道,机关重重。我们的人正在追。” “我?”安然发现赵岩能听懂自己的意思,于是就干脆这样问道。 赵岩不自觉的看向安然的双颊和脖颈,迟疑了一会儿,移开了视线:“身体受到损伤,但是现在看来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可能是因为打断了祭祀的原因。” 虽然赵岩努力掩盖些什么,但还是被安然敏锐地捕捉到了。 “镜子。”她冷静道。 “什么?”赵岩没反应过来。 “镜子。”安然捕捉到赵岩的视线,她知道自己作为祭祀的一环一定会遭到伤害,毕竟她亲眼看着那十一颗心脏化为灰烬,又拢在一起飞向她,这神秘力量能无形中将那些东西碾为粉末,怎么会放过她? 从赵岩的视线来看,自己很有可能毁容了。 真可惜啊,安歌的脸很漂亮的,现在才十六岁,等过几年肯定也是个如花似玉美人。 “这……小姐,要不算了吧。”哪个姑娘会愿意面对这个现实呢?赵岩吞吞吐吐道。 “镜子。”安然固执道。赵岩明白,如果自己不给她镜子,那么她会一直这样“镜子”下去。 于是赵岩慢慢的将安然放回床上,然后在梳妆台拿了一面铜镜,走到安然身边,他犹豫了一会儿:“要不还是算了吧?” “快。”安然道。 赵岩从未觉得自己能优柔寡断至此,他缓缓举起铜镜,照在了安然脸上。 这是什么鬼!安然吓了一大跳!与自己想象中的疤痕不同,安然脸上脖子上布满了黑色的花纹,像是一种图腾,线条优美,画风粗犷,让人不禁想起……想起那个神秘洞穴的壁画来。 安然强忍着疼痛抬起手,摸了摸脸上的花纹,不是画上去的,而是长在脸上的。安然愣了半晌,随即颤巍巍的揭开自己的袖子。 果然,胳膊上也是那些花纹! 这些花纹在21世纪的纹身店一定非常流行,可是现在在安然身上却令人感到恐惧,那花纹好像活物一样令人感到胆寒,就算是安然自己也不例外。 完了,出来找办法救墨决,把自己给搭进去了。 安然闭上眼:“是什么?” “这些应该是祭祀得来的东西。”赵岩道,“您所在的位置既是祭品也是受礼者,所以我想这些应该就是那些人想要的。但是因为我打断了祭祀,祭祀没有完成,所以只留下了这些。” 安然表示明白,那些人想要的是力量,而因为安然的心取不出的原因,所以他们不得不将祭祀得来的力量注入安然体内,只要他们控制了安然,就相当于得到了力量。 只是他们没想到赵岩会来得那么快,他们也不会想到有一个影卫就算死亡也为赵岩指引了方向。他们太小看穆清手下的人了。 现在安然想弄明白的两个问题,第一,他们给安然身体里究竟灌注了什么?第二,安然的心脉到底是什么在守护? 但是这些问题太具象化,她现在没法开口问赵岩,只好先按着不问。 “祭祀?”安然开口。 赵岩放回镜子:“祀礼盟已经消失在江湖很久了,此次出来恐怕是孤注一掷,这次祭祀活动非常大,别看只有这么几个人,那祭坛是江南一带最大的祭坛,据说无论是风水还是里面的献礼设施,都不是一般的好。所以这次祭祀,很有可能是他们谋划已久的,重出江湖的方式。” 安然眨眨眼。与她所想的一样,虽然那天只出现了这么几个人,但是她相信,祀礼盟的人数不会太少。她们只是需要一个契机重出江湖。 那么自己这个被献祭了一半的人该怎么办?这算是废了还是还能再利用?安然有些茫然。 “关于祀礼盟和祭祀禁术,我知道的不多。”赵岩继续道,“主子知道得多,小姐可以问主子。”主子,我只能帮您到这儿了。 安然沉默,穆清现在应该还在琼琚山庄吧?也不知道会不会被说服娶一个琼琚山庄弟子回来。反正以他的本事,想要让琼琚山庄弟子倒戈他,应该也不是太难。 赵岩见安然不说话,便起身告辞了。临到出门的时候他才想起一件事,回头道:“小姐,您的四哥原本随问秋掌门云游闭关,现在回来了。就在问秋。” 安然偏了一下脑袋,看了眼赵岩,又眨眨眼。 赵岩告辞。安然却一点儿困意也没有,她动弹不得,只好盯着床帐。四哥出关又能怎样?他虽然小时候对自己很好,但现在这么多年过去了,加上自己也不是安歌了,关系到底能变成怎样还是未知之数。 更何况自己现在这个鬼样子,连门都不好出,还得思考要怎么前往问秋。这都是事儿啊! 安然合上眼,开始默念静心口诀,她之前就发现了,只要自己默念净心神咒,身体的自我修复能力就会快数十倍。反正已经够快了,再快一点也没关系吧?争取明天就能下地走路吧。 窗外的风声,树叶声,鸟鸣声全然被安然抛诸脑后,她一旦入定,就能做到心无杂念,这也算是一个本事了。 空气静得可怕,没有人发现,安然的房间溢出的闪着光的金色雾气,也没有人发现安然的经脉全都呈现出了金色,正盈盈发光。 第一百七十二章 是我 “安然。”一个声音飘进安然的耳朵。安然慢慢醒来,她原本入定,后来累了便睡着了。 “谁?”安然的声音恢复了清冽,她一骨碌翻起来,一把抽出自己腰间别着的匕首,就往来人身上刺去。 天色已晚,安然的房中没有点灯,连窗子也没有开,外面的月光无法照进来。一片漆黑中,安然凭借直觉将匕首刺向前方。 出乎意料的,那人并不闪躲,反而一把抓住安然的腕子,将她手中的匕首抢了过来,又上前靠到安然身边,把她拉到自己面前:“是我。” “穆清?”安然嗅到熟悉的荷香,这时才听出了穆清的声音。 “你动作太慢,破风声暴露了方位。”穆清环住她的腰,害怕她动作太大身体接受不了,他当然不知道安然现在完全好了。 “我不会用匕首。”安然回道,为了掩饰自己已经好了,她不敢挣脱穆清的怀抱,只好被他圈在双臂中。 穆清揉了揉她的脑袋:“以后我教你。”说完,穆清轻柔的将安然放回床上,转身。 “你干什么?”安然以为他要走,连忙道。 穆清并未停下脚步:“点灯,让我看看你现在怎么样了。” “别!”安然又坐了起来,她不自觉的摸了摸自己的脸,说不上来为什么,她明明没那么在意外表,此刻却不想让穆清看到自己这幅尊容。 穆清没理她,自顾自的点了灯,这才回到床边。安然倒也没捂住脸,只是稍稍有些不安,眼睛一直盯着自己的手看。 穆清坐在床边,伸手摸向安然的脸,安然不自觉的颤了一下,但是没有躲。穆清像是不觉得那花纹有什么似的,只是认真的用指尖勾勒那花纹,眼睛从未离开过它们。 虽然知道穆清这是在辨别花纹是什么,但安然还是有些别扭:“怎么样?看够了吗?” “等等。”穆清认真道。他的指尖有茧,掌心也有茧,虎口也有茧,安然不自觉的开始分析哪个部位的茧是练剑导致的,哪个部位的茧是握匕首导致的。 “你也会射箭?”于是安然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穆清明显愣了一下,随即明白安然是感受到了他大拇指的茧,他笑:“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一个男人在摸你的脸,而你只会想这个男人的手会射箭?” 安然被说得哑口无言,那他还想让自己怎么样嘛!“改天和你比试比试。”穆清接着道。 “哦。”安然硬邦邦的说。 “这是一种古老的图腾。”穆清收回了手,安然的脸上一下子冷了很多。 “什么图腾?” 穆清摇摇头:“这种图腾我在云歌的禁书库里见过一次,不过没有仔细看,等回云歌我再找一次。不过既然是图腾,就说明没有毒素,不会危害身体。” 安然点头:“他们说我会成为神女,什么意思?” “他们是想拿你献祭,然后换取力量。以我对他们的了解,肯定是祀礼盟盟主接受力量,但是由于你的原因,他们不得不让力量灌注到你的身上。而你在此之后肯定会被他们控制,成为释放力量的人。”穆清道,“他们管不是盟主却有强大力量的女人叫神女。” “如果献祭成功,我拥有了强大的力量,弄死他们或者直接跑路不就行了?”安然道。 “你以为他们是什么人?他们掌握着几千年来的禁术,无论是阵法、符箓还是苗蛊,他们有的是办法控制你。”穆清道,“这次能救出你简直是老天帮忙。否则,就算我亲自去,也未必有十足的把握。” 没错,要不是赵岩在献祭过程中赶到,打断了献祭,让五位长老遭到反噬,那么以他们的力量,穆清根本没把握救出安然。 看来老天爷还是站在自己这边的,安然松了一口气。 “别高兴得太早。”穆清握住她的手,“你身上的图腾便是标记,祭祀虽然被打断了,但是你已经被他们所信奉的神标记上了。只要他们把你抓回去,就能继续献祭。” “什么!”安然下意识握住穆清的手,“那怎么办!” 穆清似乎对安然的反应很是满意,他勾起嘴角:“我帮你啊。” “你有办法?”安然全然没发现自己又掉进了穆清的陷阱。 穆清得意的点点头:“当然有。但是你拿什么跟我交换呢?” “交换?”安然挑眉,“你又不缺银子,想让我拿什么跟你换?” “那你先欠着。”穆清道,“等我想到要什么了你再给。” “命不行。不管谁的都不行。”安然开口。 穆清握了握她的手,心中感叹这姑娘手怎么这么小,口中却道貌岸然:“当然,我是遵纪守法的。” 谁信?安然翻了个白眼。 穆清往安然身边靠了靠,将脑袋放在安然肩头,蹭了蹭她的脖颈:“我困了。” “你你你困了你出去找客房啊!”安然一下子不淡定了,她想推开穆清,但是一只手被穆清握在掌心,另一只手则完全推不动这个男人。 “这么晚了,没有客房了。”穆清一点儿离开的意思也没有,“怎么办?你不能让你的救命恩人露宿街头吧?” “男女授受不亲!穆镜影你给我自重!”安然努力的推他,“你去跟赵岩他们挤一挤!他们是你的好部下,肯定不会让你睡地上的!” “他们不在这儿。”穆清的声音冷了几分,“赵岩去领罚了。” “什么?”安然停了推搡他的动作,“为什么?” “我让他负责你的出行安排,包括沿途安全,他失职了。”穆清另一只手穿过安然的胳膊,搂住她的腰,“按照规矩,他应该被罚三十鞭。” 三十鞭……还好吧?安然想了想,安家家规好像就有三十鞭的惩罚。 “我们用的鞭子,是灵武。”穆清像是知道安然在想什么似的,道。 灵武!那和普通鞭子根本没有办法比!三十鞭!赵岩能挺过去吗? “你们是什么邪恶组织!”安然锤了一下他的肩膀,“虐待员工!” “这是云歌的规矩。不是络宝阁的。”穆清任由她将拳头砸在自己身上,“络宝阁的,他才承受不了。” 安然迟疑片刻:“云歌……那你呢?你有受罚过吗?” 穆清靠得近了:“心疼我吗?” “滚!鬼才心疼你!我心疼赵岩!他救我出来的!”安然别过头去。 毫无征兆的,穆清松开了安然,抬起头来,认真的看着她,全然没了刚才胡闹的表情。他的认真让安然感到慌乱,可是穆清一动不动,就这样注视着安然的眼睛。 “干、干什么?” “是我让他去救你的。”穆清一字一顿道,“是我。” 第一百七十三章 不打不相识 扬州的气候在这时已经转凉很多,虽然离得不远,但还是和金陵有些差距。若说天下美景,扬州的红叶当属一绝,凉风瑟瑟,吹下一片秋来,也不失为一种境界。 安然饶有趣味的坐在茶馆里,透过门看对面酒馆的人,她已经在这儿坐了半晌,而自己坐了多久,那对面酒馆就闹了多久。 “我先来的!”顾濯长发高束,英姿飒爽,一脚踩在椅子上,一手抓着酒坛的坛口不放。 “你一个小姑娘喝得什么酒?”燕绥之披头散发,用一破麻绳箍住脑袋,也算是把头发收拾了,他两根指头勾着那酒坛口,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稳如泰山。 秋风猎猎,吹得顾燕二人长发飞扬。顾濯一身红衣,应了这满天枫叶的景儿,衣襟袖袢黄线绣菊,两根红带缠紧袖口,这穿的是问秋的衣服。一宽带束腰,腰间别着一捆红色长鞭,旁边挂着雕菊花金边玉佩。另一手握着的宝剑上挂绛紫色串宝珠剑穗。 一个姑娘家却生的一张爽朗面孔,少了几分女儿家的婉约,倒也别有一番魅力。一束长发被高高扎起,发带飞扬着。她眉宇间一股英气,张狂而不放肆,桀骜而不阴狠。 反观燕绥之,半旧的麻布衣,看起来像是从哪捡来的,腰里系着一根不知道哪件衣服上扯下来的布条,黑靴束裤脚,破布捆袖头,倒也行动方便。与这一身邋遢装扮格格不入的是他腰间挂着的绣杜若丝绸袋,隐约能看到里面装了什么棍状的小物。这丝绸袋大约是他身上最值钱的服饰。 这俨然是一个老男人的模样,一头蓬发,满脸胡茬,双目阴冷无神,眼圈发黑,眼角下垂,眼皮子像是耷拉着一样,让人感觉他没睡醒。双颊消瘦,以至于颧骨看起来突出,不用别人说也知道,他酗酒。 “姑娘家怎的喝不成酒?”顾濯的声音高了几度,像是要跟他杠上,“最讨厌你们这些看不起女人的男人!” “呵。”燕绥之冷笑,“难道不是你们女人自己看不起自己么?” “你说什么!”顾濯眉峰一扬,双目圆睁,“若不是你们这些臭男人,我们女人怎么会事事束手束脚?什么从父从夫从子,难道不是你们这些男人勾画的条条框框?” “可笑。你们女人倘若自立自强,男人拦得住?我看你是没见过世面,听说过琼琚山庄么?那的掌门都是女人!”燕绥之抬起一只眼,就这样极不礼貌且毫不掩饰嘲讽的看着顾濯。 “你!”顾濯气得不行,用力将酒坛往自己身前拽。燕绥之岂能罢手?他两根手指微微用力,将酒坛控制在原来的地方。 顾濯拉不动,一气之下往手上灌注灵力,酒坛便往她那儿倾斜。燕绥之眼神冷了冷,仍用两根手指,却没用灵力,只凭着单纯的力气,又将酒坛稳住。 “芃芃师姐,你就别跟他在这儿计较了!”顾濯身后几个穿着问秋服饰的少年束手无策,一边默念问秋门规,一边劝解道,“这酒馆又不是只有这一坛酒!要是让掌门知道了,又要罚你了!” “我爹罚我那是我的事!”顾濯憋得脸色通红,“你们不用帮我,免得也要挨罚。” “芃芃!”突然,一红衣少年闯入酒馆,一把摁住顾濯的手腕,“放开!” “安欤!你放开我!”顾濯全无松手的意思,反而冲少年道,“我今天非要这坛酒不可!” 安然一听到这个名字,一下子坐直了身子,朝着那位少年看去。只一眼,安然就确定这就是自己的四哥安欤。为什么?因为作为一个男人,他长得跟安歌也太像了!含水星眸,朱唇皓齿,就算皱着眉头也让人觉得可爱讨巧。除去二哥安然没有亲眼见过,在其他三个姐弟里面,唯有安欤和她长得非常相像。 最重要的是,安然一眼就看到安欤的腰间,束着安家玉带扣。 安欤手提佩剑,皱眉焦急道:“你想清楚!”他盯着顾濯,似乎做了什么表情,安然离得太远,没有看清。 “绥之!”一个干净声音带着一点稚嫩的音调吸引了安然的注意。 燕绥之没有转头去看,只是开口道:“要叫哥。”也是奇怪,明明没有多大差别,可安然愣是觉得这一句话比他之前的语气温软许多。 安然这才仔细打量起那个叫“绥之”的男孩。个子很高,但是看身体构造来讲应该没有燕绥之高,面容清秀,双目澄澈,神态稚弱,脸上挂着一副天真到令人想到蓬头稚子的笑容,虽然笑着,但是似乎有些焦急。一根粗糙的梅花木簪束起他的头发,不过显然束发的人手艺不精,还有几缕长发坠在一边。 他身穿月白外裳,从领口能看出他穿的是苍色里衣,衣服上有杜若暗纹,鸦青腰带,上面别着双鞭。这与顾濯的长鞭不同,这是青铜鞭,和之前出现过的断魂鞭是一个类型,近战武器。 “绥之,不打架。”月痕拽着燕绥之的袖子,他的脸上写着焦急和担忧,明明燕绥之一点儿也没占下风,可他却仿佛害怕燕绥之受了什么重伤一样,“不打架。” 安然不可控的皱了下眉,这么个干净的人,怎么原来是个傻子。 “月痕,别闹。”燕绥之道,“这位小姐在闺中待久了,不谙世事,我这是在替她爹教育她。” 顾濯气疯了:“你知道我爹是谁么!” “刚刚还说从父从夫从子是糟粕,现在又搬出爹来了?”燕绥之勾起嘴角,“姑娘好不坚定。” “这位侠士,我劝您还是不要妄议她的父亲。”安欤虽然握着的是顾濯的手,但话却是对燕绥之说,“她的父亲是我的恩师,问秋掌门,顾书顾契文。” 安然了然的挑眉,原来是顾书的女儿。怪不得,她就记得扬州问秋全是男人,从不收女弟子,怎么有这么个女弟子。这下明白了,她就是那个被抛弃在问秋门口的女婴。当年顾书将她带回问秋,当亲女儿养大,弄得整个门派都整日研究怎么养闺女。 第一百七十四章 兄妹相认 安然喝口茶,越看越觉得有趣,她顶喜欢站在旁边看事情发展,最好是跟自己一点儿关系都没有。这是什么毛病?她也不晓得,但是挺有趣就是了。 “哦,那又怎样?”燕绥之一副不在乎的样子,“若是扬州问秋的掌门教子无方,我愿意跟他探讨一下养育之道。” “呸!”顾濯气得脸色通红,她憋了半天也憋不出一个脏字来,虽然从小在师兄弟里面长大,但是问秋门规严格,整个问秋也找不到一个会说脏话的人来。 “打一架!”顾濯最后大声喊道,“打一架!” “谁要跟你打?”燕绥之瞥了她一眼,“长成这样也算是容貌不俗,怎么一点儿女儿家的温柔都没有?以后嫁给谁去?” “你还说没有瞧不起女人!”顾濯忍无可忍,又加大了手中的力度,将灵力灌注到手中,用力将酒坛往自己的方向拉动。 “呵,我是瞧不起女人么?我是瞧不起你。”燕绥之嘲讽,也加大了手中的力度。 “芃芃师姐!” “绥之!” 就在这时,只听一声破空声,一根细长物什从外飞了进来,直直冲向酒坛,只听啪的一声,酒坛四分五裂,酒水撒了一地。顾濯不自觉的往后倒,被安欤稳稳接住,燕绥之身子也微微后倾,月痕连忙护到他身前。 “谁!” 一行几人纷纷看向门外,只见安然手里举着弹弓,正冲他们笑。 安欤一下子怔在原地,他不敢相信的愣了半晌,眼神一刻也没离开过安然。顾濯一行人则悄悄地将视线在安然和安欤脸上来回转移,然后发出不可置信的感叹。 “居然能这么像!” “这也太像了吧?” 安然笑嘻嘻地走进酒馆,故意没有跟安欤说话,反而对店家道:“我失手打碎了这二位的酒,理应赔偿,来,给他们二人一人上一坛好酒!” 燕绥之抬起眼皮打量了一眼安然,显然方才并不是什么失手,不过有人愿意出来化解僵局,还送他酒喝,那他乐得如此。 顾濯也才反应过来,虽然心有不甘,但是其实从刚才的较量中已经看出自己根本不会是那个男人的对手,加上安欤分明是来管自己的,于是也顺理成章的借坡下了。 “歌儿?”安欤这才叫出了声,声音中充满了不可置信和试探。 安然眼眶一湿,她知道这是安歌的生理反应。她强忍住泪水,没有理安欤,将店家送来的两坛酒分别送到顾濯和燕绥之面前:“二位侠士,如此便好。” “谢了。”燕绥之点头致意,拎起酒坛便走出酒馆。 月痕一扫担忧的表情,冲安然一笑,便追了出去。 直到这时,安然才回过头来看向安欤:“哥!” 虽然一眼就看出这就是安歌,但此时安欤心里的那根弦才开始颤动,他一把抱住安然,拍着安然的后背,就像小时候安然被欺负哭了,他哄她一样:“你受苦了。” 安然终于忍不住掉下泪来,她忍了又忍,终究忍不住安歌与安欤亲情的宣泄。她泣不成声,紧紧抱住安欤,这么多天来受的委屈吃得苦,全都在这时候爆发了出来。 “呃……那个……安妹妹呀?”顾濯看着抱头痛哭的二人,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那个……既然是安欤的妹妹,那就是我们问秋的朋友!你从金陵远道而来,一定要上我们问秋去瞧瞧啊!对比一下是不是比云歌好得多!” 安然被她的话逗笑,安欤也哭笑不得,这才收住了眼泪。 “给诸位介绍一下,这是家妹安歌,是我们家最小的妹妹。你们可要给我好好照顾!”安欤揽着安然的肩膀对他们道。 “没问题!” “安欤哥的妹妹就是我妹妹!” “妹妹饿不饿?店家!” 安然连连摆手:“不必麻烦,我已用过便饭。多谢大家的美意。” “安妹妹,我叫顾濯,字芃芃,你就叫我芃芃就好了!”顾濯站好,潇洒的说,“这一片儿都是我罩着的,你放心,有我在,不会有人欺负你的!” “得了吧芃芃师姐,你那二脚猫的功夫……” “去你的!”顾濯挥了挥拳头,“揍你!” “饶了我吧哈哈哈!”顿时大家又笑闹作一团。 安然也忍不住露出笑容来,她看得出,顾濯虽然是掌门的女儿,虽然从小就被宠大,但是家教很好,不然也不至于和师兄弟打成一片。 安然心头突然紧了一下,感到呼吸不畅,她暗道不妙。她今天能出门,完全是靠着穆清的灵力隐藏了脸上脖子上的花纹,穆清说这灵力撑不了太久,让她务必在日落前回去。她望向天,果然,天空已经开始泛黄了。 “哥,我这次来问秋不只是来找你的。”安然决定赶快说清楚自己的来意,“我有事要找问秋掌门。” “找我爹?”顾濯歪脑袋,“你要修习灵力吗?问秋不收女弟子的。” “不是。”安然摇摇头,“我是无灵力者。我有别的事要和顾掌门商讨。还请顾小姐帮我带个话,就说,穆清所言之人,来了。” “什么?”顾濯茫然,这都哪跟哪?穆清?好耳熟的名字!哦对了,好像前两天是有一个穆清来问秋了。 “拜托了。”安然严肃道,“只要你们将这句话带给顾掌门,我明日就能再见到你们。” “在问秋。”她补了一句。 “我也可以带你去见我爹呀?”顾濯不知道为什么一定要这么麻烦,“我现在就能带你见我爹的。” 安然焦急的望了一眼天空,她扫了一眼自己的袖口,发现胳膊上的花纹已经渐渐浮现了。她急忙摇头:“不行,必须说那句话,我才能进去。这不一样。” “你要去哪?”安欤意识到安然并不打算和他们一起走。 “我在城中客栈里住着,你放心吧。我得走了,记得帮我传话!”安然又抱了一下安欤,然后慌乱的跑出了酒馆,头也不回。 扬州城中,一个吃着糖葫芦的小孩受了惊吓哇哇大哭,安然头也不回,便知道自己脸上的花纹,又浮现了。 第一百七十五章 抵达问秋 一夜无话,穆清照旧在安然房中打地铺,也不知道他一个堂堂穆二公子是怎么想的,非要跟她挤一间房。次日晨,穆清叮嘱几句后,客栈外传来马蹄声。 “来了。”穆清对安然点点头,用灵力将她脸上和脖子上的花纹盖住。这次没有盖住胳膊上的,这样就能维持得更久一些。 一路无话,穆清并未前往。安然独自坐在问秋的枫红车厢中,摸着自己腕上的花纹陷入沉思。 穆清原本应该去琼琚山庄的,但是他不知怎么做到的,让他和穆鸿两队车马换了个方向,等穆鸿发现的时候,已经进了琼琚山庄了。 据他所说,云歌此次派穆鸿来问秋,为的是共商要事,以交流为幌子罢了。虽然以穆鸿的性格不至于将琼琚山庄弃之不顾,但肯定也对穆清恨之入骨了。由此可见,云歌与问秋要商议的事不小。 究竟是什么事,安然并未发问。一方面她决定既然是要事,那么穆清不说她也不便多问,另一方面她反倒怕穆清告诉她。如果这所谓要事与她有关,那么她自然会通过各种方法知晓,如果没有,那么欠穆清一个人情,不是她想要的。 不知为何,安然越发觉得自己和穆清的界限变得模糊了,一来一往之间,无论是欠他的还是帮他的,都说不太清了。这可不是好兆头。 不过她也从与穆清的谈话中发现了一些端倪。穆清千方百计的抢过与问秋交流的机会,难道仅仅是为了履行共商大事的职责么?这件事由穆鸿来做,那是培养下一任掌门,由他来做,那不过就是一件事罢了,等他回到云歌,还要遭到穆秉文的针对。 他何苦来?以此种方法逃避与琼琚山庄接触么?穆清并非那样的人,他自然不会畏惧,以他的性格,反而要亲自前往扳回一城来更说得通。 而穆清让自己说的那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他竟然跟问秋掌门顾书提过自己么?他到底跟顾书说了什么,能让顾书派人接她入问秋?而这些,是安然问了,穆清没有说的。 从日子推算,安然还在伏羲城的时候,穆清便已经到达问秋了,甚至是和顾书完成商议了。那么也就是那个时候,穆清就告知顾书,自己要来?在商议两个门派之间的事的时候,提及一个毫不相干的女人,合理吗? 安然不自觉的皱了眉。等她意识到的时候,眉头紧得让她感到压迫。她无奈叹口气,伸手揉了揉眉心。自从来到这个世界,皱眉的次数多了很多。总是有操不完的心啊。 “安姑娘,到了。”马车旁的随行弟子恭敬道。 安然下车,看着问秋的山道,不禁愣在原地。 他们一行人站在山道前,山道前是红木圆柱门楼,门上四角朝天檐,上有匾额书劲草“问秋”二字。穿过门楼,前方是无人并行的山道,道旁山林皆是枫树,道上堆着空中飘着皆是红叶,身旁是几位身着红衣的问秋弟子,一时间世界都是枫红色的火热。 枫叶荻花秋索索。安然暗自念道。 “那个……安姑娘请见谅,我们问秋除了芃芃师姐以外,再无姑娘来此,故而也没有轿子……”那位问秋弟子挠了挠后脑勺,不好意思道,“实在是抱歉,我们从未想过有姑娘会来问秋……” “无妨无妨。”安然连连摆手,“你们这儿的山路可比云歌的好走多了。景儿也别致,就算要拿轿子载我,我也是不依呢。”安然说着便提起裙角往上走去。绣足轻踏,前些日子下过雨的土壤温和,山地上的枫叶柔软,安然越发来了精神,一边赏着景一边往上走去。 几名弟子连忙跟上,相互对视一眼,然后露出释然的笑容。这个安姑娘,倒是一点架子也没有。 “安妹妹!”还未到问秋正门,安然就看见一席红衣的顾濯奋力向自己招手,旁边还有一同等候的安欤。 安然兴奋地挥挥手,干脆提起裙摆就跑了上去,这一路上的锦绣美景实在让她心情大好,尤其是看到顾濯这么热情,更是开心不少。 “歌儿,义父在等你了。”相比顾濯,安欤就沉稳不少,昨夜他专程找来客栈,与安然面谈了一次,得知了一些情况,故而也心系此次会面。 安然点点头,还未等她反应,只见顾濯一把将她搂在怀里:“呀,安妹妹这么小呀,那你是不是该叫我一声芃芃姐姐?” 安然迎上顾濯的双眸,她下意识地用自己那一套开始分析打量顾濯的眼神,而分析出的结果,却让自己愧疚感倍生。 这姑娘的眼睛,是除了月痕以外,安然见过的最纯净的眼睛。她毫无保留的将自己的情绪表露在面上,分毫不差。她说的话是热心的话,做的事是热心的事,她的眼神也满是热情。 回想起那日在酒馆,她是因为看不惯燕绥之而和他吵起来,她明明有问秋大小姐的身份,明明身后就是维护她的问秋弟子,可她一点儿也没拿自己的身份当回事,反而把自己和对方置于同等的地位,不管性别,不管身份。 钦佩之情油然而生,不只是对顾濯的钦佩,还有对顾书的。那个单身男人究竟是怎么做到把女儿养成这样的?干净,纯粹,有是非观,有正义感。 侠客也不过如此了吧?她比侠客还干净。 思及此,安然更是迫不及待地想要见见问秋掌门,顾书了。 “安妹妹?”顾濯被看了半晌,有些奇怪,“怎么了吗?” “没事。”安然笑道,“芃芃太好看了,忍不住多看了一会儿。” “哈哈哈是吧?我也这么觉得!”顾濯满意的大笑。 “芃芃师姐,你收敛点。” “就是,芃芃师姐,你有点狂了。” “去去去!还是安妹妹最得我心!” 一行几人晃晃悠悠来到问秋会客堂,却不料会客堂前两位红衣男子挡住了众人的去路:“芃芃,安欤,你们不能进去。掌门有令,只让安姑娘一人进去。” “师叔,为什么呀?”顾濯垂头丧气。 “芃芃乖,听师叔的话。”那男子的语气立马软了一截子,“跟安欤先去别处等吧,安姑娘一会儿就出来。” “好吧。”顾濯耸耸肩,冲安然无奈一笑,“那就安妹妹自己进去吧,我和安欤等你,你出来了我们带你在问秋玩。” “好。”安然笑着点头,又跟安欤交换了一个眼神,便走进了会客堂。 第一百七十六章 问秋掌门顾书 都说问秋顾书是举世无双的墨客,且不说写得一手好字,就说他的各种著作都被大祁乃至别国争相印刷,其名常与文人骚客相伴,其诗文常与史书诗册相提。今日一见,果然不俗。 安然暗自赞到,那顾书生得一副文弱书生的脸,却有着常人没有的自信气质。人如其名,有书香气,眉眼带笑,俱是温柔,线条柔和,吐字温软。很难相信这样一个看起来毫无压迫感的人就是扬州问秋的掌门,是世间为数不多的八重强者之一。 顾书见安然进来,竟起身相迎,让安然受宠若惊,连连作揖行礼,一低头便瞥见顾书腰间挂着的浮雕竹玉牌,甚是好看。 “安姑娘不必多礼。”顾书温柔笑道,“在问秋不似别处,姑娘大可以不比拘泥俗礼。” “多谢掌门。”安然起身,不禁感慨同样是掌门,这穆秉文和顾书怎么差那么多? 闲话少叙,安然大约揣摩到顾书并非笑面虎,也不是心口不一之人,于是直接道:“不知穆二公子是怎么跟掌门说我的?” 顾书显然没想到穆清没有告诉她,不免一愣,随即道:“穆公子说,姑娘是新秀之星。” ……怎么哪哪儿都有人整这么一套?穆清又是怎么知道的?难不成他也会夜观星象? “听这意思,顾掌门是打算拉拢新秀之星?”安然毫不客气道。 顾书摇头:“非也。是新秀之星,想拉拢问秋才对。” 这下轮到安然愣了,她却是没能想到顾书能如此诠释她与问秋的关系。“掌门信所谓新秀之星?” “鄙人不才,略懂星象。”言下之意,我也能算。 ……行吧,看来这个世界上只有安然不会看星星了呗? 安然此刻完全不知道顾书掌握了多少信息,也不知道自己该放出多少信息去。一时空气都安静了不少。 还是顾书开了口:“前些日子穆公子前来所为两事。” 恩?安然抬头看他,能告诉她?她不说话,听顾书道。 “其一,京中有传闻说,朝廷要收编各大门派,云歌掌门要我做好心理准备。” “什么?”安然吃了一惊,前些日子她确实听到了这个传言,但是她以为这只是传言而已,根本不足为据,“不会吧?” “八成是真的。”顾书淡定道,“静嘉帝有意收编各门派不是一天两天了,先是扶持京城长乐,后是与各大门派修书结好,收编一事,我们早有预料。” “不会那么顺利吧?”安然蹙眉,“江湖到底是江湖,与庙堂有不可逾越的鸿沟,何必强融?更何况这么多门派,实力不俗,难道不怕有人造反么!” 顾书看她一眼:“姑娘倒是不惧言辞。既然静嘉帝早有意愿,他又怎能不提前铺路?” “掌门的意思是……各大门派均有内奸?”安然背后一凉。 顾书点点头:“且不说京城长乐,就说洛阳月尘,江城琼琚,金陵云歌,就连我这问秋,恐怕也不清不楚。” 大祁第一门派长乐本身就是朝廷下属单位,剩下的四大门派都是大祁各地的顶梁柱,若是把这四大门派也收服了,恐怕其他小门派根本不够看的。 静嘉帝这是想一统江湖啊! “好大的野心!”安然忍不住咋舌,“这得布多少年的棋才能让你们几大门派都束手无策?” “至少二十年。”顾书无奈笑道,“静嘉帝的谋划配得上他的野心。” 至少二十年……也就是说,静嘉帝还没上位的时候就已经开始谋划统一江湖了!他连先帝面前的宠都挣不到,就已经开始为他一统大业之后做打算了! 想起无欲无求一退再退的安承德,安然心里说不出的难受。 安承德再有才华,再有人气,再得圣宠又如何?人家静嘉帝什么也没有,就一点,够狠,这就足以碾压他了。 “这事儿多半是定了?”安然问。 顾书又笑:“不定是没有办法的。穆公子来的第二件事就是告诉我,云歌已经投诚了。” 安然早就知道,以穆秉文那卖友求荣的狗腿属性,肯定会是第一个“弃暗投明”的! “事关云歌,穆镜影那厮就这么直接说了?”安然挑眉,穆清到底想做什么? “你们关系真好。”顾书突然道,“他说你知道后一定会瞧不起他,果然果然。” 安然噎了一下,一时无言,谁跟他关系好?只是合作罢了。 “穆公子想做什么,安姑娘不知道吗?”顾书反问。 安然知道吗?她当然不知道,但是猜也是能猜出个七七八八来。云歌对穆清来说,就是一个定时炸弹,绑在身上有威慑力,但是炸开先死的也是他。穆清这是想在穆秉文在静嘉帝那边混出一官半职舍弃他之前,给自己找新路啊。 也对。在江湖中,穆二公子的名号也算是年轻一辈响当当的,穆秉文作为云歌掌门,自然要顾及江湖人的意愿,不能轻易动穆清。可是在庙堂上就不一样了,说一就是一,说二就是二,决定官职地位的是静嘉帝,不是大众舆论,到时候再动穆清,就算江湖人再抗议,也奈何不了他穆秉文。 好算盘。安然冷笑,亲儿子都这样防,真不知道穆秉文一家是怎么过活的。 “那我呢?”安然问,“我在这场对局中,算什么?” 既然穆清能跟问秋来谈,那必然是认为顾书是可靠之人,虽然不知道穆清哪来的自信觉得顾书能为了他一个小小的穆二而敌对云歌,但是既然穆清这样做了,安然就不会太担忧。那个男人想得比她多,考虑得比她周全,她要向他学得还很多。 顾书钦佩于安然小小年纪就能参透话术,也惋惜于她明明是个小女孩,却在此与他较量,看着安然,不禁想起了十七岁的顾濯,明明年纪相仿,却有着不一样的人生。思及此,顾书的眼中流露出老父亲的慈祥,看着安然就好像看着顾濯一般,让安然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第一百七十七章 屯兵 “与穆清合作,对问秋有什么好处?”安然问道。 顾书笑而不语,避而不谈。 安然了然,这是他们之间有合作内容不能让安然知道啊。不过没关系,他们合作,自己能借着穆清合作人的身份从中获利,就很好了。 “新秀之星是什么,说实话我不知道。”安然抛出橄榄枝,话术,就是一半真一半假,真的说出来了,才能让别人相信假的,“但是我确实有实力,而且是足够推翻大祁王朝的实力。” 这话大么?大。但顾书会信吗?会。 为什么? 因为安然从顾书的眼中看到了对自己实力的揣测。想来自己也是沾了穆清不少的光,虽然到现在为止也不知道关于安承德其实是七皇子的身份穆清知道多少,但是以穆清的能力和魄力,安然有理由相信他和自己合作看重的是自己的背景。 既然穆二公子都能因自己的背景合作,那说明这个背景足以让顾书对合作的事情多考虑几分。 安然要的是什么?她要的是她不信之人也能信她,而穆清和顾书,都是她的目标。 虽然这两个目标看起来都很远大罢了。 果然,顾书发出了质疑:“既然安姑娘如此有实力,那为何不自成一派,反而要来与问秋合作呢?” “我有实力,却也有顾虑。我上有两位姐姐一位哥哥,大姐还将要入宫做妃。下有安府近百奴仆护卫,这些人的人身安全我不能弃之不顾。”安然淡定回答,显然早有准备,“故而我不可能是抛头露面做事的人。” “最重要的是,我没有动机。”安然轻笑,“不管是对付云歌还是对付皇族,我都没有足够的理由,贸然动兵,恐怕除了留下骂名,再无所得。” “哦。”顾书也笑,“原来安姑娘想对付云歌和皇室。” 安然摆摆手:“顾掌门何必试探?我既然能够在此与顾掌门商议此事,必然是做了十足的准备。说些实话又何妨?难道顾掌门今日见我,不是来听实话的么?” 安然猜想,顾书之所以会和穆清合作,恐怕是不愿意将问秋拱手让人。顾书与穆秉文不同,云歌之威名已经绵延近百年,而问秋则是顾书一手带起来的,这样的感情恐怕一般人不会了解。 安然却很理解,因为在21世纪,父亲的一个朋友曾因公司破产而跳楼自杀。股份有限公司破产怕什么?只要个人账和公司账没有牵扯,那么公司破产是不会影响到个人经济的。但是那个公司就像他的孩子一样,他为此呕心沥血几十年如一日,一朝破产,岂不令人肝肠寸断? 虽然现在朝廷只是想收编各大门派,想必为了不至于太过大动干戈也不会免了他的掌门之位,但这和自己独立创立门派完全是两个概念。贸然从老板变成打工仔,恐怕没人会乐意。 “可是我之意向,不在抵抗王命。”像是看穿了安然所想一般,顾书这么说道,“要让问秋三千弟子为了我一己私欲去与朝廷厮杀,不可能。” 这下轮到安然傻眼了,但她仍然不动声色,装作无事发生,反问道:“既是如此,又何必与穆二公子合作?” “但是我也不愿意我看着长大的孩子们,就这样被送上疆场。”顾书没有回答,继续说道。 “送上疆场?这是何意?”大祁国国力强盛,和平安遂了这么多年,虽然确实有临边小国骚扰,但断没有大量屯兵的必要。更何况长安长乐原本就有训练新兵的任务,从那里训练出的新兵,和从长乐里挑出的战士,定然是不俗的。那么何来收编各大门派意欲屯兵之说? 顾书的双眸仍然温柔,但眉宇间蔓延着一抹忧忡,他沉默一会儿,道:“前些日子京中传闻,无妄金丹现世,很有可能引起四方来夺。” 无妄金丹!安然冷汗都下来了,无妄金丹的诱惑力有多大她是知道的,但是过去十六年里,从未有人找到过无妄金丹,连它可能在什么地方也不知道,故而寻觅金丹的人大都放弃了。怎么在这个时候,他们又有动静了? “无妄金丹现世?”安然强忍着自己的战栗,若无其事的试探道,“无妄金丹不是已经十六年没有出现过了吗?怎么会突然现世?会不会是误传?” “不会。”顾书摇摇头,“就在上个月,星象异动,气场紊乱,一时间司南废,星图紊,波动甚是大。这正是无妄金丹现世的征兆。只可惜当时混乱异常,恐怕没有人能在那种情况下算出无妄金丹的具体方位。”顾书说罢,报出了一个日期,而那天,正是安然穿越到安歌身上的那天。 也就是那天,安歌的身体突然有了爆发性自愈的能力。顾书不知道,安然却清清楚楚,或许没人能联想到安家幺女死而复生与无妄金丹之间的联系,但安然仍然不敢大意。 “那之后还能算出来么?”安然装作对无妄金丹很感兴趣的模样。 顾书点点头,又摇摇头:“只有在特殊的时候才有可能捕捉到关于无妄金丹的相关信息。但是他们不会放过任何蛛丝马迹。无妄金丹既然已经现世,那么就免不了四方来夺的争端。你现在明白,静嘉帝为何在这时突然打算收编各大门派了么?” 安然终于将这些事情连成一线。她那日穿越到安歌身上,不知什么原因,竟然激活了藏在安歌体内的无妄金丹,从而获得了自愈的能力。 而与此同时,各位虎视眈眈的觊觎者也就此嗅到猎物的气息,得无妄金丹者得无妄祖师之力,这个道理谁都知道。而静嘉帝自然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他一边要寻找无妄金丹,一边要防止别的国家来大祁寻找无妄金丹,毕竟没人知道无妄金丹究竟在何方。 可是没关系,只要有足够的力量,总有一天,无妄金丹会为强人所有。于是静嘉帝屯兵,各方势力骚动,就连暗藏在深处的一些黑暗势力,也蠢蠢欲动了起来。 第一百七十八章 日月鼎 安然一下子想起了那日伏羲城的几人,他们的组织似乎叫祀礼盟,就是那个十几年前被无妄祖师破除的以巫术祭祀等令人发指的方式获得力量的邪恶组织,他们如此迫切的想要重出江湖,恐怕也是为了分无妄金丹的一杯羹吧? 可是她安然为什么这么倒霉?他们要找的新秀之星是她,要找的无妄金丹也在她体内!这若是让别人知道了,恐怕自己死无葬身之地! 更痛苦的是,新秀之星居然能被算出来!所有会看星象的人都将知道安然就是新秀之星,未来会有多少前赴后继想要利用新秀之星的人,安然想都不敢想。 原以为重获新生,没想到还没享受生活,就已经开始祈祷活着。 “原来如此。”安然故作镇定的点点头,攥紧了拳头。她手上的筹码看似强大,但是几乎都是不确定因素。不是安然太多疑,而是她自己实在是没本事,手不能提肩不能扛,唯一一个射箭的技能还是远程攻击。 顾书并未发现安然的异样,他继续道:“故而我与穆二公子合作的内容,并非对抗朝廷。” 安然知道,具体内容顾书是不可能告诉自己的,但是没关系,安然早晚会自己找到自己想要的。于是她道:“我也并未说过我的目标是朝廷。只是用这个举例子,让顾掌门知道我的实力罢了。”她轻轻一笑,不否认可不是承认。 顾书明白过来,原本是他在试探安然,怎么反倒变成自己说了一大堆了?顾书不禁失笑,自己居然被一个小丫头玩了。 “顾掌门,与我合作,不亏。”安然笑,“除了无妄金丹,我寻来也不会拱手让人外,其他的条件随顾掌门所愿。” “那你想要什么?”顾书虽然被套了话,可他不气不恼,反而正儿八经谈起合作来。 安然眼神笃定:“我要资源。” “资源?”顾书眼神带笑。 “没错。扬州问秋要公开与我建交,这是其一;其二,扬州问秋宝物繁多,我有需要。”安然狮子大开口,“其三,扬州问秋能得知的有关我想知道的消息,我要知道。” “哦?那要看你需要的是什么宝物和什么消息了。” 安然点点头:“我自然不会为难顾掌门,我是个生意人,最知道什么能拿来交易什么不能,放心,我有分寸。” “那我又如何知道安姑娘能助我达到我的目的?”顾书反问。 安然轻笑:“穆镜影难道没有帮我打包票吗?” 顾书笑,全被那小丫头看穿了。不错,穆清在与他谈合作的时候,已经为安然的商议铺了一个重要的前路,穆清亲自担保,顾书要安然做的,安然一定能做到。 虽然顾书也根本没跟穆清说他要的是什么,但是以顾书对穆清的了解,若是没有把握,他不可能做这个担保。 这其中的原因究竟是什么,顾书并不清楚。他或许不信安然,但他信穆清。 其实安然心里没底,她只是诈一下顾书,可以看到顾书的笑容,她心中的大石放了下来。不过这也说明穆清对自己的了解超乎自己的想象,且不说什么众人皆知的新秀之星,恐怕无妄金丹和万名战士的事情,穆清也知道。 啧,说穆秉文是老狐狸,穆清又何尝不是?安然腹诽,对穆清提高了些警惕。虽然穆清此举帮了她,可她一旦想起穆清对自己了解的如此透彻,她就忍不住的打寒战。 从来只有她安然慧眼如炬的时候,哪有别人把她看得透彻至此的时候?安然有些怕。 “我很喜欢你的性格。”顾书直言道,“芃芃那丫头太直来直往,不懂人情世故,虽然是个好孩子,但这性格免不了遭人非议。” 安然却摇摇头:“我更欣赏芃芃的性格。看得出来,顾掌门教子有方,芃芃是个善良正直的人,更重要的是,她就像白纸一样干净纯粹,这是最难得的。” 过了一会儿,安然又补充道:“如果可以,谁想在淤泥中摸爬滚打呢?”安然笑得恬淡,但有些凄凉。 顾书看着她这幅样子,顿生怜惜之情,是啊,谁不愿意自己的女儿被保护的像顾濯那样如一张白纸一样,莫说污渍,连折痕都不曾有? 良久,顾书长叹一声:“出淤泥而不染,便能香远人间。” “安妹妹,你终于出来啦!”顾濯果然在等她,其他师兄弟都该修炼修炼该上课上课去了,只有她和安欤执着地等在这里。 “歌儿,如何了?”安欤拉住安然的手,急切的问道。 安然给了他一个肯定的眼神,又拍了拍他的手,安欤这才放心下来。 “安妹妹,说好的我要带你在问秋好好转转,走吧!”顾濯一把拉过安然的手,让她将手臂挽在自己手臂上。 安然和安欤相视一笑,这顾濯的热情,总是这么真挚,让人不好拒绝。 “我听说问秋有一口宝鼎,名唤日月鼎。”安然试探的开口,“我还从未见过,不知道有没有这个荣幸?” “日月鼎啊?”顾濯点点头,“虽然都说它是宝鼎,可到现在我们也没能研究出来它到底是干什么的,往里面丢银子也不能变成十份儿啊。”三言两语,她把问秋没开发出日月鼎功能的机密就给卖了。 “嘘!小声点!”安欤赶紧提醒她,“再让师叔听见,又该受罚了!再说那是宝鼎,又不是聚宝盆!” 一路嬉笑打闹,三人来到日月鼎前。 安然是没想到,问秋居然给日月鼎专门修了个院子!那院子分正北朝南正屋,左耳房,右三间连屋,正南开院门。 这么奢华吗?为日月鼎修院子?这玩意儿也住不了啊!它正明晃晃的摆在院中呢! 看着安然困惑的目光,顾濯小声解释:“在这儿住着的师叔师爷们都是研究这个日月鼎的,可惜了,研究十多年,还是什么都研究不出来。” 安然一下子被眼前这个名唤日月鼎的宝物给迷住了。 第一百七十九章 解开谜题 那日月鼎高七尺有余,用青铜铸造,下有鹰爪三足,上有方口两耳,周身颜色暗沉,却通体发亮,鼎身雕刻着一些字和画。 “那些文字到现在也没人破译,真不知道是什么。”安欤见安然看得认真,开口道,“至于那些画,看起来似乎是祭祀图,但是还没研究出来到底是哪朝哪代的祭典。” 安然难言自己心中的无语,因为这鼎上无人破译的字,是花体英文。 怎么无妄祖师这么时髦的吗?花体英文都出来了? 安然强忍着不吐槽出声,绕着鼎细细看了起来。这一看不要紧,却让她把鼎上的文字和修灵谱上的密码对应起来了!这是一首长诗,看文风怎么也不像是这个年代该有的,难不成无妄祖师也是穿越过来的? 她仔细看下去,越看越觉得眼熟,最后彻底懵住了,这不是莎士比亚的十四行诗吗!闹呢!这什么鬼! 再看安欤口中所谓的祭典图,分明是仲夏夜之梦里的慌乱场景,只因为其中人物有精灵和演员,服饰夸张动作幅度大,他们就自然而然的认为这是祭典。 所以无妄祖师其实是个莎士比亚的粉丝吗?安然越发对自己身体里无妄金丹的原主人产生了兴趣,抛开穿越这个可能性,无妄祖师还能有什么办法了解到不属于这个时代的事情? 安然忍不住伸手摸了一下铜鼎,只听铜鼎突然响起了金属质感的嗡鸣声,一时间整个院子兵荒马乱,所有在屋内休息的问秋弟子都跑了出来。 “响了!” “真的吗?好像是听到声音了!” “怎么回事!” 安然吓得连忙缩回手,顾濯见状拉着安然就跑,安欤见此情形也是拔腿就跑,三人上气不接下气的跑出院子,一路狂奔,直到看不见那座院子三人这才停下,一边喘着粗气一边看向彼此,然后哈哈大笑起来。 “歌儿,你是怎么做到的?这么多年他们都没能让这鼎发出一点儿动静。”安欤笑问。 安然并不知道自己碰了一下怎么就响了,不过听安欤这么一说,也猜到了七七八八,看来无妄祖师的这口鼎认人,而自己体内有无妄金丹,恐怕是这鼎把自己认成无妄祖师了! 那这样一来,岂不是无妄祖师的东西,自己都能用?安然一下子兴奋起来。 “主子,掌门又来信了,说如果你再不回去,就永远也别回去了。”肖风汇报道。 看着他家主子的做派,肖风当真有一种皇帝不急太监急的感觉,只见他家主子半倚在床头,捧着一本书,一盏茶,悠闲的不得了。 “急什么?等她回来,明天一起出发。”穆清道。 肖风沉默一会儿,问道:“主子,是准备收网了吗?” 穆清这才把目光从书上移开,看着肖风:“恩?” “您最近的动作大了些,兄弟们都跃跃欲试,等着呢。”肖风回答道,“兄弟们等太久了。” “还得等。”穆清弯起一抹笑,“我原本的计划也是现在,但是计划有变,我们还得等。” “是。”肖风拱手,“我会跟兄弟们传达的。” 穆清点点头,肖风这才退下。 肖风退下后,穆清却也没了看书的心情。不错,他的计划一向周密,几乎不会有什么变数。可是现在,他的计划中不得不加一个人,那就是安然。 如果是安歌,他不会考虑那么多,他答应安承德的是保护好安歌,让她度过平凡快乐甚至是无知的一生。但是安然不一样,安然那个女人有野心,有城府,还有魄力,想把她这个因素排除,很难。 不过还好,安然现在用着安歌的身体,弱小又没有灵力,靠她自己翻不出什么浪花。可是可怕在这个女人她不停找稳妥的靠山,不停建立自己的势力。显然,她对自己的处境很清楚,而且也在用事实一次次宣告,她对她现有的处境不满意。 那么为何不顺水推舟呢?把她也当做计划的一环,既能完善自己的计划,又能在她面前刷一些好感,何乐而不为? 穆清很清楚,以安然的本事,她能让别人轻易动不了她,至少像穆清这样的人,动不了她。既然动不了,那就收为己用,建立她想要的关系,或者更进一步的关系。 以她的头脑和魄力,穆清认为,她会是自己得力的助手。 当然,首先得让她成为助手。安然一直在强调他们的合作关系,恐怕以她的性格,很难归顺自己。 不过穆清不介意付出一些,只要能够达到目的,他向来不介意付出。 “我回来了!”安然踹门而入。 “心情很好?”穆清带笑抬头,迎上她的目光,他掩藏自己的心思,安然一点儿也看不出来这个人刚才正在设计她。 “恩!”安然露出快活的笑容,坐在桌前,倒了一杯茶,一口灌下,正在这时,她身上的花纹渐渐浮现了出来,“我找到了!” “哦?”穆清很是诧异,那多少人费尽心思都无法参透的修灵谱,竟然让她一天的时间给破了? “你别不信,我还告诉你,这份修灵谱,除了我,没人能破!”安然得意道。 穆清脸色阴沉下来:“你知道你刚才在说什么么?” 安然吓了一跳,不知道说错了什么话惹到了这尊大佛:“怎、怎么了?” “你刚才那句话还有没有对别人说过?” “没有了。”安然慌忙摇头,“我哪有那么蠢,跑出去乱说!我还想活命呢!” 穆清的脸色这才缓和下来。安然见此,明白穆清是怕自己破解修灵谱之事被别人知晓,这才面露怒色,一下子心里有点暖暖的,嗨,这个男人也不是完全不近人情嘛。 “你应该知道修灵谱的诱惑力,更应该知道一份被破译的修灵谱的诱惑力。”穆清虽然脸色好看了些,但仍然严肃,“自无妄祖师死后,这十六年来,恐怕你是第一个破译他的修灵谱的人,你应该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废话,无妄祖师是个穿越客,他设下的密码除了同样是穿越过来的人,还有谁能破解? 第一百八十章 重返金陵 “你说什么!” “属下所言句句属实!如有半句虚言,鸿爷大可以千刀万剐属下!” 穆鸿手中的酒盏一下子裂成几片,他不可置信的看着下面跪着的探子,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安歌去了问秋?而且还被问秋掌门顾书收做义女? 没过多久,金陵城便传遍了这个消息,能传到金陵城,自然是整个江南地区都知道了,再过不久,相信西北地区也会知晓。 这太让人感到不可思议了,众人皆知问秋是个只收男弟子不收女弟子的门派,整个问秋唯一一个女人就是顾书的女儿顾濯,如今这个被誉为和尚门的门派掌门,居然又收了一个义女? “嗨,这有什么的?”路人甲侃侃而谈,“那安家四少爷安欤当年就被顾掌门相中,收做义子带回问秋,如今安家出了这么大的事,顾书收安五小姐也不是什么想不通的事。” “可是顾书收安欤做义子,是因为安欤从小就有修灵的天赋,那安歌又是为什么?”一旁的路人乙不解。 路人甲轻蔑的看了他一眼:“你看看,不懂了不是?那安欤和安歌是亲兄妹,就冲着安欤和顾掌门这一层关系,顾书难道不会对安歌多多关照些吗?安家三个女儿,现在就安歌最惨,又没灵力,又没家产,顾书是念在安欤的份儿上,给她些依靠罢了。” 安然蒙着面纱,穿着男装,忍不住轻笑。果然,大家都把这件事当成是四哥为她带来的福利。太棒了!这样谁也不会想到,她才是幕后的那个人。 在正确的人面前展露实力,在错误的人面前隐藏实力,安然一直坚信,若非如此,她早就被千刀万剐了。 “你还知道回来!”蔺星染举起茶杯摔在地上,瓷杯顿时四分五裂,一地狼藉。 安然知道,自己这回确实是把蔺星染吓坏了,不过她也肯定,穆清早就给蔺星染捎过信,不然蔺星染怎么会放任她一个人在扬州城那么久。 安然不言语,低着头认错,态度端正至极。见蔺星染训斥完自己,连忙端了一杯新茶上去,为蔺星染奉茶。 “星染哥……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安然温声细语,带着些祈求和撒娇,“我再也不敢了,真的!我以后好好听话,绝对不再这样了。” 蔺星染气得说不出话,又见她态度如此诚恳,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只好气鼓鼓的将脑袋扭到一边,不理她。 “星染哥,我的好哥哥。”安然见状,连忙又转到那边去,“你最好了,你最疼我了,别生气了好不好?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回来了吗?” 蔺星染又转身别过去。 安然不厌其烦,又转了过去,继续哄。 可这次,蔺星染没再转身,反而错愕的盯着她。安然一下子心知不好,低头一看,果然,身上的花纹又浮现出来了。 穆清那个不靠谱的,这次的时间怎么这么短! 安然一把抓住蔺星染的胳膊:“星染哥,你听我解释!” “跟我进屋!”蔺星染站起身,提溜着安然走进了他房中。 这还瞒得住?这点雕虫小技难道瞒得过金陵神医?蔺星染又是气结又是心疼,他怎么会不知道献祭是多么痛苦的一件事?他怎么会不清楚安然承受的痛苦? “傻丫头!”蔺星染抚摸她脸颊的手有些颤抖,“你要去扬州,我不拦着,你好歹带点人去,你要去伏羲城,也别管人家的闲事,怎能把自己搭进去!” 安然无奈的笑笑,当初自己就是不愿意带人,这才偷偷溜出家门的,至于伏羲城一事,如果他们发现自己不上当,也会另想办法的,他们的目标是她,自然不会轻易放弃。 可是这话她没有说,只是看着蔺星染傻笑,就让他当自己是傻丫头吧,安歌就是个傻丫头。在蔺星染这儿,安歌只能是个傻丫头,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怕。 而她安然,太复杂了。复杂得让自己都觉得脏。 有时候她都觉得,用着安歌的身体和名字,令她愧疚至极。 这么想着,她的眼泪控制不住的从眼眶滚落。这一下把蔺星染吓得不轻,他手忙脚乱的为安然擦拭眼泪,把她搂到怀里哄:“好了好了,我不生你气了好不好?” “星染哥……”安然被兀的塞进怀抱,更是忍不住的啜泣起来,“星染哥,我想你了。” 被人算计的时候她没哭,被人绑架的时候她没哭,承受献祭那么巨大的痛苦的时候,她也没哭,她在那种环境里愈挫愈勇,她不敢掉以轻心,不敢给自己哭泣的时间,害怕一点点疏忽就要了自己的命。 可现在,在金陵,在安家,在蔺星染怀中,这个对安歌来说,全世界最安全的地方,安然却泣不成声,浑身颤抖。 她怕啊!她怎么可能不怕!她怕死怕伤怕痛,她怕得不行。可是她还是要强撑着往前走,因为她清楚,除了自己,没人能永远支持自己,除了自己,没人能永远保护自己。 只有一次次磨砺,一次次变强,一次次经受这些别人想都不敢想的磨难,她才能够成为一个真正强大的人。 输在起跑线上的孩子,就更应该疯狂奔跑,不为别的,只为活成自己想要的样子。 安然哭累了,眼睛也睁不开了,就这样在蔺星染怀里沉沉睡去。 蔺星染见过安歌哭,见过很多次,从小这孩子就爱哭,遇到不开心的事就哭,从不藏着掖着,从不委屈自己憋着。可是现在的小鸽子很少哭了,他总是感慨自家小鸽子长大了,坚强了,可是他没想到,这一次哭竟是这样让他心疼。 她坚强了,没错,但坚强的代价是不再像以前一样快乐,这值得吗? 蔺星染轻轻地将安然放回床上,满脸疼惜的看了她一眼,这才为她掖好被子,悄悄离开。 蔺星染心里清楚,再怎么纠结,再怎么疑惑,他家的小鸽子不管是不是自愿,都已经变得如此坚强了。而他更清楚的是,等她醒后,将要面对的,是新一轮的对抗。 第一百八十一章 突破 “来,自己念一遍。”安然将墨决扶起来,把修灵谱摆在他面前,让他把自己刚刚教给他的十四行诗自己念一遍。 这应该就是密码了。安然鼓励的看着墨决。 墨决照她说的,闭上眼打坐,心中默念那首诗,明明体裁格调都是自己没见过的,可没想到自己能记得这么快。 果然,当墨决在心中念出十四行诗后,修灵谱爆发了一束金色的光,将整个房间都笼罩了起来。还没等二人反应过来,只见那金光中隐隐显出了一个人。 无妄祖师!安然吓了一跳,但随即又鼓起勇气走上前去。 无妄祖师看了墨决一眼,又看向安然,却是多打量了两眼,最后轻笑:“没想到最后到了你的身上。” 安然一下子就明白这是在说无妄金丹,她没想到还能对话,不禁愣了一下。 无妄祖师又看向墨决,毕竟是他启动的修灵谱:“来,最后的密码。” 最后的密码?墨决不禁转头看向安然,他怎么会知道什么是最后的密码。 “那个那个!”安然一下子就反应了过来,“仲夏夜之梦!” “仲夏夜之梦。”墨决重复道。 无妄祖师又看了一眼安然:“到底是他用还是你用啊?” “他他他!我又没有灵根。”安然连忙道。 无妄祖师沉默了一会儿,看着安然欲言又止。 “怎么了?”安然出声道,“说起来你这到底是设定好的程序还是别的什么?还能对话这么先进?” “25世纪?”无妄祖师开口。 安然摇头:“21世纪。” 墨决一脸的茫然,他现在是整个房间里最不明白情况的人。 “哦。”无妄祖师点点头,“这是我设定的可以对话的程序,有问题吗?” “没有没有。”真高科技,安然想,但是她又马上道:“有!有问题!” “说。”无妄祖师干脆坐了下来,看来是有意回答安然的问题了。虽然把墨决晾在了一边,但是无论是无妄祖师还是安然都不觉得这是什么大问题。 “你知道多少?”安然指了指自己。 无妄祖师高深莫测一笑,指了指安然的腹部:“你说呢?” “可是这已经不是你的了,你也死了。”安然知道他说的意思是无妄金丹在安然体内,但她还是不能理解,现下她最想了解的就是无妄祖师,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 “不,它仍然是我的,只是在你的体内罢了。”无妄祖师摇摇头,“现在你们看到的我不是真的我,是虚拟的,是我用灵力附存在修灵谱上的我。” “你能告诉我什么?”安然问。 “你想知道什么?”无妄祖师回她。 安然确信无妄祖师知道自己的问题,可他愣是非要让自己说出来,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很快她就知道为什么了,无妄祖师道:“只能问一个。” 好吧,安然心中是满腹的疑惑,各种各样的问题萦绕在她的脑海,无妄祖师肯定也看到了这一点,否则不会让她问。 “我的力量有多强大?”安然想了想,最后问了这么一句。 “足够强大。”无妄祖师笃定地说。 “可是我没有灵根。”安然追问。 “足够强大。”无妄祖师站起身来,走向墨决。 霎时间,墨决身上爆发出一阵刺目的光芒,在这光芒中,墨决痛苦地咬着牙,忍着不让自己发出声音。 “决哥!”安然想上前,可是她知道,这是墨决在进入第六重境界,突破是一个洗筋易髓的过程,更别说墨决自己身负重伤,可以说是痛苦非凡。 可是这种痛苦又怎么能跟被献祭的痛苦比?安然早已承受过那种痛苦,此刻却还在惦念着墨决,生怕他挺不过去。 刺目的光芒渐渐消失,房间里只剩下安然和穿着粗气的墨决。安然立刻扑上去扶起瘫倒在地的墨决,毫不顾忌他已经出了一身一头的汗。 “决哥,感觉怎么样?”安然小心翼翼道。 墨决回了她一个笑容,表示很好。安然知道,这就算是成功了。 安然安顿好墨决,又来到蔺星染的房间,将墨决成功突破六重境界的事告诉他。 蔺星染沉默一会儿,道:“你是说,你觉得只要解开无妄祖师留下的宝器,就能见到无妄祖师?” “对。”安然点头,“我不觉得这是偶然,他肯定是有什么目的才这样做的,我不觉得他只在修灵谱里藏了这样的机关。” 蔺星染觉得安然说的有道理,但是这个事情毕竟难得一遇,这一次是安然运气好破开了修灵谱的用法,下一次安然又该如何?且不说安然能不能再度解开谜题,就说无妄祖师的宝器千金难得,还有很多宝器已经销声匿迹,想要再见无妄祖师,恐怕比登天还难。 安然看出了蔺星染的意思,她倒也不急,毕竟这种事情不是重点。虽然她很想知道无妄祖师到底是什么人,也很想亲口问问他他所说的足够强是什么意思,但是现在当务之急是报仇,其他的都可以缓缓。 毕竟只有不到三年的时间让她活,在这三年中,她必须完成对安歌的承诺,以回报她让自己多活三年的恩情。 现在她的命严格意义上不是她的,而是借安歌的。 “最近家里怎么样?”安然随口问道。 “还能怎么样。”蔺星染冷笑,“知道你没有资格继承家产,你三姐俨然一副家主的样子了。” 安然想也不用想就知道安歆的状态,她现在可前有安家后有封离,厉害的不得了呢。 不过这跟自己也没什么关系了,毕竟自己要的也不是安家,她从一开始的目的就是通过安家来报仇。现在自己继承的可是安承德留下的隐形的财富,用那万名士兵和一卷敕旨,比通过安家报仇可强太多了。 回到房中,安然打开自己的日记本,那本日记是她从练好字开始就一直在写的,用的是简体字,如果简体字和这时候的字有些相似,那就用英文。 总之完美的做到了除了她谁都看不懂。 当然,如果是无妄祖师复活,可能还得算他一个。 第一百八十二章 新的较量 安然将无妄祖师的一些话记录了下来,最后写了大大的两个字:目标,在目标后写道:云歌。 云歌,这就是她的第一个目标。无论穆秉文到底与静嘉帝达成了什么协议,他卖友求荣的事实是不可掩盖的。静嘉帝在其中是主谋还是不知情,这要等之后再做打算。 可是穆秉文,安然一定要收拾他不可! 对穆秉文来说,最重要的可能就是他云哥掌门之位罢!如果把他从掌门之位拉下来,换一个他死也不想让其登上掌门之位的人呢?那他的脸色一定很好看吧! 安然阴狠的看着穆秉文三个字,勾起一抹笑来。 那么穆清,合作愉快。 问秋顾书将安歌收为义女的事着实是打了穆秉文狠狠的一巴掌。穆清是安承德的义子,安承德和穆秉文是多年好友,安歌曾与穆清有婚约,这么多关系错综复杂,可他对安歌的照顾却没有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问秋掌门给予得多。 太讽刺了!这脸打得太疼了!穆秉文几乎都能想到江湖中人是怎么说他的,是啊,他人在金陵,又是安承德好友,难道不比顾书了解安歌处境了解得多吗?可是他却什么也没做。 不,他做了,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穆秉文还打压过安然来着。 穆秉文的心情自然是好不了,于是将这门子邪火加上之前的怒气一股脑的撒在了穆清身上,以违抗父命和违反门规为由,罚了穆清。 也正是因此,安然一连数日都没有见过穆清,之前天天见,这猛地见不着了,安然还觉得怪怪的。 不过赵岩和凌恒却天天陪在她身边,两个人一个受了穆清的鞭刑,一个受了蔺星染的鞭刑,都是刚刚才好,这回说什么也不敢再假手于人,连赵岩都亲自跑过来当影卫了。 “络宝阁有内鬼。”安然闲聊般道,赵岩和凌恒一下子提起了心。赵岩虽然不是络宝阁中人,但他知道这是主子的组织,自然上心,而凌恒自己就是络宝阁主人,其中的兄弟都是他带出来的,怎么可能不紧张? 凌恒连忙问:“小姐何出此言?” 安然淡定道:“我虽然没见过络宝阁的阵仗,但现在也了解的差不多了,你们那里的杀手不全是知根知底的,也有新招揽的。故而肯定会有人混进去。” “新人我们都有严格的背景考察和管理。”凌恒道,“以络宝阁的势力,没有查不到的。” “人家就是想让你查到呢?”安然点到即止,再不言语,继续看账本去了。 赵岩明白了过来,伪造的背景容易戳穿,可是如果是将身份的原主人杀了顶替呢?他们立即想到这种可能性,当时那个祀礼盟的假影卫就很有可能是用这种方法混进来的。 能混进来一个,就能混进来两个,凌恒咬牙,自己的组织居然出现了如此大的管理漏洞,他一定要好好教训一下管理方便的人。 “我这就去整顿。”凌恒道。 “不急。”安然却开口,“如果对方有所图谋,你处理掉一个,他们就会想办法再放进去一个。倒不如查出来养着,顺藤摸瓜,不要打草惊蛇。” 凌恒只是个杀手,他不懂这些,但也能明白安然说得是对的:“是,小姐。” 安然抬起脑袋看了他一眼:“你还是跟你家主子请示一下吧。我是个外人,只能提建议,不能做决定。” 赵岩钦佩的看了一眼安然。在赵岩他们眼里,安然早就和穆二夫人划上等号了,而现在穆二夫人却还如此贤惠,既出谋划策,又不擅自夺权,真是天下难得的贤内助啊! 主子有福了! “二哥!她现在被问秋掌门收做义女,又怎么可能再跟我重修旧好!”胡竹盼涕泗横流,“我这还怎么劝她!” 胡嘉摸着下巴,若有所思的笑,这个女人有点儿意思,一声不响的就跑到问秋去,还被收做了义女,据他所知,连安家的人都不知道她跑出去了。 有趣。他又想起那日在安家堂屋里,安然那副一点儿也不吃亏的样子,不禁笑意更甚。可是这抹笑意在胡竹盼看来却是凉意,她意识到胡嘉根本不可能让她结束这个几乎是不可能的任务。 她心一横,开口道:“我只有一个办法了。” “什么办法?”胡嘉闻言,终于将视线转到胡竹盼身上。 胡竹盼面露凶光,眼神阴狠毒辣,一点儿也不像是她这个年纪该有的眼神。她将对自己身世的不满,对亲生母亲的不满,对胡嘉的狠全都转移到了安然身上,她几乎是咬着牙说出了那个办法。 胡嘉嘴角上扬,钳住胡竹盼的下巴,一点儿怜香惜玉的意思也没有:“最毒妇人心。好一个蛇蝎心肠的女子,恩?” 胡竹盼瞪着他,感到下巴骨头几乎都要被捏碎,却仍不改那一副阴险的面孔。 “好。”胡嘉大笑,松开了她,从怀中掏出不知道第多少块手帕擦手,然后扔到胡竹盼脸上,“既然如此,那就全权交由妹妹去办了。” “是。”胡竹盼咬着牙,“哥哥。” “穆镜影约我去玲珑阁?”安然诧异地问道。那报信儿的小厮点点头:“还请姑娘万不要迟到。” 说罢,小厮跑开了。留下安然一脸的诧异。这一大早刚睡醒,就听说有个小厮在门口候她,说是有要紧事,她还以为自己手下的铺子出事了,结果却得到了这么一个消息。 什么鬼?安然看了一眼赵岩,赵岩耸耸肩,表示不知道。 以穆清那货的性格,要来见自己难道不应该翻墙入院爬窗子吗?而且为什么是玲珑阁? 安然一下子想到自己托穆清在玲珑阁以自己的名义安插的探子,当时怎么说来着,要保护那个唱曲最好长得最好看的姑娘,是谁来着?安然拍了拍脑袋,怎么记性越来越差了? 难道那个姑娘出事了?还是探子有什么情况?安然着急起来,她换上男装,妆也没来的及化,便出了门。 一百八十三章 约见玲珑阁 “穆掌门,不知我徒儿所犯何法,要以此种方式处罚?”虚缓真人面露愠色,他不客气道。 穆秉文不急不躁,一点儿也不恼,他知道,虽然同为八重境界的高手,但虚缓真人的虚实是自己探不得的,更何况有虚缓真人这个名头,平白给他的云歌增添了不少的好名气。他当然不会在虚缓真人面前端架子。 “真人有所不知,小儿穆清违抗父命,擅自前往问秋,这既违背了我家家规,也违背了门规,真人难道不觉得该罚吗?”穆秉文特意咬了小儿二字,是啊,这是我儿子,我爱怎么管教怎么管教,你不过是他师父罢了,难不成还要管别人老子教育儿子么? 虚缓真人苍眉一拧:“穆掌门此言差矣,我徒儿前往问秋是因为他们的车队和穆鸿的车队混到一起走错了,这才不得以到了问秋。更何况我徒儿并未耽误云歌与问秋交好一事,他完成了任务。” 呵,穆秉文心中不住地冷笑,是,你的宝贝徒弟是完成了任务,看看他做了什么,他敢说安歌被顾书收做义女他没再其中起到推波助澜的作用?与问秋洽谈这么大的事,当然要穆鸿去才合适!穆清过去,谁知道他谈了什么! 穆秉文原先的算盘是,既然到最后静嘉帝终是要收编各大门派,那么肯定不是所有门派都乐意。而他作为第一个投诚的,肯定会为江湖人所不齿,而如果他能够劝说顾书和他一起,那么事情就好办得多了。 最重要的是,如果静嘉帝知道江南这边两大门派都投诚是因为他穆秉文,那么升官指日可待,说不定直接将江南这片的门派都归他管了呢! 可是现在,穆清那个什么都不知道的,肯定光说了静嘉帝要收编门派这一谁都知道的事情,穆秉文完全没告诉过他要拉拢顾书,故而他猜想穆清肯定没有照他预想的去做。 要是穆鸿去,哪还有这么多事? 穆秉文越想越来气,于是冷哼一声:“我另有任务派给穆清,可是他没能去到琼琚山庄,没能办成,难道不该罚?” “那穆鸿岂不是也该罚?”虚缓真人一点儿也不留情面。 “穆鸿是被人陷害的。”穆秉文挑眉,“正在这种时候,两个车队走错?难道不巧?” “掌门之意,是指摘我徒儿刻意让两个车队换向?”虚缓真人生了气,“掌门这个帽子好大,我徒儿恐怕承受不起!这两个车队都是掌门亲派的人,难道我徒儿有本事让他们听命于自己?我徒儿在云歌的待遇如何掌门心里应该清楚!” “真人息怒,我可没那么说过。”穆秉文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不过事已至此,真人又何必咄咄逼人?” “我咄咄逼人!”虚缓真人起身,摔袖而去,留下一句带着怒气的话,“穆秉文啊穆秉文,你不配为人父!” “三楼?”赵岩诧异道,“我家主子从来都是在二楼商谈事情,这样的话别人就能看到他洁身自好,以免落了小人话柄,这回怎么会去三楼?” 安然也觉得诧异,二楼是半封闭式的,三楼是全封闭式的,如果不开窗不开门,那么就和外界没了联系,穆清怎么会突然说在三楼等她? 凌恒摸摸脑袋:“会不会是主子想和小姐私会啊?” 私会?安热瞥了一眼凌恒,他还是不了解他那个主子啊,他主子要想私会,早就翻墙入户了! 难道有诈?安然开始回忆那小厮的一举一动,越想越觉得不对,那小厮既没穿云歌服饰,也不像是练家子,既不是云歌弟子,也不是络宝阁杀手,那他是谁?以穆清谨慎的性格,不会随便找个人来叫她的。 “哟,这不是安歌嘛。”胡竹盼打扮得花枝招展从安然身旁经过,“怎么?太寂寞了?要进去找个小倌儿?” 有意思,这人居然露出了本来嘴脸,怎么不装白莲花了? “哟,这不是胡竹盼嘛。”安然学着她的腔调,“怎么?皮痒了?要过来找打?”凌恒闻言立刻上前一步,面露凶光。 胡竹盼吓得往后猛彻一步,又见凌恒似乎并不打算上前来,这才稳了稳身形:“哼,我还当你有什么本事,原来还不是靠男人。” “你再说一遍?”安然挑眉,“你信不信我一巴掌抽死你?”安然的声音压得很低,保证只有他们几个人能听见,偏偏她脸上还挂着和善的微笑,让路过的人根本看不出来这是在威胁。 “你、你敢?” “你看我敢不敢?”安然笑意更深,“我可告诉你,我这一巴掌下去,你的脸可得肿上好几天!”她说着,将自己的右手在胡竹盼面前挥了挥。那可是她练了这么久的弓箭的手,怎么可能没有力气? 胡竹盼看着安然手上的茧子,一下子明白她根本不是说笑的,连忙正了正色,避开了话题:“咳咳,哼,我又不是来找你的,我听闻穆二公子今日在此,正是我的大好时机。你就等着吃我们的喜酒吧!” 安然彻底无语了,这女人是不是脑子有问题?谁告诉她能见到穆清就能嫁给穆清的? “哦,原来你之前接近我只是为了我的未婚夫,有趣。”安然恍然大悟状。 “什么你的未婚夫!现在已经不是了!”胡竹盼咬牙切齿道,“只要我进去见他一面,就能让他喜欢上我,到时候你就哭着求我放过你吧!” 说完,胡竹盼昂首挺胸的往进走去。可不料刚走到门口,就被拦了下来,那妈妈狐疑问道:“你是来做什么的?”她还从未见过找小倌儿的女子敢这样昂首阔步。 “我是来找穆二公子的!”胡竹盼的鼻子翘到了天上。 “哦,原来是穆二公子的贵客,有失远迎有失远迎。”妈妈连忙做了一个请进的手势。 就在这时,一个男人挡住了胡竹盼:“你不是我们公子等的人。”说罢他看向安歌,“这位才是。” 第一百八十四章 计中计 在胡竹盼咬牙切齿的嫉恨目光当中,安然走了进去。 搞什么鬼?穆清什么时候这么大阵仗了?她瞥了一眼身边带路的男人,又看了一眼凌恒和赵岩,这两个人正面红耳赤的躲避着来往的姑娘,那些姑娘衣着暴露,姿态妖娆,随便一个媚眼就能让人神魂颠倒,让他们这两个大男人跑到这儿来还不让玩,难为他们了。 安然却是偷偷一笑,呵,男人。 果然,那带路的将她带上三楼一扇门前,看了眼赵岩和凌恒,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开口道:“二位侠士,不如同我一起下楼观赏节目吧?” “不了,我们在这儿守着。”赵岩谢绝道。 带路人犹豫半天,这才道:“二位,我家公子与您家小姐有秘事要谈,这……您二位在这儿,实在是不方便。”他使了几个眼色,意有所指。 安然心中冷笑,这是在暗示什么呢?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还要把别人都支开? 赵岩和凌恒对视一眼,双双皱起了眉。虽然他们现在名义上是安家护卫,但是其实他们是穆清的人,怎么这个人连他二人也不认识?更不用说这人显然不清楚他们是怎么称呼自家主子的,他们可从没称呼穆清为公子过。 赵岩向安然投去一个询问的目光,却发现安然一副早已了然的模样,只见她微微一笑,眼神往上飘了一下,然后道:“既然如此,你们就下去吧。” “是。”赵岩和凌恒心领神会,立刻领命,走了下去。 安然先是叩门,发现里面没有声音,于是停了一会儿,才推门进去。 她刚一进门,就明白了整个事情的经过,不住地鼓起掌来:“有意思有意思,该说是我太有魅力,还是胡公子太深情?” 不错,房中人正是胡嘉。而安然进门的那一刹那,两名壮汉就盯着她,直到她走到胡嘉身边,这才退出房门,将门关好。安然看了一眼门,知道他们肯定把门锁了。 先是找人给自己报信儿说穆清在玲珑阁三楼等她,又怕她生疑安排胡竹盼在门口整那么一出,既让她打消顾虑,也让她不得不上来。好一个连环计。可惜,胡嘉千算万算,没算出安然和穆清的关系早就从男女关系变成了合作,而她对穆清的了解,让胡嘉这出大戏漏洞百出。 “让我猜猜,这杯茶水里有药。”安然拿起茶盏,轻笑,“可是不知道胡公子下的是春药还是毒药?” “安小姐希望我下什么药?”胡嘉见事情败露,却一点儿紧张的情绪也没有,反而更加兴奋起来,这个女人比自己想象的还要聪明。 安然把玩了一会儿茶盏,便将茶水泼在了胡嘉脸上:“是什么药,胡公子尝尝不就知道了?” 胡嘉没有灵力不会武功,自然没能避开这么突然的一泼,可他仍是那副明媚的笑,一点儿也看不出窘迫之意来。他从怀中摸出帕子,一点点的将脸上的茶水擦干,这才开口:“下药者一定要常备解药,这一点安小姐料到了吗?” 安然原本也没指望凭这么一杯水把他怎么样,不过胡嘉这么一说还真让她学习到了新知识。 “说说吧。”安然不接话茬,“你打算如何?” “以安小姐所想呢?”胡嘉笑。 安然冷笑:“若是春药,那么过不久,胡竹盼就会带着一群人闯进来,我清誉尽毁,只好投湖自尽,或者嫁给你。若是毒药,那么待我毒发身亡,你便让那两个壮汉将我带走处理尸体,而我的护卫只会得到一个穆清和我双双离开,这个包间被你包下的说法。” “妙哉。”胡嘉抚掌。 “说吧,你有什么目的?杀我,还是娶我?”安然盯着他。 胡嘉摇摇头,低声笑道:“杀你对我有什么好处?” “娶我对你有什么好处?”安然挑眉。 “如果我说,我对安小姐一见倾心,再难割舍,安小姐可信?” 信你个大头鬼。安然翻了个白眼,病娇吗? 见安然这个表情,胡嘉自然是明白,他点点头:“既然安小姐是个聪明人,那么不知道,与我交易,对安小姐来说可有吸引力?” 安然的眼睛一下子亮了:“什么交易?” “说不说!”凌恒又是一巴掌,打得那带路人七荤八素,“是谁雇佣你的?” “爷爷!爷爷你饶了我吧!”带路人满脸血泪,混在一起脏兮兮的,可怜至极,他连抬头的力气也没有了,“我真的不知道……” “不知道?”凌恒一拳上去,“那爷爷今天就让你知道知道!” 玲珑阁的丝竹之声很好的掩盖了一旁小巷里的严刑拷打声,在小曲儿的陪伴下揍人,也别有一番趣味。 “是胡竹盼!”那人终于忍不住了,大声道,“是胡竹盼!她说的,只要我这么做,还不告诉别人,她就让我睡一晚!” “呸!”凌恒啐了他一口,“那样的你都看得上!” 这倒是挺冤枉的,胡竹盼长得不赖,身材也姣好,再加上她那一股子浪劲儿,很少有男人不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审讯完了,凌恒这便把他随意丢在路边,抽出腰间的唐刀,灵力控制着它,御剑飞行远去了。 那人看着天空中凌恒远去的身影,吓得屁滚尿流,人家是修灵者!若是他刚才动用灵力,恐怕自己早已死无葬身之地了! 再说凌恒,这便已经飞到了云歌,他熟练地避开巡逻的弟子,来到穆清房前:“主子。” “进。” 凌恒这便推门而入,可他刚看到穆清,就吓了一跳,强忍着不叫出声,他这才将门关好。 穆清赤裸着上身,正在床上打坐,只见他胸膛胳膊后背没有一处完好的皮肤,全是鞭痕,而且一看就知道这是灵器。 “主子?”凌恒询问。 穆清睁开眼,他的脸色有些苍白:“无妨。说,怎么了?” “今日有人假借您的名义,约小姐去玲珑阁三楼。”凌恒道。 穆清皱眉:“她去了?” “去了。”见穆清脸色不好,凌恒马上道,“但是小姐看出是骗局,让赵岩在楼顶候着了。我将帮凶抓住审了一番,他说他上面的人是胡竹盼。” 第一百八十五章 横尸街头 穆清面露愠色,劈手打开雕花木门,径直冲了进去,却见安然正敞着窗子看楼下的歌舞表演,好不自在。他环顾四周:“人呢?” “走了啊。”安然没回头就知道是他,能这样不客气又自然的闯进来的,除了他还有谁? “走了?”穆清有些诧异。 安然这才回头:“不走等什么?你是想来看到什么?” 穆清皱眉,他来的时候赵岩正想跟他说什么,但是被他喝退了,他原以为赵岩已经将来人抓住,却不料他已经走了? 他坐在安然旁边,心头燥郁,见桌上有一杯茶,别伸手准备拿。 正是这时,安然眼疾手快,一巴掌打落他手中的茶盏:“这是春药。” 穆清脸色大变,连忙要去摸安然的脉搏。安然连忙道:“我没喝,我这么聪明,怎么可能中计?” “赵岩。”穆清坐正。 “在。”赵岩在门外应道。 “杀了他。” “别别别你等会儿!”安然连忙道,“我和他有生意要谈。” 赵岩一听,知道这人一时半会儿死不了,便不吭声了。 “你和他有什么生意要谈!”穆清有些生气,声音也不由自主的高了几分,“他上一秒想害你,下一秒你们就谈生意?你能相信他吗?” “谁说我相信他了?”安然不以为然道,“只是他手里有我想要的东西。” “什么东西?”穆清怒气未消。 安然白了他一眼:“跟你有什么关系?”说罢,有转头看向楼下,津津有味的欣赏歌舞表演。 穆清起身,疾步走到安然身后,用力关上她面前的窗子,手撑在窗子上,贴在她身后。 “你干什么!”安然不耐烦的回头,正好撞上穆清的胸膛,穆清禁不住倒吸一口凉气,眉头也皱了起来。 安然吓了一跳,连忙后退,直到靠到木窗上。穆清哪有这么脆弱?怎么回事儿?她小心翼翼的伸出手想碰,还没等碰到,就被穆清一把抓住了。 “你怎么了?”安然有些担忧。 穆清的脸色缓和了一些,语气也温柔一些:“没事。” “到底怎么回事?”安然更担心了,“让我看看。” 穆清摇摇头:“别看了。” 安然不由分说,挣脱了他的手,直接将他胸前的衣襟扒开,露出了还未痊愈的伤痕,甚至有的还流着血。 安然捂住自己的嘴不让自己叫出声来,穆清无奈地伸出一只手遮住安然的眼睛,另一只手慢条斯理的整利好自己的衣服:“你怎么这样,还有没有点儿大家闺秀的样子了?” 话是这么说,穆清的语气却一点儿也没有责怪的意思。反观安然,早已焦急不已:“到底怎么回事?是不是穆秉文?” “都说了没事了。”穆清整理好衣服,这才将手从安然眼睛上取下来,调笑道,“谁能想到安五小姐有扒男人衣服的癖好?” “去你的!”安然知道他这是转移话题,更是生气,“要不要我让星染哥给你看一下?” “这点小伤哪用得着蔺神医?”穆清摇摇头,揉了揉安然的脑袋,“过几天就好了。” “好个屁啊!”安然惊叫,“还流着血呢!你怎么伤也不养好就跑出来了?干什么啊你!” 穆清盯着她,哭笑不得:“还不是听说有个男人冒用我的名义请你来这儿?这世界上还没有人冒充我呢。” 安然怔住,她没料到他这么说,不过她随即也就反应过来了,穆清大概是听到自己这边的事这才赶忙过来了,她不无愧疚道:“你要不先回去疗伤吧?我这边能有什么事儿啊,赵岩和凌恒都跟着我呢。” “怎么?心疼了?”穆清仿佛一点儿也不在意自己浑身的伤,反而笑着道,“想不到安小姐心中是有我的。” “穆镜影,你怎么老不正经?” “我老吗?”穆清仍是笑脸。 安然举起手想要打他,却又将手收了回来,无奈地看着他:“你还是好好休息吧,我这边真的没关系的。” 穆清轻笑:“好,那有事就让他们俩给我传信儿。” 安然再三保证后,这才将穆清这尊大神给请走。穆清的身影刚一消失,安然立刻拉下脸:“赵岩。” “小姐。”赵岩立刻现身。 “你家主子身上的伤是怎么回事儿?” 赵岩楞了一下,怎么小姐和主子的关系已经到了坦诚相待那一步了?连身上有伤的事都知道? “说话。”安然不耐。 “是掌门。”赵岩连忙道,“掌门说主子私自前往问秋,违背门规,所以……” 果然是穆秉文!“你家主子是那种挨打的人?”安然狐疑。 “这……”赵岩迟疑,“毕竟是主子的父亲,又是掌门……” “行了。”安然皱眉,“回吧。”说罢起身,转身便出了门。 “什么?你说这是胡家三小姐胡竹盼?” “错不了!她头上戴的还是从我们家买的簪子呢!” “让一让让一让,到底怎么回事?让我也看看!” “嗨,死人有什么好看的?” “报官了吗?” “报了报了,衙门一会儿就来人!” “你说这胡家会不会彻查?” “不过是个庶出,未必吧?” “但是横尸街头怎么说也不光彩啊。” “你说的也倒是。” “什么!胡竹盼死了?”安然一下子站起身来,“什么时候的事?” “今早发现的,在城西菜市口,尸体都凉了。”赵岩道,“官府来人把尸体拉走了,她的亲娘正在衙门口哭呢。” “怎么死的?”安然不可置信道。 “谋杀,尸体上有几个窟窿。”凌恒道,“但是没有致命伤,失血过多死的。” “尸检报告这么快就出来了?” “什么?” “我是说仵作这么快就检查完尸体了?” “没有。”凌恒道,“不过他们会查出来的。” 安然脸色一变,往后退了一步:“你干得?” “不是。”凌恒摇头道,“我今早看了一眼。” 没过多久,胡竹盼横尸街头的消息便传了起来,不同于安然那些八卦传闻的是,胡竹盼传播的最大最广的新闻,是她的死讯。 第一百八十六章 胡竹盼之死 胡竹盼出场次数不多,但好歹也给安然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这女人虽然不是什么好东西,但好歹之前也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说死就死了,让安然有一点无所适从。 “你怎么了?”翻墙入院的某人半倚着房门道。 自从发现胡竹盼被人谋杀,安然的心总是突突跳,没有一刻消停,她总觉得胡竹盼的死亡有些怪异,这让她心神不宁。 “我在想到底是谁杀了胡竹盼。”安然眉头紧锁。 “你觉得呢?”穆清轻笑,走进房间,熟练从容地坐在了安然的床上。 安然当然不能说她觉得是穆清干的了,她摇摇头,坐在穆清身边:“不知道。” “胡竹盼那日在玲珑阁门口不就是为了引你进去?” “恩。”安然肯定道,“是的。” “如果你和胡嘉没有达成协议,你觉得会怎样?” “如果我笨一些,可能会中计,喝下春药身败名裂,不得不嫁给胡嘉。”安然掰着手指盘算,“如果我和他没有谈拢,那么我会叫赵岩,赵岩会和门外的壮汉搏斗,把我救走。” “对。”穆清往她身边侧了侧,“也就是说,如果你们没能达成合作,要么你吃亏,要么他吃亏。” “而胡竹盼一点儿事儿也没有!”安然惊道,“胡嘉难道看不出来吗?这事儿恐怕是胡嘉让她做的吧?以我对这兄妹俩的判断来讲,胡竹盼肯定没有胡嘉聪明。” “对。”穆清给予了肯定,“那么不妨想想,聪明的胡嘉为什么要这样安排?” 一个聪明人作安排,自然是要把自己择干净,怎么会将自己置于百分之五十的危险当中? 想到了!没错,胡竹盼就是胡嘉脱身的棋子!胡嘉刻意安排胡竹盼在玲珑阁门口大声引诱安然进去,其用意不仅是在让安然毫无防备,以为楼上真的是穆清,更重要的是让大家看到,传言上面的人是穆清的,是胡竹盼! 这样一来,就算安然有防备,就算被打断被阻止,他也可以说自己毫不知情,只是来这儿听曲儿喝酒!因为从始至终,说楼上是穆清的,除了胡嘉的手下自不必说,只有胡竹盼一个人! “好厉害。”安然不禁感叹,“要是我稍微蠢笨一点,恐怕就着了道了!” 穆清细眉微跳,伸手去敲了安然的脑袋:“就他这点儿小伎俩,在我眼里都不够看的。” “对对对,您是谁呀!您是演技赛优伶心思沉如海的穆二公子呀!”安然白了他一眼,揉着脑袋讽刺他。 穆清双眼微眯,好笑的看着安然:“怎么?哪里惹着你了?” “那倒没有。”安然放下手,戳了戳穆清的肩膀,笑道,“我正需要你这样的合作伙伴,够假,够毒,够狠。” “我好歹也是金陵穆二公子,这名声可不像是你说的那样吧?” “呵呵,那是他们没见识过你这幅样子。恕我直言,谁要是见识过你这幅样子还能信任你,恐怕不是傻就是缺心眼。”安然嘴上一点儿也不留情,全然不顾穆清的脸色变了又变,她接着问,“你继续说啊,胡嘉利用胡竹盼,然后呢?” 穆清脑袋一偏,把玩起自己的玉佩来,全无半点儿理会安然的意思。 “干嘛啊穆小心眼!”安然拽了拽他的袖子,“快快快,接着说。” “安小姐聪慧过人,哪里需要我这又假又毒又狠的伪君子?” 穆小心眼!安然撇撇嘴,但是毕竟有求于人,该说好话还得继续说:“呀我这不是开玩笑嘛!穆二公子温润玉如面若敷粉风流倜傥英俊潇洒才华横溢,叫多少女子欲罢不能,简直是潘安在世。” “多少女子欲罢不能?”穆清回头看她。 安然会错意,误以为说中了穆清的爽点,于是更加添油加醋起来:“是啊是啊,穆二公子一笑,引无数美人尽折腰,纷纷拜倒在公子的石榴裤下,可叹可敬!” “呵,如此敬叹,怎也不见你效仿?”穆清半勾嘴角,一副看穿了她的样子。 安然实在是没词儿了,这男人太不好哄了,她翻了个白眼,撒开他的袖子,别过脸去:“不说算了!我亲自问胡嘉去!” “你敢!” “有什么不敢的!”安然当然不会蠢到去问胡嘉,她只不过是话赶话说到这儿罢了,此时穆清这样的反应更是让她不爽,“他现在和我有生意谈,有利益关系,我怎么问不得?” “他敢给你下一次药就敢给你下第二次,你上次是怎么答应我的?”穆清似乎真的动怒了,他一把拉过安然的胳膊,逼她正视自己。 安然心虚不已,上次为了让穆清赶快回云歌养伤,就答应了他以后见胡嘉一定要带着他。带着他干嘛呀?她去谈生意,带另一个合作伙伴?更何况这个人还是狡猾的穆清,安然才不想这么快泄露自己的老底。所以她答应全是权宜之计,根本没想履行来着。 “谁叫你不好好说。”安然嘴里嘟哝着,一边悄悄抬眼看穆清的脸色,一边拽他袖子,“你别拉我,疼。” 穆清猛地卸了手劲,他连忙将安然的袖子拉起来,看看有没有被自己伤到,刚才他确实没怎么注意力道:“怎么样?伤到哪了?你怎么不早说?” 安然更心虚了,她哪有伤到,其实连疼都没怎么感觉到,好歹她现在也算半个习武之人,哪有这么娇贵?可是她眼珠子贼溜溜一转,眼眶含泪,嘴角微瘪,委屈不已:“我跟你说话你又不好好跟我说,还拽我,你看这儿都红了!” 确实红了,安歌那细皮嫩肉的肌肤,随便碰一下都会红,哪里就是穆清手劲大了?可是穆清不疑有他,小心翼翼的吹了口气:“还疼吗?” “疼!”安然撒泼打滚的本事都用上了,“你今天就冲着这一点,也要好好跟我讲讲胡嘉和胡竹盼的事!” 装的。穆清这就看出来了,因为他方才吹安然患处的时候带了些灵力,目的是镇痛。可是穆清没说,反而一副妥协的样子:“好吧,那我再提醒你一句。” 迎着安然期待的目光,穆清开口:“胡竹盼是胡嘉失败的挡箭牌,是接触你的不可或缺的渠道。但是如果胡嘉和你达成了协议,那么……” “那么胡竹盼就没有用了!”安然一下子就明白了,“胡嘉的目的是娶我,前提是能接触到我,而胡竹盼既可以成为前提,也可以成为后续工作的挡箭牌!但是如果胡嘉自己就能接触到我,而且我们谈生意的话就不会涉及到挡箭牌一事,那么胡竹盼就没有用了!” “不止如此。”穆清嘲讽的笑道,“你知道为什么胡家前几天还非要官府找出凶手,这几日就偃旗息鼓了么?” “为什么?”安然当然不知道,她这两日都没有出过门。 “因为仵作在胡竹盼的肚子里,发现了未足月的孩子。” 第一百八十七章 无毒不丈夫 “穆镜影,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安然有些痴愣愣的道,“无毒不丈夫。其实这句话原本是无度不丈夫,可是以讹传讹就变成了无毒不丈夫。我以前一直觉得这种以讹传讹的话没什么依据,可现在看来,真贴合实际。” 胡竹盼能用的时候,她就是胡家三小姐,等她没用了,甚至还成了胡家的耻辱的时候,即便是横尸街头凶手未捕,胡家都可以掏银子压下来,当做无事发生。 好个胡嘉,打得一手好算盘啊! “穆镜影啊。”安然不等穆清回答,又道,“你说,胡竹盼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 “这我怎么知道?”穆清看着安然这副模样,忍不住揉了揉她的脑袋,又凑近了些,“她私生活混乱,和很多男人都有过关系。恐怕她自己都不知道孩子是谁的。” “她应该都不知道自己怀孕了。”安然低下头,“我觉得我很阴毒。” “胡说什么?” “因为我觉得,那孩子有可能是胡嘉的。” 胡嘉当然不知道自己在安然心中是这副形象,这确实冤枉胡嘉了,他虽然将胡竹盼的身子上上下下看了个遍,却实打实的没有碰过胡竹盼。 与胡嘉身份气质不符的是,胡嘉这人有心理洁癖,胡竹盼那样的女人,实在是入不了他的眼,碰一下都觉得脏。 胡嘉此刻正在面对宛如暴风雨一般的洗礼,他的好母亲正在用世界上最肮脏的词汇辱骂他,只因为胡竹盼的亲娘拿到了朝廷的补助,而他这个不孝顺的儿子还不如死了算了。 “十两银子!胡竹盼那小贱人一具尸体就能换回来十两银子!你呢!你出去这么多年不顾家给我带来了什么!” 胡嘉泰然自若的站在母亲身前,他早已习惯了不被宠爱的母亲的歇斯底里。自从他小时候母亲意外划伤了脸,胡老爷就再也没来过母亲的院,而他温柔美丽的母亲也渐渐变得和她脸上的伤疤一样狰狞可怖。 没人知道他在这个疯婆子的院儿里是怎么安稳长大的,也没人知道他经历过什么。 “母亲,胡家何曾短过您的吃穿用度?儿子每月也会寄二两银子回来,逢年过节回家探亲也会给母亲带礼物,每逢节日还会再封五两银子给母亲,这些银子都不算数吗?” 啪!那疯婆子一巴掌扇在了胡嘉脸上,震得胡嘉耳朵嗡嗡作响,可是他动也不动,硬生生的站在原地。 啪!又是一巴掌!胡嘉仍然一动不动,只是原本温顺讨巧的笑容收了回去,换上了一副阴恻恻的表情:“母亲,儿子是要出门挣钱的,脸打坏了可就出不了门了,难道母亲连每月二两银子都不想要了吗?” “滚!”疯婆子当然知道撒筏子和钱哪个重要,她疯狂地大喊着,指着院儿门,“你滚!你别再进这个院子!去!你和他们一样,重新认个娘!滚!” 胡嘉重新露出微笑,向母亲施一礼,大跨步走出了院门。 “你还真是孝顺。”刚出了院门,就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道。 胡嘉没去看声音所在的方向,只是微微一笑,便快步离开了。 “真是奇怪。”那个声音喃喃自语,“这么一个人,怎么会愿意在这个疯婆子这儿受气?” “你在做什么?”安欢脸色微冷,站在自己房间门口,看着满屋的狼藉和尴尬的安歆。 安歆手足无措,不是说安欢今日去拜访什么前辈么?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解释。”安欢一点儿多余的话也不说,就这样微蹙着眉看她。 安歆吞吞吐吐半天,这才说:“我小时候咱爹送了我一本书,让我不要忘了在习武的同时修文,可是自从从琼琚山庄回来后,我就没看见那本书了。这几日想爹娘想得紧,想把那本书翻出来看看,可是哪儿都没有。所以我就想会不会是安歌那丫头乱放,放到姐姐这儿来了。” 安欢的脸色缓和了一些,但语气还是凉飕飕的:“我这儿没有你的东西,你给我把这儿收拾干净。” “好好好,姐姐您别生气,我知道我这么做不妥当,我这就给您收拾。”说着,安歆立刻开始打扫收拾起来,而安欢一点儿离开的意思都没有,硬是站着看安歆打扫完,直到安歆离开,她才进了门。 安欢将门窗关好,环顾了自己的房间一周,用她惊人的记忆力比对了一下她出门之前的样子,确保一件东西都没有少后,这才走到榻前。 不是说防安歆偷东西,这安家将来都得是安歆的,但是安歆这次来翻自己卧室,定然不会是她说的那么简单。若真是找书,知会一声安欢难道还不帮她找么? 安欢秀眉微蹙,这一大家子真是每一个省心的,真不知道安歆又要搞什么幺蛾子。她算了算日子,距离进京的时间又进了一步,这两个妹妹斗起嘴来一个比一个厉害,一个比一个不饶人,可真要让她俩操持家业,安欢真是忍不住的担忧。 坐了许久,安欢打开自己的柜子,不知道摁了什么机关,竟打开了一个暗橱。暗橱里摆的东西不多,三个灵牌,一盏香炉。 那灵牌上依次写着安承德、安氏和安歇,这是安欢自己请来的灵牌,说不上为什么,明明知道这样做很不吉利,但她就是想在自己的屋内祭拜他们。 安欢熟练地用湿布将三个灵牌擦拭一遍,然后又摆放整齐,点了一炷香,看着三个灵牌发呆。 她现在已经不知道自己心中祭拜的父亲到底是真正的安承德还是现在这个自己叫了十几年爹的男人。 真正的安承德的死,她其实心中也有猜测,她那时也懂些事,已经认得人了,在长大一些后知道了七皇子的身份,便也猜出了七七八八。说不恨是不可能的,她和安歇小时候没少给七皇子捣乱,甚至还升起过去告发七皇子的想法。 可是等后来,她和安歇对七皇子的感情,竟然比对真正的安承德还要深厚了。 都是父亲。无论安承德还是七皇子,都是父亲。 第一百八十八章 想要什么都给你 墨决自从突破六重境界以来,身体全然好了,果然如安然所想,洗筋易髓也将他身体里残留的伤治愈了。他现在,是焕然新生。 “决哥,如果让你和穆镜影打,你能打过他吗?”安然和墨决聊天的时候突然问了这么一句。 墨决有些奇怪,但还是回道:“我们现在虽然都是六重境界,但他突破的比我早一些,灵力应该会强一点。但我自幼习得是杀招,修的是武灵,比他更懂杀人之道。故而如果要正面冲突,恐怕谁也占不了上风,但若论暗杀,我还是能够得手的。” 安然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可不料墨决却又补了一句:“当然,这是在他确实是六重灵力的前提下。” “灵力还能隐瞒么?不是比你高阶的人一眼就能看出来你是多少重吗?”安然不解。 墨决解释道:“是这样没错,但是如果到了突破的时候他却没有突破,那么他仍然是六重灵力,但实际上自身拥有的灵力早已超过六重了。” “经验满了不升级?”安然喃喃自语,“还有这样的?那岂不是可以扮猪吃老虎美滋滋?” 墨决虽然听不懂,但也大概知道安然在想什么,于是笑着摇摇头:“虽然说灵力有长进,但是肯定不如突破来得好,强行不突破会导致灵力减弱的。” 安然这才点点头,看来这个世界的力量体系也没有那么变态嘛。 墨决看着安然发呆的样子,连自己也没意识到自己那张不爱笑的脸上挂着微笑。他原本不想让安然的修灵谱浪费在自己身上,要知道如果蔺星染用了修灵谱,那就会成为大祁国唯一一个九重强者,到那时,安然自然不用再担心旁的。 可是当他知道安然为了找解开修灵谱的密码,专门跑了一趟问秋,还被囚禁起来接收献祭,他知道,自己欠她的太多了,不是一本修灵谱,更多的是说不清的东西。故而他很爽快的接受了修灵谱,因为他已经没有资格在安然面前推辞了。 “看什么呢?”安然在墨决面前摆摆手。 墨决连忙转移了视线:“没什么。” 安然也不在意,接着说:“如果穆镜影真的是六重灵力,你和他正面交锋,有多大把握?” “状态好的话七成,状态不好的话五成。” “这么厉害!”穆清是什么人,有什么手段,灵力有多强,这些都是安然领教过的,现在听到墨决可以打败穆清,自然兴奋起来。 墨决倒有些不好意思了:“这也是因为他主修的是伏灵,辅修才是武灵,自然无法比得过我这从小专修武灵的。更何况他是云歌二少爷,恐怕双手也没沾过血。” “那倒未必。”安然挑眉,经过一段时间的接触,她对穆清已经有了新的认识,她才不会轻视这个亦敌亦友的家伙,“你可千万不能相信了他那张伪善的脸,除了长得好看,一无是处。” “一无是处?” “我是说好的方面,比如说信任,他一点儿都不值得信任。”安然控诉着,“他一会儿一个注意,一点儿也不考虑别人的感受,反正人家有本事,才不用管我们这些小老百姓的想法。” 墨决是一点儿都听不懂安然在说什么,他和穆清一点儿也不熟。安然此刻发牢骚,纯属是因为在穆清的压迫下,她连约见胡嘉的机会都没有,最可气的就是凌恒和赵岩,二十四小时寸步不离,恨不得睡觉也陪着。 “我以为你喜欢他。”墨决沉默了一会儿道。 “谁会喜欢他啊!”安然激动起来,“他不就长得好看一点儿吗!长得好看又怎么样!星染哥也好看啊!你也好看啊!赵岩看着都比他顺眼!” 此刻,爬在屋顶的赵岩冷汗直冒,虽然被夸奖是很好,但是用夸自己来贬低主子,还是算了吧。 墨决失笑:“你别激动。” “我哪激动了!我说的是事实,他本来就比不过你们!” 虽然是这种情况下的比较,但墨决还是不经意间露出了笑,他敛了敛神色,正色道:“你问那些干什么?你想杀了他?” “没有。”安然摇头,指了指天花板,“你以为我傻啊,我要是真想杀他,会在楼顶趴着个内奸的时候跟你说这事儿?” 楼顶传来了微不可闻的响动,是赵岩一时没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呛了一口气。什么叫内奸啊!他在这儿趴着明明是为了保护小姐的安全好不好!虽然听到这些也确实会给主子汇报…… “那你问?”墨决不解。 “随便问问。”安然耸耸肩,“我认识的人又不多,只有这么几个,想知道你现在的实力,不得拿他们对比一下吗?” 墨决表示理解,沉默了一会儿,道:“我的力量就是你的,只要你一声令下,刀山火海我也去。” 安然自然知道墨决这话是真心的,她佯装恼怒:“谁会让你上刀山下火海啊!我想要的我自己会去争取,你要是想帮忙就帮忙好了,别说得好像我利用你一样。” “我全无此意!”墨决以为安然是真的生气了,连忙道,“我的意思是,我这条命是你救的,我这个人当然也是你的,任你驱使!” “还说?”安然眉毛一挑,“再说我走了!” “我不说了。”墨决其实一点儿也不知道安然生气什么,但是他还是做出了最明智的选择——闭嘴。 榆木脑袋!安然摇摇头,这墨决哪儿都好,就一点,太耿直了,禁不起逗。 “他还说什么了?” “他还说……他就是小姐的人了。”赵岩故意掐头去尾,留了个中间。主子啊主子,别怪属下说话说一半,这不是让你看看人家小姐的魅力嘛!给你营造一些危机感,也好早日将小姐,哦不,夫人,迎娶回来嘛。 果然不出所料,穆清的脸色一下子就黑了下来。赵岩连忙告辞,在穆清发火之前逃之夭夭了。 穆清看着桌案上自己刚刚画的肖像画,心头气结。他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明明只是一个合作伙伴,可是却能这么牵动他的情绪。 好啊,刚背着自己找了一个合作伙伴,现在又有一个成了她的人了,安然啊,魅力不小啊!你倒比我这个穆二公子还要风流了。 他合上画卷,走出房门,正看见肖风准备进来。 “主子,办成了。”肖风小声道。 穆清点点头:“还有谁知道这事?” “没了。”肖风回道,“但是往胡嘉身上泼脏水的事被压下来了,具体是什么势力根本查不到。” “与黑市有关吗?”穆清眉头一皱。 肖风摇头:“恐怕比黑市还要大。” “胡家那边呢?” “自然是息事宁人,草草了事。” “嗯。”穆清点头,“你这次做得很干净。记住,千万不能让她知道。” “是。”肖风自然知道,她是谁。 第一百八十九章 疯了 “你疯了!” “你干嘛啊!”安然不满,“吓我一跳!” “你安五小姐很缺钱吗?”穆清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为了区区一百两,你能卖自己?” “瞎说什么啊!”安然也生气了,“什么叫卖自己啊!是婚约好不好?而且是三年后的。” “你要钱可以问我要!”穆清知道安承德的遗书,知道安然用钱肯定不方便,于是也不提在安家取钱的事,“我不比他有钱吗?” “可和你交易,你想要什么?” “我什么都不要。”穆清气得不行,“你赶紧去跟胡嘉说清楚,这笔买卖不成立。我给你钱,一百两不够我给你二百两!” “你干什么啊!”安然比他更生气,“我自己的婚约要你管?你能不能不插手我的事情?我和你之间只是合作关系,你只需要在意我们的合作!” “不让我管?你到云歌去退了你我的婚约,却为了一百两嫁给胡嘉?你把我当什么了?” “你放……你胡说!你敢说那日我去云歌,穆秉文不是怀着退婚的心思?如果我不先说,那我成什么人了?穆镜影,你把我当成什么了?” 啪!穆清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桌子一下子裂成两半哐当摔在了地上,吓得安然一个激灵,大气都不敢喘。她是没见过穆清这么生气的。 “你口口声声说我们是合作关系,好,那你告诉我,哪有合作了一半,跑去找另一个合作伙伴的?”穆清站起来,居高临下咬牙切齿道,“我不让你见胡嘉,还不是为了你好?你呢?嗯?伪装术不错啊?连赵岩都骗过了!就为了去见他?” “谁让你囚禁我!”安然嘴硬,心里却没底气。 “囚禁你?”穆清气笑了,“我何德何能囚禁你?你说他手里有你想要的东西,好,我同意你们谈,但是我是不是说过你们要见面必须让我跟着?恩?你呢?答应得好好的,结果呢?” 安然低下头,她原本挺有理呀,怎么说着说着全成自己的不是了?她垂头丧气,可话却一点儿也不软:“谁要你管我,我自己的婚约,我自己做主。” “好。”穆清的声音冷了下来,“好一个自己做主。” 安然心里一下子不安了起来,她连忙抬起头,却迎上了穆清那对冰冷到骇人的眸子。 “我难道没有自己做主的权力吗?”安然小声道。 “你有。”穆清盯着她,一字一顿道,“你当然有。” 说罢,穆清拂袖而去,全无半点停留之意。房间内只剩下了安然和一地狼藉。 安然一下子卸了力气,颓丧的坐在床上,看着被五马分尸的桌子,手都有些颤抖。她想到穆清会生气,但她没想到,穆清发起脾气来这么吓人。她不禁有些后悔起来,自己是不是真的做错了? “小姐……”赵岩站在门口,看了看地上的桌子,又看了看失神的安然,“主子真的挺在意您的,您这样做真的伤人。” 安然茫然的抬起头看了看赵岩,这才反应过来赵岩并不知道她和穆清只有合作关系,于是摇摇头:“不是,你想多了,我和你主子不是那种关系。他生气只是因为我这样做有可能打乱他的计划。” “小姐,主子对您怎么样,您心里不清楚吗?”赵岩没想到,主子迟钝,安小姐更迟钝,难道这世界上只有他一个明白人了吗? 安然却喟叹,这傻孩子到现在还啥都不明白:“我们之间只有合作关系,不信你去问你主子。你可以告诉他,我不会打乱他的计划的。” 赵岩长叹一声,只好告辞。 “主子,您是不知道,小姐自从您走了之后这茶不思饭不想,已经三天没露过笑脸了。”赵岩最终还是来找了穆清。 穆清正对着那副肖像画发呆,他当日回来原本想将它撕掉,可最后看着画上的笑脸,还是没能狠下这个心。 “是吗?”穆清冷笑,“她要是能因为我生气而茶饭不思,那就不会想方设法让我生气。” “可是小姐一直以为自己和您只有合作关系啊。”赵岩连忙道。 这回穆清愣了,难道不是吗?对啊,只有合作关系。不是安然以为,而是真的,他们之间只有合作关系。穆清自嘲的笑笑,他这是在做什么?为了一个生意发火?正如她所言,她嫁给谁,为了什么嫁,难道还能由他? 他们只是合作关系罢了。 “事情就是这样。”安然看着眼前的男人,面色微冷。 胡嘉仍是那一副笑颜,甚至笑意更浓,他看着面前的人,动了心思,忍不住伸手凑到了她的脸颊上。 可还没等接触到安然,安然便一巴掌将他的手打开了:“胡公子好不讲礼数,不懂得什么叫男女授受不亲么?” “安小姐哪的话?”胡嘉倒也不气恼,“不过安小姐这可有些不公平啊,我可是听闻安小姐曾与穆二公子城南私会,你侬我侬,哪像对我一样啊?” “你还知道你们不一样?”安然冷声道,“至少人家穆镜影没有给我茶杯里下药,你呢?要不是你手里有我要的东西,你以为我会心平气和的跟你谈合作?” “可是安小姐不打算给我我想要的,不是吗?”胡嘉轻笑,收了手,“这可怎么办呢?” “钱,信息,杀手,我都能给你。”安然道,“但是婚约,不行了。” “因为他?”胡嘉笑容微僵,“穆二公子还真是魅力出众,怎么这么多女人都被他迷得神魂颠倒?我那死去的妹妹就是其中之一,你说以我妹妹以色侍人的性格,他们?” “别说了。”安然脸色微变,但仍然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不是因为他。我和他没别的关系,到不了这一步,是我自己后悔了。” 其实她后悔什么呢?三年后的婚约,自己能不能活三年还是未知之数,这原本是一笔稳赚不赔的买卖。可这三天来她天天心神难安,似乎不取消这个婚约,她就食不下咽寝不安榻。真是着了魔了。 “少废话,到底什么才能让你引荐?”安然不耐烦起来。 “我听说你手里有个宝器,叫寒骨刺?” 第一百九十章 来客 据蔺星染所说,寒骨刺被穆清拿走了,可是现在她要怎么去找穆清拿回寒骨刺? 寒骨刺是什么样的宝器,安然很清楚,但她更清楚,自己能从胡嘉身上得到的,是比寒骨刺更有价值的东西。 寒骨刺在她手里再怎么厉害也不过是个玩物,可胡嘉能带给她的可就多多了。 “我看谁敢!” “谁要是敢擅自做主,我跟她拼了!” 还没进门,安然就听见两个男声不约而同的怒道。 安然眉头一皱,这声音好耳熟,除了蔺星染还有谁在?她快步走到堂屋,果然看到几个人正面红耳赤的对峙着。 “哥!”安然惊喜的叫到。 安欤转头看到安然,立刻露出了笑脸,双臂一张,将飞扑过来的安然稳稳接住。 “你怎么来了!”安然也笑,仰头看着比她高一头的哥哥。 “还有我呢!安妹妹!”一个爽朗的女声传了过来,安然探头过去,竟是顾濯。 “芃芃!”安然更开心了,顾濯是她来到这个世界上以来,最想结交的女子,没有之一。 “还有我。”一个沙哑的男声透着些酒气,看安然看他,就举了举手中的酒葫芦。 燕绥之怎么也来了?再看他身后,果然,那个正笑得澄澈的男孩也在,他叫什么来着?哦对了,月痕。 “我们来的时候在路上遇到了燕大哥和月痕,他们二人也要来金陵,故而结伴同行了。”安欤搂着安然解释道。 “哼,要不是看在安欤的面子上,谁要跟他一起走。”顾濯朝着燕绥之翻了个白眼。这二人在扬州的时候就因为一坛酒险些打起来,真让他们一路相伴,恐怕安欤在其中做了不少工作。 “你们刚刚在吵什么呢?”安然这才回归正题。 蔺星染黑着脸,冷声哼道:“你自己问你的好姐姐!” 安欢开口:“我们正在商议胡嘉公子提亲之事。” “上次我不是已经回绝了吗?”安然眉头皱起,“这还有什么好商量的?” 安歆看热闹不嫌事儿大道:“你以为我们乐意?也真是奇了,你这样的怎么还能让人家胡公子如此神魂颠倒?据说现在在家茶饭不思,日日惦记你,这次提亲,是胡老爷亲自来了一趟。” 胡说!安然眉头更紧,胡嘉在胡府是什么待遇,她早就查清楚了,胡家根本没把他这个庶子放在眼里,一心只培养嫡子,哪有人管他是不是茶饭不思?更别提让胡老爷亲自提亲了。 安然向蔺星染投去询问的目光,没想到蔺星染竟然点了点头:“没错,胡老爷亲自上门了。” “你放心,只要你不同意,没人能逼你嫁人!”安欤面露怒色,狠狠地瞪了一眼安歆。 “你瞪我干什么!”安歆回瞪过来,“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姐姐!” “够了!”蔺星染一拍桌子,“还有外人呢,你们也不嫌丢人!” 三个外人倒是看热闹看得很起劲,顾濯一直站在安然和安欤这边,燕绥之在一旁事不关己的喝着酒,月痕则站在他旁边微笑。 看来他们一回来就遇上了安家商议事情,这才吵了起来。安欤自幼离家,说白了对家里没什么太深厚的感情,说句难听的,他心中的爹可能只有顾书。但是在这个时代,孝道的重要性左右着人们的行为,再加上他唯一疼爱的妹妹还在这里,故而他还是割舍不下安家的。 可是面对安欢和安歆就完全不同了,安欢一向稳重,安欤对她还算尊敬,可他是知道安歆从小欺负安歌的,自然不会给她好脸色。 “别说胡老爷亲自来,就算是金陵府衙来人,也休想。”安然冷笑开口道,“这种事情你们竟然能在我没回来的时候擅自讨论?若今日星染哥和四哥不在,我是不是已经被许出去了?” “你别忘了,安歆。”安然死死盯着安歆的双眸,一股难以忽视的爆发性的压迫感直冲安歆扑去,“既然要遵守父亲的遗书,那么若我嫁人了,我想要什么就能得到什么,不要以为我不敢用这个来抢家主之位!” 安然这幅样子将安歆吓了一跳,她从未见过那个懦弱胆小的安歌用这样的眼神看她,用这样的口气跟她说话。她当然不会知道,现在同她说话的,是安然。 安然原本就被婚约的事情弄得烦恼至极,现在好不容易毁约,却发现她们在打她的注意,怎能不生气? “胡家与安家的生意往来可不是一点。”一旁没有开口的安欢突然开口道,“此次胡老爷亲自来提亲,弄得人尽皆知,若是拂了他的面子……” “我处理。”安然冷眼看了她一眼,这个安欢一阵儿一阵儿的,一会儿看似帮她,一会儿又这样为难她,真是让人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安欢点点头,既然安然都这么说了,那么她也没有再说下去的必要了。于是便告辞,起身回房了。 安然真想看看安欢每天到底在房间内做些什么,怎么动不动就回房,她们从琼琚山庄回安府至今,安欢几乎每天都在自己房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难不成安欢也在自己房中藏了个男人?安然马上打消了这个想法,这种想法要是传出去,自己也别活了。 安歆见在座的各位已经都剩下安然的拥护者了,也觉得没趣,便离开了。 安然叹口气摇摇头,这才将注意力放回安欤一行人身上。 “你们怎么突然来金陵了?”安然问道。 “我爹有任务交给我们。”顾濯难得没有一口气把任务也说出来,看来这所谓的任务也不是什么寻常之事。 “燕大哥似乎是来寻什么的。”安欤替正喝酒的燕绥之解释道。 安然点点头,捧起茶盏,凑到嘴边:“哦?寻什么?” “寻金丹。”月痕开口了,他看到安然很是开心,因为他一直记得那日,是安然出现化解了燕绥之和顾濯的争执,“无妄金丹。” 噗!安然一口茶水喷了出来。 第一百九十一章 为了你退婚 赵岩在安然的要求下,回到了云歌,来到穆清门前。 “主子,您让我进去吧,我真的有正事儿。” 赵岩无奈,自己已经在这儿站了一炷香的时间了,穆清愣是不给自己开门。主子以前也没有这样过啊,明明在屋内没什么事儿,就是不开门不听自己说话,还动不动说让他往回滚。 回哪去啊?明明云歌才是他应该待的地方好不好。 赵岩实在忍不住了,用灵力罩住自己和整个房子,防止外人听到他说话,然后才道:“是小姐让我来请您的。小姐说有事跟您商议,让您去一趟。” 穆清眼神飘了一下,又回到手中的书本上。让他去他就去?呵,找她的新合作伙伴去。不对,那已经是她的未婚夫了!找她的未婚夫商议去! “主子,这句话我本来不想说的……”赵岩见穆清还是不肯理会自己,这才将安然最后那句话搬了出来,“小姐说,要是您不去见她,她……她就明天一早出嫁,而且还专门路过云歌,围着云歌转三圈。” 嘭!门开了。赵岩抬起头,正迎上穆清怒不可遏的目光,他冷汗冒了一身,连声道:“这可不是我说的!是小姐说如果请不动您,就这样告诉您的……”还真有用。 穆清将书合上,放到书柜上,整了整衣服,仍是以往那一副淡然的模样,仿佛刚才那个用灵力破门的人不是他一样。他面色恢复正常,踱步走出门,一眨眼便消失在了赵岩面前。 说好的恬淡,说好的淡定,全是骗人的。赵岩心里吐槽,行动可不敢落下,也是一个纵身,便御剑飞走了。 且说穆清院外一个探头探脑的云歌弟子看到这一幕,立刻马不停蹄地跑到了穆鸿那边去汇报情况:“那赵岩用灵力将整个院儿都遮住了,属下没能听见他们说什么,不过看样子,穆清动怒了。” “我就知道。”穆鸿冷笑,他穆二公子不是天天一副宠辱不惊的模样么?怎么还会动怒?就他往日的姿态,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苦行僧,真能做到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他最近天天在自己院儿内闭门不出,你可探到他在做什么?”穆鸿心里还是惦记着抚灵绝学。 那弟子摇摇头,又点点头:“他们平日里把守得严,我没能看见几次,不过我看见的那几次,穆清都在看书。” “看书?”穆鸿来了精神,一下子坐了起来,“看得什么书?” “这我没看清,不过他每次看完,就放回书架上,也没什么特别的。” 穆鸿于是又坐了回去。能放到书架上的,自然是能见得人的书,哪里会是什么抚灵绝学呢? 等等,万一他就是这样迷惑自己的呢?穆鸿动了心思,盘算了起来。 “你找我作甚?”穆清看也不看安然,站在门口,连门都没有进的意思。 他这幅样子反而把安然惹火了,什么意思?她好不容易主动派人去请他,他却是这么一副姿态?安然努力把自己的火气压下去,莫生气,莫生气,还有正事要解决的。 “我把婚约退了。”安然道。 穆清愣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可又憋了回去,仍是那一副冷脸:“哦,你叫我来就是为了说这个?” “不是你让我退的吗?”安然有些压不住了,“我现在退了你又是这个反应,干什么?” “不是你说的么?”穆清盯着她,冷言冷语道,“婚约是你的事。既然是你的事,那么是不是我让你退的,又有什么关系?反正我管不了你,你就算退了也是你自己想退,跟我有什么关系?” “穆镜影我警告你!你不要挑战我的耐心!”安然彻底压不住了,她狠狠地拍桌子,把自己的手都拍麻了,“你现在是什么意思?后悔让我退婚了?怕我没人要缠上你?嗯?” “你胡说什么?”穆清见她越扯越远,表情也有些松动。 “你放你一万个心,等我守完孝,你还能不能见到我都不一定!”安然气呼呼地走到床边坐下,双手抱胸生气。 “你这是什么意思?”穆清也绷不住了,他把门关上,走到安然身前盯着她,“合作结束就再也不见我了?你还真是绝情啊。” 安然诧异的抬头看他,半晌又摇摇头:“算了,跟你说也说不通。我今天叫你来是问你要一样东西,不过看现在你这样子也不会给我,你走吧,我自己想办法。” “你还没要就知道我不给?”穆清声音提高了几度,“你以为你有多了解我?” “我是不了解你!”安然一下子站起身来,仰着头瞪他,“我越来越看不透你到底想干什么了!你因为我和胡嘉交易发火,好,我退婚,我另找办法,你知不知道对我来说订婚才是百利而无一害的最优选?就因为你,我退婚了,你现在又是这样的态度?我怎么了解你?啊?你就是个善变的男人!” 穆清被安然这一通连环炮打得愣在原地,半晌才小心翼翼道:“你是因为我退婚的?” “不然呢?我告诉你,我做最不亏本的买卖就是拿婚约换东西,可是就因为你,我连这个最优选都放弃了,你居然还敢凶我?” “你说什么呢?”穆清语气柔和了不少,但还是有些情绪,“婚姻是你一辈子的大事,这还不算亏本?不管为了什么,都不能拿你的终身大事开玩笑!” “你又懂什么!”安然生气,“总之,我看透你了,你就是个善变的男人!一点儿都不值得信任!”安然说完就有些后悔,虽然穆清让人生气,但自己这话说得未免也太不讲道理了。于是她说完又偷偷看穆清的反应。 让安然没想到的是,穆清竟一把将她拽进怀里,将她紧紧拥在怀里,让她动弹不得。 “你干什么!流氓!”安然吓了一跳,连忙推开穆清,却不料穆清的双臂收得更紧。 “别动。”穆清的声音有些低沉,他靠在安然耳边轻声道,“我只是不愿意看你所嫁非人。胡嘉是什么人我们都知道,我不认为这世界上有任何东西能用你来交换。” “瞎说。”安然自知挣脱不得,便放弃了抵抗,“我没用我换,用得是婚约。” “也不见你拿婚约跟我换。” “呵呵。”安然嘲讽,“说得好像你需要似的。” 穆清没再说话,他狠狠咬了一口自己的下唇,这才觉得心里舒服了一点。自己这是在干什么呢?正如安然所言,现在他与安然已经达成了不可分割的合作关系,难道还需要联姻来维持吗? 对啊,他需要吗? 第一百九十二章 带着穆清谈生意 寒骨刺对安然来说没有用,对胡嘉来说又有什么用呢?不过是敲门砖罢了。安然想要的,只有胡嘉能给的,就是胡嘉隐藏的实力。 从胡嘉回到金陵后,安然就有所察觉,这个看起来只不过是个普通商人的不受宠的胡嘉,应该比自己想象中的实力要强很多。倒不是他偷偷练武,也不是有什么天赋异禀,只是他背后的势力,让人有些胆寒。 不过令安然没能想到的是,真正了解到这一点的,竟然是因为胡嘉亲口告诉了她。胡嘉那日在玲珑阁要与她谈生意,于是对于她这个生意人,没有什么比谈生意三个字更能让她产生兴趣的了。 就是这个时候,胡嘉告诉她,关于自己背后势力的事情,并向她承诺,只要有那一纸婚约,他就能将安然引荐给他背后的人。 安然为什么相信他空口白牙?因为当时房中只有他们两个,一个无灵力者,一个普通人,可他们之间的谈话,竟然一点都没传到楼顶潜伏的赵岩耳中。 要么有高人,要么有宝器。安然便答应了这桩不赔钱的买卖。虽然她还不太能理解,胡嘉既然已经自己有势力,为什么还要再留在胡家,也不太能理解他费尽千辛万苦非要与自己一纸婚约到底是什么目的,但是反正现在看起来百利而无一害,何乐而不为? 穆清的暴怒是个意外,安然因为他的大发雷霆而惴惴不安。虽然她天天说他们两个只不过是合作关系,合作完了连朋友也不一定有得做,可不知不觉间,穆清竟然成了她来到这个世界上之后,最亲密的人。若是以前的她,绝对不会顾及穆清,他再发十几次火也没用,婚约就是最优选。 可这个意外也变成了她的意外,她反常的选择了反悔,即便这是做生意的大忌。 胡嘉手里有她想要的,难道自己手里就没有胡嘉想要的吗?她这是在赌。 很轻松,赌赢了。那寒骨刺在自己手里没用,安府上下也没人使用刺这种武器,至于穆清,把它拿回去只不过是为了研究上面的毒到底是怎么永存的。 那么既然如此,何不顺水推舟送个人情? 胡嘉看着面前的木盒,和里面静静躺着的寒骨刺,不禁露出了笑容:“安小姐真是爽快,与您合作实在是在下的荣幸。” 安然看着胡嘉,心中叹息,这男人长得不赖,笑起来尤其好看,是讨人喜欢的面相,怎么心肠却如此歹毒,连自己的妹妹也能下得下去手。 胡嘉见安然一直盯着自己,会错了意:“怎么?安小姐突然发现在下的皮囊也不是入不得眼,准备重新拾起我的提议了?” 安然白了他一眼,做了一个呕吐的动作:“刚吃完的饭,别闹。” 胡嘉顿时感到一股压迫感朝自己袭来,顺着那压迫感望去,正是坐在安然身旁一言不发的穆清。他无奈:“安小姐,我方才就想说了,您这是有多不信任我?还要把穆二公子也请来?” 安然怎么能告诉他是穆清非要来的?如果不带着穆清,恐怕这次会面都无法进行。自从上次她伪装溜出去和胡嘉见面后,那凌恒和赵岩简直二十四小时寸步不离,两双眼睛恨不得黏在安然身上,让她不胜其烦。 “我能有多信任一个给我杯中下药的人?”安然反问他,又瞥了一眼穆清,“至少这位在这儿,还能帮我试试毒。” 门外的赵岩几乎要表情失控,自家主子被带来居然是为了试毒?回去一定要跟肖风讲一下这个年度最佳笑话。 “什么时候?”安然掐头去尾的说道。 “后天,我会派人接您。”胡嘉自然地接话,“不过您只能带一个贴身护卫。” “我去。”穆清开口,看着安然。 “你是不是最近太闲了?”安然不可置信的看着穆清,“你要是太闲了可以去帮我管一下我的铺子,这几天我都没时间打理。” “墨决一直在打理。”穆清却道,他可是了解得一清二楚,“上供的布匹锦缎已经准备好了,没什么大事,他看着就行。” “你完全可以回云歌写字画画看书练武,抓紧修炼尽早突破,你看看决哥已经追上你了,你不慌吗?” “呵呵,他是怎么追上我的?”穆清学着安然之前嘲讽他的表情。 “咳咳。”胡嘉觉得,他要是再不说话,就要被彻底忽视了,“穆二公子,我说的是贴身护卫,以您的身份,不合适吧?” “我可以是贴身护卫。”穆清一点儿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反而坦荡荡的说。 ……自家主子要当护卫,还没人能拦得住,赵岩又在心中记了一笔,准备当成猛料跟肖风好好说说。 说了半天,安然和胡嘉两个人愣是说不过穆清一个人。真是流氓不可怕,就怕流氓有文化,穆清既不讲理,又不让他们看出他到底是哪不讲理,毕竟人家把什么事情都安排得稳稳当当,甚至还主动表示他们谈事情的时候自己不会上前。 连说他窃取商业机密的机会都没有啊! 就这样,三个人各怀心事的散了这场局。 胡嘉是最先离开的,留着安然和穆清在包房内开窗看歌舞。安然是很喜欢音乐的,她在以前那个世界的时候还学过一些乐器,故而每当她听到丝竹声就觉得亲切。 “有什么好看的?”穆清也过去,坐在她身边看下去,脸色一沉,这不是那个安然要他保护的女人么? “这么久不见,沛儿姑娘还是那么美。”安然不禁感叹道,“当真是芳泽无加,铅华弗御。” “安小姐好文采。”穆清冷笑,“想不到安小姐满腹诗书,竟是为了夸赞烟花巷柳的女子。” “沛儿姑娘虽身处花柳巷,可为人清高,从未下台陪过一杯酒,更不必说皮肉生意,难道不令人敬佩么?”安然的眼睛并未离开沛儿,“能在这种地方守住本心,也不失为一种境界。” 第一百九十三章 为什么 隔天,安然与扮成护卫的穆清被带到了城外,安然内心有些忐忑,在马车上,她不自觉的往外望去,默默记着来时的路线。 突然,一只温暖的手伸了过来,将她的手紧紧握住,她下意识抽离,但是没有成功。 “怎么了?”穆清看着她,有些关切。 安然这才发现,自己满头都是汗,手也发凉,她吞了口唾沫,自己紧张过度了。穆清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又碰了碰自己的,眉头皱起:“你发烧了?” 发烧?安然有些茫然,自己还会发烧吗?然而随即她又好似明白了什么,反而安慰穆清道:“没事,可能是受了凉,我没觉得不舒服,一会儿就好了吧。” “要不算了,下次再约?” “你觉得可能吗?”安然无奈道,“你怎么突然一点儿事儿都不懂了。”这时候毁约,那不就等于白谈么?她怎么能放过这次机会? 穆清于是不再说话,只是靠近了一些,用自己的体温暖着安然。 不多时,马车在一个客栈样的建筑前停了下来,穆清将安然扶下马车,迎上正在等候的胡嘉。 胡嘉看了一眼脸色煞白的安然,皱了皱眉头:“怎么了?” “无碍。”安然强打起精神,穆清则动用灵力让她舒服一些。 “那进去吧。”胡嘉知道,到了这一步也不可能让她回去了,于是提醒道,“安小姐是聪明人,想必不用我多说,安小姐自会明白怎么做。” 安然点点头,走了进去。 穆清和胡嘉就这样等在门外,穆清一刻也不得闲,先是用灵力视察了一遍周围的环境,再是感知安然现在的状态,他方才给安然身体里输送的灵力可以让他清楚的知道安然现在的身体状况,甚至是情绪状况。 “穆二公子对安小姐还真是上心。”胡嘉无所事事,便自顾自的搭话。 穆清屏息凝神,关注着安然的情况,并没有搭理他的打算。 “可惜,不知道安小姐对穆二公子是否也有此意呢?” 穆清僵了一下,瞥了他一眼:“我们不是那种关系。” “哦?”胡嘉来了精神,“不是么?我看穆二公子对安小姐一举一动都如此关心,还以为你们郎情妾意,是我唐突了。那既然如此,我岂不是还有希望?” “不,你没有。”穆清收回视线,继续关注安然那边。 胡嘉半倚在马车上,斜着眼睛看穆清,半咧着嘴笑:“既然安小姐并没有心上人,那我为什么没有希望?换句话说,既然你与安小姐不是那种关系,我与安小姐的事,与阁下又有何干?” 还没等胡嘉反应过来,只见一道残影掠过,穆清依然到了胡嘉身前,死死地掐住了胡嘉的脖子:“我警告你,不要打她的主意。” 胡嘉被扼住了喉咙,说不出话来,呼吸也急促起来,可他仍是保持着那张笑脸,只是这笑脸在穆清看来,恶心而丑陋。 “你……说,等会……安小姐……出来了……看到这副……样子……”胡嘉挣扎着道,“会不会……怪你?” 穆清狠狠地瞪着他,手上的力道更甚:“你觉得你威胁得到我么?” “如果……你不怕……”胡嘉咯咯地笑,“那你就……掐死我……” 穆清真想现在就掐死他,如果是以前,他根本不会跟这个人多废话哪怕一句,只要动动手指,这个人就已经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可现在,他却半晌也没下死手。 猛地,胡嘉被穆清拽起来又狠狠抛下,整个人砸在了马车上,马车被撞歪,马也受了惊。胡嘉却大笑不止,艰难的爬起来,拍拍身上的灰尘:“穆清啊穆清,想不到你也有软肋。” “我软肋很多。”穆清站了回去,面无表情。 胡嘉揉了揉肩膀,嘲弄地笑道:“多?恐怕也只有那些被穆二公子四个字蒙骗的人才会这么想吧?你现在的势力有多强?比得上黑市了吧?难道拥有这么强实力的你,还会忌惮穆秉文么?若是穆秉文知道了,该是他忌惮你而巴结你还差不多吧?” “你有亲人,可是你不在乎,甚至你还要亲手去对抗他们。你有师父,可是你师父有多厉害,整个大祁有目共睹,根本不需要你操心。你之所以能在云歌生存到今天,就是因为你根本没有软肋。”胡嘉眯着眼睛看他,仿佛已经将他看穿。 自从安然执意要与胡嘉合作,穆清就将胡嘉此人查了个遍,却发现有些东西连他都查不到。那时他就了然,这个胡嘉背后的势力非同一般,此时所见,果然如此。 有些事情,若非穆清不瞒着安然,那么连安然都不会察觉到,可胡嘉竟然了然于胸,穆清越发怀疑,此刻正在与安然见面的人到底是谁。 “安小姐对你来说是什么?是她口中的合作伙伴?”胡嘉走上前几步,“可是她除了新秀之星,什么都不是,连安家的家产都没有她的一份。与她合作,真的有必要么?” 怎么会没有?穆清眉头微皱,安然的洞察力、魄力、对事态的把控力都是非同常人的,怎么会没有? “没错,安小姐确实有常人所不及之处。”胡嘉像是洞穿了他的想法一般,“可是穆清,难道你不比她更胜一筹么?难道你需要一个不如你的人合作么?” 这一句话宛若一柄利刃直穿穆清,这何尝不是他曾经问过自己的话?可他却一而再再而三的逃避回答,甚至给自己找借口。 他将目光投向胡嘉,半晌无言。胡嘉想和安然合作,一方面是他背后势力的意思,另一方面是他的身份和安五小姐联姻,能够带来不小的利益。再加上安然确实能从不少角度帮到他,这应该就是他锲而不舍要婚约的原因。 顾书与安然合作,一方面是因为安然深得他心,确实有将她收做义女的打算,另一方面是顾书作为问秋掌门,有些事情不能用自己的势力去做,而安然是一个很好的帮手。 这两个人与安然合作的目的几乎是清晰可见的,那他自己呢?他到底是为了什么来着?是为了摆脱琼琚山庄的联姻吗?难道自己摆脱不了吗?而且现在已经摆脱了,又为什么呢? “你们聊够了么?”安然冷声道。 穆清立刻回头去看她,想从她的神情中看到她究竟知道多少。让他心头一紧的是,安然看他的眼神,冰冷异常。这不是她最不信任他的眼神,也不是她鄙视他的眼神,这是一种,让他发自内心感到慌乱的眼神。 无关信任,无关喜恶,无关其他,只剩冷然。 “安……”然字还未出口,穆清一个健步冲了上去,将晕倒的安然稳稳接在怀里。 看着怀中面色苍白双眸紧闭的安然,穆清狂乱的心跳突然告诉了他什么。 所以,原来是因为这个啊。 第一百九十四章 计划 安欤离家之前,到这次回来,在安府生活了多少个日日夜夜,却没见过蔺星染动这么大火气,还是对安歌。 他的小妹妹是被穆二公子抱回来的,一进门他就看出小妹妹脸色不好,手往上一探,那额头烫得吓人。 小妹妹有自己的主意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这次出门想必也是有自己的想法的,再加上还有穆清陪伴,安欤原本是没有多大担忧的。就算是发烧回来,也不过是受了些风寒,在安欤这习武之人看来,发烧感冒不过是一点小事。 可这一点小事却让蔺星染把安府掀了个天翻地覆,自从他给妹妹诊完脉,他就怒不可遏,一直发火,甚至砸东西。这让安欤不能理解。难不成妹妹每次生病,蔺神医都这副做派? 这不正常。 再说蔺星染就算是大发雷霆,弄得东院儿人惴惴不安,却一个字也没吐出安然病情来,这更让他心生怪异。 究竟是怎么回事? 正是这时,顾濯上门了。顾濯原本想着和安然住一间屋子也没关系,反正屋子里有内外阁,她有床就能睡,并不挑剔。可是安然执意为她安排了不远处的一间客栈上房,硬是让她舒舒服服地住在那边儿去了。 顾濯当然想不到,安然不和她住的主要原因是,穆清这人有翻窗入室的习惯。 再说穆清,他似乎也知道了点儿什么,一脸愁容。这还是安欤第一次在穆清脸上见到这幅表情。 “到底怎么了?”顾濯扯了扯安欤袖子,“安妹妹不是发烧吗?至于……这样吗?” 安欤也是百思不得其解,自己虽然离家早,但也不是什么都不知道,家里虽然宠爱小妹妹,可也没到这份田地,发个烧都不行了? 顾濯站在门口,垫着脚往里探,安然的闺房被围得里三层外三层,她挤不进去,只能这样看看安然。顾濯突然惊叫出声,又用手牢牢捂住嘴:“安妹妹的脸!” 安欤往里一看,果然,安然脸上脖子上的花纹又浮现了出来。他是知道这回事的,可他总觉得这次有些不对。 再仔细看去,那花纹竟比之前还要多、还要繁杂!几乎将安然那张笑脸布满了,而且纹路也和之前有所不同。 安欤眉头紧皱,正欲上前询问,却听见蔺星染暴怒的声音:“都围在这儿干什么!往出滚!谁也别进来打扰我!滚蛋!” 顾濯吓得一个机灵,吐吐舌头连忙退出大门,她连二门都还没进去呢,却已经被蔺星染震慑成这个样子。 这蔺星染和传言中不太一样啊!虽说传闻中蔺星染也是无礼狂徒,但更多地是说他冷傲,多余的一个字也不愿意说,更别说像这样大发雷霆了。等回去一定要和爹好好说道说道。 安欤见状,连忙拉着顾濯站到一边,看着穆清和墨决也满怀担忧的走出来,然后蔺星染将门重重的摔上。 “穆二公子。”安欤微行一礼,“歌儿究竟是怎么了?蔺神医何故如此暴怒?” 穆清思绪繁杂,连回礼也顾不上,直道:“她与我出门的时候便有些不适,却执意要继续过去,等办完事儿,她便烧的晕倒了。” 谁也没想到,最先诘难的是墨决:“歌儿既然已经有所不适,你又为何不让她先回来?你与歌儿一同出去,怎么你好端端的回来了,歌儿却成了这样!” 穆清不知为何,听见墨决的声音就来气,此刻又是被诘难,更是眉头一跳,斜眼过来:“安然的性子你不知道?拦得住?” 这倒是真的,以安然的性格,要是拦得住,也不会有之前种种惊险的事迹。墨决一边气恼一边恨自己嘴笨,三言两语就被穆清顶了回来,一点儿用也没有。 顾濯看着穆清和墨决,心里有种怪异的感觉,她拽了拽安欤的袖子,想要说什么,但是又觉得不合适,这才摇摇头,什么也没说。 “你到底是怎么想的!”蔺星染的声音从门内爆发着传出来,“我都说过多少次不行了?你是真不把我的话当成话!” 这是……对自己的小妹妹说的话?安欤一时有些失神,他什么时候见过蔺星染这样跟安然说话? “星染哥……” “你别叫我哥!”蔺星染狂躁的打断了安然的话,“我怎么跟你说的?我说了多少次?不行就是不行,你呢!” 安然有气无力的躺在床上,却是面露微笑,她没想到这个计划践行得如此迅速,正在她需要的时候,计划有了进展。 她的身体她自己心里清楚,现在她躺在这张床上,也可以算是一个小小的试验了。实验这个身体的自我修复能力,到底有没有漏洞。 现在她得到了自己满意的结果,今天又谈成了一笔生意,怎能让她不开心?可蔺星染看着她这副笑脸,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你还好意思笑?你的身体是你自己的,你不要了谁管你!” 蔺星染的声音一浪高过一浪,他一边在屋内来回踱步,一边摔摔打打,又是踹桌子,又是绊椅子的。这要是外人看见了,指不定以为他在里面怎么收拾安然呢! 可现在在外面的几个人,愣是一个也不敢上前劝一劝,一来是知道蔺星染不可能对安然怎么样,二来是都意识到,蔺星染这次是真的怒了。 画屏流萤两个丫头一个跑去抓药,一个跑去打水,一边忙活着一边流眼泪,自家主子卧床不起,还要被训斥,虽然不是外人,但也让她们心疼不已。 “蔺神医,药煎好了。”流萤捧着药碗,叩开了门。 蔺星染沉默一会儿,这才走出来,先是叮嘱流萤:“你进去看着小姐服下,一滴都不准剩,全喝了!”又转头恶狠狠瞪向穆清,“你!跟我过来!” 蔺星染和穆清不对付是整个安家都知道的,每次穆清来安家,蔺星染都要呛他几句,这次还不一定怎么样呢。安欤暗自为穆清捏了把汗。虽然他也心疼小妹妹,但这事儿也确实怪不得人家穆清啊。人家堂堂云歌二公子,为了保护自家小妹妹,还特意扮成了护卫,到现在这衣服也没换呢。 墨决接过药碗,已经走了进去。安然看见墨决,喜上眉梢,似乎脸色也好了不少:“决哥。” “你这是怎么搞的?”墨决温声细语,连他自己也没发现自己的声音能这样温和。 安然轻笑,悄悄道:“我是故意的,我想试试病毒性感冒在不在自愈范围内。”外伤内伤都能自愈,那感冒发烧呢?这是病毒入侵,需要各个细胞相互配合,将病毒斩杀排除,难道这个步骤也能通过自愈能力加速? 墨决眉头紧皱,他自然听不懂安然的话,也有些埋怨她故意伤自己的身子。 他心疼的看着满脸青黑花纹的安然,一手端着药碗,一手就忍不住上去想摸,却在半空中又停了下来。 安然自己摸了摸脸,表情怪异道:“怎么了?” 第一百九十五章 棋局 “你会下棋吗?”蔺星染没头没脑来了这么一句。 穆清不知道蔺星染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好回答:“略懂。”当然,这是谦虚的说法。 “象棋呢?”蔺星染知道,穆清回答的是围棋。 “也粗通。”还是谦虚。 蔺星染直勾勾盯着穆清,用着他从来没用过的眼神,直勾勾地盯着他:“那你知道国际象棋吗?” ……听都没听说过,穆清摇摇头。 蔺星染吞了口唾沫,面色阴沉:“我也没听过,是歌儿告诉我的。歌儿说,国际象棋也有将相,有士卒,看起来与象棋差不了太多。” 穆清不理解,现在讲这些干什么?蔺星染还不知道现在的安歌是安然了,安然说出些不合常理的话,在穆清看来都是合理,可这与现在安然病倒有什么关系? “唯独有一点。”蔺星染脸色更难看,“她说,国际象棋中,君主可以和士卒将士一起上前线。甚至有专门出君主的打法。” 穆清薄唇微抿,虽然没有听说过什么国际象棋,但此刻他隐隐有感觉,安然这是在摆棋局,用得是国际象棋。 “国际象棋与象棋打,胜算几何?”穆清道。 “难说。”蔺星染声音沉了沉,“但她似乎很有把握。” 这时候,穆清突然顿悟了什么,不可置信的看着蔺星染:“你的意思是……” 蔺星染看着他,一动不动,只有略微沙哑的声音从他的喉咙里滚了出来:“真正的君主……” “怎么变成这样了!”安然捧着铜镜,一脸的震惊,她脸上的花纹她天天都看几遍,早已经烂熟于心,怎么还能突然变化的! 安然心生不安,这花纹大有覆盖住她整张脸的趋势,于是她掀起袖子来,果然,胳膊上的纹路也增加了不少。 失算了,这东西还能变的! 她现在出门都是穆清或蔺星染为她遮盖,可这种方法劳神费力还时间短,现在自己身上的纹路更多了,这可怎么遮盖?她不能让外人看到她这幅样子,她被献祭的事,最好只有这几个人知道。 怎么会这样!安然不敢相信的看着镜子,一遍一遍的看,一条一条的数,数得自己绝望不已。 墨决安欤和顾濯只以为这是女儿家为自己的容貌担忧,哪家的姑娘会愿意自己满身满脸都是花纹的?他们疼惜的看着安然想安慰却无从开口,只好愣愣的陪在她旁边。 叹了口气,安然从呆若木鸡的墨决手里接过药碗,咕嘟咕嘟几口便灌了下去,一滴不剩。良药苦口利于病,这一碗汤药,那可是上好的良药。 安然的五官痛苦的拧成一团:“糖!有没有糖!” 还是画屏利索,连忙从门外进来,将一颗蜜饯塞进了安然嘴里。 等会,这就过去了?墨安顾三人还没从对安然的疼惜伤感中缓过神来,却见她已经把镜子扔到一边,连药也吃完了。 “怎么了?”安然看着一言不发宛若悼念的三人,有些奇怪,“你们怎么不说话?” “安妹妹。”顾濯是个真性情的,当即眼泪都快下来了,她拉着安然的手,道,“安妹妹你放心,就算没人要你,问秋要你!咱爹爹能养你一辈子!” 恩?什么意思?自己要被净身出户了?没听说啊?安然一脸茫然。 “唉,歌儿,你也别太过忧虑,脸上……唉,也罢,以后能找到好夫家最好,找不到还有哥哥呢。”安欤也接话。 怎么就找夫家了?他们在说什么?安然怎么一句话也听不懂?她把目光投向墨决,希望墨决能说句她能听懂的话。 “要是、要是找不着满意的……”墨决结结巴巴的说,“我……我……” “好了。”蔺星染的声音传了过来,简直如天籁一般,这是安然唯一听懂的一句。 蔺星染身后跟着穆清,自一进门起就盯着安然,毫不顾忌的看着她,看得她心中发毛,又避不开。 “你们先出去吧,我们有话跟歌儿说。” 于是三人纷纷行了一个礼,便走了出去,临出去的时候,墨决还瞪了一眼穆清。 这两人什么时候这么水火不容了?安然茫然。 只见蔺星染将门窗关好,用灵力封死,保证一个字一个音节都传不出去后,开口道:“歌儿,你想好了吗?” “想好了。”安然淡定道,“这是一步险棋,但必须得走。” “为什么?”穆清盯着安然。 安然其实有点不想理他,他和胡嘉的话她已经听了七七八八,而胡嘉说那些话时穆清的神色也都在她眼里。胡嘉说她不如穆清,是,她承认不如,可她还能什么都不如?偏偏穆清一副事实如此的样子,让她好生来气。再加上胡嘉说,穆清何必要和她合作,那时候安然分明看到穆青脸上的迟疑! 呵,后悔合作了?现在觉得吃亏了?真是有意思!哼。 可生气是生气,话还是要答的,安然冷言冷语:“别无选择。” 蔺星染摇摇头,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一样,道:“准备什么时候行动?” “年关。”安然出声,“我身体抱恙,定然是不能进京面圣的,就在过年的时候最合适。”没错,她的生病根本不是偶然,正如她自己说的,她是故意的。就在昨天晚上,她泡了大半夜的冷水。 这其中缘由,第一条就像她刚刚说的,是为了查清楚自己的自愈系统到底是不是全面的,现在看来并不是,至少该发的烧还在发,该打的喷嚏也是一个没少。 至于这第二条,安然早不生病晚不生病,偏偏这时候生病,正是为了逃避进京。她一来不想让自己出现在静嘉帝的视线内,二来是想借着这个机会,给云歌一点颜色看看。 静嘉帝已经知道自己的父亲就是当年的七皇子了,自然对安家这几个姊妹有所忌惮。安欢不是父亲亲生的,又为人稳重大方,是要做妃的,自然不必过于忧虑。安歆什么都不知道,就算静嘉帝试探她恐怕也试探不出来什么。只有自己,自己知道内幕,却不了解静嘉帝,自己在明敌在暗,自然不能引火上身。 而年关将至,云歌众弟子自然会下山省亲,留在云歌的人不会太多,安然此次的目的是教训穆秉文,就是要打他个措手不及。让云歌和穆秉文伤了元气,这才是她的目的。 第一百九十六章 混乱1 “老爷真的亲自上门儿提亲了?”胡安氏蹙着眉,不可置信道。 “正是。”一旁的小丫头一边递茶一边道,“按照三媒六聘的礼数去的,说是要安五小姐给二少爷做正妻的,还许诺说二少爷终身不纳妾,后院儿只有安五小姐一个。” “安家应了?”胡安氏坐直了身子,接过茶盏,有些惴惴不安。 “没有。” 胡安氏松了一口气,又冷笑起来,捧着茶盏一口一口的抿着:“呵,人家安五小姐眼界高,连云歌的亲都能退,还看得上咱家?同样是二公子,云歌二公子和咱胡家的二公子能比?”更何况这个胡家二公子还是个庶出。 安承德生前有多宠这个小女儿人尽皆知,一向节俭的安家,为了安歌夏日不受蚊虫叮咬,又是搭纱帐又是盖天棚,虽然大户人家家家都是这样做的,但这事儿搁在安家,可就是稀奇事儿了。 就算安家两个姐姐和安歌不和,可也不能落人口舌不是?安承德最宠爱的小女儿,怎么可能嫁给一个家室不如自己的胡家?更何况还是庶子。 “老爷什么情况?”胡安氏刚松下来的劲儿又提了起来,胡老爷一向不怎么看重胡嘉。虽说现在生意都是胡嘉在跑,可是胡家上下都盼望着胡大少爷这个嫡长子考取功名,好让胡家摆脱这商贾的名号。 事出反常必有妖,胡老爷平日里连这个二儿子问都不问,怎么能突然想起来要亲自去安府提亲?更何况大儿子都没成亲,他这个二儿子蹿个什么劲? “老爷那边不清楚,最近常常去城外的庄子里,好像又在城外盖了一栋别院。”小丫头一点儿不落,把老爷的行程说得明明白白,“唯一不同的是,前些日子常与二少爷同进同出,接触的多了些。” 胡嘉想搞什么名堂?胡安氏抿了一口茶,尝不出味儿来,她现在也摸不透这宅子里的情况了。 自从胡竹盼死了,这胡府就没一个省心的。 原来她胡安氏虽然不受宠,但至少正妻之位坐得稳稳地,当家主母的派头也拿得很好,打理得后院儿井井有条。胡安氏是有些手段的,她自知自己的手段还远伸不到外院儿去,又一心想着扩大家业好给自己的儿子壮声势,这才趁着安家出事,安歌软弱无依,想要将安家商铺据为己有。 可没想到的是,铺子没拿回来,胡竹盼的名声不好了,云歌的支持也说没就没了,听说安家不知道怎么回事,跟胡家好几处生意都出了问题,险些打起官司,还是胡老爷赔钱息事宁人。最后胡竹盼的死,更是让胡家的名声坏了不少。 再傻的人也看出来了,这是安家在后面搅局。虽然不敢把人命官司扣在安家头上,可是胡安氏莫名觉得,这未必与他们无关。 尤其是那个安歌,那场火怎么没把她烧死!胡安氏狠狠地想,不知道这个小蹄子怎么就开了窍了,要是还是原来那般好糊弄,自己早就把安家铺子收回来了。 现在观察了这么半月,安家最能成事的居然是安歌。安欢根本不管事,安歆又是个不懂的,听说安歆能完成上供任务,还是安歌暗中派人帮了不少。 有意思得很,这个安歌,既沉得住气不跟姐姐撕破脸,又有手段不让外人有机可趁,是个厉害的。以前怎么没能发现呢! “安家没应老爷的亲,说原因了么?”胡安氏搁下茶盏,理了理思绪。 小丫头在旁边捏肩伺候着,一边道:“起初老爷去时安五小姐没在家,说是得等安五小姐回来,让她自己决定。后来安五小姐回来了,说是要守孝三年,不便耽误公子。” “又不是说现在就娶,大户人家娶妻哪家不是准备个三五年的?这碍着什么事?” 小丫头点头:“正是这个理儿,老爷也是这么说的。可人家安五小姐说……” “说什么?”胡安氏侧首,示意她有话直说。 “人家安五小姐说了,她拿这个理由连云歌的亲都退得……” 好!胡安氏几乎要抚掌大笑,好理由!正儿八经给了胡老爷一个没脸!连云歌的亲都退得,难不成还拒绝不了你家的亲? 是个人物。胡安氏嘴角微微勾起。这样的人物,要么收为己用,要么毁得渣儿都不剩,否则,必然是个祸害! 墨决身被黑衣,手提流光溯,消失在黑夜中。他又重新成了黑市的挂牌杀手,趁着夜色做些见不得人的生意。这次,他突破了六重灵力,还在明面上有了些侠客之类的名声,价位也高了不少。 除去帮安然清理杂物,墨决原本也有自己的事情做,若不是身负重伤躺了那么些天,他也早该出动了。 方鹤唳那边儿静得怕人,他了解自己这位师兄,不出手则已,一出手惊人,这种安静不寻常,不能不防。原先穆清派人盯住了淮阴,可现在,墨决一点儿也不相信穆清了。 若是穆清可信,安然怎么会问他能不能杀了穆清? 墨决在安然的靶场旁边弄了块地方当练武场,反正现在安家上下拿他不当外人,给他的配置和安欤一模一样,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也是少爷。既然如此,他何必推辞安然的一番好意,凉了她的心?不如顺理成章,表示自己和她是一家人。 这样她才能安心。她安心了,自己才能安心。 夜色撩人,一轮半月正高挂枝头,如诗的画卷,却是一副月下溅血图,着实令人无言。 墨决收拾了一番,安然叮嘱过他,往后想让他走明路,这样一来他就不能明着触犯大祁律了。既然如此,至少得看不出这是自己的手笔。 杀手,背后的组织要么强大到官府管不了,要么就是与官府同气连枝,像他这样单打独斗还敢留名的,世间少有。不过现在,他也留不得名了。 收拾干净,墨决准备离开,却看到这家人桌上放着几张报纸。他定睛看了片刻,将报纸悉数拿起,带着离开了。 第一百九十七章 混乱2 墨决出去接活这事儿安然清楚,他现在当然不缺钱,安家最不缺的就是钱,他是在让一些人知道,他又出来了,而且更强了。 墨决除了方鹤唳还有什么仇人,安然不清楚,也没问过,做杀手这行的,哪能没几个死敌?只是安然担心,担心之前算计墨决的人又出来。 那伙人不像方鹤唳,有目的且目的明确,他们神龙见首不见尾,上来捅一刀就跑,这谁吃得消? 安然活动活动筋骨,慢慢地卸下一脑袋的发饰,脱下大衫。她手摸到腰间,卸下香囊,缓缓解开衣服,又从腰间取下那把至今都不知道做什么用的钥匙和璎珞。 安然盯着钥匙和璎珞看了许久,这才将二者好好收起来。灭了蜡烛,她坐在床沿上,细细地盘算着自己的计划。 “过几日就是你的生辰了。”一个男声突然却不突兀的出现在屋内。 安然并没有被这突然地一声吓到,她先前还会受惊,会气恼,然后拳打脚踢把他骂出去,现在已经习惯了。 “恩。”她心不在焉的应了一声。 穆清倚着桌子,不知道该说什么。原本他来这儿便是没事找事,以前还是有要事商议,慢慢地,有事无事都想来这儿坐坐了。 似乎这安家五小姐的闺房,比他的独院儿还要好很多。 “谁为你束发?”穆清没话找话。 “大约是安欢。”安然随口道。及笄礼虽然是她的成人礼,可毕竟在服丧期,不宜大办,故而只会请几个本家和老友,走个过场也便罢了。这事儿原本就不是她操心的,再加上一切从简,她就更不上心了。 穆清沉默,他不知道自己来是做什么的,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来,只是方才在自己屋内,总觉得心中涌闷得很,不知不觉就到了这儿。倒是轻车熟路。他自嘲。 “有事么?”安然微微抬头,看向穆清,声音冷得没有一点儿起伏。 “你多大了?”穆清突然没头没脑的问了这么一句。 安然有些无语,她虽然来自二十一世纪,看起来百无禁忌,但也知道女儿家的年龄问不得,这穆清怎么一点儿古人的风度都没有?呵,别提风度了,他这是第几次夜闯闺房了?看自己不拦着,便真当没事儿了。 自己怎么不拦着呢?安然又想,当初他来的第一次,自己怎么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呢?后来他一而再再而三的跑到这儿来,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她怎么没觉得不对劲呢? 是因为自己思想开放,没把这当回事儿吗?可若是在21世纪,她难道会放任一个成年男子数次夜闯家门而不报警? 那是不可能的。 安然就着月色看了一眼穆清,为什么呢? “你还真是……”安然喃喃,“长了一张好面孔。”月色微凉,撒进窗子,正好映在一席青白衣裳的穆清身上,一层薄纱就这样罩在他的眉梢眼角,托出一个绝世佳人来。 穆清挑眉,这算夸奖么?那他就收下了。他微微一笑,安然看得更是入迷。 这时代怎么会没有照相机!为什么没有照相机! “看够了么?”穆清调笑。 安然一下子回神,收了视线,又恢复了一张冷脸,不再看他。这表情变化让穆清心头一紧,一股说不出的滋味儿一下子漾开来了。 “我哪里招惹到你了?”穆清轻声问,他压住那种不清不楚的感觉,也压住喉咙的干涩。 安然摇摇头,说出的话儿却一点儿不像没事儿人:“不敢不敢。” 穆清只觉得有石块压心,又是气恼又是委屈,怎么就成这样了?前些日子还与他那么好,他拉她手都没有被甩开,怎么今儿个就成了这样呢? “你说。”穆清艰难的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若我有什么不到的地方,你说便是了。” 安然绷着脸睨他一眼:“我哪敢有看不上穆二公子的地方?我能与穆二公子这样的贵人合作,实属我的幸事,承蒙穆二公子不弃,我安然才有今天。”酸劲儿十足。 穆清一下子明白过来,看来胡嘉的话她都听进去了。他又好气又好笑,气她如此轻易就信了别人的话,还是那个胡嘉,笑他憋闷难受半天,竟是因为这等小事。 “你真是这么想的?”穆清故意给了她一个“你也算清楚”的表情。 果然,一个枕头一下子飞了过来:“给你脸了!”安然绷不住了,她一向有忍耐力,可每次都在穆清面前失控,这个男人,太讨厌了,“你出去照照镜子!论相貌,你比得过星染哥?论才华,你比得过安欤?轮对我,你比得过墨决?” “我为什么比不过墨决?”穆清一下子反问回去,虽然他也想反问前两者,但他那一瞬间就只听到了这么一句。 安然冷笑一声:“决哥自从认识我来,从未骗过我,从未利用我,从未不忠于我。这几点,你哪个能做到?说到底,你才是真正的商人,一本万利,我等不过给你打杂的杂役罢了。” “你见过谁家大晚上跑到杂役家里来?”穆清来了脾气,他往前走了两步,站到安然面前,“你见过谁家对杂役这么上心?你见过谁家给杂役输灵力?恩?” “你大晚上来我家也不是我请得你,你为我输灵力难不成我差你这点?你对我上心?你对我上心还是对合作上心?这也能混为一谈?”安然有些气恼,一口气发泄完,又抹了脸,闭上眼睛,“穆二公子请回吧,合作归合作,大家都受益,您若信我,便全心信我,您若不信,趁早说明,大家及时止损。” 穆清只觉一股无名火从心头窜上,他很久没有这样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不对,上次这样也是因为她!他更往前一步,一手捏住安然的下颌,一手制住安然反抗的双手,半蹲着凑到她面前,面对面看着她,不,应该说是瞪着她。 “安然,你不讲道理,不仅不讲道理,还薄情寡义!”穆清一字一顿道,“我对你不好么?嗯?你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我说过一个不字?你要用人,要谋事,我的人脉我的人我双手奉上!你要去问秋见顾书,我提前为你打点,别说你不知道!现在你告诉我,我这都是为了合作?这只是为了合作?” 第一百九十八章 混乱3 安然挣扎着,想要离他远一些:“那你说!你说是为了什么!倘若我是安歌,我倒还能理解一二,可我是安然!难道你不知道么?你是唯一一个知道的!你敢说你能做到对我像对安歌那样?” “不能。”穆清抿唇,盯着她。 “对!当然不能!既然不能,我为什么不能说只是为了合作?”安然奋力挣扎着,可是双手还是被他牢牢禁锢,下颌也不敢乱动,穆清的手劲,大有一副要卸了她下巴的趋势。 “穆镜影,你到底在想什么!”安然发狠,掷地有声。 为了什么?穆清盯着她的眼睛,想要看穿她,又或者是想要看穿自己。我到底在想什么? 安然不明就里,自知挣扎不过,便坐在那里一动不动,气喘吁吁的与穆清对视,仿佛要在他俩中间看出朵花儿来。 突然,安然兀的睁大了眼睛,连反抗的意识都没了,她只顾着看眼前与她凑得密不可分的那张脸,那张她赞叹了无数次的绝世容颜。 唇上的温度微凉,还带着些生涩,可是却让安然尝出了些义无反顾的味道来,那味道带着熟悉的荷香。 慌乱之中,安然发狠咬了他,穆清倒吸一口冷气,往后退了退。等舔到自己唇上的血迹和看到安然冰冷愤恨的目光时,他心中一紧。 完了,这回是真的惹到她了。 “流光溯!”安然突然呼道。顷刻间,只见一道白光闪过,流光溯从窗外飞入,架在了穆清的脖子上。 穆清一惊,她有灵力了? 不可能,虽然他感受到了灵力,但这灵力不来自她,而是剑本身。流光溯……这不是墨决的佩剑吗? “他让剑认了二主?”穆清眉头一皱。 灵武并非全都不能认二主,但认二主是要原主亲自操作的,而且风险很大,两个都是主人,灵武不会偏袒任何一个。故而虽然可以,但并没有人傻到真的让自己的宝贝去认别人为主。 墨决就是那个傻子。这个傻子的剑现在正架在他脖子上。 “穆镜影,想不到你是这种人。”安然的声音微微打颤,但仍然能听出愤怒,更多的却是冷漠,这种疏离感是她对一个人感到陌生的自然反应,“滚。” “是你问我的。”穆清没有离开的意思,他神色不太好,说不上来是为了什么,他感到有些混乱,自己的行为,安然的语气,还有架在自己脖子上的那把剑。 “我问你什么值得你这样?”安然抿了抿唇,有些麻了,倒不是穆清的问题,实在是……她没这种经历,吓得够呛。 穆清半笑不笑的看着她:“你问我为什么。现在知道了?” “知道个屁!”安然冷笑,“穆二少想女人了,大可以逛窑子去,玲珑阁最欢迎您这种饥渴无比还钱多烧身的男人!” “我在你心里,就是那种人?”穆清拉下脸来,捏她下颌的手不由得重了几分。 与此同时,流光溯也在他的脖颈处划了一道长长的血痕。“不要以为我不敢。”安然吃痛,也是狠厉,“滚!我不想再看见你!” 穆清沉默了片刻,放开了安然,临走前丢下了一句话:“我比你想象得真诚。” 流光溯突然出鞘往安府奔去,墨决一下子就知道是怎么回事,立刻加快了速度。待他翻身跃进安然的窗户,只看见安然抱着流光溯发呆了。 “怎么回事?”墨决打量着房间,“你没事吧?” “没事。”安然回过神,将流光溯递给他,“是穆清,大半夜过来说要跟我商量事,吓了我一跳,就……抱歉,让你受惊了。” “哪的话。”墨决收了剑,假装没看到剑刃上的血迹。既然她这么说,那他就这么信,她的话,他每个字都会信。 “那我先回去了,你早些休息。”墨决轻声道,夜已经深了,他怀里揣着的报纸,还是明天再给她看吧。 安然点点头,却又在墨决将出门的时候叫住了他:“等等。” 墨决回头,就在门口等待安然的话。良久,安然才道:“决哥,你二十了,成亲了吗?” “没有。”他哪来的时间和精力成亲啊,杀手最忌讳有把柄,家人就是最大的把柄。 安然又问:“有心上人吗?” “没……有。” “到底有没有?”安然抬头,看向他。 “有。” 安然有些惊讶,不过把这惊讶归结为自己见识短:“喜欢她多久?” “不怎么久。”墨决似乎是在想,“但是很喜欢。” 安然不禁发笑,倒没有嘲笑的意思,只是觉得木头般不懂人情世故的墨决也有了喜欢的人,实在是让人难以想象:“喜欢一个人,什么感觉?” “什么都想给她。”墨决回答得很快,“自己有的,没有的,只要是好的,都想给她。” 安然皱皱眉,想说什么却又没说。倒是墨决开了口:“你有心上人了?” “恩?没!没有。”安然愣了一下,“怎么可能。现在怎么可能去想那些。不会的。” 墨决沉默了一会儿,悄悄退了出去。等安然发现的时候,门口已经没有人了。 “查到了?” “是,掌门。”一弟子拱手抱拳,“是安五小姐。” “安歌?”穆秉文显然没想到查到最后是这么个结果,“她有多大能耐?” “之前金陵城的传言都是她控制的,云歌下面的铺子也是她暗中打压的。”那弟子一一汇报,“扬州那边传言说云歌待她不好,也是因为她一句‘云歌的山路难走’掀起来的。” 穆秉文沉思片刻,点了点头,让那弟子下去了。云歌这么大的门派,当然是要有经济收入才好支撑,除了伏灵师收请伏灵以外,穆秉文还拿银子做买卖。他当然不懂经商之道,他只是把银子交给下面的铺子,然后坐等收钱罢了。 云歌的面子,很少有人不买账,故而这么多年来,云歌的账务只进不出,几乎是一本万利,不,说是无本万利都不为过。 第一百九十九章 暴露? 可是最近,云歌的铺子不说收入几何,反而赔了不少,这让他不得不警惕起来。此刻又听说前一段时间的事和这件事都是安然干的,自然是新账旧账一起算。 “鸿儿,你怎么看?”穆秉文有意考察穆鸿。 穆鸿正处于震惊中无法自拔,他也查过那些事,可是查到一半线索就断了,想不到最后是亲爹亲自出马才将实情查出来,这个安歌藏得是有多深! 而且一个姑娘家,既把控了金陵城的传言,又弄得他们的铺子赔钱,这得是多聪明的人? “安五小姐实在是……让人意想不到。” 穆秉文冷哼一声:“是意想不到。没想到草包安家还能出这么一个妖孽!” 穆鸿抬眼看了看穆秉文,显然有些不赞同妖孽之说,更不赞同草包之说。可穆秉文并没发现,或许是发现了也懒得跟他辩驳。 “父亲认为呢?”穆鸿问。他处处为父亲马首是瞻,但是这次,他想先听听再做决定。 穆秉文面露寒意,目露冷光:“和云歌做对的,这么多年来,少么?” 那自然是不少的,云歌作为江南一带最大的门派,别说宝库里的宝器,就说书院里的藏书,就够人觊觎的了。这么多年来,明里暗里挤兑云歌的不在少数。 “他们的下场如何?”穆秉文原本就没打算穆鸿回答他,故而直接说了下去,“区区一个安歌,难道会有什么不同吗?” 穆鸿心里一惊,这是打算斩草除根啊。 “儿认为,这些事情仅凭安五小姐一人,做不到如此。”穆鸿想了想,道,“恐怕背后还有他人。” “有什么他人?不就是你的好弟弟么?”穆秉文提起穆清二字便不耐烦起来,同样是儿子,怎么这个在这儿卑躬屈膝以请,那个就在外面帮别人祸害自己家? 穆鸿点头:“今日除了安歌,还会有张歌李歌出来,背后的人不除,光除挡箭牌,有何用?” 穆秉文鲜少的沉默了。他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可是穆清……无论是影响力、名气、还是给云歌带来的好处,都让他舍不得弃了这颗棋子。穆清狼子野心,可他现在还没表露出来……更何况,他也没查出来真凭实据,说穆清就是幕后人。 不过是他的偏见和想象罢了,说说可以,真要拿这个来对付穆清,一来不讲道理,无凭无据,二来,他舍不得这么一颗指哪打哪的棋子。 看穆秉文沉默,穆鸿便知这事又要搁置了。果然,穆秉文摇了摇头,说了声时机未到,便打发他走了。 时机未到,时机未到。这时机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到?穆鸿微微咬牙,穆清一日不除,他心一日难安! 安家五小姐倒是个有趣的女子,可惜怎么跟了老二了!穆鸿眉头微皱,想起安然来,又有些纠结。听父亲的意思,安五小姐必死无疑,这倒让人有点舍不得了。若是能把她收入麾下…… 安然一大早便看到了报纸,她倒是一点儿也不介意上面沾染上的血。 “这么快就动手了!”安然惊呼。 洛阳月尘,被朝廷收编了,享受长安长乐同等地位,掌门花无尘拜都护,三品,已经进京述职了! 安然原本以为云歌会是第一个,想不到洛阳月尘才是第一个。细想下来也不是没有道理,月尘到底比云歌离得近些。这只是一个开头,有了这个开头,五大门派被悉数收入掌中,指日可待! 蔺星染却从这份报纸中看出了别的名堂:“长乐掌门秦鹰扬拜二品左卫上将军,另兼骠骑大将军武散官,怎么花无尘才拜了个三品?” 墨决并不懂官场上的规矩,却也看出了些道道:“洛阳月尘虽然在华中名声显赫,但若论及秦岭淮河以北,自然还是长乐属个中翘楚,是月尘难以望其项背的。” “更何况长乐可以说是静嘉帝一手带出来的,自然比别的要能信任些。”安然接话,“我倒觉得,拜了三品实官已经不错了,这可是实打实的官职,有权利的。” “呵,有权利有什么用?”蔺星染冷笑,“在自己门派,不,可以说在整个华中,花无尘都可以横着走。现在为人臣子,可就远不如从前逍遥自在了。别说皇帝,就说秦鹰扬,就能压他一头。” “原本在江湖上,秦鹰扬也能压他一头。”安然耸耸肩,和顾书探讨过收编的事情后,她就知道这是不可避免的,故而也没什么太大反应,反而觉得月尘掌门很懂得看眼色,第一个迎合的,静嘉帝自然是要给好处的。 下一个应该就是云歌了吧?安然私下想着。虽然除了五大门派,朝廷决定收编的还有不少中小门派,可显然,重中之重就是这五大门派,其他的不过是一个过渡,顺带罢了。 以她对自己义父的了解,问秋应该会是最后一个妥协的。她问过顾书,既然总是要妥协,为什么不趁早妥协,免得惹得静嘉帝不满。可是顾书只是笑而不语。这种弯弯绕绕比起她那些小聪明可高深多了,现在的她并不能理解。 “说说别的吧。”安然搁下报纸,“云歌下面的那个典当铺,最近基本上废了,今年赚得已经赔得差不多了,一时半会儿不可能拿出流水,其他的铺子更是堪堪支撑,基本没有作妖的能力了。” 蔺星染点点头,安然从商的水平和伎俩很高,再加上有穆清的势力,她事半功倍。云歌下面的铺子挤兑安家不是一天两天了,自从安家出事以来他们就虎视眈眈,毕竟他们名下的典当铺和柜坊一直没有安氏红火,那些个掌柜的都想趁机把安氏的老顾客挖走。 想得美。安然两世为人,父亲都是商贾,再加上穆清墨决二人的助力,这点门道若还摸不到,她不如死了算了。 “北路起战了。”凌恒拿着报纸看了两眼,放了下来,“突厥人屡次骚扰边关,静嘉帝决定应战了。” “北盟国?”墨决皱眉,“不是和亲了吗?” “好像是因为商道。”凌恒把报纸递给他,“北盟国的商队入了通往大祁的商道,然后失踪了。” “理由罢了。”安然喝口茶,“想要打,别说商队丢了,就是一个人丢了,也能打起来。” “安和长公主两年前才嫁入北盟国,这才两年!”凌恒有些烦躁,“好个北盟!” 安然看他一眼,没说话,心里别有盘算。 第二百章 及笄之礼 安然身着缀红边儿黑布衣,下着短褂裤,额上勒着绞金银丝八宝珠抹额,披着一头绿云,从琉璃屏风后走出来。 画屏流萤紧随其后,三人仪态端庄,眼帘微阖,步履平稳。进了东棚,画屏上前一步,将安然扶到大堂当心,流萤则退到一旁去取东西。 安然站好,流萤手中捧着一身衣裳,随着安欢一起走来。 安欢从流萤手中接过衣服,一丝不苟的替安然穿上,是一袭素裙,腰间用素色无纹腰带束着。安然站立,安欢则在她身后为她束发,用一根素笄绾了一个漂亮的发髻。又从流萤那儿接来了一方绣双蝶恋花的罗帕,系在安然身上。 流萤退下,安欢站在一旁,蔺星染捧着一红色托盘,走上前,站在安欢旁边。安欢从托盘上取下朱红绣牡丹曲裾,为安然穿上,又取下雕玉兰碧簪,为安然戴上。 蔺星染退下,安欤走上前来,仍是捧着一个红色托盘。安欢从盘中取下缀黑纱流珠金丝暗纹大袖衫,为安然穿上,又从盘中取下嵌红宝石金银钗冠,认真地为安然戴上。 安然微微一笑,看了看安欢,安欢也弯一弯唇角,冲她点点头。 安欢安欤退下,安然打量了一眼下面的人,人数不多,但都是与安家有交情或是沾亲带故的人,这些人在下面坐上两列,正看着她,眼中露出或羡慕或欣慰的目光。 这一场笄礼办的很是低调,安家在金陵没有祖庙,也没有祠堂,于是只能在安府举办,且没有请太多的人。由于安家父母都死于非命,故而一开始安然便在堂屋祭祖,也便省了三拜的礼。虽然低调至此,但明眼人打眼一看,就知道安然这全身上下的物什价值不菲。 从上到下可谓是披金戴银,红宝石那么珍稀的物件,一年能从波斯各地换回几个?愣是让她在脑袋上戴了五六颗,可配上金子银子,偏偏还不显俗,反而将女儿家的姣好衬托得恰到好处。有几个和安承德关系亲近的便知道,这一套钗冠,是安承德亲自动手设计打造的,整整花了五年的时间。 谁家能有这么疼女儿的爹?也真正是安歌命好! 安然礼数周全,坐在主席上,流萤和画屏张罗着开宴。外有丝竹,内有焚香,这一套成人礼,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没来么?”安然悄声问。 画屏又一次打量了一下宾客席,也就这么十几个人,一眼扫过去也知道谁来了谁没来:“没来。” 安然抿抿嘴,饮下杯中酒。 礼成,各宾客也接二连三的送礼,再说几句过来人的教诲,便道声祝贺离开了。笄礼原本就是女儿家的成人礼,不会有太丰盛的款待,只是请各位长辈来做个见证,这家的姑娘能出嫁了。 安然面带微笑,一个一个的接待着来教诲的长辈,一个一个的送走,包括胡安氏和胡老爷,她也礼数周全。 礼成不到三个时辰,金陵城便传开了,安五小姐的成人礼,云歌一个人都没来。 穆秉文,穆鸿,连同穆清三人,一个人都没来。 这是什么节奏?难不成安家和云歌这么多年的交情就这样散了?穆清呢?穆清不是和安歌郎有意妾有情吗?怎么这么大的事也没有出席? “主子,都散了。”赵岩忍无可忍,终于出声道,“安府的门都关了。” 穆清喝杯酒,盯着不远处的安府大门,将酒杯重重砸下。他盯着这安府大门一早上了,他不信安然不知道,可她竟真的没有派人请他,这算什么?断交吗? 安然猜到穆清会暗中观察,可她也确实没想到穆清是在等自己请他。凭什么请他?今天是自己的大日子,请他做什么?可笑。 “安五小姐的成人礼,云歌一个人都没去,这事儿已经传遍了。”穆鸿温声细语,一改往日的桀骜。 “哦。”穆夫人点点头,“怎么没去呢?”她自从嫁进穆家,便不问世事,起先几年做当家主母,把穆家打理得稳稳当当,也算是一段佳话。 后来穆秉文三天两头领回来一个私生子私生女,要么就是一个两个小妾外院,穆夫人便不再管理家事,搬到了城外的山庄独自居住,日日吃斋念佛,不理世事。 吃斋念佛久了,或许她自己也是悟出了什么,故而连相貌也是一副亲切和蔼的温柔女人样儿。可是这样的她,连同之前意气风发的她,都没能留住穆秉文的心一时半刻。 云歌,不,穆家,需要一个经济支持,便选中她这个商贾之女,这场婚姻,和情谊无半点相干。就算有,也是她的一厢情愿。 “前些日子,安五小姐使了些手段,让云歌名下的铺子亏损了不少。今年过年,恐怕连烟花都放不起了。”穆鸿为母亲捏着肩膀,几月不见,母亲又清减了不少。 穆夫人愣了一愣,随即笑了:“安五小姐,是个怎样的人?” 穆鸿有些惊讶,一向不理世事的母亲竟然连着问了她两个问题,还露出了久违的笑容,这让穆鸿有些激动。理了理思路,他故意半遮半掩道:“聪明,但狡猾,有魄力,但胆小。” “哦?怎么说?”果然,穆夫人又问他。 穆鸿有些小得意,但也知道收敛,于是细心解释: “儿子初次见她,她伶牙俐齿,褒儿子却不贬穆清,全了儿子的面子,也没拂了穆清的脸。要知道那会儿,她还是穆清的未婚妻呢。 后来在云歌,她抢白父亲,先说了要为父守孝,取消婚约,我便觉得这姑娘甚是孝顺,能为一心守孝而取消和穆二的婚约,实在难得。毕竟别的不提,穆二公子的名声,谁不愿意巴结一二?” 穆夫人笑着看他,摇了摇头:“她哪是为了守孝,恐怕她早就知道你父亲的意思,想提早说出来,好护着自己的名声。” 穆鸿见母亲笑,自己心里也舒畅:“正是,父亲也是这么说的,若非父亲这么说,儿子断不会想到这个层面。” 穆夫人的笑容僵了僵,又恢复了平常。 第二百零一章 安家的打压 穆鸿知道母亲是不愿意提及父亲的,于是连忙岔开话题,继续说安然:“我那阵儿并不知道她是这样的,只觉得她伶牙俐齿,圆滑得很,与一般女子相差甚远。儿子也是前些日子才知道,那安歌竟然神不知鬼不觉,让咱家铺子亏损那么多。” “说话要留神。”穆夫人出声提醒,“那不是咱家的铺子,是云歌的铺子。”若是三十年前,那还是她家的铺子,后来变成了穆家的,现在就是云歌的了。 穆鸿无奈,在母亲的别庄,哪还用得着这么事事留神?可他还是点点头:“对,是儿子疏忽了。” “你跟娘说说,她是怎么让云歌的铺子亏损的?”穆夫人又问。 穆鸿甚是开心,近几年来他还是头一次见母亲精神气这么足,于是立即讲:“云歌在金陵有两家饭庄,一家柜坊,连着一家当铺,还有三家衣庄。 安歌先是亲自去各个铺子敲打掌柜的,弄了什么年终奖和奖金制度,收揽了很多人心,那柜坊掌柜安攸宁一开始便站在了她那边,帮着她把动荡的铺子全都稳了下来。那阵儿还早,根本没人想到她在那阵儿就铺路了。 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做到的,总之金陵的传言风向全被她捏在手中,加上安家出了那么大的事,原本就是金陵人人关注的对象,故而一举一动都被金陵中人看在眼里。当然,经过她手,众人看到的都是她想看到的事儿。 先是管理,后是赏银,于是金陵家家户户都知道安家五小姐出手阔绰,上到掌柜的下到打杂的,只要有功,全都赏,别说米粮,就连银子布匹也是有的。 后来又出了一件大事儿,城南王家家主养的外院的女儿,为了贴补她与自己母亲的生活,化名伪装跑到安家织坊当了织女,被诬陷偷了金线。安五小姐愣是生生压下,没让坊主报官,将真正的贼人拿了出来,还了王小姐一个清白。 真不知道怎么会这么巧,不久,秋闱放榜,王家外院的大儿子考中了解元,王家便将外院接了回来。” “哦。”穆夫人点点头,“王家与安家便有了交往。” 穆鸿却笑着摇摇头:“母亲也有了猜不准的时候了。王家并未和安家有生意来往。” 他接着讲道:“这会儿还没人知道王家与安歌的这段渊源,金陵传的也不过是安五小姐明察秋毫,不冤枉手下人,还善待手底下的人。当时我还不理解,为什么王解元这么大一个靠山,安歌却一点儿靠上去的意思都没有?不仅如此,连传言都掐头去尾,只字未提被冤枉的织女到底是谁。” 还是穆夫人看出了门道:“王家出了解元,便是官家了,若是王解元的妹妹有了织女的名声,恐怕不好听。她并不是与大家闺秀一般在织坊学习,而是去当织女,这之间天壤之别。” “还是母亲聪明。”穆鸿立刻钦佩道,“儿子自愧不如,当时一点儿也没能想明白。” 说到这儿,穆夫人也大概知道了全貌,但她还是问:“然后呢?” “母亲想啊,安氏的铺子原本就做得大,底下的人无论是掌柜还是杂役,那待遇原本就比别家好。再加上安五小姐这几次三番的折腾,更是让别家眼红得多。故而……” “故而有不少人,转而奔了她家。”穆夫人接话,“留下来的大都是有卖身契的,要么是家生子,要么是从人牙子那儿买回来的,除了专心培养的,没几个能成大事的。” “母亲真是一语中的。”穆鸿道,“而受影响最深的,就是云歌的铺子。云歌的铺子大都是母亲家里的,当初为了将这些铺子转成云歌的铺子,父亲为了收买人心,没少还他们卖身契。” “呵,人心买没买到不知道,人都跑了。”穆鸿冷笑一声。 穆夫人笑而不语,她怎么会不知道其中的奥妙?那些铺子都是自己的嫁妆,当初为了穆家,她拿出来贴补,可后来自己心灰意冷搬到别庄后,却被拿来贴补云歌。那些铺子里的老人都是自己的旧人,怎么会心甘情愿的跟在穆秉文——那个让自家姑娘心灰意冷青灯古佛的人身后? 还他们卖身契,简直就是给了他们一个绝好的离开的理由,而这么多年来,他们就在等着一个能接纳他们的地方。 其他地方知道他们是云歌的人,怎么敢为了几个经商的人才来得罪云歌? 看来安歌敢。 “接着说。” 穆鸿舔舔嘴唇:“云歌下面的铺子少些人也不是太大的问题,几次三番的周转,倒也补上了空缺。但这是第一次超额支出。 正是这时,五姨娘的儿子决心参加春闱,带了些银子盘缠,云游去了。娘亲知道的,小十一那灵根不行,恐怕走文试也是一条出路。可谁知他走了没几天就回来了,身无分文。一问才知道,出了城没多久,就被抢了。” “你父亲没有给小十一一些人手?”穆夫人眉头微皱,“小十一没事儿吧?那孩子是个乖巧的。” “给了,被扒光回来的。”穆鸿一提起这事儿就哭笑不得,“回来一问谁抢的,您猜猜?” “这等强盗的事,恐怕不是安五小姐之手吧?”穆夫人摇头。 “自然不是,那强盗,是父亲养得外院的家护。父亲不去那儿已经很久了,那女人原本便是强盗的女儿,自然重操旧业,将庄子周围的路都堵住了。”穆鸿连连摇头,“一听他们是云歌的,再一听小十一是父亲的儿子,一点儿没手软,全给扒光了,绑着送到的云歌山下。这么一闹,父亲怎么可能报官,又怎么可能去处理,这不是打自己的脸么? 接着没几天,那庄子人去楼空,那女人带着全部家当,和她的家护全跑了,估计又到哪儿占山为王去了。 而父亲查出来,安歌有个叫凌恒的护卫,在小十一出发之际,造访过那庄子。” “哦!”穆夫人惊呼一声,“好手段。这便是第二笔超额支出吧!” “正是。”穆鸿轻笑,虽然说的是自家的糗事,但他倒越说越津津有味起来,“这两笔钱出去,已经透支了明年半年的开销。父亲的性格您知道,云歌的账和穆家的账混为一谈,这边儿亏了,那边儿也好不到哪儿去。 正是这时,当铺收了两件物什,彻底将云歌搞了个穷。” “哦?”穆夫人诧异,“收到假的了?当铺的掌眼可是咱家亲手培养出来的,不会走眼。” “没有走眼!”穆鸿声音也高了几分,“一点儿也没走眼!两件都是好东西!” “那怎么会……”穆夫人话音未落,自己便明白了三四分,“收到不该收的了?” “正是!”穆鸿仰头看天,既咬牙切齿,又无可奈何,甚至还有些钦佩,“一件寒骨刺,一件断魂鞭!” “这!”穆夫人眼睛睁大,“这两样,不都是皇上在求的物什吗!” “正是!静嘉帝继位以来便广搜天下宝物,断魂双鞭到如今也只收了一根,另一根他日思夜想,可就在咱们家!寒骨刺之威力也不俗,据说已经失踪很久了,不知道怎么,全都被云歌的当铺收了进来!能收这两样宝物,价格不必说母亲也能明白。 而按照父亲的计划,他怎么会放过这大好的机会?静嘉帝召他春节进京,他已经准备好将这两件宝器带上去献给皇帝了。” 既然决定献给皇帝,那么怎么可能再卖出去?不卖,就没有收入,铺子没有流水,全是支出。 难怪鸿儿要说,今年恐怕连烟花也放不起了! 第二百零二章 打压安家? “待到你父亲年关进京,皇帝必定重重赏赐。”穆夫人沉默了会儿,便说,“到时候便不用担心银子的事儿了。” “父亲也是这个意思。”穆鸿道,“可儿子愚钝,怎样也没想出来到底是怎么回事。” “恩?”穆夫人拉了穆鸿的手,让他坐在自己身边,“坐,好好说说话儿。” 穆鸿顺从的坐在她身边:“从刚才儿子跟您说的那些话来看,母亲也能知道安家五小姐不是泛泛之辈,这些事儿可一个都拿不出错处来,知道归知道,能不能找到证据可就两说了。她行事手段周密,背后还有人帮衬着,定然不会在这些事上疏忽。她想必是知道父亲宁可将所有的流水花出去,也要收那两样宝器,这才送了上去。 那么她既然是为了让云歌亏损,让云歌没有银子用,又怎么会想不到父亲只要进京献宝,就会有大额奖赏?更何况依照父亲的意思,此次进京正好可以表忠心,当第二个被收编的门派。这自然又是要奖赏的。难道安歌没把这个算进去?” 穆夫人眉头微皱,良久摇摇头:“未必。可就连母亲现在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总不好半路劫镖吧?她一个小丫头,就算有二哥儿撑腰,又怎么会斗得过你父亲。” 穆鸿听到二哥儿就直撇嘴。他这个母亲,明明是因为仰慕自己父亲才心甘情愿嫁入当时不怎么出名的穆家,也算是嫁给了云歌,又因为穆秉文得滥情而伤心透顶,离家参禅。可偏偏却对父亲的私生子没有一个不爱的,都说是好孩子。 哼,穆清也算好孩子? “穆清给她撑腰,恐怕也撑不了多久。”穆鸿撇嘴,“安家五小姐似乎和穆清达成什么交易,当时父亲一心想让穆清和琼琚山庄联姻,结果当时安歌和穆清的传言正盛,弄得整个金陵都知道他俩情投意合。这一来,父亲根本无从下手,只好搁置。” 穆夫人点点头,示意他接着说。 “可是最近儿子发现穆清似乎和安歌有矛盾了。安歌的成人礼他也没去。真是奇了。” 穆夫人细细琢磨了一会儿,换了个问题:“你方才说她有魄力,又胆小,是怎么回事?她做得这些事,可不像是胆小的人做得出来的。” “母亲也知道,她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估计那一次吓狠了,故而有些畏畏缩缩。”穆鸿立即道,“她善于站在后面弄权,但是真要让她出面,恐怕不行。儿子打探过,她身边至少有三个影卫,有时候出来还会带贴身侍卫。显然是怕得很。” “哦。这倒是与她的行事风格不太相符。” “正是呢。”穆鸿连连点头,“不过这样也罢,要是她天不怕地不怕,还有这样的手段和脑子,儿子也未必是她的对手。” “鸿儿,听娘一句。”穆夫人突然严肃了起来,“能不和她敌对,就别和她敌对。” 穆鸿有些诧异,母亲一向不管自己的事,这次……不过他还是认真的点了头,应下了。 安然办过成人礼后,总算是能安心出门了。以前每次出门,总有人要嚼舌头,什么让未成年的姑娘抛头露面管理铺子啦,什么安家五人啦,不胜其烦。 蔺星染最近一些日子调了几味药,堪堪压住了安然的花纹,也不知道这花纹到底是个什么原理,竟然能被药压住。安然不懂药理医学,听到那些学术性词语就头大,她还是喜欢和钱打交道多一点。 一连几日,穆清都没出现过,安然与他的交流仅限于让赵岩传话。不过因为最近大都是铺子上的事,穆清能帮忙的地方少,故而连传话也少之又少。 云歌觉察出来了。安然冷笑,穆秉文虽然是云歌掌门,武艺或许高强,可论及经商,简直就是个白痴。若不是他们家实在是拿不出银子来了,估计发现得还得晚些。据赵岩所说,云歌食堂已经三天没开荤了。 现在马上入冬,紧接着就是年关了,这些时日是不允许进山猎灵的,一来天气干燥,怕有山火,二来山上动物大都冬眠了,一些妖灵也有冬眠的习性,故而少有作乱的。大祁律关于猎灵有严格的要求,和打猎一样,不允许在冬眠时节猎。 故而连猎灵的银子,云歌也赚不到了。 云歌不能亲自出面,于是让手底下的铺子狠劲儿压价,眼看就置办年货了,这时候拼的就是价位。安家的东西虽然好,但价位一直是压不下去的坎儿,云歌既然想打这场经济战,那自然要从价格下手。 有点儿意思。安然来了兴趣。用这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方式,对云歌有什么好处?他们卖得多,赚的少,虽说取了个薄利多销的好处,但并不能救急,更别说压迫安家了。这是要闹哪出? 很快,安然便知道了,他们打得是安氏老主顾的主意。年关将至,人们都开始采办年货,买布裁衣必不可少。那些和安家有经济往来的成衣店正在大量购入各色布匹,现在云歌那方疯狂降价,自然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安然嗤笑,难不成她金陵首富安家,会跟一个几乎穷得揭不开锅的穆家抢这点儿流水? 正在穆秉文自以为要渡过难关的时候,一个爆炸性的消息传了开来。 王解元领了差使回来了,直任金陵府知府,回来第一天便到了安氏布庄,为金陵府官员上上下下购置布匹。上到经历下到衙役,每个人三匹布,一身新衣。听说这是从京城求来的恩典,自然风风火火的张罗了起来。 穆秉文彻底崩溃了,自己在这儿费尽心思的自损八百想要伤敌一千,没想到这还没几天,敌就热热闹闹的开了张,恐怕这一回的收入,都能赶得上一年了! 王解元与安然相视一笑,安然打了个万福,便安排掌柜的去陪解元,不,现在应该叫知府了,陪王知府核对货物清单。这自然不用知府亲自前来,可安然看着王知府偷偷递来的纸条,和上面王小姐清秀的谢字,便知道这王知府的来意。 安然不禁感慨,她也没能想到一个小小的善举竟然能为自己带来这么大的财富。 既然有了这么大的财富,安然想着笑出声,那不如再给穆秉文送些礼吧! 于是在年关大减价的,除了云歌下面的铺子,还有安氏布庄。安氏布庄买三送一,买布送衣裳,免费裁剪,送货上门。你猜猜,这场经济战,谁赢了? 第二百零三章 酒多了 “小姐,城外清水苑递了帖子,说是修了新景儿,请小姐喝茶赏景。” “清水苑?”安然低头看着账簿,“不去,不认识。” “是穆夫人的庄子。”画屏解释道,她是个聪明人,隐隐意识到主子要做大事儿的时候,便和流萤一起把这金陵城逛了个遍,又和各家各主的小丫头们打成一片,故而知道得不少,“只有穆夫人一个人,带着几个丫头婆子,穆鸿偶尔会回去看看他亲娘。” 安然停下了笔,微微抬头。穆夫人?她和穆夫人打过交道吗?没有。安歌也没有。安歌生下来不久,穆夫人就搬到了清水苑居住,几乎是没有回过城里的。 传言说这位穆夫人长得就温婉可人,人也贤惠,出身商家,母家是江南一带的富贾。后来被穆秉文接二连三的私生子和小妾通房伤了心,也算是为红尘所欺的女人,从此青灯古佛,虽没有真的投身佛门,但也差不了太多。 这样的不问世事的修行人,找她做什么? “去。”安然点了头,“明天一早就收拾出车来,待我起了就走。” “是。”画屏一听准信儿,便下去命人收拾去了。 画屏走不久,安然也看完了账。原本这些她已经该放手了,但是好歹自己看了两个多月的铺子,也算是有了感情,实在是放不下。更何况她手里的这些铺子已经充分地证实了她最初的想法——通过这些,可以达到很好的目的。你看看穆秉文,估计现在正吐着血骂她呢。 正在她准备收拾收拾睡觉的时候,一声响动吓了她一跳。定睛一看,却是穆清又一次翻窗而入。这次的动静太大,连门外的丫头都惊动了:“小姐,怎么了?” “没事。”安然连连道,“不小心踹了椅子。你去休息吧,我这儿不需要守着了。” “是。”脚步声渐渐远去。 穆清大手一挥,熟练地给整个屋子罩上了一层灵力,然后瘫坐在她的床上,喘着气。 穆清的样子实在有些奇怪,安然这会儿也来不及管之前生气的事,走上去看着他。穆清垂着脑袋,衣襟半开,半绾着发,却已经有几缕散开来了,整个人坐在床沿晃悠,一刻也稳不下来。 最要命的,他身上一股子酒味。 “你喝酒了?”安然皱着眉,问完才发现自己明知故问,看这个架势,估计不只喝酒了,而且还喝多了。 “恩。”穆清含糊不清道。 “你喝了酒不好好回云歌休息,跑我这儿来干什么?”安然无奈,将他往里扶了扶,生怕他这一副晃晃悠悠的样子栽倒在地上,她可搬不动他。 穆清一把抓住她扶着自己的手,半睁着眼抬头看她:“安然。” “恩。”安然摸了摸他的额头,“你还认得我?看来也没太醉。”穆清的额头发凉,估计吹了不少风,安然不禁又是皱了皱眉,“你跑到哪儿喝酒去了?” “城外有个跑马场。你别跟别人说……嘘……”穆清一头靠在站在自己身前的安然身上,一只手牢牢地抓着安然的胳膊,一只手放到嘴边,做噤声的动作,“我悄悄告诉你,你别跟别人说……那个地方是我的……我的马场……” “你在跑马场喝酒去了?”安然被他一靠有些不稳,下意识搂住他的肩膀,这才站定。 “只有我的马场……没有人监视我……喝酒……不好。吐真言……”穆清语无伦次地说着。 可安然听了个明白,穆清不喝酒是因为害怕酒后失言,他身边定然藏了数不胜数的探子。安然叹了口气,活到这份上,也太累了。 “那你为什么喝酒啊?”安然哄小孩一般问,手还顺便在他脑袋上摸了摸,顺了顺他的头发,啧,一个男人的头发为什么要这么顺滑? 穆清埋在安然身前的脑袋抬了抬,睁大眼睛向上看着安然。 “问你话呢?” 穆清还是不说话,就这样看着她,一动不动。 “你看我做什么?总不能是因为我吧?”安然无奈地说。 谁料她话音刚落,穆清便绽出一个笑来:“对了!” 安然看着穆清的笑,猛地深呼吸一口气,别过脸去,抽出手捂着自己的胸口。 犯规!她从来没见过穆清这样笑过,根本不是以往的样子,少了恬淡镇定,没了虚伪做作,这是一份完完全全的不夹杂别的东西的笑。 好、好看! 安然吞了口唾沫,压了压心口,这才又转回脑袋来看他。穆清仍是那一副笑脸,看她转过脑袋来,笑意更甚,弄得安然又深呼吸了好几口。 以前看惯了蔺星染,也看久了穆清,总觉得所谓的貌若冠玉神似潘安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而此刻她才认认真真的知道,什么叫看杀卫玠了。 “咳咳。你喝酒跟我有什么关系?”安然偏了偏视线,不去看他的眼睛。 “你……为什么不叫我来?”穆清这会儿倒是能说囫囵话了,“我在门外等了一早上……你……安府门都关了……不叫我来。” 安然一脸茫然,什么时候不叫他进来?等会,他进来什么时候需要自己叫了?他翻墙入院登堂入室的事儿干得还少吗? “安然。”穆清又低下头,脑袋顶着安然的腹部,伸手将她的腰搂住,将她禁锢在自己身前,“你是不是……讨厌我?”穆清的声音温软无力,几乎是气声,可是又清清楚楚的带着几分委屈,甚至还有些哽咽。 安然脸红到了耳根,倒不是因为被搂搂抱抱感到羞涩,毕竟这事儿穆清没少做,她都习惯了,她是为了这几句话。 我的天,堂堂穆二公子,玉人一样的公子,喝多了酒居然是这么个样子!谁能想到他还会问别人,是不是讨厌自己?谁能想到!说出去谁信!谁信? 反正她安然第一个就不信。 安然咬了咬下唇,确定自己不是在做梦后,终于接受了现实,穆清真的喝多了,要不是他喝多了,就是安然喝多了。 “没有。”安然嗓子都有些哑,一时无措起来,只好将手放在他背后,一下一下的顺着他的背,“我没有讨厌你。” “我……在你家门口……等你叫我……”穆清断断续续的说,声音忽大忽小,安然只好屏息凝神听他说话,“我给你……礼物……你不叫我……” 礼物?什么时候……啊!安然终于想明白了,他说的应该是及笄之礼那天,只有那天她才会收到礼物。 “你在门口站了一早上?”安然低头看着穆清,语气也不由自主的柔软了不少,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母性光辉?“我不知道。不然不会让你一直在外面的。” “真的?” “真的。” 第二百零四章 不是我家的老爷 “你为什么不进来?”安然接着问他,她当时也在等他,她前前后后问了画屏流萤四五回,回回都说没来。谁能想到他在外面站着呢? 穆清沉默了一会儿,安然都以为他睡着了,正准备放开他的时候,他的声音才钝钝传来:“你生气了。” 安然知道,穆清说的是那天的事。搁谁谁不气?那是她的初吻!初吻!虽然她是21世纪女性中算是思想先进的,但她还是有点点介意自己的初吻是在那种情况下没有的。 “你不该那样。”安然知道穆清酒多了,很有可能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一觉睡醒也可能什么都忘掉,但还是不由自主的回答他,“我不很介意这些事,男女之间的距离对于我来说没有那么要紧,但也不是全然不在意。更何况你和我不一样,你的礼比我更严苛些。可是你却做了那件事。这不对。” “为什么?” 安然不知道他问的是什么,只好自说自话:“你知道我不是安歌,但可能你不知道我来自一个和这里完全不同的地方,我生活的环境,我接受到的教育,更重要的是我的思想,都不是很保守。虽然也没和别的男性这么近……” “不是。”穆清打断了她,“为什么不能?” 谁能想到他问的是这个?谁能?安然无奈地轻叹口气:“当然不能了。穆二公子难道没有读过礼吗?难道你学的东西告诉你,你可以随便去亲一个女性?这儿不是玲珑阁,我不是……” “不是!”穆清的声音高了几度,又一次打断了她,“我没有那么想过……没有。” “你喝多了,先歇着吧?”安然知道,自己和一个醉鬼是没法沟通的,于是准备让他在自己床上歇一晚,自己就去内阁床上将就一下吧。 “我错在,没能止乎礼。”穆清却不放她,自顾自的继续道,“但你觉得,我错在……我错在随便轻薄女人。” “你确实随便轻薄了我。”安然温声细语,明明自己是个受害者,为什么现在却在顾及他的感受,连声音都不敢放大? 穆清抬头,盯着她看,下巴轻轻搁在她的腹部,仰着脑袋,一动不动。 “干什么?我说错了。” “错了。”穆清一字一顿,“你要跟我道歉的。” 安然哭笑不得,怎么又成了自己要道歉了?无奈,她又实在不愿意和他纠缠,只好敷衍:“对对对,我错了,对不起。” “错哪了?”穆清显然没有轻易放过的打算。 安然一头雾水,这怎么还要问错哪了?错哪了?她哪有错啊? “骗子。”穆清轻声道。 安然背后一凉,她忙不迭的看着穆清的眼睛,提了一口气的同时,却又松了一口气。他没醒,还醉着。可他那句“骗子”,语气和平时一模一样。 说完,穆清便放开了安然,自己迷迷糊糊的坐在床沿,继续晃啊晃。安然收敛了心思,把他安顿在床上,又是帮他脱鞋脱大衫,又是帮他掖被子放枕头,感觉自己跟个老妈子似的。 自从穿越到了安歌身上,这还是她第一次伺候别人。 看着穆清睡熟了,安然这才松了一口气,自己到内阁小床去睡了。内阁虽然有床,但她从没睡过,故而只让画屏一周换一次被褥,自己的那张床则是天天换被褥。这一睡就睡出差距来了,怪不得蔺星染坚持让画屏每天都换自己的被褥,原来安歌有粉尘过敏。 这一晚上,安然刚睡着就咳嗽醒,半梦半醒之间咳嗽痛快了,又睡着了,过不久还得咳嗽一阵子,着实折腾人。 迷迷糊糊间,安然只觉得有人把自己扶起来,给自己灌了一大口枇杷膏,又喂了几口水,这才安生睡下。 次日,安然醒来的时候穆清已经离开了,她的被褥倒是都被收拾的整整齐齐,这倒让她非常满意。她看到桌上一个瓷瓶,打开闻了闻,是枇杷膏。 那么大晚上的,他上哪儿弄得枇杷膏去?安然摇摇头,收了瓶子,走出门。 …… 清水苑。 都说云歌有钱,这话着实不假,其实安然就算让他们困顿一时,也无法伤及云歌的根本,毕竟无论是云歌还是穆家,那宅子庄子院子田地多了去了,随便卖上几处,也够吃个几年。 故而安然原本也没抱着伤及根基的打算,她之所以能这样操作,不过是笃定穆秉文愿意等静嘉帝赏赐而非自己卖田产房屋罢了。 要不怎么说人家请自己的由头是看景呢?安然从进大门起就完完全全是在看景了。她原本以为,自己进胡府就算刘姥姥进大观园了,如今一看,进清水苑恐怕跟刘姥姥进皇宫也差不了太多。 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安然暗骂自己。 一路四五个丫头小厮一溜将安然和画屏带到了正堂,穆夫人正在正堂候着了。这倒是让安然受宠若惊,想起之前进云歌那次,自己还等了穆秉文好半天呢。 “安姑娘。”穆夫人唇角挂着笑,见安然踏进了门槛便站起身来迎。 安然自然不敢失了礼数,连忙屈膝行礼:“穆夫人。” 总算坐定,穆夫人眉眼柔和,语气温缓:“早闻安家出了个才女,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 “穆夫人过誉了。”安然浅笑,“哪里是什么才女,不过粗通一二经营之道罢了。” “是安姑娘谦虚。前些日子鸿儿来看我,对姑娘赞不绝口,直言姑娘是胭脂队里的英雄。” 安然没忍住,噗地一声一笑了出来:“夫人莫怪,只是听说穆少爷竟会夸我,一时间没忍住。穆少爷怎会夸我?云歌与安家的关系夫人不清楚,难道少爷也不清楚?他同穆秉文一起,恨死我也说得过去。” 安然是一点儿也没遮拦,穆夫人身边的丫头都有些急了:“你怎么能直呼老爷的名讳!” “那是你家老爷。”画屏立刻接话,“不是我家的。我家小姐愿意怎么称呼就怎么称呼。倒是你,主子说话你一个下人插什么嘴?难不成偌大的穆府,没人教你规矩么?” “你!” “英儿。”穆夫人斜了一眼那丫头,英儿立刻噤声,眼神却仍然忿忿不平。都说安五小姐好,好到哪儿了?一点教养也没有! 第二百零五章 杭州李氏 安然浅笑,仿佛根本没有听到英儿的话,抿了口茶,笑盈盈的看着穆夫人。 穆夫人轻叹口气:“英儿,你们下去,我和安姑娘说会子话。” “夫人!”英儿有些急恼,这安姑娘口无遮拦,一副市侩样子,万一冲撞了夫人…… “我的话,你也不听了么?”穆夫人神色微敛,并不算严肃,可安然却从她的眼神中看到了威严。 这位夫人,真是有趣。 英儿低头称是,带着一众家仆退下。安然斜着冲画屏点点头,画屏便也出去了。 “安姑娘是个聪明人。”穆夫人开口,“我家鸿哥儿前些日子将金陵大大小小的事儿讲给我听时,我还没想到金陵出了安姑娘这样的女子。” 安然轻笑,眉眼弯弯,连道哪里。 穆夫人双眼微眯,安小姐从进门到现在,礼数周全,称呼自己为夫人,称呼鸿哥儿为少爷,唯独称呼穆秉文直呼其名。仅这一个举动,就让她暗生钦佩。 “我不问世事多年,金陵这些事儿也是最近才听说的。”穆夫人酝酿了一下,道,“既然安姑娘是敞亮人,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不知我穆家如何得罪姑娘了?” “夫人说这话可真是折煞我了。”安然连声笑道,“穆家向来与云歌一体,是我安家万万不要得罪穆家才说得过去。” “那?” “夫人不问世事多年,怎么今儿个想到要问了?”安然没有答话,转而问道。 穆夫人知道,安小姐的戒备心重着呢,自己若是不说些子实话,恐怕难以从她口中得到自己想要的。于是她饮了口茶,这才道:“安姑娘知道我是何人?” “穆夫人,穆秉文的发妻,少爷的母亲。本家说是江南一带有名的商贾,当初穆秉文娶夫人,恐怕图的是夫人的嫁妆。”安然一点儿没遮拦,一口气说了出来,连人家家的私事也大喇喇的说了出来。 来之前安然从画屏那儿问过,穆夫人青灯古佛十几年,几乎没有出过清水苑,自然从来不关心也不参与城中事宜。这样一个女人,突然要请自己前来赏景,又是这样一个时机,她不得不打探清楚。 从进门开始,她就决定要试探穆夫人的性子,是不是真的如她表现出来的那么恬淡。 真正云淡风轻的人,难道还会参与她与穆秉文的斗争? 穆夫人却并未因她的口无遮拦和不客气感到气恼,反而赞同的点了点头:“看来姑娘是做过调查的。” 安然挑眉:“是,调查了,可偏偏,一点儿也查不出穆夫人做姑娘时的讯息。只知道本家是江南的富贾,却不知是谁家,更遑论做什么生意,现在在何地了。” 穆夫人眼帘微抬,做了一副惊讶的表情:“哦?安姑娘想要查的这么多!”纵然这一副惊讶的表情,在她脸上,也成了不显山不露水了。 “自然。”安然毫不收敛,“穆夫人再与穆秉文有嫌隙,也是穆家的夫人,少爷的生母。我自打出生起到现在,与夫人毫无交集,偏偏在这个时间点,夫人约我上门赏景。夫人莫笑话我,我活了这么十六年,前十五年稳稳当当顺顺利利,金樽清酒玉盘珍馐。偏偏今年什么灾祸都找上门儿来了,我是惜命的,怕极了。” 穆夫人失笑,安然这话说得明白清晰,还有几分不讲理的架势,仿佛自己不小心一些,穆夫人下一刻就要扑上来咬死她似的,不负责任极了。她怕?怕什么?穆夫人嘴角微弯,若真是个怕的,早就脑袋一缩,怎么保命怎么来。她呢?天天惹的事儿一件比一件大,大有一种生怕刀子架不到自己脖子上的架势。 “我本家,姓李。”穆夫人细眉弯弯,略显老态的脸上有几分皱纹,她不是修灵者,自然不能像穆秉文那样活成一个老妖精,五十多岁的人脸上一个褶子都没有,“做得是茶。” “杭州李家!”安然一下子站起身来,“狮峰山上的茶园是你家的?” 穆夫人像是有些惊讶,随即又点点头:“是我本家。” 安然凭着自己一目十行过目不忘的本领,早就将江南一带的富贾名商记得清清楚楚,这杭州李家就是其中之一。谁能想到,闻名大祁的西湖龙井,正是出自眼前这个和蔼妇人之本家? 李家早年种茶发家,包下了连同狮峰山在内的十几座茶山,让西湖龙井远销大祁各地。当年先皇南下巡游,便特意来李家茶庄坐而品茗,还亲手为李家茶题名“天下第一茗”。待先皇回京,又重重赏赐了李家,还将李老爷封为从二品光禄大夫,称他为茶公,命他每年上供西湖龙井。 这可谓是大祁建国以来第一个商贾因为从商而封文散官的,第二个当然是安承德。不过现在在安然看来,先皇封李家,很有可能是为安承德受封做铺垫。 这么想来,安然对先皇的敬意不由得更重了几分,对李家也亲近了不少。 穆夫人是李家长房长女,深受宠爱,故而嫁妆丰厚,嫁到穆家时,几乎是以一己之力将穆家重新盘活。面对如此强大的本家,穆夫人在嫁入穆家后却做出了一个匪夷所思的决定,与李家断亲。 故而现在大家都称她穆夫人,而非李夫人或者穆李氏。也正是因着这个缘故,这几十年过去,金陵已经少有人知道穆夫人的本家是谁了。 “原来是杭州女财神,失敬失敬。”安然没有坐下,反而行了个全乎礼。由于同样是因商而封文散官,安然对李家的了解不算太少,她知道李家曾经出过一个奇女子,在内能清账总策,在外能经商换货,听说这位李姑娘是被当成接班人培养的,她的能耐,连她的弟弟妹妹们也难以望其项背。 而后来,这位女财神出嫁,再无音讯。此刻看来,时间人物都对得上了,穆夫人就是当初的女财神。 “哎哟。”穆夫人波澜不惊的脸上终于有了几丝松动,“几十年没听过这名字了。” 第二百零六章 各为其主1 “当真?” “属下看得真真儿的,进了清水苑的,正是安五小姐。” 穆鸿点点头,挥手让他退下。穆鸿在屋内来回踱步,手在下巴上摸了又摸,眉头一刻也没有松开过。 他最大的软肋,莫过于自己的母亲。他对父亲只有敬重,可对母亲却是实打实的爱意,他自出生至今二十多年来,唯有在母亲那里能得到亲情,让他深刻地认识到自己是个有血有肉有感情的人。 安然动云歌的铺子,和穆秉文做对,或是与穆清联手,在他看来都只是动了自己的利益,反而会对她心生敬佩。可要是她想要将主意打到母亲身上,那他可就不客气了。 可偏偏,他听闻是母亲亲自下帖请的她……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穆鸿心绪不宁,一刻也不能放松下来。在屋子里转悠半天,这才下了决心,走出房门。 现在去清水苑一探究竟不合适,反而会让母亲觉得自己在监视她,不如直接去安家,等她回来问个清楚。如此想着,穆鸿这便动身,到了安家。 安家小厮丫头都是有眼力见的,安然曾经花费好大的功夫才将他们调教成堪比21世纪某知名火锅店服务员水平,故而穆鸿从门房开始,就接受着几乎是21世纪最优质的服务待遇。 然而丫头仆人的服务再好,却也不见任何一个主子出来说话,别说安欢安歆,就是连蔺星染也没出来露个面。穆鸿哪里坐过这样的冷板凳?一时间更是心情复杂。 封离已经近两个礼拜没有来找过安歆了,安歆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却又不禁提心吊胆起来。她虽然对于自己和封离的关系顾虑重重,但也不希望这段关系戛然而止。封离能带给她的,远远比她自己努力得来的多得多。 可惜,她问心有愧。故而连封离求亲的要求也不敢应,只是一拖再拖。这一个拖字诀玩儿的,直接把人给玩儿没了。 安歆胸闷,她一连几日都闭门不出,自从安承德的遗嘱现世后,她就不再关注铺子上的事情了。安家早晚是她的,这一点谁也改变不了。 不过,她想要的东西,到现在也毫无头绪,一点儿踪迹也没有。按理说安家就这么大点儿地儿,再怎么藏也藏不出个花儿来了,可偏偏她几乎将安家翻了个底儿朝天,还是没能找到。 难道传言有误,不在安家?不可能啊,师父是不会骗人的…… 正在她半倚着床苦思冥想之时,封离推门而入。 “你去哪了?”安歆看着脸色铁青的封离,微微皱眉,他身上又有那种血气,洗了多少遍也洗不掉的那种血气。 封离没说话,倒了一杯水仰头灌下,随后走到安歆身边,一把将她拥入怀中,良久,才轻声道:“我得离开一段时间。” “刚回来就走?”安歆的心揪了一下,语气中带着些不满,恐怕她自己也没意识到,现在她已经习惯身边有这么一个人了。 封离将下巴搁在安歆的肩头,闭着眼睛,像是享受般的吸了口气,缓缓道:“有点事,放心,会赶在你进京之前回来。” 安歆不自觉的伸手抱住他,略有些茫然的点点头:“好。” 封离苍白的脸上漾起一抹微笑,抱着安歆的手紧了紧,舍不得般的蹭了蹭她的肩头,这才恋恋不舍的起身。 临走前,封离突然想到了什么,转过头严肃的看着安歆:“安歌先不能动。” 安歆一个激灵,他怎么知道……还没等问出口,封离已经离开了。 安歆吞了口唾沫,从怀中取出一个瓷瓶,凝视了半天,这才将瓷瓶里的液体全都倒进屋内的盆栽里。顷刻间,盆栽的枝叶全都发黄,枯死了。 她确实下了狠心。安家只能是她的,可是安歌那便的铺子最近接了个大生意不说,还搞了什么利民促销,一时间成为了整个江南的话题中心,不少人都说她完全继承了父亲的经商才能。有了王府尹的支持,再加上民心所向,她深怕那一纸遗书奈何不了她。 不,如果她要嫁人的话,那一纸遗书还真的奈何不了她!偏偏她这个乳臭未干的臭丫头,还真有人上赶着求亲!就算不是穆清,胡嘉也不差,若是真让她嫁出去了,安家还能保得住? 她原本想让封离动手,可是封离一连几天都没在,这才自己弄了点儿毒,准备痛下杀手。可没想到……他到底怎么发现的? 可是封离的话她不敢不听,封离的势力和力量她清清楚楚,如果他说不能动,那就必然有不能动的理由…… “小姐,穆大少爷在堂屋坐了一天了。” 安然仰头看了看天色,月亮都出来了,真亏穆鸿等得住。她点点头,摆手让传话丫头下去,自己和画屏走到堂屋。 穆鸿一见安然回来便忙不迭的站了起来,皱着眉头急切的往上走了两步,这才回过神来,草草长揖到底,也算是行了礼了。 安然看着他那草率的行礼,忍着没笑出声来,扬着嘴角还了礼,这才坐下。 “不知道安小姐今日……去了哪里?这么晚才回来……”穆鸿隐晦道。 安然抿口茶:“何必如此?少爷若不知道我去了哪,哪里会在这儿等我呢?” 穆鸿略有些窘迫,没有帖子登门拜府本来就是他鲁莽,现在还在大家心知肚明的情况下试探,是他小人之心了,他重新起身,又是一礼:“请安小姐恕罪,关心则乱,我今日来正是想问小姐,和我母亲说了什么。” “你问穆夫人不就可以了?她定不会瞒你。”安然故意不答话。 穆鸿苦笑着摇头:“安小姐这话……这叫我如何问得出口啊。” 安然微笑,看来穆鸿并不想让穆夫人知道自己被儿子的人监视着。说监视太难听,恐怕穆鸿这个大孝子安插眼线,也是为了夫人的安全着想。不过从这方面看来,穆夫人想必并不 第二百零七章 各为其主2 “夫人请我品茗。”安然搁下茶盏,“上好的西湖龙井。” 穆鸿眉头一皱:“安家想做茶生意?” “并无此意。”安然摇摇头,眼睛却一直盯着他看,“不过是夫人送我些茶饼,我推辞不过,便带回来了些。” “母亲想要买布?”穆鸿听说茶饼,脸色微微一变。 安然轻笑:“恐怕是。不过安家布庄最近正赶着售年货,夫人想要的纹样,今年来不及了,得等明年开春。” “多少银子多少布?”穆鸿也是个聪明的,立刻问道。 却不料安然摆摆手:“就当交个朋友。” “可我们云歌有布庄。”穆鸿死死盯着安然,想要找出点破绽来。 “云歌布庄?”安然笑出声,他还真好意思说,“云歌布庄出不了我们家的布。” “安小姐还是说个价钱,我替母亲给。” 安然打量他半晌,摇头:“一码归一码。” 随后便是漫长的沉默,良久,穆鸿拱手行礼,离开了。 安然松了口气,穆鸿也是个聪明人,跟聪明人过招,总是让人一身冷汗。她这时候突然想念起胡竹盼来了。自打胡竹盼死了后,和她打交道的全都是聪明人,上到穆秉文,下到胡嘉,没有一个能糊弄的。 胡竹盼倒也不蠢,只是和这些人比起来,显得弱多了。 而她呢?她又强的到哪去?她察言观色的本领是被恶亲戚逼出来的,左右逢源的本领是被坏同学逼出来的,经商之道是看两世商贾父亲操作看会的,揣摩人心的本领是图书馆借阅心理学书籍读过的。 她这一套,对付21世纪那些同学亲戚绰绰有余,对付这边的人,那可差太多了。 纵然有蔺星染支持,纵然有穆清辅助,她还是觉得心有余而力不足,能力还是不到位啊! 坐了半天,她这才缓缓舒了口气,扶着画屏的手,回了房。 “小姐,您和穆少爷说的那些都是什么意思啊?云里雾里的。”画屏一边为安然梳发,一边满腹疑惑,“什么买布?穆夫人叫咱们过去就是为了买布吗?” 安然笑出声:“哪有。这不过是打哑谜罢了。你不懂没关系,他懂就好了。”说罢,她闭上眼睛,又想起穆夫人跟自己说的话。 “我在这穆家几十年,被困了几十年。世人谓我看破红尘,一心向佛,我却不能坚守本心。听闻安姑娘种种事迹,不免让我想到自己做姑娘的时候,也是如此桀骜不驯,偏偏能做出些大事来。” “我与夫人比不得,夫人当年是名声远扬的女财神,说是李家都是要交给夫人的。我不过耍些小手段、小心思,若非友人相助,恐怕也难以成事。” 穆夫人摇头:“我活了大半辈子,见过各色人等,唯独今日见到你,就想起我做姑娘的时候。故而我私以为,我是能了解你些许的。我没有别的想法,只有一点,鸿哥儿是不错的。” 安然沉默了,穆夫人这是过于高看自己还是别有想法?她竟然在替穆鸿求情。安然自己的计划里确实捎带着穆鸿,可是那个计划凶险异常,能不能完成都两说,穆夫人什么都不知道,却在求情? “未必。”安然只好道,“他好,却也是穆秉文那边的。您的儿子您了解,若他能像您一样置身事外,恐怕之前的事儿也不会发生。” 穆夫人叹口气,闭上眼:“也罢,也罢。” 穆夫人这幅样子,弄得安然不知道说什么好,说自己的计划未必能成功?未免太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说到时候放穆鸿一马?自己真有这个本事做到那一步吗?于是安然不吭声,只是静静的等着穆夫人说话。 “我还真是期待呢。”穆夫人开口,像是跟安然说,又像是自言自语。半晌,她又看向安然:“若安姑娘有了空当儿,可去杭州转转。” 安然敏锐地捕捉到一丝讯息,接她的话道:“杭州美景盖世无双,我早有慕名而往的意思。只是年关将至,得到开春了。” 穆夫人看了她一眼,轻笑,这丫头机警得很,还是个不轻信他人的。于是她点头应道:“正是这个道理,过些日子西湖岸边才正好出春景儿,那阵子,安姑娘便可好好儿去赏赏景。” “杭州安氏也有涉猎。”安然一边观察着穆夫人,一边道,“恐怕过去,赏景儿倒是其次,谈生意是大头。” “是这样。”她抿口茶,“是这样。” 半入夜,穆清造访。他丝毫没提及那日酒多的事情,一进来便直奔主题:“穆夫人接你过府了?” “恩。”安然点头应道,手上的书翻了页,目光始终没离开它,“穆鸿也来过了,专程为这事儿。你们兄弟俩还真是心有灵犀。” 穆清凑过去看了看安然目光一刻也不能离的书:“《兵法》?你看这个干什么?” “学习。”安然这才合上书,揉了揉眼睛,“这是本好书。” 学习兵法?她要做什么?穆清眉头微皱。 “不然斗不过你。”安然看他那副样子,调笑道。 “斗我做什么?”穆清坐下,并未在这个问题上多做停留,“穆夫人有什么事?” 安然看他一眼,想了想还是说了:“让我高抬贵手,放穆鸿一马。” 穆清愣了片刻:“什么意思?” “可能她以为我和你毁约是因为看上穆鸿了吧?”安然胡诌,“她可能以为我现在正缠着穆鸿,死乞白赖非他不嫁。” “好好说。”穆清摆明了不相信,穆夫人是什么样的人,难道他会不了解吗? 见穆清一脸认真,安然也觉得没趣,便开口了:“她让我明年开春去杭州。我想她应该有生意要和我谈。” “穆夫人和你谈生意?她不是已经和李家断交几十年了么?她手里没有一家铺子,没有一笔买卖,谈得哪门子生意?” 安然摇头:“不清楚,明年去了便知道了。”她猜测,穆夫人根本没有和李家断交,只是为了某个目的而做出这样的表象。不过这表象一做就是几十年,连穆清这样各种地方都能伸手的人都看不出来,实在是让人难以信服。 “她想拉拢你?”穆清此言一出,安然心中就浮现出老谋深算四个字。她和穆夫人谈了一会子,才隐隐觉得穆夫人有拉拢之意,哪成想穆清问了不到两句,就能想到这儿来。 段位不够啊!安然喟叹。 “你怎么想?”穆清也不等安然回话,他已经确定了穆夫人这次的意图,只不过还不知道她的打算罢了。 “我临走前回了她四个字。” “各为其主。” 第二百零八章 灯下观美人 穆鸿左思右想,不得安宁,他与安然打太极似的互相试探,让他更加心烦意乱。 难道母亲真的要出山了? 母亲和李家还保持着联系,这是他从小就知道,从小就保守的一个秘密,他甘愿保守这个秘密,就如同他实打实的希望母亲还有李家这个靠山一样。 他从小尊父重父敬父,可与其说那是父亲,还不如说是师父……不,若是跟穆清和他师父的关系比起来,穆鸿和穆秉文,连师徒情谊也是少得可怜。 一个想培养接班人,一个想继承云歌;一个想在自己退休后又优厚的待遇和权利,一个想巩固自己的地位再往上爬。穆秉文和穆鸿的相处模式,比安然和穆清更像是交易。 穆鸿一直在给自己洗脑,父亲的严厉是为了培养自己,父亲的冷漠是不善于表达,父亲的疏远是不知道怎么处理父子关系……可每次他回到清水苑,看到自己抄经念经的母亲,就油然而生一种慌乱的感觉。 父亲不爱母亲,又谈何爱自己?父亲众多儿女,只不过自己是嫡长子,是最适合继承云歌的人,也是他一众儿女里最听话的儿子,再加上恰好灵根优秀,可能不及穆清优秀,但比起其他儿女来说,要优秀得多了。 穆鸿不敢轻易去细想,因为他一旦去想这件事,无数的被他刻意忽略的细节,都会重新浮现在脑海。 不学无术的小十一,习武读书没有一件能成事的。可父亲却能为了他一句想要游学,而给他那么多银两,丝毫不顾忌云歌商铺的艰难。尽管所有人都知道,小十一的游学,不过是游山玩水的借口。 灵根平平的四妹,明明比起父亲更像她那个青楼出身的母亲,可偏偏父亲就是疼她疼得不行。就算她明里暗里勾搭云歌弟子,不知道脏成什么样子,父亲也能在她怀了不知道谁的种的时候,给她丰厚的嫁妆,让她风光的嫁给某个不知名的老实人。 父亲这么多子女,各色人等都有,父亲从未一视同仁。父亲喜欢谁不喜欢谁,想让谁好想让谁不好,都写在脸上。因此,就算他想拿父亲这是严于律己宽以待人要求自己,也无法说服自己。 在父亲膝下受教这二十多年,他已经很了解父亲了,自己被选做继承人,只是因为自己恰好合适。无关父子亲情,更妄论夫妻之情,只是合适罢了。 这也是为什么他一直对穆清耿耿于怀的原因,穆清比自己强,名声比自己好,甚至连他那张脸都长得比自己好看。如果有一天父亲发现,穆清也合适,怎么办? 他斗得过穆清?不可能。穆清几乎没有软肋,没有弱点,而自己最大的软肋,是住在清水苑的娘,最大的弱点,就是不如穆清。 趁父亲将这个合适的对象转向穆清之前,他必须将穆清搞垮,否则,这未来掌门的位置究竟要谁做,还说不清呢。 想到这儿,穆鸿又是一阵烦闷。母亲这么多年蛰伏,为的不就是平平安安的坐在穆夫人的位置上,等自己继承云歌站稳脚跟吗?难道她另有打算?可是什么事不能和自己儿子商量,要直接去找安歌呢?难道这安家五小姐,比自己想象的还要有本事一些? “来人。”穆鸿冲门外喊了一声,“去清水苑探探,让他们即刻回来禀报。” “是!” “准备的怎么样了?”这边厢,安然还在和穆清说着话。 穆清将兵书拿起来翻了翻,是自己看过的:“很好。你打算什么时候行动?” “当然是除夕。”安然理所当然道。 穆清点了点头,除夕夜,穆秉文一定已经在皇宫里了,云歌弟子也大都回家省亲过年了,虽然还有一部分人守着云歌,不过比起平时,这点人不足为惧。 安然勾起坏笑:“就当送他个新年大礼。到时候烟花可得备得足足的,我听说云歌已经连过年烟花都买不起了,咱们得让他们好好赏赏烟花!” 穆清失笑,这丫头,一肚子坏水。 “穆秉文带穆鸿吗?”安然问道。 “不带。应该是打算让他坐镇云歌。你挑得事儿多了些,恐怕穆秉文已经准备有所针对了。” 安然一阵子沉默。穆清挑眉看她,等着她的话,却等来了半晌无言。穆清也不问也不催,就静静坐在她对面看着她沉默。桌上一盏烛灯,正映着安然半边儿脸,一半烛火明颊,一半影影绰绰,安然低眉垂眼,唇角微紧,一动不动,倒像是画儿一样了。 穆清的心猛地跳了一下,一时竟看得离不开眼,又不敢继续看。 安然想好怎么说,这才抬眼看他,却正好撞上他一对热切的瞳子。一阵慌乱,两人都是纷纷避开目光,半晌过后,安然噗地一声笑了出来:“都说灯下看美人,你看什么呢?” “看美人。”穆清别过脑袋,敛了神色,又恢复了以往的平静,反而调侃她。 “那就多谢公子美誉了。”安然欣然接受美人这个名号,本来她问的那一句也是准备诓他夸自己,于是一脸得意,连眉梢也扬了起来。 穆清隐隐咬牙,一手藏在另一条臂膀后,点了几个穴位,这才强行稳了心绪。 “我听穆夫人的意思,大约是想跟我谈条件。”安然没发现他的异常,继续道,“她的条件很显然,就是穆鸿。” 穆清回过神,却仍低着头:“嗯。穆夫人就穆鸿一个儿子,恐怕宝贝得紧。” “穆夫人不是常人。”安然低声道,“我能看出来,她不仅仅是当年李家女财神那么简单。和她谈话寥寥数语,就有一种自己被看透的感觉。偏偏她生得一副和蔼面容,连眼神里都透着一股子佛性,让人无法心生隔阂。” “穆夫人,恐怕没有看上去的那么简单。”穆清向后仰了仰身子,却发现自己做的凳子没有靠背,这才作罢,“不过她就这么对自己的儿子丈夫没有信心?” “我也奇怪。”安然附和他,“我自己都没她那么笃定,她到底是哪一边的?” 第二百零九章 糊涂账 没过几日,清水苑传来消息,穆夫人请穆鸿回去坐坐。穆鸿马不停蹄的回了清水苑,一大早进去,知道傍晚也没出来。 “看来是要宿到那里了。”安然点点头,示意知道了。 赵岩犹豫了片刻,没有退下,反而更前一步:“那个……小姐……” 安然搁下书本,看向他:“有什么事就说,吞吞吐吐像什么样子。” 看看,这就是我们主子未来的夫人,跟主子简直一个脾性! “属下多嘴问一句,您与我家主子……什么时候定啊?我们可都等着呢……” “你们是谁?”安然挑眉,自从上次赵岩明里暗里都在说他家主子如何如何好开始,她就知道这小子有意撮合他们。可是如今这个媒婆队伍,怎么还壮大了一些? “就……云歌兄弟们和络宝阁兄弟们……” ……你直接说穆清的所有手下不就完了! 云歌这边肯定是赵岩在撺掇,络宝阁,哼,想都不用想就知道凌恒也掺和了。凌恒自从和赵岩交情好了之后,也学得闲事不断。 “你们不办事儿光知道说闲话,你家主子知道么?”安然伸手敲了敲桌子,嘴角向下,眼眉竖起,兴师问罪般。 赵岩脑袋一低,这事儿哪敢让主子知道?不过这能怪他们么?主子好不容易对一个姑娘上心,他们要是再不帮帮忙,那还是人嘛! “行了,我又不是你家主子,你慌个什么劲。”安然暗自好笑,这些人明明每一个都比自己有本事,随便动动手指就能让自己半死不活,却偏偏一副怕自己怕得要死的模样。有趣极了。 赵岩轻叹一声:“小姐啊,别怪属下多嘴,我家主子对小姐那可真是没话说,心里眼里都只有小姐一人……” “你哪只眼睛看到他心里眼里只有我一个人了?”安然强忍住爆笑的欲望,憋着一口气说。穆清心里眼里只有一个人?这绝对是她本年度听到的最好笑的笑话,没有之一。 她难以想象穆清这样的人,要如何心里眼里只有一人。像穆清那样的人,一打眼扫过去就知道在场所有人几斤几两,肚子里揣着什么主意,再一打眼扫过去就知道人家的弱点软肋,值不值得结交值不值得合作,若是敌对,有几分胜算。 这样的人,敢心里眼里只有一人?怕是不想活了。 撮合也没有这样撮合的,这不是睁着眼睛说瞎话吗?安然绷不住,露出笑意:“得了吧,想给你家主子找夫人也不是这么个找法。你家主子才二十,年岁还长呢。再说,且不说金陵,就是整个江南,整个大祁国来看,想嫁给你主子的人也海了去了,何苦来的,天天跑到我这儿来说瞎话。” “可没有一个姑娘像小姐这样得主子心意啊!”赵岩立刻道,他和安然也算相熟,在她这儿的规矩比在穆清面前少了很多,故而心直口快也是常有的事儿,“而且小姐难道对我家主子不动心吗?正如小姐所说,整个大祁想嫁给我家主子……” “对,整个大祁想嫁给你家主子的姑娘多了去了。”安然打断他,“可惜了,本小姐不在其中之一。你家主子长得是好看,也是有本事,但若是上升到谈婚论嫁?本小姐可看不上。”她傲气的一仰头,留给赵岩一个下巴。 “主子拉小姐的手,小姐都没有躲。”赵岩好笑的看着她,“主子天天往小姐闺房跑,小姐也没赶他出去。” “我赶得出去?”安然一挑眉,她脸皮厚着呢,别以为这点儿激将法就能让她面红耳赤,真当她是封建社会的千金小姐呢! 正这么想着,她又想起了什么,一招手:“说到这个,你过来,我有点事想问你。” “哎。您说。”赵岩连忙走到她身边,顺着她手指的方向坐了下来。 “你家主子的母亲,是何人?” 赵岩面露难色,良久才艰难道:“主子……没有母亲……不是不是……哎呀,我怎么说呀。就是……也不是没有,就是不知道是谁。” “啊?”安然惊异,有些吃惊,“那他……” “我就跟您说吧,我家主子是六岁那年来云歌寻亲的,那时候主子就是一个人来的。认亲全凭主子腰间那块玉佩,玉佩您见过,就是青鸟,说是老夫人给主子留下的遗物,让主子凭借这个来寻亲。”赵岩说着就皱起了眉头,满是抱怨。 “您是不知道啊,我家主子六岁,那么大点儿小孩儿,不知道从哪儿一路打听来的金陵,徒步!身无分文!当时恰好是这么个天儿,那么小个人儿,穿得夏天的薄褂子。哎,对了,小姐不正是那一年出生的嘛! “对对对,就是小姐出生那阵子,我家主子寻到的云歌。穆秉文一是见主子确有信物,二是见主子灵根出众,三是……哎,总之这才将他留在了云歌。若非如此,以穆秉文那厮的性子,恐怕才不会认我家主子呢。” 安然捂住嘴,一脸惊讶,她只知道穆清是私生子,却不知道还有这么一段过往。一瞬间,她的眼前就浮现了一个瘦弱单薄的稚童,坚定不移亦步亦趋的朝着云歌走的样子。听赵岩这描述,穆清定然是经历了不少坎坷才摸到的云歌。 六岁的孩子啊!怎么……怎么能想象! 见安然这幅样子,赵岩更觉得有戏,于是把他家主子说得那叫一个惨:“小姐啊,您是没看到我家主子那个样子!我见犹怜!” “会不会用成语啊!不会用别用!”安然白了他一眼。 赵岩讪讪的笑,他最不爱上文课,能逃就逃,哪知道自己说得对不对。 “不过你这么一说,我心里有数了。”安然点点头,将椅子超赵岩那边拉了拉,凑过去说,“我就说嘛,他这么一个从小就接受高等教育的人,怎么会对一个女子动手动脚的,偏偏我还一点儿也不觉得他有邪念,故而有时候连推开他都狠不下心。” 赵岩眨眨眼,期待的听着安然继续说下去。 “我盘算了一下,他恐怕是从小缺少母爱,对女性有一种骨子里的依赖。”安然脑子里回放着自己在21世纪图书馆借阅的心理学书籍,头头是道的讲着,“我和其他女子不同,不光和你们这儿的不同,我和我们那儿的也不同,我对和别人肢体接触比较迟钝,基本上不会有太大反应。” 虽然赵岩不明白什么叫你们这儿我们那儿,但频频点头之余还是觉得哪儿怪怪的。 “所以他能从我这儿找到一点儿女性的温暖。”安然越说越觉得自己说得有道理,简直要给自己鼓掌叫好了,“这就是他为什么老来我这儿的原因!”安然越说越激动,感觉自己身上都洋溢着母性的光辉。 “啊?”赵岩彻底懵了,什么意思?自家主子不是找媳妇,是找妈来了? 正是这时,只听轰地一声,安然房门被一脚踹开,一边儿门哐当砸在墙上,另一边门直接半扇扑到了地上。安然和赵岩都是一个激灵,两人齐刷刷往门口看去,只见面色铁青的穆清正一脸杀气的站在门口。 “给我滚回来!” “小姐……我……我领罚去了……” 第二百一十章 冤家路窄 真是冤家路窄! 这是顾濯看到燕绥之心中浮现的第一句话。 自打他们一行人结伴来到金陵后,便四散开来,各自忙各自的事儿去了。原本就不是一路人,何必一起? “燕兄。”安欤拱手见礼,他倒是没觉得有什么,从扬州结伴同行,一路走来,他倒很欣赏燕绥之有一说一心直口快的性格。而且经过这么一段时间的相处,安欤觉得,燕绥之不过是嘴上不饶人罢了,人又不坏。 燕绥之带着月痕回礼,起身来斜了一眼顾濯,给她了一个挑衅的目光。 “干什么?”顾濯语气生硬。 “不干什么。”燕绥之摸着胡茬,似笑非笑的看着她,“看看是谁这么不懂礼。哦,问秋大小姐。” “你!”顾濯闻言脸色突变,安欤伸手虚拦一下,她又不吭声了。 那日她和燕绥之在酒馆斗气的事儿,当天就被顾书知道得清楚明白。问秋是习武之门,却也是五大门派中最重文的,故而问秋上下也没发生过弟子和他人争执到几近动手的地步,想不到这个第一人,却是顾濯。 当晚顾书就罚顾濯写十篇社论,从大祁国内部的经济政治文化,说到和临边各国的交往往来,再评论一下最近兴起的战事。这还不算完,写完之后,顾书还要求她站在枫台大声念,枫台啊!这可是整个问秋最高的地方,问秋全体上下集合才会用到的地方。 顾濯自幼热衷于习武,跟赵岩有得一拼,一点儿都不爱诗书史记,看见那些字就想翻白眼,写上几笔就开始犯困,这无疑是要了她的命。 而这次她和安欤出门的时候,顾书特意嘱咐过,要是再发生上次的事儿,那就社论翻倍,且必须引经据典。 和社论比起来,燕绥之不值一提!忍便忍了!顾濯一副大义凛然慷慨赴死的表情,双手抱拳,行了个礼。 这回轮到燕绥之不知所措了。若说他们这些人中谁最不守礼数,那他自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这点自知之明他也是有的。他不过是看着顾濯那副要死不死的样子好笑,故意招惹她罢了。 半晌,燕绥之这才回过神来,也草草回了一礼。 “芃芃师姐好。”月痕弯着一对明眸,学着上回在酒馆遇到的问秋弟子一般称呼顾濯,他并不懂什么叫师姐,但是看别人都这么称呼她,他便学了。 顾濯的心都化了,月痕怎么能这么好看呢!虽然看起来十八九岁有余,但是经过一段时间的接触,顾濯判断他的心智不过四五岁,故而一直把他当弟弟看待。更何况,月痕又好看又懂事,和他那个不知道哪儿来的哥一点儿都不一样:“哎!来让姐姐看看我们家月痕有没有长高!” 燕绥之翻了个白眼:“别瞎叫,咱们又不是问秋的人。”却并没有阻止月痕跑到顾濯身边求抱抱。 顾濯彻底不理他,专心致志的和月痕玩去了。安欤无奈一笑,又看向燕绥之:“不知道燕兄这几日,有没有找到想要的东西?” 是了,燕绥之这次来金陵,是来找无妄金丹的。 燕绥之一点儿都没有隐瞒的打算,他往路边走了两步,靠到树上,遥遥看着跑到路边小摊的顾濯和月痕:“没有。真有那么好找,岂不是人人都来了。哪有我的份儿。” 安欤跟着他,站在树旁,也看向不远处笑得开怀的两人:“倒也是。不过不知道燕兄是怎么知道无妄金丹在金陵的?能否吐露一二?” “你们问秋弟子说话是不是都这么文绉绉的?”燕绥之不耐烦地扫他一眼,从腰间解下酒葫芦,仰头灌了一口,发出满足的叹息,“燕兄什么燕兄,还从来没人这么叫过我。叫燕绥之,老燕,都行。” 这……安欤还真叫不出口。 “切。”燕绥之看出了安欤的为难,一脸不屑,又转过脑袋去看跑到另一个摊位的顾月二人,“我十六岁那年,我师父说金陵有异象,但是一闪即逝,他没能来得及捕捉到。从此我就很关注金陵,从星象来看,金陵是有些不同,不过那些自视清高的‘星官’都认为这只不过是繁茂的象征。可笑至极。” 安欤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燕绥之从未在他面前掩饰过自己的嘲讽,不,应该说燕绥之在任何人面前都不会掩饰自己的不屑和嘲讽。安欤自幼文武双全,已经习惯了和不熟的人说话绕几个圈儿,这么一来,倒显得自己小气了。 “燕……兄……”安欤憋着想换个称呼,愣是换不出来,还是照了旧,他假装没看到燕绥之投来的鄙夷目光,接着问,“我对星象只是粗略懂一些,不过能推测晴雨风向罢了。若真让我看哪儿有异动,哪儿有异象,我一点儿也看不出来。” “这有什么关系,天文占卜之术,懂天文就已经超过常人了,没必要非得会卜。”燕绥之斜了斜身子,用单腿支撑自己的身子,额上微微有汗,“我不过是小时候在师父那儿学到了点皮毛,只会看自己想看的东西罢了。” “倒是你们。”燕绥之斜了一眼安欤,“来金陵这么些天,顾书交给你们的任务完成了么?” 安欤苦笑着摇摇头:“难啊。” “到底是什么任务?说来听听。”燕绥之似乎是来了兴趣,往安欤那儿侧了侧身子,“说不定我能帮上你呢。” “唉。”安欤无奈叹气,一脸愁容,却丝毫没有告诉燕绥之的打算。 无聊。燕绥之看出安欤不会告诉自己,又将身子偏了回去,没劲。他收回视线,重新去寻找方才在街上笑闹的二人,可还没等他看个清楚明白,就听见不远处传来了顾濯的怒吼。 “滚蛋!本小姐的人你也敢碰!活腻歪了!” 燕绥之立刻支起身子,一刻也不耽误,急忙往声音处冲去。 安欤一听这动静,也是立马动身,跟在燕绥之的身后往那边跑。 只是跑着跑着,安欤发现一个无伤大雅的小问题,这燕绥之的腿,是不是有问题啊? 第二百一十一章 穆家纨绔 燕绥之和安欤二人三步并作两步跑到顾濯身边。 只见顾濯手提着红鞭,一脚踹在一个酒鬼身上,那酒鬼先前嘴里还骂骂咧咧不干净,被顾濯一鞭子抽的七荤八素,连滚带爬的跑了。 “顾芃芃!”安欤一见这架势,又是担心又是急恼,连忙上去缴了她的鞭子,“又惹事!” “不是!不是!”一旁的月痕一下子站到顾濯身前,双手伸开,将顾濯挡了个严严实实,“芃芃师姐……救我!那个人是坏人!” 安欤还没反应过来,燕绥之脸色一下子就变了,扑上去将月痕又摸又拍上上下下检查了个遍:“怎么样?有没有事?胳膊还能动,腿呢?腰还好吗?” 月痕站着不动,任凭燕绥之在他身上动过来动过去,他看着燕绥之傻笑,一对眼眉又弯弯如新月:“没事!芃芃师姐厉害!” “嗨,没什么事儿。”顾濯这才从月痕的身后走了出来,从安欤手中抽出鞭子,重新挂在腰间,“刚才那酒鬼喝多了,看我们家月痕长得好看,以为是女子,想要轻薄。这不,让我一鞭子抽跑了。” 安欤这才松了一口气,原来如此,他还以为顾濯又跟谁不对付吵起来了呢。 燕绥之检查了一遍,发现月痕确实安然无恙,这才直起身子,冲顾濯一拱手:“多谢。” 这倒让顾濯不好意思了,她摸了摸后脑勺,笑:“小意思!” 燕绥之随即往月痕脑袋上轻磕一个栗子:“干啥啥不行,长得好看有啥用!” “绥之,乱讲。”月痕一点儿也不恼,还是笑嘻嘻地,“月痕能打架!月痕帮绥之好多呢!” 燕绥之不看他,扬起嘴角,看着还是他那副不屑的样子,嘴里说出的话却温和得多:“对对对,你最厉害。” 一连几日,安府冷冷清清。 安然自从上次病倒,就没好利索,天天咳嗽不止,汤药丹丸当饭吃,却一直没有见好。 安欢作为静嘉帝明确说过要接见的人,这几日正忙着准备进京的事宜,看着安然那个样子也无法长途跋涉,故而还帮着安然告了个假。 安歆在安然的暗中相助下将铺子打理得还算看得过去,她原本想在上供的货上动手脚,可是一看安然根本去不了京城,也就作罢了。没谁愿意给自己找麻烦。 墨决则是几天不见人,回来也就休息一阵子,然后又出去了。他很愿意听安然的话,安然想把他过到明路上来,他就不能再像以前那样随心所欲的接任务杀人。但是在此之前,他确实有不少准备工作要做。 蔺星染重拾老手艺炼丹,却还需要一个过渡的时间,故而也是天天闭门不出。 再说安欤,他跟顾濯不知道领了什么任务,也是早出晚归,可是看起来任务一点儿没进展,总是唉声叹气的。 “这偌大安府,倒就剩我一个人无所事事了。”安然咳嗽半晌,道。最近两天降温,她咳嗽得更厉害,弄得自己心慌,丫头们胆寒,生怕她出点儿什么事儿。 “怎么,躲清闲还不乐意了?”穆清又拿出一罐枇杷膏,放到桌子上,看了她两眼,见她没有动手的意思,便自己将枇杷膏倒出一些,兑了水递到她跟前。 安然接过杯子,一口灌下。她顶不喜欢枇杷膏的味儿,可偏偏这云歌的枇杷膏还真是有效果,喝一次能好半天。“唉,咳得肺都要出来了。”安然擦擦嘴,“连书都看不进去了。” “还在看兵书?” 安然点点头,又摇摇头:“你上次来看的那本看完了,现在在看另一本。” “你要是喜欢这些,我给你带些来。”穆清又给她续了一杯水。 “行。我来者不拒。” 穆清一手撑着脑袋,一手搁在桌上,整个人半爬在桌前,盯着安然看。半晌,他突然开口:“不像。” 安然喝水,咕嘟咕嘟的问:“像谁?” “安歌。” 安然白他一眼,起身坐到床上去,这些日子坐的时间长了,腰有些不好,总想坐软乎的地方:“这张脸,这个身子都是她的,你说的是什么不像?” “是,是一张脸。可我打眼一看就知道是两个人。”穆清低声道,“你和她不像的地方太多了。” “瞎说。”安然不信,“星染哥可是从小看着歌儿长大的,怎么就没发现。” 穆清无言,他哪知道? “行了,说说正事儿吧。”安然正色道,“过几天安欢和安歆就要进京了,安欤留家,顾濯似乎没有回家过年的打算,之后我再问问。星染哥这儿已经准备好了,就看你们那儿了。” “恩。没问题。”穆清表示一切尽在掌握,“这事儿你没和安欤说?” 安然点点头:“他不需要知道太多。”安欤现在只知道她被献祭和她同顾书有交易的事儿,具体内容也是一概不知。安然不想把他扯进来,毕竟安欤是顾书最器重的弟子,他身后是问秋,安然不想让问秋蹚浑水。 “师父要随穆秉文进京。穆秉文进京的时候,云歌就放弟子回家省亲了,不用着急,还有一个多月呢。”穆清顿了顿,又道,“这次穆秉文,是赶着车队进京的。” “哦?”安然挑眉,这倒是她没想到的,穆秉文灵力高强,虚缓真人更是深藏不露,就算他们要再带一众随行弟子,也没必要赶车队啊。 “小十一要去。”穆清解释道,“他前些日子刚被打劫,说是怕得魂儿都丢了,硬是央着穆秉文带他进京去透透气,拜拜京城的庙,求求京城的佛。” 安然一想到那个小十一就忍不住的笑,那小十一算起来还要比她小两岁,可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纨绔,偏偏穆秉文又宠得不行。上回她设计小十一还有些于心不忍,想着怎么说也是个孩子,可听说那强盗女抢到的银子还不及小十一带出来的十分之一,便心知肚明小十一是个怎样顽劣的孩子了。 穆秉文给的银子盘缠绝不会少,可他出了云歌门不到半月,就能将银子花得几乎见底,也不失为一种本事。想起赵岩给她描述的小十一被扒光了衣服尴尬的站在云歌门口的样子,安然就算没亲眼见过,也忍不住的想笑。 小十一文不成武不就,穆秉文又疼他疼得厉害,看来这车队是为了小十一安排得。 第二百一十二章 赵岩死了? “长安以道教闻名,他跑到长安去求佛,这不是笑话吗?”安然弯着眼睛,“长安的寺庙恐怕还没有金陵来得多。” 金陵算是整个大祁里最信奉佛教的地区了,到处都有寺庙,他们跑到长安去求佛,说出去也不怕别人笑掉大牙。 静嘉帝是修灵之人,故而既不信道也不信佛。也是因着这个缘故,大祁国的道教和佛教各成一派,佛教主在南方,道教主在北方,皇上不偏听偏信,这两个宗教便地位平等,没有谁能压谁一头。 想到道教,安然又想起师父来了。她那个师父,总是一身道袍,仙风道骨,时常甩着浮尘走过来游过去。好久没入定了,安然怔怔想着。 “穆秉文最疼小十一,自然是小十一说什么他就听什么了。”穆清也觉得好笑,扬着嘴角挑着眉,“所幸小十一不是个有野心的,不然这预备掌门,恐怕就没有穆鸿什么事儿了。” 安然有些惊讶,她知道穆秉文疼爱小十一,可没想到能疼爱到这种地步。她原先一直以为穆秉文是个公私分明的人,毕竟他如此疼爱小十一,却也没有让他继位的打算。可是现在她越来越发现穆秉文公私不分,公报私仇就不说了,连穆家和云歌的账簿都不知道分开,走账都是一起,这放到21世纪,是要倾家荡产的。 “说到这个,我还没见过小十一呢。”安然眨眨眼,一脸期待,“怎么样怎么样,长得好不好看?” 穆清眯着眼看她,嗤笑道:“小十一比你还小两岁,你打的什么主意?” 安然一点儿没把他的言外之意当回事儿,权当听不出来,她伸出一根手指晃了晃:“错了,是小四岁。我比安歌大两岁。” “那你打听一个比你小四岁的公子好不好看,是什么主意?”穆清轻笑,她比他小四岁。 “我这不是见识过你们穆家的优秀基因吗,看看你和穆鸿长得都好看,却都不受宠,我就想知道知道最受宠的长什么样。”安然狡黠的笑着,“看看是不是长得比你们都好看。” 穆清自然听不懂什么叫基因,他也已经习惯了安然动不动说一些他听不懂的话,一般遇到这种情况,他都选择性的跳过这个词语。闻言,他佯装面色不善:“哦?穆鸿长得好看?” 这个人听话怎么总听不全乎?安然翻个白眼,故意道:“穆鸿好看呀。不过比起决哥还是差了点,你不觉得决哥的嘴特别好看吗,啧啧,一个大男人居然还有唇珠的,我都没有。当然,最好看的还是星染哥,谁都比不上。” 穆清方才是佯怒,现在是真的不痛快了,他也没发现自己什么时候这么注意别人对他外表的评价,可是大家都说他长得最好看,怎么到安然这里,他就排不上号了呢。 看着穆清眼光未暗,安然心情大好,她特别喜欢通过打击穆清来满足自己的恶趣味。打击这么一个干啥啥都行的男人,真的特别有满足感。她忍不住捂着嘴吃吃笑起来,一边笑一边还看着穆清,故意摆出一副得意的样子。 “你要是想见他,我可以带你见见。”穆清岔开话题,他不知道为什么,心里闷闷的,只好说点别的。 “恩?你?”安然对他表示怀疑,虽然穆清在云歌里面也是大多数弟子见了要矮一头的半个管事儿人,但是穆秉文交给他的大都是不被重视还吃力的任务,以他在穆秉文面前的地位,安然很怀疑他是否有这个能力让自己见到最受宠的小十一。 “小十一很黏我。”穆清像是看出安然的疑惑,解释道,“他从小就喜欢和我在一起。” 安然恍然大悟:“怪不得你能说动他去云游,出了事还不把你爆出来。”没错,小十一哪能想到云游这么好的吃喝玩乐一条龙的点子?全是他的好二哥在明示暗示,到最后他还感谢二哥感谢得不行。 “小十一虽然纨绔,但不是坏孩子。”穆清突然有些认真起来,“他没做过坏事,也接触不到那些事,你……” “你想到哪儿去了!”安然一敲桌子,“怎么我接触你们穆家人就都是为了利用吗?穆镜影你小人之心!”天地良心,她真的只是好奇一个十四岁的小孩能纨绔成什么德行。 穆清连连告罪,直言自己妄自揣度,请安君子大人不记小人过,宰相肚里能撑船,放过他这个小人。 一连串的妙语惹得安然忍俊不禁,笑骂了几句这便过去了。 “等他们从京城回来吧。”安然敲定下,“等他们回来,你安排我见见小十一。” “是,小姐。”穆清垂首,一副下人样子。 安然却因着这一句想到了什么,支吾半天,还是问出了口:“那个……你没罚赵岩吧?” 穆清脸色一下子就变了,他一想起那天听到的话就感觉一股火气直窜脑袋:“呵,罚?罚他都是轻的!” 安然有些担心,她知道,在背后妄议主子,这是大忌,若是放在规矩严一些的大门大户里,是要送到刑房处死的。 “赵岩……应该没有卖身吧?”安然小心翼翼的问,只要赵岩没有卖身,穆清就不能擅自处死他。 穆清似笑非笑的看了她一眼:“你觉得我杀人,真的会顾忌那么多么?” 安然不自觉的挺了挺脊背,只觉一股凉意从后背蹿到后颈,她怎么会忘了穆清是个什么人?若说他没杀过人,谁信?若说他杀人需要考虑法律法规,谁信? “你这个混蛋不会真把他处死了吧!”安然一下子站起身来,不可置信的看着面色阴冷异常的穆清,他的表情太过阴狠,让她不得不往最坏处想。 赵岩啊!赵岩可是她亲口认定的云歌唯一一个好的!怎么就……唉! “我把他处死了,你就说我……混蛋?”穆清仍坐得稳稳当当,但语气已经不善了。 安然一下子严肃起来,不止严肃,她更是生出了一种愤怒的情绪来:“我不止说你混蛋,我还要让你滚蛋!赵岩死了,你也别再见我了!” 第二百一十三章 表白 穆清站起身来,显然也是动了怒,他一动不动的盯着安然,一字一顿:“他死了,你就再也不见我?” “对。”安然别开脑袋,不去看他。 穆清伸手箍住她的下颌,逼她直视自己:“我的手下,我怎么处置是我的事,什么时候轮得到你说话了?” 安然心中迸出一股凉意,只觉得胸口闷疼不已,连呼吸都无法顺畅。 他真说得出口! 可他为什么说不出口?他说的是实话,他自己的手下,是死是活,跟她安然有什么关系?她凭什么置喙! 安然的眉毛痛苦的拧作一团,她自己也不知道是因为下颌被制住的疼,还是因为心中无法言表的疼。 “对不起。”她说。 “我不该多嘴。”她的眉毛放松一下,又皱了起来,眼睛里似乎闪着盈盈水光。 “你的事,轮不到我说话。”说着,她的心又揪了一下,生疼生疼。 她太得意忘形了,她自作多情到以为自己在他面前能有一些不同,或者是,有一些足以得意忘形的权利。 看着她这幅样子,穆清一下子松了手,他这才回过味,自己的话说得太过分了。 可是他那一瞬间什么也想不到了,什么合不合理,什么伤不伤人,什么过不过分,他一点儿也没注意,他只想反驳她。 凭什么他杀个人,她就不见自己了?是因为杀的是赵岩,还是因为他杀人? 凭什么她翻脸翻得那么快?刚才还有说有笑,下一秒就拍桌子让人滚蛋? 凭什么他一喜一怒全凭安然一句话,而她却一点儿影响也没有? 凭什么他一而再再而三表露心意,她却好似没事儿人一样什么都不知道? 可是他当看到安然眼中闪着水光,他便什么凭什么也不想了。 “那个……小姐……主子没杀我……”门外的赵岩实在是听不下去了,在这么整下去,未来夫人迟早被自家主子气死,不过听到小姐这么重视自己,他还是打心眼里的高兴,“主子罚我禁闭了几天罢了,我今天就已经出禁闭回来复职了。” 安然听到熟悉的声音,说不上来是松了一口气,还是提了一口气。她强忍着眼窝子里的泪珠,将喉头的哽咽咽了下去:“你怎么不早说?” 赵岩知道这句话就不是问他了,于是识趣儿的往远挪了挪,不去听主子们的墙根。 穆清心头一阵酸涩,说不清是委屈还是心疼,他这心情倒是越来越多变了。他看着安然,伸手抚上她的脸颊,用大指轻揉揩去她眼角的泪水,看着她泛红的眼圈和鼻尖,忍不住将她拉入怀中。 安然这回没有挣扎,她又是心虚又是害怕,刚才穆清的样子实在吓人,加上自己心中想法颇多,现在更是心乱如麻。 “对不起。”穆清在她耳边低语,“你说你再也不见我……我慌神了。” 安然闻言一怔,是为了这个吗? 只听穆清接着道:“赵岩是我的得力手下,我怎么会因为这些杀他?你不相信我。” 安然双臂蜷在穆清胸前,闻言轻推了他一下,明明是自己信了他说得杀了赵岩,怎么成了自己不信他了? 穆清感觉到了安然无声的反驳,更是收紧了双臂,将她牢牢抱紧,声音有些涩:“你说你不信我,是因为我们只是合作关系。可是我信你。我一直都信你。” “我信你。”穆清低语喃喃,说不清是在跟自己说话,还是在跟安然说话,“我无条件相信你。” “你不能不见我。” “你不能因为任何事不见我……” “我不是有意说那些话的……对不起。” “我方才脑子一片空白,我被吓到了。” “你想不到你能吓到我吧?” 整个房间都充斥着穆清的低声呢喃,那呢喃像是有魔力一般,笼罩在安然身旁,每一句都让她陡然心跳。 良久,穆清问:“你难道不知道我的心意吗?” 安然脑袋靠在穆清胸膛,呼吸有些急促,除了穆清的话,她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了。 跳这么快做什么!弄得自己都紧张起来了。 可她同时却又下意识地屏住呼吸,想要听穆清接下来的话。 不负所望,穆清开口:“我心悦你。” 安然的脸腾地红了,她控制不住呼吸声,控制不住心跳,只觉得天旋地转,满脑子都是穆清轻柔的话。 我心悦你。 活了十八年,还是第一次有人用这种方式给她表白!有点激动……激动过头了。 “你不打算回应我吗?”穆清撒娇般蹭了蹭安然的颈弯,弄得她有点儿痒。 “别、别开玩笑了。”安然稳了稳心绪,却没发现自己的声音都发虚打颤了。 “我没有开玩笑。”穆清搂在安然身后的手指不安分的点着她的后背,“我像是开玩笑吗?安然,我心悦你。” 安然又是一阵眩晕,下意识地抓紧了穆清的衣服,这才发现自己的手都是抖得。 “你之前说的什么……恋爱,好像是这个吧?”穆清像是没发现一样,继续说道,“我可以按照你的方式来,不用急着订婚成亲……要不要试试?” 安然艰难的吞了口唾沫,这才开口:“你认真的?” “我还不够认真吗?”穆清苦笑,“我的心都被你牵跑了,我的喜怒哀乐全都系在你身上。我没怕过什么,可我方才确是,怕了。我怕你真的再也不见我,我怕你因此恨我。” “为什么是我?”安然艰难地问,“大祁国想要嫁给你的女子……” “多了。”穆清接话道,“可没一个人是你。” 没一个人是你。 安然喉咙哽住,倒不是被感动了,只是觉得这句看似平常的话从穆清嘴里说出居然能这么富有杀伤力,一时间心情复杂,说不出话来。 半晌,她才堪堪开口:“你是什么情话小王子。”她这是自言自语,穆清哪能知道什么叫情话小王子。 “和我试试。”穆清的话宛如诱惑夏娃的毒蛇,让人轻易就被蛊惑,“若是不好,不嫁便是。” 安然喉头滚了滚,闭着眼睛,却始终不得心安。 要不就……试试?反正对自己没什么坏处…… 再说他长得确实……人也挺……对自己也还…… “好。”她一不留神,吐出了这个字。直到穆清抱着她长舒一口气,轻声叫她然然,她才反应过来自己答应了什么不得了的事。 安然自我宽慰,反正和穆清谈恋爱也不亏,要亏也是他比较亏,试试就试试,怕什么?于是她大着胆子,慢慢张开了双臂,笨拙的回抱穆清。 安然自然看不到,穆清现在微扬的唇角,清明的目光,和一脸的,早就料到的,目的达成的,狡黠。 第二百一十四章 出发 一连几日,安家和云歌都在忙着准备进京的事项。从江南进京,路途遥远,陆路耗时要比水路长得多。安家是去上供,自然越早到越好,提前进京安排各项事宜,顺便再视察一下京城那边的铺子,故而安欢和安歆决定走水路,先去杭州走江南河。而云歌小十一则是奔着玩儿去的,自然不用着急,反而要在路上赏赏景儿,故而先走陆路。 这么一来,两家是绝对遇不到的,这也好,以免穆秉文那厮找茬。安然盘算了一下,按照现在的天气和安家商船的速度,安家一行人就算慢些也能赶在二十天内到达京城。只是现在已经是旧历十一月初了,恐怕北边已经开始下雪,广通渠有没有冻住还另说。 安家除了安承德和安夫人外,是没人去过北方的,纵然他们知道北方寒冷,却也没有什么概念。故而安然又得操心他们的路线和衣物,给他们塞了几大箱的斗篷袄裙,手炉和勒子更是一应俱全,生怕两位姐姐在路上冻出个好歹来。 这是进京面圣,可比不得别的,她们的一举一动可都代表着安家,安然不像在这种事儿上出纰漏。 “哪有你说的那么夸张。”安歆翻个白眼,不想理她,“长安只是关中,在秦岭山脚下,算是北方偏南的地儿了,哪就像你说的这么冷了?” 安然懒得理她,她21世纪在西安生活了十八年,还能不知道西安什么气候了?在她看来,西安除了夏天就是冬天,春天和秋天只是个名字,天气还是一阵儿夏一阵儿冬,乱得很。万一她们过去一阵疏忽,绝对会病的。 “那儿干燥,你要注意伺候主子们别受了风。”安然一边叮嘱随行的小厮,一边给小厮塞了一袋子银馃子,“你是我选出来的人,出了门儿眼睛放亮些,明白?” 那小厮连连点头,机灵得很:“明白明白!五小姐放心,我一定将两位主子伺候得舒舒服服地!” 安然还是有些放心不下,可是车队马上就要出发了,她不得不放手。她盯了一眼刚才的小厮,那小厮已经上马,甩着鞭子到车队前面去了。 直到所有人都已经准备好,安欢这才披着斗篷,额上勒着勒子,手里捧着手炉,在贴身丫头的搀扶下缓缓走出。安然皱眉,这么重要的事,她倒端起架子来了。正是这么想着,她却看到安欢眼下一圈儿微红,心中咯噔一下。 安欢走过来,到安然身边的时候,停住了脚步。她挥挥手,那贴身丫头立刻退下,先到安欢的车厢去候着了。安然见状,知道安欢有事要说,便也将周围屏退,上前两步,轻轻福了福身子。 “我们这一走……你要照顾好家里。”安欢没有看安然,反而回头看着安府大门,眼神从屋檐挪到牌匾,再从牌匾挪到门柱,细细看了一遍,又看一遍,如此反复,“等最后一次集过了,就该放了铺子的假,你是个聪明的,不必我多说。” 安然虽然奇怪,但还是郑重的点了点头:“大姐放心,二位姐姐回来前,我会照顾好家里和铺子的。” 安欢有些怪异的扯了扯嘴角,扬了一抹不自然的笑,然后收回视线来,看着安歌:“不管你是谁,既然用了歌儿的身份,就要好好儿扮演歌儿这个人。” 安然吃了一惊,背后一下子发了汗,可她仍是不露声色,面露疑惑道:“大姐此言,我听不懂。” “你怎会不懂。”安欢又是一笑,可眉眼中却无半点笑意,她不再看安然,轻轻叹了口气,“你若认识歌儿,便知道这安家是她的全部。我不知道你想做什么,但是若你有一点良知,便替歌儿照顾好她的全部……呵,瞧我,这会子又成了爱惜妹妹的好姐姐了。”她口气自嘲,眉间朱砂微皱。 安然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在安欢面前暴露的,但看样子,安欢并不是刚知道,而且也不打算捅出去,于是她顺势行了一礼:“我自然会照顾好安家。请大姐放心。”她不辩驳,也不承认。她还不清楚安欢到底知道些什么,不知道些什么。 “若歌儿有你一半聪明,也不至于如此。”安欢抬眼,盯着她看了一会儿,伸手替她拢了拢耳旁落下的发丝,“你帮安家,安家的资源自然有你调用。安歆那丫头志不在此,她早晚会离开。你……手下留情吧。” 安然何德何能对安歆手下留情!她面色大惊,连连摇头:“大姐此言差矣,既然父亲已经立下遗嘱,那我自然会遵照遗嘱行事。待二位姐姐面圣归来,我便将手下的铺子拱手让出……” “你没懂我的意思。”安欢打断了她的话,朝着安歆的车厢望去,看了一会儿,“你总会懂的。罢了。”说完,她看也不看安然,便自行走到自己的车厢前,贴身丫鬟搀着她上了车。 队伍前头的小厮接了话,一扬鞭子:“走咯!”于是一行车队便动了身,嘚嘚前行的随护和小厮胯下马,吱呀作响的车轱辘,还有安欢似明未明的话,全都萦绕在安然耳边。半晌,安然咳嗽几声,捂着嘴,望着远去的车队,转身回了安家。 “鸿儿,年关将至,云歌近来也不会有什么需要处理的事,你几位师叔也在,你若有不懂,请教他们便可。”穆秉文牵着小十一对穆鸿做最后的叮嘱,“我们这次进京,恐怕会待到二月,你要好好守着云歌,这可是锻炼你。” “儿子明白。”穆鸿不去看小十一,也不去看穆秉文,只是低着头俯首帖耳状,一一应答。 穆秉文这次进京,一来献宝,二来就要准备依附静嘉帝,商议收编云歌事宜了,故而他这次进京,恐怕年过完了也未必能及时回来。他倒不觉得会出什么大事,就算安家那小丫头屡屡整出幺蛾子,他也并不把她放在眼里。 第二百一十五章 再探玲珑阁 就让她好好过个安生年吧,等来年再对付她也不迟! “爸爸,走啦!”小十一拽着穆秉文的手撒着娇,“快走啦!我都等不急了!” 穆秉文脸上立刻绽开温柔慈爱的笑容:“好,我儿乖,为父给你大哥交代几句就走。” “爸!”小十一一点儿也不喜欢穆鸿,这个大哥对他一点儿也不好,他不想让穆秉文再和穆鸿说话,“走啦!不要跟大哥说话了!” 穆鸿心里不是滋味儿极了,他一向称呼穆秉文为父亲,从不敢如此亲昵,可小十一却如此肆无忌惮……再看看穆秉文,俨然一副慈父的模样,哪有对自己时那副严肃多怒的样子? 果然,穆秉文一见小十一眉头皱起,语气强硬,便立刻哄了起来:“好好好,咱们这就走,这就走啊!”说罢,他分给穆鸿几分余光,“你知道该怎么做。”说罢,便一手抱起十四岁的小十一,走向了车厢。 直到上车,他也没有再回头看穆鸿一眼。 另一边,穆清正扶着虚缓真人往车厢旁去,一阵风过,他脑后抹额的飘带随风扬起,倒真有几分他师父虚缓真人的道骨仙风。 “我不懂你们年轻人弄得这一套。”虚缓真人摇着头,“不过既然如此,你便好好待她,倘若……唉,我不管你们年轻人这些事。” 他又是想向着安歌,又是想向着自己的徒弟,到最后干脆谁也不向着,让他们年轻人自己去折腾吧。反正安家那丫头看着也不是个好相与的,总不可能被自己的徒弟欺负了。 “是,师父。”穆清嘴角含笑,双目有情。 “还没成亲呢!”虚缓真人斜了一眼自己的徒弟,忍不住敲打他,“你是有大事要做的人。唉!成什么样子!” “她也是有大事要做的人。师父怎么不说她去?”穆清轻笑出声。 虚缓真人愣了一愣,眼睛微眯:“她都跟你说了?” 穆清只笑不说话,也不点头也不摇头,甚至不去看师父,权当没听见。 “一个两个,都不让我省心。”虚缓真人摇摇头,准备上车,“好了,就送到这儿吧,你快些回去。我应该会比穆秉文回来得早些,到时候提前给你信儿。” 穆清郑重的点点头,后退一步,长揖到底:“师父路上小心。” “难不成还有谁能动得了你师父我?”虚缓真人一边上车一边嘟哝,“咸吃萝卜淡操心。” 穆清失笑,向后踱了几步,目送车队离开。 待看不见车队的影子了,送行的弟子全都三三两两重新上山回了云歌,他们要准备省亲的行李了。不多时,只剩下穆鸿和穆清二人站在那儿,仍眺望着车队离开的方向。 半晌,穆鸿这才回过神来,看了穆清一眼,心中有气,哼了一声,便回了云歌。穆清权当没看见,背着手,却朝城中去了。 “主子!小姐又去玲珑阁了,谁也拦不住啊!对!扮了男装!小姐听说今儿是沛儿姑娘……哎主子等等我……” “不是,我来玲珑阁他拦我做什么?是不是你的命令?”安然看到穆清就一肚子气,全然忘了这是她前几日才亲口答应的追求者,“我来玲珑阁也不是一回两回了,怎么偏偏这次要拦我?你别说话,来,赵岩你说,是不是他的命令?” 赵岩哭丧着脸,他哪敢说啊,只好瘪着嘴看向主子,再看向小姐,有苦难言。 看着赵岩那副样子,安然也是无话可说,只好摆摆手,继续坐在榻榻米上看沛儿姑娘搊琵琶。 穆清给赵岩使了个眼色,让他下去了。赵岩求之不得,连忙离开,顺势将门关得严严实实,然后守在外面。 安然安排的地儿是三楼,她这回只想看别人,不想让别人看到自己。玲珑阁的事儿,她背后调查了很多,知道了些道道,故而也开始顾忌一些人和事。 “你来玲珑阁做什么?看沛儿姑娘?”穆清坐在她身旁,看了眼她手中的酒盏,顺手取了过来,一口饮尽杯中残酒。 安然没管他,仍目不斜视的看着台子上妩媚动人的沛儿:“嗯。她一周只出来一次,当然要抓紧机会。” “抓紧机会做什么?”穆清靠在她身边,放下酒盏,玩弄着她束发的发带。 “混脸熟。”安然表情认真,却是在观察沛儿,她没理会穆清的小动作,现在她只想不放过沛儿的任何一举一动,“她又不接客,还能干什么?我花多少钱她都不肯出来陪我一次。” 穆清的动作僵了一下,眼帘微低,转而去撩拨她鬓角未梳上去的残发:“她就算接客又能怎样,你还能干什么不成?” 安然这会彻底没理他,不,应该说她根本没听到他这句话,因为她的全部精神都集中在沛儿离场前最后一个动作上。 沛儿又一次,冲她这边抛了个媚眼。 安然一拍手,忍不住大笑起来:“好!”她这会儿倒真像个纨绔,像个千金散尽只为搏美人一笑的富家公子,“来人!” 门外除了赵岩,还有随使的玲珑阁小厮,听客人要人,便立刻推门而入:“公子有何吩咐?” “本公子今日心情大好,去,拿着银子到金玉坊给沛儿小姐打一副头面,要镶红宝石的!”安然随手解下腰间的荷包,丢了出去,那小厮连忙上前接住了荷包,顺势颠了颠,立刻露出谄媚的笑,连忙应着告退,直奔金玉坊去了。 门又重新关上,安然这才转头准备和穆清说话。这不转头不要紧,一转头却吓得她魂儿都要没了,她何时已经被穆清半搂在怀中了!此时猛地一转脑袋,整个人都被他包裹在胸前,额头也贴到了他的胸膛上。 这会儿安然才回过味儿来,连连后退,脸色烧红。她这阵子才想起来,这个男人已经是自己……恩,男朋友了。她不自然的往边上挪了挪,又挪了挪,伸手拿起桌上的酒杯喝了起来。 穆清好笑的看着她,半晌才开口:“那被子里没有酒。” 第二百一十六章 对我负责 安然不自然的放下酒杯,又手忙脚乱的给自己满上一杯酒,端起来抿了一口,从杯子沿儿往上瞧,抬眼偷偷看穆清,却不料正好迎上穆清的笑脸,一时间更是手足无措。 没谈过恋爱啊,完全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这可如何是好?偏偏眼前这个人更不可能懂得什么叫谈恋爱……哎呀,安然直想逃。 “你脸红了。”穆清故意往她这挪了挪,靠得很近,伸手去探她的额头,装作一副关心的样子,“怎么了?不舒服吗?” 安然别过脑袋将他的手拍落:“没、没有。” 穆清凑得更近,几乎是半靠在她身上,脸颊已经贴到她耳旁:“咦?耳根也红了。” “无聊!”安然这便知道他是故意打趣自己,于是两手一推,将他推开,“我喝酒上脸。” 穆清轻笑一阵子,便不再逗她,想不到这个姑娘也有害羞的时候,真是有趣,偏偏她害羞的样子更是灵动可人,让他心中掀起一层波澜。 这时,门外传来了赵岩的声音:“公子,那小厮将打头面剩下的银子送回来了。” 安然压着嗓子伪装男声道:“好,赏他几个银馃子,让他替我给沛儿姑娘见礼。” “是。”赵岩应了一声,从自己的荷包内取出几个银馃子,塞到小厮手中,“我们家安然公子见礼。” 那小厮喜眉笑眼,乐颠颠的收下银馃子,既是冲赵岩说,也是有意让屋内人听到:“哎!我们这儿谁不认识安然公子,沛儿姑娘也早闻其大名,说是敬仰得很呢。前儿个沛儿姑娘还问我,今儿安然公子可会到场。” 门内的安然勾起笑来:“再赏!” “是。”赵岩又应了一声,看了看自己的荷包,干脆将剩下的银馃子全都倒到小厮手上,反正本来也没多少了。 “哎哟谢谢大爷谢谢大爷!”小厮更是笑得见牙不见眼,一口一个哎哟根本停不下来,手忙脚乱的将满手的银馃子塞到衣裳里后,又冲门内道:“安公子有事儿您吩咐!奴儿这便告退了!” “去吧。”赵岩替安然道。 穆清并不去碰别的没动过的杯子,似有意似无意的顺手从安然那儿拿过酒杯,就着半杯残酒,又满上一杯,一口饮下。 “你不能喝别喝。”安然斜了他一眼,她一看穆清喝酒,就想起他那日醉得不省人事,可一想起他不省人事的样子,就又想起他那晚的笑来,这一想可不得了,她的脸上又飞了一抹红。 穆清面露疑惑,谁说他不能喝了?半晌他才反应过来,犹犹豫豫问道:“我那日……酒多了,是不是做什么出格的事儿了?” 出格的事儿?什么事儿算出格?大半夜跑到女儿家闺房不算出格吗?不过这种事他就是不醉也没少干啊。安然便撑着脑袋想了想,本想说没什么,却一回头就看到穆清疑惑的表情,安然眼睛轱辘两圈,压下笑意。 “是啊,我的天,你可别提,吓死我了都。”安然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连连拍胸口。 “我……我干什么了?”穆清被她这副模样吓了一跳,连忙问道。 安然看了他两眼,欲说还休,过了一会儿摆摆手:“嗨,算了算了,都过去了,就别问了。” “你快说。”穆清似是急了,一下子坐起身来,往安然那边倾去。安然吓了一跳,一手挡住他,一手撑在身后,半仰着上半身。 “好好好,我说我说,你别激动。”安然装作无可奈何的样子,这才脱身,“你是不知道你喝多了有多可怕,跑到我房间来又是唱又是跳,还脱衣服!非要给我表演脱衣舞……” 穆清连话也说不出。 安然更是得意,抵在他身前的手顺势拍了拍他,努力压下自己的笑意,做出一副理解的样子:“你也别太在意,人上一百形形色色,总有那么一两个喝不得酒的,你以后少喝点便是了。” “安然。”穆清一双清眸眨也不眨的盯着安然,表情复杂的看着她,“我发现你说谎话不打草稿啊。” “你、你乱说什么!”安然一下子慌了神,往后移了移,避开穆清的目光。 穆清不依不饶,身子顺着安然又探了去,一手抓住胸前安然抵抗的手,另一手撑在安然腰旁的榻榻米上:“深更半夜,孤男寡女,我在你房中脱衣服?你也想得出来?” 安然这才恍然发现这个胡话竟把自己也绕了进去,连忙别开脑袋,想从他手中抽出自己的手,却一时间失了平衡,整个人倒在地上仰躺过去。 穆清眼疾手快,撑在地上的手立刻垫在安然脑后,纵然榻榻米并不硬,他也不愿安然直愣愣的躺在那儿。这一垫不要紧,穆清自己也没了重心,整个人扑上去,靠着两条腿和腰力才没能让自己压在安然身上。好不容易稳住身形,两人都是长舒一口气。 安然冷静下来,更是不好意思极了,这是个什么姿势?自己躺在地上,穆清半压在自己身上,一手垫在自己脑后,另一手紧紧握住自己,这…… “穆二公子,自重!”安然脑袋一偏,给穆清留了个侧脸。 穆清失笑,难不成自己在她心中,竟是这么一个趁人之危的小人么?“哦?安姑娘方才说本公子夜访闺房,还在安姑娘面前敞开衣襟的时候,怎么不想想什么叫自重?” “这……谁知道呢,你喝多了,我又帮你穿上了,又没脱干净,算什么?”安然强词夺理,却一点儿也不敢转过头来看他。 一阵子沉默,安然觉得不自在极了,正想转过脑袋看看穆清那厮到底在干嘛,只听到一声轻笑,紧接着身前便是突兀的温暖。一阵暖风袭来,安然还没反应过来,就觉脸颊一热。 安然只觉得胸口有什么东西迸炸开来,这这这还是第一次有人亲吻她的脸颊! “你做什么!”安然不敢转头,她能感觉到穆清并没有挪开。 穆清的轻笑又从耳边传来,安然的耳畔一阵酥痒,便听到穆清轻声道:“算什么?算你看光了我,要对我负责。” 第二百一十七章 安然公子 “安公子,门外有名唤月茹的姑娘求见。”赵岩并不知道门内二人现在的处境,只是禀报。 安然得了理,马上道:“快起来,月茹姑娘来了!” 穆清纵然不乐意,却也不得不起身。不过须臾,他便坐好,捧着酒盏饮酒,好像刚才什么事儿也没有发生似的。只不过他一动不动的盯着安然,嘴角还漾着几分笑意。 “请进来。”安然坐好,瞪了一眼穆清,重新取了一樽酒盏,为自己斟酒。 月茹摇着杨柳腰款款走了进来,一看见安然就弯起一对柳眉,唇角也扬起了笑意。可她一转眼珠,又看到了穆清,脸上的笑容便有些迟疑了,于是向安然投去了试探的目光。 安然心道,这个人还真是选对了,确实是个聪明的。她上回让穆清以她的名义在玲珑阁养人,穆清自然第一个养得就是月茹姑娘,用得是安然公子的名义。 月茹自然一直以为给她钱的是那日喝多,差一点儿就宠了她的小公子,如今听说小公子来了,当然要好好来述职感谢。可小公子身边那位爷,好像就是上回强行带走小公子的人……能在这位爷身边说吗? 安然冲她点点头,示意她坐下,看着她半敞着衣襟,婀娜多姿的靠在自己身旁后,才开口道:“这位是穆二公子,你认识一下。” “原来是穆二公子。久仰久仰。”月茹半抬脑袋,风姿绰约的点了点头,也算是打过招呼了。穆二公子又怎样?不逛她这青楼,就算是天王老子她也不在乎。倒是身边这位小公子,长得又好看出手又大方,可比那什么穆二公子来得靠谱。 穆清看也不看月茹,他只盯着安然,但是方才嘴角那一抹笑意已经消失了。明明是个女人,怎么能容忍……月茹的手是不是还摸她大腿了!“注意点!”穆清一个没忍住,开口道。 安然一挑眉,哦?穆二公子看不惯?他看不惯,自己不就爽到飞起?这么想着,安然将被吓到的月茹往怀里一勾,搂住她纤细的腰肢,在她腰际还轻掐了一把:“怕什么?穆二公子是圣人,我又不是,你是来伺候我的,还是来伺候圣人的?” 一见安然并不畏惧穆清,月茹自然放宽了心,顺势将整个身子窝在安然的怀中,一双玉臂就这样勾住了她的脖颈。她将脑袋送到安然耳畔,用她多年的经验找到安然耳根的敏感点,朝那儿轻呼暖风,一开口便酥了人:“月茹自然是来伺候安公子的,月茹一听到安公子前来,可就马上来了呢。” “乖。”安然伸手,勾起月茹下颌,眯着眼好似在欣赏,“本公子自然不会亏待你。嗯?” “行了。”穆清牙都快咬碎了,他很想现在就提起月茹的衣服领子将她扔出去,然后好好跟安然探讨一下这个事情,可是他知道,安然是有正事要做的,偏偏还真不能打扰她。想到她故意拿正事来当挡箭牌,在他面前又是搂又是抱,穆清心里又是气又是酸,“有什么事赶紧说,我不是来这儿看你狎妓的!” 安然差点笑出声,她装模做样的不耐烦,瞥了他一眼后,这才恋恋不舍道:“好吧,圣人看不下去了。那就请月茹姑娘来讲讲,我让你办的事儿吧?” “哎。”月茹看出安然不想再继续进行下去,也看出穆清的不耐,于是半遮半掩的打量了一下穆清,这才道,“公子让我盯着沛儿姑娘,我可一点儿也不敢懈怠,几乎整日和沛儿姑娘在一起呢。前些日子玲珑阁跑腿的小厮时常在我们后院提起安公子,说是出手大方容貌俊俏,他一提,后院的姑娘们便都想起来安公子了,都说我命好呢。” 安然笑了一声,满意的点点头:“接着说。” “我说呀,安公子一心全扑在沛儿姑娘身上,哪有看我的心思?”月茹这么说着,好似真的恼怒了一般,粉拳轻轻敲了敲安然的肩头,“每次请我来,都是问沛儿姑娘最近吃的好不好,睡得香不香,哪儿就喜欢我了呢。” “你也好看。”安然像是哄她一般,轻声细语,“我也喜欢你。” 月茹轻笑,却隐隐从余光扫到了穆清的黑脸,只以为他看不惯烟花巷陌的做派,便接着道:“这么几次下来,后院儿便人人皆知安公子心系沛儿,连沛儿都有几分松动,有时还问问跑腿小厮,安公子最近可曾来。” 安然眼角堆笑,显然对这个结果很满意,接着问:“还有呢?” 月茹这便知道是要讲沛儿姑娘了,于是开口:“沛儿姑娘仍不待客,这是老理儿,没有客人会多问,便是像安然公子这样对沛儿姑娘一见倾心难以忘怀的公子,也断没有纠缠的道理。只是最近,突然有几位面生的客人,三番四次来玲珑阁,指名道姓让沛儿姑娘陪酒。拒绝了也便罢了,他们似乎也是明事理的,拒绝了便不再提,可下次来了却继续要求沛儿陪酒,回回如此,烦不胜烦。” “哦?可知道这是哪家的公子?”安然眯着眼,盘算着什么。 月茹摇头:“金陵的公子我们哪能不认得?就算一个不认得,还能人人都不认得?恐怕不是金陵有名的大家。但看着穿着并不俗,谈吐也不凡,一来没有闹事,二来没有蛮不讲理,不过是回回都要沛儿,便没人说什么,只是感到奇怪罢了。” “今天那几位来了吗?”安然问。 月茹又是摇头:“今儿没来,昨儿来了。沛儿姑娘出来可不定时,他们也是赶上一趟赶不上一趟的。哪像安公子,回回都赶得上。” 安然笑而不语,她回回都能赶得上,还不是因为自己在玲珑阁砸的钱够多,人手够足?沛儿姑娘一旦有出来的想法,她这边儿马上就能得到消息,不消一刻钟,她便整理好自己,出来看沛儿了。 “好了,没事你就下去吧。”穆清阴沉着脸,克制着自己的声音,道。 第二百一十八章 吃醋 月茹依依不舍的告辞,安然这才长舒了一口气,揉了揉喉咙。总是压着嗓子说话,还是有些累的,真不知道21世纪那些配音演员到底是怎么做到游刃有余的。 “你还真是……熟练啊!”穆清牙缝里挤出几个字,盯着安然,握着酒盏的手紧了又紧,半晌,将杯中酒一口灌下,又续了一杯。 安然想笑又不敢笑,她确实喜欢这样折腾穆清,看着穆清恨得牙痒痒又无可奈何,她心中甚是痛快,可是她又不敢太过放肆,真惹到穆清,可有得她受。 “说说,来过几次?”穆清又喝下一杯酒,再满上,半是调侃半是严肃的问。 安然收了玩笑的心思,看着穆清连喝两杯酒,心里有些不安,于是坐了过去,按住他还想抬起的手:“别喝了,再多了酒。” 穆清神色复杂,松了酒盏反手握住安然的手。安然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将手往回抽。这一举动可惹毛了穆清,他更是将安然的手握紧,另一只手从她腰间划过,将她整个人抱起来,放在自己腿上。 “你干什么!”安然挣脱不得,就这样被抱坐在穆清的腿上,一手被他制住,另一手想推又不敢推,怕自己坐不稳,只好搭在他的肩头,“你是什么流氓!” “你方才抱月茹的时候,怎么不觉得自己流氓?”穆清眉梢微扬,将搂在她腰间的手收了紧,这下两个人竟是正正贴在一起。穆清半仰脑袋,只要稍稍往前一点,就能一亲芳泽。 “这能比吗!我是女的,她也是女的!这能比吗!”安然不敢乱动,却也不想受制于人,于是仰着脑袋反驳他。 穆清盯着她半晌,低头将脑袋埋进她的脖颈处,闷声闷气的说:“不行,你不能这样,你不能抱别人,也不能让别人坐在你身上。” “她是女的!女的!” “女的也不行!”穆清的声音也高了几分,“谁都不行。” 安然沉默片刻,突然爆出一阵笑声:“穆镜影,你该不会吃醋了吧?” 一反常态的,穆清没有反驳,也没有顺势调侃她,而是沉默了,他的脑袋一直埋在安然的脖颈处,她也看不到穆清的表情,一时间有些茫然。 “恩。”半晌后,一声闷闷的嗯传了出来。 不会吧!安然一下子不知道如何是好,她只是故意逗穆清的,谁能想到他竟然,竟然承认了? “我说嗯。”见安然没反应,穆清又是一声。 “啊?啊。哦。”安然不知道该作何反应,只好随口应声。 穆清耳根发红,他半是气恼半是不好意思,他都已经承认自己吃醋了,安然怎么一点反应也没有?难不成她口中的恋爱关系和夫妻关系就差这么多吗?恋爱关系就可以不用管吃醋的人吗? 正这么想着,他就听见安然小心翼翼的轻声道:“那个……嗯……你不要吃醋了?我不喜欢女人的……不是不喜欢……漂亮女人我还是……不是不是,你别掐我,我说的不是那种喜欢……真的,我性取向是男人!你不知道性取向吗?我不是磨镜!这么说你懂了吧?” 穆清耳根更红了,这……他鼓着一口气,将安然放了下来,自顾自的喝起酒来。 安然一脸茫然,她不是都解释了吗,这还生什么气?喝什么酒,再喝多了,谁管他?算了算了,门口不是还有赵岩吗,大不了让赵岩再把凌恒叫来,就不相信两个人还抬不回去一个穆清了。 这么想着,安然慢悠悠挪回穆清对面,也斟了一杯酒,自顾自的喝起来。两个人无声无息的对饮几杯,谁也不看谁,心里却越来越闷,酒也越喝越快。 过了没一会儿,安然就有点上头了:“你到底怎么回事啊……喂!跟你说话呢!看着我!” 穆清抬头,迎上安然一对星眸,从她涣散的眼神中,穆清看出,这姑娘快多了。 安然眯着眼睛看着他,也觉得脑袋有点晕,不过还算清醒,至少知道自己现在想说什么。于是她一拍桌子,半跪着探身,一只手撑着桌子,让身子越过桌子,另一只手伸过去勾住穆清下颌:“你到底怎么回事儿?嗯?我哪儿惹到你了?” 穆清何曾被人这样勾过下巴?他挑眉看着安然:“你前两天才答应我和我试试,今天就当着我的面和青楼女子不清不楚,还问我怎么回事?你说你哪里惹到我了?” “什么叫不清不楚?”安然退了回去,又喝了一杯,“这是青楼,不做点什么,别人还以为我不行呢。” 穆清看着退回去的安然一阵失落,也举起杯来掩饰:“你做点什么也不行。” “嚯,怎么说话呢!”安然猛灌了一口酒,声音也高了起来,“没吃过猪肉,我还没见过猪跑吗!” “你见过?”穆清的声音更高,眼睛都瞪圆了,她见过? “没、没有。”安然口齿不清,她确实没见过,于是她又是一口酒。 得亏她说没见过,她要敢说见过,穆清非得把在哪见过,谁跟谁,见到什么程度,全都问个一清二楚,然后考虑要不要弄死他们。 安然酒越喝越多,越喝越精神,胡言乱语两句,一拍桌子:“这酒不错,比酒吧的酒还好!酒吧的都是洋酒,这是好酒。” “酒吧?”穆清皱眉,她一喝多,说的东西更让他听不懂了。 “你没见过吧!”安然得意洋洋地探头过去,“就是我们那儿的酒馆,好多人,好多酒,有好多……” 穆清闻言,心中一动:“你们那儿?你们那儿是哪?” 安然显然是喝多了,一点儿也不设防,觉得中间隔了个桌子聊得不痛快,干脆一手抱起酒壶,一手端起酒盏,直接坐在桌上,就这样聊了起来:“我们那儿啊!跟你们这吧,一样,也不一样。我都是一千年以后的人了,不过我们那个世界没有灵力,全是无灵力者。哪像你们这儿,净欺负我。” 一千年后?他们那个世界?全是无灵力者?穆清虽然一句也没能弄明白,但却笃定安然并不是在说胡话,她说胡话和说实话完全是两个样子,别人看不出来,他穆清还能看不出来么? 第二百一十九章 我好不好看? “那你是谁?”穆清趁机问道,他想知道关于安然的一切,而非安歌。 安然半眯着眼,似乎都睁不开了,可是手却没停,一杯又一杯灌入口中:“我?我是安然啊,你傻了吧?” “你是什么人?”穆清问完,又觉得以安然现在的理解能力,不能理解自己的话,于是又道,“你是做什么的?” “我是做什么的?”安然重复了一遍问题,像是来了劲,将酒壶和杯子都扔到一边,整个人坐到穆清身前,翘着二郎腿,半仰着身子,手一拍膝盖,“我就是个学生!什么也不是!” 说到这儿,话匣子就打开了,安然噘着嘴,扬着眉,呼吸也急促起来:“我就是个学生,我刚成年……我妈死了,我爸不管我,我们家亲戚全都说是我把我妈克死的。你说可笑不可笑?重男轻女就直说,想让我爸给我找个后妈生个后弟就直说!说什么我是克星!什么年代了还迷信!可笑不可笑! “亲戚挤兑我,我爸也不管我,我又是个没妈的……同学都欺负我,在背后骂我……我能怎么办!我跟老师关系好,还不是因为没人跟我玩!说什么……我跟老师打小报告……无聊不无聊!都高中了!还搞这些……无聊! “好不容易出去玩吧,好不容易和我爸出去吧,刚上高速没多会儿就出车祸!还有谁比我惨!看我到这儿来了,估计我是死了……我爸肯定也好不到哪儿去……安歌,安歌让我帮她报仇,我寻思报仇就报仇吧,至少我有安家,我试试。 “可是你看看,我现在连安家也没有。我还真是穿越小说看多了……还真以为能怎样厉害!结果呢!结果呢!一个比一个贼!一个比一个聪明!连胡竹盼,连胡竹盼那个活不过半部剧的!居然也不是个笨人! “你看看,看看我身边都是些什么人!我大姐,我大姐不知道怎么就知道我不是安歌,明里暗里敲打我……我却一点儿也看不透她。我三姐,恨不得我去死。偏偏这两个人都比我强,还比我聪明……我三姐聪明,她只是不懂经商,她要是懂经商,完了,我死无葬身之地! “还有穆家,穆秉文,穆鸿,哪个是好相与的?还有穆镜影……” “穆镜影怎么了?”穆清心里咯噔一下,他很在意。 “穆镜影……心思太沉。”安然像是酒醒了一般,眼睛睁开来,盯着穆清,若不是她没认出眼前这是穆清,穆清真要觉得她酒醒了。 “怎么个心思太沉?”穆清追问。 安然脑袋微垂,像是看着穆清,又像是看别的地方,嘴却没停:“他啊?你看看他,别的不说,穆二公子这个招牌打得,啧啧……真是妙啊!谁不知道穆二公子?谁不喜欢这样的?大家都知道了,大家都喜欢了,他的目的就达到了。问题是他还真能做到,你说气人不气人!” “哦?”穆清眉毛一扬,克制着自己的语气,让自己的声音温和不少,“大家都喜欢吗?” 安然重重的点点头:“除了穆秉文和穆鸿,都喜欢。连他家小十一都喜欢,还有谁不喜欢?” “那你喜不喜欢?”穆清稳住语气。 安然沉默一会儿,半睁眼瞧他:“那你喜不喜欢?” 穆清心里咯噔一下,难道她?再仔细看去,才发现安然一点儿没醒,眼神都是散的。 “我问你呢。你喜不喜欢?” “喜欢谁?”一眨眼,安然又忘了。 “穆清,穆镜影,你喜不喜欢他?”穆清倒是有耐心,又问了一遍。 安然身子晃晃悠悠,前倾过来,像是想仔细看看问她话的人是谁。她探过身子,脸几乎都贴到穆清脸上,却也没能辨认出一二。穆清心脏一阵狂跳,硬是稳住身形,任由她近在咫尺的打量,却不自觉的屏住了呼吸。 “你问什么问!你喜欢他便去追好了,问我做什么!”安然猛地后撤,差点翻过去,幸好自己又转了回来,这才坐正,“喜欢他的人多了,你喜欢你去追啊。” 穆清哭笑不得,这怎么还把自己当成自己的追求者了? “你和他不是……那什么关系吗?”穆清换种问法,“我追他,你不吃醋?” 安然一听,吃吃的笑起来:“追他的人多了,难道都吃醋?” 穆清心中难以言喻,一阵失落,又不甘心,再问:“万一我把他追到手了呢?” “腿给你打断!”安然脸上的笑一下子就消失了,“我的人,知道么?什么叫我的人?你看看可以,别乱勾搭!”还没等穆清开心,又听安然语气低落道:“嗨,能被你勾搭走还叫什么我的人,算了算了,随便你吧。” “你就这么不信任我?”穆清这心情一会儿上一会儿下,脸上的表情也是精彩得不得了,“我就这么容易被勾搭走?” “你是谁?”安然歪着脑袋,眼睛睁不开,就伸手去摸穆清的脸,从额头摸到眼帘,又从双颊摸到唇角,这才停下来,“穆镜影?” “我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摸出来的……”穆清无奈道。他伸手握住安然放在自己脸旁的手,将她拽入怀中。安然没力气,被猛地一拽,整个人都扑了上去,惯性作用下,穆清被扑倒在地,却将安然稳稳抱在怀里。 安然半趴半起,又要去摸穆清的脸,勉强支棱起身子,将穆清压在身下。 “你这会儿倒是不说什么流氓不流氓了。”穆清任由她在自己脸上摸过来摸过去,无奈地笑。上回还说自己从来没醉过,这点量,到底是哪来的自信?他上回酒多,那是几乎一天都泡在酒中,才喝得迷迷糊糊,却也不算醉,醒来后自己做过什么一清二楚。问安然不过是看她记不记得他那日说过的话罢了。 穆清握住安然的手,看着她迷迷糊糊的样子,心中一动,翻了个身将她侧搂在怀中,低头看她:“我好不好看?” “啊?”安然没反应过来。 穆清将她搂紧几分:“蔺星染好不好看?” “好看!”安然立刻说。 “安欤好不好看?” “好看!”长得和她一样,能不好看吗? “顾书好不好看?” “好看!” “穆清好不好看?” “好……”安然眯着眼,“穆镜影?一般!” 穆清被这句一般噎住,半晌说不出话来,盯着吐出一般二字的朱唇,慢慢凑上:“哦?说谎话是要付出代价的。” 第二百二十章 新年到 转眼间,到了腊月二十三,安家风风火火的给灶王爷两侧贴上了“上天言好事,下界保平安”的对联,灶王爷前的香案上也是各色食物一应俱全。 从后院靶场回来,安然和墨决在庭院里散步,看着安家上下忙碌的景象,一时间有些感慨。 已经到了小年了,再过几天,她就要过在这个世界的第一个年了。也不知道以后还能再过几个年。 “听说蔺神医今日离开的?”墨决问,他昨晚回来的晚,早上一直没起,刚起床就听说蔺星染离开金陵了。 安然点点头:“星染哥说要去办点事,我拦不住,他说会赶在年前回来一起过年的。” “嗯。”墨决知道,蔺星染有很多事是他们不知道的,他不会问,就好像他们也不会问他一样。 “前两天京城来了信,大姐他们已经到了。陛下特准安排住进了宫里,还赐了腊脂,说是用碧翠镂牙筒盛的,很是奢华。”安然慢悠悠走着,看着花园里半是萧索半是新的景象,“说是穆秉文他们也到了。皇宫现在应该正在举办各种祭典,再过几日,就该休沐了。” 安然想着自己选中的小厮送回的信件,愈加觉得自己选的人真是不错:“今年暖和些,南方到现在也没下雪,说是京城已经积了一层厚雪,回暖时化了,过些日子又积。”安然说着笑了,“还是老样子,一点儿没变。” “什么?”墨决微微侧首,看着安然。 安然轻笑:“京城的气候,总是这样,一阵儿一阵儿的。也不知道金陵什么时候也下一层薄雪。”好一解思乡之苦。 墨决看了眼安然,有些话想问却没问出口。以他对安歌的了解,安歌是从小到大也没出过江南的,唯一一次出远门还是前些日子背着家里人去扬州。可她现在却对京城的气候也了如指掌,犹记得当时安家车队出发前,她将一切打理得井井有条,说起京城来头头是道。 这一细想,便又想起些别的来。安然虽然听得懂南地方言,偶尔也说得一两句金陵官话。可她却常常说一些不属于南地的词语,且不说她善用儿化音,就连有些北地的方言,她也说得自然而然。 不细想是觉不出来不对的,可一细想却全是问题。墨决抿了抿嘴,低着头看石子儿路,并不言语。安然是如何行事的人,是如何小心的人,他看得清楚明白,能让自己找到这么些破绽,是不是也从另一种意义上证明,她对自己有着足够的信任? 他不想问,也没必要问,是不是安歌有什么关系?他跟随的是这个人,管她叫什么名字呢? “说说你吧。决哥。”安然仰着脑袋,天气很好,如洗的天空坠着几片薄云,藏不住冬阳的温暖。 “嗯。”墨决回过神,接话道,“之前的事清理的差不多了,没有留下痕迹。最近接的活也都是用别的身份接的。” “你用络宝阁主人的身份。”安然开口,并没有去看墨决疑惑的目光,“下次有活,就用络宝阁主人的身份去接,身价涨十倍,不是顶级任务不要接。” 墨决虽然奇怪,但还是点了头:“那凌恒那边?” “他知不知道都可以,无所谓。”安然知道,墨决和凌恒现在也算建立起了革命友谊。墨决这人单纯,除了一身杀人的好本事,可以说是没什么心眼,在他看来,只要是帮安然的,都可以视为朋友。 除了穆清。 扮成方相氏的舞者一手持盾,一手持戈,敞着衣襟,带着面具,跳着粗犷豪迈的步子,从欠着身子的安歆身旁舞过。 大傩。安歆抬着眼睛悄悄看,这就是京城皇宫里的大傩。她一边对比北地的豪迈和南地的婉约,一边静静看着上千舞者从眼前舞过的景象。 这就是皇宫啊!连除夕大傩都如此有气势! 雷雷鼓声震耳欲聋,舞者们或跳或走,或舞或停,上千人的阵势,乱中有序,看起来舞者各在做各的事,却又有着别样的默契。 安歆眼睛放光,她就喜欢这样的气势。看到激动处,她稍稍抬了抬身子,想站起来。 “福好。”安欢没有感情的声音从旁边传来,制止了安歆的行为。 安歆下意识欠好身子,微微斜了一眼身旁的安欢。 只见安欢眼帘低垂,一双似水眸不知盯着地面看什么东西,没有一点儿去看大傩的想法。她眉间朱砂平整,唇角没有弧度,整个人一点表情也没有,仿佛是个冰冷的,舞者脸上的,面具。 待大傩队伍从她们这儿走过,安欢和安歆这才缓缓起身。安歆仍意犹未尽的望着舞队的方向,这场大傩要从早到晚,将每个宫都转一遍,直到夜里,在皇帝面前跳最后一次,才算结束。 “走吧,陛下在等我们。”安欢看了一眼兴致勃勃的安歆,没有多话,她理了理斗篷,往前去了。 安歆连忙赶上,一边对傩舞恋恋不舍,一边奇怪安欢到底是怎么回事。自从从安家出发开始,安欢就一直是这么一个表情,不急不闹,不骄不躁,无喜无悲,无感无伤,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姐姐看破红尘,剃发做了姑子呢。 “姐,您怎么了?”安歆快步走到安欢身边,轻声问道。 安欢目不斜视,跟着前面带路的黄门老爷,轻声道:“我没怎么,别乱说话。” 安歆哦了一声,便不再言语。进宫门之前安欢就告诫过她,少说话,不,干脆别说话。她的性子她自己也清楚,怎么也不可能有安欢小心谨慎,故而自打进宫起,她就事事听从安欢的话,不敢多舌。 可是昨夜……安歆悄悄看了一眼安欢,安欢的眼睛还有些红肿,早上擦了粉,堪堪掩住了一些,这才稍稍看得过去一点。 哭什么呢?今天就是除夕了,在皇宫过年,这还是头一遭,无论是从安家的角度来说,还是从她们姊妹的角度来说,都是无上的荣耀,哭什么呢? 第二百二十一章 面圣 虽然在皇宫中住了这么些日子,但是得陛下亲自召见,这还是头一遭。前些天尽是什么公主什么妃子接见,装模作样,惺惺作态,让安歆烦不胜烦。好在安欢是能处理这些事的,她在旁边陪笑便罢了。 不过真是巧了,大祁国公主们的封号也都带个安字,最出名的自然是远嫁北盟国的安和长公主,其他公主中,只剩下一个有封号的,也就是前些日子召她们的安华公主。 安歆悄悄在心里想,这也就是静嘉帝了,若是什么暴君,什么昏君,封公主安号,便肯定不愿意她们再姓安了。 “两位姑娘在此稍等片刻,咱家进去通报一声。”带她们过来的黄门老爷回头一笑,冲她们点点头。 安欢仍是一副低眉顺眼的样子,似是想挤出来几分笑意,可半晌也是无果。她从袖间取出一块猪腰银,塞进黄门老爷手中:“那就麻烦黄门老爷了。” 黄门老爷颠了颠银子,露出满脸的笑:“哎,哪儿的话。” 安歆已经见怪不怪了,这些日子来,安欢简直拿钱不当钱,走到哪儿都给人塞,一塞就是一块猪腰银,银馃子也懒得铰,真是仗着家里有钱为所欲为。 幸亏出门的时候带够了银两,到了京城,又兑了几张飞钱,不然哪能这么糟践? 没多大会儿,内里一个雌雄莫辩的声音便传道:“宣安门二女觐见!” 两个婢子将朱门打开,安欢和安歆欠了欠身,往进去了。这是紫宸殿,两位婢子将她们带去内室,那儿是皇帝起居的地方。果然,不多时,安欢和安歆就来到另一扇门前,两个婢子进去通报了一声,便出来将她二人引入。 安欢和安歆低着脑袋,手交叠在腹前,两个人挨得紧紧地,迈着小碎步往里去。 婢子带到地方,便行了一礼,退了下去。安欢和安歆不敢抬头,纷纷跪下,口呐见过陛下。 “不必如此多礼。”静嘉帝的声音从二人脑袋上传来,他大手一挥,让二人起来。 安歆听着静嘉帝的声音,有些好奇,听闻静嘉帝也不过四十多,这声音却也比中年男子清澈些。那穆秉文八重灵力,五十多岁活成三十多岁的样子,那静嘉帝八重灵力,会不会四十多岁活成二十多岁的样子? “是。”安欢挺直腰,和安歆站了起来,这才将视线往上挪了挪,却也不敢直视皇帝。 “抬起头来。”一旁一个苍老女声突然道,安歆扫了一眼裙摆,知道这是太后。她方才低头的时候就看到,前面上座的是三个人,中间一袭蓝衣的应该就是皇帝,左边紧邻的明艳袄裙应该就是太后,右边稍下一座的粉蓝襦裙,应该就是皇后。 这一抬起头来,也没指名是谁,故而安歆和安欢都缓缓抬头,冲太后福了福身子:“见过皇太后。” 太后眉毛淡,用黛笔花了细细的长眉,一双三角眼不怒自威,矮胖的身材却一点儿也没有影响到她的威严和压迫感,很难想象这是个没有灵力没有武功,甚至在先帝时期备受打压的女人。 就是这个女人,在静嘉帝小的时候就将他送到边关去,在朝中以一己之力扛下了所有后宫女人的压迫,在不宠爱自己的先帝面前坚定不移的要求让自己的儿子在外历练。她的不争不抢让皇子们放松警惕,她的逆来顺受让后宫女人们将她遗忘,就连她在外征战屡屡告捷的儿子,也渐渐成为人们忽略的对象。 就在这时,手握兵权的静嘉帝突然回京,参与了夺嫡争权,并大获成功,而这位被欺压了几十年的女人,也终于翻身,当着先帝的面,杀了先皇后。 安欢心中微微一颤,就是这个女人,静嘉帝能有今天,有这个女人的一半功劳,得罪谁,也千万不要得罪这个女人。 “是个美人。”太后连连点头,面露微笑,侧着脑袋对静嘉帝道,“看她眉心朱砂,便知道是个有福的。”她一笑,眼角的皱纹便折了起来,比她不笑的时候和蔼很多,可她那一对小眼中,却很难看出和蔼来。 静嘉帝也点头,开口道:“承德的事……我已经知道了,还请安家两位姑娘节哀顺变。” 安欢和安歆又是低头行礼,连连道谢。 安歆悄悄抬头打量静嘉帝,静嘉帝正在目不转睛的欣赏安欢的盛世美颜,并没有注意到她的小动作。静嘉帝随了先皇,有着一双丹凤眼,狭长狡黠,少了几分北地汉子的豪放,却多了几分不怒自威的威严。 静嘉帝没有长得像二十多岁的人,这让安歆小小的有些失望,但随即她又明白,这未必是静嘉帝做不到那种程度。只是二十多岁的男子看起来总是有些稚嫩,反观静嘉帝现在,脸上带着些经过世事的沧桑,和磨砺出来的坚定,让人一看就有种不自觉的想臣服的欲望。 看完了安欢,皇太后又转过脑袋来看安歆,也是连连赞叹:“这安府还真是出美人,两个闺女都是如此美貌,真叫人艳羡。” “谁说不是呢!”皇后连忙接过话来,漾着笑意道,“这安家三女儿肌肤吹弹可破,脸上脖子上竟没有一点儿瑕疵,我这个做女人的,甚是羡慕呢。” 安歆连忙谢过两位,又看了眼皇后。这位皇后着实没什么好看的,空壳子罢了。她是正三品中书令孙骏惠之长女孙振鹭,不过是因为孙骏惠的地位,才坐了皇后之位。这位孙皇后无论是样貌品行还是心思,都平平无奇,不过是为了给孙家带来些便宜罢了,并没什么心眼。 故而孙皇后一直在竭力巴结皇太后,可惜皇太后并看不上这个平凡的孙皇后,她的儿子,要就要最好的!而眼前这个低眉顺眼,目似含水的安欢,正是她心仪的人选。 安欢此刻眉梢微扬,眼帘半阖,一副乖顺至极的样子,加上她原本就生得一张美人脸,更是让人感叹美人一何丽,颜若芙蓉花。 “嗯。”皇帝到不会抹了自己皇后的面子,就算对这个皇后没感情,却也要稳住她皇后的地位。静嘉帝很懂后宫争斗,毕竟自己的亲娘就是从这场争斗中脱颖而出的选手,他不会容忍自己的后宫也乱成一锅粥。而一个好拿捏的皇后,不,一个只能让自己好拿捏的皇后,是他要扶持的对象,“振鹭说的是。” 第二百二十二章 新年愿望 安然抱着手炉坐在院中摇椅上,看着天上飘下的绵绵小雪喜不自胜。虽然南方的雪绵软无力,落到地上一会儿就消失无踪迹,但好歹聊胜于无。也是奇怪,她在21世纪时也未如此爱雪,下了大雪封了路赶不上公交车的事也时常有,她那阵子可是厌烦雪天得很。 可现在,看着一片片雪花慢悠悠飘下,她竟觉得世上再没有比这更美的事物,一时间竟看呆了。 “怎么不回屋坐着?连棚子也不撑,就坐在这儿淋雪么?”穆清走到她身边,替她扫下额上的雪花,看着她将斗篷当成被子盖在身前,哭笑不得,“你若是冷了,就回屋去,窗户一开照样能看雪景。” 自从上次玲珑阁醉酒后,安然就没见过穆清了,云歌有云歌的事要忙,又是安排省亲,又是安排乡傩,热闹得不得了。不过今年云歌的乡傩,实在是寒酸极了,不过四五个弟子扮成方相氏,舞了一阵子图个乐呵也就罢了。 他们没钱了。 “不用。这点儿雪,算什么?”安然轻笑,“北地的雪才真叫雪,你见过么?你肯定没见过。那雪比起柳絮可狂得多,黏连着一大块一大块,什么叫鹅毛大雪?几个钟头,这门外你就别想走,又是扫又是铲,还得撒盐。” “你怎么这么了解?”穆清知道劝不动她,便在她身旁坐下,胳膊往她脑袋顶的椅背一搭,好让雪花不再落在她脑袋上。 “我是长安人。”安然看他,笑,“你应该有所察觉吧?我很少说金陵官话。纵然来了这么久,我满口满脑的长安腔,还是改不了。” 穆清看她笑,自己也笑,他虽然不懂长安官话,但也知道北地人善用儿化音。安然常常用儿化音。 “过年了。”穆清看着雪,嘴角漾着笑。 他一笑,安然便不看雪了,干脆扭过身子来看他。倘若自己会画画,那现在一定要画上一幅雪景伴佳人。 想是想起什么来似的,安然突然扭过脑袋,看着雪,又看着远处的假山,再低头看看手中的手炉。半晌,才开口:“我那日酒多了,有没有……做什么不好的事?” 穆清笑出声来,又夸张地惊讶道:“你不知道吗!啊呀,吓死我了!你呀!又是唱又是跳,还要解衣服给我跳……跳脱衣舞呢!” 安然又是羞恼又是想笑,一边笑出声一边握拳砸向穆清:“好好说!” 看着安然绯红的双颊,穆清心中一动,凑过去:“你亲我一口我就告诉你。” “那算了你别说了。”安然扭过头去,假装不屑一顾。 “哦?真的?”穆清故作高深,“你可是跟我说了很多话,该说的不该说的……啧啧,虽然有很多我还没揣摩明白,不过嘛……” 连穆清也揣摩不明白?难不成自己已经把底儿全交了?安然一时心急,又转回去拽着他的衣襟:“你快说!快说!” 穆清笑,指了指安然的唇,一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样子。 这可如何是好?安然脸红到耳根,一会儿想算了,大不了不问了,一会儿又想不行,万一真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还不得赶紧找补找补?犹豫了半晌,只见穆清将身子从安然身旁往回撤了撤:“不亲算了啊。” “哎!”安然一急,拉过穆清的衣领子,也不知是脑子一热,还是下手太狠,竟就这样将穆清扯了回来,正正好好的亲上他唇角。 安然连忙放手捂着脸转过头去,闷声闷气道:“你现在能说了?” 穆清下意识伸手摸了摸被亲过的地方,脸上藏不住的笑意愈深,他坐进了几分,探过身子去,吻了吻安然捂着脸的手背:“嗯。” 安然羞赧,不去看他:“那就赶紧说。” “你跟我讲了你的父母,还有亲人。”穆清一想到安然那时半是恼怒半是委屈,一双眼睛几乎要垂下泪来,却硬生生憋住的样子就心疼,他不想说得太直白,故而只是一笔带过,“还说了些你过去的事,说你最喜欢吃金拱门……虽然我不明白金拱门要怎么吃……” “噗!”安然控制不住的笑出声来,接着就是一连串的笑,一边笑一边拍大腿,金拱门怎么吃哈哈哈哈! 穆清看安然笑出眼泪来,也漾起笑意,他轻轻将安然搂入怀中,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柔声道:“以前你吃了不少苦,现在看你这样子,想必以后还要吃不少。我能做得不多,至少你想谋事时能护你,你想放手时能保你。只要我在,你安心,我不会让别人欺你辱你。以前的日子难,是因为没有我。以后的日子里,有我呢。我尽我所能,不让你受委屈。嗯?” 安然笑声渐小,穆清一席话说到了她的心里。他不保证以后不让她吃苦,是因为知道她是要谋事的,虽然现在还没告诉过他到底要谋什么事,不过看样子他心里已经有猜测了。但他却保证以后不让她受委屈。 吃苦是她要吃的,委屈是别人给的。她自己要的,是她往后的路上必须有的,别人给的,他半分也不允许。 她略带着哽咽的嗯了一声,将手炉塞到他怀里:“暖暖你的手,冰死了!” 穆清失笑,连声应着接过手炉,暖了暖自己的手,再握住她的。 安然心中一暖,有这么一个人在身边支持,好像也很好。 “你有什么新年愿望?”安然突然问道。 穆清想了想:“没什么愿望。该有的都有了,想有的以后也会有的。” 安然一时不知该说什么,这个男人还真有自信,不过若是没有自信,那也就不是穆二公子了。 “你呢?”穆清问。 “我……”安然脸憋得通红,似乎是忍耐了很久,恶狠狠道,“我忍了很久了!我想吃羊肉面!” “嗯?”穆清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南方真的……就没有一顿吃面!我是个北方人!自从来了这儿,整日都是米,虽然换着花样,但是怎么也比不过我们那儿的一碗面!”安然狠狠的说,“手工和面发面,擀成面片,用刀切下一条条来,双手一扯,下到锅里去。啧啧。”这么说着,她都要流口水了。 “我学校门口有一家羊肉面特别好吃,我以前每个礼拜都要吃几次呢。”安然委屈道,“现在都小半年没去了……老板不得想我啊!” “你的新年愿望,全在吃上?”穆清半晌才憋出这么一句。 第二百二十三章 除夕夜 大祁国没有贴春联的习俗,偶有几家贴个对联也是为了卖弄文采,并无讨喜之意。贴福字挂年画倒是有,安府上下老早就都贴上了红福,挂上雕版印出的天官赐福,里里外外一片喜气。 到了下午,回家过年的奴仆自然回了家,不过大多数都是凌恒从人牙子那儿买来的,无家可归,便都在安府过年。安然下令,正院主子不在,东院主子从简,倒是西院奴仆们,要热热闹闹好好过个年,她则亲自去派利是。 安欤和顾濯结伴来到安然这儿,还没进院门就听见安然和穆清说笑的声音,一时间也不知道是不是来得不是时候。于是安欤轻咳了一声,让一个丫头通传。 “哪用得着通传呢?快些进来。”安然笑,同时从穆清怀中脱出身来,连带着手也从他那儿抽了出来。 顾濯今年不回家过年,这是头一遭,不过在安家过年,也算是在另一个家过年了。安欤是他的义兄,安然是她的义妹,这也算是一家三口了。 安欤打量了一下靠着安然坐的穆清,点头示意,便带着顾濯坐在旁边。他对穆清这个曾经的准妹夫还是很满意的。穆二公子的名号何人不知?就连常年在问秋的他也知道穆二公子的美名。更何况他看着穆清对安然很好,确是一对良人。 不过这桩亲也太好了,穆清的能力和名声都太过完美,这让他不禁对自己家无灵力的小妹感到担忧。万一穆清背信弃义,怎么办? “哥,看什么呢?”安然笑着打断安欤的思路。安欤这才回过神来,这二人的亲事都已经黄了,自己还在这儿想什么呢。 “歌儿,我方才听说云歌弟子运了几车烟火上山,他们不是?” “他们揭不开锅了都。”安然放肆的笑,一点儿也不顾忌身边还有个云歌的人,“这烟火是穆秉文走之前让人从烟火铺子支的。他们云歌最要面子,往年年年在除夕夜放烟火,今年若是悄无声息,实在是太难看。” “哦?”安欤从这个讯息中捕捉到了点儿什么,投去询问的目光。 安然坐起身来,挑眉弯眸:“今晚,我请你们看烟火表演。” 顾濯没弄明白,只听到了烟火表演四字,立刻拍掌叫好起来。顾书一向节俭,又重文,自然不会弄这些铺张浪费的事,故而顾濯还从没有见过超过五响的烟花。此刻一听云歌运了几车烟火,自然是喜不自胜。 “穆二公子今日留在安府吧?”安欤盛情邀请,其实他知道,就算自己不请,穆清也得留在城中,今晚的事,一定要给穆清找个不在场证明。 穆清颔首谢过,就这样应下了。 到了傍晚,安欢和安歆从紫宸殿告退,先行摆驾含元殿。除夕夜的盛大宴会在含元殿举行,白天的大傩已经来到了含元殿前,敲敲打打好不热闹。 安欢和安歆各带了一个贴身丫头,身旁还跟着三五个宫里的婢子,前面是打头带队的是两个佝偻着身子陪笑的内监,一路点头哈腰的往前走着。 到了含元殿,安欢仍是眼观鼻鼻观心的样子,并不多做打量,只低着头跟着内监走。安歆则微微侧首,东张西望起来。且不论那浩大的傩舞队,就说含元殿的殿门,就足够安歆赞叹一阵子。方才去紫宸殿的时候太过小心翼翼,并不敢抬头仔细打量,现在她看周围没什么人,便毫不顾忌的看了起来。 含元殿前方两侧有二阁,一曰翔凤,一曰栖鸾,左右两侧有钟鼓二楼,殿、阁、楼三者相连,下有三阶高台,着实有如在霄汉之势。再看来往人群,不乏衣冠端正的臣子皇子,一边相互招呼点头示意,一边纷纷朝门内走去。正所谓“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 安歆左右看去,“左翔而右栖凤,翘两阙而为翼,环阿阁以周墀,象龙行之曲直”,不禁令她啧啧称奇。琼琚山庄的掌门姜堰月崇尚美学,琼琚山庄的宫殿已然华贵异常,此刻进了宫,才真叫她知道什么叫做如日之升。 “公主,那不是安家的两个小姐吗?”安华公主的贴身丫头扶着安华公主从旁边往进走,一眼就看到了东张西望的安歆,嗤之以鼻,“瞧她那副没见识的样子,哪有一点大家闺秀的端庄!” 有什么样的丫头就有什么样的公主,安华公主也是一副用下巴看人的姿态:“可不是么!真不知道父亲为什么要把她俩请进宫……那个安欢倒也罢,似乎是要进后宫的。你看她那副样子,逆来顺受,等到了后宫,有她好果子吃。长了一张狐媚子脸。哼。” 安欢自然不知道自己在公主眼中是个软柿子,她倒是一点儿也没在意这些,只是垂着脑袋一步一步的往上走。这三阶高阶,她每走一步都稳一下身形,每一步都走得稳稳当当,连落脚都不曾大意。她目不斜视,只盯着自己前方一小块地方,却开口轻声道:“别乱看。” 这就是在说安歆了。安歆耸了耸肩,连忙跟上,也学着安欢的样子,眼观鼻鼻观心,只是余光却忍不住的乱瞄。 皇宫规矩多,安歆知道,但是皇宫真好看,什么都很新鲜,这也让她控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心。可是她不敢违逆安欢,谁的话她都可以不听,唯独安欢不行。不知道为什么,从小到大,她只听安欢的话,虽然安欢是不管事儿的性子,但是只要她说,安歆必然会听。 大概是知道安欢总不会害自己吧?大概吧。安歆盯着脚下的台阶,一步步往前走去。 殿前燃着巨蜡,焚着沉香,北地的冬天夜晚来得快,现在已经月明星稀,可这宫中却恍若白昼,一点儿也没有夜晚的样子。 大殿前是热闹的,殿中也是热闹非凡,有的人站在殿口观看大傩,有的人往殿内走寻找同僚,一起恭贺新春。安欢和安歆站在一旁,安静的等待着皇帝的到来。 第二百二十四章 除夕夜2 不多时,龙辇和凤辇接连到殿,静嘉帝身边的大太监提前到,说呈陛下之意,不必行礼跪拜,大家只观看大傩便是。 于是在歌舞中,在重臣垂首欠身的迎接中,静嘉帝走到群臣之中,孙皇后和皇太后则从另一条路走到殿内。在热闹声中,大傩达到了高潮。 几个宫女过来传了话,安欢和安歆一点头,往内殿走去。安歆余光看到,安华公主等人,也正往内殿去了。 都说北地皇城鲜少重男轻女,别的地方如何不知道,光说这长安城,这大明宫内,确实没有太多避讳。且不论安欢和安歆能跟着一众朝臣在这儿欣赏歌舞,就说现在这二人要去的内殿,正是等会儿静嘉帝要宴请众臣的地方。而且这其中没有男女之别,无论是皇子还是公主,无论是臣子还是夫人,都齐聚一堂,并无避讳。 让她俩这平民跟着一群臣子皇子公主一起赴宴,这也是无上的光荣了。 当然,皇帝的妃嫔媵嫱是不能来这儿的,除了孙皇后和皇太后以外,后宫其他的女人都在蓬莱殿中庆贺守岁。 进了内殿,皇太后和孙皇后已经端坐好,等着诸位见礼。安欢和安歆上前行过礼,便被两位宫人带到一旁的几案上,安置她们坐下。过了一阵子,众臣和其随行家属都到齐,全都一一见过礼后,这才纷纷入座。 待皇帝也走进来后,所有人起身,行大礼,目送皇帝上坐,这才重新坐下。静嘉帝讲了几句新年祝福后,皇太后也起身恭祝新春,随后便起身,从后面离开了。这儿的大局有皇帝主持,后院儿也得有人主持大局,孙皇后是个性子绵软的,还不如她亲自去。 一番礼数过后,一群内监丫鬟便捧着珍馐走上来,挨个儿上了菜。这就算是开宴了。 安歆稍稍左右看了一眼,发现自己这一桌坐的都是夫人们,再往边儿上扫一眼,其他桌应该也是按照身份和地位安排的座位。这样也好,纵然这里没有太多的避讳,男女一桌也着实让人不知该如何是好。 她看了一眼安欢,安欢则已经开始动筷,每个人旁边都有一个宫人负责布菜,她们倒不用担心够不着菜。安歆跟着安欢一起动筷,一边吃一边扫视着身边的夫人们,发现在座各位几乎都是相熟的,有一些可能还沾些亲故,姐姐妹妹嫂嫂的叫个不停。 别的桌也没安静到哪去,文臣诌诗,武臣喝酒,下级敬酒,上级点头,一时间热闹非凡,整个殿内都充满了快活的气息。 而与这快活气息格格不入的,只有安欢。静嘉帝一边饮酒一边注视着安欢,只觉得她在这一桌女人里鹤立鸡群,纵然不是刻意,一眼扫过去也能一下子看到她。怎么格格不入呢?安欢一举一动尽是礼数,没有一点儿差错,她也吃菜喝酒,若有人搭话她也含笑应答,不拂任何人的面子。 可看到她,就觉得冷清,这满屋的热闹好像都不是她的,都与她无关,耳边纵然繁杂吵闹,只消看看她,便觉得一下子静了。 孙皇后一边笑着和几位上前来敬酒的夫人公主说话,一边悄悄打量着安欢。自从刚才开始,皇帝的眼睛就一刻也没挪开,一动不动的盯着安欢,眨也不眨。再蠢的女人也知道这个男人动了什么心思,更别提安欢本来就是要被纳入宫的。 孙皇后面儿上的笑意不改,思想却一点儿也没在哪家老太太今年供了什么礼上来,只顾着在皇帝和安欢之间打量。不是说安欢还有一年才入宫吗?皇帝急什么?难道? 若是如此……孙皇后暗暗想,以安欢的容貌,在后宫中定然是艳压群芳的,照目前看来,静嘉帝绝对会独宠她一人……与其树个强劲的敌人,倒不如拉拢一个强大的盟友。反正她也不在乎分宠,她入宫本就是为母家谋福利,与静嘉帝这个人无关。 这么想着,她笑意更浓了几分。 皇宫内觥筹交错,安府也不冷清,且不说西院仆人们的热闹,就是东院里也是热闹非凡。顾濯和燕绥之拼酒,安然和月痕在一旁鼓掌叫好,凌恒和墨决对饮,赵岩和肖风吃菜,穆清和安欤则在飞花令,二人不相上下,直斗个你死我活。 画屏和流萤将最后一波菜端上桌,也坐了下来,她们二人是受了安然恩典,入了安家籍的,算是安承德义女,故而算半个主子。更何况在安然这儿本来就没什么上下之分,她自己就乱得很,哪还有时间去管辖别人。 “你们两个无不无聊,一个飞花令玩得两个人一口酒都没喝上!”顾濯拼不过燕绥之,把矛头转向了安欤和穆清二人,这二人都是文韬武略样样精通的人才,一个飞花令玩了半天,愣是谁也不让谁。 “就是!”安然也笑着说他们,“你们两个这哪儿是行酒令,酒在哪儿呢!” 穆清和安欤相视一眼,都笑了,棋逢对手,将遇良才,这二人对了半天的飞花令,却是滴酒未沾。 “歌儿也来?”安欤冲安然笑,盛情邀请。 安然连连摆手:“就我这水平,快算了吧!大字不识几个,哪好意思飞花令!” 众人都笑,穆清开口:“对对子也行。” 对对子?安然想了想:“天对地,雨对风,大陆对长空,雷隐隐,雾蒙蒙,山花对海树,赤日对苍穹,开市大吉,万事亨通,平仄平仄平平仄,仄平仄平仄仄平。” 顾濯毫不客气的笑:“你这是什么呀!三岁小孩也会了!” 安然无奈:“再高深我就真不会了,你们这些才子,饶了我吧,我自己喝酒还不行么!”说着便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将空盏给各位看了一眼。在座纷纷叫好,算是饶她一马。 “这么热闹啊!”蔺星染的声音从院门口传来,他风尘仆仆,显然是刚回来,“快,给我一杯,让我暖暖身子。” “快坐快坐!”一时间各自都起身给他挪座位,又是替他斟酒摆碗筷,又是替他布菜拿手炉,更是热闹。 第二百二十五章 新年好 穆秉文没心思吃菜,直带着小十一在众臣间游走,推杯换盏。过了一会儿,小十一找到几个年纪相仿的玩伴,或皇子或公子,便结伴玩去了。 穆秉文举着杯盏来到秦鹰扬和花无尘这一桌,他们三个可谓是同道中人,秦鹰扬是长乐的掌门,花无尘是月尘的掌门,现在都拜了官,是正儿八经的官员。而他穆秉文在不久的将来,就要成为他们中的一员了。 “花老弟,秦兄,别来无恙啊!”穆秉文笑着敬酒,花无尘和秦鹰扬也是笑着饮下一杯,和他聊了起来。 花无尘生得一双狐狸眼,勾人得不行,五大门派的掌门就属他最好看,连顾书也难以望其项背。坊间有传言,说这花无尘若是扮上女相,定然让人神魂颠倒。当然,花无尘没有这方面的癖好,这不过是大众对他美貌的赞赏罢了。 反观秦鹰扬,这与花无尘简直是两个极端,花无尘生得一张美人脸,秦鹰扬则生了一张彻彻底底的西北汉子脸。浓眉大眼自不必提,脸上的胡茬不知道是没刮干净还是刮了又长了出来,皮肤是西北烈风骄阳下养出的粗糙,身材魁梧异常,隔着厚厚的衣服也能感觉到他结实的肌肉。 要不怎么说是大将军呢。五大门派里,以武灵为主的只有长乐,秦鹰扬从先帝开始就是亲自上战场打仗的,据说他徒手就能拧掉数十个强劲对手的脑袋,若是有灵武在身,一人顶得上三军。这么说究竟是夸张还是事实,穆秉文自然不知道,不过看着秦鹰扬的气势和近两米的身材,穆秉文并不打算怀疑。 这三个人你敬我我敬你,聊一聊门派未来的规划,发一发掌门真不好当的牢骚,倒也聊得到一起去。一方面秦鹰扬直爽豪放,有一说一,不遮遮掩掩,花无尘又善于周旋,不会让场面难堪,穆秉文本来就是来融入他们的,更不可能自找难看;另一方面好歹是大祁国五大门派的三个掌门,整个大祁国为数不多的八重强者,总是有些惺惺相惜的。 这边聊得酣畅,那边小十一也和同龄孩子们打成一片,一个个谈天说地,吹牛打诨,好不热闹。在云歌哪有这么多能和小十一一起玩的孩子们?云歌的孩子们要么是云歌弟子,天天上课练功忙得不可开交,要么是穆秉文的儿子女儿,不是挤兑小十一就是被小十一挤兑,哪能像现在这样玩儿? 一派和谐中,静嘉帝突然毫无征兆的起身,端着一杯酒,下了台阶。大家都注意到了,可谁也没表现出来,只是假装有意无意的为静嘉帝让路,都装作没注意的样子。 静嘉帝捧着酒盏,恭恭敬敬的站在独自坐在一边的虚缓真人面前,双手捧盏,送了上去:“太傅。” 虚缓真人看他一眼,并不推辞,接过酒来一饮而尽,又将空酒盏还给他。全程站也没站起来。周围装作没看见的众臣一下子明白,这就是先帝在时,教导诸位皇子的虚缓真人。 “太傅近来身体可好?云歌地处南方,太傅可还习惯?一晃几十年过去了,太傅何时返京?学生日日期待着太傅回来就职,提点一二。”虚缓真人没说,静嘉帝便不坐,恭敬地站在虚缓真人身旁,一一问道。 虚缓真人点点头:“难为你有心了。我很好,几十年都待过来了,南地的气候也已经习惯了,如今突然回京,倒还觉得有些不适应。”这便是婉拒回京任职了。 静嘉帝心中明白,便也不多提。虚缓真人的脾气只能顺着来,顺着他,他还有可能帮帮你,一旦逆着他,那他说什么也不可能再看你一眼。 “既是如此,那学生就放心了。若是太傅有需要学生的地方,学生决不推辞,还请太傅千万不要顾忌。”静嘉帝又躬身,对着虚缓真人行了一礼。 虚缓真人点点头:“我不会跟你客气的。你去吧。”说罢便自斟自饮,并不看静嘉帝。 静嘉帝一礼罢,便走到大殿中:“诸位爱卿,今日除夕,宫内特意安排了烟火会,还请诸位爱卿移步殿外欣赏。”说着,便带头走到了殿外。众臣子一听,也是立刻跟随皇帝的脚步,往殿外走去。 …… 几缕色光腾空而起,直窜到空中,然后绽开一束束色彩斑斓又稍纵即逝的烟花,夜色在烟火的衬托下,平添了几分活力,就连天边的一轮弯月,也不似往日冷清。 安府一众人推杯换盏,一边聊着天喝着酒,一边欣赏云歌放出的烟火。 “吃着呢?” 众人纷纷回头看向院门口,只见封离半倚着月亮门,痞气中带着几分疲惫:“不请我坐坐?” 安然冲画屏点了点头,画屏和流萤便给封离腾了地方,又找了碗筷,还替他斟了酒。 封离直起身子,慢吞吞的走到桌前,毫不客气的坐下,先将酒一饮而尽,然后才开始吃菜,丝毫不顾及穆清和蔺星染的脸色。 安欤是不知道封离的事的,安然只告诉他这是安歆的追求者,并非常人,暂住安家。顾濯看他喝酒喝得畅快,连忙过去又拉着他拼酒。燕绥之斜她一眼,嗤笑:“就你那点量,跟谁拼?” 顾濯瞪了他一眼,端着酒杯就跟封离碰了一杯:“来,干了这杯酒,四海皆朋友!” “什么乱七八糟的。”燕绥之和安欤异口同声。 封离看了她一眼,倒也不推辞,举起被碰的酒盏,也是一饮而尽。 安然松了一口气,看来封离并没有找麻烦的心思,毕竟是大年夜,谁也不想弄得不好看。于是她给穆清和蔺星染使了个眼色,让他们不要再瞪着封离看个不停。 其实吧,若是从安歆的角度来看,封离也是个痴情种子。安然自斟自饮,轻轻笑起来。 “走水了!云歌走水了!”安府外面传来了奔走呼告的声音,金陵也就云歌有实力开烟火会,故而大家都在关注云歌的情况,如今云歌山上冒出浓浓烈焰,也全被城中的百姓看在眼里。 安府众人也看到了,与外面的震惊和慌乱相反,他们一桌人纷纷起身举杯:“新年好!” 第二百二十六章 元旦 阖家守除夜,燎火到清晨。安府整夜灯火通明,对着远处的云歌啧啧称奇。 “哎哟你看看这火,啧啧!蹿得多高!” “看方向应该是藏书阁。” “好!藏书阁好!烧就烧藏书阁!” “哎哎哎冒烟了冒烟了!你说会不会燎到周围啊?放火烧山牢底坐穿。” “你这都哪来的俏皮话?放心,云歌的墙高着呢。” “好像在救火,火势小了点。” “唉,多烧会儿多好。” 所有人都在津津乐道,只有封离,像看外星人一样看着安府这群人。半晌他才道:“你们干的?” “对呀!”安然特别骄傲! “没错!”蔺星染也一脸笑容。 “是的。”穆清唇角笑意未消。 封离噎住了,他哪能想到这几个人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承认的这么爽快也就罢了,居然还能骄傲成这个样子? “你们怎么做到的?”顾濯也是个没明白过来的,连忙搬板凳挪到安然旁边,“快快快讲讲。” 蔺星染眉梢一挑,得意洋洋:“都是我家小鸽子的主意。” “都是你家小鸽子的主意,你得意什么?”封离呛他,“搞得我以为你能有这么大本事。” 蔺星染瞪他一眼,没搭理他。 “歌儿,你说说?”安欤也笑道,让安然聊聊这次的事。 反正也没有不能说的人,安然便开口了:“这也不是什么难办的事。不过捏准了穆秉文的性子罢了。我先手整顿商铺,控制舆论,后手收了他家商铺的人,自然得了他家商铺的消息,断了他们的货源。后来几次让他们不得不将流水花得一干二净,最后在金陵散播舆论,说大家都非常期待他们今年的烟火盛典。 “以穆秉文的性子,他一来不会把今年没有流水这件事放在心上,毕竟他进京受封肯定会得赏钱;二来他不会让云歌年年都举办的烟火会在今年这么万众期待的时刻停止,故而他肯定会让人在往年常常光顾的烟火铺子里预支烟火。 “星染哥善于炼丹,自然懂得火药怎么配制,更懂得怎么加大火药的威力。他前些日子出去,就是为了今天晚上。” “你们把烟火换了?”顾濯品出味儿来了,“不对,你们把烟火里的火药换了!” “对!”安然一拍手,“我上回去云歌,留意了一下,云歌里面绿植多,有一些房屋还是早期的木质结构,而且加盖了几座新房,没有上防火漆。现在是冬天,纵然南方潮湿,却也比往常干燥一些。烟火绽开后落下的火药没有燃尽,加上今夜正巧有夜风,一切都水到渠成。” 燕绥之眯着眼睛看了一眼安欤,安欤与他对视一眼,便举杯遥敬了他一杯。还记得前些日子,安欤曾告诉过燕绥之,自己只会看天文,不懂占卜,现在看来,他看天文的本事,恐怕比那些既会天文又懂占卜的人强得多。 封离也勾起笑来,他跟云歌没关系,跟穆秉文也没关系,此刻权当看了一场好热闹,也算是为新年祝了兴。 “来,走一个!”安然高举酒杯,站起身来,大家纷纷举杯。此时,天边已经泛了白。 …… 皇宫的守夜不比自家,整宿的歌舞和乐声,还有从未凉下来的酒菜,无不提醒着安欢和安歆,这儿是大祁国的皇宫,这儿是整个大祁国最奢华庄重的地方。 安歆一边吃菜,一边悄悄打量穆秉文,那厮已经喝得差不多了,整个人脸色发红,漾着醉醺醺的笑,正在向花无尘和秦鹰扬介绍他最疼爱的小十一。 “姐,还得多久啊?我吃不下了。”安歆有些无奈,她吃了一晚上,又喝了不少酒,要不是安欢盯着,恐怕她现在也醉了。 安欢往殿外扫了一眼:“快了。” 果然,没等一会儿,一位大太监便走上来,恭请各位夫人回府,接下来就是朝贺了,除了诰命夫人和受封的公主外,其他的夫人和公主都应该回避。 安欢和安歆自然在回避的一列中,于是便告退,由几个宫人带着,往自己住的宫殿走去。 一边走着一边能看到不少进宫朝贺的官员,正所谓“文武千官岁仗兵,万方同轨奏升平。上皇一御含元殿,丹凤门开白日明”,安欢和安歆也是一路低头,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喝得酩酊大醉的穆秉文被秦鹰扬架着,到后殿洗了把脸,也算是清醒了一些,这才跟着众臣一起,来到殿前。 因为是元旦,本来还处于休沐的时候,故而静嘉帝直接将接见朝贺放到了含元殿内。一番礼仪后,静嘉帝照旧历赐了柏酒,接受了奉承和礼物,然后邀请百官和外宾前往麟德殿观看歌舞表演,一同参加宴会。 新进宫的官员自然直接前往麟德殿,官爵小的臣子为了巴结和不失礼数,也不管昨夜通宵一晚,筋疲力竭,也是直奔麟德殿。穆秉文原本也想去,但是花无尘和秦鹰扬都表示自己得回去睡一觉,他又不认识别人,故而也带着小十一出了宫,只待下午再进宫不醉不归。 小十一彻底玩疯了,他从未见过如此之多的衣着华贵谈吐不凡之人,更别提和他玩的都是北地的公子,说得话做得事都是他没见过的,他们跟他讲的北地游乐,也是他未曾见过的,自然新奇的不得了。这时候穆秉文想要把玩得忘我的小十一带回去,他定是不从的。 再者说,京城官家也有纨绔,还比他这个纨绔还要纨绔,说得那些个玩法,都是他想都没想过的。什么打猎遛狗,捕鸟捉鱼,就连最最基本的打雪仗他都没听说过。这可怎么安心回去?于是他和几个纨绔一商量,趁着穆秉文睡得正香,翻窗子流出来和一群人跑了。 穆秉文醒后,左找右找不见小十一,急得摔杯子踹桌子,偏偏这时候花无尘来请他一同入宫。他权衡再三,决定自己入宫,派人去找小十一也不迟。 第二百二十七章 祸不单行 穆秉文坐在麟德殿内几乎是抓耳挠腮,他一面想着应酬,一面又放心不下小十一,难受得很。偏偏秦鹰扬是个直肠子,一点也没看出来穆秉文的为难,连连灌他酒喝。他这个西北汉子的酒量,昨晚可没能尽兴。 孙皇后仍然坐镇凤位,今日来的夫人又换了一批,她仍要笑脸相迎,说些母仪天下的话,听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只是今日,她留了一个心眼,特意将安欢和安歆的座位往前挪了挪,她坐在凤位上,只消一瞥,就能看见。 她这么做当然不是为了自己欣赏美人,再美的美人那也是皇帝的,跟自己有什么关系?于是她悄悄观察着静嘉帝。果不其然,静嘉帝发现安欢今日坐得如此之近,简直是龙颜大悦,连连饮酒数杯,还和文臣吟诗作对。 孙皇后心中便有了底,她给身边的大宫女使了个眼色,大宫女便点着头往下走去了。不久,那位大宫女重新站会孙皇后身边,冲她点了点头。与此同时,一位不起眼的小宫女跑到安欢和安歆身边,耳语了几句。 安欢抬头看了看上位,扫了一眼正和文臣相谈甚欢的静嘉帝,又看了看正一脸笑容听着老夫人讲话的孙皇后,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便叫着安歆,提着裙摆往上走去。 那位小宫女传话,说她俩是皇帝请进宫过年的臣女,于情于理也要上前敬酒说话,昨夜算是正宴,不去便罢了,今日这是国宴,娱乐性为主,再不去就与理不合了。 话是这么说,但是到底是不是这么回事,安歆保持怀疑态度。这满朝文武百官,加上外宾,加上夫人公主,整个麟德殿坐得满满当当,难不成都得上来敬酒说话?要知道这个麟德殿可能容纳三千余人呢!这么个敬酒法,皇帝皇后不得喝死在龙凤椅上? 不过她不懂这些,也懒得去深思,只顾着跟随安欢往前走。她知道自己就是个陪客,不管是皇帝还是太后皇后,看重的都是她那个貌若天仙的姐姐罢了。 安欢稳稳上阶,她并不担心自己的敬酒打断了帝后二人与旁人的寒暄,因为早在她起身的时候,那两个人的眼睛就一刻也没有离开过她。 “陛下,殿下,万福金安。”安欢和安歆先是见礼,然后从旁边大宫女已经准备好的盘子里拿起酒盏,一一请酒。 静嘉帝微笑点头,寒暄几句,饮了酒后又和文臣说起话来。孙皇后则不然,喝了酒后便拉着安欢说东道西,将她带入她们夫人公主的圈子里,站在静嘉帝身边聊了起来。 安歆虽然不是孙皇后的目标,但好歹是安欢的妹妹,故而也沾了些光,被几个夫人夹在中间,聊了起来。 “安三娘子,听闻你家还有个五娘子,怎么不见她也来?”安华公主捧着酒盏坐在旁边道,她现在是宫中最大的公主,唯一一个比她大的安和公主已经去和亲了,故而她现在算是半个长公主。 安歆掩饰住自己对安歌的嗤之以鼻,努力使自己看起来平常些:“五妹身体抱恙,刚入了腊月就卧病在床,实在不宜舟车劳顿。” 几位夫人恍然大悟状,直叹可惜,再聊几句都是想给自己家儿子侄子或者什么八竿子的亲戚找媳妇。安歆抿口酒,怪不得这么想见安歌。安欢是皇帝的人,自己是修灵者,安家唯有安五小姐是个刚成年能嫁人的。 安歌成亲?做梦吧。安歆盯着地面,不屑一顾,在她找到安家藏着的秘籍前,安歌别想动安家一毫一厘! “什么!”穆秉文的声音如惊雷一般传到安歆这边,安歆和安欢都是修灵者,听力好于常人,故而听得一清二楚,要是其他人,便不会像安歆一样下意识看向穆秉文。 穆秉文脸色发白,手中的酒盏微微颤抖:“你说什么!” “掌门莫急,十一公子已经送去医馆了。” “医馆现在能开门不成!”穆秉文急得不行,他就知道小十一这性子不会安生,果然,跑去和几个公子溜冰,结果摔倒,连站也站不起来了! “穆掌门,可是出了什么事?”同样听力好的还有静嘉帝,他给身边的大太监指了指,那大太监便下来询问。 穆秉文一时着急,便将小十一滑冰摔伤的事悉数告知。大太监回了话,静嘉帝大手一挥,派了太医局去为小十一诊治,这才安抚了穆秉文的心。 还没等穆秉文一颗心缓过劲儿来,又一个云歌弟子神色焦虑的跑了过来,冲着穆秉文耳语几句。 这回穆秉文彻底坐在团蒲上动弹不得了。云歌大年夜走水,烧了三栋楼!其中一栋还是藏书阁!来信的弟子飞鸽传书,字少,还不知道抢没抢出来东西,抢出来了多少! 云歌的藏书阁!那是仅次于问秋藏书室的宝库!五大门派内,除了问秋,就数云歌的藏书阁最为壮观,里面囊括了诗书史记、传说典籍、功法秘方、农工奇书,还有数不胜数的修炼秘籍和宝典,那都是前人的智慧结晶啊! “烧的是哪一座藏书阁?”穆秉文半晌才问出这么一句来。 来报信儿的云歌弟子挠着脑袋:“信上没说啊!” 穆秉文吞口唾沫,直勾勾盯着那弟子,一句话也说不出。这儿是大明宫,是天子眼皮子底下,他不能有差池,不能有错漏。他还没有正式投靠静嘉帝,他还没封个一官半职,他不能让别人瞧不起他。 稳了稳身形,他这才在花无尘和秦鹰扬的劝解下,饮了几口酒,压下了复杂得心情。 “去回信,让穆鸿把事情处理完给我做一份详细的汇报。”穆秉文深呼吸了几口,这才命令道,“等过完十五,咱们就回去。你去吧。” 云歌弟子领命,急急忙忙的退了下去。 不远处的静嘉帝一直注意着这边的动静,虽然没有表现出来,可他早已经听了一耳朵。他面上不露声色,仍与身边的臣子推杯换盏,却似是不经意的,深深看了穆秉文一眼。 第二百二十八章 圣宠 京城传话回来,已经是正月七人胜节了。安然看着眼前的一盘子年糕,食欲全无。 她还没来得及欣喜穆秉文在静嘉帝面前错漏百出,就听到了安欢被陛下临幸的消息。 算算日子,是正月初一。看来国宴之后,安欢就被送到了紫宸殿的后殿,受恩宠去了。 就那么心急吗!安然咬了咬下唇,明明再等一年……等一年也等不得?可是等一年和不等一年,又有什么差别?安欢还是要入宫,不过早晚罢了。 这时候安然才回过味儿来,安欢临行前的嘱托,泛红的眼圈,留恋的眼神……她应该是已经有所预感了。可安然也能从这种种迹象看出来,安欢并不愿意入宫为妃。可能她更愿意修行,或者嫁给自己想嫁的人,而不是就这样被困在高墙内。 世上的人千千万万,想要一举飞上枝头变凤凰的女子大有人在,可是安然知道,安欢不是那样的人。于是安然心中郁结,她这个姐姐性子冷清,话也不多说几句,礼数周全举止得体,从她的所作所为来看,是个懂事的。 懂事到就算知道此去一别,就再无归来之日,也迈着步子,一步一步往皇城去了。 “你和安欢不是关系不好么?”封离背着手走过安然身边,看了她几眼,坐在她对面,毫不客气的伸手捏了块年糕,塞进嘴里,“她进宫为妃,你们安家大富大贵,你还不用天天看见她,有什么可哭的?” 安然猛地抬头,摸了摸自己的脸,这才发现已经濡湿一片。她怔住,自己对安欢更多的是可惜和叹惋,哪就到了为她落泪的地步呢?随即她又反应过来,定然是安歌那个软心肠的丫头了。 “我泪窝子浅。”安然擦干泪,靠在椅背上看天,年前下了雪,直到现在这天也是如洗的蓝,可她看着就觉得压抑,她看着就想到了以后只能看宫墙内一方天的安欢。 封离轻叱一声,没接话。 安然扫了他一眼:“若是安歆,我也难过。” “谁信你。”封离不相信安然不知道安歆想杀她。 “我不是难过她一个人,懂么?”安然看着他,又好像没在看他,“我难过世间所有不能如愿的女子,我难过的,是世间的意难平。” “你高尚。”封离嘲弄着看她。 安然便扭过头去,不再说话。 她不喜欢这个世界的绝对权力,不喜欢这个世界的重男轻女。就算她拿捏着整个金陵的舆论风向,就算她将安家铺子打理得井井有条,就算他们不得不承认她是经商奇才,她也能听到关于女人怎么能抛头露面的言论。 就算安欢是琼琚山庄的优秀弟子,就算安欢在整个大祁也算是女中才子,就算安欢完全有能力做自己想做的任何事,她也无法和一纸皇命抗衡。 安然发呆,她不停想安欢那夜进入紫宸殿的时候是什么心情,是自愿的,还是被下了药?或者喝多了酒?再或者干脆是被强?她想着想着就不敢想,因为她一想,眼前就浮现了安欢临走时的双眸。 血丝密布,眼眶泛红,眼神涣散,但饱含深情。就是这样一双眼睛,将安府的大门看了三五遍,从瓦片到台阶,再从台阶到瓦片。 正月八日,皇城传了敕旨,安府上下领旨,安欢被封为正二品欢昭仪。安然手握敕旨,冷笑一声,好啊,安家,可真是大富大贵! …… 安歆不知道自己元旦那日是怎么被送回自己住的宫殿的,也不知道为什么安欢没和自己一起,等醒过酒来,得到的第一个消息却是安欢被静嘉帝临幸了,她这个做妹妹的,现在要去道贺。 道贺什么?安歆茫然无措。一批来请的人还没走,第二批传旨的又来了,安欢从此封为欢昭仪,众内监丫鬟纷纷道贺。 道贺什么?安歆皱着眉头,道贺什么?安欢被临幸了? 怪不得……安歆低头喃喃,怪不得她来时就不对劲,怪不得她进宫前哭得肝肠寸断,怪不得…… “姐……”她喃喃。 安歆慢吞吞的梳洗,慢吞吞的更衣,然后慢吞吞的往欢宁殿走去。 欢宁殿……什么破名字!安歆皱着眉头,眼睛里却发不出狠意来。无非是皇帝皇后或是皇太后,想让安欢安安宁宁的当什么昭仪,让她安安宁宁的听话,这才赐了什么欢宁殿。 安欢是这样的性子吗?安歆盯着脚下的砖路,一步一步慢慢的走,像是在丈量从自己的殿到欢宁殿是什么距离。安欢不是最清高吗?她能够容忍?她的傲气呢? “哎哟哟,三娘子停这儿做什么?欢昭仪还在等着呢。”旁边的大宫女连连道。安歆疑惑地看了看她,他们怎么能叫欢昭仪叫得这么顺口?要是她,死也叫不出来。 “我不去了。”安歆盯着大宫女,看了半晌,撂下一句话,便往回走去。 这哪敢?几位宫人连哄带吓,非要让她往欢宁殿去不可。她若是不去,挨罚的可是他们这些下人。 三折腾两折腾,便已经日上三竿了。安歆没能躲过,还是来了欢宁殿。 “别在这儿过元宵了,尽早回去吧。”安欢看到她,便道。 安歆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一下安欢,明明只是一晚上未见,可她分明觉得安欢消瘦憔悴了不少,一双眼睛布着血丝,眼下是睡眠不足的青黑。就连说话,也有气无力的。 难道安歆未经人事吗?她当然知道这样的状态已经不能用初尝禁果来解释了。 安歆张了张嘴,她想问那你怎么办,可是也没能问出口。能怎么办?她能怎么办?她已经是静嘉帝的人了,难不成还能出宫和她一起回金陵不成? 她想问什么呢?她能问什么呢? 痛苦和悲伤一下子翻涌上来,安歆蹲在安欢面前,抱着脑袋,嚎啕大哭起来。 获知父母兄长的死讯时,她没有这样哭过,自己被当做质子拿来换安歌时,她也没这么悲伤。可是现在,就在这一刻,所有她不去想的,她以为的不切实的悲伤,都成了真的。 那些积攒着的压迫着的无处释放的痛苦,此刻全都迸发了出来,就好像一根根小刺,戳进她的心口。 那些小刺,每扎一下,都提醒她,她再也没有可以依靠的人了。 第二百二十九章 元宵会 正月十三,穆鸿和安然同时收到了京城来的信,两个人虽然一个在云歌,一个在安府,可都是一副愁容。岂止是愁容了,简直想哭。 穆秉文亲自修书一封,连连斥责穆鸿究竟是怎么管理云歌的,他才走了几日云歌就走水,还烧了藏书阁!这还不算,穆秉文又诘问他为什么不把事情前因后果写清楚再给他汇报,弄得他在京城心神不宁。 穆鸿很是委屈。烟火是穆秉文买的,烟火会时他在清水苑陪穆夫人,就连穆秉文所谓的汇报,他也毫不知情。他怎么会发一封不清不楚的信去呢?他在穆秉文面前做事,从来都小心。 安然这边则是接到了不止一封信。其一来自她派去的小厮,那小厮机灵得很,一封短信将几件事罗列得清清楚楚。穆秉文就任从三品秘书监,随时可以就任;安歆已经回金陵了;安欢从宫内传出话来,特意让这位小厮先不要跟安歆回去,修书一封告知安然。 第二封信是来自安欢的,话不多,直接问安然要人。她说她问过了,那小厮在金陵无亲无故,是卖身进的安家,想让安然给他在京城的铺子里安排活干,不要回金陵了。 安然立刻修书三封,一封发给安欢,表示没问题,从此那小厮就是京城柜坊的掌柜,第二封发给小厮,命令他在宫外要时时谨慎,照应着宫内的安欢,第三封自然发给了京城柜坊的大掌柜,让他找一个柜坊给小厮。 虽然谁也没有明说,但是安然陡然生出悲凉之意来。她知道,若是他们安家在京城,那还有可能相见,可他们家在金陵,那静嘉帝十有八九是不会放安欢回来省亲的。这一别,恐怕就是永远。 安然忍住心中的苦闷,一字一句的叮嘱小厮,几乎是教他如何经营柜坊,如何在京城立足。她知道,安欢在京城唯一的依靠,恐怕就是安家这些铺子了。 正月十四,静嘉帝送往安家的礼到了。这礼有三份,一份是拜祭安承德的礼,一份是恭贺欢昭仪的礼,还有一份是嘉奖今年贡品的礼。安然指挥着人将所有礼物对着单子核了一遍,挪进仓库。安家的家底,又厚了一些。 与此同时,安歆在路上发了信,说要先回琼琚山庄给师父拜年,然后再回来。安然派了几个人带了些礼,直接送到了琼琚山庄。安家两位小姐都在琼琚山庄修习,这点礼数不能少。 到了这个时候,穆鸿才将云歌遭受的损坏列出了详单。三栋楼被烧,一栋已经塌了,一栋烧了一半,木质结构的全都烧没了,只剩下一半石砖底。最惨的是藏书阁,从外面看来,就藏书阁受到的伤害最小,因为藏书阁刷了防火漆,而且大都是石砖结构。 可是不知是不是火星进了屋,藏书阁内的藏书烧毁了三分之一。 五大门派内,有两大门派最爱书,一是问秋,二是云歌。问秋爱书是因为顾书重文,自然而然的,他们的藏书室宏伟壮观,也是江湖中为人津津乐道的一个话题。而云歌爱书却是因为穆秉文求异,什么奇珍异宝他都想拥有,书更不例外。 是故他不是因为爱看书而收集书,而是因为书有价值才收集书。这么一说就清楚了,他那藏书阁里的书,大有难得一见的奇书。 这样的额外收获,是安然没想到的。她原本不期望给云歌造成多大损失,只是想让他们伤伤元气,来年他们定然要在修葺上花费精力和金钱。可现在看来,事半功倍。 穆鸿快崩溃了,本来脾气就不小,现在脾气更大了,整个云歌剩下的弟子,除了辈分比他高的外,都被他训斥过。穆清和他打了两次照面,都被挤兑了一番。 于是穆清干脆打包搬到了安府,很自觉地跑到安然房间的内阁睡去了。 …… 到了正月十五这一天,城中有灯会,城外各庄各园也有各种活动。安府一众人一商量,决定出门赏灯。 穆清大发慈悲的给赵岩肖风和凌恒都放了假,除了安然,整个安府也没谁需要保护,而他今日则亲自负责安然的安全。 安欤说不上是怎么想的,他又是想要撮合安然和穆清,又是有些怕安然吃亏受欺负,思来想去了半天,这才趁着安然不注意,拉着顾濯走了另一条路。 燕绥之不爱凑这热闹,可是月痕心心念念了两三天,自从顾濯给他描绘了灯会的景象后,他就天天数着日子盼今天。因此,就算燕绥之再怎么不想出门,也不得不带着月痕凑这个热闹。 蔺星染这张脸一出门,就得引得无数女子为之倾倒,他再怎么摆谱再怎么装冰山也无济于事,故而刚出门不久,就悻悻而归。一边嘟哝着没什么好玩的,一边回房研究丹炉去了。 墨决过完年后就有些萎靡不振,跟受了什么打击似的,整日闭门不出,问就是在练功。所以他的元宵佳节是在打坐中度过的。 "前面似是有打灯谜的,过去瞧瞧!"安然兴奋地拉着穆清东奔西跑,这还是她在这个世界过的第一个元宵节,哪儿哪儿都是新鲜事。 “南望孤星眉月升。”穆清刚念完便又接了一句,“庄。” “哎这位爷答对了,来来来这盏灯笼您拿好。”管灯谜的连忙取下写着谜题的灯笼,递给穆清。 “你看看这个。”安然一转脑袋就看到了一盏荷灯,“鸳鸯双双戏水中,蝶儿对对恋花丛;我有柔情千万种,今生能与谁共融;红豆本是相思种,前世种在我心中;等待有缘能相逢,共赏春夏和秋冬。” “这也太长了吧!”安然念完就泄了气,这么长一段谜题,说来说去也不过一个情字,可世间说情道爱的诗句那么多,谁知道是哪一句? 穆清笑着将她揽入怀中,用身体挡住来往的人流:“情投意合。”他看着安然,“地久天长。” “哎哎,这位爷又答对了。”那人熟练地取下荷灯,放到穆清手中。 穆清笑意更浓,拉住安然的手,将荷灯放到她的手中:“一起去放了?” “人家中元节放荷灯,你见过谁元宵节放荷灯的?”安然红着脸不看他,却是接过荷灯,“先放家里,中元节再说吧。” 第二百三十章 新年,新变 一夜疯玩,安然的身体到底没能禁住夜风,又病倒了。 十五一过,这年就算是过完了。且不说商铺又开门营业,各门派弟子又回山修行,就说这京城朝堂,也重新开始上朝了。 与之前不同的是,十六日早朝,多了一个穆秉文。 安欢被封为欢昭仪的事穆秉文已经听说了,他心中有不满,安家现在大有强盛之势,还处处与他作对。这都不是重点,关键是安家五丫头的针对来得突然,而且目的性极强,就是要搞他,连点铺垫也没有。 别人他还不怎么在意,唯有这五丫头的机灵劲儿让他感到了压力。虽然他打心眼里看不起这个只会行商手段的女子,但他仍然有些紧张。为什么这针对来得这么突然?她是知道了什么吗?是因为婚约?是因为金陵传言?还是因为铺子? 又或者是因为那件事……他不敢再细想,只低着头跟着一众大臣一起高呼吾皇万岁,然后在心里安慰自己,那不过是个一捏就死的小丫头,再怎么样也掀不起风浪。 等等,那这次云歌着火,安家又在里面扮演了一个什么角色? 虽然花无尘和穆秉文的官职都是实职,但是没必要真的留在京城述职,他们自然有各自的门派要管,这份实职不过是给他们的荣誉和地位罢了。 故而正月十八那日清晨,穆秉文就带着意犹未尽的小十一,驱车回了金陵。 再说安欢这边,她收到了安然的回信,便把那小厮召进宫来,赐名安坚成,又赐了一笔赏钱,没说一句话,又让他出宫了。 自打她成了欢昭仪,皇后太后两头轮流转,天天都得看这两张虚伪做作的脸,可她竟然也能周旋其中。只是有时一个人的时候,她总能想起,那日蹲在自己面前,嚎啕大哭的安歆。 “师姐,晨昏定省。”安欢身边的大宫女是她自己带进来的,名唤语心,也是琼琚山庄弟子,当时安欢让她回琼琚山庄,她硬生生留下,成了宫女。 各大门派的老师少学生多,又因为门派性质的缘故不可能请仆人,故而有这么一项传统,就是后辈可以找前辈,甘愿伺候,前辈则给予其学业上的帮助。这全凭自愿,主要是为了让优秀的前辈有更多的时间来修炼,而后辈也能在课余接收指导。 整个琼琚山庄最清高孤傲的就是安欢,不是不好相处,而是看不透摸不透,就算有人上赶着伺候,也有可能马屁拍到马蹄子上。偏偏她又是琼琚山庄这一届弟子里最优秀的,故而又有不少人愿意鞍前马后,直到得安欢满意,指点一二。 而语心就是那个最能耐得住性子的人,最后也如愿成为了安欢的贴身丫头,得安欢指点。这么多年来,语心从未离开过安欢身边,安欢让她走,让她回琼琚山庄,可她却不知道自己回琼琚山庄还能干什么,还想干什么。 安欢看她一眼,点点头。 皇宫真大啊,大到什么程度?主子们出门都靠车,没几个能走的。安欢是个例外。她是习武之人,是修灵者,连这点路都要靠车,说出去岂不是丢尽了琼琚山庄的人?于是她每天晨昏定省都靠走,偏偏太后寝宫远得离谱,故而他们欢宁殿除了陛下亲临以外,都要天不亮就起床。 可是整个欢宁殿习武的只有她和语心二人,其他下人自然是怨声载道,可又敢怨不敢言。 谁叫欢宁殿现在成了静嘉帝常来的地方呢?谁让欢昭仪成了静嘉帝眼前的红人儿呢?他们这些下人因此得了不少好处,若再对什么早起有怨言,那哪说得过去? “天地母。”安欢施了一礼,一点差错也不出,“儿媳问安。” “哎哟哟,快起来快起来,赐座。你看看。”太后冲孙皇后一眨眼,“你看看我这个好儿媳,这么知礼,怎么这么懂事。” 孙皇后连连附和:“说的是呢。”随后又看向安欢,“欢昭仪才进宫几日,这礼仪便已经比好些个宫人强得多了。真不愧是江南才女!” 江南才女用在这上面,不觉得大材小用?语心心中冷哼一声,满是嘲讽,可面上却一点也不露。跟着安欢这么多年,她学得最好的,就是分寸。 安欢面露微笑,一分不多,一分不少,直看得太后心中欢喜异常。她的儿子,就要这样的女人才配得上!有分寸,懂礼仪,家境好,还是才女,更别提这一张天仙般的面孔,真正是人间无双的女子! 孙皇后也是笑语不断,安欢进宫不过数日,她便与其频频互称姐妹,总算成为了整个大明宫内第一个和她搭上线的女人。孙皇后自打第一次见安欢起,就动了拉拢她的心思。现在正是最好的时机,安欢初入宫,什么也不懂,她这个做姐姐的,自然要好好照应着些。 这么想着,孙皇后拉过安欢的手,将自己腕子上的蓝白琉璃珠镶嵌金腕轮褪下,戴到了安欢的手上:“好妹妹,你圣宠正浓,什么稀罕玩意儿没见过?姐姐没什么能送你的,只有这个还算配得上妹妹的美貌,妹妹可千万不要推辞。”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安欢只得含笑点头,谢过孙皇后一番美意。 回到欢宁殿,安欢屏退左右,只留下了语心。主仆二人相顾无言,过了半晌,安欢才开口:“伺候笔墨,给师父去封信吧。” …… 这短短一个年过的,几家子都变了天。 静嘉帝破格直接让安欢做了昭仪,安家从此不仅顶着文散官的官帽,还顶上了昭仪娘家的皇亲,自此更是大富大贵。 穆秉文带着整个云歌投诚,作为第二个主动投诚的,整个江湖传得沸沸扬扬,有骂的有夸得,还有坐着看戏的。 云歌走水一事成为人们茶余饭后必谈的谈资之一,有关的无关的知情的不知情的,都在猜测这回云歌损失了多少。 正在这个时候,安然昏迷不醒了。 第二百三十一章 谋事 “你的身体禁不住这样折腾。”蔺星染摸了摸安然的额头,叹了口气,“你怎么就不听话呢?” 安然笑着看他,不发一言。她的身体她清楚,哪有蔺星染所担忧的那么严重?纵然蔺星染是神医,却也避免不了关心则乱四个字。 蔺星染看着她的笑容,就知道她又没把自己的话当话,气不打一处来,转身就想离开。可是走到门口,却又折了回来,重重叹了口气,坐在椅子上,看着她。 “以后你的吃食我来负责,还有汤药,必须加量。”蔺星染不容反驳道,“我的那些丹药这些天就能好,到时候你给我把它们当饭吃!” “好。”安然笑着应声。她看着蔺星染,良久,道:“别告诉他们。他们不用知道这些。” 蔺星染沉默一会儿,还是点了点头。 三年啊,安然转过脑袋去,眼睛里含着泪,能不能挺过三年,很难说啊。不过还好,她现在也算是久病自成医,知道自己现在的身体是什么状况,这样一来,很多事情也就能掌控了。 “星染哥。”安然突然叫他,却没有看他,“你有喜欢的人吗?” “嗯?”蔺星染愣了一下,“那种喜欢?” “嗯。”安然知道他懂自己的意思。 蔺星染想了想,摇摇头:“没有。我十几岁的时候就来金陵,一来金陵就在你们家做私医,这一做就是十六年,哪还有什么情了爱了的。” 安然仰着脖子,费力的吞口唾沫,将眼泪憋回去,笑他:“难不成你想说,是我们把你耽误了?” “可不是么!”蔺星染缓和了一些,也勾起笑来,“我蔺星染的大名,整个金陵,整个大祁,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你看看有多少小姑娘,上赶着嫁给我!要不是因为你们,我早就妻妾成群了。” 安然应着他的话笑,笑着笑着却想起了另一个人。那个人也是如此,整个金陵,整个大祁,没有人不知道他,有多少小姑娘,上赶着嫁给他。 看着安然似僵微僵的笑,蔺星染道:“你和他……嗯?” 安然转过脑袋看了看蔺星染,半晌,闭着眼睛:“嗯。” “有打算吗?”蔺星染不无疼惜的看着她,看这样子,恐怕是动了心的。 安然伸出手,向蔺星染展示自己胳膊上的花纹,然后笑:“怎么打算?就算没有这个……”她指了指自己的丹田,“还有这个。” 蔺星染沉默了,他想他的小鸽子好,可是他的小鸽子比他看得透彻。无妄金丹在她身体里就是一个定时炸弹,随时都有可能夺走她的生命,这种情况下,如何打算? “画屏。”安然突然叫。 画屏在门外应了一声。安然便吩咐道:“备些礼,亲自送到清水苑去,给穆夫人下帖子,说咱们明日前去拜年。” “是。”画屏应了一声,便离开办事去了。 蔺星染严肃起来:“想好了?” “想好了。”安然点头,“早就想好了。” “我劝不动你?” “劝不动。”安然看着他,还是一脸的笑,“谁也劝不动。” 蔺星染点点头,起身离开了。 …… “她决定了?”穆清倚着门框,看着坐在桌前喝茶的蔺星染。不可避免的,他眉头皱了又皱。 蔺星染点点头:“现在是最好的时机,等安歆回来,就难办了。这事儿又不能让她知道,她又是名义上接管安家的人。还是早动手比较好。” 穆清脸色微沉,半晌也点点头:“好。那就按计划行事。” “上次让你查的事,查出来了?”蔺星染抬头瞥他一眼,“说说看。” “安欤这次来金陵,是查日月鼎的事的。”穆清沉声道,“上次她去问秋,不知道怎么弄响了日月鼎,被顾书知道了。顾书和她接触了一段时间,知道她身上确实没有灵力后,就把目光投向了金陵。” 蔺星染扬眉:“他这是以为有人借歌儿的手……也不无道理,歌儿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不过他们研究日月鼎研究了几十年,居然还没研究出个所以然来?” “恐怕是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原因。”穆清想到安然说的那句话,修灵谱只有她能够解出来,那是不是说,日月鼎也和她有着什么关系?不过他自然不会说出来,“除了查日月鼎,还有一事。” “嗯?” “查穆秉文。”穆清站直了身子,换了条腿支撑,“看来穆秉文没少给他添堵。” 蔺星染一听就笑出声来。顾书和穆秉文可谓是两个极端,一个无论如何也不想门派归属朝廷,另一个上赶着马不停蹄地将门派拱手献上。穆秉文一直撺掇着顾书和他一起归顺,顾书不胜其烦,有碍于云歌的强势,这才派遣安欤和顾濯来打探一二。 别说顾书,就连蔺星染也想知道,穆秉文到底有什么迫不及待想要归顺的理由。可是仔细一想,除了那个理由,还有什么?安家现在屡屡给他们难堪,穆清又是个不听话的,穆秉文恐怕也怕事情败露,这才急着找静嘉帝庇护吧? 这么看来,穆秉文的嫌疑,大了很多啊。难不成真的是他下的手?没有静嘉帝的命令,他敢吗? “穆秉文动手了。”穆清突然开口,“我手下一个庄子,被清缴了。” 蔺星染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穆清在手下养了不少死士,除了络宝阁外,还有一些庄子四散在各地。如此看来,穆秉文是要连着穆清一起打击了。 “络宝阁呢?”蔺星染知道,穆清手中最大的底牌就是络宝阁,若是连络宝阁也被发现了,穆清就艰难了。 幸好,穆清摇了摇头:“这点我还是保得住的。他们知道的庄子,有一部分是我故意放出去的,不过我看穆秉文的意思,恐怕是想把我手下肃清掉。” 蔺星染睨他一眼:“难不成你会怕这个?呵。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比你那个爹还贼。真是青出于蓝!” 穆清笑了笑,没跟他斗嘴,转身离开了。 第二百三十二章 各有打算 安家五小姐拜访了清水苑,一点儿也没藏着掖着,甚至是驾着安府的大车招摇过去的。可是谁也没能知道安家五小姐和穆夫人到底在房中谈论了什么,就连派去探子的穆鸿也对此一无所知。 随后的十天内,安家上下几乎没有聚头的时候。蔺星染自不必说,整日忙着给安然调理身子;凌恒在安然说过络宝阁有内鬼后,请示了穆清,重新整顿络宝阁,一时半会儿也回不来安家;赵岩仍旧日日守在安然身边,安然寻思着资源不利用不就白费了,让他教自己练剑。 眼看着正月就要过去了,安府上上下下这才聚到了一起。 “你又不是安家人,凑什么热闹?”顾濯看了一眼燕绥之,不无鄙夷道。 “说得好像你是安家人似的!”燕绥之瞥她一眼,不屑。 “一个是我义兄,一个是我义妹,我怎么不算!”顾濯据理力争,“我也算半个安家人了!” 安然扶额,就不能让这俩人凑到一块儿! “行了,少说两句。”蔺星染给这两个人一人一记眼刀。 穆清坐在安然身边,眼睛就没离开过她,又是叹气又是皱眉:“真不让我陪你去?” “嗯。”安然指了指墨决,“决哥陪我去。” 赵岩坐不住了,护花使者的大业不交给主子,也不能交给别的男人啊:“小姐,要不我陪您去!” “坐着!”安然看了他一眼,“没活干?我给你交代的事儿你办完了么?” 赵岩默默坐下,朝穆清投去一个“我尽力了”的眼神。可惜穆清没看他,他要趁着离别之前,多看几眼她。 “行了,又不是见不着了,至于吗?眼珠子再掉出来!”安然恶声恶气的说,却没能掩饰住微微发红的耳根。 墨决坐在一边,冷眼看他们说话.他已经准备好了,随时可以启程,现在坐在这里不过是听听安然怎么安排罢了。想着,他打了个哈欠,这些人废话怎么这么多。 “明天一早,我和决哥就出发,画屏会骑马,跟我们去,流萤留家。”安然安排道。 画屏和流萤领命,微微福了福身子。 安然点头,继续道:“四哥和芃芃有你们的事要做,我不干涉,你们继续你们的。唯独一点,四哥你到底是安家的少爷,如果铺子里有什么事,你要出面。” 安欤应下,反正他和顾濯的事还没办完,留在金陵能帮帮忙也是好的。 “星染哥和穆镜影处理咱们之前说好的事。”安然看了眼穆清,又转过脑袋去,“不要给我传信,也不要派人来,等我回来再说。” “还有。”安然突然道,“等三姐回来,她想要什么,就给她什么。” “为什么?”安欤皱眉,他不喜欢这个三姐。 “因为她是安家家主。”安然闭上眼,“她回来待不长,肯定又要回琼琚山庄,你们就顺着她来。” 这只是其中一个原因,而另一个最重要的原因是,她想知道安欢临走前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安歆在找什么?她不想要安家,志不在此……却为了一个什么东西,要抢夺安家的所有权…… 也就是说,安家有什么东西,是她感兴趣的,只要把这个给她,她就不会再觊觎安家。可是她想要的东西,会不会恰好也是安然想要的? …… 安家五小姐亲自去了杭州考察商铺,这件事并没有被过多隐瞒,故而很快便传到了穆秉文耳中。 “不是年后就收回她手里的铺子吗?”穆秉文眉毛一皱,“还考察什么!”他最近心情很不好,小十一腿疼,又哭又闹,偏偏还吵着要穆清陪,他让穆鸿去看了几次,结果却被小十一赶了出来。 这两个兄弟不和,可如何是好? “回掌门的话,她手中的铺子已经被蔺星染收了,待安三小姐从琼琚山庄回来,就全权交给她打理。”探话的弟子恭敬道,“这回安五小姐只是代表安家去考察,并没有掌管铺子的权利。” 穆秉文这才满意的点点头:“去,把穆鸿叫来。” 不多时,穆鸿便来到穆秉文面前,还不等穆秉文开口,他先道:“父亲,穆清手下查出了八个庄子,其中五个都有养死士,剩下三个有两个是仓库,不知道里面是什么,一个是空的。” “他哪来的钱?”穆秉文眼睛一眯,穆清藏得够深啊,若非这次自己亲自动用人脉,恐怕以穆鸿的本事,还查不出那么多来。 “一来是死士在黑市接杀手的活赚钱,二来每年请穆清伏灵的地方或朝廷也会给他不少钱。”穆鸿一一回答。 除了门派自己组织的伏灵队以外,其他人在外面接伏灵工作的酬金是不需要上交的,穆二公子的美名名扬天下,故而他也算是一个香饽饽,肯定少不了请他出山。 穆秉文冷哼一声,当初他不让穆清加入云歌的伏灵队,就是怕他名声远扬,毕竟能入门派的伏灵队,这是在一个门派中很高的荣耀。没想到,这不仅没能打击他,反而成了他赚钱的本事。失算失算,不过现在看来,穆清那小子,也算是有几分本事的人。 穆秉文想着,又看了一眼穆鸿,这二人比起来,看似相差无几,实则全然不是这么回事。这事若放在穆鸿身上,他能像穆清那样诡计多端么? 不能。他几乎是瞬间就否定了穆鸿的能力。确实,虽然穆鸿是自己的嫡长子,但很多事情都没有随自己,反而随了他那个住在清水苑的母亲。反倒是穆清……这副老奸巨猾的样子,颇有几分自己年轻时的风采。 穆鸿纵然没有读心术,却也看出穆秉文的所思所想,他心中一紧,自己千防万防,终究还是没能防住么?难道自己担心的事就要发生了? “鸿儿。”穆秉文突然开口,“你有把握,掌控住云歌么?” “有!”穆鸿想也不想,立即应答。他从生下来开始,就是在为着掌控云歌做准备,不,不如说,他的出生,就是为了继承云歌!这时候,他绝不允许父亲对别的儿子另眼相待! 幸好,穆秉文并没有这个意思,他思考了一会儿,道:“我想了想,穆清那小子是个能成事的,如果把他放到你的对立面,恐怕你们还有不少仗要打。” 穆鸿诧异的看了看穆秉文,等着他继续说。 “如果能把他拉拢到你这头,为父也就放心了。”穆秉文眯着眼,说了半句藏了半句。 小十一跟穆鸿从小就不对付,反而粘穆清粘的不行,如果到时候穆鸿继承云歌,待小十一不好,或者小十一不服从他,那穆秉文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但是如果能让穆清为穆鸿所用,那么自己自然不必担心小十一日后的日子要如何度过了。 第二百三十三章 收买 穆鸿回到自己院内,左思右想,不知道穆秉文到底打的是什么算盘。他翻来覆去不得入眠,最终还是起身,跑到了清水苑来。 “原本不想用这种俗事打扰母亲……”穆鸿一边为穆夫人沏茶,一边道,“可是儿子实在是百思不得其解。” 穆夫人端起茶盏,慢慢地呼着上面的水汽:“你父亲这是要你收买穆清。你可有把握?” “没什么把握。”穆鸿坐在旁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两个大拇指绕在一起转的飞快,“穆清那厮没有软肋……不,他现在有了。安五小姐。” “可是你不想动安五小姐?”穆夫人和蔼的笑,看着他。 穆鸿摆摆手:“她是女人,我不动女人。” 穆夫人的笑收敛了些,靠在靠背上,饮茶:“你不该这么想。” “你不动女人,不过是觉得女人不如你,而你要有君子风度,不能以大欺小以强欺弱。”穆夫人将茶盏放下,一字一句道,“可是事实上,我不认为安五小姐不如你。” “请母亲明示。”穆鸿颔首,他对母亲的话深信不疑,他知道,母亲虽然不出门不理世事,但她看人看事的眼力比自己好很多。 “她不过是没有灵力。”穆夫人看着自己儿子,心中满是欣慰,“可她比你的靠山多,比你对人心懂得多,比你有魄力,还比你懂得如何经商。” “儿子不需要学会经商。”穆鸿嘟哝了一句。 “会经商,也就会经事。”穆夫人敲打穆鸿,“你以为商人算算账就可以了?与客人打交道,与官府打交道,与同行打交道,里面的门道多着呢。”说到这儿,她仿佛又回到了自己做姑娘的时期,连眼睛里都闪出了光彩。 “明白么?我儿。”穆夫人挂着笑,“你只不过比她强了一点,可她比你,强了不止一点。你不动她是明智的,因为她根本不算是穆清的软肋,反而是穆清如虎添翼的双翅。” “若你敢动她,恐怕不仅换不来穆清,还得接受她的反击。”穆夫人半眯着眼,想起那日她与安然的谈话,笑出了声,“她可不是一般的丫头。” “那穆清一事怎么办……”穆鸿垂头丧气,“没了安五小姐,那穆清几乎是一点儿突破口也没有,我该怎么办?” “你真的有意招揽穆清?”穆夫人坐直身子,“你想清楚,是你想,还是你父亲想?” 穆鸿思考了一会儿,郑重道:“父亲想招揽他,而我想控制他!”穆清那人的狡猾不是他能想象的,父亲招揽他是因为有能力让他不至于反水,而自己……恐怕没那么大的魄力。那倒不如控制住他,让他为自己所用,还无法捅自己一刀! “你想好了?”穆夫人身体前倾,像是逼问一般紧随了一句,“确定?” “想好了!”穆鸿抬头看着她,他知道,母亲这是准备帮自己了,“确定。” “好!”穆夫人笑,“好!” …… “主子!”肖风一改往日的稳重,几乎是喊出了声,“八个庄子,全被端了!” 穆清皱眉:“穆秉文?” “穆鸿!”肖风咬牙,“三个庄子的死士全死了,两个庄子的受了重伤逃回络宝阁,还不知道有没有留下痕迹!若是被他们顺着线索发现络宝阁……” “其他的呢?”穆清打断肖风,问。 “仓库被拆,里面的东西全都被运走。”肖风心疼不已,这可是他家主子的全部家当啊! “穆秉文那边什么反应?” “穆秉文显然是知情的,但是这事不是他的手笔,相反,他还罚了穆鸿。” “什么?”赵岩也觉得不可思议,“罚了穆鸿?那、那东西呢?” “东西不见了。”肖风摇摇头,“问穆鸿,死鸭子嘴硬,就是不说,把他的院儿翻了个底儿朝天,也没找出一件来。” 穆清坐下,眉头紧锁,这是哪一招?穆鸿抄了他的底,穆秉文却帮他说话?可是东西呢?这到底是演的是哪一出?穆清第一次觉得,自己看不透穆秉文和穆鸿。 “二爷,掌门请您去会客堂。”门外一弟子叩门。 肖风和赵岩对视一眼,都觉得事情并不简单。可是再怎么不简单,穆清也得去,只要去了,才能知道那两个人打的是什么算盘。 还有,说是罚了穆鸿,到底是怎么罚的?他得亲眼看看! …… 墨决和安然骑着马走在前面,画屏和几个随身侍卫骑马紧随其后,这些人都是训练有素的络宝阁杀手,而且是络宝阁中的老人,值得信任,这回总不会出现上次的情况了。 “安然?”墨决奇怪。 安然轻笑:“总得给男装找个身份,安然就挺好的。”她现在拿着安然公子这个身份,已经在玲珑阁混了脸熟,就算人不到,只要说安然公子四字,他们也是要给几分薄面的。 这几分薄面,可是她用数不胜数的银子和头面换来的。 “你的身体,怎么样了?”墨决关切道,他还记得出发之前,安然又生了一场病,现在在路上,她却屡屡拒绝休息的要求,坚持赶路。他很怕她有事。 安然摆摆手:“这次出门,星染哥给我背了整整一包袱的药,若是再出什么问题,星染哥一世英名就要毁于一旦了。”说着,二人都笑起来。 因为脸上的花纹,安然一路上都带着黑色斗笠,虽然蔺星染有药能压下去,但是她已经要吃很多药了,没有必要再给自己增添负担。 “其实我还是不太能理解,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墨决微微皱眉,他不爱管这个闲事,但是事关安然,又不算闲事了,所以他还是问了。 安然看他一眼:“你说的是帮穆夫人给她本家捎信?” 墨决点头:“这是份吃力不讨好的活计。穆夫人与李家断交几十年,且不说李家还认不认她,就算认……若是这事被穆秉文知道了,又是一桩事。” “哈哈哈!”安然突然大笑起来,她狠狠甩了一鞭子,朝杭州城的城门奔去,“我还就怕他不知道呢!” 第二百三十四章 杭州 上有天堂下有苏杭,这话是不错的,再加上早春,杭州城的树木也开始发了新芽,更是让安然神清气爽,一时间忘乎所以,真当自己是来度假的了。 墨决跟在她身边,唯有与她对视时露出一笑。安然失笑,这人未免也太小心了点,倘若不是他们二人现在是能交心的朋友,恐怕墨决连对她也不会多施以好颜色。 安然穿了一身织棉灰的直裰,手里握着一把折扇,笑嘻嘻地和墨决打趣。墨决穿着对襟直领,外面罩了一层钝色披风,一边微不可见的打量着杭州城内的人和事,一边听着安然的话,是不是笑着应几句。 墨决原本就长了一张好看的脸,平素清冷了些,现在时不时的一笑,确实增色不少。安然进城前吃了药,压下了花纹。她长得也不赖,虽然不及她闭月羞花的大姐,但好歹也算是旁人所不能及,如今扮成男装,更是别有一番韵味。 这二人大喇喇在街上走着,身后还跟着一个懂事乖巧的侍女,和四五个看起来就威严的护卫,更是吸引人的眼球。他二人倒浑然不觉,自己从进城开始就已经成为众人感兴趣的人物。 正是这时,墨决忽然身子一侧,一手将安然搂到怀里,身子往她那边倾斜,将她完完全全护在身后,另一手抓住了什么。安然吓了一跳,定睛一看,却发现墨决手中握着的是一株小花,显然是刚刚发了花,便被和着露水摘了下来。 再看那掷花的人,也不知是哪家的小姐,此刻脸色绯红,手足无措,只是怔怔的看着安然和墨决,抿着嘴,眼泪都快下来了。 安然这才恍然大悟,从墨决身后走出,接过那朵花,往那位女子走去,笑道:“古有掷果潘安,今有人向我投以春华,是否说明我也有几分潘安的风姿呢?” 说着,她走到女子身前,伸手将花插到女子的发髻上,连连点头,然后躬身施一礼:“鲜花配美人,初进杭州城便见到如此绝色,安某人实在是喜不自胜。多谢姑娘厚爱。” 那女子羞涩一笑,摸了摸头上的花,还了一礼,这才离开。 “决哥,你未免太敏感了!”安然哈哈大笑,“人家姑娘这是喜欢我呢!” 墨决无奈,看了她一眼,又回头看了一眼那小姐的背影,知道自己夸张的防御让人家姑娘脸上挂不住了。“谁能知道这里有此风尚……”墨决小声为自己辩解,换来的还是安然爽朗的笑。 “安公子!安公子!” 安然闻声,敲着折扇转过了脑袋。只见一个身穿金丝福禄寿锦缎的矮胖男人,一边气喘吁吁的跑着,一边向她招手:“安公子!我家主人有请!” 安然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下眼前这个男人,额上勒着的是镶玉金边勒子,指间带着的是金镶玉扳指并翡翠指环,腕子上还有一串舍利佛珠,且不论他身穿的是苏绣织缎,就说他脚上的一双灰丝暗纹靴就价值不菲。 这样的人,居然还有主人?这主人家得多有钱? 能在这杭州城里有钱到这种地步的……除了她家,还有谁? “想必是李掌柜在等我吧。”安然点点头,丝毫不顾忌那矮胖男人惊诧的脸色,“走吧。” 矮胖男人脸上诧异未消,只好转过身往前走带路,一边走一边嘟哝着:“这可不是我说的……人家自己猜出来了……怪我么?” …… 李夫人从后院绕到前院来,手里捧着一封刚展开的信,眼下挂着两行未干的泪痕,急急忙忙的跑到李老爷的书房,来不及让人通禀,便自己推门进去了。 好在李老爷并未会客,书房内只有他一人正在练字。 “慌慌张张的,做什么!”李老爷看了一眼李夫人,呵斥道,可他的手也有些微微打颤了。 “大姐儿!”李夫人举着信捂着脸,“大姐儿的信呀!” 李老爷这回确是笔下一抖,一幅好字被墨点污染了。他全然不顾忌那些,将毛笔一扔,转到桌前一把取过信纸,上上下下看了几遍。 “好,好,好!”他一连说了三个好,胸口的起伏越来越剧烈,“总算想明白了!想明白了就好!” “不愧是我的女儿!”李老爷将信往桌子上一拍,摸了摸已经花白的胡子,好似又恢复了几十年前的风采。半晌,他才想起来问:“那安家……” “在后院等着呢!”李夫人连忙道,“我已经安排了茶,让下人伺候着。” “还不快带路,别让人家等太久了!”李老爷大步流星往出走去,任谁也看不出来这精神头已经是个古稀之年的老者了。李夫人连忙跟在他身后,掏出帕子擦了擦泪,恢复了往日的稳重。 能培养出女财神的家庭,自然不会差。这一点,安然早在进城之前就已经心中有数了。李家老夫妇虽然经商发家,但都是饱读诗书之人,思想并不陈旧腐朽,家中没有重男轻女的习性。穆夫人是李家的长女,接受了老两口能给予的最好的教育,这才将她培养成一代女财神。 这中间发生了什么,安然并不知道,总之穆夫人嫁给穆家,与李家断了亲,几十年没有再回过一趟杭州。不过安然自打第一次见了穆夫人起就知道,这几十年对于穆夫人来说,一点儿也不算空白期。在她身上,安然仍能看到女财神叱咤商场的英姿。 也是因着这个缘故,安然对李家老两口由衷的感到敬佩。能培养出穆夫人那样的女子,这老两口一定不简单。 正是这样想着,李夫人带着李老爷走了进来。 李老爷看到扮着男装的安然先是一愣,随即便笑了起来:“早闻安家五丫头是个精明人,今日一见果然不错。” 安然也笑,抱拳施礼。这时她听到那个矮胖男人在旁边吸了一口凉气,她扫了他一眼,冲他一笑。 她对自己的化妆技术还是很有信心的,曾经她还凭借这个水平蒙过了赵岩的眼睛。可是李老爷一眼就能看出她是安五小姐,而非同样坐在旁边的画屏,想必也是多年练就出来的火眼金睛。 识人之术曾是安然的得意本领,认识穆清后,她的自信消磨了一些,认识穆夫人后,自信便只剩一半,如今看到李家老爷,便已经全无自信了。 第二百三十五章 看不透 穆秉文这次真的罚了穆鸿。 穆清原本以为这又是什么阴谋诡计,没想到当他来到云歌刑房时,穆鸿真的在受刑,而且是穆秉文亲自施刑。 穆秉文并没有看到进门的穆清,仍然高举着灵鞭,一鞭子抽下去,皮开肉绽。这灵鞭是云歌专门用来刑罚的刑具,一鞭子抽到身上,魂魄也能抽出七八分来。偏偏这灵鞭还能让人无法昏迷过去,逼着受刑的人硬生生清醒着抗下整个行刑过程。 这一点,穆清亲自领教过。 穆清眯着眼睛,看了一眼半死的穆鸿,开口:“掌门,不知大少爷所犯何罪?” 穆秉文斜了一眼他,举鞭子的手耷拉下来,没好气的说:“你也是一点礼数也不讲了!我是你父亲,这是你大哥,这儿没有外人!” 穆清沉默了一会儿:“父亲,大哥到底犯了什么条例,要这样行刑?” 穆秉文冷哼一声:“你大哥端了你的庄子,抢了你的东西,犯了家法。拒不赔礼,拒不认错,犯了云歌条例。问他东西在哪,一问三不知,死倔!错上加错!” 他瞪了一眼穆鸿,又是一鞭子抽了下去:“像你这个样子,我怎么放心把云歌交到你的手上!” 说着,便又继续行刑。 穆清侧首,问旁边伺候的弟子:“抽了几鞭子了?” “方才已经二十五鞭了。”那弟子战战兢兢地回答,他还是第一次见穆秉文对穆鸿行刑。 穆清便开口:“父亲,鞭数够了。” “哼,你现在又装什么兄友弟恭!”穆秉文嘴上这么说,手中却放下了鞭子,他活动活动手腕,看了一眼穆鸿,吩咐道,“去,把你大哥送回去,让他好好反省!没我的命令,不准出来!” “是。”穆清低头,送走了穆秉文,这才把目光重新投到穆鸿身上。 这三十鞭子抽得穆鸿半条命也没有了,此刻他没了灵鞭的禁锢,已经沉沉昏迷过去,连抬头的力气也没有了。穆清眯着眼看了他半晌,这才吩咐道:“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把大少爷送回去!” “是!”肖风和赵岩连忙领命,二人一起走过去,想将穆鸿馋起,可是却无从下手。穆鸿的脊背上,胸膛上,甚至是双臂上,都缠满了鞭痕,血如泉涌。 穆清看了他俩一眼,还是亲自上前,使灵力为他止了血,然后亲自将他扛起来,往穆鸿院儿内去了。 穆清看着躺在床上微微喘气的穆鸿,吩咐赵岩去请医局,自己则坐在床边的一张椅子上静静看着他。 这是什么意思?倘若穆秉文是想借此来招揽自己,也并非说不过去,可是方才穆秉文的样子,与往日并没什么不同,就连那一副看不惯自己的表情,也没有太大改变。 这件事唯一的不对劲就只有穆鸿受罚,穆鸿抄了他的庄子,按照穆秉文以往的作风,难道不该责问他为什么会养庄子吗?不仅如此,穆秉文还会将他庄子里的东西收起来,归自己所有。 难道是因为穆鸿不告诉他东西在哪?这也不对劲。穆鸿一向为穆秉文马首是瞻,怎么突然转了性,穆秉文要的东西都不给了? 奇怪,确实奇怪。但是这些都不是最要紧的,最要紧的是,那三个仓库里的东西是他的全部家当,穆鸿将它们全部搬走,现在自己没有钱了。 穆鸿对于那些东西现在在哪的事只字未提,就算他说了,以穆秉文那老贼的性格也绝对不会归还于自己。也就是说,那些东西彻底不是他的了。 这算什么?穆清看着走进房门的云歌大夫,起身向他们施了一礼,然后转身离开了。在穆鸿苏醒前,他要先发夺人,先看看能不能凭自己之力找到穆鸿藏东西的地方吧。 …… 络宝阁进行了一次大洗牌,之前按照安然放长线钓大鱼的想法勾出了几条鱼,可是却一直迟迟没能找到上家。因着这个缘故,凌恒心里总是扎着一根刺,又想现将那几条鱼杀了,又想再看看还有没有上家。 最后还是安然说,不用等了,直接端了吧。凌恒这才请示过穆清后,将络宝阁重新整顿了一番。 凌恒和墨决一样,不爱管别人的闲事,也懒得参与主子们那些弯弯绕绕,可他与墨决不一样的是,他会带兵领将。墨决早年进入江湖,至今都是单打独斗,而凌恒不同,他除了单打独斗,还是调兵遣将的好手。 而那些内线在这样一个好手的手下隐藏至此,恐怕非同小可。这一点,凌恒虽然不愿承认,但也不得不承认,自己疏忽了。 这次洗牌,不可谓不伤元气,有几个藏得深的大鱼挖出来的时候总是连着些同气连枝的,可那些同气连枝的小虾米却未必全是内线,还有一部分是把大鱼当兄弟的络宝阁杀手。这么一来,不仅打击了内线,也捎带了自己家人,着实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正是这时,主子的命令传达了下来,要他带人去寻找穆鸿可能藏货的地方。 凌恒明白,主子在云歌内部不是没人手,只是涉及穆鸿穆秉文这些事,就一定不能用云歌的人,以免落人话柄。可是现在络宝阁正处于恢复期,而且还不知道有没有隐藏得太深的鱼没挖出来,实在是不知道派遣什么人去才合适。 思来想去,凌恒亲自点兵,派了数十个络宝阁老人前去。这数十人是跟随凌恒来的,全都忠心可信,这样一来,至少不用担心他们谁是内线。 可是事情到了这一步,凌恒还是没能想明白究竟什么人能在络宝阁安插内线。除了上回祀礼盟的人,恐怕自己清缴出来的还有其他势力,可是到底是什么势力,他一点儿也不清楚。让他杀人他不怵,可让他寻思这些,还不如让他回家躺着。 这时候他难免想起了安然,至少自己迷惑不解的时候,这位安五小姐会跟自己解释,还会帮自己出出主意。 第二百三十六章 狮峰山龙井茶 都说狮峰山龙井茶是天下一绝,果然名不虚传。安然淡定的喝着茶哼着曲儿,潇洒得不得了。 自打来了这杭州李家,她和墨决等人就被伺候得舒舒服服的,整日便是喝茶听曲,要不就是踏青春游,好不自在。一晃三日过去,安然竟真是一点儿动作也没有,真正仿佛是来度假的。 她不急也没人急,墨决和画屏都是听她安排的,她如此悠闲,他俩也乐得自在。金陵那边,她出发前就叮嘱过,再大的事儿也别给她来信,故而也没有什么关于金陵的消息。 这穆夫人的本家确实是不凡,若非后继无人,恐怕她家会比现在的安家更强盛一些。不过因为李老爷和李夫人就生了这么一个有经商手段的女财神,其他儿女都不成气候,故而现在的水平也不过与安家持平罢了。 饶是如此,安然还是不能忽略这栋豪宅,光是花园子就有大大小小七八个,真是近乎奢靡。不过人家有资本,若是他们想,拿金子砌墙也不是不行。 这一连三日过去,除了第一日李老爷和李夫人与她长谈一次后,她便再没见到这两位。于是这日悠闲罢了,便打着注意去城中走走。 安家在杭州也有商铺,虽然不多,但也算是有自有的经济链条,柜坊布庄织厂绸缎铺子一应俱全,尤其是柜坊,与各大商家都有紧密的联系。宏通柜坊早已经成为大祁国值得信赖的名牌柜坊,就算是不知道安家,不知道安承德的人,也会知道宏通柜坊。 这既是安然手中最大的底牌,也是她手中最大的隐患。安家的经济早已经从布业转变到柜坊,也就是说,这遍布全国的柜坊正是他们安家主要的经济来源,也是他们最有底气的产业。但是它分布太广,在这个通讯不发达的时代也就意味着管理受限,拿不到自己手里的牌,再好,也没什么用。 安然一连将杭州所有的安家产业转了个遍,她穿着男装,也不暴露身份,就当自己是哪家的公子这么走了一遭。巡视了一圈儿后,她心中大概有了数,记下了几个掌柜的名字,在心里盘算了一阵儿,便离开了。 待她回到李府,画屏通传她,李老爷和李夫人已经在书房候着了。 “安姑娘这些日子在杭州待的可习惯?”李夫人笑起来和穆夫人一样,慈眉善目,温和得很,只是李夫人的眼睛里闪着水光,这是穆夫人眼中所没有的。 安然笑着点头:“多亏二位照顾有加,真正让我体验了一回西湖之游。” 谁能想到,她在21世纪的南行愿望,到这儿实现了。 李老爷坐在书桌里侧,手里捏着一封信,安然只扫了一眼便知,这封信定然是他们准备让自己带给穆夫人的。 李老爷看到安然一掠而过的目光,便道:“安五小姐在我这李府住了这些天,不知感觉如何?” 安然唇角一勾,眼睛眯了眯:“不愧是天下第一茶府,李茶公之名所言不虚。这狮峰山龙井,真正天下第一。” 李老爷面不改色:“既然安小姐如此喜欢狮峰山龙井,那么我便用此来犒劳安小姐为我传信之情谊,安小姐意下如何?” “此礼太过贵重,我一小小安家闲散人,可不敢要。”安然笑着摆手,眼珠子转了几圈,狡黠道,“若李茶公要赠我,我一小辈也不好推辞,只是龙井茶过于昂贵,我收受不起。不过……” “安小姐如有所需,尽管讲出来,我们决不推辞。”李夫人急忙道。 安然抱拳,先行谢过,然后才幽幽道:“我来这杭州,确实是长了很多见识,尤其是对李家的名声和财力。我有一物想买至极,可惜实在是没有好的机会和能力,不知道……” “安小姐想买什么?”李老爷摸了摸下巴,买东西还不简单吗,若是他家买不起的东西,那恐怕整个江南也没人能买到了。 安然微微一笑,从怀中掏出一个信封来,递到李老爷手上:“我相信李茶公的实力,此事便全权委托李茶公了。” 李老爷接过信封,打开看了两眼,便用那一双经商人特有的锐利的眼睛扫向了安然,安然仍是笑眯眯的样子,任由他打量。良久,李老爷笑了几声,站起身来虚行一礼:“想不到安家还能有这样优秀的女儿,真是安家之福。” “茶公过奖。”安然连忙还礼,谦虚不已。 “那么就劳烦安小姐将这封家书带给小女了。”李老爷面露欣赏,将那封信交给安然。安然将信放入怀中,又行了一礼,这便告辞了。 …… 是夜,安然的房间灯火通明,墨决端坐在她对面,二人就着烛火商议事情。 “明天回?” “嗯。”安然点头,“明天一早就走,不要多做停留,直接回金陵。” 墨决点点头,表示知道。其实这次杭州之行,他对安然的计划根本什么也不知道,看起来只是一个武艺高强的贴身保镖。 不过他也并非全无事情,安然早说过想让他过到明路下,首要的就是给他找个正儿八经的户籍。他在淮阴长大,但是却是被寒芷汀这一非法杀手组织收养的,故而根本不可能给他上户籍。而金陵对他墨决这个名字已经太过了解,知道他是才来金陵不久的杀手,故而也不能在金陵上户籍。 这次来杭州,安然执意要带着墨决,主要原因就是想在杭州把他的户籍给办了。她原本以为这会很困难,结果没想到这么好办,只不过说墨决是孤儿,吃百家饭长大,再塞了些银两,便妥妥的办好了。真是简单又便捷。 “你没什么想问我的?”安然看着墨决一副没话说的样子,有些好笑。他被自己带过来,当了几天的贴身保镖,却一点儿也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难道就不好奇吗? 墨决愣了一下,显然没想到安然会这样问他,问什么呢?他认真的思考了一下,然后道:“明日路上想吃什么?我好提前准备。” 第二百三十七章 变数 安歆回不来了。 安然派去给琼琚山庄送礼的小厮被当成了传话使,传话的内容便是安歆被琼琚山庄掌门扣住,不许回安家了。 为什么?完全不知道。安然通过多方打听,这才有了些眉目,说是琼琚山庄掌门姜堰月收到了一封来自京城的信,然后雷霆大怒,恰巧安歆回了,正撞在枪口上,便不许她回了。 安然略一细想,这来自京城的信恐怕就是安欢写的,估计就是告知姜堰月自己已经成为欢昭仪之事。以她听闻的江湖上关于姜堰月此人的传说,她对姜堰月大概有一个初步印象,女强人,有魄力,有能力,高傲。 这样的人的爱徒被收做妃子,且是在破坏她门规的情况下,恐怕她已经气得不行了。再加上这个和她作对的人是静嘉帝,是她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女人无论如何也惹不起的男人,更是添了一把火。 可是安歆做错了什么?为什么把这股火发到她身上?禁她的足是为了什么?安然非常迷茫。 不过看样子,也不是所有人都这么迷茫,比如封离。封离自打知道这个消息后就暴跳如雷,几次想要动身前往琼琚山庄,但不知是什么原因绊住了他,导致他迟迟没能动身,只是终日沉着脸在安府小花园喝酒。 很好,安府现在跟旅馆没什么区别了,里面住着的人一半不是姓安的。 “为什么不去找她?”安然终于还是没忍住,坐在了封离对面,石凳有些凉,她不自然的扭了扭身子,然后拿过封离的酒坛,给自己倒了一杯。 封离红着眼睛看了她一眼,啧了一声,显然很不满她的举动。可安然一点儿也在意,自顾自的斟饮起来。 “我自然有我的原因。”封离冷哼一声,夺过酒坛,又灌了一口。 安然小口小口的喝着自己杯中的酒,被辣的龇牙咧嘴:“我看你们俩也算是情投意合,怎么没想过成亲?你待她很好,我看得出来。” “你以为我不想?”封离这下子才收了他凌厉的目光,语气仍旧很冲,但没有之前那样针锋相对了,“若是能,早就娶了。” “不能?她不同意?”安然好奇,“我看她心中是有你的。” “用你说?”封离瞪了她一眼,或许是酒多了,也或许是觉得没什么不能说的,便道,“姜堰月不同意。” 安然果断闭了嘴。在这个世界,师父的地位和父母同样高,拜了师和认了父母没什么不同。若是师父不同意,那除了断绝师徒关系以外,徒弟不会违逆师父的,就像儿女不会违逆父母一样。 当然,这个世界也有不愿遵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倡导自由恋爱的男男女女,他们甘愿断绝师徒关系,甘愿断绝父母关系,来换取自己的自由。不过安歆显然不属于这类人。在她眼里,姜堰月的地位和安承德没什么不同,姜堰月说的话,比敕旨还能顶用三分。 “三年前就是她。”安然不说话,封离却又开口了,“三年后还是她!多管闲事!” 安然耸耸肩:“那是人家手把手带出来的亲徒弟,肯定要好好做打算呀。” “你什么意思?”封离瞪她,“嫁给我就不是好打算了?姓安的你把话说清楚。” “我错了我错了。”安然连连摆手,这尊大神她可惹不起,“你们天造一对地设一双,君当做磐石妾当作蒲苇,蒲苇纫如丝磐石无转移,行了吧?” “哼。”封离拿眼尾扫了她一眼,“你有这闲工夫,还不如去管管你那小白脸!你不在的这几天,他可抽调了不少银两。” 安然皱眉,她走前确实将金陵的商务全权交给了蔺星染和穆清,并且亲自发话,穆清抽调银两不用过问,这是封离知道的。值得封离这样说,那穆清到底抽调了多少银两?这短短几日,他能用多少?安然怀疑的看了一眼封离,又觉得他没必要编瞎话,自己一查不就全都清楚了? 于是她起身,敲了敲石桌:“你少喝点,这安府没人伺候你。” “管得真宽!” …… 安然盯着眼前的账簿发呆,她想到穆清可能抽调了很多银子,可没想到有这么多!三千两,三千两白银!他是拿银子糊墙了吗! 她不愿意相信自己走了这短短几日,安家的流水就能少这么多,可是眼前的账簿明明白白清清楚楚的写着穆清抽调的一笔笔账务,不由得她不相信。 去年云歌帮安府修葺房屋的钱,安然接手安家的时候就马上归还了,那不是一笔小数目;后来她要上下打点,买仆人,填家具,又是一笔钱;再后来她要将安然公子的名号打出去,在玲珑阁砸了不少银子;前些日子她去问秋的时候花了不少,这些日子去杭州更是没少花钱;再加上过年时给安欢她们带的银子,过年的开销…… 这一笔笔的账务清晰地摆在她的眼前,每一笔账都告诉她,安府的流水所剩无几。 现在年关刚过,各家各户基本上都将去年攒下的银子花得不剩多少,也就是说安家的商铺现在几乎处于开不了张的状态,哪有利润来填补缺漏? 三千两白银……穆镜影……安然微微咬牙,你最好有充分的理由来解释这三千两的去向! 她又低下头去看账簿,越看心越慌,那抽调银子的可不止穆清一个人!安欤办事也抽了些银子,流萤打理家里也抽了些银子,蔺星染最可怕,他要炼丹熬药,从来都没有在乎过银两,仍是以往大手笔的砸钱在药材上。 偏偏这些人抽取银子还都是必要的……那就只能找穆清了!那货不是号称很有钱吗?怎么…… 安然越想越气,越想越想不通,一脚踹向桌子,谁知道桌子一晃,晃倒了烛台。安然手忙脚乱的灭了火,这才发现账簿已经黑了一半了。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安然强忍着崩溃大哭的心情,重新点灯,开始手抄账簿。 幸亏她还有过目不忘的本领,不然这没了账簿,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第二百三十八章 夏家那位姑娘 “我说的话,你好好想想。”穆秉文端起茶盏,喝了一口茶,斜着眼睛看着站在身前的穆清。 穆清似是有些恼火,并没有以往的温顺样子,方才穆秉文跟他说的话,却是让他心里猛地惊颤一下:“我师父留在京中,也是你的手笔?” 自穆秉文和虚缓真人进京后,虚缓真人直到现在也没回来。当初虚缓真人走之前还说过自己会提前回来,没想到连穆秉文都回来了,他还没能从京中动身。 是静嘉帝的意思,说是要和老师促膝长谈,共议国家大事。这本是无碍,虚缓真人摆明了不愿进京为官,那么静嘉帝自然不会放过他去京中那几日,要与他好好畅谈一番。可是这件事和穆秉文联系上,就全然不是那么回事了。 穆清看了眼穆秉文,又看了眼穆秉文身边站着侍奉的穆鸿,半晌没说出话来。穆秉文此次叫他来见面,竟是想让自己辅佐穆鸿。以前穆秉文倒是有这心思,但不愿把穆清放到这么高的位置上,只想一边利用他一边打压他,可现在他竟然直接让穆清考虑,成为穆鸿的得力助手。 这和以前的位置可就完全不一样了。辅佐穆鸿,意味着手握权力,这一点穆秉文和穆鸿不会不知道。 穆清打量了眼穆鸿,看他那副样子,想来是不愿意的。也是,穆鸿前些日子抄了自己的院子,挨了三十鞭,伤还没好利索,怎么会甘愿和他联手?穆鸿最不喜欢的就是穆清,这是整个云歌都知道的事。 “这怎么会是我的手笔?”穆秉文不赞同的看了他一眼,“我就算再得圣心,也不能左右皇帝。” 这是实话,穆清微微蹙眉,穆秉文的地位还远不及此。他到底想干什么?难道真的是让自己辅佐穆鸿?这可…… “当然,有一个条件。”穆秉文搁下茶盏,陶瓷磕在木桌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穆清这才微微舒气,这才是穆秉文嘛,穆秉文怎么会白给自己什么权力? “什么条件?”穆清微微一笑,他是很能审时度势的,现在的情况,若是能拿什么东西来换取权利,那他不会不心动。比起穆鸿,穆清更像商人,他不在乎跟谁做生意,只在乎生意的利润大不大。 …… 穆清离开,穆鸿站到穆秉文身前,毕恭毕敬道:“父亲,您说他会答应吗?” 穆秉文不屑的挑了挑眉毛:“呵,有什么不能答应的?他手底下的人和钱全都没了,前些日子听说买了一个庄子,还用得是安家的钱。此时向他抛出的这个机会对他来说简直就是救命稻草。”说着,他眯着眼笑了笑,“毕竟他很清楚,现在的他没什么靠山,我随时都能将他置于死地。” 穆鸿虽然是计划的参与者,但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寒噤。穆秉文说得对,现在穆清就是他们的池中鱼掌中物,任由他们揉圆捏扁。 为什么?原因有三,其一,穆清背后养的人手和资金已经全部断了链接,他穷途末路;其二,他最大的靠山现在在京城,无法回来,这时候他们要是将他赶尽杀绝,也没有人能阻拦;其三,穆秉文现在是有实职的朝廷官员,已经脱离了江湖,他的声望已经不局限于江湖人的想法了,故而处理一个穆二公子,不是难事。 以前穆清就是知道这个道理,才将自己穆二公子的美名到处传播,好让天下人都知道他云歌有个如琢如磨的公子,让他们没办法轻举妄动。可是当云歌不再需要江湖声望来为自己的门派添砖加瓦时,穆清便可有可无了。 “不过,安家不是很殷实吗?”穆鸿犹豫了一下,脑子里又闪过安然的笑脸来,“况且我看穆清和安家那五小姐似是情投意合。” “他?呵。”穆秉文冷笑几声,“且不说他只不过是为了借助安家的财势才把那小丫头骗得团团转,就说这安家,现在已经亏空不少了。” 穆鸿怔了一怔:“我看……我看穆清对她很是上心……”他不太相信穆清只是利用安然。 “你以为我对他没有监控么?”穆秉文斜了他一眼,一副“好好学着点”的表情,“他亲口和手下人说让他们把安家的流水转出来,转到他的名下。还说安五小姐不好骗。呵呵。” 穆鸿眼睛里迸出火意,他当然相信以穆秉文的实力和手段,不会打探到假消息。可是穆清,穆清他怎么会是这样的人!穆鸿一直以来将穆清视为自己的头等大敌,虽说一直厌恶他仇视他,可也有一种敌对之余的敬佩之情,毕竟穆清的一举一动,可都是君子所为。 可是现在,这位君子居然会为了一些阿堵物去欺骗一个十六岁的情窦初开的少女!这令他不齿,令他气愤。虽然安然也算他云歌一个小对手,但一想到她那么相信穆清,却被穆清耍的团团转,就令穆鸿一肚子火气,恨不得现在就将穆清打一顿。 穆秉文似是没有发现穆鸿的异样,接着道:“安家的流水已经花得差不多了,安承德在世的时候又没有置办田产房屋,他们家很快就拿不出银子来给穆清了。穆清显然知道这一点,所以才在他家穷尽之前将银子划到自己这里。这也就说明,他根本不可能再留恋一个无法带给他利益的安家。” “父亲为何如此针对安家?”穆鸿忍不住问,“纵然安五小姐几次让云歌商铺吃瘪,可这也是无伤大雅的小事罢了。” 穆秉文的眼神锐利起来,他并没有看穆鸿,而是在看空中,却又好像是在空中看到了什么人,让他心生狠意:“她,他们安家,留着都是祸患。不止是咱们一家的祸患。”祸患得除,得除得干干净净,而这祸患的根,就是安五小姐。 穆鸿知道,这事恐怕不是他能妄自揣测的,于是又问道:“倘若穆清不应怎么办?或许他还会想找其他的靠山?” 谁知穆秉文立刻笑了起来:“鸿儿,你可知道为父为何选择现在要挟他?” 穆鸿摇头:“鸿儿不知。”这些条件穆秉文回金陵的时候就具备,不管是杀了穆清还是收揽穆清,都可以一早决定,为何要拖到这个时候? “夏家那个出去云游的女儿,也该回来了。” 第二百三十九章 在这么下去,迟早要完 安然没能见到穆清,但得到了穆清的传话,说是用那三千两买了一处庄子,用得是安家的名义,他得到消息,那庄子转手就能卖四千两,故而先行买下。 这话是没什么问题的,穆清能得到的消息,不会出现纰漏,她倒是很相信这一点。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安然这心就是慌得不行,一天到晚心神不宁的,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可是当她一忙起来,这一点怪怪的心思也全都消失了。回到金陵后,她又拜访了一次清水苑,将李老爷和李夫人的信交给穆夫人。 可谁知道穆夫人看到信的第二天,就彻底病倒了,穆鸿的探子偷了信看,说是李老爷病重,时日无多了,已经到了弥留之际。穆鸿自然是将信压了下来,连同穆夫人病倒的消息,穆鸿也是压了几天才告诉的穆秉文。不过不出所料的,穆秉文并不在意,只是说了几句让他照顾好穆夫人。 过了些时日,安然听闻穆秉文另一个弟子夏纯熙云游归来,也是掀起了一阵轩然大波,说是那女子出落得亭亭玉立,温婉贤淑,又灵根聪慧,很是不一般。不过安然听了一耳朵也就过去了,毕竟再怎么美的女子,也美不过安欢吧。 安歆无法回安府,整个安府和安氏商铺又重新压在了安然身上,以前蔺星染还会帮着自己一些,可是现在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蔺星染除了给她送药监督她喝药以外,常常不见人。安然忙得不可开交,又要应付前来收购商铺的商人,又要帮墨决处理他杀手身份的事,于是也时常忘了细想这些看起来不起眼的小事。 直到四月初,安然再一次清查账簿后,才陡然想起,自己好像已经很久没有见过穆清了。 夜已深,安然将账簿重新规整好,然后披了件衣服出了院门。她不困,她已经习惯了深夜不睡,甚至彻夜不眠,只为了将商铺的事处理干净。云歌的针对来势汹汹,她手下那么多商铺,手下那么多人,都要吃饭,她不能撒手不管。 夜风凉,但也还算温和,可是饶是如此,还是让安然咳嗽不止,她感到身体的疲惫,于是踱步到花园的石凳处,坐下歇了歇。忙起来的时候不觉得,这一停下来,她忽然发现自己的身体比原先差了很多。 好像自从去年年底开始,她这嗽疾就没好过,而且更怕冷,更容易头疼。安然望着天,不知道在想什么,她能明显的感觉到身体状态开始跟不上自己的节奏,忙起来的时候没感觉,稍稍歇一下就会觉得全身如同散架了一般,仿佛身体都不是自己的了。 她苦笑,这本来就不是自己的身体。大半年过去了,她已经习惯了安歌这个身份,有时候甚至会恍惚觉得,作为安然的那一段人生,不过是南柯一梦罢了。 正想着,她又禁不住的咳嗽起来,几乎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真正是痛苦不堪。这时,一个身影挡在她的身前,给她递了一杯温水。 安然接过温水,抬头看了眼,笑:“决哥,还不睡?” “你不是也没睡?在这儿吹风?”墨决挪了挪身子,替安然挡住风,就这样居高临下的看着她。 安然喝下水,握着杯子,汲取杯壁上残留的温暖,这时她发现,自己的手也不像以前那样,总是温暖的了。 “我好像很久没见过四哥了?”安然突然道,“还有芃芃,还有燕大哥,和月痕。” “他们三月底就走了。”墨决眼底流露出几分心疼来,“你太忙了,他们就没有打招呼,说是等你闲下来再告诉你。安欤和顾濯回问秋了,燕绥之和月痕去了别的地方。” 安然愣在原地,她有这么忙吗?她已经忙到连这四个人离去都不知道了吗?她突然感到一阵寒意,如果她已经忙到了这个程度,那是不是就说明,安家商铺真的出了自己也解决不了的事情? “穆镜影呢?他来过吗?”安然突然问道,她也有很久没见过穆清了。 墨决沉默了一会儿,终于还是开了口:“没有。歌儿。一次也没有。” 这句话就像是一记重锤狠狠地敲在了安然的心上,她感到心脏一阵揪疼,喘不过气来。为什么呢?安然却不知道自己在问什么为什么。是为什么心疼,还是为什么他没来? “歌儿……”墨决看着安然这幅样子,声音一下子软了半截,他下意识伸手想要抱抱眼前这个女孩,又或者是揉揉她的脑袋告诉她自己在陪着她,可是手伸出去后,又默默地拿了回来。 不行。他知道,他知道的很清楚。他们两个之间,不会是那种关系,至少对于安然来说,不会是那种关系。 “决哥……你说……他会不会是有什么事?”安然艰难的开口,声音好像哽在喉头,“为什么……” “……歌儿。”墨决轻轻叫了一声,又叫了一声,“歌儿。” 安然一下子回过神来,她慢慢的吞咽了一下,好像将那些疑问和借口全都吞回了肚子里。她沉默了一会儿,声音恢复了正常:“决哥,虚缓真人还是没有回来吗?” “没有。”墨决松了口气,心底里对穆清的怨怼又重了几分。 安然低着头,紧紧咬住了下唇。 有事要发生了。 她对这种情况很敏感,她清楚地感觉到,有事要发生了,而且是大事。 云歌不计较损失,疯狂针对安氏,安氏从年初开始到现在几乎一直处于亏损状态,又要继续运营,又要填补缺漏,逼得她不得不卖出了几间铺子。想不到这样的举动却是应证了所谓“安氏要倒”的言论,生意更是越来越差。 穆秉文现在官服加身,整个人的地位又高了一截子,他云歌带头针对安氏,简直是给那些见风使舵的商贾一个好的风向标,导致谁都敢来欺辱一下安家。这才让安然忙到崩溃。 “对了。”墨决开口,“清水苑那位,去了。我看你实在忙得紧,就替你去告慰吊唁了。” 安然怔住,抬头看了看墨决。她心里有一个声音清楚地告诉她,若是在这么下去,她就完了。 第二百四十章 夏纯熙 穆鸿办理完穆夫人的丧事,病了几天,又强撑着身子起来工作。他也是个要强的人,他的要强比起安然来说有过之而无不及,故而当他听说安然拖着病体打理安家的时候,迟疑了。 穆秉文这手笔很厉害,先是绝了穆清的后路,再是让安家拿不出银子,最后再把穆清的青梅竹马夏纯熙请回来,摆明了要把穆清拉拢到自己这边,再至安家于死地。 在穆鸿看来,拉拢不拉拢穆清倒是其次,倘若这件事再这样发展下去,以安家五小姐的性子,肯定会和云歌死磕到底。她现在应该还对穆清深信不疑,不然怎么会强撑着跟云歌对抗?到那时,安家山穷水尽,穆清又倒戈相向,她必死无疑。 想着,穆鸿咬了咬牙,悄悄来到了安宅。 明明已经四月,天气早已热了起来,可安然还穿着一身的夹衣,受不得一点风寒,那药量加了又加,可是还是控制不住她身体的虚弱。穆鸿看着眼前这个病恹恹的女人,微微皱了皱眉。 都已经这样了,还要对抗吗?还不认输吗?倘若不和云歌做对,和以前一样各做各的生意,不也是很好的吗?穆鸿看了她好几眼,这才坐下。他把这一切都归咎为穆清的蛊惑,毕竟若不是为了穆清,安家和云歌不需要这样对抗的。 可是穆清已经…… “不知道……咳,不知道少爷前来,所为何事?”安然强忍着咳嗽,在画屏的搀扶下坐了下来。去年的时候,她还觉得让仆人搀扶没什么用,到了现在,没有仆人的搀扶,她已经没什么力气走这一段路了。 穆鸿愣了一下,他是有事来,可这事不好直说,于是他转念一想,开口道:“母亲的丧事办完了,我来谢谢安家相助。” 这话倒不假,安然和穆夫人好歹也算是有一段交情,再加上穆鸿根本不会操办这些事,故而墨决在吊唁的时候又是调人又是给钱的,帮了不少忙,反观穆秉文,连葬礼去都没去。就冲这一点穆鸿也要好好谢过她。 “你很孝顺……”安然的声音有些沙哑,听起来很是疲惫,她最近失眠加重,常常夜不能寐,可是一旦睡着了就又倦懒至极,起都起不来,精神状态差到极点,“穆夫人……穆夫人很爱你。” 穆鸿不知道安然为什么这么说,不过提起母亲来,他又几乎要垂下泪来,忍了忍,才说:“是,母亲是这世间最伟大的女人。” “你这么想,是对的。”安然半眯着眼,疲态尽显,“你的母亲,很伟大。” 穆鸿虽然觉得怪怪的,但也将这归为安然和穆夫人几面之缘的交集,毕竟穆夫人这样的人,谁人不喜欢?谁人不敬佩? 说了会闲话,穆鸿看着安然的精神状态实在是太差,也不想再绕弯子,于是想了想,说:“你消息灵通,可知道夏纯熙?” 安然眼帘微抬,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提起夏纯熙来,不过还是回答道:“知道。你们云歌的弟子,穆秉文的徒弟,穆秉文已故师弟的女儿,被穆秉文当亲女儿养大。”再怎么不在意,她也是对消息敏感的。 “还有呢?”穆鸿又不想说得太明白,于是又问。 “听说面若桃花,腰若扶柳,性格温婉,口碑很是不错。”安然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佩剑名唤软香,好像还有一柄杖?” 虽然不知道安然为什么要调查别人的兵器,但穆鸿还是接过话来道:“是,嵌琉璃宝杖,就叫琉璃,她是为数不多的用灵杖作为兵器的,这柄杖是父亲亲自请炼器高手为她打的。” “哦。”安然了然的点点头,能让穆秉文那小气鬼亲自请高手为她制作灵武,也算是不一般的人了,“怎么了吗?”穆鸿来这儿肯定不是光为了感谢自己,她知道穆鸿提起夏纯熙,绝非偶然。 “你了解的信息很到位,我的这位小师妹确如你所说,性格温婉,为人善良,也算是人如其名了。”穆鸿道。人如其名,这可是很高的评价,纯熙二字可是光明的意思,一般人可撑不起这样的评价。由此可见,这位夏纯熙非同小可。 安然的眼神锐利起来:“怎么穆少爷来我这儿,就是为了夸夸自己的小师妹吗?” “自然不是。”穆鸿看着安然,认真道,“夏纯熙和穆清,是从小一起长起来的,可谓是青梅竹马。从我父亲对纯熙的重视程度,你就可以看出她在云歌的地位了,可是饶是如此,她也从未摆过架子,反而待人友善,撑得起一个德字。” “你想说什么?”安然心生不祥的预感,心口连着胃也一起疼起来,她不自觉的伸手去捂,然后慢慢调整呼吸,想要缓解疼痛。 穆鸿到底是练家子,就算坐得不近,却也听出安然的呼吸声不对劲来,他一时心软,不想再说下去,可是一想,这时候心硬才是对她最好的心软。于是他停了一会儿,开口,一字一顿:“父亲想让穆清和纯熙成亲。” 还不等安然开口,穆鸿又道,还是一字一顿:“穆清会答应的。” “你……”安然脱口而出,想说你胡说,想说你骗人,可是一个你字出来,剩下的话却都郁结在了喉头,像一块干硬的馒头,被她生生吞下。 “性格温顺,面若春风,礼数周全,知书达礼,温柔善良……”穆鸿像是没有听到她的话一样,接着讲,“你没有觉得,她很像一个人?” “像……”安然闭上眼,像谁呢,还能像谁呢! “穆清。”穆鸿狠了狠心,“他与纯熙自幼相识,一起在云歌长大,纯熙从小就跟在他身后,整个云歌都知道他俩关系最好。如果不是有你的婚约,恐怕……” 恐怕他俩早就定亲了! “穆秉文会同意?”安然睁开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她已经不问穆清了,她只想问穆秉文为什么突然要做出这个决定,“以前他们关系那么好,为什么不……” “因为父亲要拿这个压垮你。”穆鸿的声音高了几度,又渐渐沉了下来,“你不会想不明白的。听我一句劝,趁早抽身吧。你是个小姑娘,与云歌,与我父亲又没什么血海深仇,现在脱身,还来得及。” 安然怔在原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痴愣愣的看着穆鸿,一口气喘不上来,竟眼前一黑,一头栽了下去。 第二百四十一章 好个穆二公子 再清醒过来,已经是第二天下午了。画屏和流萤连忙将安然扶起来,询问她感觉如何。 安然扫了一眼房子:“星染哥呢?” “蔺神医配了药就出门了,现在还没回来。”画屏连忙道。 安然心里一阵酸涩,又问:“决哥呢?” “墨公子陪了小姐一整夜,这才刚歇下。” “那……还有别人来过吗?”安然害怕去问那个人,她怕回答让自己太过难堪,可当她怕到这个程度的时候,她也猜到了答案。 “没有了。”画屏摇摇头。 “哎不对!”画屏突然又抬头想了想。安然的眼中一下子迸出希望来。 “封公子来了,看了一眼小姐,说是小姐醒来了的话派人通知他。” 安然眼中的希望又暗了下去,她苦笑一声,还抱什么希望呢? 穆鸿那一番话,深深地砸进了她的心里,让她不得不信。穆鸿是云歌那边的人,只是为了自己和穆夫人哪一点淡薄的情谊,和他心里的一点怜悯与善念,这才来提醒自己。若非如此,他完全可以作壁上观,然后欢欢喜喜看着自己再也爬不起来。 他虽然不是自己这边的人,但安然从没有怀疑过他。这也是她现在痛苦不堪的原因。 安然狠狠地掐了一把自己,逼着自己打起精神来,一口气喝完流萤递上来的汤药,下令道:“去请封公子吧。” 封离来得很快,像是就在等她叫自己一样。 “你怎么回事?”封离皱着眉头把她上上下下打量了好几眼,几日不见,这丫头的脸色白了一截子,嘴唇上一点血色也没有,眼窝深陷,眼下一团青黑。 “无碍。”安然摆摆手,“是祀礼盟吗?” “嗯。”安然不说,封离也懒得再问,他只做好他自己分内的事便够,“上回赵岩他们弄死了几个长老,伤了他们的元气,我还以为他们能消停一阵子。呵。” 安然唇角勾起一丝苍白的笑意来:“我可是他们的神女,他们怎么会轻易放过。” “不过你说……”安然咳嗽一阵,又道,“若是让他们知道,他们苦苦寻求的神女时日无多,会不会大失所望?” “你胡说什么?”封离眯着眼瞪她,“你最好给我把你的身子养好,别忘了你答应我们的事!” “哈。”安然轻笑出声,脸上却无半点笑意,“我当然不想死。” “是这样最好。”封离站起身,又看了她一眼,这才离开。 安然又躺了一会儿,盯着床帏看了半天,这才让画屏流萤伺候她起来。 “小姐,这都傍晚了,您……您这是去哪儿啊?” “穿成这样,咳咳,还能去哪?”安然给自己嘴上添了些口脂,以前自己扮男装,恨不得给自己嘴上傅粉来遮住唇色,现在倒好,反而要上口脂了。 “可这都……” “我今晚不回来了。”安然打断她,“如果星染哥来问,就说我睡了。如果是决哥醒了,就让他来玲珑阁接我。” “如果决哥没醒,就不要叫他,让他睡个好觉。”安然又补充一句。 安然半拢着披风,来到了玲珑阁。明明刚过小满,气候已经转热,加上江南地带本来就温暖湿润,可她还是离不了那一件披风,稍稍受风,就又要躺上几天。 安然公子已经是玲珑阁的老主顾了,故而还不等她开口,月茹姑娘便已经贴了上来:“哎哟,我的公子,怎么这些日子都没有来我们玲珑阁坐一坐?让我好想哟。” 安然弯起一笑,咽下咳嗽:“是么?今日沛儿姑娘可出来?” “公子来得可不巧了,沛儿姑娘这些日子染了风寒,已经两周没有出来了,还正歇着呢。” “哦,那是不巧。”安然点点头,“得了,你给我找个包房,再在隔壁给我开间上房,爷今晚宿这儿。” “哎呀好好好,我这就给公子找几个丫头来,保证把公子伺候得舒舒服服的!”月茹笑没了眼,这位安公子出手大方,却从未在这儿留宿过,倘若今儿能把他留住,岂不是能有更多打赏? “不用。”安然摆摆手,“我这两日身子不爽,别传染了姑娘们,你给我上些酒菜便好,我听听曲儿便罢。” 月茹一愣,随即点头应下,将安然交代的事儿办好后,又给负责安然这边上菜答话的小厮好好叮嘱了一番,这才退了下去。 “凌恒。”安然咳嗽几声,又恢复了女儿家的声音,“出来。” 话音未落,凌恒便从门外走入,站在她身前,俯首帖耳:“小姐。” “坐。”安然指了指眼前的座位,屈起手指一下一下均匀的敲着桌面,“我来这儿就是为了和你说话,坐。” 不知道什么时候,穆清把赵岩调了回去,安然的身边又是只剩凌恒了。 凌恒踌躇一会,看安然态度坚决,便坐了下来,在安然的示意下斟饮了一杯。 “赵岩呢?”安然若无其事道,“好久没见他了,是有什么别的任务吗?” “嗯。”凌恒道,“主子将他调回去了,执行别的任务。” “哦,这次是保护谁?” “夏……”凌恒猛地抬头,将后面两个字吞进了肚子里。 可是安然已经知道了:“呵,夏纯熙,是吗。”虽然是问句,可她却心知肚明。 看着凌恒震惊的样子,安然觉得无趣至极,于是停下了敲桌子的手,解释:“我师父教我的,催眠术。之前你将穆镜影是你主子的事儿说漏嘴,也是我用了这一招。” 催眠术屡试不爽,可惜从没在穆清身上灵验过。 原本她以为是穆清的意志力太强,后来她想了想,墨决的意志力不比穆清弱,可她却能轻而易举的对其进行深度催眠,这时她便明白了。 哪有什么意志力强,不过是不信任罢了。 “骗子。”安然启唇,轻飘飘说出这两个字。她记得上一次穆清醉酒的时候,这么说过自己,可是现在看来,那应该也是他哄骗自己放松警惕的把戏吧? 好个穆二公子啊,好啊。 真是,举世无双。 第二百四十二章 黑云压顶 安然终于见到了夏纯熙。 听闻江南才子都会去秦淮泛舟夜游,横槊赋诗,于是安然乔装了一番,打着安然公子的旗号,带着墨决也参与了这场文人会友。 墨决很担心安然,他眼看着安然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他恨不得让安然哪儿也别去,就天天待在家里疗养,可是他最后还是没能狠下心。他苦笑,想起了封离,若是安歆,封离一定会马上把她关在房中,让她哪儿也去不得。 可是他终归不是封离,他做不到这样。他能狠下心去杀人,狠下心去和师兄断绝关系,狠下心去抛弃过去,可是唯独对这个女孩狠不下心来。他无法去勉强她,他做不到。 安然出门前喝了两倍剂量的药,此刻的精神尚好,和一众男子插科打诨,很快便混到了他们中间,她倒是很有与别人交往的手段,不一会儿半个船上的公子都认识安然了。 “安然!来来来,我跟你介绍一下!”一位公子叫道。 安然一听,连忙转身看去,她很热衷于周旋在这些人身边,来获取一些消息。可当她看到那人要给自己介绍的人是谁后,她脸上明媚的笑僵了一瞬。 “这位就是赫赫有名的穆二公子,穆清!”那位姓黄的公子没看出安然的异样,仍热情的介绍着。 安然拉了拉墨决的衣角,示意他收一收凌厉的目光,然后又漾起笑来,拱手见礼:“原来是穆二公子,早有耳闻,久仰久仰。” 穆清怔了一下,也笑着还礼:“不敢不敢。” “清哥哥?是有新友人?”一个温柔清澈的声音从穆清身后传来,如清泉般悦耳,又如春阳般柔暖,“怎也不带着我见见?” 安然的笑一下子僵在脸上,她眼睁睁看着一身着粉白轻纱的女子从穆清身后绕了出来,一双美目朝安然这儿看了一眼,又回到穆清的身上,嗔笑着说:“清哥哥坏,刚说了几句话,便抛下我来了这儿了。” 抛下你?安然心中一阵酸疼,抛下你?你眼前这个人,才是真真正正被他抛下了! 安然不受控的向后仰了仰,踉跄几步,墨决和穆清都下意识伸出手去,最后墨决将她揽住,穆清伸出一半的手又缩了回来。 那位黄公子笑:“纵然夏姑娘美貌无双,安公子也不必如此吧!” 墨决紧紧抓着安然的手,再也顾不得许多,狠狠瞪了一眼穆清,正欲开口斥责,身边的安然却说话了:“是啊,原来这位就是芳名远扬的夏姑娘。往日闻名便已觉清风拂面,今日一见才知什么叫绝代佳人。” 安然拍马屁的功夫也算是炉火纯青,这一通夸直夸得夏纯熙面泛红色,更衬得她娇羞可人。夏纯熙甜甜一笑:“多谢公子夸奖,绝代佳人四个字,我受之有愧。” 黄公子和穆夏二人闲聊两句,夏纯熙便说要穆清陪自己进船舱拿酒。安然看着穆清和夏纯熙离去的背影,憋闷的说不出话来。她不经意间看向穆清腰间挂着的青鸟玉佩,整个人都凉透了。那玉佩上的五彩丝线络子精致非凡,一看就出自心灵手巧之人,而她打得那个丑丑的络子,肯定不知道被扔到哪去了。 安然觉得自己的脑袋就好像被什么紧紧箍住,越箍越紧,又麻又疼。可她要笑脸相迎,和几位公子谈笑风生,只是总有意无意的看一眼穆清和夏纯熙两人的身影。 真是……亲密啊!听说自打上船来,这二人便形影不离,一刻也没有分开过,就连婚约的事,他们也没有否认。只是夏纯熙红着脸一笑,大家也都当他们默认了。 安然有些不甘心,总是悄悄看向穆清,可是他却从来没分过一星半点的目光给她,就连几位文人带着安然过去一起喝酒,也不见他多看自己一眼。反而是对夏纯熙照顾有加,仔细看去,他照顾夏纯熙的举动是那样自然,一看就知道这是多年的习惯和默契…… 自己算什么呢?安然喝了杯酒,苦笑,自己算什么呢?她看了眼夏纯熙,又低头看了眼酒杯中倒映出的自己的脸来。比不过,真的比不过。 且不说容貌,安歌的容貌也是数一数二的好看,与夏纯熙倒也差不了太多,可是无论是性格还是气质,都显然是夏纯熙略胜一筹。比起夏纯熙,安然觉得自己就像是未开化的猴子,跳着蹩脚的圆圈舞,巴望着驻足观赏的客人赏他一两个铜板。 “别喝了。”墨决的声音从耳边传来,“你脸红了。” 安然下意识摸摸脸,很烫。她抬头看了看墨决,把墨决吓了一跳。这是一幅什么表情?一张嘴弯的大大的笑,眼睛里却噙着泪,一对长睫微颤着,似乎下一刻就要溢出水来。墨决想也不想便伸手将她的脑袋摁到自己的肩膀上,悄悄擦了她眼睛里的泪水,他知道,安然一定不希望别人看到她这样。 “哎?怎么啦?”黄公子好奇的看着墨决和他怀里的安然,“安公子怎么了?” “不胜酒力。”墨决淡定道,他不喜欢这样的场合,故而也没什么话。 黄公子笑:“我还当他多能喝!这半天一壶酒都下肚了,原来也是个量浅的。” 穆清闻言,也分过来几分注意力,他看了一眼安然,微微皱了皱眉头,又恢复了平常的一副笑脸。 “瞎说!”安然一下子抬起头来,脸上的泪已经被墨决擦干了,现在只剩下一张笑脸,“我哪有喝多!我才喝了一点点!我还能再来几坛!” “哟!几坛?”黄公子来了兴致,盘腿坐在安然对面,“这大话可不是说了就完了哦!” “少废话!”安然一脚踹过去,“拿酒来!拿酒来!” 黄公子挨了一脚,却也没有气恼,反而笑嘻嘻地去拿了酒,真要和安然对饮。 墨决连忙收缴了安然的杯子:“不行。” “为什么!”安然气鼓鼓的看着墨决,一时间忘了之前的伤感,只想着黄公子手里的酒了。 “你还病着!”墨决并不让步,他冷眼看向黄公子,将安然的手抓紧了几分,生怕她扑过去抢酒,“黄公子请见谅,我家安然这些日子身体不好,还是不要多喝了吧。” 黄公子被他这样看着,莫名打了个寒噤。自打墨决上船来,他们就觉得这人冷漠得很,仿佛只是为了陪安然,并没有其他感兴趣的事儿。故而他并不敢多舌,默默看了看安然,妥协的把酒壶拿走了。 “十分抱歉,我和安然在这个码头就下船。”墨决一手攥着安然的手,一手拿起安然的披风,一边帮她披好,一边道,“他身体不好,就不在这儿扰大家雅兴了。” 说着,他将半眯着眼的安然打横抱起,看准时机,直接踏着水面到了码头,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咦?”夏纯熙捡起地上的香囊,闻了闻,递给穆清,“清哥哥,这不是你的贴身香囊吗?” 第二百四十三章 跑! 安然和墨决回到安家,还没等进二院门,就见画屏不顾形象的跑了来,抓住安然的手:“小姐!三小姐!三小姐!” “三小姐怎么了!快说!”安然酒醒了大半,连忙问。 “三小姐回来了!哎呀!您快去看看吧!”她想了半天也没说清楚,干脆拉着安然往院里去。安然急忙跟上,墨决看了一眼,想了想,还是没跟过去。 她有她的事,是他不能参与的。墨决知道,知道的很清晰,所以他不会让她为难。 刚进院门,安然就犹如五雷轰顶。安歆这是什么样子啊!一身衣裳沾了土蒙了灰,脸上还有细小的伤痕,显然是马不停蹄跑回来的。她坐在石凳上,目光涣散,口中喃喃,一点儿也没了往日骄傲的神采,搁在膝上的手不住地颤抖,整个人像是受了巨大的惊吓。 安然屏退左右,小心翼翼的上前,轻轻拍了一下她的肩膀。谁料安歆反应强烈,一下子站起身来,瞪着眼睛看她。安然吓了一跳,眉头紧锁,可仔细看去,安歆虽然在瞪她,可是眼神仍旧是涣散的,像是着了魔一样。 “安歆!”安然吓到了,大声喊着安歆的名字,想让她从这样的状态中回过神来。 “我、我又……我又杀了他……”安歆口中喃喃,“我又……背叛了……背叛……我……” 啪!安然铆足了劲儿,一耳光扇了上去,将安歆打得踉跄几步。安然抓住安歆的肩膀,逼她看向自己:“安歆!你看着我!到底怎么了!” 安歆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巴掌打懵了,半晌才缓过神来,捂着自己火辣辣的半边脸,不可置信的看着安然:“你居然敢打我?” “我不打你你能醒吗!”安然很是生气,安歆一定是出了什么事才变成这样的,可是到底是什么事呢? 安歆这才回过神来,慌乱不知所措:“我……” “你背叛谁了!”安然抓住她的领子,连忙问,能让她吓成这样,肯定不是等闲之辈,难不成是姜堰月? “封离……封离!”安歆猛地蹲了下去,缩成一团,眼泪涌了出来,“我……我约他……然后……告诉了祀礼盟……” 安然只觉得一桶冰水从自己的脑袋上浇了下来,一下子连话也说不出,眼睛前雾成一片,什么也看不清。 她明白了,安歆说的背叛,是封离。她将封离约了出去,却让祀礼盟埋伏了他……封离很信任安歆,他肯定没有防备,而祀礼盟……这些日子,祀礼盟没少被封离打击,一定不会放过封离。 “封离死了吗?”安然颤着声音问。 “没有……没有。”安歆带着哭腔道,“没有!他会来找我的!他不会放过我了!他这次肯定不会原谅我了!我又……我又……啊!” 安然狠狠踹了她一脚:“你给我滚起来!”说完,抓着她的胳膊就进了屋,将她丢在桌前,自己则翻箱倒柜了起来。 “你、你干什么!”安歆还没缓过神来,挨了安然一脚也不知道反抗。 “给你找家当!”安然狠狠道,“你赶紧跑,跑得越远越好,别让他找到你!” 可是她翻了半天,却只翻出了两千两的飞钱和一包碎银子,再也没有多余的了。 安家竟然穷困至此! “谁让你背叛他的?”安然将这些东西都塞进安歆手里,“姜堰月对不对?你去找她,她肯定能护你。” 安歆无意识的拿着飞钱和银子,脸上的泪痕干了又湿:“我不能去找她……封离没死……我不能……” 安然看着安歆这个样子,这才明白过来,姜堰月让安歆背叛封离,目的是杀了封离,可她没能杀了封离,很有可能是她一时心软,放过了封离。现在封离在找她,姜堰月那边又回不去,安歆彻底没辙了,这才跑回家来。 可是这安家她也待不得!以蔺星染的性子,很难出手保她,墨决又不是封离的对手,至于穆清……呵,这个人已经不在安然考虑范围之内了。 “你得逃。”安然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你得逃得远远的。” 可是没有钱啊!安然急得几乎要砸桌子,正是这时,画屏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哎不行!你不能进去!” 门开了,一个形容矮胖的男人大大咧咧走了进来,看了眼安然,又看了眼安歆,一双小眼睛贼兮兮的转了转,笑了:“哟,这不是安三小姐嘛!正好正好,我要与你谈生意!” 安歆脸上满是泪痕,反应也跟不上,只觉得头晕目眩,怎么就谈起了生意? “我说了,宏通柜坊的经营权不卖!”安然厌恶的看了他一眼,挥挥手示意画屏将他赶出去。 “哦?十万两银子,这可不是小数目呀,真的不卖?” “不卖!”宏通柜坊是安家的本钱,怎么能卖! “十五万!”那男人推开画屏,“不能再多了。” “不卖!说什么都不卖!” 那男人呵呵一笑:“给脸不要脸!”说着,将一沓飞钱拍在桌子上,“这是十五万两飞钱,你可以去兑换。” “我说了不……” “这是合约,你现在就签字。” “凌恒!”安然发火,这都什么时候了,怎么还有这样的狗皮膏药一般的人! “我听说有人在找安三小姐……你说我要是说,我有线索……” “你无耻!”安然怒火攻心,又咳嗽起来,一张脸憋得通红。她看了一眼安歆,又看了一眼桌上的飞钱,狠狠地咬住了下唇。 安歆得跑,得跑得远远的,最好一年两年之内不要露面,这得不少银子,才能让她既不至于落魄,又不暴露行踪。自己也算是江郎才尽,到现在也没能将商铺起死回生,连这些银子也拿不出…… 还有……安歆的行踪不能暴露…… 安然心一横,签下了那男人摆在桌上的合约。将男人赶了出去,把桌上的飞钱抽出三万两,其他的全都塞进安歆手里:“跑!” 安歆看着手里的飞钱和银两,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她竟没想到,自己在这个时候竟然是受了安然的相助。 “听着,认真听我说!”安然认真的看着安歆,从未有过的严肃,“跑,跑得远远的,隐姓埋名,谁也别告诉。别去京城,别去找安欢,安欢现在顾不了你。听着,如果你有一天实在是没办法了,实在是想要找我了,就去杭州李家,告诉他们是安然让你去的。记住了吗?” 安歆迟钝的点点头,她现在脑子一片混沌,已经不能理解这字里行间的意思了,只是下意识地将安然说的话一字一句全都记在脑海里,一个字也不敢忘。 第二百四十四章 废墟 “小姐!您糊涂啊!”安攸宁几乎老泪纵横,“您怎能把宏通柜坊给卖了呢!” 安然咳嗽不止,气若游丝:“我也……没有办法了。” “唉!难道咱们安家,气数已尽了?”安攸宁看着安然这个样子,也很是心疼,他还记得自己第一次见这个五小姐的时候,那时候她脸上的热情和精明,现在只剩苍白和困倦。 安然慢慢起身,站在安攸宁面前,深深行了一礼。安攸宁吓得站起身来,连忙扶起安然:“这怎么使得!” “安掌柜……咳咳咳……”安然眼中含泪,“对不起……我没能力护着你们了……您放心,我跟他们说好了……咳……你们这些掌柜的,不会变。” 安攸宁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作为安家的账房,哪能不知道安家现在的艰难?让安五小姐一个刚过十六岁的小姑娘支撑,实在是勉强,再加上云歌带头,很多商人都争相排挤安家,实在是力不从心啊。饶是如此,安然卖了宏通柜坊,却还惦记着他们这些老人的去路,怎能让安攸宁不感动? “小姐……唉!”安攸宁又叹了口气,这安家也算是他看着一步步走到今天这一步的,这么多年了,怎么会没有感情? “你走吧。”安然裹紧了披风,伸出枯瘦的手指,摆了摆手,“走吧。” 安攸宁走后,安然坐在院子里发了会儿呆,过了会儿,叫墨决和自己出去一趟。凌恒已经将穆清花三千两银子买回来的庄子的房契带给了她,她现在要去看看这个庄子,然后转手卖掉。能不能卖四千两已经无所谓了,哪怕三千两买进三千两卖出也是好的,她现在急需用钱。 可是到了那个地方,安然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疯狂地喊了起来:“怎么回事!怎么会这样!” 墨决皱着眉头看着眼前的景象,将歇斯底里泣不成声的安然拉回身边,将她抱紧。 太过分了……太过分了!他们看到的哪里是庄子?根本是一片废墟!看这个样子,甚至是刚拆不久,全是断壁残垣,砖瓦碎片还在地上堆积着,惨不忍睹。 “怎么会这样……”安然彻底崩溃了,她哭得声嘶力竭,这两个月来的痛苦的酸涩一股脑的涌了上来,全都化成了眼泪,“天要亡我!” “歌儿……”墨决不知道怎么安慰她,只好将她搂在怀里,一下一下的笨拙的顺着她的后背,怕她呛了风。 过了好一会儿,安然终于清醒过来,她强撑着自己站好,狠狠拧了一把自己的胳膊,让自己打起精神来:“我们有房契,他们不能随便拆我们的房!我们要去告他!” “你们要告谁呀!”一身着短褐的男子走了过来,他就是拆除这一片的负责人,“这一块地皮是云歌的,云歌将这一片卖给了官府,官府要在这儿建局,人家要拆房子,你说得说不得?” “云歌的?”安然犹如被当头棒喝,“云歌的……” 哈!好!云歌的!安然这才恍然大悟,这是又一个圈套啊!云歌的地皮,云歌的房子,自己竟是为他人作嫁衣裳!穆清拿着自己的钱去救了云歌的急!好啊,好一个痴情郎!为了夏纯熙,连贴补云歌的事也做的出! 可是你要贴补云歌,你想迎娶夏纯熙,你为何用我的银子! 安然怒火上头,手紧紧攥成拳头,指甲深深扎进肉里,不一会儿,血就顺着指缝滴了出来。墨决连忙抓住她的手,却怎么也掰不开。 “穆镜影!穆镜影!”安然怒发冲冠,甩开墨决的手,径直往云歌走去。 墨决连忙跟上,他现在说什么也无法阻止安然,只能跟在安然身后,护她周全。他万万没想到,穆清竟然是这样的小人,为了另一个女人,竟然伤安然伤的如此之深。 他和安然相识如此久,还没有见过安然现在这般模样,既令人心疼,又令人胆寒。 安然一步步往云歌走去,她忍了这么多天的情绪,终于不可控的爆发了,她再也忍不住了。她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脏被一只大手捏住,一点点攥紧,每攥紧一分,就疼一倍。她每一下心跳都伴随着剧烈的疼痛,不只是心脏,还有脑袋,还有身体,全身上下每一个地方都在战栗,每一下都是疼痛。 疼得她几乎迈不开脚步,疼得她身体绷成直线。可她仍是咬着牙,皱着眉,抿着嘴,一步一步,折磨自己一般的往云歌走,每一步,都是巨大的痛苦。 “站住!什么人!”云歌的守卫挡住了安然的去路。 “安家,五小姐!”安然挣着发出沙哑的嘶吼,“滚去叫你们穆二公子来见我!” “穆二公子是什么人,也是你能见得!”那守卫一点儿也不给面子,几乎要将安然推翻在地。墨决一步上前,将安然护在身后,一脚踹翻了那位守卫。 “滚去通传!”墨决灵光盈身,怒目圆睁。那两位守卫这才看出这是六重强者,连忙马不停蹄地往里去,要报告给上级。 没过一会儿,那二位守卫又回来了,可他们后面跟着的,却不是穆清,而是夏纯熙。 “你们先去找清哥哥吧。”夏纯熙对他们轻轻一笑,“这儿有我。” 两位守卫马上点头,往里去了。 真是得人心啊,轻飘飘一句话,就能让人家甘愿为她做事。安然眯着眼盯着她,心头的酸涩更甚。 “你就是安五小姐安歌?”夏纯熙笑着看她,虽然仍是一副笑脸,可和刚才一点儿也不一样,她看安然的眼神,就好像是在看一个跳梁小丑,“就你这样的,还指望清哥哥娶你?呵,通房你也不配呢。” “你说什么!”安然目光凌厉,她还真以为这是个什么淑女,原来也是个白莲花,“你要演戏就演全套,别漏了马脚,让你的清哥哥看笑话!” “呵,你以为我是你?”夏纯熙双手抱胸,往安然身前走了两步,看了眼墨决,又看了眼她,挑衅道,“光知道依靠男人!我可是刚回金陵就听说,安歌是个千人骑的娼妇了!” 墨决怒从心中来,正欲伸手推开夏纯熙,谁料他还没动手,就看见安然飞起一脚,将夏纯熙踹倒在地,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只见安然已经冲到夏纯熙面前,高高举起了匕首:“你再骂安歌一句试试?” “安歌!”穆清的声音如惊雷般炸在安然耳边,“住手!” 第二百四十五章 仗势欺人 安然不可置信的看着穆清,举着匕首的手到底也没刺下去。她没伤过人,也不打算伤人,她只是气急了,难道她一个无灵力者,真能对夏纯熙做什么吗? 可是看看穆清啊,看看他那一副焦灼的样子,难道他真的觉得,自己就是那种会下手伤人的女人?难道自己在他心里,竟是如此歹毒?还是说夏纯熙在他心里,就是那么柔弱,那么需要保护? 那我算什么呢?我安然算什么呢? 夏纯熙眼中流露出毒意,趁安然愣神之际,一掌拍了过去,将安然拍飞在地,自己也借力站了起来,双目含泪面露失措的站到穆清后头,揪着穆清的袖子:“清哥哥……她、她怎能……” 墨决连忙上前接住安然,安然被这灌注灵力的一掌彻底打趴下,整个人别说站起来,就是动弹也动弹不得。墨决面露凶光,周身迸出灵力环绕,怒目盯着夏纯熙。他不喜欢打女人,可不代表他不会打女人! 可穆清一见墨决这幅样子,也迸出灵力,环绕在了周身,将夏纯熙护在身后。 安然拽住墨决的袖子,她知道,墨决不是穆清的对手:“别去……决哥,别去。” “穆清!你欺人太甚!”墨决不能放开安然,却咽不下这口气,“想不到你居然是这样的小人!亏我一直当你是什么谦谦君子,你真是狼心狗肺!” “你怎么说话呢!”夏纯熙小心翼翼的探出脑袋,气鼓鼓的说,“清哥哥是绝世公子,举世无双,哪是你能说得的!”说完,她又将脑袋缩了回去,一副害怕的样子,可爱极了。 安然将这一幕尽收眼底,她全身都战栗起来,真不愧是穆二公子啊,找个女人也和他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样,让人拿不住错处。 倒成了她安然心狠手辣,手段歹毒了。 “扶我起来。”安然抓着墨决的胳膊,死死盯着穆清和夏纯熙,身子前倾,单膝跪在地上,然后慢慢爬起来。她站不稳,墨决便给她输送了些灵力,好让她至少能够有气力。可饶是如此,安然也深刻的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正在如同被灼烧一般,疼痛不已。 她原本身子就不好,大哭了一场,徒步上了云歌,又被夏纯熙狠狠地打了一掌,现在她能清醒的站在这里,完全是因为强烈的意志力和狠意。 她狠狠咬住自己的下唇,死命的将利齿扎进唇瓣,血滴便顺着唇瓣流了下来,只有这样,她才能保持清醒。 “安歌,你过分了。”穆清看了一眼被吓得梨花带雨还为自己说话的夏纯熙,微微蹙眉。 “你说什么?”安然的声音嘶哑,几乎都是气声,她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说话了,“你看不到她打了我一掌吗?” “如果不是你意图用匕首行刺她,她怎么会打你?”穆清皱着眉头,眼睛里带了些烦躁,“纯熙下手有轻重,不会怎么样你的。你回吧。” 不会怎么样我?安然真想现在就把穆清的心剖出来看看,是不是狼心狗肺!她明明被夏纯熙用灵力打倒在地,明明半晌也无法起来,明明要靠着墨决输送灵力支撑,怎么就会变成了不会怎样? “你瞎!”安然用尽全身力气冲他喊,可是喊出来的声音还是松散沙哑,没有气势,只剩下毛毛剌剌的声音飘在空中,半晌,她苦笑一声,“不,是我瞎。我遇人不淑。是我看错了你。” 夏纯熙看了眼穆清,想看看他的反应,当她看到他烦躁的目光时,心里舒服了很多。她自从回来金陵就听说这位安五小姐和自己清哥哥的事,着实让她气结,此刻看来,这位安五小姐也不过如此,恐怕那些流言,还是这位安五小姐自己放出去的。 真是不知羞耻。夏纯熙得意的看了一眼安然,嘴里却说:“不知道我什么时候得罪了安五小姐,如果真有不对,千错万错也是我的错,还请五小姐不要放在心上……刚刚那一掌,我、我也是吓蒙了,没想到五小姐会突然踢我,还用匕首划我的脸……这才……若是伤了五小姐,我亲自登门道歉,给你请大夫!” 安然无语凝噎,她看着穆清,这么拙劣的演技,真的看不出来?还是……不想看出来?脏水全泼在自己脑袋上,她夏纯熙就是受害者,还是善解人意的受害者。 “道歉?给谁道歉?谁能让我的宝贝徒弟道歉!”穆秉文的声音传来,安然看去,竟是穆秉文和穆鸿带着一帮弟子来到了门口。 安然看了一眼,抓住墨决的袖子,贴到他身旁,在他耳边轻轻说:“别动,我得靠你把我带回去,千万别出手。”她不想交代到这儿,她得有退路。 墨决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他知道自己绝不可能是这么多人的对手,他也知道自己必须肩负起把安然完好无损的带回去的重任,他不能在这儿冲动。 穆清和夏纯熙都看到了二人耳语的一幕,都皱了皱眉头,最后还是夏纯熙开口了:“原来五小姐的心上人是墨公子,失敬失敬,我还以为五小姐喜欢清哥哥呢。”她在文友会上见过墨决,她一向擅长将每个人的名字记住。 安然看了她一眼,不想理她,夏纯熙段位太低,要不是她现在怒火攻心,她不会放过夏纯熙的。 “纯熙,来,到师父这儿来。”穆秉文大手一挥,和蔼的看着夏纯熙。夏纯熙一溜小跑,乖巧的站在他面前,行了一礼,甜甜的叫:“师父。” 穆鸿看了一眼夏纯熙,又看了一眼安然,再看看穆清,心里也猜出了七七八八,他到底是不想让安然吃亏,于是开口:“大胆!你们怎么敢在云歌门口闹事!还不快滚!”说着,他瞪着安然,希望她能明白自己的良苦用心。 安然努力勾起嘴角,想冲他笑一笑,表示自己明白他的意思,可是实在是没什么力气,最后的表情恐怕比哭还难看几分。 第二百四十六章 恩断义绝 “胡闹,鸿儿。”穆秉文脸色沉了几分,他看了一眼穆鸿,眼神里满是警示。这么大好的机会,怎么能让他搅局?“你纯熙妹妹受了欺负,怎么能就这么算了?再说了,你答应,你二弟可未必答应。” 安然愣了一下,随即抽着气一下下笑起来,笑得身体发软,每一寸肌肤都撕扯着疼痛。二弟?太好笑了。原来穆清投靠了穆鸿啊。她看了一眼穆秉文,看了一眼穆清,眼底满是嘲讽。 “你这样对我……不怕星染哥么?”安然终于沉下气,,攥着墨决的衣襟,好让自己有力气说话。 “蔺星染?哈哈哈哈!”穆秉文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夸张地笑出声来,“你找蔺神医啊?来来来,蔺神医,有人找你!” 安然的眼睛猛地瞪大,几近决眦,她就这样看着蔺星染一步一步从众弟子身后,走来出来,站在穆清身边。比刚才更猛烈的冲击让她的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她的心脏像是被生生撕成一片片,然后被人放在碎石沙粒的地面,狠狠踩踏。 “忘了介绍。”穆秉文得意地笑着,很满意安然的表情,“这位蔺神医,是虚缓真人的师弟,也就是我们云歌穆清的,亲师叔。早在二十年前,他就和虚缓真人一起,来到云歌了。” 安然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蔺星染,只觉得有人扼住自己的喉咙,不然为什么一口气也喘不上来?她张大嘴,想要呼吸,想要喘气,想要从这样痛苦的崩溃的情绪中解脱出来,她伸手抓住自己胸口的衣服,狠狠地捶着自己的胸腔,想要将这淤堵的怨气全都吐出。 咳!她猛地咳嗽了一声,伴随着咳嗽的还有身体的剧痛,和喷出的一口鲜血。 她无法呼吸,黏稠的血液灌满了她的喉咙,她用力的呕着,想将血液呕出,也想将那与这二人相伴的日日夜夜呕出。她的身子缩成一团,佝偻着屈膝,跪到了地上,噗!又是猛地一下,她呕出一大口血来。 墨决不敢再放任她这样下去,连忙给她不间断的输送灵气,甚至不惜用灵力帮她化除喉咙拥堵的血,好让她好受一些。 可是安然却盯着眼前的一滩血迹,一动不动,像一尊雕塑一般,可是却比雕塑痛苦得多。半晌,她抬起带着泪痕沾着血迹的脸,悲哀的盯着蔺星染。 那血是粘稠的,深红色发黑的,黑得不似正常人的血。 她中毒了。难怪她自从去年年底开始多病,难怪她身有治愈神迹却连小小感冒也抗不过去,难怪她现在连走路都要人扶。 可是她怎么中的毒?她的一日三餐全有蔺星染负责,她的药全是蔺星染包办,每一个工序都出自蔺星染之手,从未假手他人。 她中毒了。她还能是怎么中的毒! “你居然给她下毒!”墨决也看到了这一幕,他更是不敢相信,安然有多信任自己,就有多信任蔺星染,更何况蔺星染是十六年来整日陪在安然身边的人! “蔺星染!”安然哑着嗓子,喊不出声,她每说一个字,喉咙里鼻子里就灌满了血腥味,一直到她吸进气管,吸进肺里,又成了折磨她的利器。 她再也说不出话来,她将穆秉文,将穆清,将夏纯熙,将蔺星染,一一看去,绝望和仇恨在她的脸上体现得淋漓尽致。被最亲近的人背叛,也不过如此了吧?她原以为,至少自己还有安家,至少自己还有蔺星染,可没想到,原来这二者也是虚无缥缈的。 “难道……”安然缩在地上,靠在墨决怀里,狠狠地瞪着他们,恨不得变成恶鬼将他们吞噬殆尽,“安家之事……你也有参与!”说罢,她头晕目眩,便再也不知道什么了。 穆秉文猛地眯了眯眼睛,果然,她什么都知道了!幸亏自己先行一步,不然后果不堪设想!他转念又瞥了一眼蔺星染和穆清,心中更加佩服自己的英明神武。他先前根本想不到蔺星染是穆清派去安家的卧底,倘若他仍旧让穆鸿跟穆清作对,那么穆鸿一定输得彻底。 不过还好。穆秉文舒了口气,满意地笑了。还好还好,自己着实有先见之明,将穆清提前拉拢过来,又提前针对安家,让安家死无葬身之地。 掐指算算,安家铺子已然该卖的卖了,该倒的倒了,安欢成了昭仪,被困入皇宫,安歆听说惹上了不该惹的人,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安欤原本就是问秋的人,与安家几乎已经脱离了关系,只要再把眼前这个苟延残喘的安歌弄死,那么安家就绝户了! 他就再也不用担心有人发现那件事了。 “还愣着干什么!”穆秉文冷言冷语,命令道,“把她打出去!” 不是赶出去,而是打出去。 打出去就意味着,打成什么样,都有可能。 “我看谁敢!”墨决一手抱起安然,一手持剑,身周爆出灵力来,“谁敢上前一步,我让他当场丧命!” 上前来的云歌弟子踌躇一下,还是有人提剑冲了上来,往墨决这儿来。说时迟那时快,墨决右手挑起剑柄,在空中挽了一个剑花,也就是一眨眼的功夫,那扑上来的弟子立刻当场扑地,再不动弹。 不愧是金陵第一杀手! 墨决心中燃起一股杀意,他为了安然一直将这股子锐气隐藏着,可是现在,他再也藏不住了,杀意一旦燃起,不杀人,是不可能了。 他抱着安然,却好像手中无物一样潇洒,灵巧的转身避过一剑,反手将流光溯送去,一道血光划过,又死了一个。 正在他如入无人之境之时,一柄唐刀冲他扑了过来。墨决连忙飞起一脚将唐刀踢开,与他对战的弟子见状连忙一剑刺上来,墨决躲闪不及,护着安然往后退去,那柄利刃划破了他的衣裳,剑气割开了他的皮肉。 这点伤算什么?他连忙回身,抵挡住了唐刀的又一次攻击。 “呵。”墨决看着唐刀的主人,脸色冷然,“我倒是忘了,你也是他们的一条狗!” 凌恒抽刀再砍,看了眼昏迷的满脸是血的安然,动作有些迟疑。正是这时,墨决一剑刺上来,打得凌恒措手不及,连连后退。 墨决余光看了眼怀中面无血色的安然,知道不能恋战,便御剑飞走了。 “混账!连一个废人也杀不掉!”穆秉文气恼,摔袖而去。他倒是不急这一时,反正他看安然那副样子,也活不过这几天了。 他走之前看了一眼一直没有说话的蔺星染,真想不到这蔺神医也是如此心狠手辣之人,竟然能给她下毒,真是妙哉。想着,他又大笑了起来。 伴随着穆秉文的笑声,云歌门口的众人,这才散去。 第二百四十七章 从此金陵无安家 墨决将安然带回安家的时候,正好迎上安欤和顾濯。他还来不及问,安欤和顾濯便急忙将安然接过,问秋的医生也已经到了。 他不知道这二人怎么赶得如此之巧,询问之下才知道,顾书夜观天象,看到新秀之星有颓势,便觉得不妙,让安欤和顾濯带着问秋的私医连夜赶了来,正好接上安然。 “怎么样!”安欤鲜少有这样焦灼到连礼也不拘的时候,他看着安然满脸满身的血,几乎要晕厥过去,若不是顾濯在一旁拖着他,他恐怕已经倒下了。 “这是中了慢性毒……”那医生望闻问切,“不过有灵力护住了她的心脉,还有救。” “回问秋!”安欤当即做了决定,“我们带着她回去!墨决……墨决人呢!” 此时墨决人已到了云歌,他见不得安然那个样子,每看一眼,心就被揪起一下,他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自己的身上已经染满了血,脚下则是他杀伐的云歌弟子。 “啧啧,能把三不杀的金陵第一杀手逼到这个份儿上,可见这云歌也是欺人太甚。”一个调笑的声音从高处传来。 墨决看也不看,仍然阴着脸杀人:“滚下来帮忙!” “啧。”封离抬了抬眼皮,跳下树,随着他的召唤,一团黑气化作了一只金羽雕和一只红瞳雪狼,朝云歌弟子处奔去,“咱俩可撑不了多久,过会儿惊动了穆秉文,咱可就得撤了。” “少废话!”墨决一剑刺穿一人心脏,他当然知道这个道理,他甚至知道安然不会让他这样做,可是他控制不住自己。他一想到安然被云歌这样欺负,就觉得自己的心被生生剜下一块,令他血和着肉,全都吞下。 他没想过摆脱杀手的名号,没想过还能在正道上过活,可是安然让他敢这样想,敢这样做。可惜了,他怕是要辜负安然的好心,他这把剑,到底还是染上了无辜人的血。 …… 安然中途醒了一次,将怀中一个锦囊塞到安欤手中后,话也没说便又昏迷了过去。她能活着已经实属不易,更别说醒来,可想而知那是多大的毅力和执念才让她将锦囊交给安欤。 安欤不敢怠慢,连忙打开锦囊,里面是一个纸条,他细细看后,便走出了安然的房间。 “画屏。”安欤稳着自己的声音,想让自己听起来冷静些,可是到底还是漏了怯,“去把安歌之前让你准备的事,办了。” 画屏狠狠咬了咬牙,躬身表示知道了,便去了自己房间,和泪流满面的流萤一起,抬了个箱子出来。箱子上有两把锁,她俩生怕自己保管不好,故而弄了两把锁。她俩一人一把,将锁打开,小心翼翼的取出最上层的一个布裹袋,然后相视一眼,往西院走去。 安家所有的仆人,都被解散了。他们收到了一大笔钱,是今年的薪水,然后全都收拾起家当,从后门走了。安欤坐在院中,看着一个个人离开,叹了口气。 “你们怎么还不走?”安欤看着画屏和流萤,这二人并无半分打算离开的样子,反而和他一样,坐在了院中。 “我们,姓安。”画屏擦了擦眼泪,“小姐说,我们是她的妹妹。这世间上万没有妹妹背弃姐姐的道理。我们不走,小姐去哪儿我们就去哪儿。” “你们……唉,罢了。”安欤苦笑,哪有什么背弃不背弃的,不过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连蔺星染都能倒戈相向,还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画屏和流萤呆呆地坐在院中,她们想去照顾安然,可是医生说安然现在必须化毒,不让她们靠近,现在她们也没什么事做了。 她俩现在总算明白安然让她们提前收拾好东西是为了什么,安然想必一早就料到自己会有这么一天,故而给他们,给她自己,都留了一条活路。解散全部家丁仆人,将所有要带的东西提前打包,他们这是要跑路了。 躲谁呢?安然自从知道穆清背弃自己后,就下达了这个命令,还能躲谁呢?当然是躲云歌,躲穆秉文,躲穆清,可谁也没想到,现在还多了一个蔺星染。 正是这时,只见一道人影飞来,安欤下意识拔剑起身,定睛一看,却是穆鸿。 “你来做什么!”安欤彻底暴怒,“昔年!”他的剑立刻闪烁了灵光,直直往穆鸿身上冲去。 “鸿鹄!”穆鸿连忙唤剑,鸿鹄出鞘,挡下了飞来的昔年,“你冷静一下!” “你叫我怎么冷静!”安欤冲上去就要和穆鸿打起来,却不料一个人将他拉住,让他动弹不得。他定睛一看,竟是封离。 “让他说完。”封离比这几个人冷静很多,他瞥了一眼身后一身血气的墨决,“别冲动。” 穆鸿不是来打架的,他立即将鸿鹄收入剑鞘以表无害,又抬头看了看天色,道:“你们今晚连夜出城,我父亲已经去和府尹交涉了,府尹答应明天一早就限制出行,到时候你们就出不去了!” 安欤大惊失色,连忙抬头看天,天色已经昏暗,以他们的想法,肯定是明天再走,到时候就真走不了了。他脸色复杂的看了一眼穆鸿:“我为什么要相信你?” “我不知道我父亲和安五小姐有什么恩怨,但我相信我母亲的话。”穆鸿一字一句认真地说,“我母亲说,安五小姐是个世间少有的奇女子,既然母亲这样说了,我想,她不该命丧于此。更何况……也算是我回报她常去看望我母亲了。” 说完,他不等安欤再说什么,便御剑飞走了。他这次来是偷偷来的,若是让穆秉文发现他给安家告密,肯定要大发雷霆。 墨决没说话,阴沉着脸进了自己房间,不一会儿便走了出来,将包袱甩在庭院。他换了一身干净衣服,洗去了自己身上的血气,然后坐在院中,表示自己随时都能出发。 …… 一如去年八月,安府又燃起了熊熊大火,这次仍然没有人及时救火,不及时到什么程度呢?整座安府,全部化为灰烬,只剩下残垣断壁,表示这曾有一户人家。 一夜之间,安家在金陵消失了。安家原先的商铺全都转让了出去,就连宏通柜坊的招牌也都换了别的名字,别说老板,就连店小二也换了个干净,唯有几个掌柜的还是原先的掌柜,却也都改了名不姓安了。 从此,金陵再无安家。 第二百四十八章 补三魂 安然又见到了师父和安歌,与往日不同的是,这二人今日,面色沉重。 “我知道你要做什么。”安歌突然开口,“你想做的一切我都知道,你的心思我最了解,你就是我,我就是你。” 安然不明白,安歌为什么突然这么说,她们现在共用一个身体,可不就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可是。”安歌顿了顿,接着说,“现在你需要支持,而我,就是你最大的支持。” 安然愣了一下:“你想做什么?” 安歌伸手摸了摸安然的脸,突然笑了:“你知道吗?你是我最好的姐姐,没有之一。”说罢,一道金光充盈了安歌的身体,安然来不及捂住眼睛,就见这一道金光全然蹿到自己的体内,再无踪迹。 “歌儿?”安然有些害怕,这很不寻常,安歌向来直来直往,怎么会说这些? “徒儿。”师父走到安然面前,伸出两指点住她的额头,“你的身体有金光护体,护住了心脉,这毒并不能沁入。” “我知道……” “但是。”师父打断她的话,顶在她额上的两根手指用了些力气,“但是,你的魂魄不稳,这毒威力大,倘若长此下去,你不久便会魂飞魄散。” 安然懵了,她没想到自己的灵魂竟是这样的脆弱。 “故而,歌儿自愿融入了你的灵魂,帮你补全了三魂。”师父淡定的说,“你的灵魂全了,便不用惧这毒了。顾书也算是个人才,他能治好你。” “师父……您说歌儿?” “再无歌儿。” …… 谁也没能想到,负隅顽抗到最后一刻的,不是问秋,而是琼琚山庄。琼琚山庄姜堰月最得意的两个女弟子,一个入宫为妃,一个生死未卜,致使姜堰月一夜之间白了头。她这么要强的一个女人,能在这世间打出自己的一片天地,自然有着自己的骄傲。 于是她强撑到静嘉帝亲自下旨,命令她进京述职,这才算是结束了。她可以抵挡暗地里的暗算,可以抵挡若有若无的针对,可她终究不会拿琼琚山庄两千多弟子的生命开玩笑,静嘉帝正是吃准了她这一点。 五大门派,自此全部归顺了朝廷,江湖不江湖,庙堂不庙堂,也算是混乱了一些日子。不过好在静嘉帝手腕很厉害,饶是如此,也总算是度过了这一段时间的磨合期。新招揽的四大门派的掌门全都手握实职,吃起了官禄,可是没人真的进京去履行实职,他们还有各自的门派要打理。 欢昭仪成了最受宠的妃子,静嘉帝每夜都宿在欢宁殿内,就连白天在紫宸殿,也要欢昭仪去陪着。而他也发现,这安欢不仅能文能武,对政事也有一些了解,时常能够给予自己独到的意见和建议,故而他偶尔也拿朝堂的事和她探讨一下。 静嘉帝看着手里的奏章,不知道在想什么,偏着脑袋看了看不远处安静看书的安欢,突然开口道:“你说,云歌如何?” 安欢头也不抬:“一般。”末了舔舔唇,又道,“比不上琼琚山庄。” 静嘉帝失笑,安欢偶尔的小动作让他龙颜大悦,冰山一样的美人在自己面前总露出小孩心性的模样,难道不是说明其对自己有意?这后宫女子能有几个真心?他怎能不喜欢? “我前些日子听说穆秉文已经着手培养接班人了。” “他早就开始培养了,从穆鸿出生之际就开始了。”安欢这才将脑袋抬起来,对上静嘉帝的视线,“毕竟那是他众多子女中,最合适的。” “不是最喜爱,不是最优秀,竟是最合适?”静嘉帝像是问自己,又像是问安欢,“有意思。” 安欢根本没接茬,继续看自己手里的书。 “那你觉得穆秉文和他一众子女如何?”静嘉帝又问,“到底是要来京城的。” 安欢知道他的意思,静嘉帝现在不让各大掌门进京就职,只不过是权宜之计,他最终的目的还是要把这几大门派的掌门牢牢攥在手里。他可以保证那些掌门永远坐在掌门的位子上,也可以保障他们的接班人就是他们自己选的接班人,但他必须要控制这些掌门,一如控制这些门派。 没有一个帝王愿意江湖上的势力比自己的名声还要大。 “既然是要为你做事,那必定不能太次。”安欢托着下巴,仔细想了想,“穆秉文不好。穆鸿是个直性子,在官场上站不住。夏纯熙……我曾见过她一次,心眼太多,本事没多少。穆清……这倒是个好的。” 看着安欢认认真真为自己盘算,静嘉帝不禁漾起笑来,这么几个月过去,她终于不像初来时,步步谨慎,小心翼翼,一举一动都让人挑不出错处来。那样的她很好,但不是他想要的。没人想要一个完美的木偶做妻子。 是的,妻子,恐怕连静嘉帝自己也没能料到,他对安欢竟是这样的期盼。 “哦,穆秉文为何不好?”静嘉帝突然又问起这么一句,他小心地观察着安欢的神色,又不让她看出端倪。 安欢没有看静嘉帝,反而低头看起了自己的指尖,她玩弄一会儿自己的手指,才回道:“贼兮兮的,我不喜欢。” 静嘉帝笑出了声,放下奏折走到安欢身边,将她拉入怀中,这样的安欢,他很是喜欢。他下巴搁在安欢的头顶,唇角的笑意未有丝毫收敛,这笑意不仅是喜爱,还有一种安心在里面。 她不知道,她还不知道。 “好吧,我说实话。”安欢回抱静嘉帝,“穆秉文与我父亲是十多年的好友,我也对他略知一二,他有点能耐,也有点计谋。但是,你知道我平时在心里怎么称呼他吗?” “嗯?” “老狐狸。”安欢小声道,“我和安歇……就是我那个孪生的弟弟,我们小时候就这样叫他。” “哦?我竟不知你还有这样的时候。”静嘉帝调笑道,一向稳重端庄的安欢竟也会在背后说别人老狐狸,着实让人忍俊不禁。 “帝王之术我不懂,朝堂上的事我也不会,但是我却知道,若是看不透一个人所求,便最好不要用他。”安欢的声音清冷了些,“穆秉文到底想要什么?荣华富贵?他云歌已然奢靡。权利?他已经是江湖和庙堂双高的杰人。可他没有罢手的意思,他到底想要什么?野心未免不可控了些。” 静嘉帝听得眯了眼,却是点了点头,没有言语。 第二百四十九章 你应知道我的仇恨有多深 安然第一次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正是八月。她腹部一道刀伤,正流着血,身边是熊熊的火焰。为了活命,她跳窗逃跑,在街头巷尾苟延残喘了三天后,被穆清认出,这才开始了她作为安歌的人生旅程。 现在也是八月,问秋的枫叶渐渐红了。安然和顾濯笑着,从靶场往回走。 经过四个月的调养,她的身体已经好了很多,现在能跑能跳,也恢复了平日练武的功课。在安欤和顾书的教导下,她终于也学会了使剑。顾书为她铸剑的时候问她,想给剑取一个什么名字,她低头想了很久,最后说,安歌。 安歌自那次后再也没出现,安然便知道,那不是梦,是真的,安歌为了自己,成为了自己的一部分。世上再无安歌,只剩下披着安歌皮的安然。安然没有能力保住安歌,便用这种形式,让安歌长留在自己身边,陪自己并肩作战吧。 与安歌一起消失的,还有师父。她至今也没明白师父为什么会出现在自己的潜意识里,也不明白师父为什么会紧随着安歌离开。不过她知道,这个世界上曾有两个人真真切切的陪着她走过一段岁月,这便够了。顾书问她要不要拜入问秋门下,她摇头,她有师父,只不过可能再也见不着了。 安然仿照21世纪的弓箭画了一个设计图,她的绘画水平实在是令人不敢恭维,故而她不得不亲自一点点的跟炼器师解释哪一步是怎么回事。功夫不负有心人,她终于拿到了属于自己的弓,靠着21世纪的助力设计和炼器师逆天的技术,安然的弓真正做到了百步穿杨。 画屏和流萤自然是跟着安然来到了问秋,她们只需要负责安然的生活。问秋没有女弟子,那一群男子自然不会让这两位女孩做什么活计,故而她俩也乐得清闲,时常想着上哪儿给安然弄点好吃的补一补。 墨决听了安然的话,没有再接杀人的活计。安然知道他跑去云歌杀伐的时候眼泪一下子就出来了,死死抓着他的手让他发誓再也不这样做。他对别人都能心硬,唯独对安然不行,看着她那个样子,他真的发了誓。 再说云歌那边,穆秉文收获两员大将,自是乐不可支。没过多久,虚缓真人回来了,他得知穆清投靠了穆鸿后什么也没说,打坐了三日,便绝口不提此事,随他们去了。他向来不争这些,也不屑于争这些。 这种态度令穆秉文很是满意,毕竟如果虚缓真人撺掇着穆清搞事情,那他一时半刻也会吃不消的。 没能杀了安然,这倒是令穆秉文很是恼火,不过自那日大火之后,安家便自此销声匿迹,再无音讯,故而他以为安然早已死了。也不怪他这样想,问秋的保密措施实在是做得太好,安然在问秋一事,连扬州人都没几个知道的。 正是这时,云歌出事了。 “掌门!不好了掌门!” “慌什么!说,什么事。”穆秉文挥挥手,将一个小妾打发出去,这才正色听云歌弟子来报。 “清、清水苑被抢了,护院全都重伤昏迷,躺了一地,东西都没了!” “什么!”穆秉文一下子站了起来,清水苑是穆夫人的陪嫁庄子,别说庄子了,就是里面的一草一木都值不少钱! “还、还有……”那弟子气喘吁吁,“夫人之前住的主院被烧了!我们的人去救火,什么也没能抢出来,那火似不是一般的火,水扑不灭,沙盖不住!最后我们只能眼睁睁看着院子被烧,最后烧得实在没什么能剩下了,只剩下石壁了……” “你们是干什么吃的!” 穆秉文还要骂,却见那弟子又道:“这还不算完,那剩下的石壁上,满满的全是字!我们一看,全都是一个人的笔迹,大小不同,却都是一句话。” “什么话?”穆秉文心中咯噔一下,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你们应知我的仇恨有多深。”那弟子一字一字道,“署名,安歌。” 穆秉文当即愣在原地,正是这时,那弟子突然暴起,手一翻握住一把匕首直直刺向穆秉文。说时迟那时快,穆秉文还没反应过来,身体下意识往后一闪,避开了匕首。那弟子见没能伤到穆秉文,立刻翻窗而走,逃之夭夭。 穆秉文这才回过神来,暗道中计,连忙下令捉拿方才的刺客,又抓了一个弟子询问清水苑的事。却不料那清水苑一事还真没说错,整个宅子被洗劫一空,主院被焚毁,不过墙壁上并没有什么字。 那逃跑的弟子得意一笑,他不是别人,正是顾濯。顾濯戴了张人皮面具,穿了件云歌的制服,原本身材就高挑的她扮起男人来像模像样。她倒也是胆大,原本这件事是安欤要来做的,可她怕穆秉文认出安欤来,执意要亲自行动。 她嘿嘿一笑,从怀中摸出一块玉牌。她哪里是要刺杀穆秉文?她不过是声东击西来获取这块玉牌罢了。 她正容镇定一下,跑到云歌的调令司来,举着玉牌道:“掌门有令,清水苑被烧,速速调一百弟子前往抢修救人,再调三百弟子前往霍尚阁把守,如有来犯,统统抓起来!” 调令司的人一看玉牌,立刻领命,这就着手安排去了,顾濯忍住笑意,收起玉牌溜之大吉。霍尚阁是除了清水苑外,云歌手下最大的宅子,若说调动这么多人去护卫有些小题大做,那可就大错特错了。霍尚阁在城外,占地面积虽不足清水苑,但院子分散得很,调三百人才好将它围得水泄不通,瓮中捉鳖。 可谁能料到,正是这时,云歌手下其他的宅子全都被洗劫,就算没有劫干净却也劫得差不多了。穆秉文慌忙要调人去各个院子追查,可是这时候才发现有人借用自己的名义,将大多数人都调到了并未被洗劫的霍尚阁。 好一出调虎离山之计!等他将人手调回来,几个宅子都安静了下来,人早就跑了,带着他的家当,跑得无影无踪,就连假扮云歌弟子的那个人也没能抓到。 穆秉文坐在椅子上,攥紧了拳头,脑子里满是那一句话:你应知道我的仇恨有多深。 第二百五十章 报复 若是穆秉文以为宅子被焚被抢就算完,那他也真是太小看安然了。几乎是同时,蔺星染的炼丹炉子被炸了,那炼丹炉哪里是一般的丹炉?那可是蔺星染亲自去黑市挑选的,威力非同小可,这么一炸,别说蔺星染的院子了,就连他院子后的药司局都被炸了小半个。 穆秉文心疼不已,那药司局里的药材珍惜异常,哪就是一时半刻能补上的?没想到这还没完,隔天就出了小十一大闹玲珑阁之事,说是小十一非要玲珑阁头牌沛儿陪他喝酒,可是谁都知道沛儿从不陪人喝酒,故而打了起来。 金陵府衙比云歌弟子更先赶到,人家哪管别的,直接就将小十一关到狱中,择日提审。穆秉文一时焦头烂额,不得不让穆鸿去卖一个面子,求王府尹将小十一放出来。 可谁料小十一没被放出来,穆鸿却又得罪了王府尹。原来金陵府衙的人都知道这是云歌的错处,原本他们就因为云歌而处处小心,早已心中有积怨,现在好不容易拿住了他们的错处,怎么可能不抬高脑袋?穆鸿原本是天之骄子一样的人,那就能忍得了金陵府衙的冷嘲热讽? 这下连穆鸿也被金陵府衙请了进去。穆秉文不得不豁出自己这张老脸,去将这两个不争气的儿子弄出来,这一下子,云歌又没人管了。 穆秉文权衡再三,决定亲自对付安然,于是将云歌暂交给穆清管理一阵子。好在穆清勤勤恳恳任劳任怨,不出三日,就将云歌重新调度得当,令他很是满意。 穆秉文心里焦灼万分,这么些动作一起进行,显然不可能是安家丫头一个人做到的,但是她现在没了安家这个依仗,又失去了穆清和蔺星染两大靠山,到底是怎么做到的?难道是问秋?不可能,问秋一向不理这些事情,更别说与云歌交恶。顾书和他现在都是为陛下做事的人,不可能为了区区安歌而交恶了。 那还有谁?难道安歌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又寻获了什么势力?他眉头紧锁,一时不得解惑。 “师父。”夏纯熙走了进来,脸上满是担忧,“师父,我都听说了……那个安五小姐怎么这样……难道是徒儿招惹了她?若是因此,徒儿倒成了云歌的罪人了……只是她一个女儿家怎么能如此心狠手辣。” “哪里就是你的错了?”穆秉文看见夏纯熙,脸色好了一些,轻声安抚道,“她就是个妖女,为师自然会对付她,她还不值得你担忧。” “是。”夏纯熙一听这话,立马低头称是,甜甜的笑起来,“她哪能是师父的对手呢,是我多虑了。” “你也是体谅为师。”穆秉文摸摸她的头笑着,突然又想起了什么,便笑道,“你与穆清的事,如何了?若是没什么问题,该办就办了吧,免得让小人有机可趁。” 夏纯熙脸色僵了一瞬,随即又觉得这倒是个好机会,便低头害羞道:“哪就到这么一步了呢?我与清哥哥还……连手也未牵过。” “嗯?怎么这样?”穆秉文眉头皱起,他还以为自己的徒弟和穆清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可是连手也没牵过……穆清有这么君子? 正是这时,夏纯熙可怜巴巴地抬头看穆秉文:“会不会是清哥哥不喜欢我呀?也难怪……那安五小姐一直喜欢清哥哥,她长得也很是好看……您说清哥哥会不会对她有怜惜之情?”说着便低下头去看自己纠缠在一起的手指,几乎有些抽噎道,“若是如此……徒儿定然不好拆散他们的。” 穆秉文眉头锁得更紧,难道穆清真的对安家那个妖女有什么所谓的怜惜之情?不行,这可不是他想要的,他那个儿子好不容易消停几天,可不能让一个什么安家五小姐再扰乱了心神。他沉思一会儿,便道:“纯熙,你应知道为师对你二人的殷切期盼之情。” “自然是知道的。”夏纯熙一听有戏,连忙道。 “那你也该知道,你便是做了些什么,为师也会站在你这边,让穆清负责。”穆秉文拍了拍夏纯熙的脑袋,“明白吗?” “这……这恐怕……”夏纯熙心中一喜,面上却是有些为难。穆秉文言下之意,竟是让她和穆清生米煮成熟饭,好拴住穆清,逼他不得不就范。 “没什么恐怕的。”穆秉文一笑,“你是我的爱徒,他是我的儿子,难不成我会害你们?你们两个在一起,是我最想看到的。”这话可不假,夏纯熙好控制,若是把夏纯熙嫁给穆清,那么穆清那边他就有七八分把握。 “是。”夏纯熙脸红着小声应下,眼睛里却全是兴奋和激动。她从小和穆清一起长大,对穆清早已爱慕已久,奈何穆清对她,只能称一句谦谦君子。她一个女儿家,总不好主动,可偏偏她的清哥哥又是君子所为,她实在是忍不住了。 更何况她现在知道,那安五小姐和其他的竞争者不同,这位安五小姐看起来也算是有几分本事的,又与清哥哥曾经有过婚约。她不想让任何人插到自己和清哥哥之间,安五小姐绝不会是例外。生米煮成熟饭虽然不好听,但她得了穆秉文一句承诺,便可以放心大胆地去做了。 她才不在乎什么礼不礼的,她只在乎能不能嫁给穆清。十多年来,她见识过多少想往清哥哥身上蹭的莺莺燕燕,怎么可能在安五小姐这儿乱了阵脚?她低着头一笑,退了出去,眼底里满是得意。 出了云歌,她便直奔香铺子,却不在一家香铺子买完所有的香料,而是分开去了四五家香铺子。 “哟,这不是夏纯熙嘛!” 夏纯熙转身,就看见一个头戴面纱,身穿披风的女人站在自己身后,手里握着一把剑,背上背着一把弓。她温和一笑:“正是在下,敢问姑娘是何人?” “哈,你不认得我了?”安然一笑,将面纱解下,“现在呢?” “安歌?”夏纯熙吓了一跳,不自觉的往后退了几步,“你、你的脸!” 安然摸了摸自己的脸颊,笑得灿烂:“哦?难不成你不认得这花纹么?” 夏纯熙闻言,果真仔细辨别了一下这花纹,不由得捂住了嘴:“祀礼盟!你!你居然加入了祀礼盟!” “不错!”安然笑得张狂,“我是祀礼盟唯一的神女,而现在,我祀礼盟,与你们云歌,势不两立!” 第二百五十一章 祀礼盟 “什么!”穆秉文大惊,安家丫头居然是祀礼盟的神女? 这……这不可能!穆秉文在屋内来回踱步,他一会儿停一会儿走,背着手皱着眉,一刻也不放松。 “她当真是这么说的?”穆秉文又问。 “是!徒儿听得真真切切!”夏纯熙不敢怠慢,连忙道,“她说完就御剑飞走了,我看她可一点儿也不像无灵力的样子。” “不。”穆秉文摇摇头,“她确实没有灵力,这不会错。看来只有这一种可能了。”安然背后有隐藏的势力,而这势力多半不是问秋,那么很有可能是祀礼盟。她说自己是祀礼盟的神女,加之她脸上的花纹,看来她已经接受了祭祀,获得了能力。 不然怎么解释她御剑而飞? 穆秉文像是下了什么决断,脸色阴沉可怕,良久,他才宽慰夏纯熙的心:“无妨,这事自有为师来做决断,你还是好好处理你和穆清之间的事,嗯?” “是,师父。”夏纯熙这才放下一颗心来。在她眼里,安然投靠祀礼盟成为神女,就是为了获得力量来抢穆清,所以她一定要倚靠好穆秉文这棵大树,才不让安然有机可趁。 若是安然知道自己在夏纯熙眼中就是这么狭隘,甘愿接收献祭只为抢穆清,那她恐怕要气得一巴掌糊上去了。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那献祭成为神女的苦谁爱吃谁吃,为了一个穆清?划不来划不来。 安然得意的坐在桌子上,绘声绘色的给顾濯和安欤讲自己将夏纯熙吓成了什么狗样子,尤其是说到自己潇洒摘面纱那一段,简直要跳起来给他们现场重演了。 正是这时,封离翻窗子跳了进来,鄙夷的看了一眼欢脱的安然:“你能不能有点女人样子?看看你姐,再看看你?” “去去去!”安然扫兴的坐下来,“说,怎么样了。” 紧随其后的墨决开了口:“果然如你所料,穆秉文和祀礼盟有联系。我们劫了祀礼盟的人,扮成他们的样子去和穆秉文见了面。” 安然一笑,果然不出她所料。她自打安歆那事就想到祀礼盟可能会和云歌有联系。安歆是受了姜堰月之命背叛封离的,姜堰月和封离之间到底有什么瓜葛,安然不清楚,可安然知道,祀礼盟在云歌一事,绝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传到姜堰月那里的。 那么只有一种可能,有一个人,既知道祀礼盟在金陵和封离有纠纷,又知道琼琚山庄和封离之间的瓜葛,甚至还知道封离和安歆之间的事。这个人将消息传到琼琚山庄,诱使姜堰月派安歆去铲除封离,这样一来,要么封离死,要么安歆死。总之,受创的全是安家。 这个人知道的这么多这么详细,还得是云歌的有权势的人,用脚趾头想都知道是谁了,至于安歆和封离之事,大概是穆清告诉他的。安然轻哼一声,她一开始也想不到穆秉文这一名门正派的掌门,居然和祀礼盟有联系,真是“人不可貌相”。 这么一想,很多事情都水落石出。比如络宝阁怎么会神不知鬼不觉混入内奸,比如祀礼盟的人是怎么做到密切监控自己的行踪,成功让自己接收献祭。 安然抽出腰间的剑,将它还给墨决。不错,她根本没有御剑飞行的本领,她手里拿的剑是墨决的流光溯。她也是流光溯的主人,故而可以命令它,而墨决提前将一部分灵力输进流光溯,这才有了夏纯熙眼前的一幕。 她此举就是为了看看穆秉文到底是不是和祀礼盟有联系,如果有,那么就像现在这样,阻了他们的联系,甚至让他们反目。 “那老贼的脸,啧啧,别提多黑了。”封离给自己倒杯茶,一口灌下,“对了,他给你起了个名字。” “什么名字?”安然茫然。 “妖女。”封离不客气的笑了起来,一点儿也不顾忌安然发黑的脸色。 安然白了他一眼,又问:“望舒台准备的怎么样了?” “用你说?”封离也白了她一眼,他们望舒台还用得着她这个小丫头片子提醒? 安然满意一笑,一切准备就绪,那就开始吧!她的复仇大戏,正式开始了! 几人便四散开来,各忙各的去了。安然坐在桌前,小酌一杯,嘴角的笑容一瞬也没有停过,眼底里难掩的全是兴奋。 去年年底,她花费一个寒骨刺和胡嘉交易到的机会,正是被引荐到望舒台的机会。那日她和穆清一同前去,穆清和胡嘉在外面谈话时乱了心绪,并没有发现她在里面震惊不已。缘何震惊?她一进门,看到的先是封离。 不错,望舒台正是封离的势力,是被称作邪教的,以邪力为主要力量的黑恶势力。她万万没想到,胡嘉居然能结交到这样的势力。后来她便明白了,胡嘉这个生意人,最擅长用钱买东西。他用钱,买了自己在望舒台的一席之地。 至于封离,作为望舒台的二把手,在金陵这些日子,不是在安家就是在胡家到处乱窜,最后在胡嘉的请求下,轻而易举的让胡老爷成为了胡嘉的提线木偶。想来胡老爷亲自上门提亲之时,胡嘉便已经将整个胡家掌握了大半了。 望舒台不知为什么,对打击云歌很感兴趣,便和安然达成了协议。也是到这时候安然才确定,望舒台针对云歌,是因为祀礼盟。望舒台和祀礼盟虽然都为世人不齿,但是这二者之间竟然也有不少的矛盾,故而祀礼盟搭上云歌这棵大树,是望舒台不想看到的。 而和望舒台商议的时候,她将手臂的花纹展示给封离他们看,表示自己对祀礼盟来说确实很重要。对祀礼盟很重要的人成了望舒台的盟友,这当然对他们是不小的打击,于是这笔生意,当场就谈成了。 现在,虽然在安然的搅和下,祀礼盟和云歌出现了矛盾,可是万一他们什么时候再背着安然聚一次头,那一切就都水落石出了。这可不是安然和望舒台想要看到的。因此,他们现在又是骚扰穆秉文,又是炸蔺星染的丹炉,将云歌搅个鸡犬不宁。 你看,一切都水到渠成,安然现在的目的,就是让云歌没有一刻安宁! 第二百五十二章 声东击西 在云歌如火如荼的研究怎么跟安然和祀礼盟对抗的时候,金陵的胡家又出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儿。胡家老爷死了。 说不大,是因为胡老爷的死早有预见,自打去年年底开始,胡老爷就鲜少出现在世人面前,就算出现,也总是以病恹恹的形象出现。说不小,是因为接手胡家的,竟是不受宠的胡二公子,胡嘉。 安然知道这件事儿的时候,亲自去了一趟胡府,买了些东西去道贺。她亲眼看见,胡安氏被一个疯女人抓花了脸,欲哭无泪。后来她才知道,那个疯女人是胡嘉的亲生母亲,封离在她身边喃喃:“怪不得他能忍受这个女人这么多年,原来是为了这一天。” 胡安氏费尽心机打压胡嘉,最后却落得个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结局,实在是令人唏嘘不已。 “许久未见,你还好吗?”胡嘉笑着看安然,仿佛没有看到她脸上脖子上骇人的纹路。 安然不禁感慨,要不然怎么说胡嘉有本事走到这一步,他总有办法让人感受不到来自他的威胁:“还好。除了安家落败,我半死不残,丢了钱财以外,都还好。” 胡嘉闻言一笑,让人奉了茶上来:“别这么说,你现在不是在着手报复云歌么?” “嗯。”安然并不掩饰,胡嘉也算是望舒台的人,对他没什么好隐瞒的。 “问秋和望舒台都帮着你。”胡嘉眼睛弯弯,“你还真是有本事。” “别乱说话。”安然投去一个警告的目光,“这事儿与问秋没关系,只有我和望舒台。” 胡嘉笑着点头,也算是应下了,过会儿又问:“什么时候回扬州?” “快了。”安然举起茶盏,遥遥敬了一下胡嘉,“这次不仅是来道贺,也是来辞别的。” “这么急么?”胡嘉声音未沉,转瞬又明媚起来,“这么赶时间还专程来看我,莫不是你回心转意,决定嫁给我了?” “滚边儿去。”安然翻个白眼,“不过是看你帮我许多,交你这个朋友罢了。再说你我现在这样的合作关系,难道还需要什么骗婚来维持吗?” 胡嘉愣了一下,随即说笑道:“就不能是我心悦与你?” 安然一听到心悦二字,整个人都不舒服起来,穆清那张脸又浮现在她脑海中,让她禁不住打了一个寒噤,连连摆手:“别别别!上一个说心悦我的人,把我往死里卖,你可千万别这样,我怕。” 胡嘉笑起来,此事便罢了。 安然临走前送胡嘉一个小本子,神秘兮兮的让他等自己离开金陵后再看。胡嘉看了看本子,便收起来不去碰它。他当然好奇,但他更加注重和安然之间的信任。 毕竟那个丫头,比他想象的还要有趣。 …… 安然一身黑衣,三五下蹿到树上,屏息凝神的注视着院内舞剑的穆清,以及旁边笑着鼓掌称赞的夏纯熙。她冷嗤一声,眼睛里满是鄙夷。 她环顾四周,果然没被任何人发现,不由得欣喜的摸了摸腕上的白银缠丝嵌蓝宝石双镯,这是封离从望舒台拿来的灵器,可以掩盖佩戴者的气息。 夏纯熙并没有发现院外高树上有一个不速之客,她正绞尽脑汁的想着如何让穆清被自己身上佩戴的香囊迷惑。她自幼喜好读书,连云歌的禁术书库也不放过,要不然怎么会这种歪门邪道,又怎么会认得连穆清都犹豫三分的祀礼盟图腾。 “清哥哥,来喝水。”夏纯熙斟了一杯茶水,款款袅袅的往穆清身边靠去,作势就要将茶盏往穆清嘴边送。 安然一阵反胃,几乎要跳下去制止夏纯熙矫揉做作的浮夸表演,但是她硬生生的克制住了自己,想看看穆清的反应。 谁料穆清那个不要脸的还真就顺着夏纯熙举过来的杯子喝了水,一点儿也没顾忌什么叫男女授受不亲。安然蹲坐在树杈上,翻了个前所未有的巨大的白眼,以此表示自己对这二人的鄙夷之情。 穆清收了剑,微微喘气,他这些日子来忙得不可开交,好在自己也算是有本事之人,这才将云歌打理得井井有条,总算不至于搞砸。他看了看身边的夏纯熙,露出标志性的笑容,帮她理了理两鬓坠下的发丝,不由自主的吸了吸鼻子:“什么味道?很香。” “是、是吗!”夏纯熙十分惊喜,看来这香起作用了,穆清还从未像今天这样和她靠得如此近,更别说动手帮她理发了,“是我配制的香囊,有安神的功效。” “哦,是吗。”穆清半眯着眼,似乎是沉浸在这香味中了,他声音微沉,听起来有一种诱惑的感觉,“是为我配制的吗?” “那是自然!”夏纯熙难掩脸上的兴奋和激动,大着胆子伸手拉过穆清的手,“这里风大,清哥哥不如和我进屋去,好好品鉴一下我调制的香?” “嗯。”穆清任由夏纯熙动作,被夏纯熙一拉,整个人几乎倚在夏纯熙身上。夏纯熙心中一喜,看来这就成了。 安然扶额,知道自己再不下去,就要欣赏一幅活春宫了,她是来搅局的,不是来看现场版小电影的。于是她搭好弓箭,瞄准后直接射击。嗖的一声,那箭破空而去,直直冲向夏纯熙。夏纯熙到底是习武之人,敏捷的一躲,躲过了箭,可是她腰间的香囊却被箭击穿带走,扎在门框上了。 “什么人!”夏纯熙气得跳脚,香囊没了,还怎么继续?一阵风过,她下意识看了看穆清,却见穆清已经有清醒之意了。 “是我。”安然翻身,直接跳到了院中,她在问秋这四个月可没闲着,除了灵力外,问秋弟子练什么她就练什么,加上无妄金丹的加持,她现在也算是半个练家子了。 “安歌!”夏纯熙立刻拔剑出鞘,准备迎战,她自信,安然根本不可能是她的对手。 “呵,不自量力!”安然挥剑逼近,剑尖直逼要害,一道剑气过去,夏纯熙的袖子被割了下来。 她为了保持自己祀礼盟神女的人设,现在拿着的剑,还是流光溯。 第二百五十三章 声东击西2 “安歌!”说话的却是穆清,他已经回过神了大半,扫了眼半露香肩的夏纯熙,默默地把自己放在一边的披风给她披上,然后将她护在自己身后,“没想到你真的加入了祀礼盟。” “你有什么想不到的?”安然冷眼嘲笑,“穆二公子手段高超,提前十几年就开始在我安家布局,真是让人佩服至极。” “你不过是想要我清哥哥娶你罢了!你也不看看你现在是什么鬼样子!”夏纯熙怒火攻心,口不择言起来,“清哥哥喜欢的人是我,从始至终都是我,你别白日做梦了!” “哈!”安然大笑一声,“是啊!那我祝你们百年好合,早生贵子,白头偕老。只不过你们二人行苟且之事的时候,可不要抬头看天花板哦。” “你、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还不清楚吗?”安然大笑不止,“我在看活春宫啊!” “你!你恬不知耻!你不要脸!”夏纯熙哪里听过这样直白的侮辱,当即脸色绯红,气得跳脚。 她越是气恼安然越是开心,安然一边笑着一边抚掌:“哎呀,想不到云歌弟子骂人的词汇也是如此的丰富,今日没白来,总算是见识到了!” “你到底想做什么!”穆清眉头微皱,不满的看着安然。 安然看着他这个样子,心头一抽,笑容僵了一瞬,不过随即又绽开来:“我要做什么?当然是给你们添堵了!今天真是好运气,抓到穆秉文爱徒用香囊勾引男人,真是可喜可贺。你们二人倘若成婚,可不要忘了给我发请柬,我好来吃你们喜酒!” 说完,她松开流光溯,流光溯变大两倍,飞到她脚底,将她载着飞离了云歌。她怎么来的,没人知道,她怎么走的,也没什么人看见。只剩下阴沉着脸的穆清,和落荒而逃恼羞成怒的夏纯熙。 …… “怎么样,打探到了吗?”安然将流光溯插入剑鞘,递给墨决。 墨决接过剑,点头应道:“嗯。”说着,他从怀中取出一卷牛皮地图来,展开来看,竟然是云歌的内部地图。不过这份地图,可要详细很多,连巡逻队的换班时间也记得清清楚楚。 他们这几日连连骚扰云歌,为的就是完善这一份地图,今天是最重要的一个环节,那就是勘察云歌的兵器库。云歌兵器库离穆清现在住的地方很近,而穆清又是现在代管云歌之人,故而他们不能让穆清发现他们正在勘查兵器库,这才有了今日安然挑衅的一幕。 虽说若是让夏纯熙得手,穆清昏昏沉沉与她共赴巫山,倒也察觉不到别的什么异常,可是安然就是不想看着他俩进那个屋子,她嫌恶心,也想给夏纯熙添堵。别忘了,她当初还被夏纯熙打过一掌呢,这笔账她记得清清楚楚。 “好,云歌藏书阁、兵器库、药司局全都查明,明天做最后一次确认,后天就行动。”安然正色道。 墨决点点头,封离则睨她一眼表示明白。顾濯兴致勃勃地研究着地图,原本他们一致不允许她参与这个行动,可她硬是不肯置身事外,甚至从顾书那请来了一个许可,让他们必须带着自己。她可不想成为拖油瓶,所有人都能帮上安妹妹,怎么能没有自己的一份呢? “芃芃,这次行动凶险异常……要不……” “不行!安妹妹没有灵力都亲自上阵,我怎么能不帮忙!”顾濯宝贝似的抱住地图,瞪了一眼安欤,“谁也别想说服我,包括你!” “好吧……”安欤无奈,“那你到时候可要好好跟着我。” “知道了知道了,啰嗦!”顾濯得意的看他一眼,继续研究地图。她自从四月份看见安妹妹半死不活的样子的时候,就对云歌好感值暴跌。当时她恨不得和墨决一起去云歌闹个天翻地覆,要不是为了照顾安妹妹,她早就去云歌闹个底儿朝天了。 安然看着顾濯这个样子,微微一笑。顾濯和她一样大,比安歌大两岁,看起来却像是个小妹妹一般,从来都需要安欤在旁边控制提点。可是真到了这个时候,她却坚持要帮自己,要站在自己前面替自己冲锋陷阵,怎能叫安然不感动? 可是安然深知,顾濯的灵魂和内心都如同白纸一样干净,她不想让这张白纸沾染上什么污渍,也不想让顾濯那双好看的手染上血迹。故而她给安欤和顾濯安排的任务,不过是声东击西中的声东罢了。她想让顾濯干干净净的,保持赤子之心。 …… 安然那边热热闹闹,云歌这里可真算不上热闹。 穆秉文终于将小十一和穆鸿从大牢里捞了出来。他没能想到,自己堂堂从三品秘书监,金陵第一门派掌门,居然还从小小府尹手中捞不出两个人来!他这是第一次认识到官场的琐碎,这颠覆了他以前对官场的美好向往。 这种憋屈最后化成愤怒,全都发泄在穆鸿的身上,当然不会发泄在小十一身上,所以穆鸿挨了四十鞭子,被罚禁闭。而小十一被这几日的牢狱生活吓得胆寒,却仍忍不住的惦记玲珑阁的沛儿姑娘,着实让穆秉文头疼。 正是这时,穆秉文突然想到,自己好歹也是从三品秘书监,皇帝亲命的官职,虽然在这金陵没什么实职,但也是皇帝手下的官员,这金陵府衙怎就如此不给面子?思来想去,他将目光投向了玲珑阁,难不成玲珑阁背后也有什么势力相助? 这么想着,他又立即派人去查玲珑阁,这一来二去的,竟又把云歌的事儿忘得一干二净。不过也怪不得他,穆清将云歌打理得井井有条,什么事儿也传不到他耳朵里,他便没那么上心了。 云歌中气性大的不止穆秉文,还有夏纯熙。她的好事儿全让安然给折腾没了,这些日子她的清哥哥明显对她疏远了很多,让她痛苦不已,穆清本就是正人君子,怎么会不恼自己的小人所为?而她将这一切都归咎为安然的祸根,于是也开始秘密张罗着报复安然的事宜了。 第二百五十四章 行动 “走。”墨决探明了前路,回头悄悄对安然道。 安然一个翻滚,从草垛后面出来,跟在墨决的身后。她和墨决都是一身黑衣,唯一不同的是,她戴了面纱,而墨决没有。 墨决弓着身子走在安然身前,灵敏的蹿到一个看守背后,一个手刀劈下去,那看守便晕倒在地。他回头看了眼安然,确保安然跟在他身后,这才往前走去。 云歌很大,大到什么程度?一个人很难在一天内徒步走完三分之一。云歌的人很多,多到什么程度?这么大的云歌也处处都有人把守。 他们知道,自己潜入是小事,捣乱也是小事,因为只要自己有点动作,云歌弟子马上就能围上来处理,根本造不成太大的伤害。他们要的可不是这样。于是这才有了一次又一次的探查,以及这次的行动。 他们要的是祸祸得云歌元气大伤。 另一边的安欤和顾濯也在潜行,他俩打扮得和安然墨决一模一样,除了顾濯比安然高一些以外,再看不出有什么差别了。 “你跟紧我啊。”安欤不放心,又回头叮嘱一句。 “知道知道。”顾濯摆摆手表示明白,她一路东张西望,摩拳擦掌,就想找个云歌弟子干一架。 安欤看出她的小心思,严肃道:“咱们的任务只是引蛇出洞,切记不可恋战,不,你最好连打都不要打,什么都别动,到时候直接跑就行。” “哇你不是吧?”顾濯泄了气,“我好歹也是四重灵力,居然只能看不能打?” “云歌四五重灵力的高手比比皆是,你打一个能打过,打十个呢?”安欤有些生气,拽了她一下,接着往前去了,“我也不过是五重灵力,还是别搞事情了。” 顾濯噘着嘴没说话,她看见云歌的房子就想点,看见云歌的弟子就想打,谁叫他们这么欺负安妹妹来着?可是她又知道,安欤说得对,这是云歌,又不是他们问秋,真当逛黄会呢?再者说,他俩还是问秋的人,若是被抓住了,那问秋也会惹祸上身的。 …… “她这几天天天来,你们到底是干什么吃的,一次都没抓住过!”夏纯熙眉头皱紧,一张脸写满了鄙夷和愤怒,“那么大一个目标,整个云歌都是青白衣裳,唯独她穿着黑衣服跑过来跑过去,你们居然一次都没有抓到!” 夏纯熙也是气疯了,她手下有几个小跟班,也算是她的人,都是云歌弟子,能力也不俗,可偏偏一次都没抓到过安然。她知道安然这几日天天来骚扰云歌,把清哥哥弄得焦头烂额,可她的人却连安然的衣服边都摸不到! “我再跟你们说一次,她穿一身黑,脸上蒙着黑纱,腰间有一柄剑!你们今天要是还让她跑了,别怪我不客气!”夏纯熙撂了狠话,她在云歌的地位可不低,若说让刑房动刑,还真就是一句话的事儿。 几人连连答应:“是,我们今日必定铲除那妖女!”他们被穆秉文传染了,也都把安然唤作妖女。 “谁让你们杀了她了?”夏纯熙不耐烦道。 “啊?”几人一时间摸不着头脑,这妖女在整个云歌都被通缉,难道不应该杀掉吗? “呵,杀了她未免也太便宜她!”夏纯熙面露狠光,又好像是想到了什么画面,唇角勾起一抹毒辣的笑来,“云歌后山有一个废旧仓库,那儿有几个流浪汉……不用我详说了吧?” 几位云歌弟子只觉冷风飕飕的从后脊梁往上冒,他们是夏纯熙的亲信,自然知道她并非什么善男信女,可是要把一个小姑娘扔进流浪汉窝里,这是什么寓意他们不可能不清楚。这可比普普通通的追杀狠毒多了,几人心中暗道,最毒妇人心,真是没错。 “哼,我就看她脏成那个样子后,还如何有脸活在这个世上,如何有脸再跟我抢清哥哥!” “……是。” …… 安欤和顾濯的任务是在云歌以北进行骚扰,而墨决和安然则在云歌以南的兵器库和藏书阁进行动作,与此同时封离在云歌以东的药司局进行动作。安欤和顾濯先行骚扰,把大部分云歌力量吸引过去,随后墨安封三人动作,趁其不备一举取胜。 行动进行得非常顺利,安欤一边往前跑,一边总算是松了一口气,他顺手将手里的火折子扔进旁边的院落,不一会儿就听见火苗灼烧的声音。他和顾濯用的骚扰方式是放火,现在正值秋季,天干物燥,不一会儿几个院落就都冒了烟。 要说这云歌也确实是太大了,很多院子都是空着的,以至于安欤和顾濯有机可乘,将云歌弟子耍的团团转。 顾濯兴奋地将手上的火折子往地图上标注的地方扔,时不时还动用灵力让火势更大一些。她倒是开心了,可云歌弟子却被这一处又一处的失火弄得兵荒马乱。 “那是哪?”顾濯看着不远处一座院子,这儿不是她的目标,所以她没有记这里是什么地方。这地方离她还有几十步,可她却感受到了从那儿逼出的阵阵阴风,让她打了一个寒颤。 “刑房。”安欤看了一眼,“旁边是禁闭室,没什么好看的,不是咱们的目标。” “天,云歌居然有刑房!”顾濯吞了口唾沫,“这是门派啊还是监狱啊!” 不怪她这么说,问秋就没有刑房,若是犯了什么错,他们有独立的一套惩戒制度,能够既让人铭记教训,又让人意识到错误。这一对比下来,云歌的体罚制度实在是骇人。 “嘿嘿嘿。”顾濯突然笑着举起火折子,贼兮兮的看着安欤,“咱们把它烧了吧!” “不行,这不是咱们计划中的。”安欤义正言辞的拒绝了这个提议,虽然他也觉得刑房实在是太夸张太不人道了,但是他更觉得严格按照计划行事比较重要。 顾濯撇撇嘴,收了火折子,顺从的跟着安欤往前走,可是眼睛却一直在刑房那儿瞄着。 拐了几个弯儿,顾濯找到了机会,悄悄溜了。 第二百五十五章 烧刑房 顾濯得意的甩开了安欤,她虽然不记得一些院落的名字,但是却将云歌每一条路记得清清楚楚,她相信,别说安欤了,就算云歌弟子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她。 她从小就在顾书的教导下长大,顾书教给她的不只是一身的本领,还有正直和善良。也许顾书也没能想到,自己这个女儿在这方面居然是如此的青出于蓝,连他有时都会模糊的善恶界限,在顾濯眼里是那么清晰。 顾濯的世界很简单,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甚至有些非黑即白的味道了。这么一个一根筋的人,动起什么念头来还真是九头牛都拉不回。她不喜欢云歌,是因为云歌欺负她的安妹妹,可她也不想看到有人在刑房里受苦,这和是不是她讨厌的人没关系。 她刚才路过刑房的时候,分明感知到里面有灵力涌动,而且非常微弱,看来是被用了刑的云歌弟子。这刑房阴森潮湿,那弟子又明显有伤在身,她不想不管,不想假装不知道。 于是她一个纵身,翻到云歌刑房的院儿里,劈手将守卫打晕,从他腰间取下钥匙,往刑房走去。她好歹也是顾书的女儿,身怀四重灵力,区区几个守卫并不能阻挡她的路,于是她很快就走到了感知到灵力的地方——禁闭室。 穆鸿闭着眼睛打坐,他想用修炼来麻痹自己身上的伤痕,前些日子的三十道鞭痕还没痊愈,现在又添了四十道,任谁都受不住。他不可控制的,有些怨恨穆秉文。 自从母亲去世后,穆秉文就蠢蠢欲动,没有再立正室的原因除了于理不合外,可能还有不知道该立谁。穆秉文的后院里充斥着各种女人,环肥燕瘦,尽态极妍,随便拉出来一个都可以说是为穆夫人这个位置量身打造的。 可能也是因为这个原因,穆鸿不再是众星捧月的对象。穆秉文的身体还很硬朗,再培养一个接班人也不是不行,若是其生母能被立为正室,那么其身份也就会比所谓的嫡长子穆鸿还要高贵了。 这么一瞬间,穆鸿突然有些理解穆清了。穆清自打来云歌,就小心翼翼,让人拿不出错处,适当的做些大事来彰显名气,又不至于风头盖过自己。穆鸿以前是很厌恶穆清这般行事风格的,太假,太恶心,可是现在,他突然明白,若非如此,穆清恐怕活不到今天。 他以前不理解的,现在全能理解了,他以前不敢苟同的,现在全觉得对,说白了,穆夫人这个位置谁都能坐,可能别的女人坐,还比他这个商贾出身的母亲更合适。 穆鸿脑子里想着这些,没发觉自己的面部已经拧成了一团,肌肉也绷得紧紧的,整个人写满了愤怒和怨恨。他不可控的去想,自己这个父亲怎能做到如此无情无义,他又不可控的去琢磨,若是自己真的成为了弃子应该如何是好。 “喂!”顾濯吓了一跳,一巴掌扇在穆鸿脸上。 穆鸿一下子惊醒,猛地瞪开眼睛,顾濯看到他的瞳孔已经变成了红色。 “你没事吧!”顾濯喘着气,她被吓了个半死,她还从未见过谁的身上有那么多伤痕,也从未见过一个人的表情能够狰狞至此。没来由的,她觉得她必须打断这个人,否则一定会招致祸患。 “安歌?”穆鸿缓过神来,没认出戴着面纱的顾濯,下意识将她带入了安歌。他的身体突然一阵酸麻,这时他才发现,自己的肌肉过于紧绷,已经超出自己身体能承受的范围了。他连忙掐了自己的脉搏,调匀呼吸。 穆鸿一阵后怕,方才竟然是险些走火入魔,若不是顾濯这么一巴掌,恐怕他现在真要走火入魔了。 “你怎么来了?”穆鸿见顾濯没说话,又问。 顾濯知道穆鸿没认出自己,禁闭室昏暗,她也没认出穆鸿来,只当他是个什么云歌小弟子,于是便假借安然的身份道:“哦,没什么,也就是打你们的人,烧你们房,还要砸你们的花瓶。” 穆鸿愣了一下,随即半笑不笑的扯了扯嘴角:“哦,来报仇了?” “嗯。”顾濯很奇怪,这个人怎么反应如此淡漠,这儿好歹是他的门派呀,“你不拦我?” “我拦你做什么?”穆鸿又想到穆秉文,又想到穆夫人,心口一疼,呼吸也停顿了,片刻后,他指了指自己身上的伤痕,“再说,我这样,拦得住你么?” 顾濯点点头,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于是活动活动身子,走上前将穆鸿架了起来:“疼也忍着点啊。” 穆鸿大惊失色,他赤裸着上身,怎能就这样和一个女子靠得如此近!他连连躲闪,可是架不住顾濯用了灵力,一下子就把他架了起来,让他的胳膊搭在自己肩上,就这样把他往出带。 “你你你这是做什么!”穆鸿身上疼,方才肌肉又用力过猛导致没有力气,只能任凭顾濯把自己往出扛,“男女授受不亲!” “切。”顾濯从小就在男孩子堆里长大的,小时候还和安欤光膀子到处野来着,也没见安欤说什么男女授受不亲,本来以为安欤就够书呆子的了,没想到这儿还有一个更书呆子的。 顾濯将穆鸿带出刑房院,又费半天劲儿将方才打晕的几个守卫带出来,又巡视了一遍刑房,确定没有人了后,将火折子扔到刑房的木架上。刑房潮湿,顾濯又用灵力将火焰烘大了一些,确保能燃起来这才出来。 “好了,不用谢我。”顾濯拍拍手,看着坐在地上动弹不得的穆鸿。 “你不是安歌。”穆鸿这会儿才感觉出差距来,安歌没这么高,“你到底是谁?” “这儿又着火了!” “哎,那个女人是不是夏师姐让咱们抓的那个?” “好像是……站住!别跑!” 顾濯回头一看,几名凶神恶煞的云歌弟子正往她这儿冲来,她拍了拍穆鸿的肩膀:“有缘再见哈!”说完,连忙跳起就准备跑。 那几名云歌弟子怎么会放过这等机会?他们连看也不看穆鸿一眼,就嚷嚷着追顾濯去了。 顾濯窜东窜西,一刻也不敢停。她是把地图背熟了,可是架不住后面那几个苍蝇穷追不舍啊!她悄悄用灵力加了加速,可是后面那几人仍然没被甩开。 “哈,我看你还往哪儿跑!”一弟子却是正好堵在了顾濯前面,看来是抄了近路来劫她。 顾濯暗道糟糕,连忙往后躲去,可是后面那几人也正好追上。顾濯吞了口唾沫,腹背受敌的情况她还是第一次遇见。怎么办?镇定,镇定……就像平时月试比武那样就好。她这么想着,便拔剑出鞘。 说时迟那时快,一个弟子嗖的一下飞起,顾濯连忙挥剑去刺,谁料另一个弟子绕后,一记手刀劈了下去,正正砸在顾濯脖颈上。顾濯一阵眩晕,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第二百五十六章 开开荤 “你想干什么!”顾濯醒来后,却发现自己的佩剑被缴,面纱也被摘下,手被反绑着,脚也被捆得严严实实,她一点儿也挣脱不开。 “蠢货。”夏纯熙朱唇微启,却是在骂那一众云歌弟子,“叫你们绑安歌,你们绑的这是谁?” “这……她却是身穿黑衣,又带面纱……还有佩剑。” “你看看她脸上有花纹么?”夏纯熙不满云歌弟子的顶嘴,抬起绣足便踹了上去,“连人都认不得了。” “放开我!”顾濯一听便知,这些人原本是要绑架安然的,她更是生气,难道云歌上上下下都要和安妹妹作对吗?“你休想抓住安妹妹!” “放开你?”夏纯熙轻叱一声,“你也是安歌身边的人,我凭什么放了你?抓不住安歌,抓个你也是好的,正好挫挫她的锐气!” “你知道我是谁吗!你居然敢!”顾濯心里的底气卸了一半,却仍梗着脖子喊道。 “谁?你倒是说说,你是谁?”夏纯熙一点儿也没把顾濯放在眼里,在她看来,这不过是安歌那边的乌合之众罢了,有什么好在意的。不过若是能因此让安歌受挫,倒也是有几分用的。 顾濯原想将自己的身份说出来,可是她的话突然就哽住了。她不能说,她是问秋大小姐,她代表着问秋,代表着顾书。现在问秋和云歌同为朝廷做事,顾书和穆秉文也是同僚,若是让别人知道顾书的女儿跑到云歌点火,恐怕要给问秋,要给顾书带来不小的打击。 她不能说。她抿住嘴,咬着牙,狠狠的盯着夏纯熙。她试图用灵力破开束缚自己的绳索,可是不知道为什么,那绳索结实异常,根本没办法破开。 “说啊。”夏纯熙眉毛一挑,眼神里充斥着鄙夷和不屑,她伸出手轻轻勾起顾濯的下巴,用极度不尊重的目光打量她,“呵,还是个美人,怎么想不开跟了安歌那边了。” “滚!”顾濯脑袋一偏,狠狠咬了一口夏纯熙不礼貌的手,“你们云歌连一点教养都没有吗!” “贱人!”夏纯熙一阵吃痛,抬手就给了顾濯一巴掌,这一巴掌直打得顾濯天旋地转,嘴角也溢出血来,不多时,她的脸上便浮现了一个红彤彤的巴掌印。 “给脸不要脸!”夏纯熙并没有解气,她揉了揉自己的手,又扇了顾濯一巴掌,这一巴掌扇的更狠,她的小指指甲在顾濯脸上划了一道血痕出来。 顾濯咬着牙,她不怕疼,不怕羞辱,她的愤怒已经满溢出来了,她死死地盯着夏纯熙,想要将夏纯熙的五官轮廓全都记住。 夏纯熙被她盯得不耐烦,不自在极了,便不再纠缠。她揉了揉手,瞪着身边几个云歌弟子:“还愣着干什么?把她送到后山去!” “可、可她不是……” “不是又怎样?”夏纯熙厌恶的打量了一下顾濯,“呵,便宜那几个流浪汉了,这也算是个美人,让他们开开荤。” 顾濯只觉得脑子嗡的一声,整个人都懵住了。 …… “无妄老祖的宝贝怎么这么好用!”安然一边疯狂地往百宝袋里装东西,一边兴奋地跟墨决说。她还是第一次亲眼见这种空间袋,明明只有小小一个,却好像怎么也装不满一样。 墨决看着她,也忍不住勾起笑来,这丫头总是有一种很强的感染力,她一笑,自己就忍不住也想笑。 “这儿差不多了,准备去藏书阁吧。”墨决打量了一下空了一小半的兵器库,用灵力感知了一下周围的动静,“看来是安欤那边奏效了,这边一时半会还没人来。” “他俩真厉害!”安然不无敬佩道,她现在是整个团队最弱的,没有之一,现在的她极度羡慕有灵力的人,若是她去做调虎离山的工作,她可能跑都跑不掉。 不过安然又看了一眼兵器库,不无惋惜道:“唉,这么多宝贝,带不走了。” “咱们已经将最值钱最上乘的武器拿走了。”墨决蜷起食指,轻轻敲了敲她的脑袋,“走吧,还有藏书阁呢。” “好嘞!”安然干劲儿十足,将百宝袋收到腰间,便和墨决出了这门。 藏书阁离兵器库不远,不止不远,还可以说是很近,方便两个地方的护卫来回支援。可是封离早就用顾濯偷的玉牌将南边的护卫调走了一部分,剩下的这些人实在不是墨决的对手,没多会儿,藏书阁的护卫也都纷纷倒下了。 “这就是六重灵力吗?太厉害了吧。”安然心情好就爱夸人,“天哪,简直不敢相信,决哥你方才揍人的样子太帅了。” 墨决看了她一眼,无奈一笑,明明说着这样夸张的表扬,可是她手里眼里分明只有藏书,真是让人没办法感到真诚。可是饶是如此,墨决仍觉得开心,连带着手底下的动作也欢快起来。 “决哥!”安然突然叫道,“这!这是!” “修灵谱!”墨决也是吃了一惊,没想到云歌还有一份修灵谱,而且还就在藏书阁里!真是拣着大便宜了!安然草草翻了翻修灵谱,果然还是没能明白那上面在说什么,不过她并不在意,将其塞进百宝袋中,冲墨决一笑。 在这次行动之前,安然已经将云歌藏书阁打听得一清二楚,只要是有流言的,她就全都捕捉到,然后筛选自己需要的书,以及珍贵得让穆秉文肉疼的书。 哎呀,穆秉文呀,你又不像义父那样算半个读书人,充什么胖子买什么好书。安然哼着歌儿将一本本孤本塞进百宝袋,这些书虽然珍贵,可是都已经落了灰,显然没怎么被看过。这不禁让安歌对穆秉文的鄙夷加重了几分。 …… “我杀了你!”顾濯挣扎着,嘶吼着,她扭动着身子来避免云歌弟子把她留在这儿,她看见了那些衣衫褴褛脏兮兮的男人的眼睛,那几双闪着猥琐的光的眼睛。 可她到底还是被扔在了房中,那几个云歌弟子对视一眼,走出了门。 第二百五十七章 我杀了你! “别过来!你们别过来!”顾濯声音喊哑了,她喊了一路,可是没有人理她,她不敢喊安欤的名字,害怕云歌弟子听到,可是她又不知道该怎么呼救,只好疯狂地嘶吼。 她现在被扔在一间阴暗潮湿的破房子中间,身下是潮湿发霉的稻草,空气中弥漫着恶臭,几束光从破漏的屋顶刺下来,就像她一样,孤立无援。 “你们别过来!”顾濯用力的踢着自己被束缚的腿,她怕极了,她不断挪着身子往门外去,却不得不眼睁睁的看着墙角几个枯瘦的怪异的男人向她走来。 “你们想要钱我也可以给你们!”顾濯实在不知道如何让他们停下来,“你们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们!我有钱!你们不要过来!你们放了我,什么都可以,可以给你们!”她语无伦次的重复着这几句话,挪着身子往门口爬,她只想离这些人远一点,再远一点。 “我们不要钱。”为首的一个流浪汉一咧嘴,露出一口黄牙,“我们就要你。” “不要!不要!”顾濯的背已经抵到了墙上,她想往门口爬,可是已经有一个流浪汉站在了门口,她不得不往没有人的那边去。 恐惧已经掩过了愤怒,她再怎么坚强,再怎么豪爽,也不过是一个不谙世事的被宠大的女孩子。她拼命地摇头,拼命的哭喊,她的嗓子哑了,她的泪水流到嘴里,抽噎让她将咸味的泪水倒吸进了气管,呛得她一阵咳嗽。 她是个女孩子,在这个男女不平等的时代,顾书很早就教会她如何保护自己。她曾经对这些不屑一顾,她想用自己的剑刺破一切的不平等,想用鞭子抽烂一切对女人的歧视。凭什么女子无才便是德?凭什么女子不能抛头露面不能喝酒? 凭什么到了外面的世界,女子要学会保护自己,而不是男子学会不要伤害女子? 可是到了这个时候,她真正的感受到了自己的无力,她眼睁睁的看着那些流浪汉围到她的身前,她眼前黑蒙蒙的,只看见人影在窜动,也数不清到底是三个人还是五个人。 她的眼泪决了堤一样的往下流,喉咙辣痛,仿佛被人用刀子划过。她的手脚已经麻了,她能感觉到的只有冷,和无边无际的黑暗。她终于知道为什么顾书要让安欤时时刻刻跟在她身边,她终于理解了顾书在她及笄礼上欣慰而担忧的眼神,她也终于知道了这世间的不平等和危险由来已久。 她能感觉到肩膀被人摁住,能感觉到有一双手摸着她的脸。她感到恶心,下意识地别过脑袋,可是随即却挨了狠狠地一拳。有人操着吴语说着下流的话,有人摁着她的肩膀,有人发出刺耳的笑声。 话语,笑声,衣帛被撕裂的声音交错揉成一团,却都离顾濯越来越远,她的耳朵像是被塞了棉花一样,钝钝的听不清声音。她的眼睛早已看不清东西,就连嗅觉也慢慢迟钝起来。她不再反抗,她想,她是不是要死了。 …… 安欤很快就发现了顾濯不见了,但是他怎么也找不到顾濯的踪影,他的太阳穴突突的跳着,弄得他心神不宁。 刑房那边燃起了火,安欤几乎是一瞬间便赶到了那里,却只看见刑房外面躺着的几个云歌弟子,和堪堪站起身的穆鸿。 安欤拔剑抵在穆鸿脖子上:“她呢!” “走了。”穆鸿的声音有些疲惫,他看着安欤,指了一个方向,“往那边去了,有人在追她。” 安欤立刻往穆鸿所指的方向跑去,一刻也不敢耽误。他一边搜寻着顾濯的身影,一边压抑着心跳,默念无妄祖师保佑顾濯,千万不要出什么事。 他太了解顾濯了,虽是四重灵力的水平,可是总是有些半吊子,又是不服软的性子,太容易吃亏。他实在是不敢多想,整个问秋宠大的女孩子,别说他,就是问秋里一个扫地的,都不会容忍别人欺负顾濯。 这样的小丫头,万一遇到什么事,该怎么办啊! 安欤的心一刻也宁静不下来,他飞速的穿梭在云歌的各个道路上,恨不得连一砖一瓦也掀开看看顾濯在不在。他一个彬彬有礼的问秋弟子,现在几乎要急得骂人。若是顾濯出了什么事,他绝不能饶恕自己! 他越找心越慌,越找心越急,就在他几乎要崩溃的时候,突然,他听到墙边几个云歌弟子的谈话。 “你说这样是不是有点过分啊!” “我也觉得,她又不是安家那位,说不定只是被蛊惑了呢?夏师姐未免太狠了。” “行了吧你俩,把人家扔进那个破仓库的时候也没见你俩犹豫啊。再说,咱们几个敢违抗夏师姐的命令吗?她要是在穆清师兄那边说几句,咱们几个可就有苦头吃了。” 安欤一口气差点没上来,他咬着牙从那几人身边错开,直直往他们口中的废旧仓库跑去。 千万别出事!千万别出事啊!顾芃芃你给我好好的!千万别有事!千万! 安欤眼见着那废旧仓库离自己越来越近,脚底下也是健步如飞,可他还没靠近那栋房子,就已经听到了几个男人的淫笑声。 安欤只觉得一股力量往自己心头上砸,浑身的血就像是凉了一样,又像是倒逆而行,他几乎是飞过去踹开了那扇门,眼前的景象让他终生难忘。 一个男人抬手抽了顾濯一巴掌,正将手举起来,一个男人撕开了她的衣服,正想再去解她的裹胸,一个男人摁着她的腿,一双手正从小腿摸到了膝盖。 顾濯眼睛微睁,可是已经完全没有了神采,她嘴边溢着一道干了的血痕,脸上红肿,还有一道划痕。她红色的发带不知道什么时候掉了,散乱的头发上还夹着几根稻草,耳朵旁边是被稻草磨的细小的伤痕。她的身体僵硬,就像一个木偶一样,一动不动,任由那三个男人动作,几乎连气也不喘了。 安欤看着她的眼睛,那一双平日里神采奕奕的眼睛,此刻如同被蒙上了一层薄翳,瞳孔涣散,看不出一丝生气来。这么一双眼睛,分明写满了绝望。 “昔!年!”安欤眼睛里的血丝根根清晰可数,他的身周迸发出一个巨大的力场,引得周围的风狂乱的卷着,这破屋子的顶棚也被掀得咔咔作响。他腰间的佩剑应声而出,几乎是没有任何停顿的,冲上去便将这三人的脑袋削了下来。 安欤从未杀过人,第一次杀人却是用了他认为的最血腥的手法,可是这也没办法诠释他的愤怒,他只觉得一阵又一阵的血气往脑袋上顶,于是昔年一刻未停,竟是将那几具尸体生生切成了碎块。 “芃芃!”安欤扑上去将顾濯抱起,颤抖着手去搭她的脉搏,去拉她的衣服。 “夏……”顾濯已经失去了意识,她像是被困在了一个看不见听不见摸不见的空洞中,把自己藏了起来,她不想醒过来,不想接受现实,她不想看到自己狼狈的样子。 嗖!窗外传来一声烟火的响声,安欤脱下沾了血的外套将顾濯裹了个严严实实,抱着她走出这个房子。房子在他出门后的一刹那轰然倒塌,扬起一片烟尘。他看了一眼怀中的顾濯,强压下血洗云歌的冲动,最后冷着脸看了一眼云歌,御剑而飞了。 第二百五十八章 芃芃呢? “你上次和我说的……我想了想。”静嘉帝不知什么时候起,在安欢面前,没有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了。 旁边的大太监不敢言不敢劝,可他确实有提醒皇帝的职责,于是他只好将目光投到安欢那儿去。谁料安欢并未看他,只吃着自己的饭,随口答道:“我说了什么?” 大太监讪讪的低下头,继续充当布菜机器。 “关于穆家的。” “哦。”安欢没再问,继续吃着饭。她自打入宫以来,就秉承一贯的风格,别人不说的她不问,也不打听,也不在乎。 静嘉帝一向喜欢这样懂事的人,可是这样的懂事放到安欢身上,总是让他有些气馁。他沉默了一会儿,又说:“我想,你看人的眼光一向很好。” 安欢这才抬起脑袋来看了一眼静嘉帝。静嘉帝的眼睛里几乎要冒出希望了,他很想安欢反问他一句,他怎么知道的? 可是安欢开口:“是的,我的眼光一向很好。” 静嘉帝啼笑皆非。若是旁人,不说是妃子,就是朝堂上的大臣,得了这么一句夸奖,也是要谦虚谦虚的。可是她却淡定点头,应允了这句夸奖,仿佛这只是陈述事实。静嘉帝无奈地笑了笑,他很知道,安欢是人中龙凤,是难得一遇的女中才子,所以他很能包容她的冷傲。 于是静嘉帝便开始自说自话:“穆家很乱,我是有耳闻的,可未曾想过乱成这样。我听闻去年秋冬时节,穆秉文的外院抢劫了他和另一个小妾的儿子,还把人绑着扔到云歌门口。” “嗯。”安欢是知道这件事的,她点点头。 静嘉帝习惯了安欢的性子,并不以为意:“还有,说是每年除夕,云歌都要开烟火会,说是……比起皇城,有过之而无不及。去年也开了,不过却是引火上身,玩火自焚。” “嗯。”安欢这次又多说了一句,“那时候穆秉文在皇城,管理云歌的是穆鸿。” “那穆清呢?”静嘉帝不明白,“穆二公子的美名,便是我也有所耳闻,这样一个人才,云歌为什么不重用?” 安欢看他一眼,没说话。静嘉帝却从这眼神中读到了什么,了然的点点头,是了,私生子。在众多夸赞穆二公子的声音中,总夹杂着一两句对他身世的言论,这也是静嘉帝听到的。 “穆清……你觉得他想要什么呢?”静嘉帝撂下筷子,不吃饭反而思考起来。 “活着。”安欢轻声道,随后抿了一口汤。 静嘉帝心里颤了一下,看着安欢,有一种心中所想俱被看穿的想法。他看着安欢的眼睛,想从中看到她是否有所谓的读心之术,可是对上那双淡然的眸子,他才确定,不过她和他都洞悉人情罢了。 不由得,他想到心有灵犀这个词。 “那我想……穆清或许是个可用的。你说呢?”静嘉帝说完,又试探性的去看安欢,想看看她会不会赞同自己,又或者会不会反对自己。不知道为什么,静嘉帝觉得,不管她赞同还是反对,自己都会不开心。 或许是因为他不愿自己清冷的妃子,对另一个男人的事情置评吧。 安欢抬起头,把眼神从面前的饭碗前挪开,搁到静嘉帝身上,开口:“陛下,食不言寝不语。” 大太监一身冷汗,您这时候怎么又想起来了,他不敢抬头,唯恐犯了圣怒。 熟料静嘉帝竟笑出声来,又很快的点头:“是了,是我的错。” 送走静嘉帝,安欢坐着发了发呆,唤来语心,为她研墨。斟酌片刻,安欢写下了一封信,折了三折,让语心拿出宫去,托人快马加鞭送到扬州问秋。 …… 一如事先约好的那样,安然和墨决在看到烟火的那一刻迅速撤离云歌,直奔扬州。他们快马加鞭,一刻也不停,安然的笑语伴随着马蹄声,闯入了问秋。 “我们回来了!”安然手里提溜着百宝袋,一根手指穿过百宝袋上的抽绳,将百宝袋甩弄起来,几乎是蹦跳着冲进的问秋主堂。 “你们好快啊,比我们还先到。”安然一眼看到站在堂中众弟子中的凌恒和安欤,看了一眼空着的主座,又环顾四周打量了一下,“咦?义父呢?这么大的事儿,他怎么没在?” “歌儿。”安欤脸色奇差,一双眼睛深陷下去,似乎受了很大的打击,眼皮沉得抬也抬不起来,脸上的灰渍都没有擦净。他的外套没了,里面的衣服也灰扑扑的,一看就是刚到不久,还来不及洗漱整理。他声音涩涩的,低沉的不似以往,他上前轻轻拉了安然一下,却没能再说什么话。 “怎、怎么了?”安然这才发现,众人的脸色一个比一个难看阴沉,尤其是安欤,她不由得有些慌乱,“哥?” 墨决紧随在安然身后,他也发现了这奇怪的状态,不由得眉头一皱:“顾濯呢?” 安然心头一紧,几乎有些眩晕:“芃芃呢?哥,芃芃在哪呢?” “歌儿……”安欤除了轻唤安然以外,再也说不出什么话来,他要如何去说?他想也没想过。 安然看着安欤这副样子,一下子喘不过气来,她什么也想不出来,什么也不敢去想。她用力抓住安欤的手腕,让自己不至于晕眩踉跄,她眼睛对不上焦,可是却一直瞪着去看安欤:“哥!芃芃呢!” 到底是出了什么事?能让这些人脸色阴沉至此,让安欤话也说不出?到底是出现了什么情况,才能让他们低着脑袋咬着嘴唇,却不忍告诉自己真相? 难道顾濯死了?不可能!不可能。她知道顾濯和安欤的水平,至少保命是可以的啊! “你告诉我啊!”安然的眉头拧成一团,忍不住的喊,喊到声嘶,话语中也哽了些抽噎。她见安欤仍是一副痛苦的样子,便放了他的手,转而去揪旁边问秋弟子的衣领子:“顾濯呢?我问你顾濯呢!” 那弟子年纪尚轻,被突如其来的安然吓了一跳,一时间没能反应过来,下意识往主堂后的屏风指了指。 安然立刻往那边走去,穿过屏风就到顾书住的院子了,她是知道的。能让顾濯一回来就被带到这儿,她一定是出事了。 没死就好……没死就好。安然这样安慰自己,可是又忍不住的心疼,她每走一步,就觉得有刀尖从脚上贯穿了身体直插入头顶。她身体里的毒还没有完全解开,而这种激动地状态会让她毒发。她不是不知道,可是她控制不住。她的脑子里全是顾濯笑着跑向她的样子,她绝不能原谅自己。 第二百五十九章 不愿醒来 安然站在顾书的门口,伸出手,却既不敢敲门,又不敢推门。她太怕了,她怕她看到自己不想看到的。她怨恨自己,为什么没有坚持不让顾濯参与计划,若是顾濯没有参与,也不至于此。 可是哪有那么多如果?她站在门前,眼泪忍不住的往下流,身子在颤抖,一下一下的抽着气,无论如何也停不下来。 “敲门吧。”墨决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不进去怎么知道是什么情况?再说,不亲眼看看,你怎么安心?” 安然强压着自己的抽噎声,可是还是被墨决听的一清二楚,她竭力绷紧自己的肌肉,控制自己不要发抖,可是在墨决看来,她还是抖成了一团。墨决轻轻搭上她的肩膀,隔着衣服他也能感觉到她的身体有多冷:“去吧,我在这儿等你。” 墨决不会说温柔的话安慰人,也不会说漂亮的承诺,可饶是如此,他的这几句话还是给了安然力量,让安然清醒了过来。 安然敲敲门,门内传来顾书的声音:“是歌儿?进来吧。”他早就听见门外的动静了。 安然深吸了一口气,迈开步子往里走去。 顾濯躺在床上,睡着了一样,眉头微微皱着,时不时地偏一下脑袋,仿佛梦到了什么令她害怕的事物。安然一步一步走得很慢,她瞪大眼睛将顾濯露出被子的部分全都看了一遍,除了脸上的一道小小的伤疤以外,顾濯没有受什么伤。 可是安然知道绝没有这么简单,顾濯的性子她很清楚,轻伤不下火线,重伤不下战场,能让她昏迷至此,恐怕伤得不轻。 “来。”顾书的声音苍老了很多,他坐在顾濯床旁边的一张椅子上,颓唐的靠着椅背,想要冲安然招手,手却连抬也没能抬起来。 安然用力擦去脸上的泪痕,衣服摩擦皮肤的疼痛让她清醒了一下,她走过去,看了看顾濯,看了看顾书,最后把目光落在了大夫身上。 顾书还是伸出了手,将安然拉住,让她站在自己的身边,他的手很凉,拉安然的时候也没什么力气,待安然站定后,他冲大夫道:“你继续。” “是。”那大夫眼圈泛红,顾濯也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这样怎能叫他不心疼?“芃芃陷入深度昏迷,已经丧失了意识,和外界的联系几乎断绝。最主要的是,这不是外力作用,而是她自己不愿意醒来。” “为什么?”安然脱口而出,不是外力作用,为什么不愿醒来? 大夫无言以对,他看了一眼安然,原本想怨她,可是看到她脸上擦干了又濡湿的泪痕,和那一双急迫的眼,他又不怨了。可能这就是芃芃为什么甘愿冒险去帮这位安家小姐的原因吧,她对芃芃是真诚的。 “怎么才能让她醒来?”顾书问。 “强制让她醒来的方法不是没有,但是太过凶险,不要尝试。”大夫摇摇头,“她受了惊,现在又不愿醒来,是身体在进行无意识的自我保护。如果强行让她苏醒,那么对她的精神状态会有很大伤害。” “那我们该怎么办?”顾书的喉头滚了滚,最后落了下去,声音很低。 大夫跟随顾书多年,还从未见过他这个样子,更是心中难受,可是作为医生,他不得不说实话:“只能等芃芃自己醒来,除此之外,别无他法。我会给芃芃配一些营养药,让她在昏迷的时候不至于无法摄入营养。” “好,去吧。”他无力地点点头,一声咳嗽咳了一半,也没力气继续。 大夫犹豫了一下,还是没能将任何安慰的话说出口。安慰别人的前提是自己置身事外,可是他,不,别说他了,整个问秋上下,都如此喜爱顾濯,心疼顾濯,还怎能怀着这样的心去安慰别人呢? “歌儿。”顾书拉了拉安然的手,让她面向自己,“你帮我去跟他们说,每日议事停止三天,好吗?我想陪陪她。” 安然木讷的点点头,往出走去。她像是知道发生了什么,又像是什么也不知道。 走出门,墨决果然在门口等着她,她想看看墨决,可是连眼睛都转不动,只好继续木讷的往前走。墨决并不在意,也跟着她重新回到主堂。 “义父说……”安然木偶似的重复,“每日议事停止三天,请各位今日先回吧。” “芃芃怎么样了?”一位师叔看见安然这个样子,更是担心得不得了,刚才还灵活多动的一个人,一下子怎么就变成了木偶样,难道顾濯的情况很糟糕? “芃芃昏迷了,不愿苏醒,只能等她自己醒来。”安然将大夫的话重复了一遍,“具体的事情,三日后的议事,义父会告知的。” 主堂内的人三三两两离开,最后只剩下了安然墨决和安欤封离,她们四人都沉默着,没有一个人先开口。 凌恒终于忍不住这个氛围,粗声粗气的开了口:“行了,安欤,告诉她吧。你能瞒多久?” 没人接话,安然静静地盯着安欤,一言不发。她的脑子里现在是一团浆糊,她做不到在这个时候还能冷静。她有一种悲戚的眼神望着安欤,悲戚顾濯,也悲戚自己。 “芃芃她……”安欤终于开口,“我发现她的时候,一群流浪汉,正在试图……对她行不轨之事!她最后说得一个字,是夏。”他说到这儿,就会想到当时的场景,就会重燃当时的怒火,人也忍不住的抖了起来。 “你说什么?”安然什么表情也没有,只会木木的重复,“你说什么?” 她眼睛是直的,整个人钉在了原地,她明明看向的是安欤,可安欤却一点没感受到来自她的目光。她的双臂下垂,无力地放在两边,她的身体一动不动,好像骨头一块块摞起才有了她现在的姿势,浑然不似活人了。 她这幅样子不可谓不骇人,安欤忍不住想要拉她,可是他的手刚碰到她的身体,她就剧烈的战栗起来,甩开了他的手。 “我……”她喉咙里冒出声音来,渐渐变成哀嚎,变成怒吼,“我杀了她!”毫无征兆的,她猛地往外冲去,安欤下意识拉她,却又一次被甩开。 她整个人仿佛被什么魇住了,什么话也听不进去,什么动作也做不出来,只一心往外冲,嘴里重复着“我杀了她”。 墨决冲上去,一个手刀劈在她后颈,控制了力道让她晕了过去,顺势将她拦腰抱起,带回她的小院去了。 第二百六十章 讨伐云歌? 穆秉文气得胡子都要飞起来了。原因自不必多说,他们云歌的宝贝几乎全被安然一扫而空,可他们居然毫无察觉。 他心中一团火气,不知道该发泄到谁的身上。这事儿说来还得怪他自己,要不是他既让穆清管理云歌,又不给穆清人手,恐怕这事儿也没这么夸张。他原意是想让穆鸿接手的,可是穆鸿被他抽了一顿鞭子,现在伤势未愈,又对他冷言冷语的,实在是难以指望。 “掌门,您的药。” 穆秉文接过药碗,一饮而尽,感觉身心舒畅了很多。蔺星染不愧是神医,给他新调配的补药就是比之前自己喝的好很多,这才服用了几天,就觉得精神十足,就连夜里的雄风也霸道了不少。 他想到蔺星染,就又想到穆清来,心里又是一阵纠结。穆清这孩子,现在穆秉文才觉出他的好来,尤其是身边还跟着一个蔺星染一个虚缓真人,若是将夏纯熙再许配给他,那他真可谓是人生赢家了。别说蔺星染和虚缓真人,就说夏纯熙那也不是什么平凡女子啊,这真可谓是如虎添翼了。 这可怎么办呢?难道真的要把预备掌门的位置让给穆清?那穆鸿那边又如何是好?他一想起穆鸿,头又疼起来。穆鸿这孩子这几日是越来越不服管教了。也是,他之前也从未对穆鸿这样屡屡责罚,以前再怎么说,也要看在穆夫人三分薄面上。 现在穆夫人……穆夫人的位置可空出来了。 穆秉文心思百转,不知道在想什么,半晌也没下定决心,于是便秉承一贯的态度,先放一放吧。 …… “还是不肯吃东西?”墨决皱着眉,问画屏,眼睛却看着安然的房间。 “别说吃东西了……”画屏哽咽,“只要有人往门口一站,小姐就砸东西,谁也不让进去,靠近门一步就砸,恐怕是把里面能砸的都砸了。” 三天来,谁也不知道安然在里面干什么,她不让任何人靠近自己的房间,只要外面有动静,她就砸东西,谁也不敢上前一步。墨决几次想要硬闯进去,都被安然喝退。最后还是顾书亲自来,安然才吃了那么一次饭。 墨决点点头,往门口走去,一反常态的,安然这次并没有砸东西,也没有出言制止,反而自己开了门。 三天到了,顾书重新开始每日议事,想必墨决就是因为这个来的。安然很清楚,这三天来,她并非浑浑噩噩度日,反而越来越清醒,越来越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尤其是在收到京城安欢寄来的一封家书后,她更加明确了自己的目标。 “掌门,我们去为芃芃报仇!”一众弟子听闻顾濯负伤,都群起而怒。为了顾濯的声誉着想,她被强奸未遂的事情没有公之于众,仅仅几个德高望重的问秋长老知道此事,对外说得都是负伤。 顾书没有说话,仅仅三天,他的双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了下来。这是他,是他们问秋捧在手心里长大的闺女,怎能让他不痛心?女儿家的一辈子,就毁在一个清誉上,以后顾濯该怎么办?如果她遇到自己喜欢的人,又当如何? 顾书比任何人都想要去云歌索命,既是温润如他,也无法容忍自己的女儿被这样对待。可是他还是没有说话。 “掌门,您一句话,我们立刻就去!”一位弟子高声喊道,“敢欺负我们芃芃,他们太瞧不起我们问秋了!” 问秋弟子和顾书都是一脉相承的书香气,此刻能激动至此,也可见他们对顾濯的喜爱。 “你们不能去。”却是安然开了口。她的声音沙哑,说出的话毛毛剌剌的,甚至有些刺耳难听,这些日子她鲜少喝水,之前她又喊坏了嗓子,现在的声音已经不似之前那样脆生了。 “为什么?”一位弟子眉头紧皱。 安然看了一眼顾书,往前走去,站到所有人面前,面向他们:“因为这儿是问秋,那儿是云歌。” “什么意思?”那弟子迷惑的看了安然一眼。 安然回头看了一眼顾书,只一眼,顾书就知道,这丫头又把自己所思所想考虑得明明白白。 “歌儿的意思是,现在问秋和云歌同被皇帝收入麾下,义父和穆秉文便是朝堂上的同僚。若是之前,江湖上的斗争朝廷是管不着的,但是现在,若是我们贸然进攻云歌,必然会给义父找来麻烦。”安欤道,他看得很透彻。 “不止如此,现在整个问秋都拿捏在静嘉帝手里。”安然接过话茬,“别说义父,就是整个问秋,都会有麻烦。我知道你们不怕,但是问秋不能就这样被瓦解。” “可是也不能眼睁睁看着芃芃……” “没有!”安然打断他的话,“我没有准备置之不理。”她转过身,掀起衣摆,跪在顾书面前:“义父,我不是问秋的人,我没有拜入问秋门下,我可以去。” “歌儿!”安欤震惊,“你……” “我自有办法。”安然镇定自若,“给我一天时间,我亲自去云歌,取下夏纯熙首级。” “歌儿。”顾书不赞同的看了她一眼,这丫头鬼主意多,他是知道的,可是这不代表他能放心让她一个无灵力者前往云歌。 “我真的有办法。”安然有些急了,她站起身来,看了一圈身边的人,心凉了半截。她看得出来,没人相信她。所有人都知道她是无灵力者,现在所有人都认为她是护芃芃心切,魔怔了。她看向墨决,却是失望的低下了头,连墨决都抱着怀疑的目光。 “安妹妹,你就别管这事儿了,我们出马,还能对付不了一个区区夏纯熙?”一些弟子道,“若是我们被抓住,当场自裁,绝不给问秋招惹祸事。” “好了。”顾书沉思片刻,终于下定决心,“若有自愿随我讨伐云歌者,明日午后于问秋山脚下集合。今日议事到此为止,你们有一天的考虑时间,一定要考虑清楚。” “是,掌门。” 第二百六十一章 接受献祭 “芃芃,你能听见我说话吧?”安然坐在顾濯身边,握着顾濯的手,轻轻道,“这儿就你和我,我跟你说两句悄悄话。” “我昨日接到了安欢的来信,很开心。不是因为她来信而开心,而是因为她的内容开心。她说她在宫里过得很好,几乎是独占圣宠,皇帝前些日子和她探讨了一些事情,还提到了云歌。 “芃芃,你知道我为什么开心吗?因为安欢真的很厉害,她知道我要做什么,所以才寄了这样一封家书回来。我可以去给你报仇了。 “义父今日在议事上说,要带着问秋弟子去讨伐云歌,我反对了。我不能让问秋陷入这样的境地,问秋现在有望成为与云歌并列的大门派,我不能在这个时候让问秋背上罪名。 “你知道吗?其实我特别怕死,真的,特别怕死,我死过一回。死是什么感觉,我现在已经忘了,但是那种恐惧,那种灵魂抽离身体的感觉,我这辈子也忘不了。 “可是这次,恐怕我是真的会有去无回。”安然抹了把眼泪,又笑起来,“我最喜欢你笑了,等我给你报了仇,你再笑给我看,好不好?” 她说了半天,恐怕到最后连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一股脑的把心里话都说了出来,安然这才起身,往自己的房间走去。 “画屏流萤。”安然站在门口,看着她俩,“你们听好,从现在开始,直到明日,谁也不能进这扇门。听好了,谁也不能进。” “墨公子呢?”画屏问,“安少爷,顾掌门呢?” “都不行,谁都不行。”安然严肃的盯着她,“若是他们硬要进来,你们就告诉他们,想让我死就尽管进来吧。” “小姐!”流萤慌了神,“您这是要做什么啊!” “听好了,谁也不能进,若是违反了这个规定,你们就再也见不到我了。”安然道,“等到明日,他们准备下山的时候,你们让顾掌门进来。” “明日,准备下山的时候。”流萤连连点头,“我记住了。” “不许早,不许晚,必须是他们准备下山的时候,将义父拦住,让他进来。” “记住了。”画屏眼泪一下子就出来了。 安然最后看了她们一眼,走进了房间。 有些事情很简单,有些事情却很难。有些事情能从难转换为简单,可能只是,选择了一条之前没有选择的路。 这是师父离开前留给安然的最后一句话。师父说话总是云里雾里,让安然摸不着头脑,可是这次,安然顿悟了。 她盘腿坐在床上,闭上眼睛入定。她面前是从云歌顺来的修灵谱,正闪着金光。 “拿修灵谱献祭,你也真是奢侈。”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耳边响起。安然睁开眼,果然是无妄老祖。 “我别无他法。”安然镇定自若,她的推断是对的,只要使用无妄祖师的东西,无妄祖师就会出现,并不拘泥于怎么使用。 用修灵谱献祭,也是使用。 “你准备好了?”无妄祖师眯着眼睛,斜斜的看着她,仿佛只是在说家常话,“接受献祭的后果,你可清楚?” “清楚。”安然一笑,“获得神女的力量。”没错,她现在的献祭,正是要继续之前祀礼盟对她的献祭,接受神女的力量。她清楚,这份力量是绝对强大的,有了这份力量,她就有能力只身去讨伐云歌了。 “可是你的身体,撑不住。”无妄祖师指了指她的身子,“尤其是你现在还要用修灵谱作为祭品,这得来的力量更为强大,你的身体会被反噬。” “所以我需要问你一个问题。”安然了然于胸,“我的力量能撑多久?” “多则两天,少则一天。” “够了。”安然点头,“开始吧。” 安然三日的闭门不出,就是在思考师父临走前说的那句话的意思。她总有感觉,师父的那句话与这次的事情有关。事情变得简单,是因为走了以前没想过的路,什么是以前没想过的?那就是接受献祭。 之前安然一直在想着如何排斥献祭,如何将脸上身上的图腾去掉,如何驱除自己身体里未完全的献祭力量。正如她跟芃芃所说的,她很惜命,她不想因为力量,而断送自己的一生,尽管这会是短暂的一生。 可是现在,她不这么认为了。反正也活不过三年,不如用这三年寿命,换一些有意义的。 顾书是臣子,臣子之间不能明斗,不能任意妄为,不能起兵。问秋是正在慢慢发育完全的有未来的门派,不能因为这件事受创。 可是顾濯的仇不能不报,顾濯的苦不能白受。 最好的办法,就是她这个不是问秋弟子的人去做这件事,一举两得。 她痛苦的缩成一团,可是一声不吭,狠狠地咬着自己的牙,不让自己发出声音来。献祭仍然是痛苦的,甚至比上一次还要痛苦,她知道,这是因为祭品是修灵谱的缘故。 很好,她心想,很好。越痛苦,得到的力量就越强大,她一个无灵力者,想要得到强大的力量,自然必须要付出相应的代价。 天边一道曙光升起,安然浑身是汗,滚在床下,躺在地上动也动不得。可她分明感到自己的身体里涌动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力量。 她松缓一阵,一个鲤鱼打挺跳了起来。她欣喜的看着自己的双手,慢慢酝酿出两个金色的光球来,她能感觉到这股力量的强大,甚至强大过了墨决。 这算几重境界?她不清楚,但是她知道,这对于她来讲,已经够了。 她挥笔在桌上留下了一封信,背起剑和弓,转身从窗户一跃而下,转瞬间又御剑飞起,速度快得惊人。那方向,正是金陵云歌。 …… 顾书眉头一皱,连忙往安然的房间走去,他一推门,心道不好,这房间里竟是一个人也没有。定睛一看,桌上有一封信,展信看来,信上只有寥寥几字:我已受献祭,前往云歌报仇,叫决哥去云歌接我,其余人切莫前来! 第二百六十二章 大闹云歌 安然搭起弓,给弓箭上灌输灵力,一箭下去,箭头带着灵火,一下子蹿便了云歌,扎在云歌会客堂门口。 安然翻身下来,顺手将佩剑握住,弓箭反背在身后,一下子跳到云歌中间,十几名云歌弟子呼啦一下子围了上来,纷纷拔剑相向。 安然瞪圆了眼睛,她看着这些人,如同看仇人一般。她知道,这些人中间,有人是夏纯熙的人,他们将顾濯束缚住,带到了一间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屋子里,让顾濯受了侮辱。她的狠意如同野火一般疯长,她前所未有的愤怒。 祭祀带来的力量也带着助长邪念之力,这就是为什么祭祀获取力量不被世人接受。此刻,安然的身周迸发出一圈光芒,而她自己在光芒中间,却是黑煞一般的死寂。 她能感到身体里蠢蠢欲动的力量,那些力量无不在她耳边挑唆,如伊甸园的蛇一样,吐着信子诱惑她,不过不是为了偷尝禁果,而是为了开杀戒。 安然反手握剑,横起一剑劈去,剑气泛着光向云歌弟子打去,没躲过的人全都皮开肉绽,剑过见血。 “她!她这是……八重灵力!”一弟子连连后退,惊愕喊道。能用剑气伤人至此,非八重灵力无法达到!却见那些受了伤的弟子,只是被剑气所伤,却已经站立不起,仔细一看,那伤口竟露出森森白骨。 “不想死的都滚蛋!”安然感受到体内嗜血的杀意,她不想伤及无辜,她强压着自己的邪念,恶狠狠道,“叫夏纯熙滚出来见我!” …… “二爷!”一弟子连滚带爬来到穆清院内,“二爷!安家妖女,杀过来了!” “什么!”穆清一惊,连忙揪住他的领子,“怎么回事?” “那妖女……灵力超凡,一道剑气就伤了我们四五名弟子!她叫嚣着让夏师姐去见她!” “她要见夏纯熙?”穆清皱眉,“为什么?” “不知道啊二爷!您快去瞧瞧吧!”那弟子腿也软了,“她说,再不见人,就要血洗云歌!” “我知道了,你去将此事告诉蔺神医。”穆清镇定道,他提起剑往外走去,“还有虚缓真人。” “是。”那弟子又是连滚带爬的走了。 这时候来……穆清眉头紧锁,接受献祭,成为神女……就是为了和云歌为敌吗?可是这和夏纯熙有多少关系?为什么指名要见夏纯熙?难道? 穆清一边往安然那边赶去,一边命令赵岩和肖风:“通知凌恒,做好准备。” 赵岩和肖风神经一紧,这是要启动络宝阁了,看来主子这回是动真格的了。他俩连忙俯身称是,离开穆清身边。 穆秉文和穆鸿比穆清来得要早。穆秉文心中原本就一团火气,如今更是怒不可遏,他看了穆鸿一眼,却是没有搭理。一向在穆秉文面前俯首帖耳的穆鸿,此刻一反常态,连礼也没有行,只是冷静地跟在他身后,一副作壁上观的架势。 “来人!还不赶快把这妖女处死!”闹到他云歌来,他便不再在乎旁的,反正只要人死了,别的什么都好说,留下她就是个祸患。 穆秉文身旁的弟子领命,拔剑出鞘就往安然扑去。安然正与其他弟子酣战,仿佛一点儿也没有察觉到身后的攻击,就在千钧一发之际,她猛地低头回身,却是将身后的攻击全部化解,反而释放了灵力向他们冲去。 她回身便看到了气急败坏的穆秉文,更是一身的戾气,只觉得愤怒的火焰已经烧到了脑袋顶上,直直提剑往穆秉文那儿冲去。 穆秉文吓了一跳,这丫头的灵力恐怕非同小可,仔细一探,竟是连自己也犹豫三分!这……这这!八重灵力!不仅如此,这八重灵力的修为恐怕比自己还要高深些许。 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献祭得来的力量! 穆秉文下意识后退,直接退回主堂内,主堂外有长年累月设置的结界,他大手一挥,结界启动,将安然撞倒在门外。这结界非同小可,直将安然撞得七荤八素,倒在了地上,说时迟那时快,穆秉文身边的护卫一下子蜂拥而上,将安然七手八脚的擒住,连剑和弓全给她缴了。 穆秉文得意一笑,献祭得来的力量再怎么高深,总不会有他一层一层突破来得扎实。他转身坐在主堂正座,又端起了掌门的架子:“来,将妖女押上来!” 穆鸿看了她一眼,细数着她脸上触目惊心的图腾花纹,暗暗吞了口唾沫。先前听闻她投靠了祀礼盟,自己还有些许的不相信,现在看来,也由不得他不信了。穆清真有这么好吗?值得她用这种方式来抢?穆鸿不赞同的摇了摇头,他仍以为安然针对云歌,针对夏纯熙,是为了穆清。 安然眼睛瞪得浑圆,瞳孔发红,血丝尽显,她脸上脖子上的花纹仿佛有着无穷的魔力,正散发着莹莹微光。明明被擒,可她周围却绕着一团雾气,让人心惊胆战,押着她的人顶着巨大的压力,没有一个人敢稍微走一下神,或者松懈一下。 能让穆秉文八大护卫齐刷刷用灵力生擒,安然算是第一个。这也是打了穆秉文的老脸了,可是穆秉文并不在乎,他现在只想安然死。 可是人太多了,他是掌门,也一定要有掌门的样子。云歌掌门杀一个被生擒的女子,怎么也不好听。更何况,在她死之前,穆秉文是一定要问出那些宝贝的下落的。 安然被押着跪在穆秉文面前,她死死地瞪着穆秉文,那一双眼睛一刻也不挪开。她挣扎着,可是八大护卫的用源源不断的灵力押着她,饶是她现有的灵力,也难以突破束缚。 “堂下妖女!”穆秉文横眉冷对起来,“你好大的胆子!” 安然冷笑一声,一年前也是在这里,她战战兢兢冷汗涔涔,只为快人一步退婚,好保全自己的名节。一年后在这里,她成了千夫所指的妖女,却没人想过究竟是谁逼她至此。 “你数次来犯云歌,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我念在与你父亲的交情,一忍再忍一让再让,没想到竟是助长了你作恶的气焰!”穆秉文义正言辞,“你如此作为,不怕你黄泉下的父亲寒心吗!” 第二百六十三章 变天 “变天了。”静嘉帝看了看南方的乌云,一股北风正往那边刮去。 安欢在他身边,和他一样远眺着前方,却是一反常态的接了一句话:“你就是天,只要你不变,就不叫变天。” 静嘉帝惊讶的看了一眼安欢,安欢却像是没看见一样,仍然眺望着天边。 沉默片刻,静嘉帝开口道:“我听闻你前些日子写了一封家书,却是送到了扬州问秋,这是为何?” 安欢并不意外,在这宫墙内,自己的一举一动原本就该受静嘉帝的监视,这一点,她早有觉悟:“是。安家……已经不复存在了。” “这是何意?”静嘉帝知安府又起了一场火,他打探过,得知是云歌将安家五小姐逼得在云歌门口吐血。他很不喜欢云歌这样的做事,云歌的名声不该含有逼得老友女儿吐血这一条。可他没能理解安欢所言,什么叫安家不复存在了? “你这样问我,说明并未拆信看过。”安欢突然笑了,看向静嘉帝,“有趣,你不好奇?” “私拆信件非君子所为,难不成你我连这点信任也没有?”静嘉帝说话并不心虚,原本如此,监视皇城内,不,就算是监视整个大祁国,那也是应当的,不算窥探隐私。他完全可以拆了那封信一探究竟,可他更想听安欢说。这对他来讲,已经是莫大的信任了。 “自然不是。”安欢笑着,又看向南方,脸上笑容微敛,“几月前,我三妹失踪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我也派人找了,师父也派人找了,谁也没找到。” “这事我是知道的,我也有帮你找,只是……仍然一无所获。”静嘉帝有些愧疚,他的人脉居然连一个女子也找不到,令他羞愧。 安欢点头:“凶多吉少。她失踪前得罪了人,我打探到,是望舒台的人。” 静嘉帝皱眉,望舒台曾是大祁国最大的祸患,其次便是祀礼盟。而这两大祸患近二十年前被无妄祖师狠狠打压后,销声匿迹了很长一段时间,最近却又冒出了风声,虽然他们羽翼未丰,还没有明目张胆的出现在人面前,可也足够静嘉帝提起警惕了。 随后静嘉帝又叹了口气,得罪了望舒台的人,恐怕真的是凶多吉少。 “我那五妹妹……”安欢彻底没了笑意,一张脸阴沉了起来,“实在不是个省油的灯。她为了穆清,处处和云歌做对,加之穆秉文那厮的性子,这二人针锋相对起来,哪里有个尽头?” “哦?穆秉文若要对付你妹妹,岂不是动动手指?”静嘉帝挑眉问,他觉得安欢有些夸张了。 “你没见过我那妹妹,自然不知道,她也算是个经商能人,与云歌的商铺开战,并不落下风。”安欢言语上是在夸赞妹妹,脸上的表情却愈发冷峻起来,“穆秉文睚眦必报,定然不会放过她,我临行之前屡屡警告她,可她却一点儿也不放在心上。果然,穆秉文转而攻击安家,连宅子也烧了。” “嗯,穆秉文的性子也确实是……狭隘了些。”静嘉帝斟酌用词,选了一个狭隘,他也认为安府起火是云歌所为,所幸没有闹出人命来,不然他还真得好好处理一下这件事。 “幸而我四弟将羸弱的安歌从火海中拖出,藏到扬州,不然,她几条命也活不过来。”安欢轻声道,“可我不能再给安家招来祸患。云歌势力大,之后又是要手握实职,若是与安家斗争,哪有宁静之日?我三妹生死未卜,她若是活着,难道还要让她面对云歌的压力?我四弟所属问秋,也是顾书得意弟子,未来可期,难道要让他和云歌不和?” 安欢顿了顿,一字一顿道:“故而我寄的家书中,含着一张驱逐令。我作为安家长女,将安歌,逐出安门。从此生老病死,福祸存亡,与安家无关。” …… 安然冷嗤一声,啐了一口:“老贼,以你的嘴吐出我父亲的名讳,真应该先将牙齿敲掉,舌头用钢刷刷洗百遍!你倒是有脸提!难道你以为我不知道我父亲是如何死的吗!” 穆秉文面色铁青,生怕她将那些事儿一股脑吐出来:“掌嘴!” 八大护卫齐刷刷摁着安然,却没人敢上前去掌嘴,八大护卫自不必说,手都占着,其他人却是上前也不敢上前。即便是被摁着,安然的气场和压力也不是他们这些小蚂蚱能靠近的。 “呵,穆秉文,你妄为我父亲多年好友!我父亲待你真诚,什么事都坦然相告,而你却卖友求荣,为了在朝堂获得有利的地位,出卖我父亲,将云歌拱手送上!你真是静嘉帝身边的一条好狗!你去大明宫过年的时候,有没有表演叼飞盘啊!” “你!你!” “我父亲察觉了你的背叛,将我二哥连夜召回,预备举家奔逃,不与你针锋相对。可你却派人夜袭安家,安家上下无一活口,家仆中老弱妇孺也不放过,你不是人!”安然越说越激动,“我父亲便是觉察到你的背叛,也不想兴师问罪,不愿与你起了干戈,可是你却派人手刃了我全家!” “一派胡言!”穆秉文一拍桌子,他真想现在就一巴掌拍死安然,可是他还没有问出宝物的下落,“我云歌名门正派,难道会做如此小人行径!” “原来你也知道这是小人行径!你放火烧我安家毁尸灭迹,金陵衙门的人被你买通,就连守夜打更的人也绕路而行,更不用说云歌了。大火连烧整夜,烧得只有安府,周边竟是没有一点受损,难道这不是用灵力控制着?能在金陵弄出这么大的动静,杀完人不逃还要看着房子烧完,难道还会有别人?” 安然咆哮道,“我且问问你,你逼杀我至此,难道不是因为害怕安家杀不干净,有人怀疑到你头上,从而怀疑到静嘉帝吗?你背着静嘉帝下手,唯恐留下祸患怀疑到静嘉帝,生怕静嘉帝因此对你产生不满,这才想要将我也赶尽杀绝,不是吗!” 穆秉文倒吸一口凉气,她全都知道了! “你……你有什么证据吗!”穆秉文镇静下来,冷声道,“你说我派人杀了安家满门,你说我是始作俑者,你有什么证据?我派的人在哪?”对,就是这样,她没有证据,全然是信口开河,胡说八道! “哈哈哈哈哈!”安然仰天大笑起来,“我今日根本不是来让你认罪伏法的!我就是来报仇的!” 话音未落,却见夏纯熙踉跄着跑了进来,她连跪在大堂中间的安然也没能顾及到,直直奔向穆秉文,跪倒在他脚边:“不、不好了!” 第二百六十四章 杀了她 穆秉文连忙将夏纯熙扶起:“快快起来,到底是怎么了?” 夏纯熙惊魂未定,颤着手指向门外:“打、打起来了!” “谁打起来了?”穆秉文怒目瞪向安然,难不成她并非只身来此? “祀礼盟!”夏纯熙喘着粗气,“祀礼盟闯了进来!” 穆秉文大惊失色,竟然是祀礼盟!“妖女!快叫你的人住手!”穆秉文怒吼道,他往前两步,伸手便要冲着安然施展灵力。 那灵力霸道至极,如一阵飓风冲安然席卷而来,八大护卫稳如泰山,却也不禁心生胆寒。饶是如此,那飓风却并未伤及安然分毫,安然大笑不止:“你以为,你还能伤到我?” 说罢,她猛地发出一声震啸,一时间灵力四泻,以她为中心,猛地爆出一阵力量来,竟是将八大护卫震开了身边。她单膝撑起身体,慢慢站起来,如从地狱爬起的罗刹,露出恶意的笑来。 “妖女!你当真是随了你那妖孽爹!”穆秉文看着安然的笑脸,只觉得一阵阴风袭来,不自觉的坐了下去,再不顾忌其他,把自己所思所想也脱口而出了,“我早知道他是个祸患,想不到生个女儿,也是祸患!” “你再说一遍?”安然的声音如鬼魅一般,冷意和怒意夹杂着,回荡在整个堂屋内。她眉毛倒竖,左手握拳,捏得骨节咔吧咔吧的响,骇人至极。她的怒意到达顶峰,这不只是属于安然的怒意,还连带着安歌的,沉寂了一整年的,满怀着血与泪的恨意。 身后传来了开门的声音,主堂的门又一次被打开,却没有人再关上了。外面胡乱的场景一览无余。只是有着结界相隔,主堂内并未染到半分血迹,又因为结界的缘故,外面的声音竟也没能穿进来一丝一毫。 穆清走了进来,如翩翩公子从乱世中安步当车,一丝不苟,他目不斜视,直直走向穆秉文,站在了他的身边。 “愣着干什么?”穆秉文眼前一亮,让穆清收拾安然,她定然不会反抗,“去,把她收住!” “她现在少说也有八重灵力。”穆清看了安然一眼,“我恐怕不是她的对手。” 穆秉文十分不满,可是穆清说得一点不错,就连他也有几分忌惮安然。可再看八大护卫,早已经躺得躺跪得跪,全然指望不上了。至于在场的其他人,恐怕连安然的身近都近不得。 穆秉文少有的感到发怵,他很清晰的感觉到主堂内来自安然的压迫感,要知道这十几年过去,他几乎没有从别人身上感到过压迫感,只有两个人,一个是静嘉帝,一个是虚缓真人。现在却又多了一个安然,实在是不得让他不迟疑。 安然身周无风,她的衣摆和头发却飘了起来,她张狂的看着穆秉文,伸手唤道:“安歌!” 被缴的宝剑应声而起,一下子飞回她的手中。穆清眉头一皱,他知道安然不是安歌,可安然给佩剑取名为安歌,这让他不得不细想一二。以他的聪明才智和对安然的了解,很快就反应了过来,恐怕安歌之前并未真正死去,而现在,安歌才算是真正离开了人世。 以他对安然的了解,他猜测,安然对穆秉文的恨意,多半来自安歌的死。 穆秉文彻底慌了,他已经感觉到安然身边散发出的强大的力量,而且这股力量正在越来越旺盛,他知道,安然这是在蓄力和自己敌对了:“杀了她!”他当即下令,宝物不要了,还是立刻斩杀这妖女比较实际,“她现在正在蓄力,不要等她蓄力完成!现在就去杀了她!” 可是没人敢动。穆秉文看着一众弟子,或是同门师兄弟,气不打一处来,他不想让别人看出他的慌乱,所以他仍要摆一副一切尽在掌握的架子:“穆鸿,去,杀了她!” 穆鸿拧着眉,穆清不愿意去,就让自己去? 穆秉文见穆鸿这幅样子,更是一肚子火气,他大吼一声:“你去杀了她,我明日便将掌门之位传给你!” 穆鸿眼皮跳了跳,不得不说,他心动了。可他看着安然,仍有些犹豫。安然是他放走的,他没能想到安然会甘愿接受献祭只为回来杀伐,也没想到当初那个伶牙俐齿的俏皮丫头,会变成现在这副人人见而惧之的模样。 安然全心全意运气,她看着穆秉文,脑海里却是属于安歌的记忆,一帧帧全是安承德和安夫人和蔼的笑脸,她控制不住自己,压不住满心的怒意。她到底只是个十八岁的高中生,再怎么聪明,再怎么坚强,终究也抵不过那股力量的诱念之力。她满心满眼都是怒火,身体绷紧,青筋暴起。 穆鸿看着她,生出一股子冷意来,他一下子就想到了那日在刑房,自己似乎也是这个样子,满眼里全是仇恨,没有理智,没有克制,只有杀意和愤怒。他一下子提剑上前,他知道,安然几乎要走火入魔了。 “鸿鹄!”穆鸿的佩剑应声一亮,人剑一起化作一道光弧朝安然冲去。穆秉文露出满意的笑来,现在安然全心全意都在运气,穆鸿只要够快够狠,就能一举获胜。 可穆秉文不知道的是,穆鸿所举并不在杀伐,而是打断,是唤醒,所以他所扑向的地方根本也不是要害!他手下留情,可半入魔的安然未必能手下留情,她没有穆秉文预想的那样被动挨打,反而一挥手就将扑来的穆鸿打到了一边。 穆秉文被震慑到了,他没想到安然在运气的过程中居然还有功夫去防御,不,这哪里是防御,这根本就是进攻! 穆鸿也没能想到,他当时差点走火入魔时,一个戴着面纱的女孩拍了他一下,他便清醒过来,可安然现在都已经做出反应,却仍未见清醒的架势。 还没来得及细想,穆鸿便轰然倒在地上,手一抖,连鸿鹄也被甩在了一边。他挣扎着起身,想要去捡剑,可是还没抬起胳膊,安然就举着剑到了他身前。 此刻的安然几乎没有自己的意识,只是在灵力的支配下动作,有人伤她,她便下意识地要去杀了他。 就在剑刃离穆鸿咽喉只差三寸的时候,有一声稳重而和缓的女声突然响起:“安家丫头,手下留情。” 穆鸿瞪大了眼睛,却见安然真的停了下来。 第二百六十五章 死而复生? 安然被这一声唤回了些许意识,她连连后退,逼着自己离开了穆鸿,这才重新站在大堂上,看向穆秉文。 穆秉文与穆鸿的表情真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这时候才终于觉得他俩是父子俩了。 那女声继续响起,一点点靠近:“鸿儿,退下!” “母亲!”穆鸿连剑也没有捡起的意思,几乎呆滞在了原地。 这突然出现的女人,唤醒安然救他一命的女人,竟然是他已经死去的母亲! 穆夫人一改往日和煦的面容,此刻的她嘴角下垂,双手交叠在腹前,一双有了皱纹的眉眼却是威严异常,她的声音严肃有力,气色精神,连迈开的步子也是稳稳当当。这是一个已经死了的人?穆秉文和穆鸿一时间瞠目结舌,话也说不出来。 “您、您不是……”穆鸿连忙走到穆夫人身边,伸手扶住她,眼泪控制不住的掉了下来,他的母亲没死,最疼他的人没死!这个世界上还有关心他的人!这个世界上还有爱他的人! 穆夫人没有答话,只是稳步走到安然身边,竟是朝她施了一礼:“多谢安姑娘手下留情。” “应该的。”安然摇了摇头,混沌感少了一些,“离开这里,我怕……” 她没说完,但她相信穆夫人能明白。 穆夫人点点头,转向穆鸿,她的眼睛一如安然初次见到的那样,坚定不移:“鸿儿,我今日是来带你走的。” “你什么意思!”穆秉文一拍桌子,觉得气也喘不上来了,怎么什么事儿都蹿到一起了?自己死了几个月的发妻突然复活,还是来带走自己的长子的,这是什么道理!“你居然假死?” 穆夫人终于肯给穆秉文一个眼光,这一个眼光不同以往,不同于新婚的娇羞和无处掩藏的爱意,不同于治理穆家和云歌商务的坚毅,不同于哀莫大于心死的心灰意冷,这一个眼光,只剩决绝和陌生,让穆秉文心底一凉。 “我没死,穆掌门很失望吧?”穆夫人冷言冷语,“不过穆掌门放心,穆夫人已经随着那日的棺椁一起深埋在了土里。活下来的,是李家长女,与你穆家再无关系。” “你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穆掌门清楚得很吧?”穆夫人凛声道,“我嫁与你三十年,穆家和云歌的财力是我一手带起来的,而你,高高在上的穆掌门,对我的‘恩赐’仅有我儿穆鸿。三十年来,我看清了你,知道你心系我带来的嫁妆和财富,定然不肯和离,这才出此下策,假死来脱离你穆家!” 穆秉文心头一震,她是他三十多年的结发妻子!她坐在云歌穆夫人的位置上三十多年,纵然他身边莺莺燕燕,却没人能大过她去,她享有最高的地位,还有什么不满意?有什么不满意,能让她利用假死来逃离穆家? 三十多年来,虽然他对她没有感情,可也算是仁至义尽,她有什么理由背叛自己? 猛地,穆秉文又将目光转向安然:“是你!是你挑唆……” “是我。”安然一口承认,并不打算遮遮掩掩。 这便是她与穆夫人谈的生意。穆鸿一下子明白了过来!那日他前往安家询问,安然说母亲送了她一些杭州龙井。他便觉得有些诧异,问母亲是否想买安家的布料,安然说应该是。当时他就在想,母亲到底要做什么,竟然要借用安家的势力。 现在看来,一目了然。母亲送的杭州龙井,便是指杭州李家的势力,买的安家布料,便是指安然出手相助!没错,那时穆夫人与安然座谈几次,便结下了盟谊。 当初穆夫人发现穆秉文是个无情无义见利忘义的人后,害怕穆秉文利用她来威胁李家填补云歌穆家这个无底洞,便在明面上与李家断绝了关系。几十年来,她只在暗中和本家联系,从不敢声张,李家得知女儿处境,也是心碎欲绝。老两口撑到现在,拼着一口气,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让穆夫人和穆家撕破脸后有个依靠。 可是穆夫人是何等聪明人物,她并不会将李家和云歌摆在对立面。于是她委托安然带了一封家书去了杭州,信里直言自己要回李家,具体事项全听安然安排。安然让李老爷写了一封谎称病急的信,因为她知道穆鸿在监视清水苑,这封信会被穆鸿看到,这便是给了穆家唯一一个关心穆夫人的人,一个理由。 一个穆夫人突然病倒,甚至病逝的理由。 穆秉文并不管穆夫人的葬礼,全有穆鸿操办,穆鸿早已悲痛欲绝,哪里还有心情去管?正是这时,安家以吊唁告慰为由,派了墨决上门,墨决“恰好”发现穆家缺少人来操持丧事,以安然和穆夫人是莫逆之交为由,插手了丧事。趁机偷换了尸体,将服了假死药的穆夫人接出,直接送到了杭州李家。 一切都顺理成章。 原本穆夫人就该彻底改头换面,在李家好好度过自己的后半生,再不踏入金陵一步。可是安然到底还是心软,在决定入云歌之际,发了一封信到杭州,让她来把穆鸿带走,以免针锋相对。穆夫人一收到信便启程,终于赶上了。 穆鸿一下子理顺了整个过程,他不可谓不吃惊,他没想到自己的母亲和安家五小姐竟然在背后达成了这样的同盟,更没想到看似文弱的安然,居然在背后做了这么大一件事。 “跟我走。”穆夫人看着穆鸿,不容置疑道,“他不值得你为他卖命。”这个他说得是谁,自然不言而喻。 穆鸿苦笑一声,看了一眼穆秉文,从地上捡起鸿鹄,插入剑鞘,站在了穆夫人身后。不必穆夫人说,他已经醒悟了过来,从那日他几乎走火入魔时,他就知道,这个父亲于他,真是一文不值。 穆鸿和穆夫人光明正大的背叛,让穆秉文怒火攻心,他这么骄傲的一个人,怎么能容忍发妻和长子的背叛?尽管是不受宠的发妻,和不受宠的长子。他从未意识到,其实是自己,先背叛了他们。 “你们谁也别想走!”穆秉文彻底暴怒,“都得给我死在这儿!” “呵。”安然突然发出一声冷笑,她方才趁机偷偷调了息,现在理智已经恢复了大半,“你不如,先看看门外。” 第二百六十六章 风水轮流转 静嘉帝对于安欢的决定,说不上赞同与不赞同。赞同吧,又觉得有些狠了,不赞同吧,又觉得这确实是最佳选项。不知为何,他开始考虑起别人的家事来了,到最后他给自己找了个理由,这事儿与穆秉文有关,与云歌有关,自然与他有关。 他不愿意江湖上的门派名震至此,所以他将其收入麾下,可是等这些门派是他手下的时候,他又不能让其沾上什么污点。云歌与安家的争斗,早已不是什么秘密,且不说年前安家商铺和云歌商铺的较劲,就说年后安五小姐被云歌骗得花重金买了废宅子,又在云歌门口吐血昏厥,这便是实打实的对付了。 再说安家一场大火烧得干干净净,说实话,那一场大火怎能烧了一整夜,将安家上下烧得断壁残垣,却没能引来官府和云歌的注意,这不得不让人想到穆秉文的秘书监之职。于是说什么的都有,传到静嘉帝这里,也是五花八门了。 静嘉帝当然有自己的眼线,他清楚金陵府衙是没问题的,新上任的王府尹是他亲自指派的金陵府尹,不会和云歌勾结。那么只能是云歌的问题了。于是安家失火这个锅,穆秉文背得扎扎实实。 静嘉帝不提这些事,安欢便也没再提。可静嘉帝其实是想让安欢提的,她提了,自己才好有契机来说些什么。可是安欢的性子他也知道,终究是没有开这个口。 安欢一如既往的稳重,与后宫一众妃嫔相处得甚是融洽,至少静嘉帝看来,是融洽的。更何况太后很是喜欢她,这可了不得,太后很难喜欢后宫的女人,这也算是后宫争斗留下的后遗症。再加上孙皇后对安欢也是欢喜异常,这可给静嘉帝省了不少事。 所以很长一段时间,静嘉帝都忘了什么叫做雨露均沾。 终于,静嘉帝看着怀里熟睡的安欢,决定不再等她开口。次日上朝,他面色凝重,剥了安家的爵位,收了安家的俸禄,将安家罢黜为平民。 最后,将安歌逐出安家族谱。 …… 穆秉文闻声,下意识向门外看去。门开的很大,外面一层光晕是结界,将堂屋和外界隔离开来。他并不很担心外面,因为他知道云歌大部分兵力都在外面,祀礼盟再怎么跳脚,也不过就是个差点被灭的邪教。更何况他知道,之前安然献祭一事,让祀礼盟损伤惨重。 他根本不担心祀礼盟能翻出多大的浪花。事实证明,他确实是对的,祀礼盟那点小蚂蚱,被望舒台收拾了一次,此刻又被云歌弟子用人数优势碾压了一次,此刻已经该逃的逃该溜的溜了。 可是若是如此,那他也太小看安然了。他震惊的望着门外,几乎说不出话来,喉咙里卡着什么东西,蔓延着血腥气。 门外,仍然刀光剑影,可是赫然是云歌弟子在自己打自己!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他努力想要看清外面的局势,可是却忍不住的眼花,他何曾有过这样的窘境?他的怒火已经被震惊代替,现在的他,滑稽可笑至极。 夏纯熙惊叫一声,她方才从祀礼盟的手下逃脱,想着来这里寻求庇护,却不料这里也不太平。此刻她看着门外的景象,尖叫出声:“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何云歌弟子自相残杀了起来!” 夏纯熙这么一叫,穆秉文终于知道自己这并不是眼花,他一口气没上来,脑袋晕了起来。他感到自己的火气从脚底往上窜,可是同时又有一股子凉意从头顶往下蔓,他从未受过如此奇耻大辱,他攥拳怒吼道:“你到底施了什么妖术蛊惑我云歌弟子!我今日定要亲自杀了你这妖女!” 安然立刻绷起肌肉,一张脸写满了战意,她一挥手,穆夫人和穆鸿身前平白出现了一个屏障,将他俩好好地保护在了屏障中。随后她的灵力开始蔓延,其他那些被她视为虾兵蟹将的云歌众人,直接被这股子压力压得倒地不起。 夏纯熙也是痛苦不堪,她瞪着安然,心里将她千刀万剐的心也有了:“你这女人好不知廉耻,上次的教训还没吃够吗!你看看你的鬼样子,清哥哥难道会喜欢你这样吗!” 她不开口,安然还能暂且把她放一放,她一开口,安然的火气便无时无刻不往脑袋顶蹿。安然活了这么久,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她的目光从穆秉文身上转到了夏纯熙身上,眼中的怒意更甚。 穆秉文屠了安歌一家,这是安歌的恨,安然继承的恨。可是夏纯熙设计陷害顾濯,这是安然的恨,是安然从出生到现在,由心底而生的最强烈的恨意。 她穿越来此一年,被凌恒绑架过,被方鹤唳手下伤过,被胡竹盼几次三番针对,被安歆处处刁难,被封离险些掐死,被祀礼盟抓去献祭,中过毒,受过伤,生过病,晕倒是家常便饭,被追杀是无所不在。可她从未像现在这样恨一个人,她从未想过自己要杀人的心情是如此强烈。 正如她跟封离说过的,不可商量之事有二,一是家人,二是朋友。夏纯熙动了顾濯,罪该万死。 夏纯熙被安然的眼神看得发毛,冷汗已经顺着额角流了下来,可是她站在穆秉文身后,觉得自己仍是有依仗的,于是壮着胆子又道:“你那朋友的下场难道你不清楚么?你也想和她一样么?”其实她是心虚的,那库房被夷为平地,里面只剩那几个流浪汉身首异处的尸体,她也不清楚最后发生了什么。 “你很蠢。”安然开口,她的语气很冷漠,像是没有一丝情感,可若是看到了她的表情,那便不会这么认为。因为她那张布满图腾的脸上,写满了狰狞,“你不该激怒我。”与方才相反,她平静了很多,她不想让那股力量支配自己,至少现在不要。她要让夏纯熙跪在自己面前,为她所做过的事忏悔。 穆秉文看准时机,觉得现在就是奇袭的最佳时机,他身体微微前倾,准备上前将妖女一招制服。正在这时,一只手摁在了他的肩头,一个熟悉的,冰冷地声音从他耳边传来:“别费劲了,你没发现你现在站都站不起来么?” 第二百六十七章 苍天饶过谁 穆秉文一惊,蔺星染什么时候站在他身边的!他怎么一点儿也没察觉到!这不可能!以他的水平,旁边平白多了一个人,怎么会毫无察觉?他下意识要站起来,却双腿一软,重新瘫在了椅子上。这时候他想起蔺星染的话:“你、你对我做了什么!” 安然重新将目光投向穆秉文,却是露出了笑脸:“我以为穆掌门能从我的身上学到什么,看来并没有。若是我的故事教会了穆掌门什么,我想也该是,蔺神医善于用毒。” 蔺星染看向安然,眉头紧锁,他将手从穆秉文身上拿开,嫌弃的在自己身上抹了两把,这才走下台阶。 “真是有趣,穆掌门明明知道我是被蔺神医的毒逼到吐血,却还心甘情愿的让蔺神医为你调制补药。”安然皮笑肉不笑,虽然弯着嘴角,却看不见一丝笑意,“让我想想,这蔺神医的补药定然有奇效,不止能让人活络筋骨,还能让人在夜里雄风不倒,我说的对是不对?” 穆夫人和穆鸿听到此话,皆是别过头去,简直丢尽了人。不错,穆秉文之所以依赖蔺星染的补药,有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因为这补药竟有壮阳的效果,而且一夜缠绵后,第二日并无筋疲力竭之感,比起别的壮阳药要好不知道多少倍。 见穆秉文脸变成了猪肝色,安然不禁好笑,他做得出的事,又何必感到害羞?不过是说出来,他便恼羞成怒至此,可真在他做的时候,也不见他有半分不好意思。 安然看着穆秉文,只觉得一阵恶心,她知道他现在也跳不起来了,于是又将视线转到了夏纯熙身上:“夏纯熙,你把你刚刚说的话,再说一遍。” 饶是再蠢笨之人,此刻也明白安然根本就是为了她那个受辱的朋友而来了,夏纯熙见最大的靠山也倒了,哪里还敢再说一遍?可是现在求饶恐怕也有些晚了,她慌乱之中扫到穆清,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连声道:“清哥哥!清哥哥救我!安歌,你杀了我,清哥哥不会原谅你的!” 安然实在忍不住了:“我真是没见过哪个女人能蠢到像你这样!今日也算是涨了见识了!” 夏纯熙傻在原地,她没想到连这个也不能威胁安然了。安然被气得不行,她现在无比怀念胡竹盼,同样是和自己作对,胡竹盼怎么那么聪明,相比之下,夏纯熙怎么能这么蠢。 蠢就算了,还毒。又蠢又毒,这女人真的有好好读过书吗? 这倒真是冤枉夏纯熙了,她是饱读诗书的,只是同样作为被从小宠到大的典范,她和顾濯简直走了截然相反的两条路。顾濯养成了四海之内皆兄弟的性子,她则养成了四海之内皆奴仆的脾气。这才在这种情况下看不清局势,一错再错。 安然看着夏纯熙那张毫无悔过之意的脸,心头一悸,杀意又占了上风,她没能控制住自己的力量,猛地冲到了夏纯熙面前,伸手掐住了夏纯熙的脖子:“你该死。” “清……清哥哥……”夏纯熙瞪着眼,她的灵力在现在的安然面前,不值一提,慌乱地挥着手,想让穆请看她一眼,哪怕一眼。 安然突然露出笑来,那笑容邪性得很,既不是安歌的单纯开朗,也不像安然的狡黠诡诈,竟是一副让人毛骨悚然的笑,仿佛是一只狼端详自己到手的猎物。她突然松开手,往后退了几步,欣赏着夏纯熙的喘息。 蔺星染看着她这幅样子,心中暗道不妙,刚想上前,却被穆清拉住了:“她现在失去了理智,你贸然上前,会被她误伤。” 蔺星染刚想反驳,却又将话头咽了下去,他是这儿唯一一个懂得医术的,若是安然出了什么事,只有他能指望,若是他现在跟安然对上,不仅占不到便宜,还有可能激怒她。他看得出来,安然现在已经被那股力量支配了。 愤怒和狠意占领了高地,那股力量很擅长煽风点火,它能挖掘出人最邪恶丑陋的一面,并将其无限放大,被其支配后,所谓的道德人格,全都会被抛诸脑后。 安然饶有兴趣的盯着夏纯熙,等她喘过气来,这才开口,她的声音是未愈合的嘶哑,却是带着些上扬的笑意,让人毛骨悚然:“你刚刚说,你的清哥哥会来救你?” “对!对!”夏纯熙一见提及穆清能让安然停下,连忙道,“清哥哥不会想让你杀了我的!你喜欢清哥哥对不对?你不会想让他恨你的,对不对?” “有道理。”安然竟然点了点头,她伸手摸了摸下巴,绽出一个更大的笑颜来,可是这笑脸在旁人看来,根本如同修罗,“你的清哥哥不想让我杀了你,是吗?” “对!”夏纯熙像是找到了救命稻草,拼命点头。 “哦,那你回答我一个问题。”安然笑意更深,“我有些忘却了,你的清哥哥的佩剑,叫什么名字?” 夏纯熙愣了一下,不知道她问这个干什么,可是保命要紧,他还是连忙回答道:“烟岚!清哥哥的佩剑叫烟岚!” “哦!”安然恍然大悟状,“烟岚!” 只听飒的一声,穆清腰间的佩剑闪着光应声而出,直直冲向夏纯熙,一道剑光划过,夏纯熙引以为傲的脸蛋上,留下了一道深深地伤痕。 “啊啊啊啊啊!”夏纯熙捂着自己的脸,惨叫不止,她的脸!她最引以为傲的就是她这张脸!她做梦也想不到,穆清竟然会让自己的佩剑认二主,还是认了安然为二主! 夏纯熙彻底绝望了,她痛苦的惨叫着,血从指缝中流出,脸上的皮肉翻起,露出脂肪和神经,着实令人恶心。 “是哦?”安然像是毫无察觉,重复道,“是叫烟岚哦?”话音未落,飞在空中的烟岚又以另一个角度飞向了夏纯熙,飒!夏纯熙另一边脸蛋,也有了对称的伤口。 “是哪个烟岚?”安然笑着,声音如地狱传来的低语,“烟雨的烟,山岚的岚吗?好名字,烟岚。”随着她的话语,又是两道血痕,落在了夏纯熙脸上。 夏纯熙除了尖叫再不会其他,她痛苦绝望的嘶吼,眼泪流到伤口上,又是一阵尖叫。 “可是你此刻的痛苦,又哪能及得上我家芃芃的万分之一呢?”安然眯着眼睛笑,“我不公平,一点儿也不公平,我的好朋友受了欺负,我就要你这样十倍百倍的还回来,哪管对你公平不公平呢?”说着,烟岚斜斜向下,划破了夏纯熙的衣服,又是一下,她的洁白的身躯,便展现在安然面前了。 蔺星染和穆清在那片衣帛落下之前便转过了身,穆鸿半晌才反应过来,也是连忙低下了头。 安然的轻笑声成了主堂内除了夏纯熙的尖叫以外唯一的声音,她就这样肆无忌惮的打量着夏纯熙,用着打量货物的眼光,无礼至极。她看够了也笑够了,便动动手指,烟岚爽快的划过,斩下了夏纯熙的头颅。 第二百六十八章 不愧是八重灵力强者 夏纯熙的脑袋轱辘了一圈,落在了穆秉文的脚底,血溅在了穆秉文的衣服上,浓稠粘腻的感觉透过他锦缎的鞋底窜上了脚板。 穆秉文出离愤怒了。他堂堂云歌掌门,何时受过如此奇耻大辱?三十多年的发妻背叛,用心栽培的长子投敌,云歌弟子受了蛊惑自相残杀,爱徒被当面砍下了头颅。他愤恨的盯着安然,又看向穆清和蔺星染,他以为他是布局者,想不到他也不过是螳螂捕蝉的螳螂罢了。 真正的黄雀,是安家丫头,还是穆清?他攥紧了拳头,早该知道自己这个儿子不是好东西,若非自己有意为小十一谋前程,怎么会选择让穆清辅佐穆鸿?可是现在倒好,自己两个能成事的儿子全都是叛徒。原本穆鸿还能与穆清抗衡,可是现在,只能让他亲自出马了。 蔺星染的药很是有趣,他擅长用慢性毒一点一点侵入人的身体,让人毫无察觉的情况下,身中奇毒。可是这次,时间短了些,这远不是他需要毒发的时间,故而药力还是差了一些。所以他方才拍了拍穆秉文的肩头,趁机又输了一些灵力在他体内,火上浇油了一把。 可是即便是如此,穆秉文还是站起来了。不愧是云歌掌门,不愧是八重灵力的强者,在这个时候,他仍然能够强迫自己爆发出如此强大的力量。他的头发飞扬着,额角的青筋凸起,在他攥拳的时候,衣服也被撕裂了几道口子,这是他从身体里迸发出的,最大的力量。 他看着下面的几人,心中明白,这便是他的眼中钉心头刺,倘若不把他们全都赶尽杀绝,他永无宁日!他的眼中除了恨和狠再无其他,就连向穆夫人和穆鸿投去的目光,也全是杀意。 从来只有他穆秉文背叛别人,哪有别人背叛他穆秉文! 他一扬手,一团光圈嗖的一下冲穆清飞了过去!谁也没想到他绕过安然先拿穆清开刀。穆清往后退一步,蔺星染一步到位挡在他身前,开扇打了个弧,一道光墙便挡在了他二人身前,生生将那道光圈挡住。与此同时,穆清反手掏出晓霞,搭在唇边,一段乐声飞去,化解了光圈。 穆鸿眼看着吞了口唾沫,这样默契的配合,怎么可能是一朝一夕练出来的?他之前调查穆清和蔺星染,总有不和或是针锋相对的消息传回,就连蔺星染回到云歌,他二人也看似毫无交集,可是现在看来,这师叔侄二人,真是不一般。 安然饶有兴趣的看着这幅光景,她咧着嘴笑,眼睛里全是杀伐决断之意。现在的她已经全然不是安然了,她现在是一个被强大力量操控的躯壳,没有道德观,是非观,善恶观,没有过去,没有未来,只有强大的力量,和强烈的杀意。 蔺星染和穆清配合着化险为夷,可是蔺星染清楚,自己虽然是八重灵力的强者,但到底还是比穆秉文差了一点。而穆秉文此刻显然是强行突破身体里毒物的束缚,要展开全力的攻势,一点儿也不把后果放在眼里。跟这样一个不要命的人拼,他没什么胜算。 安然动动手指,烟岚自觉地在夏纯熙的衣服上擦了擦血迹,然后飞回穆清的剑鞘中。她捏了捏手骨,把骨节掰得咔吧咔吧响,脸上还是那副骇人的笑,甚至笑出了声。穆秉文的力量越强大,她的杀意越足,穆秉文越愤怒,她的心情越晴朗。 她的身周迸发出一阵寒意,却是无差别的攻击了在场的每一个人。穆鸿下意识挡在穆夫人身前,却发现安然清醒时给他们设置的屏障十分坚固,似乎是想到了这个情况,把他们保护得严严实实。 穆清那边就没这么轻松了,他们刚抵挡住穆秉文的攻势,又要转过身来抵挡安然的,不过好在他们二人的配合默契异常,也算是挡了下来。 “你不来和我较量较量么?”安然露出皓齿,舔了舔嘴唇,战意昂然,她说这话,伸手将背上的弓箭拉开,冲穆秉文射了一剑。这么近的距离,几乎没有偏差,那箭直直的冲着穆秉文眉心飞去。可穆秉文也不是被动挨打之辈,只见他动也未动,只凭着灵力,就将那支箭化为粉尘,在自己面前飘飘洒洒了。 这便将安然的战意引到了巅峰,她全身上下都在兴奋。她扔掉弓箭,提起安歌,直直往穆秉文身前冲去。 穆秉文也是迸发出了怒意,他决心今日就重振他云歌掌门的威严,也是提剑而上,步步杀招。 去年,也是这里,也是这个时节,也是这一老一少。 那时穆秉文面色和蔼,细数着自己与安承德的过往,时不时哀叹一声世事无常,怜惜的看着安然,几乎要垂下泪来。此时穆秉文面目狰狞,鬓发飞扬,手握着一柄宝剑,就要将老友的女儿置于死地。 那时安然步步谨慎,小心翼翼,一双眼睛不敢多看,只能噙着泪低声呜咽,请求穆秉文撤回婚约时的战战兢兢,让她几乎腿软。此时安然张狂的笑着,嗜血的眸子睚眦目决,身周的灵力涌动,速度快得几乎只剩残影,她手提名唤安歌的宝剑,直直冲向穆秉文。 那时的穆秉文不会想到,自己的事情有朝一日会败露,也不会想到,自己谋划一生,处处算计,最后反过来被一个小丫头算计至此。那时的安然也不会想到,自己竟会有控制不住自己杀意的一天,也不会想到一向惜命的自己,会甘愿以命搏命。 蔺星染和穆清趁机将大堂内其余的人全都送了出去,将穆夫人和穆鸿安置在侧门,外面也是兵荒马乱,他俩不宜出去。穆鸿复杂的看了一眼穆清,他彻底服了。 原本以为穆清是明君子暗小人,又处处与自己作对,处处压自己一头,令他愤恨至极,又有背叛安然一事,让他对其深恶痛绝。可现在看来,这一切尽在穆清掌握之中,他看到的不过是穆清想让他看到的表象罢了。如此表象,维持了近二十年,穆鸿怎能不佩服? 这样的人,若是想要自己死……穆鸿挪开了目光,心里一阵后怕。 第二百六十九章 可惜也没什么用 穆秉文招招杀招,平日里不可能有人接过他超过五招,可是现在,十招也有了,安然却一点儿退意也没有,反而愈战愈勇。 安然身姿灵动,又是一张笑脸,舞剑的架势像极了跳舞,若是忽略她满身满脸的血和步步紧逼的杀意,那这副画面还真是赏心悦目。 纵然二人都是八重水平,谁也不饶谁,但在这挥剑杀伐的过程中,二人都受了不同程度的伤。穆秉文是奔着杀了她去的,怎么可能手下留情?可是安然现在也全然不是安然,一个杀人机器,又懂得什么叫痛? 安然的左臂被刺穿,可她随即便送上一剑削下了穆秉文一块肩头肉;穆秉文的筋骨被打断,可他随即又送上一掌拍在安然腹上。 谁打得过谁?谁占上风?旁人根本看不清,只见两团光弧残影在堂上飞舞,时不时溅出几滴血来,却也根本分不清到底是谁受了伤。 二人仍在交锋,可安然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伴随着剑光,她说:“安承德与你几十年的好友,无话不谈,偶然之间,你知道了他的真实身份,同时,你知道静嘉帝有意收编各大门派,为了能在朝堂上也站稳脚跟,你出卖了安承德。” “安承德无意抗衡,召回安歇,准备变卖家产举家奔逃。你察觉到安承德动向,怕他背后有势力对付你,也怕他跑了无法跟静嘉帝邀功,于是你擅作主张,杀了他全家。”安然声音平稳,仿佛只是在讲述一个故事,她动作一点儿也没见迟疑,却丝毫没能影响到她开口说话。 “一把火烧了安家,是你想毁尸灭迹。可是安承德和安夫人都有灵力,他们设置的结界保住了安家一部分家产,与至关重要的信物和一些文书。你认为安欢安歆安欤三人远在外求学不足为惧,却不料安家幺女安歌并未葬身火海。 “这超出了你的预想。如果安歌知道什么,那么将会是很大的麻烦,若是走漏了风声,对静嘉帝也是名誉上的威胁。你原本就是擅作主张,此刻更怕静嘉帝震怒,于是你决定试探安歌的口风。当你发现安歌根本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你放心了。 “但你还要打压安家,你要让安家站不起来,这样你才能安心。所以你几次三番散播关于安歌的谣言,几次三番污蔑抹黑安家。可你大概想不到,安歌不是安歌,是安然。 “安然的经商才能是你想不到的,所以你在商业上没能占上上风,反而屡屡受挫。于是你想利用穆清,你缴了穆清的庄子,收了穆清的财钱,打了穆鸿来证明与自己无关,最后召回夏纯熙来拴住穆清。只因为你知道,穆清说过,我不过是他经济上的靠山。 “可是你大概忘了一点。”安然停了下来,这下所有人才能看得清她的身影,以及她对面同样停下来的穆秉文,“庄子是谁缴的?” 穆秉文喘着粗气,他体内的毒终于压不住,又经过激烈的打斗,毒素已经遍布全身了。再看他的伤口,流出来的血,全是黑色,一如之前安然在云歌门口吐的血,那样可怕。 安然剑指穆秉文,她的身体也受了伤,可她现在却还能站在这里,笔直的,精神的:“庄子是穆鸿带人缴的,你为了撇清自己根本没参与。可是你有没有问过穆鸿,那些庄子,是谁告诉他的?” 穆鸿一惊,下意识看向穆夫人,却见穆夫人仍是云淡风轻,仿佛一切与她无关。 当初他夜里造访清水苑,为穆秉文交代的事情发愁,他想征求母亲的意见。母亲问他,他究竟是想招揽穆清,还是想控制穆清?他说,想要控制穆清。于是母亲给了他一张单子,上面列的,全是穆清的庄子,甚至连多少护卫多少暗卫,多少财力多少物力,全都写得一清二楚。 安然一笑:“都说反派死于话多,我说了这么多话,却还活得好好的,可见不是反派。那么你的死,想必我不需要报以任何愧疚。”话音未落,她松了手,剑脱手而出,直直插入穆秉文的咽喉。 你看,根本不是安然杀了你,而是安歌,是被你杀了全家的,安歌。 穆秉文,八重灵力的强者,金陵第一门派云歌的掌门,死在了名唤安歌的剑下。 正当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的时候,安然突然暴起,将穆秉文切成了几块。穆鸿暗道不好,连忙喊起来:“她这是彻底入了魔!你们快制住她,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她原本就已经开始无差别攻击,现在突然暴起,更是让人胆战心惊。蔺星染和穆清一直观察着她,自然早有准备,穆鸿的话音未落,这二人就已经施展灵力,形成一个巨大的屏障,将安然困在里面。 说时迟那时快,那屏障建好的一刻,安然的体内突然泄出巨大的力量,四散开来,将屏障打击得乒乓作响。穆鸿一阵冷汗,若是那屏障稍晚一点,这里恐怕就变成废墟了。 于是他又将视线挪到了穆清身上,这一眼过去,他不禁吞了口唾沫。穆清现在的灵力水平,赫然是七重灵力!他竟然是在一边施展灵力,以便突破境界! 穆鸿一下子明白过来,穆清早已经修到了更高的境界,只是为了不惹起穆秉文的针对,这才没有突破。当他感受到穆鸿快要突破的时候,他就提前几天突破,这样一来,既不至于太引人注目,也不至于被压过风头。 佩服!穆鸿只能再暗道一个服字。 再看安然,此刻如同发狂一般的宣泄着力量,若不是蔺星染和穆清双双镇压,恐怕她的爆发式的力量会将这山头也夷为平地。这么看来,她方才对战穆秉文之时,竟然还是有些收敛,看来她虽然被力量操控,可潜意识还是不想伤及无辜。 可现在的她,恐怕彻底崩溃了。 就在蔺星染和穆清双双感到压力的时候,安然突然停了下来。谁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却见她从空中落下,重重摔在地上。 只有安然知道,时辰到了。 第二百七十章 终于 墨决赶到的很不及时,他只看到疯狂地为安然输送灵力的蔺星染和穆清,不过看到这儿,他也明白了大半了。 顾书没有来,他清楚,安然能做此决定,就是为了把问秋摘干净。他不能让安然的付出得不到回报。所以他按照信上的说法,只派了墨决,去接安然回来。 给顾书留着的信里还有一张小纸条,是给墨决的。 墨决冷着脸,看起来镇定异常,他走到蔺星染旁边,俯身下去,往安然嘴里塞了一颗药。一瞬间,安然有了呼吸。 “蔺神医,我要带她回问秋,这是她留下的指示。”墨决冷静地抱起安然,躲过劈手想抢的蔺星染和穆清,“至于穆清,她说了,整顿好云歌之前,不要见她。” “她现在全身经脉俱损,筋骨全断!问秋难道能治好?”蔺星染震怒。 墨决仍是一张冷脸:“那就请蔺神医跟我们走一趟问秋吧。” …… 全身经脉俱损,筋骨全断,动也动弹不了。可是就算是这样,安然还是醒了。 “这是哪儿?”她虚弱的开口。 墨决握住她的手,缓缓地输送灵力,让她舒服一些:“马车上,往问秋去的。” “你不问我吗?”安然微笑着,好像一点儿也感觉不到疼痛,明明身体能坏的地方全坏了,可她仍是微笑。 墨决摇摇头,他确实不知道蔺星染和穆清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但他仍是无条件相信安然,尽管她骗了自己:“你不想说,我就不问。” “我想说。”安然开口,墨决为她输送灵力,让她有力气说话,“我骗了你。” “可是从哪说起呢?”安然轻笑,可她一笑,身体就疼痛不堪,“从你的字,佩玖说起吧。” 墨决,字佩玖,墨佩玖,莫佩玖。他师父在最后一刻给到墨决的旨意是,不要佩戴璎珞。墨决没能参透,仍然佩戴着璎珞,在他第一次被袭击的时候,体内暗藏的毒素和攻击一起,让他的身体变得虚弱。而后寒骨刺的袭击,让他彻底卧床不起。 当安然知道墨决的字的时候,便去找了蔺星染验毒,果不其然,璎珞上有着能渗进人体内的慢性毒。这毒凶险异常,若是长期佩戴,定然中毒。于是安然心中便陡然升起了一个计划,事情的转折便从这儿开始了。 安然的聪慧和斗志,让蔺星染做了一个决定,就在验毒当天,他告知安然,自己其实是虚缓真人的师弟,穆清的师叔。就在他以为安然要震惊且疏远他的时候,安然却一点儿也没露出意外的表情来。 当初虚缓真人答应安然查一个人,查的便是蔺星染。 虚缓真人放心不下七皇子,带着师弟蔺星染来到云歌,蔺星染趁机成为安家私医。这些,都是安然早就知道的。蔺星染的坦然和直白让安然对他更加信任,于是她开诚布公,说了自己的计划。 这计划甚是凶险,蔺星染几次三番反对,以至于动怒。可是并没有什么能够阻止安然,她重新佩戴上了璎珞,而且是贴身佩戴。计划开始。 为了墨决的身体,安然前往问秋,被祀礼盟抓住的时候,她发现了自己的心脉有异力相护。后来她与顾书达成协议,成为顾书义女。回到金陵,与穆夫人达成协议,这算是意外收获。 年关将至,这便是看效果的时候。果然,她的身体大不如前,终于病倒。安然知道自己有超凡的自愈能力,所以她才胆敢执行这个计划。璎珞上霸道的毒进入她体内,和她的自愈能力搏斗着,那毒是慢性浸入性毒,所以才能与自愈能力相抗衡,达到让她呈现中毒的状态,却又不至于被毒死的情况。 蔺星染知道谁也拗不过她了,于是告知穆清,所谓国际象棋,王也可以上阵杀敌,而这盘棋的王,正是安然。 穆清配合安然,开始在人前人后说一些利用安家的言论,让穆秉文信以为真。穆鸿困顿之际去寻求穆夫人帮助,穆夫人按照安然所说,给了他那些庄子的名单,让他去抄。穆秉文真以为穆清彻底被拿捏在手,穆清顺水推舟,成了穆秉文身边的人,还把蔺星染也带了回来。 安然前往杭州,与李家达成协议,回来的时候,安家铺子已经被挤兑得不行了。穆清用三千两买了云歌的庄子换取了穆秉文的信任,穆秉文利用姜堰月和封离的矛盾又让安然亏损,他得意极了。 安然在云歌门口吐血昏迷,被墨决带走。她没有将计划告诉墨决,是因为墨决实在没有演戏的天分,只有在墨决不知道内幕的情况下,才能将这出戏演得更真实。 当天安欤拿到的锦囊里写着,遣散奴仆,画屏备箱,当夜便逃,烧掉安府。所以他们当晚逃出金陵,并不全是穆鸿的功劳,安然早就做好了打算。 毕竟,穆秉文直到死也没能想到,为什么当时金陵府衙答应他封城,却是在第二天天亮时才封。谁也不知道,当晚王府尹带着笑,烧了一张纸条,上面是他妹妹的字迹,写着“谢”字。 金陵府衙的配合,使得安家烧得很快很干净,也使得穆秉文不能确定安然到底是死了还是跑了。终于给他们争取了一点时间。趁这个时候,穆清和蔺星染成功获得了穆秉文的信任,蔺星染开始给他下毒,穆清则开始插手云歌的事。 四个月后,安然重回金陵,一回来便将金陵闹得天翻地覆,逼得穆秉文手忙脚乱。这个时候,安然启用沛儿。沛儿一身媚骨,成功吸引到了玩世不恭的小十一。 早在之前,安然就发现沛儿上台时,总有几个男人坐在那儿盯梢,估计是得罪了人,恐怕是怕陪侍客人的时候被害,这才从不接客。玲珑阁自然有其背后的支持,只要藏身玲珑阁,那么沛儿就还算安全,可是这样的安全只是一时,所以安然将沛儿,介绍到了望舒台。 沛儿明里暗里暗示小十一,她愿意陪他,却被玲珑阁控制,实在是没有办法。于是小十一大闹玲珑阁,成功被金陵府衙收监。穆秉文连忙派了穆鸿去,而王府尹又得了一句来自安然的话,于是穆鸿也被顺利收监。 云歌和小十一,穆秉文想也没想的选择了小十一,将云歌的烂摊子扔给了穆清。穆清这四个月来的工作深得穆秉文的心,也赢得了不少人心,所以穆清管理起云歌来,顺顺当当。 第二百七十一章 结束了 安然早就在想,若是让穆秉文最不喜欢的人当上了掌门,该是多爽的一件事,于是穆清成了代理掌门一般的人物。 这时,安然谎称自己投靠祀礼盟,引得云歌和祀礼盟反目,毕竟当初让她备受折磨的,除了云歌,就是祀礼盟。 芃芃受辱是个意外,但这意外让安然将计划整整提前了两个月,她原本打算再等穆清站稳脚跟,再等穆秉文体内毒多一些,可是现在,她等不了了。 正是这时,她收到了安欢的信,她一下子就明白安欢什么都清楚。那封信只字未提旁的,只是说安欢在宫中很好,皇帝跟她提到了云歌。这封信后,附着一张驱逐令。她欣喜若狂,因为她知道,有了这张驱逐令,她做什么事,都与安家无关了。 她要快,要狠,要有力量,要能够冲进云歌,能够和穆秉文抗衡,于是她用修灵谱作为祭品,接受了献祭。当她闯入云歌的时候,穆清知道,计划提前了。 望舒台向祀礼盟散布了消息,说新秀之星已经接受了献祭,却被云歌关押,欲被收做己用。祀礼盟自然不愿,冲到云歌来要人,外面打成一片,却被穆秉文以为是安然带的人。祀礼盟的人寡不敌众,自然不可能胜过云歌,于是仓皇而逃,却在云歌不远处,被望舒台一网打尽。 祀礼盟,灭。 剩下的云歌弟子刚刚酣战一场,正是精疲力竭之际,却又爆发了一场内战。 这四个月来,穆清和蔺星染并未闲着,他们成功地将络宝阁的势力分散到了云歌之中,而虚缓真人也按照安然之前的指示,悄悄地将安承德留下来的精兵选出百人,插入了云歌。当他们将祀礼盟收拾干净后,又转而攻击起了云歌弟子。 将顽固分子清除后,剩下的全是甘愿跟随穆清的人。 云歌,清洗完成。 杀了夏纯熙,杀了穆秉文,她终于,结束了这一切。 “你何苦如此?”墨决皱眉,眼底里淌出难过来,“我也好,穆清也好,蔺星染也好,谁都行,我们都能杀了穆秉文,你何苦搭上这么多?” 安然笑了,是啊,搭上这么多,只为了一个穆秉文,值么? 可是,她真的是搭上了这么多么? 她的眼睛里,闪出精明的光来。 安然是个商人,这件事情能带给她多少利益,是她最看重的事情,难道她会做赔本的买卖? 她帮助穆夫人假死,李家问她有什么想要的,她说,想买些东西。 安家的商铺,零零散散的,全被不知名的商人买走,而最大的宏通柜坊,也换了名字,换了主人。是谁将这些商铺买走的?就算静嘉帝去查,也查不到根源,太散了,全是正常的交易。 而事实上,这些商铺、庄子、地产,全都在李家。这就是安然拜托李家买的东西。她在用这种方法,把安家所有的财产,洗出去。 安家长女安欢,手头只剩下京城的铺子。她给安然发信,说静嘉帝对自己很好,言外之意,静嘉帝不会因为她是安家女而针对她;说静嘉帝有时会和她聊起朝堂事物,言下之意,静嘉帝很信任她;说静嘉帝问过云歌穆秉文,言下之意,静嘉帝没那么信任穆秉文。最后一封驱逐令,意思是,放心大胆地去做吧。 安家三女安歆,被人追杀生死未卜,彻底销声匿迹,在安然的催眠术的暗示下,她会好好找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藏起来,从此消失在大众视野中。 安家四子安欤,作为问秋得意弟子,顾书的义子,很有可能是下一任问秋掌门,他与安家,几乎没什么联系。 安家五女安歌,被逐出安家家门,堕入邪教,杀了穆秉文,经脉俱损,筋骨全断,时日无多。 安家爵位被剥,官职被削,商铺全无,房屋俱毁。世上再无金陵安家。 安欢在宫墙内,安歆凶多吉少自顾不暇,安欤本不必担心,安歌时日无多。自此,静嘉帝终于能放下这颗心,再不用为安家提心吊胆,煞费苦心,日日思索如何斩草除根了。 而安家看似不复存在,实际上却仍在暗地里蓬勃发展,穆秉文已死,被碎尸万段,而安家三个子女,各安天命,不会被静嘉帝怀疑迫害。她做到了。 安歌拜托安然,重振安家,替她报仇。 安然做到了。 安家没了,可安家,也保住了。 她大费周章用此迂回的战术来对付云歌,为的,就是在报仇的同时,把安家藏住,把安家子女保住。她,做到了。 “我,不负安歌!”安然满足的叹了口气,缓缓闭上眼。墨决连忙去探她的鼻息,舒了口气,还活着,不过晕倒了。 …… 那股力量太过猛烈,生生将安然的身体撕扯成现在这个样子,时时刻刻要她死,可她体内的自愈能力又在无时无刻不修复着她的身体,两股力量相争,却在一个奇怪的点平衡住了。这一口气,吊住了,可是人,却再也动不了了。 安然仰躺着,望着天花板。十天过去了,她连指头也动弹不得,她知道,她再也动不了了。 她还活着,可是这跟死了,又有多大差距呢?她开始断食,无论如何也咬紧牙关,一口饭也不吃。 画屏跪在她面前,哭得不能自已:“小姐!您吃一口吧!” 安然连转头的能力也没有,只是直愣愣的看着天花板,咬着牙关。这是她唯一能做的事情了。 “小姐!”流萤也泣不成声,“您给我们赐字的时候,说您拿我们当妹妹看。我们跟随您一年有余,也是真心认您这个姐姐。若是姐姐不吃饭,叫我们如何放心得下?” 安然的眼睛转了一下,没有说话。 “姐姐!”画屏哽咽着哭喊,“您吃一口吧。” 安然恍惚了,这一声姐姐让她想起了安歌,她也叫自己姐姐,她说,自己是她最好的姐姐,没有之一。 安歌走了。 安然脸上一片濡湿,她好像现在才反应过来,安歌走了。 那她,是不是也该走了? 第二百七十二章 最后一次献祭 安然一反常态,一连几日都乖乖吃饭,时不时还和画屏流萤说笑几句。无论是顾书、蔺星染还是墨决安欤来看她,她都愉快应答。大家都觉得她的心情好了很多,也都放心了下来。 “望舒台把祀礼盟的残党全都一网打尽了,从此再没有祀礼盟。”墨决坐在安然身边,给她讲最近发生的事情,“穆清接手了云歌,众望所归,他打理得很好,说是过两天就能来见你了。” 安然微微一笑:“京城那边呢?” “你的事,没有影响到欢昭仪。”墨决知道她想问什么,“那道敕旨很是及时,把你和安家划得干干净净。” 安然想点头,奈何根本动不了,于是作罢:“好。这样就好。” “那你先休息,我回去了。”墨决站起身。 “嗯。”安然说,“你把我的剑拿过来,放在我身边。我最近总做噩梦,今夜想睡个安稳觉。” “好。”墨决将安歌拿了过来,放到安然枕边,然后退了出去。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问秋渐渐安静了下来,起初每十五分钟就会有巡逻的人从安然的院门口经过,后来就变成了半小时,再后来就变成了一小时。 安然睁着眼睛,等那一队巡逻的人走过后,眨了眨眼。 她动弹不得,也不能起身打坐,于是干脆催眠放松自己,来进入入定状态。她一字一句的念着口诀,那是她看云歌禁术时背的。当时她用修灵谱接受献祭,念得就是这个口诀。 她的身体闪出一道金光来,与上回一样,笼罩在了她的身上。 “问秋掌门亲自铸的剑,总是值钱的吧?”她暗想。 经历过献祭的人,总是很熟练这个步骤,她眼看着佩剑慢慢消失,也感觉到了身体慢慢充满力量。她用佩剑,和自己身体里蕴含的力量,换了自己的身体能够行动。尽管她知道,这只能是短暂的。 她决意求死了。 站起身来,她研墨,提笔写了几封诀别信,呼出一口气,她知道,自己撑不住多久了。 避开耳目,她窜进了顾濯房中。顾濯还是没有醒,仍在昏迷当中。她俯身下去,吻了吻顾濯的额头,轻声道:“醒来吧,大家都在等你呢。”顿了顿又道,“我等不到了,先走一步。我最喜欢看你笑了,你在我墓前,多笑笑。” 说完,她便翻窗离开了。她走得太过匆忙,以至于没看到昏迷中的顾濯,眼角溢出了一滴泪来。 她这几日无所事事,便有留意门外巡逻的动静,以此竟也推算出了他们巡逻的规律。凭着这个规律,她摸到了问秋的侧门,准备出去。 封离处理完望舒台和祀礼盟的事,来到了问秋,余光扫到一个身影偷偷离开,却也没有在意,他怎么能想到,这个身影就是安然? 清晨,墨决总觉得有些心头不爽,在自己院内打坐了片刻也毫无舒缓之意,于是干脆在问秋转悠起来,等到太阳出了山头,他才调转方向,去了安然院内。 “她醒了吗?”墨决问。 画屏摇摇头:“还没有叫我,怕是还没醒。” 墨决坐在院中,看着安然的房门,想着等她起来便说说话。可是等了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他觉出不对劲来。他一下子站起来,直直就往安然房里冲去。 “墨公子!您这是做什么!” 墨决头也不回:“我感知不到她的呼吸!” 门被他一脚踹开,此刻的他全然将男女有别抛诸脑后,满脑子都是害怕,他何曾害怕过?可现在,他怕极了。安然的身体他就算不懂医术也能看出一二来,这让他怎么不紧张? 可冲进去后,他的血液仿佛凝固了。 人呢?安然呢?人不见了! 她连动都不能动,怎么会突然不见?墨决的心脏都要跳出来了,恐慌笼罩住了他。愣了一瞬,他才反应过来检查房内的不正常。 窗子开着,被褥叠放整齐,不像是被强行掳走,可一个瘫痪在床的人,如何离开? 这时,他才突然看到桌上几封信。第一封便是墨决亲启。他看着熟悉的字迹,手下不由得一颤,慌忙将信件拆开,看了几眼。 他猛地将信丢掉,然后冲出房门,御剑而飞了。 …… 安然一步一步艰难的往前走着,她的身体已经很久没有活动过了,就好像机器人的关节没有上油似的,行动缓慢。 更重要的是,她每一步都像走在刀刃上,都像置身于火海中。饶是如此,她还是坚持着往前走,走得坚定而悲壮。 兀的,她忽然想起“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来,脸上滚落了汗滴,她笑了。自己哪能跟荆轲比呢?荆轲的仇是国家之仇,自己不过是为了自保罢了。 不过现在,自己也保不了了。 其实安然知道,自己完全可以拿个绳子随便找棵歪脖子树吊死,或者找口井跳下去淹死,可是她不想污染环境,或是污了水井。这当然是借口,她不过是想借着最后的力气,给自己找一个想死的地方罢了。 这也算是她最后的浪漫了吧? 她又笑了,呲牙咧嘴。她的左腿已经开始抽筋了,右手也开始一阵一阵的疼,更别提脑壳像是炸开一样,让她痛不欲生。 可是她仍然笑着,仿佛笑就可以让自己感受不到疼痛。她知道,她不过是在给自己赴死的勇气罢了。 她还是怕啊。才活了十九年,怎么就这么死了呢…… 站在悬崖边儿上,安然终于喘了口气。一整夜的跋涉,终于到这儿了。她在问秋修整的这四个月,曾来过这个悬崖练剑。她当时说,等自己死了,就把骨灰撒到这儿,也算是逍遥了一遭。 现在,葬身于此,和把骨灰撒这儿,应该差不了太多吧? “安然!”墨决吓得半死,赶紧出声叫住她,再晚一点,她恐怕就要跳下去了,“回来!” 安然愣了一下,转过身来,旋即笑出了声:“从你口中听到安然二字,我还真有点不适应。” 墨决上前一步,正欲往过来冲,可随着他的动作,安然又朝着悬崖退了一步:“你知道我想说什么吧?” 墨决不动了,他知道,安然的意思是,他过去,她便跳下去。 “你别过来,咱俩还能说说话。”安然费力的扭头看了一眼自己与悬崖的距离,又退了一步,“我快要死了,你总不想在我死前连遗言也听不到吧?” “别胡说!”墨决愤然,可是底气不足,“蔺神医一定能找到救你的办法的!” “要找到早就找到了。没必要拖到现在。”安然摇头,“我的身体我最清楚不过。更何况我这次能够活动,是用了佩剑和身体里的能量作为献祭,也就是说,等我不能活动了,也不能活了。”身体里的力量,当然包括逆天的自愈能力,若是这股力量没了,她当然活不了。 “我不过是,想选个地方死罢了。” 第二百七十三章 遗书 “决哥。”安然笑着,“我怕死,但更怕这样活着。我一想到自己动弹不得,直到体内的力量把我折磨死,我就害怕。与其让我日日担惊受怕,夜夜噩梦连连,不如让我自己做决定。” “可是……”墨决可是了半天,一句话也说不出。他又何尝不知道这种感觉?当初他躺在床上苟延残喘之时,也是不断想到了了解自己。可那时,自己至少还能动弹,而安然…… “我把该说的,想说的,都写在信里了,还劳烦你给他们送送信。”安然又退一步,半个脚掌都悬了空。 墨决下意识想要上前,却看到了安然坚定的目光。他停了下来,点了点头,一个大男人,眼里却噙了泪水,收也收不住,落也落不下。 “决哥,你和芃芃是我最好的朋友,你们要好好的。”安然轻声道,眼里一闪而过了不舍,又换上了决绝,“我是安然,安然无恙的安然,你要记得我呀。” “好……”墨决终于还是没忍住,一颗热泪滚了下来,一发不可收拾,“我记住了,安然无恙的安然。” “决哥,祝好。”安然最后露出笑来,直直向后倒去,一头扎进了云雾里。只听风声紧,再不见旧人。 …… 决哥,这封信是我最后留给你的话,你好生看着。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死了吧。就在咱们练剑的那个悬崖,我说过以后要把骨灰洒在这儿,我这也算是变相的兑现了承诺吧? 初遇你至今,已一年有余,与君相识相知,是我活了十几年来最开心的事。犹记得当初你我二人相遇,那时你我谁能想到,如今会是彼此最好的朋友? 我不爱煽情,可我确实像让你们记住我,故而提一提往事,不知道有没有用。若是能让你对安然这个名字有些记忆,那我也算是成功了。 你的户籍安在了杭州,清清白白,干干净净,你大可以用新的身份去做一些事。如果你在明路上有所成就,那么方鹤唳再想招惹你,也得思量思量。 我查过璎珞的秘密,却一无所获。据我推测,这很可能是涉及到寒芷汀内部权力的东西,也许是信物也说不定,你要好生保管,穆清会帮你查。但是别再佩戴了,这毒真狠。 关于之后,我的意见是你和穆清联手最好,他这人你也知道,一肚子阴谋诡计,你总不好与他敌对。我也不想你和他敌对,你们都是我很重要的人。 有几件事我想请你帮我做,我在信封内侧写着,你拆开看看。 盼君好。 安然。 …… 星染哥,暴露身份的我,还能这样叫你吗? 歌儿走了,我想我也是时候离开了,霸占着她的身体一整年,确实有点过意不去。不过她可说了,我是她最好的姐姐,如此看来,你也不能怪我吧? 感谢你一年来的照顾,我不是你的小鸽子,却也任性的心安理得的享受了来自你一年的宠爱。我心中有些惭愧,但不得不说,有你这个哥哥,歌儿很幸福了。 芃芃还劳烦你多照料。 穆清那边的事情安排好了,你就去帮他吧。虚缓真人不问世事,又说出不会入宫这样的话,之后的路,还得你帮着穆清走一走。不过他也不是笨人,总不会拖累你。 若有来世,我能否以安然的身份,叫你一声星染哥? …… 义父、四哥、芃芃,我实在没力气了,便用一封信写了所有的话吧。感谢你们的照顾,感谢你们对我的包容,感谢你们即便是知道了我不是安歌,也每日来探望我。 义父想做的事,我帮义父做了。从此后,问秋便是江南第一门派,且有云歌这个盟友。穆清是可信的,但是未来如果进京,你们还是不要走得太近,以防万一。 四哥,我替歌儿告诉你,她很感谢有你这个哥哥。你前途可期,却不要忘了安家,偶尔也要去杭州询问一二。李家可信,安家钱财交于他家信得过。等静嘉帝死了,你便可以把安家重新扶出。 芃芃……我对不起你,我无颜面对你。可我仍要说,你的生活掌握在你自己手里,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吧,没什么能够阻拦你。若真有鬼神之说,我愿化身守护神,时时常伴你身边。还望芃芃早日康复,振作起来,仍是初见的少年。 …… 墨决走到穆清身前,半晌没有开口。 穆清停下笔,看了他一眼,唇角微微勾起:“是不是她在问我?我马上就能处理干净,明日便可去问秋见她了。” 墨决沉默一会儿,递上了一包东西,道:“安然说,她知道你愿意帮安承德,是因为安家有失传已久的《抚灵》绝学。” 穆清抬起头,眉头一皱:“我不是因为这个才和她……” “她说。”墨决打断穆清,他不想听穆清表忠心诉衷肠,他不想听,“她说,这些给你。” 穆清看着墨决递来的包裹,没有去接:“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不是因为这些……” “她说,你先行修炼,若是有朝一日安歆找到你这里,你就把这些给她。”墨决又打断了他,“安歆抢夺安家,就是为了《抚灵》。” “到底怎么回事?”穆清眉头紧锁,往前走了两步,“我这就去见她!” “你见不着她了。”墨决冷言冷语,又突然苦笑一声,“我们谁也见不找她了。” “你什么意思!”穆清心中慌乱起来,一股不详的预感覆上心头,他努力让自己不去想这些,直勾勾盯着墨决的眼睛。 “她死了。”墨决的声音平静得异常,这些日子,他将这句话重复了不知道多少遍,“跳崖,我亲眼看见的。” 穆清一拳扑了上来,直直打在墨决的脸上。墨决并未躲闪,硬生生抗下了这一拳。 他擦了擦嘴角的血,面无表情的递上一封未启封的信:“这是她留给你的信。还有,顾濯醒了,就在她跳崖的那天醒的。她留下的遗言,让你多多照顾顾濯,否则她便不客气了。话我带到了,她说其他的你都知道,不必多说。” 说罢,墨决离开了。 “主、主子?”赵岩不像墨决,他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此刻他的脸上写满了震惊和哀伤,他想问是不是真的,可他又知道,墨决亲自来报,不是真的,还能是什么? “滚出去。”穆清脸色很差,气若游丝道。 “是。” 穆清把自己关在屋中,什么人也不能进,谁靠近一步,就能感受到强大的压迫感,几乎将人的五脏六腑也压碎成泥。没人敢招惹这尊大佛,于是便放任他一个人悄无声息。 他站在房中,一言不发,一动不动,活像一尊雕塑,连眼睛也不见眨一下,直勾勾的盯着手里的信件。与其说他反应不过来,倒不如说他不想反应过来。 仿佛他静止着,时间就能静止,他不拆开信,就能不接受她死去的事实。仿佛只要他不去想,她就可以没死。 可是这只是他的幻想,他清楚,只是幻想。 一向稳妥的他,第一次战栗起来,那个让他第一次愰神,第一次动心,第一次与他牵手拥抱接吻的人,让他第一次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慌。 信终于还是拆开了,他将信纸抽出,却闭上了眼。他还是不敢去看,怕字字决别,怕笔墨似剑。他摸着信纸,有两页,她有这么多话要说,为何不等自己?就一天,她都等不了么? 她就这么急迫的要离开这个世界,要离开自己么?穆清的心头钝钝的疼起来,他有些怨恨了。于是他睁开眼,想看看那个抛弃他的女人给他留了什么话。 一睁眼,他愣了一下。第一页,那么大的一页纸,却只有三个字,占了整个版面。 “穆镜影。”这是第一页。 他深吸了一口气,抽出第二页来。 “你真好看。”这是第二页。 穆清怔怔的看着这四个字,一时间呆滞在了原地。一瞬间,他仿佛又回到了去年,玲珑阁,他压着她问:“我好不好看?” 穆清一下子笑出了声,他紧紧攥着两张纸,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笑得肚子疼,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他何曾这样笑过?笑得踉跄几步,靠在了墙上。 他笑得见牙不见眼,好听的声音化作笑飘在空中,他笑得腿软,慢慢靠着墙往下滑,最后笑得坐在了地上。 渐渐的,空气中的大笑变成了低笑,再慢慢变成无声的笑,最后只有一下下抽搐的呼吸发出了一些声音。再一会儿,那抽搐的呼吸带着泪,一下子汹涌了出来。 穆清一手捂着脸,一手攥着信,肩膀不可控的抖起来,抽噎得两眼发黑,缺氧,头也炸裂般的疼痛起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声音渐渐消失了。穆二公子的房内,恢复了安静。 再一会儿,他低着头,低声念道:“骗子。” …… 上部,完。 第二百七十四章 越人歌 下部。 静嘉二十三年,云歌掌门穆秉文被堕入邪教的安五小姐安歌杀死,随后安五小姐遭到反噬,随即殒命。云歌嫡长子穆鸿割袍断义,自请出云歌门派,回到杭州。云歌穆二公子穆清接手云歌,众望所归,静嘉帝亲下敕旨,封赏穆清,擢升正三品吏部尚书。 静嘉二十四年,穆鸿参加杭州武试,拔得头筹,始称穆解元。云歌掌门穆清习得三部《抚灵》绝学,称为一段传奇,迁正三品兵部尚书。同年岁末,欢昭仪诞下一子,静嘉帝龙颜大悦,擢升欢昭仪为贵妃之位。其子赐名白晔,赐予王爵,封号正则,引起轩然大波。晔,光也。 静嘉二十五年春,穆鸿参加会试,夺得会元。同年秋季,北盟国大举进犯,边境战事胶着,长乐掌门秦鹰扬领命,封为护国大将军,前往镇压。同年冬季,时机成熟,静嘉帝宣四大门派的掌门进京为官,常驻京城。从此五大门派彻底被攥在了帝王白家手中。 …… 渭水银河清,横天流不息。波涛粼粼的河流上,一艘红帐素绡画舫缓缓驶来,水天一色,画舫静行,令人心旷神怡。 白璞一跃而起,跨过船栏,站在船沿上,一手攀着船,身子往下探去,另一只手伸着想要去逗水。可是画舫高,他试探了几次也没能得偿所愿,这才讪讪作罢,干脆坐在船沿,翘着脚欣赏景色。 作为静嘉帝的第四个儿子,白璞并不像自己其他兄弟姐妹一样久居深宫。四岁那年,他因受不敬主的奴才欺负而在御花园乱窜,正好撞到秦鹰扬怀中,抓着秦鹰扬的手便不放。秦鹰扬对这个不怕自己的小娃娃很有好感,便求了静嘉帝,将白璞带到长乐,亲自教授。从此十四年,白璞除了逢年过节外,再也没回过皇宫。 他晃着两条腿,不安分的扭动着身子。这次回宫参加祭典,他本是不愿的,皇宫规矩繁多,那些个奴才们当面一套背后一套,搞得他甚是心累。当初他就是因为亲娘早死,抚养他的妃子自己又有孩子,故而才能让他被一群奴才欺负。虽然那时的他才四岁,可是当年那种由心底而萌发的屈辱和恐惧,让他一辈子也不能忘。 不过他还是来了,因为这次祭典,是为了给远在边关的秦鹰扬祈福。 白璞东张西望着,眯着眼看远方的山,和山上的宫殿。他感觉无聊极了,没有师兄弟姐妹,没有人陪他玩,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画舫上全是皇宫派来接他的奴才,见了他便唯唯诺诺,三棒子打不出个屁来,没意思。 正是这时,他忽然听到江面上有隐隐约约的动静传来。修灵之人的五感比其他人都要灵敏,他听着是隐隐约约,便说明这画舫上其他人根本也听不到了。于是他也没有声张,只是屏住呼吸,静静听那声音。 是水声,这渭河上不止他一艘船,听那动静,恐怕这船应该不会是渔船。这河段已经临近未央了,一般的渔民也不会来这边捕鱼呀,到底是什么人呢?难不成是什么文人墨客又搞什么以文会友?听说他们常爱做这样的事。 可是细听之下,他又没有听到推杯换盏或是吟诗诵文的声音,这让他更加好奇。要不怎么说人无聊之下,什么事儿都能干出来?白璞眼睛一转,将灵力覆在身上,竟是专门提高了自己的听力。 这是……有人在唱歌?白璞愣了一下,随即一笑。这歌声清雅动人,有着女性的温柔,却又不似江南女子的绵软,真真如玉锵璆鸣,让人心旷神怡。 再细细听去,白璞不自觉的跟着歌声呢喃歌词:“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他眉头一挑,这是有人知道他的身份了?可他并不打算做什么,反而得意的一笑,果然,长得帅的人走到哪儿都会有拥护者。 “蒙羞披好兮,不訾诟耻。”那歌声飘飘而来,如阊阖仙乐,在白璞的耳边萦绕着。他这时才突然想起,自己能听清这歌声,已然是用了灵力,说明他们离得很远,那唱歌的人根本不是在唱他。他耸耸肩,不无遗憾。 “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 白璞心思一动,笑嘻嘻站起身来,船身摇晃,他一个跟头翻了起来,站在扶手上,稳如泰山。他指尖一动,一只黑色的埙飞到他的掌心,他嘴角含笑,吹奏起来,却是有意用灵力将埙声带到远方。 那边的歌声明显顿了一下,似是没能想到在这里还能有人以埙迎合,可随机,歌声又响了起来,和埙声纠缠在一起,直直顺着渭河,飘忽远兮:“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埙声带着这句唱词,掠过水波,掠过河岸,又飞回画舫。白璞笑意更甚,他的埙略低沉,那人的歌声高昂,正好匹配,都让他想起伯牙子期之谊了。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 “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 “蒙羞披好兮,不訾诟耻。” “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如此往复,约有三四回,好像是在暗中较劲,一会儿变调,一会儿改音,一会儿快,一会儿慢,却都是配合默契,完美的合作了下来。 白璞放下埙,笑出了声,他这一路无聊,这是他第一次这么开心。 “敢问姑娘大名?”他传音道,“在下白璞,字凡琰,愿将姑娘引为知己。” “白家?帝王家的儿子,我可不敢做知己。”话是这么说,可那姑娘显然轻笑出声,一连串儿的笑声传了过来,又拍了拍掌,“我还不知道四皇子如此通音律,今日也算是见识了。” 白璞不以为然,仍然嬉皮笑脸道:“姑娘知道我的名字我的身份,我却对姑娘一无所知,这恐怕不合适吧!” 那边儿顿了顿,终于还是开了口:“我姓南,若是下回还有机会相见,便将名字告知,将四皇子引为知己。”说罢,那声音便消失了,任凭白璞怎么呼唤南姑娘,也无济于事。 第二百七十五章 我看见她了! 路上的人似有意似无意的都在打量着那一身官袍,君子如玉,怎能不惹得人人驻足观赏?更何况西北民风豪放,京城又先进开放,因此无论男子还是女子,都停足投去目光。不过是因为那一身官服,众人才略有收敛罢了。 穆清只当没看见,继续往前走去,赵岩肖风紧跟在他两侧,也是安步当车,不急不缓。穆清在这官场中也算是个怪人了,每日下了早朝,众官员无不是乘车回府,唯有他,徒步前行。穆清的敕造府距离市坊不远,故而他徒步回去,总要路过这么一段人声鼎沸鱼龙混杂的主街。可他倒是全然不在意,如此一年下来,连同京城的百姓,也都习惯了。 穆清走是走着,眼睛却一刻不停地四处打量着,不仅是他,连他身后的赵岩和肖风也是习惯性的四处乱看,可这三人又能做到让别人看不出端倪,也算是一种本事了。 正是这时,穆清的步子猛地一顿,随即大步流星往前去。赵岩肖风虽然不是第一次见这种情况,可也是心头一紧,连忙跟了上去,紧随主子两侧。 穆清直直往他方才看到的地方走去,不过须臾,他便冲到了那个墙角,刚才那一抹身影便是从这儿拐弯消失的,绝不错。可他拐了弯,却怔在了原地。 是个死胡同。 “主子?”赵岩看穆清愣在原地,忍不住开口。 穆清这才回过神,语气中带着急迫和惊喜:“我看到她了!她方才就在这里!穿着一身浅绛衣服,你们快快找她!她定然跑不远。” 赵岩踌躇片刻,欲言又止。倒是肖风,忍不住开了口:“主子,安小姐已经死了。三年了,您数次说看到安小姐身影,结果,无不是您思念至极,错将她人看成了安小姐。” “胡言乱语!”穆清面色愠怒,可是赵岩的话却像一记重拳打在他的心头,赵岩的话没错,他数次看到安然,要么是幻觉,要么是错将她人当成安然,没有一个是真的,“尸体没找到,便不能断言她死了!” 赵岩看着主子这样,心里也不是滋味,三年过去,他家主子还没能放下。可是说白了,就连他赵岩也抱着一丝期望,又怎能怨穆清不接受现实呢? “那么高的悬崖,掉下去粉身碎骨,怎么可能还有生还的机会?”肖风面露愁容,他实在不愿看着自己主子天天神神叨叨的寻找已经死了的人,这要是传出去,自家主子的名声肯定会受损的,“况且三年过去了,那悬崖下面那么多野兽……” 话还没说完,肖风便闭上了嘴,跪在了地上。穆清凌厉的目光并未收敛,仍然盯着他,语气不善:“我再说一遍,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她的尸体一天没找到,就一天不能断言她已死!” “是。”肖风低头,他已经感觉到穆清震怒的压力了。他也是多嘴,主子对安小姐什么样子,这三年过去,他还不清楚吗?何苦要这样劝谏主子? “赵岩,你去找。”穆清沉声道,“我方才看见,浅绛色衣服,头上别了一只簪子,似是一只碧簪,雕花样子没能看清,她跑得太快了。” “是。”赵岩低头领命。三年来,诸如此类的命令他领了有多少,自己都已经记不清了,从一开始的激动兴奋,到现在的镇定,他经历了多少希望和失望的轮回,他自己也说不清了。不过他一个与安然交集泛泛的小卒也这样失望,更不用说他家主子有多失望了。所以他不像肖风,他不愿意劝。 穆清整了整衣服,恢复了脸色,叫肖风起来,转了身往回去了。 才进穆府大门,一个小厮便迎了上来,行了礼后道:“爷,穆解元求见,我将穆解元领进会客堂了。” “嗯,知道了。”穆清边走边将外面的披风解了下来,交给小厮,自己走到会客堂去。 穆鸿见穆清进来,起身行礼,不卑不亢。若是四年前的他,断然不会像穆清低这个头,可是自打三年前那件事后,他便收敛了不少。 “不必多礼。”穆清坐在主座,喝了一口茶,“怎么样,京城诸事还习惯吗?” “还好。”穆鸿果然也不多礼,坐回自己的座位,也喝起茶来,“母亲叫我给你带好。” 穆清点头:“李夫人身体还好?”自打穆夫人假死出了穆家,他便改了称呼,唤起李夫人来,这倒是深得李夫人的心。 “母亲身体还好。只是月前外祖父去了。”穆鸿道,“去年冬天太冷了,外祖父没能挨过去。” 穆清叹口气,李茶公之美名他也有所耳闻,因着安然的缘故,他对李茶公也是很有好感,没想到他还没能来得及上门拜访一次,李茶公便驾鹤西去了。 “陛下知道这事儿了吗?”穆清又问。 穆鸿摇摇头:“还没,不过也快了。传信使总是比我慢一些的。” 穆清喝口茶,沉默了下来。先帝亲封李老爷为茶公,也算是开创了商贾从官的先例,这份面子,静嘉帝定然会给的。这与他兵部没什么关系,他不用操这个闲心,不过是因着穆鸿和安然的关系,有些遗憾罢了。 “节哀顺变。”半晌,穆清开口。 穆鸿看了他一眼,点点头,也算是谢过了。自从安然大闹云歌后,他对自己这个便宜弟弟的偏见少了很多,或许钦佩之情更多了吧,可又因为之前的隔阂,让他二人也无法做到如真正的兄弟一般。故而这两人相见,总有些怪怪的。 “那个……”穆鸿突然道,“问秋掌门顾书的长女……顾濯,我猜,三年前她救过我一命。她还好吗?”顾濯被强奸未遂的事情没有公之于众,但是因为安然虐杀夏纯熙,穆鸿也猜到夏纯熙对顾濯做了什么。之前他一直在杭州地界,一心拔尖参加武试,故而也没能亲自拜访,去看看顾濯。后来顾书便搬来了京城,他更没有机会了。 “还好。”穆清搁下茶盏,“那件事后,她便醒了,哭了几日,又似重活了过来,仍是以前那样。”那件事,说得便是安然之死了,“你可以去顾府登门拜访。不过顾书现在是吏部尚书,你要参加四月的殿试,还是先不要去,免得落人口舌。”毕竟吏部主管科考。 穆鸿起身,道一句知道了,便离开了穆府。 穆清坐在会客堂,将杯中的茶喝完,怔怔的看着门外,发着呆,脑子里全是那个他无论如何也忘不掉的身影。 第二百七十六章 记住你的身份 “见到他了?”封离端起酒杯,调笑的看着走进屋内的女子,“怎么样?” 女子坐在他对面,一双杏目闪着光,嘴角上扬的弧度更深,她自斟一杯,一饮而尽:“似乎比以前高一些了。容貌没什么变化,倒是没有之前那种温和气了。他很聪明,知道在什么时候用什么表情,现在的他,略显威严。” 封离嗤笑,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话:“你什么时候这么喜欢夸奖人?我怎么没见识过?” “那是没夸过你罢了。”她露齿笑,熟稔打趣,“怎么?嫉妒了?不是我说,你到现在也没能找到安歆吧?” 封离脸色一冷,狠狠瞪她一眼:“还不是因为你!” 安然从封离的眸子中看到了倒映着的自己,笑得开心,手肘撑在桌上,将脑袋扶住,又灌了一杯酒:“对对对,是怪我,怪我让她藏得远远地。不过我们封二主如此神通广大,却连一个无依无靠的小丫头也找不到,是不是有些说不过去?” “若不是看在你这条命是台主救回来的份儿上,我早因为你这张嘴而撕了你。”封离翻了个白眼,他知道,安然能如此放心大胆地揶揄自己,就是因为台主的庇护。 安然翘起二郎腿:“台主又不是白救我的。我现在不正为望舒台做事嘛。更何况,三年前难道不是你闯入我房中发现我不在,又去悬崖将我接住带回望舒台?” 没错。三年前,封离处理完望舒台和祀礼盟的事,便回到了问秋,与安然擦肩而过。可他不像墨决,他想找人,才不会管那个人睡没睡着,于是他当时便闯进了安然的房间。发现安然不见,他意识到不妙,可是他又没有看到安然留给墨决的信,更不知道安然的目的地,于是只好跟个无头苍蝇似的满扬州乱转。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他看到了站在悬崖边的安然,并飞身崖底接住了她。他没有声张,将安然带回了望舒台,交给了台主。三年过去,安然已经不是当初的安然,现在的她,已经拥有了四重灵力,成为了望舒台的杀手。 封离看她一眼:“你也是命大。谁能想到,你献祭出去的力量是封印你灵根的力量?” 是的,安歌的身体并非没有灵根,不仅有,而且灵根很强,可是却被一股力量封印着,这才无法修习灵力。安然用宝剑和体内力量作为祭品,得来了短暂活动的能力,可谁料,被献祭的灵力是封印。如此一来,她体内的桎梏全被打破,不但拥有了灵根,还吸收了无妄金丹的力量! 于是在这三年内,她的身体在自我修复和调养下飞速的愈合,非但能站能跑,还以逆天之势突破了四重灵力。 望舒台台主将她留在望舒台,给她换了身份,成为了挂牌杀手。 “不是我说,你现在不应该去见他。”封离严肃起来,“安然也好,安歌也好,都已经死在那个悬崖了,你明白吗?” 安然的笑容淡了下去,眼里的光也暗了暗,她冷静沉着道:“我自然知道。我现在是望舒台的人,我明白的。这是最后一次,我只是想看看他过得如何,现在看来,挺好的。” 封离沉默了一会儿,道:“咱们这次进京,身有任务,你不能暴露身份。不管是穆清也好,蔺星染也好,甚至是顾书,这些人都对你太了解了,你不能出现在他们面前。” “我们要做得事,恐怕很难不出现吧?”安然挑眉,随即脸色清冷下来,仿佛刚才眉飞色舞的是另一个人,她开口,连声音也变了,不似方才的活跃,反而有着如冰的冷漠,“我学了三年的杀人技巧,用了三年来给自己建立一个新身份,难道你觉得,我会搞砸么?” 封离看着她,确实,眼前的人一点儿也不像是安然了。眼前的这个人清冷,孤傲,背挺得笔直,一双眸子摄出的冷光能让人打一个寒颤,别说说话的语气腔调,就连呼吸和眨眼的频率,也和安然完全不一样。 “安然怕死,我却是个杀手;安然重情,我却独来独往;安然是无灵力者,可我身怀四重灵力;安然活跃,那我就冷静;安然讨巧,那我就冷漠;就连安然不喜欢的荔枝,我也能大口大口的吃。”安然看着他,又舒了一口气,重新恢复了“安然脸”,“你还觉得我不行么?” “其实你就是想借这个机会见他们,对吧?”封离毫不留情的拆穿她,当她开始进入另一个人的身份时,从来没有这么多话,除非是想说服谁,“好歹跟你共事了三年,别小瞧我。” “好吧。”安然叹口气,举起双手表示投降,“我招供。我三年没见他们了,确实想看看他们怎么样了。再说,老娘出马,一个顶俩,你就信我一回呗!每次咱俩搭档出任务,我都很出色的完成了呀!” 封离睨她一眼:“说起这个我还觉得奇怪,你杀起人来还一点儿也不手软。真想不到你三年前还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子。” 安然的笑僵了一瞬,又舒缓起来,语气轻松地说:“一般能决定是不是做杀手这块料的,不都是看第一次杀人么?我第一次杀人,你又不是不知道。”那时候她可是一剑削下了夏纯熙的脑袋啊,“万事开头难嘛,我开头都这么顺,之后肯定顺啦。” 沉默了一会儿,安然突然轻笑,不知道是不是封离听错了,他觉得这笑声中,却带着些无奈地感伤。安然笑了一会儿便道:“所以这是不是说明,我也是有所变化的?” 封离不愿把话题引到那样哲学的境地,于是便上下仔仔细细的打量了一下安然,开口:“嗯,变化是不小,不说别的,你在望舒台吃得那么多,还真没浪费,你看看这个头,窜得多快!” 安然一下子笑出声来,手敲了敲桌子,然后假咳两声以示正经:“说真的,让我出面,我可以告诉你关于安歆的下落。” 第二百七十七章 东宫太子 “呸!”封离不客气的笑了起来,“你知道个屁!你要是知道,老子早就把你打到招供。” “我看你敢?”安然肆无忌惮,一挺腰,“我现在也不是好欺负的了!” 封离不再跟她开玩笑,嗤笑一声便道:“行吧,你这三年也不是白学的。不过我话说在前头,你要是对穆清还有什么想法,趁早歇歇,你现在不是安然了。” “是。我知道。”安然浅笑,不管是对她自己来说,还是对安家来说,安歌这个人,还是三年前就死亡才是最好的。她点点头:“我是南笙。”顿了顿,她又自嘲般笑道,“再说了,我今日刚上街便听说,静嘉帝要将女儿许配给穆清,人家是要尚公主的人了,我还瞎掺和个什么劲。” 封离看着她,没说话,他听出了酸涩。 “不过,他到底要尚哪位公主?”安然抬头,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 封离盯着她,一言不发。 “怎么?这也不能问啊!”安然夸张的笑起来,“好歹他是我前男友,我关心关心前男友的婚姻大事,有什么问题吗?” 封离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安然一下子安静了下来,一颗心悬在半空,静静等待他吐出一个名字,一个不管是谁,都能让她死心的名字。 “刚及笄的七公主,白舒窈。”封离停顿了一下,不,是停顿了很长时间,才将眼睛睁开,一动不动的盯着安然,将剩下的字,一字一顿的吐出,“封号,安然公主。” …… “上次我看到的人,你找到了没有?”穆清放下案卷,偷闲问赵岩。 赵岩单膝跪地,有些尴尬,穆清派给他的任务从未像现在这样,七天过去,却没有任何收获:“回主子,符合浅绛色衣服,头戴碧簪,容貌似小姐的,没能找到。” 穆清抬眼,怔了怔,没能找到人,说明不是认错了,难道又是自己的幻觉?他努力地回忆着那天的惊鸿一瞥,却始终无法确定,自己到底是不是出现了幻觉。他疲惫不堪,挥了挥手,让赵岩下去。 自从那日之后,他脑海浮现那张笑颜的次数更加多了起来。与之前不同的是,这回他想到的安然,不再是三年前那个稚嫩的娇俏的脸,而是褪去稚气的,更坚毅更成熟,还带了几分媚气的脸。 “你也长大了么?”他勾起唇角轻轻呢喃,“小骗子?” “主子。”门外肖风叩门道,“顾府发了帖子,请您于三日后前往顾府参加顾濯的生日宴。” “进来说话。”穆清敛了敛神色,坐直了身子。 肖风推门而入,将帖子递到穆清面前,躬身道:“顾尚书有话带到。” “说。”穆清翻看着帖子,头也不抬。 “三日后是芃芃二十一岁生辰,我已决定芃芃的婚嫁全由她自己拿主意,却拦不住他人口舌。”肖风将顾掌门的话一字不差的重复道。 穆清点点头,问秋对这个女儿宠得不像样,又因为顾濯性子倔强,谁人也强迫不了她,所以婚姻大事全可以凭她自己拿主意。当然,另一层原因是,顾濯执意说,走自己的路,是安然留给她的最后一句话。 可问秋能包容顾濯,顾书能宠着顾濯,不代表京城这么多吃饱了没事儿干的贵人太太们能“容忍”,她们恨不得拉上每一门自己看得过去的亲事,恨不得将整个大祁国的姑娘公子都牵上线。顾濯已经二十一,别家姑娘十几岁就生子了,她现在,很是显眼。 显然,无论是顾濯顾书还是整个问秋,对这件事的在意程度都高不过京城里的夫人们。顾书料到,待生日宴当日,又会是一场令人头大如斗的战争。 可偏偏这场生日宴顾书不能不办,殿试在即,多少官员才子就等着参加一些宴会来扬名,他顾书女儿的生日宴,定然也会是一个交际场。而这样的交际场,在京城,不得不办,不仅得办,还得把大半个京城的才子佳人一起请来。说白了,这场生日宴已经与生日,没什么关系了。 “让他这样的人处理这些,真是难为他了。”穆清轻笑,顾书性子温和,喜静,实在是见不得这样的场面。 “主子可有主意?”肖风没有抬头,仍这样弓着身子听穆清说话。 穆清想了一会儿,微微一笑:“你去告诉顾尚书,给东宫那位,也送个帖子。” 肖风一惊,几乎噎住,半晌才道:“您、您确定?” “不仅如此,给三皇子也要送。”穆清笑意更甚,“听说四皇子回京了?给他也送一个。” “这……这顾家闺女过生辰,请三个皇子,这……人家能来吗?”肖风诧异,不明所以。 穆清靠在椅背上,将手里的请柬随意的搁在桌上,两手在胸前交叉,似笑非笑的看着肖风:“来不来,到时候就知道了。” …… “殿下,顾家发帖子请您参加两日后的生辰宴。” 白洵闻言一怔,半晌没反应过来,过了一会儿才问道:“顾家?哪个顾家?” 那内监掩去不屑,毕恭毕敬道:“瞧殿下这话说得,能将帖子送进宫来,还能是哪个顾家?定然是吏部尚书、问秋掌门顾书那个顾家呀。顾家娘子两日后拜祝生辰,摆生辰宴,请您去呢。” 白洵接过帖子,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终于确定这封帖子是给他的。他怔在原地,过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给内监塞了一个银馃子,将他打发了。 竟然还能有人想得起他这个太子?白洵紧紧攥着帖子,仿佛手上这张纸不是帖子,而是救命稻草,神丹妙药。 他被压迫被忽视这么多年,还有人能想起他?白洵吞了口唾沫,眼里闪着光,却又有些踌躇。 去还是不去呢?他深知,一出这宫门,就有无数双眼睛盯着他,无数把尖刀想要置他于死地,可他又明白,若这个机会抓不住,他就再无出头之日了! 没了亲娘的庇护,没了静嘉帝的怜爱,白洵在孙皇后和其子三皇子的压迫下,已经受够了。他太想翻身,太想出头。他有些发抖,却不知道是激动更多,还是害怕更多。 去!当然要去!他脸上眼中的兴奋,一览无余。 …… “顾家给东宫那位也发了帖子?”孙皇后秀眉一皱,又和蔼的看着下面的内监,“去领赏吧。” 那所属东宫的内监,上一刻还在白洵面前毕恭毕敬,此刻却喜眉笑眼的说着奉承的话,千恩万谢的退下去领赏了。 第二百七十八章 看热闹去! “顾娘子?”白璞摆弄着手里的埙,横着身子倒在榻上,鞋也不脱,衣服也不整,一点儿也没个皇子该有的样子,他没规矩惯了,只有秦鹰扬管得住他,“不去不去,我又不认识她,去做什么?你代我送些东西,也就罢了。” 内监连连摇头,这也是个机灵的,在白璞身边伺候,就想让白璞好,这样自己才能富贵,于是他三两步走到白璞身旁,压低声音道:“殿下有所不知,这顾娘子可非一般的人。她是顾尚书顾书的养女,那顾尚书何等人也?那可是吏部尚书,问秋掌门!人家帖子都送进来了,您不去,不合适。” 白璞翻了个身子,留给他一个屁股:“谁不知道他是谁?不去就是不去,要去你去。”他还满心惦记着自己的知己南姑娘呢,“让你们找人磨磨唧唧,去吃酒赴宴倒是一个比一个勤快!” “哎哟哟,殿下这是哪儿的话!”内监急得直拍大腿,“殿下呀,这顾家人人都想靠,人家请您,您怎么还不去呢?” “人人都想靠?”白璞斜了斜身子,瞪着眼睛看了他一眼,“你这话说出来,也不怕被拔了舌头!这宫里的人,是你能说得的?” 内监连连自抽嘴巴,又陪笑道:“嗨,小的也没说是宫里人呀!殿下多想了,多想了。”他不是第一天伺候白璞,故而很懂白璞的性子,小孩子一样,虽然有时候吓唬他,但从没有真的用自己皇子的身份去欺压过他们这些仆人。 “不去,就不去!你有这闲工夫,还是好好给我找找南姑娘去!南姑娘肯定来京城了,这都几天了,你们却一点消息也没有。没用!”白璞又转过去,重新将屁股对向内监。 内监实在是没辙,思虑再三,终于将其他人打发出去,悄悄道:“若是别的宴会,您推了也就推了,小的何曾多过嘴?可是这次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的?不就是京城的皇亲贵胄夫人小姐们坐在一起聊天嘛,没什么不一样的。”白璞一点儿都不感兴趣,他记着小时候去过一回这样的宴会,最后还被哪家的公子跘了个狗啃泥,他到现在还不知道是谁呢! “这回的宴会……”内监压低了声音,“东宫那位会去!” “东宫?”白璞一下子翻坐了起来,一双眼睛瞪得大大的,“他都多少年没动静了,怎么突然出来?他的病好了?” “这我就不知道了。”内监哪能管得了那么远,“不过您想想,他要是参加这个宴会,那三皇子那边……” “嚯!”白璞一个鲤鱼打挺站了起来,在榻前来回的踱步,眼睛滴溜溜的转,“这俩人碰上!那得有好戏看了!哈哈哈哈!这个热闹,咱得凑!”他一会儿兴奋地大笑,一会儿又慌里慌张的想要给顾娘子带什么礼去。 “您不用操心,我来帮您办呀!”内监一拍胸脯,“您放心,咱这儿走出去的礼,绝对不失皇家的气派,还压不过那两位的风头去!” 白璞对内监多看了两眼,几乎是刮目相看了:“不错不错,你很会成事!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内监一口气没上来,差点把自己噎死:“殿下……自打您搬进这玉和殿,小的就是您这儿的主管内监啊!” “嘿嘿……”白璞不好意思的摸着脑袋,他搬进这玉和殿是他第一次从长乐回皇宫的时候,至今已经……十三年了,也就是说,他这十三年来每次回宫,这位内监都在他左右侍奉,“要不怎么说眼熟呢……嘿嘿!” 内监伺候他十三年,虽然每年也就这么几次,但也算是摸清这位爷的脾气了,故而也没有对待别的主子那样拘泥,叹了口气道:“小的无姓有名,唤辰良。” “辰良,好名字!”白璞安慰似的夸赞,拍了拍他的肩膀,“你以后就跟着我!有我一口饭吃,定然有你一口汤喝!” “殿下……小的跟您……十三年了!” …… “爹,一定要这么大张旗鼓的办吗?”顾濯抓着顾书的袖子,一脸的哀求,“您这简直就是在对外宣传,看啊!我家闺女二十一了!还没婚配!都是个老姑娘了!快来看啊!” “瞎说。”顾书轻轻敲了一下顾濯的脑门,无奈地笑,“没办法,往年都是能简则简,这次是太后想起来了,说我苛待你了,定要让我给你办一场风光的生日宴。” “太后还真事儿多。”顾濯撒了顾书的袖子,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倒了杯茶便吨吨往下灌。 顾书轻轻敲了敲桌子,脸色微微严肃起来:“不可胡言乱语,那是天地母。” “我错了我错了!”顾濯连连道,又嬉皮笑脸起来,“那爹,我能不能不露脸?就说我大姑娘害臊,行不行?” 顾书哭笑不得,他拿这个女儿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你问问全京城的公子,还有谁没和你打过架?你?害臊?你倒不如说你爹害臊。” 顾濯噘着嘴,却也没办法极了。她自打来了京城,就天天跑出去结识酒友,只要有志同道合的,都拉在一起玩。京城纨绔多,有一些起先看她是个姑娘,又没个姑娘样儿,总是有些瞧不起,硬生生被她拉着打了几架,这才甘拜下风,倒也玩到一起去了。 “你看看,当初跟你玩的,现在都准备婚配了。过些日子,就没人跟你玩了。”顾书伸手,轻轻拍了拍她高高噘起的嘴。 顾濯捂着嘴,闷闷道:“您答应我不管我婚配之事的!您说过就算我当一辈子老姑娘您也养我的!” “谁说不养了?”顾书揉揉她的脑袋,一脸宠溺,“爹当然养。别说我,就是问秋你那一帮师兄弟,也没一个愿意你嫁给自己不喜欢的人的。” 顾濯一听这话,心里一下子乐开了花,脸上也笑开了,抓住顾书的胳膊晃来晃去:“我就知道爹对我最好了!” 第二百七十九章 生辰宴还是鸿门宴? 白璞兴致勃勃地跟在顾府小厮身后,东张西望着想看看有没有相熟的面孔。他哪能有相熟的面孔,不过是在找那两个哥哥罢了。 那小厮兢兢业业将他领到会客堂,安顿好才转身离开。白璞这时候才发现,自己来早了,两个哥哥还没来,在这儿坐着的全是一些纨绔或是准备巴结纨绔的公子。 没劲儿。白璞撇撇嘴,坐了下来。 他这个四皇子当得很是没滋没味,且不说他这一身行头根本让人看不出来身份显赫,就说四皇子这三个字,在贵族圈子里,也是鲜少有人提及的。故而他现在坐在这里,而那些人宁愿巴结抬着下巴看人的纨绔,也没人搭理他一句。 没人搭理白璞,白璞自己找乐子。他坐了一会儿便不安分起来,一会儿摸摸会客堂的花瓶,一会儿又跑到门口拽拽迎客松的枝子。 “这是谁家的公子?”有人注意到了他,“怎么眼生得很?” “谁知道呢。”有人搭腔,显然没认出他来,“穿得用得也都是二等,不像是皇亲贵胄,也不像是商贾人家。这是顾尚书请来的?可别是自己跑来的吧?” 白璞听到了,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又整了整自己的鬓发,没问题啊!这不挺好的嘛!这衣服还是他去年和师兄逛街买的,今年也不过是小了一点点,这也被看出来了? “顾家戒卫森严,怎么可能随随便便放人进来?可能是进京赶考的才子吧?” 这么一说,那些人便都点起头来:“才子固穷,这倒是没什么问题的!” “哎!小子!说你呢!”一个纨绔发现焦点被白璞吸引走了,有些不满,有意让他难堪,“你以终南山为题,作一首诗!” 白璞茫然地指了指自己:“我?” “不是你还是谁!快!” 周围人也起哄,都等着看热闹。白璞一笑,露出皓齿:“不会!” “不会?” “怎么不会?终南山很难吗?” “难个屁!”那纨绔一拍桌子,“我看你是瞧不起我!” “真不会!”白璞真诚道,“我背书还行,自由发挥真不成。” “就这样的,还是进京赶考的才子?我看今年这水平恐怕次了点。” “等等!”有人叫道,“四月殿试在即,顾尚书身为吏部尚书,难道不懂得避嫌吗?这时候他怎么会请赶考的才子进府?便是请了,又有谁敢来?” 这说的也很有道理。一来二去,白璞到底是什么身份,倒成了一个谜。 那纨绔一下子站起身来,走到白璞跟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小子,你姓甚名谁?是哪家的公子?” “哪家的公子能穿成他这样,也是落魄了。”人群中有人笑道,引起一片笑声。 白璞神秘兮兮地往前一凑,压低声音:“我悄悄告诉你,你不要告诉别人。” 纵然他压低了声音,却还是被周围人听了个清楚。众人的好奇心一下子被勾起,都凑了过来,想听听这位到底是什么来头。 “我是……皇宫里的皇子!” “我看你是皇宫里的阉人!”那纨绔怒了,觉得自己受到了欺骗,觉得白璞瞧不起自己,故意这样说来讽刺自己,他举起拳头,就要往白璞身上砸。 白璞眉毛一跳,正准备抽身防御,却见一只手将那纨绔的拳头半路拦了下来。 “今儿是顾娘子的生辰宴,二位公子就算惺惺相惜,想要切磋,也不用在会客堂内吧?”安然一身男装,露出轻笑。 …… “来了?”顾书坐在书房,这局是他攒的,可是他却一直迟迟不露面,就是为了等那两个人。 “来了。”小厮点点头,他亲眼看见三皇子白徽走进顾府,而太子白洵的车正好停在顾府门口。 顾书揉揉眉心,这哪是生辰宴,整个一鸿门宴!穆清出了这个馊主意,自己却不来,真是不够义气。顾书站起身来,在屋内踱步几圈,半晌才道:“你去盯着,快打起来的时候再叫我。” “是。” …… “我当是谁,原来是皇兄。”白徽嘴角扯出一个笑,草草鞠了一躬,便算是行了礼。 “哦,原来是三弟。”白洵看他一眼,也点点头。 他俩聊着天往里走,身边的下人却都是一头一身的汗,这怎么这么不凑巧,就能让这俩人撞到一起去?原来白徽想看风景,走得慢了些,白洵身子不爽,又怕受风,走得快了些,结果这俩人正好撞上,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 要说这一代的皇嗣和上一代还真是有说不出的相似,静嘉帝那一代,也是大皇子和三皇子相争,可是让他这个六皇子得了利。这一代仍是大皇子和三皇子相争,排行老六的是个公主,也不知道这回谁能拔得头筹。 这不仅仅是皇室贵族关心的,也是天下百姓关心的。太子白洵十二岁之前能文能武,博闻强记,又有自己的理想抱负,当时的皇后还不是孙皇后,而是太子白洵的母亲德皇后,储君非他莫属。可白洵十二岁那年德皇后病逝,从此白洵一蹶不振,甚至常年卧病,也是渐渐消失在了大众视野。 就是这时,比白洵小五岁的三皇子白徽一鸣惊人,小小年纪写出了传名天下的策论,后来更是成为了皇子皇女中第一个突破五重境界的人,一时间声名鹊起,成了大家欣赏的对象。如此一来,站队白徽的,渐渐竟然比站队白洵的多了起来。 朝堂官员不能结党营私,但是大家心中都有一杆称,有的人往白洵这儿斜,有的人往白徽这儿斜,久而久之,朝堂上也慢慢有了废太子重立的声音。 不过也是奇了,白洵这么多年寂寂无名,废太子的声音越来越大,可静嘉帝竟然一点儿动作也没有。既不维护白洵,也不另立白徽,而那些奏章,他就好像没看见似的,从来也不提。久而久之,也没人摸得透静嘉帝的想法,故而也不再提了。 他们不提,白徽就不能想,可白徽忍不住不去想。他万事俱备,只欠废太子,可偏偏静嘉帝又让人捉摸不透。加上他的身份,不允许他去旁敲侧击这样的事,故而他心里跟猫挠似的,听见太子二字就让他不舒服极了。 他斜着眼睛看了一眼正在咳嗽的白洵,恨恨的想,怎么不把你咳死到这儿! 第二百八十章 南姑娘 白璞的眼睛再没有离开过安然,他咧着嘴笑,也和身边的人插科打诨,可是那一双奕奕炯目,却一点也没挪开过。 安然自然是发现了,只是假装没看见。奈何那目光灼灼,实在是让她浑身不自在。于是她忍无可忍,给白璞倒了一杯茶,递到他跟前的时候,压低声音道:“你再这么看我,眼珠子给你挖出来!” 白璞像是吓了一跳,可随即又笑了起来,他接过茶,也压低声音道:“南姑娘,说好的下次见面,你要将我引做知己的!” 安然浑身一凛,却面不改色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但是我知道,你要是再这样看我,别人只会以为你有龙阳之好。” “你的声音,就算故意压成男子的声线,也改变不了你本身的音色。”白璞轻声道,“可别赖账呀,南姑娘,你说过要告诉我你的名字,还要将我引做知己的!” 安然知道,这下子彻底反驳不了了。早知道皇家的皇子公主都极通音律,可是谁能想到这位皇子凭着一首歌和几句话就能辨出人本来的音色来?安然无言,只好甘拜下风。 还未等她开口,却听小厮传道:“顾尚书马上就到,诸位公子如有需要,随时吩咐,我等在旁伺候。” 顾书要来了!安然只觉得太阳穴跳了跳,一下子紧张起来。三年过去,她变化不小,个子长了,容貌也有些变化。可是她没有把握,自己不被以前的旧相识认出来。她今天可不能暴露自己。不,她什么时候都不能暴露自己。 正是这时,两个身影被前呼后拥着走了进来。安然一看就知道,这便是顾书准备过来的理由了。 只见白洵握帕,轻轻咳嗽几声,身子颤了颤,又拢紧身上的披风,这才勉强的扯出几分笑来回应白徽的客套话。而白徽也是生硬的说着场面话,连兄友弟恭的表象也懒得维持。这俩人明明是一起进来的,隔得距离也不过半人之距,可却让在场所有人都感到他们之间隔着一堵厚厚的墙。 在场的有官家公子,也有贵族世子,有的认识这二位,也有不认识的。这俩人进来并没有通传,也没有摆什么架子,显然是不打算主动暴露身份。既然如此,那认识的也只好配合他们,假装他们不过是哪家的贵公子。 “哎,南姑娘你看,这就是我两个哥哥。我们长得像吧?”别人还没说话,白徽却悄悄在一边把他两个哥哥卖得彻彻底底。 安然一脸无奈:“闭嘴!”生怕别人不知道是不是? 白璞噘着嘴表示委屈:“我好心好意给你介绍,你怎么还让我闭嘴呢?” 安然突然感觉不对劲,仔细一看,那白徽和白洵竟双双看向了他俩这边,她背后的冷汗一下子冒了出来,怎么了?她有什么不对劲? 事实证明,是她想多了。只见白徽迈着步子往来走,居高临下的站在了白璞身前,用只有他们三个能听见的声音道:“我就说怎么有面生的人,原来是四弟。”能把四弟叫做面生的人,他也是明摆着看不起白璞了。 白璞不以为然,站起来行了一礼:“三哥好。” “你行得这是什么玩意儿?”白徽本不打算为难他,可他这礼行的,确实是让人看不下去,站没站样,手随意一搭,头也没低下去,“长乐没人教你规矩?” 白璞耸耸肩,摆出一幅无辜的表情,好像很委屈:“三哥,我师父都没规矩,他还怎么教我规矩?” “你!”白徽一下子结舌,哪有这样拿师父做挡箭牌的?秦鹰扬是个大老粗,泥腿子一个,不懂礼也便罢了,白璞是个皇子啊!他怎么敢这样说!可是偏生白徽还说不出一个字来,因为所有的一切,都是秦鹰扬教给白璞的,白璞的教育,皇室根本一点都没付出过。 “大哥。”白璞脸一偏,又这样半死不活的点了个头当行礼,招呼了白洵一声。 白洵没有白徽那么多想法,微笑着点头接了这个礼:“四弟,这回回来多住些日子?” “那我不知道。”白璞摊手,“本来是打算祭典完了就回去的,没想到听说小七要嫁人,可能得等小七的婚事确定了才回去。” “哦,舒窈那丫头。”白洵点点头,坐到了上首的位置,正好跟白璞隔了一个座。 白徽便坐到了白洵和白璞中间,这是应该的,可他心里有些不平,凭什么只要白洵在,自己就得做老二? “七妹妹深得孙皇后宠爱,这事儿肯定是孙皇后操办了吧?”白璞乐得聊八卦,他就喜欢凑热闹。 “那倒未必。”白徽截过话头,“父皇也很是宠爱七妹妹,安然这个封号就是父皇亲自封的,说是愿七妹妹一生安然呢。我看啊,这婚事是父皇做主,也说不定。” 一旁的安然心头一紧,白舒窈,安然公主……这个让她夜不能寐的名字。这个名字让她知道,她多么可有可无。她安然“死”了,京城马上就能有一个比她高贵了不知道多少倍的安然出现,准备嫁给穆清。 若是别的什么公主,她还能自己安慰自己,告诉自己至少在穆清心中,安然只有一个。可现在,两个安然……一个死了,一个能给他带来光明的前途,和对曾经恋人的寄托……傻子也知道怎么选了。 她站起身来,恭敬地跟白璞行了一礼:“我先行告退,几位爷恕罪。”说罢,站到别处去了。 “哎?”白璞一下子不想听八卦了,他站起身来,“南姑……公子!”走了两步才想起来这儿还有俩哥哥呢,又转过头来草草点了点身子,“小弟先撤一步,两位哥哥慢慢聊啊!”说罢,又去追安然去了。 白洵和白徽面面相觑,大眼瞪小眼,谁也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仔细一想,刚才安然公主的话头,也是白璞引起来的。这一下空气都快凝固了。 第二百八十一章 行行行,知己就知己 安然心中烦闷,想去花园呼吸一下新鲜空气,于是两三步便走到旁厅后面的亭子里,一屁股坐在石阶上,手指在鹅卵石铺的地面扣过来扣过去。 “你怎么啦?”白璞一蹦,跳到她身前,也学着她坐在石阶上,伸手去扣鹅卵石,“你想要鹅卵石啊?你这么扣是扣不下来的,我教你……” “不是……”安然看他真有意去扣那块鹅卵石,连忙制住了他,“没有,我随便摸着玩儿的。” “你是不是不高兴啊?”白璞拍了拍手,也不管是不是真的干净了,就用胳膊肘子撑在腿上,手扶着脸看她,“有什么事可以跟我说呀,我们是知己嘛!” “……你多大了?” “十八岁了!”白璞得意一笑,“虽然还没过生辰,但是也快了。” “几月份?” “十一月。” “这叫快了?你这才刚十七岁吧?”安然没忍住,声音也提高了几度,这人怎么跟个小孩儿似的,闹腾的很。 白璞一下子站起来,摆了几个造型,一会儿假装拉弓射箭,一会儿假装挥剑杀敌:“你看,你看,我这样的,难道不像十八岁的样子吗?”说着又假装抚胡须,做出老态龙钟的样子来,哑着嗓子学老人说话,“你看,我还能这样,八十也有了。” 安然没憋住,笑出声来,别过脸不去看他,又忍不住斜着眼睛瞄他一眼,然后又笑起来。 白璞站直身子,也跟着笑,舒了一口气又坐回安然身边:“现在开心了吧?笑了就好,你笑起来挺好看的。” 笑起来挺好看的。安然听到这句话,脸上的笑容僵了一僵,慢慢收敛了。三年前她离开时,也对顾濯说过这句话。她想顾濯了。 不,不止顾濯,还有决哥,星染哥,义父,四哥……那些人虽然只陪伴她了一年,但是无一不在她心中占据了不可或缺的位置。还有,穆清。 她这三年一直在刻意忽略一个问题,可到了现在,到了她亲耳听到白舒窈的封号的那一瞬间,她突然被这个问题直直击打在地。这个问题就是,她现在不是安然,而是南笙。 三年前她是安歌,三年后她是南笙,那安然呢?她什么时候才能是安然? 她从不敢去想这个问题,因为每次想到这儿,她的心就如同被一只强有力的大手紧紧攥住一样,几乎要将它捏爆,呼吸也不顺畅,头也疼,眼泪也止不住。 就像现在一样。 半晌,她才隐隐听到白璞慌乱的声音和手忙脚乱的安慰:“哎哎你别哭呀?到底怎么了你跟我说!我是秦鹰扬最优秀的弟子!我可厉害了!谁欺负你我能帮你报仇的!我去打他!你跟我说呀!” “没事!没事……”安然回过神来,她慌忙擦去眼泪,狠狠在自己胳膊上拧了一下,一点儿也不留情,她恨自己没能控制住情绪,恨自己又没能控制住情绪。 “哎你看,顾书来了,好像是往咱这边儿来的。”白璞知道,女孩子这时候都很窘迫,他一个师兄告诉他,女孩子擦眼泪的时候不要去看,不然会让女孩子不好意思的,于是他脑袋一拧,刚好看到不远处的顾书。 安然慌了神,连忙道:“快快快,你就说我是你的仆从!千万不能让顾书看到我!千万不能!” “啊?好。”白璞一把把她揪起来,让她站在自己身后,迎着顾书就去了。他一米七八的个子将一米六几的安然挡了个严严实实,安然又一副低眉顺眼的样子,佝偻着背,低着脑袋跟在白璞身后,还真是像模像样的。 “四皇子。”顾书向白璞行了一礼,“我方才听这边有些动静,还以为是下人躲懒,想不到是四皇子,还有这位……”顾书下意识朝白璞身后看了一眼,以为是哪家的公子。 “这是我的仆从,方才做错了事,让我揪住骂了一顿,现在正哭鼻子呢,顾尚书就别看了。”白璞身子微微一侧,将安然挡住,“没什么大事儿,那咱们就进去吧?想必他们都等急了。” 顾书一听便也不去看了,邀请白璞与他并行,一起回了会客堂。 会客堂内,顾书说客套话场面话的时候,白璞悄悄拽了安然一下:“你为什么不能让他看见你啊?你是不是得罪他了啊?” “以后你就知道了。”安然不打算说实话,她肯定会露面,但不是现在,不是以现在的样子,“刚才多谢你。”她心里暗暗下决心,以后再也不能出这样的纰漏。若是再有下一次,身边可没人帮她兜着了。 “我们是知己嘛!对吧?”白璞说完又觉得不踏实,不停问,“对吧对吧?没错吧?我们是知己,说好了的,对吧?” “咳咳。”旁边一位公子显然被白璞吵到,轻轻咳嗽了一声表示提醒。 白璞连连摆手点头,表示抱歉,又压低了声音,悄悄在安然耳边说:“对吧?你没意见吧?知音难觅啊,你可不能不答应。你说是吧?” “你话真多……”安然实在拿他没办法,“行行行,知己就知己!” “好哎!”白璞一激动,一下子忘了控制音量,一抬头发现所有人都在看自己,愣了一下,随即挠了挠脑袋,笑着道,“顾、顾娘子生辰!好!祝顾娘子生辰快乐!” 这虽然有些牵强,但好歹也是把场面圆了回来,于是一众公子也跟着道喜,恭贺顾娘子生辰快乐。 顾书无奈地看了一眼白璞,只觉得这孩子的性格过于跳脱,果然不适合在皇宫久居。他看过去,却觉得有什么地方怪怪的,仔细一想,好像白璞身边的小厮不见了。可能有什么别的事儿吧?顾书不打算管,他还要盯着白洵和白徽两尊大佛呢。 安然已经趁机跑了,她可不敢在顾书眼皮子底下多待,再说了,她今天本来也不是为了和那群公子们瞎混的。一翻身,她竟是跳进了另一堵墙内,三窜两窜,她跑到湖边一个矮灌木丛里,蹲了下来。 那湖心有岛,岛上又亭台楼阁,她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在哈哈大笑,看起来开心极了。她心一松,也笑了出来。多看了两眼,她便抽身离开了。 …… 顾濯笑着,突然愣了一下,冷落了和她说话的小娘子。她回过神来,说了声抱歉,转到另一边,独自坐了下来。画屏流萤上前,给她端了杯热茶。 “娘子方才是怎么了?”画屏问道,她在这儿两年,倒也学会了这边的礼仪,连称呼也改了口,北方管小姐都叫娘子的。 “我刚刚……好像听见安然笑了。”顾濯还是怔怔的,“好奇怪,这么多人笑,我却就是感觉是她……你说我是不是疯了?”她抬起脸,一张笑颜却是泪流满面。 第二百八十二章 定北南家 “陛下?”安欢听到通传,便上前来迎静嘉帝,却不料静嘉帝仿佛没看到她,径直往里去了。 这一声才把静嘉帝唤回神,他连忙回头,又将安欢拉过,揽在怀中,二人这才往屋内去了。 “今日早朝……”静嘉帝顿了顿,似乎是不知道怎么说,他已经养成了将朝堂之事拿来跟安欢分享的习惯,因为安欢实在是一个很好的倾听者,极少数发表意见,而且如果发表了意见,也绝对是令他豁然开朗的意见。 “喝口茶。”安欢递给他一杯茶,示意他不着急慢慢说。 静嘉帝眼中露出欣慰来,自己身旁能有这样的贤内助,也真是修了三生的福分了。他倒丝毫没意识到,自己的发妻是孙皇后才对。 停了半晌,静嘉帝这才道:“秦鹰扬去镇压北盟国,略有成效,不过定北军那边,有点问题。” “什么问题?”安欢有些奇怪,鲜少的问出了声,“定北军常年驻守边关,定北王战功赫赫,令北盟国闻风丧胆,怎么会出问题?”而且还是在秦鹰扬前往支援后出问题?怎么回事? “不是定北王的问题。”静嘉帝重重叹息了一声,摇了摇头,“定北军驻守白道,北盟屡屡骚扰不成,便转而侵扰陇右。我派秦鹰扬率兵镇压陇右一带,定北王寻机奇袭,谁料中了他们的圈套。” “声东击西?”安欢一下子明白过来,“他们侵扰陇右,假装把自己的大部分军队迁到陇右,让定北王以为有机可趁,结果他们根本就是守株待兔?” “正是如此!”静嘉帝眉头也皱起来,“陇右啊……” 安欢猛地觉出不对来:“他们袭击的,该不会是……张掖一代?” 静嘉帝重重的点了点头:“是啊!” 张掖素有桑麻之地、鱼米之乡的称号,确实是不可多得的宝地,可是北盟袭击张掖,恐怕没有这么简单。张掖以南,跨过祁连山,便是西周国。所谓张国臂掖,以通西域,便是如此。虽然有大祁国疆域和祁连山脉从中将北盟和西周隔离开来,但实在是让人难以安下心来。 “西周……安和公主不就是嫁往其和亲了吗?这才几年?”安欢的眉头也皱起来,“难道他们还没吸取玉门关惨败的教训?” “大破玉门关的就是秦鹰扬!”静嘉帝语气也有些强硬了,内忧外患,朝廷无人,让他心力交瘁,“秦鹰扬当年率不足五百余人的军队,破了玉门关的埋伏,将他们三千兵马全部赶出大祁。那一场仗,是西周有史以来败得最惨的一场,他们恨都恨死秦鹰扬了。” 安欢说不出话来,这么一来,西周蠢蠢欲动的动机就有了,若是他们为了报仇雪耻,和北盟国联手对付秦鹰扬,那也是个大问题。而这边定北王还身陷包围圈,出都出不来。 “我今日早朝,问谁能率兵前往白道支援,你猜如何?”静嘉帝苦笑一声,“没一个人自荐!想我泱泱大祁,却连一个能带兵打仗的武将也挑不出来!真是可悲!” “那定北王如何说?”安欢问,“他请支援了吗?” “没。”静嘉帝喝口茶,“那老东西骨头硬着呢。不过前两日说是边关战事纷扰,怕他顾不及他的女儿,我便让他把他女儿送进京来,也算是安抚老将之心了。” “女儿?我怎不知他有女儿?我只记得他又两个儿子,一个战死沙场,一个还在领兵打仗。” 静嘉帝亲昵的吻了吻安欢的发:“我原本也不知道。后来才知道,是个庶女,故而没什么人在意。想不到他还挺宠这个小女儿。” “哦,这样。”安欢若有所思的点点头,“该接进京来,已经入京了吗?” “快了,就这两天。”静嘉帝道,“能赶上祭典。到时你要好好接待,这个任务是你的。” “陛下,臣妾上面还有一个皇后呢。”安欢冷着脸,每次静嘉帝要给她安排任务的时候,她就摆着张脸,然后恭恭敬敬的用起敬词。 静嘉帝看她这幅样子,心情好了多半,亲亲热热的拉着她哄:“我这不是相信你的能力嘛!乖,这事儿还得你来办。” “好吧。”摆脸色归摆脸色,安欢却还从不会抹了静嘉帝的面子,她很有分寸,“那这位定北王府出来的三娘子,叫什么名字?” “让我想想……哦,叫南笙。” …… 往常不出门,现在出了门,才知道这几年自己错过了什么。白洵如此,安然也是如此。自打顾书退场,这二人就坐在两边,一个首席,一个末席,却都是自斟自饮。不过一个喝的水,一个喝的酒。 “你刚刚哪去了?我怎么找也没找见你。”白璞看见安然,跟撒欢的小狗似的一下子扑到她身边来。 “你有这闲工夫,去看看你两个哥。”安然无奈,“我坐这儿都能感觉到他俩的气场。” 白璞回头看了一眼,也是打了一个激灵。 白洵坐在那儿喝水,白徽和别人聊谈,看起来两人各不相干,可白璞却从中看到了如同电光一般谁也不让谁的气场。可这气场到底还是白徽强一些。白洵沉寂的这几年,几乎完全脱离了京城这些圈子,而白徽则混得风生水起。 看到白徽和谁都能搭上话,和谁都能谈笑风生,任哪个人见了白徽,都会对他恭敬三分,白洵心里很不是滋味。曾几何时,他也是这样,在哪儿都能引人注目,跟谁都能相谈甚欢。可现在,明明他还是太子,可是到他身边儿的人,已经少之又少了。 就连以前的朋友,现在恐怕也生疏的不行了。 他咳嗽几声,一阵难过。原以为顾家的邀约会是他重新出来的大好时机,可没想到,他已经落后这么久了,已经到了没多少人认识,也没多少人愿意结交的地步了。 白徽余光扫了一眼白洵,心里暗爽。不认识的便罢,认识他俩的人都得思量思量利弊。这些人都是来巴结自己的,怎么会再去靠到白洵那边?看着白洵那儿冷冷清清,白徽不由得啧啧几声,嘴角勾起笑来。 第二百八十三章 你出门连影卫都不带? 散了宴,安然再三保证下次还能见到后,告别了白璞。她松了一口气,又觉得心里空落落的。这便是她最后一次以安然的身份来看顾书和顾濯了吧?上次封离来说,接南笙进京的车队已经快入关了,到时候她就得安安分分回车上坐着去了。 再之后,她就只能是南笙了。 望舒台和定北王南广志到底有什么关系,安然到现在也不知道,这不是她能打探的。不过这事儿吧,是个人也会有想法,她一个望舒台的人,就这么大喇喇冒充了南广志的女儿南笙,竟然还要进京面圣。难道没人认识南笙?还是南广志也是望舒台的人?再者说,真正的南笙呢? 她心里满腹疑惑,可是那个从未露过真容的台主却警告过她,不该她打探的,别有想法。 安然踢着路上的石子,苦笑一声。是啊,别有想法。她能有什么想法?她敢有什么想法?三年前,封离将她带到望舒台,台主一眼就看出她体内有无妄金丹,立即就要剖开她的身体去取。可是还没等台主动作,无妄金丹就被她完完全全的吸收了,气得台主差点杀了她。 不过台主就是台主,拿得起放得下,不仅没有杀了她,反而还救了她。不过,也控制住了她,给她下了蛊。 当然这也能理解,若不是她有利用价值,台主怎么可能救她养她还教她本事?安然自我安慰到,至少活下来了,至少比以前强了很多。 她踢踢跳跳的走着,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只看见僻静小巷子就去钻,心里烦闷的时候,她时常这样做。 猛地,她听到一声破空之声,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很想去凑这个热闹。于是她翻身爬过矮墙,直直往破空声方向跑去。 这一去不得了,她看到四五个黑衣人将一青衣男子团团围住。虽然安然只看到了一个背影,但那背影看起来弱不禁风,实在不像是会武功之人。再看他们身边,横七竖八躺着几个小厮丫头,全都被杀了。 安然只是来看热闹的,她懒得管闲事,于是她扒在墙头往下看,想看看这个男人要怎么办。看着背影也是个气宇不凡的,身边死了这么多人,他却一动不动,要么是镇定自若,要么就是吓傻了。 “是谁让你们来的?”白洵开口,“孙骏惠?右丞相?还是三弟?” “少废话!纳命来!” 安然手一松,差点掉下去。说时迟那时快,她连忙一拍矮墙,自己腾空而起,腰间的剑飞速闪出,比她还快的冲到男子面前,替他挡下了致命一击。 “谁!”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安然翻了个跟头,潇洒地落在地上,强忍住自恋的笑意,继续开场白,“京城之内,岂容尔等造次!” “是个傻子,杀!” “我去你的大头鬼你才是傻子!”安然一下子火气上来了,提起剑就冲,身周灵力迸现,一剑刺穿了那人的脖颈。 其余几人有些退意,他们虽然是杀手,但是不过三重,而安然这架势,一看就超过三重了。安然怒目一瞪,提剑就要继续打。她身子一转,手中剑挽了个花,直直冲另一人过去,忙乱之中她还不让伸手给白洵加一层护盾。 白洵下意识往后一退,却见身前多了一个泛着光的护盾,这才稍稍安心。他自觉地靠在一边,不去碍了安然打架。 “我也是服了你了,出门连影卫都不知道带的吗?”安然一个人到底是有些吃力,于是她将这股火气都发给了白洵,“注意你的身份啊!” 白洵无言,见缝插针的从地上捡起安然掉下的手帕,小心翼翼的拍了拍灰:“我帮你拿着,你快打。” 安然百忙之中特意抽出了一个空隙来翻了一个白眼,然后专心致志的投身战局。 要不怎么说望舒台是邪教呢,这些杀招一个赛一个狠,都是名门正派所不齿的阴险。安然顺利的凭借各种戳眼踹裆技术将剩余三人打倒在地,又用剑刺穿了他们的喉咙,这才满意的拍了拍手,呼出一口气来。 “想不到定北王家的娘子,也武艺超凡。”白洵将绣着南笙二字的手帕双手递上。 安然一见,立刻进入角色,眼神冷了下来,双手接过,将手帕收起来,又躬身行了一礼:“太子万福金安。” “免礼。”白洵伸手将她扶起,“今日多亏三娘子拔刀相助,不然本宫真要命丧小巷中了。” 安然面不改色,并未接话,语气平淡没有波澜:“看来太子没有大碍。臣女告辞。” 说罢,她便闪身要走,却被白洵拽住了胳膊。安然条件反射的一躲,将胳膊从白洵手中抽出。白洵有些尴尬,连连道:“是我唐突了,三娘子不要误会,我没有别的意思……” “嗯,不误会。” “……”白洵一时间还真有点不知道怎么接下茬,噎了一会儿才道,“三娘子好人做到底……我这一趟出来就带了这么几个人……”他无奈地指了指地上,“全躺这儿了。” 安然佯装疑惑:“所以呢?” “所以……”白洵还真没想到这个南三娘子还真非逼着他把话说完整,“所以我想请三娘子将我送回宫中。” 安然点头:“直说就行。走吧。”她得时刻记着自己的身份,心中默念道,南笙是直性子直性子直性子。毕竟安然和南笙,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人。 一路无言,安然也觉得没趣,可她是南笙,安然爱说话,南笙就不能爱说话,再说了,说多错多,她必须克制自己。可她真的好想问白洵,为什么胆子这么大,连影卫都不带就敢出门。 “你肯定在想,我为什么敢不带影卫就出门。”白洵突然开口。 安然吓了一跳,读心术? “不是读心术。”白洵笑了,“你肯定以为是读心术了。” 还说不是读心术?安然更诧异了。 白洵倒是很开心:“因为我每次这么做的时候,都会被别人当成是读心术。” “什么意思?”安然问。什么叫这么做?怎么做? 可白洵却换了个话题:“我其实带了影卫。不过可能已经被杀了。” “皇家影卫这么无能?”安然挑眉。 “不是皇家影卫。”白洵摇了摇头,“我根本没有皇家影卫。我的影卫,是我自己买的。” 第二百八十四章 皇储之争 “你是太子啊。”安然眉毛上扬,“拿出点太子的魄力来,该用皇宫里的人就用。” “那样我只怕死的更快。”白洵说完方知失言,正好二人已经到了皇宫门口,他便不等安然说话,拱手道,“多谢三娘子救命之恩,今日之事……还望三娘子勿要外传。” 安然点点头,白洵这性格她倒是很喜欢,没有戾气。这样便罢,二人就此别过。 转身走了几步,安然一拍脑壳,糟了!这下白洵知道南笙在皇城中,自己便不能再游荡了,还有车队,也得加快进城,免得露出马脚来。 真是自找罪受。安然憋屈的骂了两句,这便出城,直奔车队去了。 …… 照例晨昏定省后,安欢叫来奶娘,逗了会儿白晔,便歇着了。她年纪轻轻就有些嗜睡,或许是生产的时候落下了什么病根儿,现在总是困乏着。 没多久,只听一声通传,竟是孙皇后来访。安欢连忙起来,收整一二,跪着迎接。 孙皇后亲亲热热的将她拉起来,一口一个妹妹叫得好不热闹,一出姐妹情深的戏码又在欢宁殿上演了。 说了半天,这才说到正事儿。孙皇后理了理耳鬓的碎发,收拢了手,板着脸叫下人退下,又笑着冲安欢道:“妹妹,这事儿吧,本不是你我深宫内帷的女子该多嘴的。但是你也是为人母的人了,我想自然能理解我这母亲的一片苦心。” “自是能理解的,姐姐请讲。” 孙皇后得了话,便道:“是这样的,前些日子顾家娘子生辰,你可知道?” “知道。算起来,顾娘子还算是我的妹妹。”安欢点头。 “对了。”孙皇后笑起来,“我是知道你们这层关系的。你的弟弟是顾家的义子,对不对?我听闻他未来是要接手问秋的。” “是顾家义子不错。至于未来,我并不了解。”安欢谨言,不说无证据之话。 “是这样是这样。”孙皇后点头,“既是如此,你与顾家也算是有亲。” 安欢一下子警惕起来。什么意思?怎么就扯到与顾家有关系上了? 她安欢能在后宫站稳脚步,一方面是静嘉帝的宠爱,另一方面就是因为安家已经倒了。一方面静嘉帝出于愧疚之情,另一方面她没有强势的本家来外戚干政,这才让她固宠。 若是现在给她安一个和顾家结党营私的帽子,她可不干。 “哎我的好妹妹,你想哪儿去了?”孙皇后本就心思细腻,自然发现了安欢眼中的警惕,连连摆手,“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姐姐的意思是?”安欢恭敬道。 “你也知道,我们徽儿现在仕途光明,正是精进的好时候。可是奈何手下面没有几个有才华的幕僚客卿。这几日正是发愁,刚好想到妹妹与顾家还算能说上话儿,看顾尚书方不方便介绍几个学子?” 孙皇后这话一波三折,可安欢却听了个明白。顾书现在是吏部尚书,主管任免和科考。现在问他能不能介绍人,就是直白的问他看中的才子是谁,前三甲人选有谁,好让白徽提前拉拢。 安欢一想就明白了。前些日子顾濯生辰,顾家不仅请了白徽,还请了白洵和白璞。白家四个皇子,除了白晔还是个奶娃娃外,剩下三个有可能争夺储君之位的全被请去,让人摸不着头脑。 顾书前来京城两年,从未表达过站队的意思。可是他这吏部,是众人觊觎的对象。问秋如何尚且不说,光一个吏部,就足以让被支持的皇子更进一步。 孙皇后这是吃不准,跑来探话了。她倒未必是觉得安欢知道什么,她应该也只是把安欢当成传话筒。这话的目的便是给顾书一个橄榄枝,就看他接不接了。 “原来是这样。”安欢不露声色,恍然大悟状,“三皇子是个好孩子,身边若有些能出力的,自然也是如虎添翼。我会托人问问顾尚书的。” 孙皇后大喜过望,又说了几句话,这便喜滋滋的离开了。 孙皇后刚走,安欢的脸色便垮了下来。她沉默了一会儿,也没困意了,便走到书桌前,坐了下来。 可看了一会儿桌面上的东西,她却静不下心,猛地一拍桌子,浑身戾气。语心闻声,连忙进来查看,却是先看桌子有没有被拍断。 语心拍了拍胸口,松了口气:“还好,桌子没坏。”她抬头嗔怪的看了安欢一眼,“黄花梨的呢。” 安欢气消了一半,没忍住露了个笑脸。语心这才走到她跟前,替她揉揉肩:“怎么了师姐?看地图也能生气?”没错,安欢桌上摆着的,全是大祁和北、周二国的地图。 “定北王被困,秦鹰扬还在缠斗,西周这边还不知道是什么动静。国内又是现了异象,望舒台也冒了几次头。”安欢语气不善,“内忧外患啊!她竟然还想着怎么撺掇皇家子嗣内斗!” 别以为她不闻不问就是不知道,她心里清楚得很。自打德皇后去世孙皇后上位,东宫那位太子的日子就一天比一天差,偏偏静嘉帝又是放羊式教育,一点儿关照的意思也没有。 再这样下去,白洵真得被孙皇后和孙家祸祸死。 “再怎么斗,也是东宫和皇后的斗争。咱们小叶儿平平安安不就行了?”语心知道,有安欢在,没人能听到她俩的对话,于是也不拘束。 “你以为,孙皇后搬倒了太子,就不会对小叶儿下手?” “不会吧……”语心有些迟疑,“咱们小叶儿才不到两岁,难道也能阻了三皇子的仕途?前面不还有一个四皇子吗?” 安欢摆摆手,示意语心不用捏了:“四皇子根本是个不争不抢的,又没有母家外戚支持,孙皇后没把他放在眼里。可是小叶儿……陛下为他起名晔字,就已经令满朝议论纷纷。前些日子,陛下还说还为他添封号。”安欢只觉得头大如斗,“若不是我竭力反对,恐怕又是一场哗然。” “封号?封王的封号吗?”语心知道,白晔一出生就封了王,可还没得封号,“什么封号让师姐担忧成这样?” 安欢深吸一口气,一字一顿:“圣哲王。” 第二百八十五章 不请自来 穆清发了会儿呆,回过神来的时候桌上的画已经干了墨,他看了会儿,便将画卷起来,收到一个抽屉里。那个抽屉里已经有很多幅被卷起来的画了。 他倒是悠闲自得,兵部的事物没有那么繁忙,他又没有领旁的职,比顾书闲多了。 “主子。”肖风来报,得了穆清的应许,这才走进门内,又将门关了个严实,“北盟国和西周国来人了。” “嗯?两个都来了?” “是,先前没打过招呼。知道的时候,他们已经进京了。”肖风喘着气,他一得到消息便跑来汇报了,“西周派来的使者带了很多礼物,打的是参加祭典的名号。北盟国那边没动静,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这也太巧了。” “恐怕不是巧吧。”穆清挪了挪身子,想去拿茶,可摸到了冰凉的瓷后,又缩回手来,“这是来给我们摆态度甩脸色来的。有点意思。” “秦将军那边状态很好,连连告捷,大挫北盟国,他们这回来,也许是和谈的?”肖风揣测,“毕竟定北军是块硬骨头,他们未必啃得下。” 穆清嘴角牵出一丝笑来,闭上眼睛,靠在椅背上:“你说秦鹰扬连连告捷,可是你也不想想,秦鹰扬推进了哪怕十里地没有?” 肖风一想,冷汗也下来了。没错,秦鹰扬确实屡屡获胜,可是他既没能往前推进,也没能打得北盟国再不敢进犯。这样一来,胜利不过是短暂的,对方打一巴掌跑了,修整一下继续来,再胜利一次,也不见得有多大作用。 “明白了么?”穆清语气淡淡,“他们是想把秦鹰扬困在甘州,然后慢慢把定北王这块硬骨头啃下来。” “好大的野心!”肖风倒吸一口冷气,“定北军能是说啃就啃的?” “可到现在,定北王也没能冲出重围。”穆清摇摇头,睁开眼,“北盟国不敢打,但敢跟他耗。等定北军没粮食了,这场仗,他们就算赢了。” “那西周国又凑什么热闹?安和公主嫁过去才几年?” “安和公主和秦鹰扬比,算得了什么?”穆清轻笑,“秦鹰扬是西周国心头的一根刺,他们会想尽一切办法把他拔出来的。” 穆清坐直了身子,手肘搭在桌上:“不说这个了。三日后就是祭典宴会,这次两国都有来使,还都不怀好意……呵,有咱们忙的了。你下去再核对一便负责明日安保巡逻的名单,给我一份。” “是。” “哦对了,把赵岩给我叫进来。” 听到主子传唤,赵岩一阵牙疼。这些日子他除了寻找那位和安小姐相似的人以外,再没别的任务,主子这时候叫他,定然也是为了这回事。可偏偏他到现在也没能找到符合条件的人,真是急死人了。 “主子……”赵岩悄悄抬眼偷瞄一眼穆清,又连忙正色,他心里一阵哆嗦,生怕穆清问那件事。 怕什么来什么,只听穆清道:“让你找的人,找到了没有?” “没、没有。”赵岩都快哭了,“属下几乎把整个京城找遍了,怎么也找不到啊。” …… 封离的身份在江湖是在不算是隐蔽,但凡入了江湖的,大都知道封离封二主这个人,若是了解得更深一点,还能知道琼琚山庄掌门姜偃月对这个人真是恨到了骨子里。至于原因嘛,不详。 “好吧。”安然被烦得没招了,终于道,“我给安歆进行过催眠,给她心理暗示让她跑得远远的,谁也找不见。但是还有一点,如果她真的需要帮助,就去找杭州李家。” “你不早说!”封离跳起来就准备出去。 安然一把把他拽住:“你等会,没说完呢。” “赶紧!”封离急不可耐,这三年来他过的是什么日子?天天被这个自己不能打不能杀的小丫头揶揄不说,还死活找不到关于安歆下落的一丝线索。六年前他已经放跑她一次了,这次他说什么也不能把她弄丢。 “我给穆镜影留了一套秘笈,是安歆想要的。我在杭州留了话,如果安歆去了李家,就告诉她穆镜影手里有那些秘笈,让她去取。”安然慢条斯理道,“明白了?如果安歆去过李家,那一定会去找穆镜影,所以你现在去找穆镜影就行了。” “我回来再收拾你!”封离狠狠指了安然两下,他这三年来见穆清不是一两面,要是早知道有这么一回事,他就把穆清抓起来,然后守株待兔了。 安然看着封离翻窗的身影,耸耸肩,躺了下来。这定北王府的马车就是不一样,气派,别说躺了,翻跟头都行。 安然翘着二郎腿,仰望着纱帐累累的顶棚,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她手边抱着的是望舒台送她的佩剑,可是她一直用不惯这个。 还是安歌好。不管是人还是剑,都好。安然想着想着,睡着了。 …… 延英殿。 静嘉帝气得眉毛倒竖,原本就是不怒自威的人,现在更是吓得一众臣子奴仆跪倒在地,两股战战。他站起身,左右踱步,一摔袖子:“好一个西周!好一个北盟!真是不把我大祁放在眼里了!” 架不住他气,这事儿搁谁谁不气?皇家祈愿的祭典举办在即,两个国家的使者不请自来,其中一个还是正在交战的北盟国。他一想到战死沙场的那些士兵,一想到为战事而困的边疆城池,一想到入不敷出的国库,就恨不得亲手将来使捏死。 可是两国交战不斩来使,这是亘古不变的。故而他再气,再觉得自己被轻视,也不能动来使半根毫毛。 “陛下息怒。”顾书沉稳道,“北盟国此次派使者前来,暂且意图不明,臣建议,先好生招待,再静观其变。” “臣附议。”孙骏惠应声道,“现如今边关战事胶着,秦、南两位将军实乃熊罴之士,北盟国讨不上好,此次派使者前来很有可能是言和的。” 穆清没说话,他不打算参与这个话题。可他眼睛稍稍一斜,看了一眼孙骏惠,心里忍不住嗤笑。这便是明白了孙骏惠正准备将顾书拉拢到三皇子阵营了。他还真有点想知道,顾书要怎么办。 第二百八十六章 我好苦啊 穆清照常,从宫门出来后,徒步走回穆府。他习惯了,京城的百姓也习惯了,偶尔有人看上一两眼,便又忙活自己的事儿了。 “主子,您说,这仗还打不打?”肖风皱眉,跟在穆清后面嘀咕,“如果北盟真的是来求和的,难道我们就这样算了?” “不算了还能怎么办?”赵岩截过话头,“谁想打仗?这一仗打了一年多,之前还有几次边境骚扰,弄得边疆几座城池人心惶惶。到现在,劳民伤财,国库的米粮钱财入不敷出,再不算了,后果更严重。” 赵岩说着,叹了口气,摇摇头:“唉,这仗要是再打下去……唉。” 他的担心正是天下人的担心,这一场仗不结束,所有人的心都悬在空中,怎么也落不下来。谁想要打仗呢? 穆清云淡风轻,似乎这些事跟他没什么关系。他仍然习惯性的左右看看,辨别人群中的每一张面孔,想看看有没有自己想要找的那一张。 可是没有。 他没有掩饰的失落全都写在了脸上,他不想承认那是幻觉,因为那一眼实在是太过于真实,让他魂牵梦萦的人又有了清晰的面容。 “凌恒传信回来,说是墨决已经完成任务,不日就会进京了。”肖风看了眼穆清,换了个话题,“他现在倒是风光,黑白通吃。” 安然死前把墨决的身份洗白了,又嘱咐墨决跟着穆清,穆清怎会不明白她的意思?于是墨决明面上的身份干干净净,背地里却成了络宝阁二把手。这次完成的任务,就是将金陵黑市收入囊中,把金陵第一杀手的所有痕迹,全都销毁。 不管是凌恒的,还是墨决的。 “那可不!”赵岩一笑,“这还是小姐的主意。”话音刚落,他就暗道不妙,笑也尴尬的僵硬在脸上,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穆清,幸好穆清并没有看他,于是赵岩生硬的转了话题,“咳咳,那个……我听说玲珑阁没了?确有此事?” “是。凌恒说玲珑阁一夜之间消失了,人去楼空。”肖风给了他一个台阶下,又眼神示意他以后小心点,“自从他们头牌沛儿姑娘失踪后,玲珑阁的生意就大不如前了,倒台也是迟早的事。” “一个头牌走了,再培养一个不就完了?至于吗?” 这回穆清开口了:“给凌恒去信,让他彻查玲珑阁一事。” “是。” …… 花无尘作为总管诸蕃的都护,现在成为了整个大祁最头大的人,他好想辞职回月尘啊! “花都护……您再来几次,我也没办法。”顾书无奈,将花无尘请进门,自己也是头比斗大。 花无尘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可是整个京城中,也就顾书好说话了,上回他想拜访姜堰月,连门都没能进去。 “我好难啊!”花无尘蹙着一双好看的眉眼,熟门熟路的找到自己常坐的座位坐下,不等下人端茶,自己便给自己倒上一杯,“顾书,我好苦啊!” “你每次来都是这几句,我已经习惯了。”顾书无奈一笑,“你不好好在家想对策,跑我这儿来做什么?明日可是要上早朝的,你还没想出招吗?” “天杀的北盟!天杀的西周!”花无尘仰天长啸,伸手扶住额头,一缕发丝从他额角垂落,衬得他一张美人脸更是动人,若是他不是这样丝毫不顾形象的呼喊,那定然是一副美景了。 顾书早已习以为常,自从花无尘发现自己的职位竟然要处理征讨抚慰之事,就开始抱怨自己命苦,拜了这么个官职。要不是顾书强压着,花无尘早就递状子乞骸骨了。可是他才四十三。 “爹!”顾濯蹦蹦跶跶地跑了进来,这才发现花无尘在座,于是收敛一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花叔也在呀。” “来,芃芃,让花叔看看是不是又长好看了?”花无尘连忙坐起,伸手就要抱顾濯。 顾书和他同时伸手,却是把他的胳膊抽了一下:“我女儿!” “嘿嘿,花叔哪的话,我过生辰的时候您才见过我。”顾濯一笑,走到顾书身边。 “你跟花叔当年一样,每天都会比前一天更好看。花叔三天不见你,你已经好看了一大截了!”花无尘夸张道,一双狐狸眼充满了笑意。 顾书笑着摆摆手:“没个正形。”随后才看向顾濯,语气也温和了很多,“怎么了?” 顾濯笑嘻嘻道:“爹,我听说过两天有个什么皇宴,能不能带我去呀?” 顾书一愣,拉着她的手:“你不是最不喜欢参加宴会吗?怎么突然想去?” “那能一样吗?”顾濯夸张的伸着手比划,“那可是皇宴!皇宴可大了!肯定好玩……哎呀您就让我去吧!不是可以带家眷吗?您又没媳妇儿……” “噗……”花无尘没绷住,笑出声来。 “花叔,您笑什么?”顾濯好笑的看向他,“您也没媳妇儿啊!” 花无尘想反驳几句,可看到顾书的眼神,他又连忙收好情绪,正经道,“哎呀,你就让芃芃去嘛!这么大的姑娘了,就当见识见识。再说还有我呢,我也帮着照看一二。” “对嘛对嘛,您就让我去嘛!我绝对不惹事!我可以连话都不说!”顾濯见花无尘站到自己这边,连忙道。 拗不过一老一小两个顽童,顾书只好答应顾濯,又吩咐再三,让她这两日便去学习宫廷的礼仪。得了顾濯再三的保证,顾书这才拍板,允许顾濯去了。 顾濯乐颠颠的走出门,一下子泄了气,连连拍胸口,又是深呼吸又是吐舌头,半晌才缓过劲儿来。门外候着的画屏流萤连忙跟上:“怎么样?” “同意了!”顾濯长长舒了一口气,“快走。骗人真累……还得装出一副特别想去的样子……以后再也不干这事儿了!” “没被看出来就好。”流萤道,“不过娘子为何要如此大费周章的去参加一个不想参加的皇宴?” “就是啊。”画屏也不能理解,“娘子不是最讨厌那些京城的贵家娘子叽叽喳喳的样子吗?再说了,若是赴宴让天地母看见,又想起来催娘子成亲了怎么办?” “你以为这些我没想过吗?”顾濯咬着牙,“可我就是想看看,到底是哪位公主,配得上安然二字!” 第二百八十七章 追安歆路漫漫 “你是怎么知道的?”穆清斜眼看着跑来问安歆下落的封离,三年来,他和封离少说也见过十次,可封离从来没问过这回事,怎么现在突然来问了? 封离不耐烦地一踹桌子:“少他娘的废话!赶紧说!你明知道老子找她找了这么久,还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要不是老子今天来找你,你是不是还打算装傻?” “不然呢?”穆清不怒反笑,“安歆并不想让你找到她。毕竟谁都知道,安三小姐得罪了望舒台二把手,正逃命呢。她好歹是歌儿的姐姐,我怎能让她羊入虎口?” “少放屁!”封离眼睛一瞪,“歌儿歌儿的,歌儿死了三年了,你少拿她当挡箭牌。” 穆清眼神暗了暗:“四年。安歌死了四年。她才是三年。” “我管你的?”封离才不愿意看他黯然神伤,他只想找到安歆,“赶紧说,娘的,你这兵部的戒卫还真是森严。” 穆清无奈一笑:“明明可以去穆府找我,谁让你非要闯到兵部来?” 封离狠狠锤了一下桌子:“赶紧说!” 穆清和他对视一会儿,知道封离这人动起真格来才不会顾忌他们那些许的交情,于是坐正身子,从身后的柜子里取出一个令牌来:“这是金陵清水苑的出入令牌,她就在那。” 封离连忙就要上去抢,却不料穆清一抬手,将令牌抽了回去。还不等封离发怒,穆清开口:“她精神状态不好,近两年一直在调养,你别刺激她。” “用得着你操闲心?”封离不客气地将令牌夺走,“管好你自己吧!明天皇宴,静嘉那厮看见你,估计又得想起白舒窈的婚事来。” 穆清脸色变了变,收回手,不再看他:“行了,拿到东西就去吧,别被抓了。你们望舒台现在就是大祁人人喊打的老鼠。” “切。”封离往外走去,不屑道,“喊归喊,看谁真能打得着?”说罢,他身形一闪,消失在门外。 穆清呼了口气,也站起身活动活动身子。天色已晚,他却仍在兵部忙活,只因为明日便是祭典,祭典之后又是皇宴。两国使者不知因何而来,祭典皇宴上又会出什么问题,这都是未知之数。他能做到的,就是保证御林军调配得当,保证不管发生什么,都能在瞬间被压下来。 兵部尚书也不是这么好当的啊,穆清长叹一声。 与此同时,叹息的还有花无尘。 以及花无尘对面坐着的顾书。 “我昨晚,写了个状子。”花无尘难得严肃,“我想乞骸骨。” “你不怕再被当堂斥责,你就递吧。”顾书看他一眼,上朝的时候花无尘这个都护没能拿出解决方案,被静嘉帝狠狠斥责了一番。若不是看在他是月尘掌门的份儿上,以静嘉帝的怒火,足以让人把花无尘拉着打板子。 花无尘满脸的绝望:“让我管理一个门派,我可以;让我打架,我也可以;让我干什么我都行,偏偏处理外患,我真不行。” “花叔,男人不能说自己不行。”顾濯不知道从哪儿跳出来,接了这么一句话把子。 “又从哪学得这乱七八糟的?”顾书严肃的看了她一眼。顾濯连忙赔笑,轻轻拍了拍自己的嘴,表示下次再也不敢了。 “上次让你学的礼仪学会了?”顾书看她这样,便也无意为难,“你准备带画屏还是流萤?”虽然是皇宴,但之前还有祭典,总是庄严的,故而顾书只让顾濯带一个人。 “流萤。”顾濯想也不想,“画屏那孩子跳脱得很。” “谁能有你跳脱?”花无尘缓过劲儿来,也来了兴致,“哎芃芃,花叔那儿刚好有一件衣裙,料子跟我这一样,给你拿来?你明天就可以穿那个。”他说着,把自己的袖子伸过去,“来,摸摸,可舒服了。” 顾濯伸手去摸,连连点头:“真的舒服!那我明天就穿花叔给的衣服了!” 笑闹一阵,花无尘也忘了原本过来顾府的目的,看天色不早,便告辞了。他闲庭信步的走在街上,却绕了一大圈,最后停在了姜府的门口。他抬头看了看匾额,又踮脚看了看院里,这才转身,回花府去了。 …… “我今晚就走,你明天就得进皇城,这两个丫头是你的贴身丫鬟,都是咱们的人,你放心用。”封离一边收拾行囊一边道,“我到金陵把她接过来,不会太久。你这一趟进宫,万事小心。” 安然翘着二郎腿嗑着瓜子:“怎么?不监视我了?我一个人,你也放心?不怕我跑了?” 封离手下的动作一顿,转头来看她:“那玩意儿在你体内一天,你就哪儿也别想跑。” “啧啧。”安然“呸”地一声吐出瓜子皮,“那你怎么不给安歆也下个蛊?这样她就跑不了了。” “你这女人怎么这么狠毒!”封离不可思议的看着她,“安歆细皮嫩肉的能吃得了这苦?你疯了?” “我也就是疯了才会问你这句……”安然莫名其妙被塞了一嘴狗粮,白眼连连的继续吃自己的瓜子。她自打在望舒台醒来,就被下了蛊,而且台主还把她分给封离带,摆明了全方位三百六十度无死角控制。就算封离不嘱咐,她也不会动跑路的念头。 她安然死去活来死去活来两次,九命猫也没见这样抗造的,好不容易活下来了,还是命比较重要。 “三娘子。”一小厮叩门,“四皇子传信,请三娘子明日和他一同参加皇宴。” “不去。”安然想也没想,她恨不得低调到把自己埋起来,怎么可能跟在一个皇子旁边招摇过市? “可是四皇子说……” “四皇子是你爹?”封离不耐烦了,“没听见人家说不去?” “是。” 安然情不自禁鼓起掌来:“暴躁老哥。” 封离不爱搭理她,他现在满脑子都是快些回到金陵,快些见到安歆。收拾完行囊后,他一摆手:“行了,我走了,你自便。到时候我会来找你的。” “等等!”安然突然把他叫住,等封离停下来后,她又有些怯于开口。在封离不耐烦地催促下,她才问道:“我再确认一遍,这是最后一次任务,对吧?只要这次任务完成,我就可以重回自己的生活,对吧?” 封离沉默了一会儿,留给她一个背影:“切,就你这业务水平,想留在望舒台,我还不要呢。” 第二百八十八章 皇宴 安然看着妆奁里各式各样的首饰,迟疑了半天,只用一根素簪将头发绾起,又系了一条发带。 白天有祭典,皇帝必然会穿黑色,文武百官的衣着应该也是以官服为主,故而她准备大隐隐于市,打扮得越素越好。她想了想,拎起一井天蓝并淡蓝灰祥云纹的衣裙,正欲换上,又多了个心眼,问了一句:“这回的宴,是在哪儿摆的?” “回三娘子,在麟德殿。” 得,刚才想得全得作废。安然将井天蓝衣裙扔到一边。 安然知道,祭典正是在含元殿举行。若是在含元殿摆宴,那大家都素,她也素,自然低调。可是在麟德殿摆宴就全然不是这么一回事了。麟德殿属于内廷,在这儿摆宴,国宴气息略淡,而家宴气息更浓。且不说贵家娘子们,就说宫里的公主郡主,也是要花枝招展比美一番的。这时候她要是穿得素些,反而更显眼了。 这么想着,她翻出一件山黎豆红绣柿蒂纹齐胸来,又罩上一层蓟粉红轻纱掩一掩红色的艳气。照了半天镜子,她这才点点头,唤了丫头来,准备进宫。 白天的祭典安然是没资格参加的,故而她到了太阳慢慢往西走的时候,才悠悠上了车。随着马车往前一晃一晃的走,她的心也不住地跳起来。她深呼吸一下,又露出坚毅的表情来,闭上了眼。 “三娘子,到了。”小丫头唤道。 再睁眼,安然便换了一副神情,便是南笙了。 外来的马车进不了皇城,皇城内自有轿子。安然神色淡淡,扶着小丫头的手就下了车,又转而乘了轿子。 “你叫什么?”安然端着一口气,好让自己看起来沉稳些,“一时忘却了。” “回三娘子,奴儿合欢。”看起来年长一些的小丫头道。 另一个看起来稚嫩些的小丫头也应声:“回三娘子,奴儿含笑。” “合欢含笑。”安然轻轻念,她所演绎的南笙的声音比安然成熟,也比安然冷冽,“谁起的?” “回三娘子,二公子起的。”合欢低眉顺眼,没什么表情,一看就知道是被训练的很好的,对安然的话也一一应答,毫无表演痕迹。 安然点点头,没再说话。 走进这宫墙,安然就陡然觉得压抑沉闷,又觉得这轿子实在是慢,于是干脆斜倚着轿厢,闭目养神。还没等她调匀呼吸,只听一声马鞭抽空声,从她身后传来。紧接着,就是少年爽朗的声音:“南姑娘!” 抬轿子的人停了下来,纷纷跪地给白璞请安,安然也走了出来,规规矩矩的行了一礼。 “哎呀你跟我还行什么虚礼!我们这关系!对吧!”白璞一把将她拉起,顺手给她拍了拍裙摆,“这么好看的裙子,可不能沾灰。” ……什么关系你倒是说明白啊?话头说一半被你吃了? 安然没什么表情,只是站起来谢过,知道白璞绝对是守株待兔等她来,于是也就认了命:“那就一起走吧。” “好嘞!”白璞上马,目送着安然回轿,自己一扬马鞭,跑到前面开路去了,一边跑马一边小声嘟哝,“我就知道传话的人传错了!南娘子怎么会拒绝我一起赴宴呢!” …… 静嘉帝还没到,文武百官和贵家夫人娘子都已经陆续入席了,没多会儿,西周和北盟的使者也走了进来,引得议论纷纷。 安华公主白思柔一身织金牡丹云锦,头戴金累丝红宝石步摇,一双手上带了四五个戒指,腕子上还有两个玉镯子叮当作响。白思柔生得一副好面孔,一双媚眼勾人,一张朱唇如樱,全然是随了她生母丽妃。除了这一副好皮囊,她还继承了丽妃跋扈的个性。 她此刻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睥睨着众人,一双细长的眼睛半阖着,仿佛谁也入不了她的眼。可是她打扮得花枝招展,又提前入席,却是为了给自己觅得一个如意郎君。别以为她不知道,比她小一岁的安然公主白舒窈仗着是孙皇后的生女,已经开始往兵部尚书穆清身上靠了。 可是她还知道,那位兵部尚书,到现在也没回应。呵,她轻叱一声,顶瞧不起白舒窈。在白思柔看来,男人恐怕是最好拿捏的,就像她的母亲丽妃那样,只消勾勾手指,连皇帝也能勾来。 不过白思柔没那么傻,等着别人给她做决定。她是个公主,早晚要嫁人,那既然如此,还不如自己挑个喜欢的。她双手交叉,毫不掩饰地打量着堂下的世子公子,却打心眼里瞧不上。 “公主,你瞧着那位公子如何?”旁边是她的大宫女小晴,“我看他器宇轩昂,应是不俗。” “一介武夫,有什么好的。”白思柔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嗤之以鼻。 “那这位呢?文质彬彬,应是才子。” “瘦骨嶙峋,装腔作势。”白思柔嫌恶的看了一眼,挥了挥帕子,“隔着老远都闻得到一股子酸味。” 正是这时,白徽走了过来:“你收收你的眼光罢!”他仗着个子高,挡在了白思柔前面,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她,语气中带着不掩饰地鄙夷,“好歹也是皇家女儿,看你什么样子!” “干你何事?”白思柔不是好相与的,直接翻了个白眼,一帕子打在白徽身上,她料定在这个场面,白徽不会对她怎么样。 “那位就是安然公主?”顾濯脸色差了一截子,整个人都不好了,“怎么这么没礼貌?看她长得还挺好看……” “不是,那是安华公主。”花无尘在旁边悄声道,“她母亲是丽妃,是现在后宫中除了欢贵妃外,最受宠的妃子。” 顾濯啧啧两声:“花叔,你这都护当的冤啊。” “怎么说?”花无尘看她。 顾濯悄悄凑到他耳边:“不该让你处理外患,应该让你处理内忧。”说完,她笑着跑到顾书身边,留着花无尘一个人在原地思考去了。 花无尘想了半天,才反应过来顾濯这是在说他八卦,善于打探内帷之事。他插着腰便要找顾濯算账,一回头却正好和一个人撞了满怀。 “堰、堰月……”花无尘看清来人后,结结巴巴。 “滚!”姜堰月脸色一冷,留下一个字,和他擦肩而过了。 第二百八十九章 引人注目 安然死也没想到,白璞竟是这样一个顽劣的皇子,放着正正经经的皇宴不去参加,悄无声息的将她的轿子带到了他的玉和殿,还美其名曰知己怎能不知道自己住哪。 可是安然知道他住哪干什么?她虽然要搬进皇宫,但也不是和皇子公主住在一个区域,就算知道玉和殿在哪,也不可能来啊。白璞听完,沮丧了一截子,整个人如霜打的茄子一样蔫了:“我还想着三娘子搬进来后,可以常常找我玩呢。” “咱们该去麟德殿了。”安然给他几分面子,还是把他的玉和殿转了一圈,这才稳着性子道,“去晚了于理不合。你是皇子,倒没有什么,我一介草民,只怕会惹上麻烦。” 白璞一愣,对于宫里的规矩,他只是学了个大概,什么也不清楚,闻言至此,他这才意识到自己私自把安然带走是多大的麻烦。他慌了神,再怎么胡闹,他也不想让安然因为自己而惹上麻烦。 还没等安然回过神来,白璞一把将她拉走,连拽带跑,一顿操作直接将她驾到马背上,自己也骑了上去,一扬鞭子,绝尘而去。 内室轿夫并几个丫鬟彻底疯了,这什么情况?怎么说走就走了?轿子不要了?丫鬟不要了? 跟随白璞的太监辰良第一个反应过来,不愧是伺候过白璞的人,到底还是有点心理准备,此刻他来不及惆怅,连忙命令道:“快!加快脚步,赶紧往麟德殿前走!他们不能将马骑进去!成何体统哟!”一边说着,他撩起衣摆,慌慌张张白璞去了。 安然彻底明白,对待白璞就不能像对待一般皇子那样,否则他一定会出其不意的得寸进尺,还让你哑口无言。白璞策马一骑绝尘,差一点就闯过了麟德殿的守卫关卡,幸亏安然眼疾手快提前拉了缰绳,否则他二人非得在这儿撞死一两个不可。 “四、四皇子?”御林军第一次见有人骑着马在皇宫内疯成这样的,也是吓得一时说不出话来,结巴了半天才道,“皇、皇宫内不得骑马。” “骗人吧!”白璞下了马,一边将安然扶下一边道,“不让骑马为什么会有养马的地方?再说我都骑着跑了两三圈了,你突然告诉我不让我骑,这不是开玩笑呢嘛!” “真的不让骑……”御林军也是欲哭无泪,“这……” “四皇子!四皇子啊!”辰良紧赶慢赶,几乎是豁出自己这条命来,才终于赶上这二人一马,还没等他喜极而泣,白璞就扬起鞭子,佯装要抽他:“人家说不让骑马!你都没告诉我!” “我的爷啊!我一直在说不让……行吧,我没说……请四皇子责罚。”辰良看到白璞的眼色,二话不说就背了这口锅,将这个罪认得彻彻底底。 “看,是他没告诉我,不是我故意的。”白璞纯良的耸耸肩,冲御林军一笑,又装模作样的轻咳两声,对辰良道,“好了,本皇子法外开恩,饶你这一回!谢恩吧!” “奴谢恩!”辰良低着脑袋,白眼都快翻到天上去了,可还是给足了白璞面子。再等他抬起头来的时候,却见白璞已经跑上前去追安然了。 深呼吸,深呼吸,南笙,深呼吸,你是最棒的,就算计划被全盘打乱,你也要稳,稳,稳…… 安然站在麟德殿门口,最后一次整理了一下自己的仪容,迈着步子往前走去。白璞追上她,本来想再说几句话,一抬头,却发现几乎所有人都到了,恐怕除了他俩,就只有皇帝和皇后没到场了。 这架子摆离谱了,白璞嘿嘿一笑,连忙站在安然旁边,甚至比她还稍后一些,和安然一起迈过了麟德殿的门槛。 原本安然来得就迟,现在大家几乎都已经入座,再没有人站着,故而她很显眼。若是如此也就罢了,偏偏她身后还跟着一个白璞,能让四皇子甘遂其后,这样的场面也足以让人多看两眼。 安然原本就是一副好容颜。三年过去,她的容貌不似曾经的稚嫩,却显得更加动人。更别论她薄汗微发,双颊泛红,鬓发轻扬,一袭豆红粉纱衬得她颜色俏丽。她往前走着,伸手撩了一下额角垂下的发,真叫个媚而不俗,清而不冷。淡白梨花面双眸潋滟,轻盈杨柳腰步步生莲。 当啷,顾濯手里的杯子滑落,在桌子上滚了一圈,落到了地上。她呼吸几乎停滞,眼睛直愣愣的追随着安然的步子,如鲠在喉,心乱如麻。 “娘子!”流萤眼泪也下来了,顾不得许多,紧紧抓住了顾濯的胳膊,“那、那是我们家小姐吗!” “主子!”赵岩愣在原地,狠狠吞了一口唾沫,又揉了两三遍眼睛,“您看见了吗?” 穆清没说话,赵岩又去怼肖风的腰:“看见了吗!看见了吗!” “不瞎!” 安然听到了杯盏落地的声音,感受到了至少三双以上的眼睛正在注视着她,可她置若罔闻,仍踱着步子跟在领路丫鬟身后,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南三娘子没有爵位,只是凭借着定北王南广志这一背景才得以坐到皇宴中,故而她的位置又远又偏,几乎是在人群中的角落了。 白璞也坐到了自己的座位上,可他不安分的往后探头,寻找安然的身影。等他终于看见了安然后,兴奋地伸手招呼了半晌,直到安然不得不也冲他挥手才罢。 殊不知,这一幕已经落入不少人眼底,其中就有静嘉帝。 “皇帝驾到。”与此同时,大太监一声吆喝,所有人纷纷站起身来,行跪拜礼。 说了几句话,这便算是开了宴。可这宴席着实吃得是没滋没味。众臣心神不宁,都在盯着两个外使,白璞坐立难安,只想去找安然,顾濯心魂未定,靠在顾书身旁几乎垂下泪来,却不敢回头去看一眼那个身影。 赵岩定了定神,没等穆清吩咐,就自觉地去打探那位像极了安五小姐的女人的身份。肖风看了一眼穆清,禁不住冒了冷汗。 他分明看见,主子手里的杯盏,已经碎成了渣渣。 第二百九十章 不谈国事 孙骏惠低眉顺眼,悄悄打量了一下坐在首席的西周国和北盟国使者,心思一动,走上前去叩拜静嘉帝,道:“陛下,今日周、北二国使者前来,齐聚一堂,臣听闻西周使者还为陛下带来了象征着友好的礼物。”他抬眼看了看西周使者,“不知是否有此事呀?” 静嘉帝满意的点了点头。孙骏惠到底还是个聪明人,他当然知道这场皇宴的重头戏全在西周和北盟身上,这才甘做先锋,把话题引过来。在场大臣无不静而候之,他们也明白其中深意。只要使者接了话,他们就能把话题引到战事上。 西周使者站起身来,将脑袋上的帽子摘下,露出满头的小辫子,恭敬有礼的颔首。他身着氆氇,脚踏高靴,胸前一块环状铜将丝质的披风系住。这便是吐蕃民族常有的服饰了。他走到正中,冲着静嘉帝鞠躬:“是的,我们西周的赞普及赞蒙嘉萨命令我为大祁的皇帝和子民带来友好的祝福。” 赞蒙嘉萨正是安和公主。众臣一下子捕捉到了关键的一句话,这是否说明,大祁和西周的和亲仍在两国来往中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一众人暗暗舒了一口气。 静嘉帝笑着点头,站起身来:“免礼。贵国与大祁交好,又有姻亲,今日来此赴宴,我大祁定会好生招待。使者不必拘束。”他说着,若有意若无意的扫了一眼北盟使者,却见北盟使者老神在在,似乎根本不在乎他们在说什么。 “大祁的皇帝,请允许我代表我们西周的赞普和赞蒙嘉萨,献上我们的礼物!”西周使者拱起手,在静嘉帝的示意下,拍了拍手,说了几句藏语。 转眼间,几十个身着羊皮的大汉抬着几十口木箱前来,将这些一一摆在大殿正中,让所有人都看得到。西周使者挥挥手喊了一句什么,几十个大汉应声将木箱打开。 安然坐得位置太过靠后,此刻几乎什么也看不见,于是悄悄挪了挪腿,支撑着身子往前探去。只见那几十口木箱内,有的是成箱的丝绸,有的是满当当的羊皮牛皮,还有一口箱子内装的是金银珠宝。 这么大手笔?又不是上供。安然微微蹙眉,有些看不透西周的想法。正是这时,西周使者又一挥手,两个大汉走上来,却是抬着一个半人高的被红布蒙着的东西。西周使者故意没有立即揭开,他绕着那东西转了了两圈,嘴里念念有词,可谁也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孙骏惠等得不耐烦,看了一眼静嘉帝,可静嘉帝却没什么太大的表情,显然是打算等他念叨完了。静嘉帝如此,孙骏惠自然不能说什么,只好站在旁边,静静等待。 终于,西周使者伸手,将红布揭了下来。安然嘶地吸了一口凉气,原来那半人多高的东西,竟然是金子铸成的动物! 那动物状似豹子,可是却又有五条长尾,面部还有一只红色的角。仔细一看,那豹的眼睛是琉璃,身上镶满了红宝石,又用黑曜石拼了几条花纹出来。而那根角,正是红翡翠。 安然情不自禁地看了一眼那西周使者,这一头豹子一看就知道造价不菲,再加上那些个满满当当的箱子,很难想象这只是一些“象征友好”的礼物。她对现在的战况也有了一些了解,知道西周的立场是所有人关注的对象,难道西周真的是来表忠心的? 安然又看了一眼北盟国的使者,却发现那位使者好像已经神游天际了。 可不知为什么,这红布刚一揭下,众大臣便议论纷纷。正是这时,有一个苍老却有力的声音响了起来:“哦?这不是赤字妖灵狰?”说话的是尚书令尉迟桢。原来这正是赤字妖灵狰的形象,通体红皮,黑纹上覆,面上有角,身后五尾。 “这是我们赞普亲命的国宝。”西周使者恭敬道,“上个月,赞普狩猎,途径章莪之山,偶遇一狰,通体红光,所到之处,如沐福祚。故而赞普封其为我国国宝,象征着吉祥。” 吉祥?狰又不是吃素的,每年被这种凶兽妖灵袭击的百姓不知道有多少,他们居然还把这东西当成宝?尉迟桢冷哼一声,却没有说话。 “那么北盟国的使者又是来做什么的呢?”尉迟桢冷言冷语。 北盟国使者站了起来,行了一礼,便道:“我代表北盟国可汗向大祁国皇帝致以诚挚的问候。” 静嘉帝脸色微冷却不失体面:“据朕所知,贵国的君主正下令进攻我大祁的国土,不知使者前来,是否带有贵国君主对于和平的理解?” “回大祁皇帝。”北盟国使者一笑,“在我们北盟国,赴宴是不允许谈论政事的,若是因为政事而扰了大家赴宴的雅兴,那便是我的不是了。” 这?还真敢说啊!众臣哗然,这北盟使者贸然前来,竟是如此嚣张,实在是目中无人。 “陛下问你,你就要说。”孙骏惠擦了擦额上的汗,“凡事讲究一个轻重缓急。比起两国的关系,宴会又算得了什么?”他心里不住地暗骂北盟使者的不识好歹。 “好了。”静嘉帝开口,却是制止了孙骏惠,“北盟使者言之有理,这次皇宴以家宴为主,朝宴为辅,商议国事确实有失体统。北盟使者请坐,待明日早朝,还望能与你,好好商谈。”静嘉帝不失礼数与威严,可是个人也能看出来,他的心情很不好。 唯独北盟使者,神情轻松,仿佛真的是来参加一个邻家的宴会,轻轻躬身,便坐了回去。 得,这么一出是谁也想不到的。可静嘉帝也不得不卖他这个面子,毕竟再怎么样也要展现大国风范,更何况还拿捏不准对方的来意。 安然缩回身子,不无遗憾,她原以为至少能在这儿得到一些信息,现在看来也是不可能的了。她一个内帷女子,想知道朝堂的事,还是困难了些。 第二百九十一章 穆清来了 “陛下,既然不说国事,不如谈谈家事?”酒过三巡,孙皇后悄悄指了指穆清,又指了指身边的安然公主白舒窈。 白舒窈显然是经过特意打扮的,端端正正地坐在席上,似乎是知道孙皇后正在说自己的事,双颊略有绯红。她怯懦懦的寻找着席上那一抹青白身影,等她找到了,又红着脸低下头去。 穆清是个淑人君子,这一点毋庸置疑,他拜官三年上任两年,几乎没什么错处。加之他这一副好看的皮囊,又是个性情淑均的人,实在是不得让人不喜欢。白舒窈又瞄了一眼,轻轻咬了咬下唇,他并没有看自己。 明明是浩大的皇宴,众卿相无不把酒言欢,即便是因着刚才的小插曲心生不满,也不敢在这样的宴会上露出端倪。可偏偏穆清坐在这儿,既不举杯饮酒,也不和别人交谈,仿佛在发呆,可一双眼睛有神,又好像不是发呆。 他在看什么呢?白舒窈好奇,看什么呢? 白璞早就溜了,他但凡见着能自由活动,便一溜烟儿跑到安然身边了。 “快尝尝。”白璞举着一个五色琉璃盘,上面摆了大大小小二十多块糕点,各不相同,“装不下了,不然各样给你拿一个。” 安然哭笑不得,应着白璞期待的目光只好接过。她坐得位置到底和白璞的位置不一样,就连糕点的种类也没有那么多,这回倒是借他的光了。 “好吃吧!”白璞得意一笑,又压低声音小声道,“我悄悄跟你说,在这皇宫里,能让我喜欢的,也就这点东西了!” “怎么长乐没有糕点吗?”安然笑起来。 白璞嗤之以鼻的摆摆手:“长乐的厨房只有北地的糕点能吃,若是做起南地的糕点,真是要了人的命。” 这边相谈甚欢,那边赵岩战战兢兢地回去了。 “主子,打听到了,那边的是定北王南广志的三女儿南笙,是皇帝开恩,把她从北地接回来代为照顾的。”赵岩不自觉的往安然那边看,“可是这也……太像了。” 肖风拽了他一把:“慎言。可能只是长得像。” “倒也是。可是你说真有长得这么像的吗?不过一个生在北地长在北地,一个又是金陵出身,这差了十万八千里……哎主子……”赵岩看到穆清站起身来,连忙闭嘴跟上,安安静静地做一个护卫。 穆清举着新换的酒樽,刚一站起身来,就引得不少人看他,他却好似没有发现,径直往安然那边去了。 安然自然感觉到穆清正在朝自己走来,虽然知道早晚都要面对,但还是不可控的乱了心跳。她悄悄在自己大臂内侧拧了一下,这才镇定下来,又吃起白璞带来的糕点。 穆清形貌昳丽,步频从容,盯着安然直直走来,仿佛一点儿也不顾忌别人的眼光,准确的说,他根本没顾得上有谁看了他。 他一步一步靠近,每走一步,赵岩和肖风的心就悬起来一分。在这皇宴,上面还有静嘉帝,如此明目张胆的走向一个女子,实在是于理不合。可是若非如此,又心有不甘,万一真的是安五小姐呢?于是赵岩忐忑的跟着,却不加劝阻。 还真是胆大啊。安然余光看到那一抹青白身影,心里不禁啧啧感慨,这三年过去,他的性子可真是一点儿没变,想要什么,就得是什么。 那身影慢慢靠近,放大,最后直直在安然面前停了下来,逼得安然不得不抬头去看他。可这时,穆清说话了:“四皇子。” 行吧,自作多情了,人家是来找白璞的。安然松了一口气,心里却又稍稍带些别扭。人家早就不认识你咯,你还想什么呢。 “哎?您是?”白璞连忙站起身来,他这一趟回宫,就跟去别人家串门儿一样,谁也不认识。 穆清颔首微笑,行了一礼:“在下穆清,乃云歌掌门,兵部尚书。” “哦!原来是云歌掌门!”白璞来了精神,连连回礼,“久仰久仰!” “这位是?”穆清身子少转,冲安然礼貌性的一笑,问白璞。 白璞连忙介绍:“这位是南三娘子南笙。”他又跟安然道,“这位就是云歌掌门穆清,云歌你知道吧?” 安然也站起身,冲穆清福了福身子:“既是修灵之人,又怎会不知道金陵云歌?穆掌门大名如雷贯耳,便是在北地,也流传着您的芳名。” “哦?三娘子此意,您也是修灵者?”穆清报以微笑,“不知修炼到什么境界?修的是何种灵力?” “我慧根淡薄,不过四重,自是比不上穆掌门和四皇子灵力深厚。”安然状若不好意思的一笑,又道,“主修空缺,辅修武灵。” 白璞诧异道:“空缺?主修为什么要空缺?” 众所周知,主修的灵力会比辅修的灵力要强,若是空缺了主修的位置,那辅修的灵力会大大减弱。可是饶是如此,安然竟也修习到了四重灵力,实在是让人不得不赞一声厉害。 “因为不愿修伏灵,不愿修医灵,不愿修卜灵,既然什么都不愿,便空上了。”安然一一作答,脸带笑意,却表示出疏离来,“既然穆掌门是来找四皇子的,那我在这儿恐怕是有诸多不便,先行避退了。”说罢,她行了个万福,临走前还不忘捏了一块糕点。 “差点忘了,穆掌门找我什么事?”白璞目送安然走到别的地方,冲她挥挥手,表示自己一会儿再去找她,“聊着聊着便跑了题,嘿嘿,穆掌门不要介意。” “不敢。”穆清一笑,“我知道殿下是秦鹰扬秦掌门的门徒,便上前来打个招呼。怎么说我们也是有些交情,秦掌门上阵前还一同喝过酒。我此次前来问候,也是想问问殿下知不知道秦掌门的情况如何了。” “我哪能知道这些?”白璞哭丧着脸,“我也想知道啊!可是师父是个粗人,从不会写信,我能得到的消息也不过是早朝听到的战报。” …… “安然?”顾濯走到那一席红裙后,试探性的叫了一声。 第二百九十二章 一见钟情 “安然!”顾濯见安然不理她,干脆上前抓住了她的腕子。 安然装出吓了一跳的样子,转过身来慌乱的看着顾濯。顾濯愣了,这一张脸虽然和三年前的安然有一些不一样,但还是能看出来这就是一个人。可现在,顾濯却不确定了,因为安然眼中流露出的惊慌和陌生,是那么强烈。 “您是在叫我吗?”安然理了理衣裳,恢复了镇定,微微一笑,“这位娘子怕是认错人了,我并非您口中的安然。我叫南笙。” “南笙?”顾濯皱着眉头,“哪个南笙?” “家父是定北王。”安然看到顾濯身后走来的顾书,连忙颔首,行了一礼,“顾尚书。” “嗯。”顾书比顾濯沉得住气,他点了点头,仍是一副温和的样子,一点儿也没流露出别的神情来,“你是定北王的女儿?” “正是。”安然应道,“感念陛下,思及北地战乱纷扰,父亲身在战场,又要心系女儿的安危实在是有诸多不便,便将我从北地接了过来。” 顾书看了一眼顾濯,伸手拦住她的肩膀:“是,陛下早朝时有说过这件事,我是知道的。这位是小女顾濯,你们年纪相仿,大可以一起玩闹。你此次进京,孤身一人,有个伴儿也是好的。” “那就多谢顾尚书了。” …… 在语心催促了不下十遍后,安欢终于动身前往麟德殿了。原本像这样的宴会,她是不必去的,可这次是南广志三女儿南笙第一次露面,她作为负责这件事的人,不去实在是不合适。可她又着实不喜欢那种气氛,故而直接拖到了现在。 还没进麟德殿门,她就感受到了奇异的气氛,再看去,大堂正中跪着的,竟是穆清。 安欢心道这也算赶了巧了,于是走进去,又是一阵叩拜之礼,这才坐到孙皇后身边的座位上。 “姐姐,这是怎么一回事?”安欢装作无意的问,“这人是犯了什么错?” “这是好事呢。”孙皇后笑着道,“陛下正想给安然公主赐婚。” “赐婚给穆清?”安欢诧异的看了一眼静嘉帝,又看了一眼面色绯红的白舒窈,最后眼神落在了跪在地下的穆清身上。只见穆清镇定非常,低着头等静嘉帝说话。于是她舒舒服服地往后一靠,干脆看起戏来。 静嘉帝先是说了一系列的铺垫,说自己和孙皇后有多喜欢这位七公主,最后终于扯到了正题:“朕今日不论君臣,单以一个父亲的身份,问问你,觉得安然如何?” 安然在一旁打了个寒噤,险些以为静嘉帝是在说她,安然公主就安然公主,干什么讲缩写。安然靠在一根柱子上,喝了杯中酒,也是一副好以闲暇的神情,决意将这场戏看到底。 “回陛下,陛下教子有方,安然公主形貌不俗,谈吐不凡,着实是君子好逑之对象。”穆清抬头回道,“若非臣已经有了心上人,恐怕也会为安然公主的才貌所倾倒。” 此言一出,堂上一众人的脸色也是变了又变。顾濯站在安然身边,差点笑出声来。穆清这一话术还真是让人钦佩,静嘉帝问他觉得安然公主怎么样,他便说觉得怎么样,末了又补了那么一句,将静嘉帝赐婚的话全盘噎住,真是好手笔。 “哦?朕还不知道你有了心上人。”静嘉帝如此说着,不满地看了孙皇后一眼,显然对她不打探清楚就妄自订婚很不赞同。 孙皇后自然感受到了这个视线,可她却是做过打探的,知道这位穆清曾和金陵安五小姐有过婚约,又传闻与云歌弟子夏纯熙共话情长,于是她连忙开口:“穆尚书,本宫知道你与云歌弟子夏纯熙有过一段情,也为你的长情而感动,可是据本宫所知,夏纯熙已经死了。你还是节哀顺变,走出哀伤吧。” “殿下,此事实乃金陵误传。”穆清不卑不亢,显然早有准备,“夏纯熙是我父亲的爱徒,我是看着她长大的,对她也只有兄妹之谊,绝无逾距的情感。” “那你所谓的心上人到底是哪家的姑娘?”静嘉帝准备用皇恩浩荡来结束这尴尬的场面,“说出来,朕也好帮你问问亲事。” 穆清行大礼跪拜再三,这才道:“定北王府三娘子,南笙。” “不行!”白璞一下子跳了起来,“不行!” 静嘉帝微眯着眼看了看白璞,又打量了一下穆清,而据他方才看到的,穆清说出南笙二字的时候,连他的皇太子白洵,也有一瞬间的异动。 哦?这到底是什么人物,能让自己两个儿子一个大臣为之倾倒?静嘉帝还没见到安然,却已经陡然生出了嫌恶之情。 安然回过神,绝望的喟叹一声,这都是什么事儿啊。还不等她悲天悯人,只听静嘉帝一声传唤:“南家三娘子在何处?” “民女在此。”安然连忙走上前,行跪拜大礼,“吾皇万岁。” “抬起头来。”静嘉帝命令道。 安然跪直身子,抬起头来,任由静嘉帝和孙皇后打量。安欢看了一眼,不可控的皱了皱眉头,又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继续靠着椅背喝着酒,权当看戏。 “好一副容颜。”孙皇后不咸不淡道,“舒窈年方十六,容貌稚嫩,果然比不过南三娘子一张媚脸有魅力。”这便是在说安然狐媚子了。 安然心里有一百种方法怼回去,可是她没有,因为她是南笙,她要假装听不懂这些话,于是她只是叩首,连称不敢。 “凡琰,你上前来。”静嘉帝将视线投到白璞身上,唤着他的小字,命令他上前来,“你倒说说,人家郎才女貌,你反对什么?” “父亲,咳,回陛下,南三娘子乃是儿子的至交知己,常言道知音难觅,您说儿子刚找到个知己容易吗?这么快就要嫁人?我看不行。”白璞挠挠脑袋,“再说了,穆掌门和三娘子今儿才第一次见,哪就非她不行了呢?三娘子现在肯定云里雾里的!” “是这么回事吗?”静嘉帝审视的目光落到安然身上, 安然跪拜道:“确实如四皇子所说。民女今日是第一次见穆尚书,并不知道穆尚书为何说民女是他的心上人。民女不解,也不愿。” “回陛下,确实如此。”穆清也承认了,可他又补了一句,“臣对南三娘子一见钟情,此生非她不娶。” 第二百九十三章 添乱 这场戏过于好看,让安欢差点笑出声来,可是她强忍着笑意,举起杯子来掩饰嘴角的弧度。 “那三丫头,你怎么说?”静嘉帝看她,似乎想从她身上找到什么端倪,“穆尚书可是朕的好助力,又是有名的谦谦公子,你是否应了这桩亲事?” “回陛下。”安然知道,自己不强硬,这事儿就完不了,于是她跪直身子,不卑不亢,“其一,家父正在边关守卫大祁国土,战事胶着,民女身为女儿,无时无刻不在担心着家父的安危,实在无心思虑旁的;其二,民女与穆尚书方才是第一次相见,对话也寥寥可数,且有四皇子一直在旁,民女实在不明白,方才还好好儿的,怎么现在就变成一见钟情了?” “其三。”安然顿了顿,决定下个狠招,“民女认为,安然公主比民女好得多,还望穆尚书,慎重考虑。” 穆清抬眼,余光扫过安然,又低下头:“陛下,是臣莽撞了。原本臣不愿吐露心意,生怕吓到三娘子,可情意深重,不吐不快。若是三娘子不愿,臣便再不提此事。但也请三娘子给我一个机会,三娘子可以先了解了解……” “咳。”安欢突然咳嗽了一声,打断了穆清的话,“南三娘子进京诸事,是由我负责的,若是这时候我再不说上几句,陛下该怪我失职了。” 她站起身来,冲静嘉帝一笑,在静嘉帝的默许下走下去,将安然扶起,拉着她的手,就像是多年未见的姐妹一般熟络:“既然穆尚书对你一见倾心,一往情深,又非你不娶,你就不要着急拒绝。男人么,一会儿一变,说不定不等你拒绝,他就变了心呢?” 还没等安然说话,静嘉帝倒开口了:“哦?听爱妃这个意思,是在指摘朕了?” 安然冷汗都快下来了,慌忙去看静嘉帝,生怕他对安欢动怒,可等她的眼光触及到静嘉帝的笑颜时,才知道自己多虑了,不仅多虑了,还被塞了一嘴狗粮。谁能想到静嘉帝对安欢这么放纵呢? “贵妃此言差矣,我对三娘子之心,日月可鉴。”穆清还在表忠心,搞得安然一身的鸡皮疙瘩。 “好了,我能劝三娘子不拒绝,却不能替她做决定。”安欢显然发现了安然的别扭,“你若是再说下去,三娘子一恶心,你就没戏了。” 看热闹的众臣都笑起来,连静嘉帝也笑起来,都笑穆清太过肉麻,倒比文人骚客的酸诗还要酸了。 安欢的话这么一出,安然自然不能抹了她的面子,此时安欢已经将气氛弄得很轻松了,若是她坚持拒绝,只会让众人,包括静嘉帝都下不来台。于是她无奈地颔首,也算是应允了。静嘉帝见此,又下令让穆清带安然游览京城,也算是培养感情了。 安欢重回自己的座位,满意的看着自己添了乱的效果,情不自禁的笑了起来。在这宫中多年无事,终于能有一件事让她觉得有趣了。 可她觉得有趣,不代表大家都觉得有趣,尤其是孙皇后和白舒窈。而孙皇后不高兴,白徽就不高兴,孙家就不高兴。反倒是白思柔,乐颠颠的揶揄讽刺了一阵子,又去觅自己的如意郎君了。 安然一个头两个大,浑浑噩噩的站起身来,又回到自己方才靠着的柱子旁,都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三娘子,顾家娘子来了。”含笑轻声提醒道。 顾濯带着流萤走上前来,流萤的目光在安然身上停留片刻,落到了合欢含笑身上,亲亲热热的拉着她俩说话去了。顾濯禁不住,连声问:“你真的不是安然吗?” “顾娘子,我真的不是安然。”安然无奈道。 “好吧……可是你们长得真的很像。” 安然装模作样:“我?和那位安然吗?” 顾濯点点头,又摇摇头:“还是有一点不一样的,你比她高。你性子直,没她那种机巧劲儿。” “顾娘子这是在说我傻了?”安然装着懵了一瞬。 顾濯连连摇头:“不是不是!你看,你性子和我一样,太直,听不来旁的。安然的性子,八面玲珑,全不似咱俩这样。” 安然一笑,也算是理解了。咱俩一样?能不一样吗?安然心道,自己演绎的南笙,有很多方面都是参考了顾濯来的,有很多事都是想想顾濯才进行下去的,这才演出直性子来。只是又不能完全一样,于是南笙比顾濯性子清冷些。 白洵裹着披风,远远地看了一眼安然,让旁边的内侍去搭一句话,就说再次多谢三娘子。内侍点了头,传了话,却悄悄将这件事,又转告给了孙皇后。 孙皇后脸色更加不好,这个南三娘子到底是什么来头?硬生生将她给自己女儿觅得的如意郎君截胡不说,还让太子和四皇子也在她身边转圈圈?孙皇后招来白徽,叮嘱他和南三娘子保持距离。谁知道她是不是有什么狐媚之术的伎俩,专程勾引男人? 酒局过半,静嘉帝和孙皇后先行离开,安欢安顿好安然的事项后也离开了。剩下的大臣中,年迈的便也先走了,尉迟桢临走前还瞪了一眼北盟国使者,吹胡子瞪眼的离开了。 白思柔只觉得无趣至极,她眼界高,在场的一众臣子世子,竟是一个也看不上,于是也哈欠连连的退了场,至于白舒窈,早就红着眼睛悄然离开了。 人一个两个的都离开了,毕竟第二天还有早朝,诸位大臣还得养精蓄锐。到了最后,庭上剩的人不多,可与安然略有交集的人,全都留在了庭上。 穆清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喝酒,一杯一杯就没停过。他身后的肖风赵岩不便劝解,只好大眼瞪小眼,等着主子什么时候喝高兴了再走。肖风一向不愿多想,有什么便是什么,可赵岩不同,赵岩心里的小剧场都上演了百十出戏了。他忍不住的偷看安然,又在安然发现他之前挪回视线来。 “主子,小……三娘子要走了。”赵岩看安然起身,连忙拽了拽穆清的袖子。 穆清猛地抬头,那视线太过灼热,让安然不得不回头来对上。安然心头一颤,穆清双眼血丝遍布,一对眸子有些涣散,是喝多了。她咬着牙让自己不露出异样来,冲他福了福身子,转身离去了。 第二百九十四章 认错谁也不会认错她! 安然心绪不稳,穆清又何尝不是,他回到穆府,又是继续端起了酒杯,令肖风赵岩好不担忧。主子何时这样喝过酒?不,还真喝过,早在之前,安五小姐及笄礼那时,他也是这样一杯一杯的灌,眉头就没有松开过。 赵岩站在一边,几次都想把酒换成水,可是一看穆清的脸色,他又实在是不敢,只好悄悄戳着肖风的肩膀:“怎么办啊?” 肖风看他一眼:“我能怎么办?” 赵岩嫌弃的看他一眼,连这点办法都想不出来,还好意思号称主子的左膀?他倒全然没想起来自己是个想不出办法的右臂。 “行了,你们退下吧。”穆清察觉到身后两人的异动,却也懒得多说。 赵岩焦急地看了一眼肖风,不停地用胳膊肘子怼他。肖风实在没辙,只好开口:“主子,您少喝点吧,明早还有早朝呢。” “我心里有数。”穆清说着,又给自己倒上了一杯。 赵岩看着摊手的肖风,心中漾起无尽的鄙视,只好亲自上阵:“主子,今儿那位……南三娘子,还不确定她到底是不是小姐呢。我问过顾娘子,顾娘子说南三娘子不认识什么安然。” 赵岩话音刚落,肖风也道:“是啊主子,虽然长得很像,但也不能确定啊。” “再说了,您贸然求婚,是不是有点草率啊?那是小姐也就罢了,万一真不是小姐,那您这……”赵岩止住了话头,他看到穆清斜过来的目光,默默闭上嘴,低下头去。 话不让说,劝也不能劝,喝喝喝,就知道喝,觉得那是小姐,您倒是去问呀,喝闷酒顶什么用?赵岩嘴上不敢说的话,全在心里碎碎念。万一那是小姐还好,万一不是,您还不如娶了安然公主呢,好歹名儿还是一样的…… “我认错谁……”穆清突然开口,打断了赵岩心里的絮絮叨叨,“也不会认错她!” 赵岩说的,肖风说的,他穆清能想不到?他穆清不知道不该贸然求婚?他穆清不知道不该先打探清楚? 可是他们不知道的是,安然刚出现在穆清面前的时候,穆清就确定得不得了,这就是安然,就算换了名字,换了身份,换了表情,换了音调,哪怕连呼吸频率也换了,可只要她是安然,他就能认出来。 只要她是安然,不管她变成什么样子,他都能认出来。 这不是他的盲目自信,而是这三年来,安然的一颦一笑,安然的一举一动,都像过电影似的在他脑海里翻涌,从未停歇,以至于三年来,他从未有哪怕一天不在想安然。这样的他,难道还认不出来? 可是她呢?穆清灌下一口酒,不耐烦地挥手打发了赵岩肖风二人,继续自斟自饮。可是她呢?她明明一进门就看到自己了,却还装作不认识自己,装作没看到自己。他故意在大殿上求婚试探她的反应,可她稳如泰山,毫不犹豫的拒绝了,还把自己推给什么安然公主。 安然公主又怎样?不过是有这么一个名字而已,名字如何?如果不是她,叫安然又能怎样?又与他有什么关系? 三年来,他天天念着她想着她,以至于一眼就能认出来伪装了好几层的她,可她呢?一句穆掌门,一句初次相见,把他隔得远远地,亲手将他推开。 穆清喝着酒,突然将自己腰间的玉佩扯了下来,拍在桌上,玉佩应声磕掉了一小块。那玉佩上系着的,正是安然为他打得丑丑的络子。他从来没扔过,一直藏着,一直当成宝。 穆清看着络子,狠狠将酒杯摔在地上,眼睛红红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始终没有掉下来。良久,他终于站起身来,长长的舒了一口气,走出门去。 …… 安然洗漱完,穿着中衣坐在床上发呆。这一顿饭吃得,没滋没味儿,全是事儿。 她双手交扣,两个大拇指互相绕着转圈,她心虚极了。顾濯,顾书,安欢,赵岩,肖风。穆清。她来来回回的念着这些人的名字,不自觉的开始回忆之前的种种。那一年的一点一滴,在她脑中徘徊了不知道多少遍,成为了这三年魔鬼般生活的唯一慰藉。 可是不行啊,她不能承认身份。安然是不存在的,在此之前,和他们相处的人,一直都是以安歌的身份出现的。而安歌必须死,必须死在三年前那个悬崖里,否则她之前布的那些局就没有意义了。 所以她不能承认自己的身份,太容易被怀疑了,一旦别人知道安然就是安歌,她和安家这几个人,都得遭殃。 更何况,现在的她是带着任务出现在大众视野中的。望舒台在这三年来的蓬勃发展超过了所有人的想象,没了祀礼盟的对抗,望舒台就像一个没了天敌的动物,疯狂发展。别人可能还没感觉到什么,可安然是在望舒台生活了三年的人,她太了解望舒台里都是些什么角色,也太知道望舒台的实力有多么强大了。 她不敢贸然承认身份,她知道只要她告诉他们,自己被望舒台控制,他们就会义无反顾的和望舒台对抗,来救自己于水火之中。可是这不是她想要的,她只想要他们都好好地,而不是为了她,和这么大的一个势力对抗。 安然两个大拇指交扣,她弯下腰,将额头顶在手上,长长叹了一口气。她不能说,她无论如何也不能说。 她又想起穆清来了,心里莫名的酸了半天。一进京,她先是听说穆清要与安然公主白舒窈成亲,后是亲眼见到静嘉帝和孙皇后预备为其赐婚,若是穆清不说那么一句心上人,恐怕现在铺天盖地都是穆清要尚公主的喜事了。 可是就是那一句心上人,也把她整得懵懵的。她怎么就成了他的心上人了?他和自己说话的时候很有分寸,也不像是认出来了的样子,怎么说了两句,就要求婚了?难道说为了摆脱安然公主,找个看起来好说话的?她心如乱麻,一时间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第二百九十五章 欺人太甚 次日上朝,着实引起了轩然大波,静嘉帝震怒不已,愣是气得说不出来话,甩袖而去。 安然被安欢安排到了欢宁殿偏殿,美其名曰好照顾,于是她一大早就看到静嘉帝怒气冲冲跑到正殿去的身影。 “欺人太甚!欺人太甚!”静嘉帝坐不住,在欢宁殿团团转了起来,一边转一边道,“谁给他的胆子!真是越来越不把我大祁放在眼里了!” 安欢也不哄也不劝,就默默站在旁边静静地看着他,等他什么时候准备坐下来好好跟自己说。 转了几圈,静嘉帝发现安欢根本不打算问,于是就自觉地坐下来开口:“我今日上朝,询问北盟国使者来意,你知道他怎么说的?” 安欢没说话,静嘉帝也没指望她说,于是自己继续道:“他居然说要我大祁将丰州、胜州和云州割地给他来换取和平!我去他的和平!” 安欢眉头紧锁,这也欺人太甚!这三地依河而建,地势优渥,其中云州更是在城墙旁边,属于兵家必争之地,北盟国真是狮子大开口,居然将算盘打到了割地上!这是摆明不把大祁放在眼里,摆明要将战局进行下去了! 静嘉帝一拍桌子,气得连连喘气:“他们是打定主意要将定北王这块硬骨头啃下来了!现在定北军被围困,秦鹰扬被拖住,若是再找不到大将支援,恐怕真的……”后面的话他实在是说不出口,他心中有气,可战局如此,他实在是无能为力。 “难道真要我御驾亲征吗!”静嘉帝好像一下子苍老了十岁,“我泱泱大祁,连一个将军,也找不到吗?” “此事,陛下可与诸位丞相商议过?”安欢问。 静嘉帝点头:“商议过。可他们能有什么办法?尉迟和孙骏惠是文臣,本就不可能让他们上战场,卫骥早年随我征战过,我知道他几斤几两,打仗还行,让他领兵,真是为难他。近几年来,朝堂大多出文臣,武臣见少,到了战时,真是一个派上用场的都没有!” “四大门派的掌门考虑过吗?” “考虑过。可我不能放他们去战场,万一死了怎么办?新掌门未必能像他们几个一样好控制。”静嘉帝愁得叹气,“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我亲自去算了!” “你莫要置气。”安欢拉住他的手,“不到万不得已,你不能出京城。我有一句,你且听听。” “快快道来。” “先发信给秦鹰扬,让他派一得力副官去,带兵支援定北军。撑过这一时,四月的武考殿试,你加一项考题,考考今年有没有善于领兵打仗的,便让他前去支援。到时候有了人手,加上定北王本就不是好相与的,先把白道的急救了。” 静嘉帝沉思片刻,点了点头:“也只好如此了。” …… “南笙!”白璞还没进门,就大咧咧的嚷嚷开了,“南笙在吗?在吗?南笙?你在吗?我给你带好吃的了!可好吃了!你在吗?” “在在在!别喊了!进来!”安然吓了一跳,连忙将白璞拉进门,左右看了一下,确定没什么人看见,这才松了一口气。 白璞也学她左右看一看,其实自己也不知道在看什么,然后将糕点盒放在桌上:“看!我看你昨天挺爱吃的,就给你带了一盒。” “谢谢!”安然强掩住自己的兴奋和喜悦,她确实很喜欢那些糕点,昨晚没吃完可惜了好久。 白璞也不客气,直接坐了下来,打开盒子自己也拿了一块吃起来。 “今日早朝,北盟使者说什么了?”安然问。她知道凭白璞的脑子,自己就不用试探了,还是直接问比较节约时间。 果然,白璞一点也没迟疑,甚至没问她为什么问这个,直接一股脑的说了出来。安然听完,也是皱起了眉头,摆出安欢同款表情:“这也太过分了。” “谁说不是呢!”白璞撇撇嘴,“把父皇气的啊,差点下来揍人!也真亏他们说得出来,要三座城!有我师父和你爹在,还不把他们打个屁滚尿流?真够不要脸!” 安然叹了一口气,她听说过定北王和定北军的威名,也知道秦鹰扬是常年征战沙场的好手,可是她心里却没底极了。看北盟这个意思,是要将这场仗打到底了。既要打仗,还有空来挑衅,看来人家也是信心满满,胜券在握。 安然经过多方打探,当然,主要还是望舒台的打探,得知现在定北军被困白道,身陷包围,根本不知道里面是什么情况,秦鹰扬又被拖住,实在是对大祁十分不利。这个时候,大祁会派谁呢?安然情不自禁开始想。三相不行,五掌门不行,还能是谁呢? “武状元。”安然突然开口,她竟是和安欢想到了一处,“今年的武状元。会是谁呢?” “唔……”白璞也摸起脑袋来,他忽的一拍手,“穆鸿!你知道吗?你肯定不知道。他是穆清,就是昨晚上莫名其妙跟你求婚的那个,穆清,穆鸿是穆清同父异母的哥。他现在可是武状元的热门人选!开盘一比二的赔率,甚至有望变成一比一!” “一比一还买个什么劲?”安然翻了个白眼,“等会儿,你一个皇子,玩什么赌博?” “这不是闲了没事儿和师兄们……对,都是师兄们玩儿的,跟我没关系,我什么都不知道。”白璞连连摆手,嘿嘿一笑,把自己摘得干净,又赶紧接着说武状元的话题,“他可考上了武会元,很厉害的,说是已经快突破七重灵力了。” 安然点点头:“厉害。不过这回殿试,肯定不同以往,陛下肯定会加试,来考察哪个人更适合带兵支援。”安然微微眯眼,穆鸿,不知道能不能通过考试。 “我觉得他应该没什么问题。”白璞又往嘴里塞了一块糕点,“我听说原本云歌掌门就应该他坐,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穆秉文一死,他就自请出山门了,让穆清捡了个大便宜。” 安然心道,穆清那才不是捡便宜,他那明明是势在必得。 “你怎么知道的?”白璞困惑。 安然比他更困惑,半晌才目瞪口呆:“你能知道我心里在想什么?” 白璞愣了一下,连忙又给嘴里塞了一块糕点,别过头去,连连摇头:“我不能,我没有,你别瞎说啊!” 第二百九十六章 读心术? 安然抱着怀疑的目光,探究的把白璞打量了个遍,白璞则扭过头去,抱着食盒,将糕点一块接着一块的往嘴里塞。 安然正欲再问,却听含笑敲门道:“三娘子,宫外有人请。” 白璞下意识松了一口气,却更引得安然怀疑,可白璞根本不打算承认,死咬着不松口,安然也无可奈何,只好将含笑招进门来。 “马车已经在门口候着了。”含笑道,“三辆高头大马拉得车,后面跟着十几个卫兵,高调得很。”含笑顿了顿,看了一眼白璞,又看了看安然,安然示意她接着说下去,她便道,“全是穆府的车,车上还有很大的穆府的标记。” 真是好大的手笔!安然无语凝噎,这摆明就是要逼着她出宫,再加上昨晚已经有静嘉帝的口谕,她不得不给穆清这个面子。 他到底想干什么?安然实在是不解,昨夜已经给了白舒窈和孙皇后一个难看,今日这样大张旗鼓,难道就不怕孙家针对他么?他一向谨慎行事,怎么这时候莽撞了起来? “你和穆清,是老相识?”白璞欲言又止,最后憋出这么一句来。 安然一个激灵,越发肯定了白璞会读心,一把抓住他的腕子:“你看到什么了?” 白璞吓了一跳,下意识就把手往外抽,可是安然越抓越紧,他挣脱不得,哭丧着脸,只好告饶:“他一向谨慎行事,怎么这时候莽撞了起来。” 安然松开了手,凝重的盯着白璞,她突然想起,白洵那日好像也能窥探到她的想法,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说!我从实招来!你别这样看着我!你这表情太吓人了。”白璞皱着一张苦瓜脸,委委屈屈地小声道,“我悄悄告诉你,你不能告诉别人。” 安然点点头,让含笑先下去,又用灵力给周围隔了一层结界,这才正襟危坐以示洗耳恭听。 白璞装模作样地看了看周围,压低了声音:“我确实能看到你心里在想什么,但是仅限于你最近想的那么一句,而且如果你刻意隐藏,或是戒备心太强,我就看不到了。” 安然这才松了口气,又问:“那太子呢?太子是不是也会这个?” “那我咋知道?”白璞像是说一件在正常不过的事儿一样,“我和他又不熟。” “你们好歹是兄弟……算了。”安然知道,不管是大道理还是客套话,对白璞来说统统不管用,于是也就放弃了。 白璞噌噌噌将最后一块糕点吃干净,挪了挪凳子:“你认识他呀?那我昨晚上是不是有点多余?” “不认识,只是听说过关于他的一些事,大概知道是个怎样的人罢了。”安然摇摇头,有意识的将自己心里的一些东西藏得更深一些,“不过昨晚上你也是挺奇怪的,干嘛突然大喊不行,吓了我一跳。怎么?你为你的安然妹妹抱不平?” “怎么会!”白璞耸耸肩,“我和白舒窈的关系还没有和你的关系好。只是昨天他太突然了,我觉得他有可能图谋不轨。再加上我看你好像也没这个意思,就帮帮你咯。” 安然差点笑出声来:“图谋不轨?”还是第一次有人看到穆清那张脸,却能想到图谋不轨这四个字的。 白璞站起身来:“你可别不信。我告诉你,我师姐说的,那些长得好看的男人,你就不能相信,信了你就输了!说什么情深义重地久天长,都是骗小女孩的!你多大了?看着也不大,肯定不知道这些事儿。还是小心点!别被人卖了还帮着人数钱。” 安然没憋住,还是笑出了声:“你师姐这是被人伤得不轻啊。长得好看的男人不能相信?那你呢?你好不好看?我该不该相信你?” “我?我……”白璞摸了摸下巴,纠结了半天,“我不算!我既好看又可信!世间像我一样的男子真是少之又少呀!啧啧,我都要爱上我自己了。” 还没等安然开口,合欢又来了,叩门道:“三娘子,您要是再不应穆尚书,穆尚书就要亲自来接您了。” “什么!”安然和白璞异口同声的叫了起来。这是后宫!他哪来的胆子! “没办法……”合欢也很无奈,她也没想到穆尚书能执着成这个样子,“穆尚书是有陛下口谕的,这一点,满朝文武都知道。” “怎么样?要不要我陪你去?”白璞自告奋勇,“有我在,他肯定不敢对你怎么样!” “行!走,咱俩一起去!” “呃……那个……四皇子……”合欢有点说不下去,但还是硬着头皮道,“我刚刚进来的时候恰好遇见陛下了,陛下让我告诉您,他看见您过来了,让您赶紧去给他汇报一下课业,不要疏懒。” “我回来再……” “四皇子。”合欢捂着脑袋,只觉得这种差使让自己干实在是头大,“陛下说,让您马上就去,只给您半盏茶的时间,不然,罚抄书。” “告辞!”话音未落,安然就看不见白璞人了,只看见大门敞着,似有一阵风刮过,留下安然一个人瑟瑟发抖。 …… 出了宫门,安然就看见那个熟悉的面孔,正微笑着看着自己。安然心一动,几乎也要扬起嘴角,却硬生生的压了下去,状若淡定的走上前去,行了个万福。 “南笙,我可以这样叫你吗?”穆清温柔的声音不疾不徐,“叫三娘子总是疏远了些。” “我们本来就不熟。”安然冷淡地说,“还是叫三娘子恭敬些。” “好,南笙,上车吧。” “你!”安然恼,却将火气压了下去,决意要用冷暴力来对付他,于是不再搭理他,提起裙摆走上了车。 刚上车,安然就忍不住感慨,要不然怎么说得了官职就是潇洒起来了。你看看这车里,能坐能躺,还有个桌子,桌上居然还有一套茶具,啧啧啧,真是让人好生羡慕。 安然才不客气,刚坐稳就开始泡茶,可还没开始洗茶,她的动作就怔住了。 “你上来干什么?”安然忍无可忍,还是说了话。 可穆清没理,直接敲了敲顶棚,车子就往前走去了。 第二百九十七章 奉旨恋爱 莫生气,莫生气,气坏身子又何必。 安然生硬地重复着这句话,将紫砂壶里的茶滤出来,给自己斟了一杯。茶是好茶,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但闻着味道也能让人身心舒畅。安然慷慨地给巴望着看了自己半天的穆清也倒了一杯,却是洗茶的水。穆清一笑,倒真的端起来准备喝了。 安然拢了拢袖子,轻轻吹散了氤氲的茶气:“你到底找我干什么?”说罢,她慢慢地噙了一口茶水,享受茶香在舌尖上打转的感觉。 “奉旨谈恋爱。” “噗——”安然没忍住,直接将嘴里的茶全都喷了出来,直直喷了穆清一脸一身,把自己也呛得咳嗽不止,又连忙拿出帕子来给穆清擦水,一时间狼狈至极。 穆清接过帕子,直接拧了一下身子坐到了安然身边,一手擦着脸,一手轻轻拍着她的背,漾起笑来,开口的话却是宠溺般温柔:“慢点儿,别急。慢慢呼吸,对,没事了。” 安然崩溃得直想骂娘,她的脸憋得通红,一边拍着胸脯顺气,一边斜着眼狠狠瞪了一眼穆清,半晌这才缓过神来。奉旨谈恋爱?这都哪跟哪?跟谁学来的词汇这都是……好像是跟自己学的。一时间,安然又心虚了一截子。 是啊,南笙怎么会听到“谈恋爱”三个字有这么大反应?一般来讲,不是应该莫名其妙,然后问他谈恋爱是什么意思吗? 于是安然想补救一下:“抱歉,我不小心呛住了。谈恋爱是什么意思?” 穆清轻笑一声,却无嘲笑的意思,仍是一如既往地温和:“是一位故人教我的说法,就是男女之间两情相悦,却还没到谈婚论嫁的程度。” “哦。故人?”安然觉得补救有望,于是故意做出感兴趣的模样来,“这位故人言辞倒是有趣。” 穆清这才擦干脸上的水渍,身上的水渍没有办法,也就任他去了,他一边笑一边将安然的手帕叠好,却是放进了自己胸前衣服里。然后他说:“是,她不光言辞有趣,人也很有趣。和她接触过的人,都喜欢她。” 安然心里揶揄,穆秉文不配拥有姓名?夏纯熙不配拥有姓名?真是大言不惭,滤镜加了能有上百层了吧?可是她表面上还是要装出一种“哇塞天哪好厉害”的样子:“是吗?真是令人敬佩!若是有机会,让我也结识一下就好了。” “你没有这个机会了。很遗憾。她死了。”说到这儿,穆清的笑便荡然无存了,可他眼里也没有哀伤,即使安然努力去寻找,却也没找到别的什么感情,可能就像他说的一样,只剩遗憾。 安然心里有些堵,穆清没有认出她,穆清仍当她是死了的,可是她死了,就只是遗憾?没点别的什么?一般来说女主死了,男主不都该悲痛欲绝,从此再也不娶,孤苦度日吗?安然偷偷瞄了一眼穆清,果然小说都是骗人的。 “那真是可惜。”安然正色道,“不过我想,穆尚书约我出来,不是为了说这些的吧?” 穆清又勾起唇角来,伸手捋了捋安然的发丝,被安然一巴掌拍开了手。他半晌没说话,就和安然大眼瞪小眼,一个淡定如初,一个几乎恼怒,却谁也没开口。 “主子,小……咳,三娘子,到了。”赵岩的声音传了进来。安然几乎失笑,赵岩说三娘子的时候简直是心不甘情不愿,仿佛这三个字就是罗刹,分分钟就能把他家主子拽进地狱似的。 安然有意逗他,整了整衣服便下了车,故意在他面前停了一会儿,然后拽着他的袖子,冲他一笑:“这位小哥倒是生得俊俏,跟穆尚书有些可惜,不如跟了我?” 赵岩慌忙拉自己的袖子,既不敢太用劲,也不敢不用劲,慌得脸也红心也跳,就差大喊救命了。 于是穆清刚下车,就看到安然笑得开心,她相貌有些变化,眼角略微上翘了一些,笑起来格外有魅力。可随即他就看到,安然和赵岩拉拉扯扯,这才明白这笑是对着赵岩的,赵岩那家伙现在还面红耳赤,连一句完整话也说不出来。 “主子!”赵岩心里哎呦哎呦的叫个不停,期待着穆清将安然那句话听了进去,这样便不至于降罪于他。他有意让穆清看看,其实是安然拉着自己,于是连忙拽袖子,以示清白,谁料到这一下一拽,马上就将袖子拽了出来,轻轻松松。 这下完了,说也说不清了!他焦虑地走到穆清跟前:“主子,如果我说……” “滚。” “好嘞!” 安然在一边好以闲暇的看着赵岩飞也似的跑了,扭过头去捂着嘴笑了几声,这才回过头来,又摆出一幅“世事与我无关,我只是天上下凡的一个小仙女”的脸色来。 她打量着周围,这才发现他们已经出了城,现在正是在一个庄园里面。这庄园和金陵清水苑比起来可谓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她心里啧啧称奇,又悄悄打量起了穆清。这三年过去,他挺富了啊!也不知道还记不记得他拿自己的银子……虽然是自己的计划吧,但是三千两呢,也挺肉疼的。 “哎。”安然突然想到了什么,问道,“不是不能在当官的地方买地买房吗?你买这么大一个院子,不怕被弹劾?” 穆清的脸色这才恢复了正常:“这不是我的庄子,我只是带你来这儿吃饭。” 安然几乎想鼓掌叫好了,吃一顿饭能吃到城外去,穆清这是发大财了啊!她不禁叹了一口气,这棵摇钱树,若是搁在以往,她马上就扑上去抱住不撒手了。这么一想,她心里又很不是滋味儿,一股子委屈直从心底窜上脑门儿,别扭极了。 “叹什么气?嗯?”穆清不知何时走到了她身边,甚至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又恰好在她回过神来之前将手收走,“不喜欢这儿吗?” “不是。”安然深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提高警惕,不要再胡思乱想,于是她又板起一张脸,恭恭敬敬道,“穆尚书能看好的地方,定然是好地方。” “嗯。”穆清大言不惭的接受了这个奉承,低头在她耳边道,“穆尚书能看上的人,也定然不凡。”说罢,他倒先阔步往前走去了。 第二百九十八章 带你见一个人 安然正色,跟着穆清走到庄子里一个小院儿中。那小院儿布置的很是雅致,中间砌着一个假山瀑布,水上飘着浮萍。安然伸手拨弄了一下水面,又装作若无其事的擦干手往前走去。 “不是说吃饭?”安然看着这院子,怎么也不像是酒楼饭店,倒像是哪个小姐公子住的地方。她转了一圈,学着穆清,坐在了院中的石凳上,将手肘搭在石桌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桌面。 她看着穆清,心道不能再胡闹了,赶紧结束,以后最好再也不见,省得惹麻烦。想着,她冷眼道:“穆尚书好兴致,可我没有这么好的兴致。今日与穆尚书同游,不过是碍于昨夜陛下的口谕,不好拂了您的面子。可归根结底,您知道我不会答应所谓的求婚的。” “是么?”穆清脸色淡然,左右打量着小院儿的风景,随口道,“那不知你要怎样才能答应?” “我不明白,您到底什么意思?我是不信所谓的一见钟情的,您贸然求婚,究竟有什么图谋?”安然皱眉,这不是演戏,这倒真是她的满腹疑虑,她先入为主的笃定穆清根本没有认出她,故而心中惴惴不安,揣测不到穆清求婚的真实意图。 穆清轻笑出声,嘴角弯了一个好看的弧度:“南笙,你会射箭吗?” “不会。”安然想也不想道。 穆清没有过多反应,接着她的话说:“我会。射箭,三点一线,在拉弓的时候就要瞄准靶心,手要稳,心要静。” “你跟我说这个干什么?” “瞄准了,松手,这便没有反悔的余地了。”穆清慢慢地说。他这种语气,就好像只是在讲一些无关紧要的事,可安然听着,心里却不由的一紧。 只听穆清接着道:“开弓没有回头箭,说的就是这样。所以,在射箭之前,就要瞄准靶心,就要心中有数。” “你到底想说什么?”安然镇定了下来,问。 穆清看了她一眼,仍是笑,可安然却从他的眼睛里看不到一丝笑意。笑完了,穆清这才道:“你说,一个深谙此理的人,怎么会求婚一个根本不知道会不会嫁给自己的人?” “不该问你么?”安然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是突突地跳。 穆清笑意愈发淡了下去,安然不自觉的盯着他的嘴角,却见那薄唇开合,说出一句话来:“因为他有把握,正中靶心。” 安然还要还嘴,想绝了他这条心,可肖风却适时的跑了出来,开口道:“主子,来了。” 穆清点点头,打了一个手势,安然认出,他这手势的意思是把人带过来。谁?带谁?她皱起眉头,抿紧嘴唇,心中暗暗下定决心,再也不和穆清出来。 “南笙,我给你介绍一位我的友人。”穆清像是浑然不觉安然的抗拒,仍用那种亲昵的口吻道。 话音未落,院外便传来了脚步声,安然下意识抬头去看,正好迎上墨决进门的身影。 墨决站在院门口,一只脚已经迈进来了,另一只脚却半晌没动,他就这样呆滞的站在门口,动作滑稽,可安然却笑不出来。她好想像以前一样,笑着叫他一声决哥,可是她不能。 若是穆清和顾濯的出现还没让她有什么太大的触动,那么墨决的出现,则让她将心里摇摆不定的那根弦彻底崩断,她憋回去一口气,发誓决不能再动摇一点点! 自打她刚认识墨决的时候,这个人就运气差到极点,一出场就负伤,几次都险些丧命在自己面前。可偏偏,在她身边的这些人里面,唯独墨决对她最忠心,别人,哪怕是穆清她都不敢担保,可唯独墨决,她笃定,只要自己流露出哪怕一点点安然的性子来,他就能认出来。 可是也正是如此,她更不能这样做,她了解墨决,若是让墨决知道自己被望舒台控制,他一定又会奋不顾身去血洗望舒台,就像之前血洗云歌一样。可是望舒台是什么地方?他不够强。 穆清和她说话的时候,她几乎有好几次都想要说出来,可看到墨决,她知道自己不能这样自私。命是自己的,要保护也要自己来保护,不能牵扯任何人! “安然?”墨决气若游丝,他大气也不敢出,生怕一个恍惚,安然就在他眼前消失,就像三年前一样,消失得无声无息。 安然镇定自若,装出茫然不解的样子,又是一脸的清冷,嘴角还带着几分礼貌性的微笑,侧身对穆清:“安然?” “进来吧。”穆清冲墨决道,“她不是安然,是定北王府三娘子,南笙。” 墨决只觉得浑身沸腾的血一下子又冷到冰点,他狐疑的打量了一下穆清,想看看这个人到底是怎么想的,又警惕的看了一眼安然。太像了,长得太像了。 可是硬要说起来,安然也没这么高,眼角也不是往上的,表情也没这么冷漠,而且这个女人身上还有灵力的气息,仔细一打探,四重灵力,这没个十年八年修不出来。 “原来是将我错认做安然了。”安然一笑,礼数周全,“我与这位安然姑娘如此相像?昨日顾家娘子也将我错认,解释了好半天,我才知道了这么一个人。”她说着,又故作惊讶,转而看向了穆清,“难道说,这位安然姑娘便是穆尚书的心上人?只因她不见了,便向有几分相似的我求婚?” “求婚?”墨决不可思议的看着穆清,仿佛在听什么天大的笑话。孙皇后几次示好,安然公主几次暗送秋波,孙家甚至在外散布谣言说穆清要尚公主了,可穆清一直稳如泰山,没有丝毫动摇,还说绝不会娶不是她的女人。 转眼间,穆清就突然和眼前这个和安然有几分相似的女人求婚了?只是因为那几分相似?想找一个替代品?他还是不是男人? 墨决像是看怪物一样打量着穆清,穆清也任由他打量。 安然看不下去这个场面,她站起身来:“既是如此,我便不奉陪了。我南笙再怎么说也是定北王府的女儿,不是这样被欺辱的。穆尚书想成亲,大可以考虑安然公主,至少她还叫安然这个名字,还能带给你无尽的荣华富贵。”说罢,她眉毛一挑,看也不看墨决一眼,转身便离开了。 第二百九十九章 查 安然刚走不久,一桌子好菜好酒便统统奉上了。若是她晚走一点,闻到了这味儿,恐怕怎么也走不动路的。 面对着一桌子好菜,穆清食欲全无,百无聊赖的斜靠在桌子上,勾弄一缕发丝绕起来。 “到底怎么回事?她怎么这么像……” “不是像。”穆清没打算瞒墨决,他自己也没弄清楚是怎么回事,巴不得有个人跟自己一起惆怅,“她就是安然。” “不可能,我亲眼……”墨决如鲠在喉,一句话说不出来,又换了一句,“而且她四重灵力水平,我看她拳脚功夫也很到位,倒真像定北王府出来的女儿。” “她可能被救了。”穆清随口一句,却是猜出了事实,“然后养了三年伤,练了三年功。你又不是不知道,她总是会带给人意想不到的惊喜。”就这么一句,便把安然身上的四重灵力解释为惊喜了。若是安然知道,一定会掀桌子骂人。 墨决还是有些不能接受,这三年来,他时时不忘安然,甚至为了安然临终的一句话,到现在还在穆清手底下做事。他不能接受,是因为不敢想象安然活着,却不找他们,不认他们。思虑良久,他也累了,干脆坐在安然刚才坐过的地方,举起筷子。 穆清是一点食欲也没有,他看起来信誓旦旦,看起来胜券在握,可是实际上他心里清楚,他怕得很。他现在有能力,有本事,有手腕,他相信,只要自己想,就能把安然留在自己身边。可是他怕安然不愿意。 今天他处处试探,句句套话,又摆出一副自己没认出来的样子,想看她反应。谁料她什么反应也没有,仿佛真的对他百般厌恶。她怎么不生气呢?自己没认出她,还求婚一个一面之缘的女人,又处处示好,她不生气吗? “赵岩。” “在。”赵岩嗖地一下从旁边闪过来,捏了一把冷汗,幸好自己没真滚得远远地,不然又得挨批。 “这几日你只负责跟踪她,我要知道她见过什么人,做过什么事。”穆清面无表情道。 “主子……三娘子住宫里……”他怎么去! “那你就把自己阉了进去。”穆清斜着眼看他,满脸的认真。 赵岩吓疯了,支支吾吾了半天,既不敢应声,也不敢不应声。 “你主子自有办法,看把你吓得。”墨决看着赵岩吓得那个样子,忍不住开口。 赵岩松了一口气,又多看了墨决两眼,心中暗道,说得好像不是你主子一样!腹诽一阵便忙不迭的撤离了,深怕穆清一会儿又说些什么话来吓唬自己。 “那我们怎么办?她不认我们,会不会有什么难处?还有她怎么会突然成了定北王的女儿?”墨决一肚子疑惑,可是却丝毫不怀疑穆清说的,南笙就是安然。经过这三年的相处,他知道,穆清对安然的思念丝毫不比自己少,而相对来说,穆清更了解安然。 虽然这样的认知有时候会像一把刀子一样让墨决心口一疼,但是不管什么时候,他心里,永远是安然最重要,其余的另说。 “查。”穆清闭着眼睛,下了指示,“查一查定北王府这个三娘子是什么人。” “不查安然这三年是怎么回事吗?”墨决站起身来准备领命。 “若是能查到,也不至于把她弄丢三年。”穆清苦笑一声,“她现在化名换身份,又不认我们,我们便不要贸然相认,让她为难。她定是又有什么谋划。先查清再说,现在就当她是南三娘子吧。” 纵然心如刀绞,纵然夜不能寐,可他也不愿意坏了她的谋划,尽管他现在对这个所谓的谋划一无所知。可是他又不像墨决,能什么也不问,只奉命行事。他要查清楚,要知道所有的细枝末节,然后助她一臂之力,早早结束这些事情,再履行婚约。 虽然现在是没什么婚约的。 穆清也站起身来,舒活舒活身子。不过这都是迟早的事。无论如何,最终的结果一定是他把她带回来,带到自己的身边。他有这样的信心,也有这样的毅力。穆清自己也没发现,他悄悄地将安然不认他划到了形势所迫这一原因中,却丝毫不考虑所谓是不是不想认他的可能性。 可能这就是自信吧。 …… 封离拦住一个手捧药碗的丫头,亮了令牌,问了安歆的房间,接过药碗亲自去了。他越走越快越走越快,最后要不是怕药洒出来,几乎都要飞起来了。可到了安歆门口,他又踌躇半天。 穆清说安歆的状态不好,不能刺激到她,而现在封离看着手里的药碗,心也疼肝也疼,三年过去,却还要服药,这身体是有多不好。 都怪那个姜堰月,要不是她,七年前自己就应该和安歆成亲,这个时候孩子都能修灵力了!封离徘徊一会儿,还是忍不住推门走了进去。 “怎么不敲门?”安歆的声音从内阁传来,她的声音如常,却比之前稳重了不少。 封离没答话,他一步一步靠近,却不自觉地捏紧了药碗。 安歆正在打坐,觉得有些不对劲,便睁开眼望了过来,一下子愣在原地,半晌没反应过来。封离连忙将药碗放到一边,走上前去,摸了摸她的脸,声音难得轻柔:“别哭啊。” 安歆这才发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控制不住的抽噎起来,她看着眼前这个人,这个她亏欠了两次,如恶煞一般的男人,一时间却忘了害怕。 他没死,看起来也没什么伤,他还来找自己,却不是来报仇索命的。安歆满心里将这几句话重复了几十遍,直至上百遍,才哭嚎着抱紧了封离:“对不起!对不起!”她仿佛再不会说旁的,只是哭喊着,一遍一遍地道歉,双臂却死死抱着封离,一点儿也不放开。 封离抱紧她,情不自禁笑了,他知道,直到现在,他怀中这个人,才算是真真正正的属于他了。 第三百章 紫色绢花 安然在宫中住下,难免要时时谨慎,以她的性子来说,恨不得天天就在欢宁殿偏殿待着,哪儿也不去,可无奈,她愿意躲清闲,却没有清闲让她躲。 北盟国和大祁交战,西周国态度暧昧,这些都不是深宫女子所考虑的,她们只操心今日涂什么颜色的胭脂,穿什么花儿的裙子。故而这后宫的聚会,是三天一小开,五天一大开,偏偏回回都给安然递帖子。 安然算个什么?定北王府庶出三娘子。且不论定北王府远在北路,这些公主妃嫔们知不知道了不了解她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就说穆清当众求婚给安然公主一个难堪,这些后宫的女人就不该和安然打交道。 可是安然看着手中的紫色绢花,叹了口气。这已经是第四次来请了,若再不去,连借口都找不上了。她整了整鬓角,将绢花戴到了头上,站起身来准备出殿。 凡事要往好处想,安然心道,说不定这次出去能有些收获? 她可不是进京闲逛来的,她身负任务,而且是最后一个任务,只要将这个任务完成,就去他的南笙,她仍是安然。可是能作为她最后一个任务,这个任务的难度系数也是十分的高。若是让她杀人放火强取豪夺,她倒没什么意见,可是这个任务,是让她找三样东西。 尤其是这三样东西,还都与皇家有关。 这便是她化身南笙的目的了,混进宫帷,打探消息。这个任务凶险万分,可台主却指名让她来做,而封离只能从旁辅助。这也不是没有道理,一个好奇心强话还多的女人,总比一个处处打探的男人来得让人放松警惕。故而这个任务,只能她来做。 她清了清嗓子,决意今天就做一回好奇心强话还多的女人。 刚出了偏殿门,就迎面迎上了安欢和一众丫鬟。安然连忙行礼,这才知道安欢也是要去赴宴。这也是奇了,她进宫这十几天以来,安欢从未赴过宴,以她对安欢的了解,安欢定然是不喜欢这样的场合的。 这是实话,安欢不仅不喜欢,甚至还有些厌恶。再加上现在内忧外患,安欢整日坐在她那欢宁殿研究战局,哪有时间和一众不问世事的女子一起拉家常?可是今天,事出有因。 既然同去赴宴,那边一起走了。安欢看了一眼站在她身侧慢了半个身子的安然,道:“你可知今日有谁进宫来?” 安然一愣,她哪能知道?安欢不是一向不喜欢卖关子?怎么突然这样问?她低着头,恭恭敬敬答:“不知。” “京城大大小小,上至公主郡主,下至妃嫔娘子,能来的,都来了。”安欢似乎觉得很好笑,于是微微扯了扯嘴角,“后天,是安和公主的诞辰。” 安然随即明白过来,这才是安欢出门赴宴的原因。后天是安和公主的诞辰,于是内帷娘子们便聚在一起,要商议一下这个诞辰怎么庆贺才好。 安和公主远嫁西周,今年定也是回不来的,但大祁每年都会为她遥祝诞辰,也算是一项传统。 说是商议庆贺,其实真正举办仪式哪轮得到她们呢?不过是打探一下各家各户准备送什么礼,好不要撞了,也不要失了礼数才是。 安然眼睛一转,心道这倒是个好机会。她寻觅的那三样东西,据传都在皇家,如今这些皇家王室的女儿媳妇们坐在一起,她定能打探一二。 “所以给你一个建议,把你脑袋上的绢花扔掉。”安欢看了她一眼,伸手将她刚才戴上的绢花扯下来,随手抛给身后的语心,语心随手一接,又扔给后面的丫头了。 安然一愣,不明所以。看自家师姐没有说话的意思,语心开口解释道:“三娘子有所不知,这宫中,只有奴仆才戴紫色绢花。但凡有些身份的娘子,都戴鲜花,且全避免紫色。便是像我这身份的大宫女,也没有往脑袋上戴紫花的理。” “是有什么说法?”安然疑惑,怎么戴个花也这么多的道道。 语心看了安欢一眼,见安欢点了头,这才道:“德皇后生前最爱紫色。”说罢,便三缄其口,退到一边。 德皇后?安然想了一会儿,这才明白过来。 算起来,德皇后才是静嘉帝的发妻,早在潜邸的时候,德皇后就是正妻,孙皇后在那时只是个侧妃。后来静嘉帝即位,德皇后诞下白洵和安和公主,也算是权倾一时。可后来不知因为什么缘故,被废了后位,囚禁冷宫不到一个月,得了重病,撒手人寰。 饶是如此,静嘉帝也以皇后之礼遇让德皇后下了葬,入了白家的祖坟,还恢复了她的后位,赐谥号德字。但谁都知道,德皇后死后再怎么风光,也没什么用了,更何况她死前还得罪了静嘉帝。从此之后,也不知道是谁起的头,凡事有点身份、又与宫内有来往的,都不往身上穿紫色,以示高贵。 毕竟得罪了皇帝的女人,以前再怎权倾后宫,死后再怎么风光满面,对她们来说,也不过是个在冷宫里病死的女人。 更何况,穿德皇后生前最爱的颜色,难道不怕得罪孙皇后么?虽然这位孙皇后看起来对争宠没什么兴趣,但人家现在可是执掌凤印的女人,谁得罪得起? “可是这簪花是……”含笑闻言,也觉出不对来,下意识张口就要跟安欢解释。 “含笑。”安然打断了她,“退下。” 含笑连忙闭嘴,往后回了回身子。安然嘴角一挑,有点意思。这紫色的簪花是一个内侍送来的,与其同来的还有今日宴会的邀请,以及让她带着簪花赴宴的请求。她还以为是什么礼数,想不到吃了没见识的亏。 那内侍面生得很,想必之后也难以见到,只是究竟是谁这么无聊,用这种小伎俩给自己上眼药?她习惯性地揉了揉手指,露出笑来:“是我不知宫中礼数了,多谢欢贵妃指教。” 安欢点点头,眼中露出一分赞许来,却没让安然看到。她仍轻飘飘淡淡然,往前走去,前面不远处,便是太液池了。 第三百零一章 送礼送到家门口 白洵在榻上,咳得是上气不接下气,几乎要将心肝脾肺肾全都咳出来,咳得是涕泗横流,狼狈至极。可他身边的太监宫女却都扯着心往外走,没有一个愿意来把他安抚一下伺候一下的。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药效上来了,他这才稳定下来。 他倒是不怪那些身在曹营心在汉的仆从,他清楚得很,自己虽有太子这个身份,却没有太子的实权,混得还不如……别说三弟,就连四弟也不如啊!白洵长叹一声,坐起身来,看着那些心思不在自己身上的仆从连连摇头,却连一句重话也说不出。 既然能理解,那便没什么好责怪的。人各有志,他们跟着自己只是情非得已,若非他现在身体实在是不爽,他都想把这些人遣散了,全送到老三那边去。 “殿下,四殿下来访。” 白洵奇怪了一瞬,连忙道:“请。” 话音还没落下来,白璞便撒欢似的跑了进来,身后虚追两步的内侍对着白洵摊开手,表示自己追了,没追上。白洵无奈,便挥手让他们都下去了。 “四弟怎么有空来我这儿?”白洵露出笑来,他是挺喜欢这个老四的,没什么坏心眼,又是个活泼的,这么大的人了,还像个孩子。 白璞草草行了一礼,也算是懂礼数,便一屁股坐在白洵对面,吵着白洵给他沏茶。他抹了一把脑门上的汗,道:“大哥,我给你送好东西来了!” “什么好东西?”白洵一怔,沏茶的手顿了顿。难免的,他有些激动,白璞的师父是秦鹰扬,若是白璞送好东西,是不是说明,也是秦鹰扬的意思? 可随即,他就知道自己的想法实在是多余。只见白璞得意洋洋地提起手中的食盒,在白洵面前晃了晃,重重搁在他面前,一层层打开来,全是糕点:“看!怎么样!是不是好东西?可香了!” 白洵有些失望,却又被他这幅样子逗笑,心里的那一点失望也都没了:“怎么想起来给我带这些?”他虽然落魄了,但该有的份例还是有的,这些糕点他并非吃不上。 “嗨,是南笙说的,看你身体不好,让我有空多找你玩。” 其实安然的原话是:“你有天天寻摸着往我这儿跑得闲工夫,不如去体贴体贴你哥!看看他都瘦成什么样了!好了好了,你快出去,免得一会儿被人看见了,我可说不清。” 白洵的脑中一下子又有了那日安然杀伐果断的风采,不由得一笑:“难为三娘子惦记了。” 说了一会子话,白洵发现白璞这人跳脱得很,刚才还在说秦鹰扬,现在又将话题引到了南三娘子身上。白洵笑话他:“一口一个南笙,人家姑娘家的闺名,也是你这男子能唤得的?” “她才不在意这个!”白璞摆摆手,得意道,“我们是知己,她私下里也对我直呼其名,这才算有个知己的样子,对吧?” 这下轮到白洵讶异了,他还真没想到,白璞和南笙的关系能有这么好。他心里的算盘打了起来,开口道:“我听闻,今日蓬莱池有小宴,三娘子可能也在。” “事不宜迟,咱也去吧?”白璞一下子站起身来,扯着白洵就往出走,“你看你这身子骨瘦弱的,就应该多出去走走,赏赏花也好呀!你看着现在,万物复苏,百鸟争鸣,蓬莱池……蓬莱池好!平碧浅春生绿塘,云容雨态连青苍。好!” “四弟……你平时话就这么多吗?” …… 安然跟在安欢后面,先是见过孙皇后,又给两位公主见了礼,这才自己东张西望着,看看周围有没有好玩的,呸,有没有能打探消息的人。 安然在前面走着,合欢在她身边悄悄一个一个介绍,这边是白洵侧妃于白氏,那边是京城华国公嫡长女萧郡主,再往边儿还有各位妃嫔媵嫱,各位郡主县主。 安然是一个也不认识,只是点头见礼,微笑着走了一圈,也算是混了个脸熟。走了一圈,她悄悄问:“怎不见尉迟家的姑娘?”尉迟家便是德皇后的本家,德皇后是尉迟桢的女儿,名叫尉迟翕。 据她所知,除了尉迟翕,尉迟家还有两个女儿,此次宫中有宴,怎么不见她们? “尉迟家姑娘们,从不入宫。”合欢悄悄回道,“自德皇后薨逝便是如此,除非陛下召见,否则绝不入宫。” 安然点点头,她想着,可能这是尉迟桢为了避嫌做出的决定,毕竟再怎么说,德皇后尉迟翕死前是戴罪之身,最后恢复后位,应该也只是看在尉迟家的面子上罢了。 打量着这群莺莺燕燕,安然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感觉,看起来大家姐姐妹妹叫个不停,实际上后宫的刀光剑影又与何人说?她刚入宫十几天,已经尽量避免接触人,和谁也不认识,更谈不上得罪,却被送上一朵紫花,若非遇上安欢,现在她便要在灼灼众目之中倒霉了。 与三年前在金陵不同,这儿的女子能混得一席之地,那就绝不是无能之辈,像夏纯熙胡竹盼那种段位的,在这儿用不着她看,早就被别人整死了。既是如此,她便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万不可任务没完成,反而把自己交代到这儿。 “这位姐姐好面生,是哪家的闺女?”一眉目清秀的女子走上来,看着安然有些生疏,便主动与安然攀话。 安然连忙浅施一礼,人家叫自己姐姐,可辈分未必是妹妹:“不敢当一声姐姐,我是定北王府的三女儿,南笙。” “原来是三娘子,早有耳闻。”女子一笑,没有百媚却有千娇,“不叫姐姐叫什么?叫别的便疏远了。我爹爹和令尊早年是一起打过仗,过命的交情,怎能不叫姐姐?” 合欢轻轻在安然后背写了一个“严”字,安然这边了然:“不敢不敢,民女见过严县主。” 严谨,京城有名的万户侯,祖上是开国县公,到了他这一辈,又和定北王南广志一起征战沙场,拜了个光国公的名号。这位严县主就是她的嫡女,是个老来女,严国公三个儿子,就这么一个女儿,宝贝得很。她刚出生就被封为县主,吃起官粮来。 “生疏了不是?”严县主弯着眉眼笑,“再这样我是要生气的。我名唤惊鸿,你便叫我小字婉婉便好。” 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这本是描写女子惊为天人的容貌,也确实能体现严谨的爱女之心。可是差点没憋住笑得安然,满脑子都是,惊鸿惊鸿,惊了穆鸿。 第三百零二章 及时雨白璞 白璞拖着白洵疯疯张张地就跑到太液池,远远眺望着池中小岛上众位女子的身影,不免叹了口气:“哥,这可怎么办?全是姑娘家,咱俩个大男人过去,太不合适了。” 白洵点头,且不说这里面有不少都是未出嫁的姑娘,就说这其中还有一些已为人妇的夫人,他俩过去就不合适。 这时,辰良在一旁提了注意:“二位殿下,光您二位男子过去,自然不合适,可若是咱们男人也搞一个宴,这太液池,也不是只有这一个亭子。”说罢,他又低着头退下,仿佛刚才什么也没说。 这一说倒让白璞亮了眼:“对啊!她们女子能办,咱们怎么不能?就是凑了巧,大家都在太液池,那必然也能做到一起去聊聊天了。”说着,他也不问白洵,直接吩咐道,“辰良,你现在就去带几个人,把京城能请来的世子公子,还有乐于参加宴会的读书人全请来,咱们作为皇家,要替父皇招揽人才是不是?” “是,小的这就去办,您二位先歇着。”辰良笑着打了个礼,连忙下去忙活了。 “这能行吗?”白洵皱着眉头,有些不敢相信,这也太草率了吧?没有帖子,没有正儿八经车子,单凭一个太监一张嘴,就能把人请来? “这有什么不行的?”白璞全然不把这些放在心上,连声道,“走走走,咱们先去那边坐着去,这太阳还挺大。”说着,又拽着白洵的胳膊,往前去了。 打白璞和白洵一露面,安然就发现他们了。在望舒台三年,她养成了走到哪儿都勤于观察的习惯,也算是个好习惯。她眉梢一挑,显然没想到这二位爷怎么能坐到一起去,她倒是忘了自己之前敷衍白璞的话了。 严惊鸿看安然往外瞧,也顺着她的视线看去,不由得一笑:“这不是太子殿下和四殿下吗?怎么坐到那儿去了?”白璞和白洵坐的地方只是个小台子,既没亭子也没楼阁,干脆席地而坐,旁边伺候的人又惊又怕,却无可奈何,只能给他俩打扇。 “他俩能坐到一起去就已经是奇事儿,还在乎坐到哪儿去?”安然一笑,顺着她的话说。 正是这时,这二人听到身后有脚步声,便都转了身子。却是安华公主白思柔。白思柔面若桃花,腰似拂柳,这一笑千娇百媚,便是这往来走的步子,都韵味儿十足。都说白思柔的娘丽妃是个柔情万种独有韵味的女人,此时一见白思柔,便知道所言非虚。 “这不是婉婉?还有三娘子。”白思柔的嗓音是彻彻底底随了丽妃的,一张嘴就知道是个百灵鸟般的人物,她挑着一对狐狸眼,描着的黛眉轻扬,就算是安然见了,也要吞口唾沫的。 安然和严惊鸿低头行礼,被白思柔一手一个扶了起来:“不必多礼,若是按年岁算,我还要称呼二位一声姐姐。” “又有那么多姐姐妹妹的?”严惊鸿笑出声来,“我方才与南笙姐姐便争了半天,若是加上安华公主,又要争个不停了。” 严惊鸿一笑,白思柔也笑起来:“说的是,不过今日只是我们女儿家小聚,万不可被那些个俗礼给束缚了。”说着,她又亲亲热热地拉起安然的手来,“三娘子在这宫中住了十几天,可住得惯?” “多谢安华公主挂心,我住在欢宁殿,事事都有欢贵妃照拂,没有不习惯。”安然连忙道。 “瞧我。”白思柔一笑,露出皓齿来,“欢贵妃待人接物甚是有礼,自然不会怠慢了三娘子。是我多想了。” 安然心中忐忑,悄悄观察了一下白思柔。众所周知,在安欢进宫之前,白思柔的娘丽妃是整个后宫最受宠的女人,饶是安欢进宫以后,丽妃也是第二受宠的女人。可是从第一被打到第二去,安然不相信丽妃没有意见。 丽妃有意见,白思柔能没有意见?可是看看,白思柔说起欢贵妃来,举止得体自然,面露微笑,一点儿也不像是有意见的样子。 安然不由得对这个人,以及对她身后的丽妃,多了几分佩服之情。与佩服之情相伴的,自然还有警惕。 再怎么说,安欢也是安歌的姐姐,安然不希望有人对安欢不利。 可是仔细一想,安然认识安欢这几年来,安欢的智商简直是有目共睹的高,真轮得到她这个自身难保的小蚂蚱来操心吗?安然又觉得自己实在是多虑。 “哎,你们瞧。”白思柔突然伸手一指,“他们怎么?” 安然顺着她指的地方看去,只见一艘船正从岸边驶来,竟是直直往她们所在的这座岛的另一边去了。仔细一看,那艘船上有不少世家公子,打头的正是方才坐在地上戳蚂蚁的白璞和白洵两兄弟。 …… “穆尚书,您也来了?”一位公子看见穆清,忙不迭上去打了声招呼,心中暗道这白璞请人,竟也有这么多不凡的人赴宴,真是来对了。 穆清笑着点头,他这样长袖善舞的人,早就将京城所有大大小小的公子世子外加有些才华的人记得清清楚楚,于是在这样的场合里,他也算是游刃有余。 他当然不是看着白璞的面子来的,只是他知道,今日宫中有娘子夫人们的聚会,便一口答应,二话不说就来了。 自从上次安然离开,他就再没能见上安然一面。化妆成侍卫进宫的赵岩,回报来的信息也不过是安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谨慎得很。上次不见便是三年,这次不见不过十天有余,穆清便无论如何也坐不住了。就算白璞不想起这么一出,穆清也是要找机会见见安然的。 不认没关系,至少让他看一眼,哪怕一眼,不说话也行。 可是真到了这个时候,他又不由自主地得寸进尺,一步步往安然那儿靠去了。 “三娘子你瞧,那位正往过来走的,是不是穆尚书?”白思柔笑着促狭道,“这是又来求婚的?” 严惊鸿自然也知道穆清当众求婚的事情,此时也是掩嘴一笑:“南姐姐,快上前去吧!” 这么说闹着,白思柔还真上前推了一把安然,安然正欲稳住身形,却见一身影急速冲了过来,将她扶住。 “没事吧?没伤着吧?怎么样?”白璞拍了拍安然的肩膀,“你习武之人,定是没事。” 看热闹的白思柔撇撇嘴,挥了挥帕子:“四哥,您还真及时。” 第三百零三章 游园 穆清看着白璞和安然亲密的举动,脸色一下子沉了七八分,快步上前虚扶住安然,却是趁机将白璞挤到了一边:“怎么样?没摔着吧?” 安然怎么会发现不了他的小动作?可是现在对她来说,穆清越是殷勤,她就越是烦闷,毕竟殷勤的对象可不是她安然,而是南笙啊。她不冷不热的将手从穆清手中抽出,请了一礼:“请穆尚书安。” 请穆尚书安。穆清心里一阵难受,他和白璞一起站着儿,于情于理都应该先请白璞的安,怎么先请了自己的安,却不顾白璞?只能说明他俩的关系,好到根本不需要这些俗礼。 安然是最烦这些礼数的,她现在这样,无非是和自己划清界限,保持距离。穆清垂下手,并不掩饰脸上的失落之情。 这边儿的景儿,全落了一人眼中,那人轻轻咬住下唇,这才不让眼中的泪落下来。这人正是安然公主白舒窈了。白舒窈喜欢穆清,这简直是谁都知道的事儿,可穆清婉拒了白舒窈,这也是谁都知道的事儿。 白舒窈此刻看着自己的心上人对着别人大献殷勤,那人却还不冷不热不咸不淡,心里实在不是滋味儿。 白璞一下子把安然护在身后,心里恨恨的想怎么忘了让辰良不要请穆清。他心思单纯直白,觉得安然拒绝了求婚那便是不喜欢穆清,于是处处提防着穆清,维护起安然来。 旁边的白思柔无聊起来,拍了拍白璞:“四哥,人家郎情妾意,你掺和什么?” “奈何郎有意,妾无情。”安然冷言道,福了福身子,拉着白璞,“恕我先行告退。”说着,便和白璞走到另一边去了。 严惊鸿有意不让穆清尴尬,便趁机请教了几句诗词上的东西,这才把大家的脸面维护住,之后也去找别的姐妹聊天了。 唯独白思柔,她双手抱胸准备看好戏,却没想到穆清这么有容人之量,安然摆明了给他难看,他却还能一脸淡然。 于是她勾起笑来,决定好好帮帮这一对鸳鸯,她从身旁大丫鬟手里接过一个帕子:“穆尚书,这是三娘子方才遗失的帕子,我本想亲自去还,奈何今日腿脚不爽,还请您帮我还给她。” “好,多谢安华公主。”穆清浅笑接过帕子,却对白思柔多了几分审视,不过也不做停留,直直追向安然去了。 白思柔好以闲暇的看着穆清远去的身影,眼睛有意无意的瞟向白舒窈。看着白舒窈直勾勾盯着穆清的眼睛,和那红了一圈儿的眼眶,忍不住笑出了声。笑一会儿,她吩咐道:“去给安然公主取些冰块来,看她那眼睛红肿,别说我这个当姐姐的不关心她。” 这月份哪来的冰块?全要从冰库里抽调。问为什么抽调,那便是给安然公主敷眼睛。安然公主眼睛怎么了?竟是看情郎看红了眼。这一顿操作下来,白舒窈是脸也红眼也红,一把推开送冰块的小厮,跑着离开了。 …… “这儿好,这儿僻静,穆清那厮烦不着咱!”白璞吊儿郎当的坐在假山上,翘着两条腿往下看,一手伸下去,将安然也拉了上来。 “你们两个,太危险了!快下来!”说话的是跟过来的白洵,他一脸担忧的看着坐在假山上晃腿的二人,连连招手,“快下来!” “大哥,我们俩都是习武之人,坐着上面能有什么事儿?你上不来就在那儿坐着,我们一会儿再下去。”白璞说话口无遮拦,一点儿也不对白洵不会武功的事藏着掖着。 白洵哑口无言,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只好作罢,在假山旁的亭子里坐了下来。 “不会武功?”安然小声道,“我记得太子文武双全?” “嗨,那是以前了。”白璞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小声说,但是也下意识地压低了声音,“自从德皇后薨逝,大哥的身体就不好了,也提不动剑了。” 白洵无奈:“不用这么小声,再说你们离得这么近,再小声我也能听见。” 安然有些尴尬,脸一下子红了,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说了句抱歉。不过得了白洵的这句话,她倒是打起胆子来:“是得了什么病?这么久也没治好?” “说是先天不足。”白洵摇摇头,“只能调理,无法根治。” 先天不足有后天突发的?安然满腹怀疑,要知道在德皇后薨逝以前,白洵的名声比起现在的白徽来讲,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且不说他文武双全,就说他对政治历史的见解,就甩了翰林院几十条街,以至于有些科目都是静嘉帝亲自教的。 而且在他生病前,他修习灵力也是卓有成效,假以时日,定能步静嘉帝的辉煌。 可是一切都在德皇后死后戛然而止,虽然没有被废除太子之位,但这个太子,也是形同虚设了。 “我知道。但是查不出病因,又能怎么样呢?”白洵语气中透露着哀伤。 “你又知道了?”安然简直都要见怪不怪了,她不过是心里一想,又没有说出来,可白洵就已经回答了自己。 “咳,不说这个了。说说你们吧,你们怎么成为知己的?”白洵强硬的转了话题。 说到这儿,白璞终于能插进话来,甚是得意:“那日我从长乐回宫,在河上听到有人唱歌,我就用埙去应和,没想到我们配合得当,很是默契。后来机缘巧合下,我又见到她,便互相引为知己了。” “哦?没想到三娘子竟是这样多才的女子,既修习灵力学有所成,又通音律。”白洵漾起笑来。 安然脸一红:“我也就会这么点了,别的女子在我这个年纪,早就琴棋书画刺绣女红样样精通,我现在不过是粗通音律,其他的,真是没有半分见得了人。” 这么聊着,白璞来了兴致,示意安然唱一曲,他用埙来伴。安然也有了这个心情,便清清嗓子,唱起《关雎》来。 寻着安然而来的穆清站在假山后,听着“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的唱词,实在是忍无可忍,翻手抽出晓霞,搭到唇上,便应起声来。 埙声醇厚,箫声清越,可二者的调不同,虽然都是伴歌声,但二者格格不入,大有决一死战的架势了。 第三百零四章 要不你俩打一架? 秦岭深处,目之所及全是苍郁的翠色,脚下细软的新草不遗余力的往土面攀爬,偶尔头顶传来一两声鸟叫,在这荒无人烟的深山中,显得格外刺耳。燕绥之随手将腰上摘下来的布条系到脑袋上,把自己的一头蓬发绑住,他挪着步子,左脚换右脚,眼里满是警惕。 与他一贯的形象不同,现在的燕绥之,从眼睛里透露出的都是精光。他竖着耳朵听风中夹杂的细微的响动,从中捕捉到自己需要的信息。风声猎猎,却是绕着燕绥之打转。燕绥之知道,这就是障眼法了。 用风声掩盖自己的行踪么?真是个聪明的。燕绥之站定,闭上了眼。当视觉收到限制的时候,其他感官便会更加灵敏,更何况他这样站定,简直就像个活靶子。燕绥之视角之外的一双眼睛发出狠厉的光来。 这一招,屡试不爽。 在一声破空声中,燕绥之能感到一股气息朝自己扑过来。他几乎是同时将手中名唤镇魂的骨笛搭到唇上,他双手翻覆,指肚精准地按住笛孔,一段破霄的乐段便直直冲上云端。 说时迟那时快,正在那道偷袭的身影即将接近燕绥之的时候,一根铁鞭突然出现,一鞭击在了身影的身上。月痕一个转身,将燕绥之护在自己身后,另一鞭也抽了过去。 此时的月痕双目无神,面无表情,一张薄唇抿得紧紧地。可他动作犀利,毫不迟缓,随着燕绥之的笛声,他上下翻覆,手持双鞭灰鸦,战作一团,丝毫不落下风。 良久,笛声戛然而止,月痕收了双鞭,呆滞在原地,而他的脚下,则是方才战斗的手下败将——赤字妖灵,毕方。毕方通体蓝色,上有红斑,像极了丹顶鹤,却比丹顶鹤狠毒得多。 不说别的,就它那一对翅膀拍下来,若不是月痕及时,燕绥之受了这么一击,不死也是半残。 燕绥之拍了拍月痕的脑袋,月痕双眼一下子重新恢复了活力,他嘴角弯起来:“绥之,夸我。” “好,你真棒,我家月痕最棒了。”燕绥之状似敷衍,语气中却带着笑。他费力的蹲下身子,从毕方的尸体中取出一颗浑圆的泛着红光的灵核。取罢,他长长舒一口气,在月痕的搀扶下站了起来。 “好了,也算是为这儿除了一害。”燕绥之将镇魂装入腰间绣着杜若的锦袋,整个人也不似方才一样精神。他气一松,矮了一截子,吊儿郎当的扣了扣脖子,将灵核塞进怀里。 毕方是赤字妖灵,灵能强大,玩得一手……一翅膀好火。这北方山林干燥,秦岭又树木遍布,这毕方在这儿扎窝,实在是一大祸患。 “那丫头怎么说的来着?”燕绥之勾勾手指,示意月痕准备走了,“放火烧山,牢底坐穿。” …… “要不你俩打一架去?”安然忍无可忍,翻身跳了下来,正好站在白洵身边,“我和太子殿下给你们当裁判,来,预备,打。” 白洵吓了一跳,挑唆皇子可是死罪!可是白璞先说话了:“打!有什么不敢打的!”说着,他也从假山上跳了下来,正面对着穆清,“你这人好没意思,南笙都说了不嫁给你,你还纠缠!” 话音未落,穆清便上前一步,错开白璞,直直到安然面前:“你在躲我?” 他这是看不出来吗?这十天,安然收到多少他的请帖,可是哪一次回复他了?没有,一次也没有。就是今天偶遇,她也避之不及逃之夭夭,这还有什么可问的? “穆尚书,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求之有方。”白洵站起身来,挡到安然面前,绅士极了,“既然南姑娘不想见你,你便不要强求了。” 安然虽然不想再和穆清有什么瓜葛,但也不想穆清被两个皇子嫌弃,她叹口气,装作无可奈何的样子:“穆尚书,其实你要是把对我的这份好换到别的任何一个女子身上,也不至于这样了。你看你,年少有为,风度翩翩,多少人想巴结你还来不及呢?” “我只想让你巴结我。”穆清唇角一挑,话中也带了几分轻佻。 安然一巴掌上去的心都有了,她在这儿帮他挽回形象,他可倒好,一句话又给自己刨了个干净。安然偷偷看了一眼白洵和白璞,轻咳两声,心中暗自祈祷这两位别真把穆清当成什么登徒子才好。 “哦。”白璞冲安然点点头,“我知道了。”于是他对穆清的眼神也柔和了一些。 行吧,你有读心术你了不起呗?安然多了个心眼,以后再怎么样也不能放松了,读心术太逆天了,她实在是搞不透。 “你知道什么了?”白洵一脸茫然,穆清说想让安然巴结自己,这么一句轻浮的话,他的四弟居然说,知道了?知道了?知道什么了就知道了? 安然斜了一眼白洵,白璞能窥探到那句话,白洵却没有?她方才想那句话的时候,可以说是一点都没设防,如果白璞和白洵都有读心术,那按理说白洵也应该能听到。可是白洵这个表现,显然是没有。 这是怎么回事?安然突然想起,最初遇见白洵的时候,他说别人都会觉得那是读心术。 白洵不会读心术?到底是怎么回事? 安然的脸色认真了不少,穆清打眼一看就知道,这丫头又在打什么算盘了。他挑起笑来:“做不了夫妻,交个朋友如何?” 安然下意识就想拒绝,可是话到嘴边,她看了看白家那两位,又转了个弯:“好,能有穆尚书这样的朋友,也算我南笙的福气。只要穆尚书别再提什么求婚就好。” 总算是把穆清的形象给挽救了回来,安然心里一松,又马上提起来,恭恭敬敬送走了穆清。谁料穆清还没走一会儿,白璞便慌慌张张地追了过去,只留下了一句:“等我一下,我有事儿问他!” 安然和白洵大眼瞪小眼,笑了一阵。安然笑着坐在白洵身旁,随手一挥,用灵力罩住他俩,脸上仍是笑意,嘴里的话却没那么和谐:“说吧,太子殿下处心积虑接触我,” 第三百零五章 协议达成 假山下,小亭中,容貌清丽略带媚感的女子,旁边是面色苍白如病弱西施的男子,二人面带微笑,相谈甚欢,可是没人能听到他们在说什么,只觉得这景儿实在是养眼。 可若是听了这对话,恐怕就不这么想了。 “三娘子此言何意?”白洵面上还是笑,语气中却有些不满,“我堂堂大祁国太子,还需要处心积虑的接触你?” “有点意思。”安然笑意更深,装出一副乖顺的样子,嘴里却都是大逆不道的话,“大祁国太子什么处境,若是我还不知道,那真亏对了我本家的身份。 “我与白璞私交甚好,这件事除了您,恐怕没别人知道了。白璞一向与宫中兄弟姐妹不熟络,今日刚巧拜访您,您就和他一起攒了局请宴。”安然说着,低头玩了玩手指,“而这局不偏不倚,正好在宫里宫外女子聚会的地方,这是巧合么?” 白洵冷笑一声:“即便如此,你所说的接触你和处心积虑,也未免太过自大。” 安然慵懒的倚在石桌上,斜着身子翘起二郎腿来:“自大?我有自大的本钱啊。我本家是定北王府,这恐怕就是您看重的?白璞见了我跑来亲近,那是因为我们交情好,可您这羸弱身子也追了过来,这便让人不得不多想一二了。” 看着白洵脸色渐渐不好,安然摆了摆手:“太子殿下不必忧虑,今日你我的谈话不会传到第三个人耳朵里,虽然我灵力只有四重,但不让别人窥探到还是绰绰有余。您要相信,我也是个惜命的人,不会无缘无故和您说这些。万一您摆起太子的架子来,我十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你想要怎样?”白洵直截了当道,“既然你知道的这么清楚,那不妨我们省去彼此试探的功夫。” 这正是安然的本意。她坐直身子,正面对着白洵,神色一改方才的慵懒随性,变得严肃起来:“太子殿下,我是一介弱质女流,您想要合作的,定然不是我,而是我背后的南家。可是您也知道,我只不过是南家庶出三娘子,没什么话语权。” “你说的这些,我也想过。”白洵闻言也严肃起来,“可你二哥战死沙场,大哥仍在边疆,就算我想联络,也心有余而力不足。”他自嘲的摇摇头,“你比我想象的知道得多,也比我想象的聪明,那你一定知道,我现在找靠山,根本已经不是为了夺位,而是为了活着了。” 这话说得直白又悲怆,若是三年前的安然,此刻一定唏嘘不已,几乎要与他抱头痛哭。可是现在的安然不过是轻轻叹口气,便说起正事:“嗯。既然如此,我想您也不会计较我到底能帮你多少。只要我能帮您,您就感恩戴德吧。” 安然的话是一点儿都不客气,甚至还有几分傲气在里面,可是白洵却一点儿也不觉得厌烦,甚至生出欣喜来:“真的?”可他随即又低下头去,“可正如你所说,你一介弱质女流,又在南家没有话语权……不算上南家,你怎么帮我?你真的知道我的对手都有谁么?” “白徽,以及他背后的孙皇后,孙骏惠。孙骏惠长袖善舞,在朝堂上为白徽找了不少同僚。”安然一脸淡定,仿佛说的不是皇家秘闻,而是闲话家常,“除此之外,还有一些身份不明的人想要你的命。” “不都是白徽的人?”白洵恨恨地说,“我只要一出大明宫,不,一出东宫,就随时有可能被杀!” “那倒未必。”安然摆摆手,“咱们做事要严谨,不要想当然。在没查出那些人的身份之前,先不要下定义。” 还没有人敢对着太子说“咱们”,白洵自然也是第一次听,可安然说得自然极了,白洵一点儿也没觉得哪里不对。 “既然你都知道,那你还要帮我?”白洵皱眉,“可是为什么?” 这位南三娘子上来就拆穿了他的小伎俩,将所有利弊摆到了明面上,还扬言要站在自己这边。可是他们二人可以说是毫无交情,这位南三娘子,图什么?若她真有本事,去帮白徽,甚至扶持白璞,都会比帮助自己得到更多的利益。 安然怎会看不出他在想什么,她朱唇一勾,露出笑来:“我自有所求。你先记下,等你的事办妥,别忘了给我我要的东西就行。至于什么东西,我先不能说。不过你放心,绝不是你给不出的。” 不知为什么,明明眼前这位南三娘子说一半藏一半,眼睛里满是精明,隔着肚皮他都能听见算盘在噼里啪啦作响,可是他就是生不出厌弃的心来,甚至还多了几分信任。 从客观角度讲,白洵知道自己这份信任来得奇奇怪怪,很不应该;可是从主观角度讲,以他的体质和能力,如果他信任了一个人,那就表示这个人值得信任。 安然眯了眯眼睛,突然心想,这位皇子有没有成亲? “有侧妃,是孙皇后赐的。”白洵下意识说了出来。 “哈!”安然一跃而起,抓了个现行,高兴地不得了,“我知道了,你不会读心,你只能看到面前人目前心中最大的疑问!对不对!” 白洵一怔,慌乱了片刻,便妥协了:“是。” “我就知道你也不简单!”安然坐下来,掰着指头碎碎念,“你是看疑问,白璞是看现在所想的一句话,也不知道白徽是什么。” 白洵摇摇头:“这项能力自打我们发现开始,就被父皇要求不能吐露,哪怕是最亲的人也不行。不过我们也没有严格执行,但兄弟之间彼此是不知道的。” “原来如此,怪不得白璞不知道你的能力是什么。”安然点点头,“那个小傻子一早就告诉我了,连藏也没藏着。” 白洵迟疑片刻,还是问了出来:“你既然打算干涉朝政,那为什么不扶持白璞?你们关系好,你应该扶持他才对。” 这话问完,白洵却愣住了,因为安然现在的表情竟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安然看着白洵,盯着他的眼睛,手指在石桌上轻轻敲击,发出均匀的声响:“这就是我帮你的第二个原因。白璞不愿参与争夺,我也不想他成为这场争夺的牺牲品。你要答应我,他以后只是个自由的闲散王爷,他想做的事,你不能阻拦。” 饶是安然正在进行心理暗示,白洵却也问出声来:“若是他要皇位?” “他不会要。”安然想也不想,“除了皇位,其他的,你不能阻拦。” “好。” 第三百零六章 你怎么不把自己阉了当太监? 安然原本不过想从宴会中打探关于自己要找的东西的消息,却意外揽了帮助白洵这个瓷器活。真不知道等封离回来,知道自己搞出这么大的事,会不会又要威胁弄死自己了。她想着,轻轻一笑,回欢宁殿的步子也轻快了几分。 原本那些个闺中女子聚在一起便是为了商议安华公主的生日赠礼,说了一会儿,安欢便先行告退了。安然觉得无聊,便告别了白家两位兄弟,自己往欢宁殿走。 正走着,安然突然听见前方有鞭子抽地面的声音,这便是皇帝的龙辇要经过。安然连忙避让到一边,恭恭敬敬地低下身子,脑袋也沉沉的低了下去。 原以为静嘉帝的龙辇过去也就罢了,可没想到那一行随行的人,却停在了安然面前,逼得她不得不抬起头来,却正好直直对上静嘉帝的眼睛。 “见过陛下,陛下万福金安。”安然连忙低头见礼。 静嘉帝点点头:“起来吧,南家的女儿?” “是。”面对静嘉帝,安然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压迫感。即便是曾经面对同为八重灵力的穆秉文,安然也没有体会到如此压迫。真厉害,这就是皇帝啊!从内而外散发的威严,让人油然生出一种臣服的想法来。 半晌无言,可车队却丝毫没有走动的意思,安然正欲再询问,却见静嘉帝反手一指,旁边房顶上落下一个人影来。那人一下子扑到地上,在空中受身翻了个跟头,这才勉强稳住身形,饶是如此,也没忍住,闷哼出声来。 “你是何人?鬼鬼祟祟做什么?”静嘉帝并不意外,他停下来就是因为感知到了房顶上的气息。 安然大惊失色,又马上对自己做了心理暗示,藏住了心中所想,然后开始飚演技:“啊,是赵侍卫。我让你找的东西,你找到了?”说着,便当着静嘉帝的面,走到赵岩身边,将他扶起,趁机偷偷塞给他一个小东西。 赵岩心领神会,毕恭毕敬的见过静嘉帝,这才道:“不负三娘子所托,找到了。” 坐在龙辇上的静嘉帝看着赵岩将手中一只白银缠丝嵌蓝宝石镯子递到安然手上,这才缓和了语气,问:“南家丫头,这是怎么一回事?” “回陛下,方才我去太液池参与聚会,却不小心遗失了这个镯子。这镯子是我来前,家父为保我平安赠与我的灵器,故而我实在是宝贝得紧。”安然连忙回答,说着遗失镯子的时候,那副心急如焚的表情,连赵岩都差点信了。 安然似乎哽咽了一下,顿了顿又继续道:“我在这偌大皇宫中人生地不熟,又不懂规矩,只好拜托这位赵侍卫帮我寻找。”说着,她突然抬起头,无辜的看着静嘉帝,一双眼睛中还有泪花在若隐若现,“陛下,是不是民女此举于理不合?若是如此……”她连忙跪下,“请陛下千万不要责罚赵侍卫,民女甘受一切处罚。” 这一系列操作下来,直接把赵岩整蒙了,最后看着安然跪下,他也连忙跪下。 虽然操作得当,但是静嘉帝到底吃不吃这一套,安然是拿不准的。于是她跪在地上,泪眼婆娑,又紧紧咬住下唇,似乎是不想让哽咽声冲出嘴边。这一副样子,着实惹人怜爱,偏偏她又一声不吭,大有一副一人做事一人当的气魄。 “站起来。”静嘉帝的声音不咸不淡,但安然还是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柔和,“既然你说甘受一切处罚……那朕罚你,多去欢宁殿正殿陪陪欢贵妃。她倒是很喜欢你。” 安然一下子愣住了,不仅是因为这个根本不是处罚的处罚,而且还因为静嘉帝那句,安欢很喜欢她。安欢……会喜欢人?安然表示怀疑。虽然安欢和静嘉帝关系很好,但是凭借私心来说,安然一点儿也不觉得安欢会是那种甘愿洗手作羹汤的女人。 “谢主隆恩。”安然重新跪地拜谢,眼泪适时的溢出眼眶,大有一种被皇恩浩荡感动的架势。 显然,这样的表情静嘉帝很受用。他微微一笑,免了安然的礼,又转而看向赵岩:“你是新进来的?不懂规矩?” “回陛下,属下之前一直在兵部做事,前些日子宫内缺人手,便把属下调了进来。”赵岩脑子也够数,连忙道,“属下方才本想跪地恭迎陛下,奈何人在房顶,贸然跳下来又怕惊了圣驾,这才避而不见。” 这套说辞倒是没什么问题,静嘉帝便点了头:“既是如此,那也就罢了。你是谁身边的人?” “回陛下,属下是七公主殿里的侍卫。” “小七没有灵力,你这样莽撞,恐怕不合适。”静嘉帝沉思一会儿,抬眼恰好看到安然,“这样吧,南家丫头既会武功,又懂规矩,你就去她那边吧。” “谢主隆恩!”赵岩高兴炸了,他这算不算因祸得福?这回去得好好跟主子……算了,还是跟肖风说道吧。 一番安排后,静嘉帝这才离开,只留下安然和赵岩跪在地上遥送圣驾。 安然一路上都没搭理赵岩,赵岩便讪讪的跟在安然身后。见识了刚才安然的举动,他这才相信了穆清,这位南三娘子,就是他家小姐。赵岩自是感到开心,走路也一颠儿一颠儿的,直到安然忍无可忍回头瞪了他一眼,才规矩起来。 “你,跟我进来。”安然咬着牙冲赵岩道。赵岩一脸无辜,束手束脚的跟她进了房中。只见安然熟练地将房内的数层结界重新布好,这才道:“跟踪,监视,哈?” 原本一看到赵岩,她就明白了七八分,再看赵岩谢主隆恩时的那副激动样儿,安然撕了他的心都有了。 “小、小姐……” “叫我什么?”安然竖着眉毛瞪他,手伸到眼前捏了捏拳头。 “三、三娘子。”赵岩瑟瑟发抖,明明他比安然厉害很多,打起来根本不可能占下风,但此刻他就是后脊梁冒了风。 “你还真是好样儿的。”安然气结,坐在凳子上斜眼睨他,“这皇宫你都敢闯?为了监视我也是挺拼的?做什么御林军?你怎么不把自己阉了当太监?” 赵岩腿都软了,要不怎么说是一对儿呢?这说的话怎么都一样啊! 第三百零七章 都聚齐了 “小……咳,三娘子,您息怒,您息怒哈。”赵岩到底是跟着穆清长大的,这点世面还是见过的。他连忙走到安然身边,又是捏肩又是捶腿,狗腿的不行,“我这不也是奉命行事么?” “那你的意思是,我应该怪你主子了。”安然挑眉看他,却不拒绝他的谄媚。 怪主子?那哪儿行?主子非得把他皮给拔下来一层不可。他脸上堆着笑:“三娘子,还是怪我吧。” “好啊,那我就好好跟你主子说道说道,你是怎么被静嘉帝打下房顶的。”安然怒极反笑,看得赵岩毛骨悚然。 “哎哟,小姐您就饶了我吧!” “叫我什么?” “三娘子。” 闹了一会儿,安然在赵岩的疯狂谄媚之下,终于消了气。原本她对赵岩就很有好感,要不然今天也不至于为了他的小命在静嘉帝面前闹这么一出,还暴露了身份。她既然能救他,那就不会为难他。这是赵岩心知肚明的。 “让你不要把我的身份告诉你家主子,你做得到么?”安然明知答案,却还是问了一句。 “三娘子啊,就算我不说,我家主子也知道啊。”赵岩看安然不再生气,也放松了下来,自己搬了个板凳坐在安然对面,“您头一次露面,主子就认出来了。我和肖风都劝他再观望观望,可是主子还是极不听劝的当场求了婚。” 安然一下子傻了:“你是说,他当时就认出我了?” “是啊!”赵岩拼命点头,心道主子和小姐的缘分,成败就在此一举了,“但是主子他想着您可能有自己的事,不敢贸然和您相认,这才……” “主子真的很想你,三年来,他从没放弃过找你。”赵岩看着痴愣的安然,又加了一把火,“肖风那榆木脑袋,一直在说您已经死了,人死不能复生,让主子放弃。就连我,虽然没说,但我也不抱希望了。唯有主子,从来没放弃过。 “主子最长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只要尸体一天没找到,就一天不能断言人死了。”赵岩说着,自己都感动得一塌糊涂,“主子自打进京为官以来,但凡下朝回府,从未坐过车,只因为他想在这一路上再找找看,看看你在不在。主子为官两年有余,日日如此,就连京城的百姓都与他熟识了。” “你知道主子有多少次把和你形容相似的女子错认成你吗?甚至有几次那女子真的很像你,像得我都有些迟疑了,可是主子只要正面一看,立马就知道到底是不是你。”赵岩连连摇头,“您伪装术骗得过所有人,可唯独骗不过主子啊。” 安然朱唇微张,眼神因震惊而有些直愣,她保持着一个表情直到赵岩说完,这才眼睛一眨,又是几滴泪滚落了下来。赵岩抽了抽鼻子,心道这份情没白煽,小姐这下子定然感动得一塌糊涂,最好择日就能与主子晚婚,也好全了他这个几年看客的心愿。 “那我……”安然终于说话了,“那我大费周章演了这么半天到底是为了什么啊!” …… “主子,我觉得您得给我加工钱。”赵岩复命的时候说了这么一句。 穆清差点一口茶水呛出来,手一抖,险些将手中的茶盏盖在赵岩脸上:“加工钱?你是为了什么觉得我会给你加工钱?是被皇帝打下屋顶盘问一番,还是她为了保你身犯险招?” “主、主子,您都知道了?”赵岩傻了,他还以为自己能美化一下这个惊人的事例然后好好邀个功呢。 肖风不忍直视,别过脑袋去,心道主子当年到底是怎么想的才选中这样一个傻子来培养。 “你以为我是聋的还是瞎的?”穆清气笑了,“我不罚你都是看在她的面子上,要不然你以为你还能好好地跪在这儿?” 这完蛋玩意儿。 赵岩在心里悄悄把通风报信的小厮的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一遍,然后摆出一幅趋炎附势的姿态来:“主子,虽然我有那么一点点的失误,但是我成功的揭开了小姐的伪装呀。而且我还不遗余力的在小姐面前好好替主子美言了一番。您是没见着,小姐那哭得是梨花带雨,感动得一塌糊涂啊!” 这话是说到穆清心坎儿上了,他不由自主的往前倾了倾身子:“当真?” “句句属实!”赵岩心里乐开了花,这么下来,就算不加工钱,也能得俩赏钱。 穆清满意的点点头,一下子坐不住了,便站起身踱步几圈,又问:“真的?” “没半句假话!” 穆清脸上的笑难以掩饰,他转了一会儿,重新坐回去,提笔写了些什么,又觉得不好,便撕了重写。半晌过后,他终于满意一笑,将信装入信封,交给赵岩:“把这个给她。” “是。”赵岩美滋滋的接过信,等着穆清赏他。 “你还在这儿干什么?”穆清见他还不动身,三两步绕出桌子来,“你给我速度送过去,要是晚了,我就……”说着,他举起手,佯装要打赵岩。赵岩不等他说完,连忙捏着信,一溜烟儿跑没影儿了。 肖风不露声色的嫌弃了赵岩两秒,接着便开始汇报工作:“主子,燕绥之和月痕已经进京了。” “他们来干什么?”穆清恢复神色,重新坐下。 “燕绥之之前就一直在寻找无妄金丹的下落,这次恐怕也不例外。”肖风道,“我打探了一下,听说前些日子星象异动,指向京城。” “前些日子?” “正是小姐露面前几天。”肖风开口,“星象紊乱以前也有过,但这次的动向比较大,但凡会占星的,恐怕都知道了。” 看来这京城,不,这大祁,也得有一阵子不太平了。 “对了,北盟国使者已经平安抵达北盟国国界。”肖风道,“西周国使者还在路上,我派人监视着。” “嗯。盯紧了。”穆清点点头,“白道那边情况很不好,定北军已经失联了,北盟国跟不要命了似的大举进犯,真不知道能撑多久。” 穆清阖上双眼,思索了片刻,问:“淮阴情况如何?” “方鹤唳找不到墨决,似乎也不急,这几年在暗中培养势力,围剿寒芷汀残党,也发展得声势浩大。”肖风想了想,又说,“现在西岚的名声,已经冲出江南一带了。而且……而且有往北发展得趋势。” 呵,真有意思。穆清睁开眼,一对好看的美目中满是冷光。这倒是,都聚齐了。 第三百零八章 战事胶着 一连几日过去,宫中都在筹备安和公主的诞辰。安然自与白洵达成协议后,便对着镜子连做了几天的心理暗示,又找来白璞试验了几次,才确定现在的她,已经不会被轻易看到内心。用这个方法,她也对赵岩进行了几次暗示。赵岩不及肖风多疑,又很信任她,所以也不是什么难事。 谨遵陛下口谕,安然不敢怠慢,每天都会去欢宁殿正殿陪安欢聊聊天。当年在安府的时候,她二人也不像现在这样聊得来。安欢心系国情,总是在看战局,甚至自己做了一个沙盘,每天对着沙盘发呆,如果有好的想法,便用笔记下。 安然虽看过兵法,但也只不过纸上谈兵,并不像安欢那样找得准命脉。安欢虽然没上过战场,但看问题的透彻和明智是安然远远不能及的。安然越来越喜欢往欢宁殿正殿跑,安欢也乐于跟讲一些战场上的事,一来二去,安然也懂得了不少关于征战的事情。 “我爹和大哥原本兵分两路,意欲包抄,没想到中了敌人的奸计,反而被包围住。”安然摸着下巴看着沙盘,“白道是易守难攻的地界,无论是他们攻过来,还是咱们攻过去。故而现在供给被封锁,已经很久没供上粮食了。” “对,现在的战局就是这样。”安欢点点头,一副孺子可教的样子,她伸手点了一下白道的地界,“定北军主力就在你爹和你哥手中,现在留在军营进行打探骚扰和救援的,只剩下一些旁支,实在是无能为力。” “我们有多少人马?”安然问。 安欢沉思一会儿,道:“京城养了十万御林军,这是最精尖的兵种,必须留在京城。兵部手里应该还有百万兵马,但是从这儿调过去,也实在是鞭长莫及。北地养兵大都归为定北军,也有秦鹰扬带的兵,但是现在要么在白道被困,要么在陇右被拖着。” “白道有多少敌军?”安然皱眉,百万兵马听起来不少,但说实话,并不是所有的兵都是修灵人,故而这些听起来庞大的数字,上了战场就全靠肉搏,实在是让人不得不肝颤心疼。 “斥候来报,约三万。”安欢顿了顿,补充道,“这是上一次来报的数目。不过看北盟那架势,是决意要挫败定北军,恐怕还会再持续加派人手。” 北盟国子民大都是游牧民族,有着北方人特有的豪气,他们若是真打定主意,那一般是劝不动的。再加上北盟国的兵力是祁北周三国中排名第二的,距离第一的大祁根本也差不了太多,故而安然不敢小瞧他们半分。 “北地没有可以调动的兵了吗?”安然想了想,“现在当务之急应该是先输送粮草,定北军再厉害,也受不了缺粮草。” 正是这时,静嘉帝的声音从二人背后响了起来:“难道朕不明白这个道理吗?” “陛下万福金安。”二人连忙回头,各是行了一礼。 静嘉帝点点头,看着沙盘,叹了口气:“可是我明敌暗,运送粮草的军队几次都想冲进去,可全被剿灭,一个不剩啊。” 安欢眉头紧锁,知道这便是最新的战报了:“有定北军的消息吗?” 静嘉帝点点头,又摇摇头:“只知道还在抗争,但具体的情况,打探不到。” …… 好不容易把安然请出来,可她现在皱着眉抿着嘴,看着眼前的佳肴是一点胃口也没有,这倒是真奇事了。 “再不吃可就凉了。”穆清亲手夹起一块鱼肉,放进安然的碗中,又将碗往她面前推了推。 “啊。”安然回过神来,下意识点头,“多谢穆尚书。” 穆清的手迟疑了一下,看着她:“这儿没有别人,我在房中加了结界,赵岩和肖风也在门外守着,不会有人听见的。” “嗯。”安然心里有事,没有反应过来穆清的意思,点了点头,拿起筷子戳了戳碗,又搁了下来。 “安然。” “谁是安然?安然是谁?别瞎叫啊!”安然猛地抬头,穆清对上那双警惕的眼睛,心里一颤。安然怔了一会儿,拍了拍脑壳,这才算清醒,“抱歉,我刚刚在想事情。” 穆清似乎松了一口气,将凳子往她身边挪了挪,给她倒了一杯酒:“什么事?想得那么入神。” 还能是什么事?安然心中叹气,还不就是北地的战事?自打她和安欢开始商讨军事开始,她就常常想着这些,想着想着就陷了进去,不想出个答案,就没个尽头。 可是这答案是她好想出来的?她虽然高中学文,也对政治历史有一定的了解,可是这个世界的格局和她那个世界一点儿都不一样,她并不能照搬课本上的内容。 “定北军不能再被困了。”安然咬着牙,“再这样下去,恐怕真的会被……唉。” 穆清伸手,想拍拍她的后背以作安抚,可是手还没碰到她,就被她躲了过去。他伸出的手僵持在原地,他看得出来,这是下意识的举动,不是刻意的。也就是说,安然在离开他的这三年里,连肌肉记忆都是警惕和谨慎。 他心里一阵酸涩,执意将手放到安然的背上,轻轻拍了拍:“乖,先吃饭。” 安然刚才的举动是无意识的,但她也能看得出来这个举动让穆清有些失落,为了不让气氛继续尴尬下去,也为了这一桌子诱惑了她半天的美味佳肴,她举起筷子,大快朵颐起来。 可是很快,穆清就又发现,这丫头吃东西,比皇帝还仔细,竟然严格的按照食不过三的要求,一盘菜真的没用动过第四次筷子。 “看着我干什么?你也吃啊。”安然疑惑地看了一眼穆清,“你请我吃饭,就真的是只有我吃饭啊?” 说着,她一边咀嚼一边打量着周围。这地方就是上次穆清带她见墨决的庄子,上次没来得及看仔细就走了,这次她看了个清清楚楚。要不怎么说财大气粗呢?你看看这窗户,居然都是玻璃的。 玻璃? 等等!玻璃! 第三百零九章 你到底吃了多少苦 安然嗖的一下冲到玻璃窗面前,小心翼翼的用手摸了摸:“做工糙了些,不过还能用。” “这玻璃已经是整个大祁做得最好的玻璃了。”穆清看着她的背影,也不阻拦,反而为她解释道,“之前大祁的玻璃都是进口西域的,直到十几年前,大祁才做出了一块自己的玻璃。” “可以可以。”安然连连点头,“这家玻璃厂在哪?手艺如何?接不接定制?” “你回来乖乖吃饭,我明天带你去。”穆清敲了敲桌子,笑着看她。 安然一笑,又坐了回去。玻璃在现在这个时候还是新鲜玩意儿,只有临近京城这样的地方才能有玻璃厂,故而之前在金陵,安然并没有注意到这个时代已经有玻璃这种东西了。 这样一来,她便终于英雄有用武之地了。她舒了一口气,脸上也扬了笑意,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又给自己满了一杯。 “你酒量见长。”穆清看着她娴熟的动作,没来由的,有些心里不舒服。 “正常。”安然不在乎的说,“行走江湖哪能不喝酒呢?越活越觉得,酒真是个好东西,既能壮了怂人胆,也能抚平离人愁。” 壮了她的怂人胆,抚了他的离人愁。 “你知道么?我第一……不对,应该说第二次,我第二次杀人的时候,就是喝了酒的。”安然又给自己满上一杯,她将桌上的菜全都动了三筷,便不再吃了,“当时据说,我这个眼睛红的,几乎能呲出血来。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和人家有什么深仇大恨呢?哈哈哈。”她昂头灌下,笑出了声。 “那你没有深仇大恨,为什么杀人?”穆清想收了她手中的酒壶,却扑了个空。 安然翻身坐到桌子上,得意的扬了扬抢过来的酒壶:“哪有那么多为什么?这世界上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她干脆丢了杯子,直接抱着酒壶将剩下的残酒灌到口中:“若事事都能问为什么,也不会有那么多人死,你说对吧?” 那一壶酒的量可不小,穆清一口没喝着,全进了安然的口里。安然已然有些微醺,但这三年来她酒量大涨,故而一点儿也不觉得难受。 她仍是笑着,冲穆清眨眨眼,却不说话了。 “怎么不说话了?”穆清站起身,走到她面前,伸手揩去她嘴角的酒渍,眼里满是柔情,“你从前总是喝了酒就笑,又笑又说,说个不停。怎么不说了?” 安然冲他眨眨眼,把食指放到嘴唇上,嘘了一声:“为了这个毛病,你想不到我花了多大的代价才改过来。” 穆清心一颤,眼神凛冽几分,他不由自主地将手伸过去,环抱住安然,额头抵上她的额头。安然也不挣扎,任由他紧紧抱住自己,然后顺势把脑袋枕到他的颈窝去。 “为什么?”安然小声嘟哝,却嗤笑一声,“这话真是世界上最废的废话。” 为什么?哪有那么多为什么。若真能事事都问个为什么,她安然首当其冲就要问一问。为什么她这么一个平庸的人,无一技之长的人,会穿越到这个世界?为什么她一个普通人,要三番四次在死亡线挣扎? 她四年前死了一次,三年前死了一次,在望舒台过了三年生不如死的日子,逼着自己活了下来。 她吃过虫子,吃过菩萨土,为了活下来和毒蛇搏斗,斗完了就把它开膛破肚烤熟扔嘴里。可真到了让她吃饭的时候,她小心翼翼,每道菜至少试五次毒,而且一定要让请客人吃过才敢吃。饶是如此小心,她也不敢在同一道菜上动第四次筷子。 她知道什么叫炮烙之刑,不仅知道,她还受过炮烙,不仅受过,她还给别人上过刑。你看她现在肤白若雪,吹弹可破,可这都是她逆天的自愈能力的作用。正是因为这样,谁也无法想象这三年来她的身体到底受过多少酷刑。 她执行任务要扮成妓女,被客人疯狂灌酒,她酒量不好,吐了一地,动弹不得。若非封离及时赶到,她已经被玷污,更不要说执行任务。从那以后,她开始喝酒,逼着自己练酒量,这才有了现在的气魄。 她酒后爱说话,为了避免她乱说话,望舒台的人逼她喝酒,等把她灌醉,再拎着鞭子站在她身边。但凡她多说一句,一道鞭痕就毫不留情的落在她身上。 她杀过人,亦被追杀过,她亲手砍下过别人的脑袋,也耍过奸计构陷过别人。这些都是她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事,可是她一一做了。 越做越顺手,越做越多。 为什么? 哪有为什么? 谁都问她为什么。 她问谁为什么? 若她事事都问为什么,她早活不过这三年。可她练就了一身本领,把自己打造得如钢铁巨人一般,也没人问她,为什么。 为什么宁愿忍受这么多苦楚,宁愿生不如此,宁愿噩梦连连却一声都不能吭,也要活到今天? 安然回抱穆清,长长舒了一口气,感觉脑袋晕晕的。 穆清能感受到,怀里的人到了现在,才终于放松了一些。他情不自禁的欢喜,可更多的是,情不自禁的悲伤。 他抱住安然,一刻也不想松开,恨不能让时间静止。他低头蹭着她耳边的碎发,连呼吸也放慢了。 纵然安然迷迷糊糊,却也感到,自己抱着的人,呼吸不稳,时断时续。 “你怎么了?”安然清醒了一半,她从未见过穆清这样,听起来像是硬压下去的抽噎,可她从不知道穆清也会哭,故而一下子排除了这个可能。她挣扎着想脱出怀抱去看看他,却被锢得紧紧的。 穆清深深吸了一口气,他以为见到安然,碰触到安然,甚至将安然拥如怀中就可以平复自己三年来那颗近乎残破的心。可是到了现在,他才知道,他的心从未残破,只是上面被刻满了这个人的名字。 “安然。”穆清低声念道,“安然。” “我在呢?”安然不明所以,但还是拍了拍他的后背,安抚似的。 “我的小姑娘啊。”穆清的声音细不可闻,却都传到了安然耳中,“你到底吃了多少苦啊!” 安然鼻子一酸。若是三年前的她,听到这句话一定委屈得不行,扑到穆清怀里求安慰,还要把望舒台惨无人道的行径好好控诉一遍。 可现在的她,只是瞪大眼睛,将即将逼出眼眶的泪生生逼回去,然后嘴角上扬,语气轻松:“谁知道呢?” 第三百一十章 太子上朝 白洵因身体原因,又没有实职,在德皇后死后,被静嘉帝特赦不用上朝参议政事。也正是因此,他手中的实权和人脉就这样一点点被白徽拿走,直到现在,除了太子的头衔,一无所有。 既然要帮,那就要好好帮。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安然既然能想着去帮白洵,自然也是看中白洵确实是个可塑之才,若不是孙家和孙骏惠党羽的排挤,恐怕整个王室斗争,都不会有白徽什么事。 比起白洵,安然都是自惭形秽的。自从上次一别,她偶有与白洵商议政事,发现白洵的见解和眼界都非常的开阔独到。既没有酸秀才的优柔寡断,也没有莽夫的匹夫之勇。安然相信,假以时日,静嘉帝自会看到白洵的才能。 可唯一一点不好,就是白洵只对自己的才华感到骄傲,却对自己这个人产生了自卑。骄傲和自卑相互作用下,白洵既想做一番大事,又想只保全自己,到底没有安然那一番魄力。 东宫太子,自德皇后去世以来就抱病,缠绵病榻这么多年,早已经不谙世事,手中无权无兵无人,拿什么跟白徽争?可是正是这时,发生的事却让朝堂为之一振。 多年不曾问政的太子,参政早朝了。 白洵确实落下很多,可他不聋不瞎,白徽又不敢把手伸到他跟前,故而没人能阻止白洵上进。自德皇后死后,他确实性情变了不少,确实陡生自卑,甚至有了懦弱避世的想法。可是最终,他没有让自己甘于堕落,他仍然在找寻着出来的机会。 安然做的,就是给了他这一个机会。 虽然白洵在上朝的时候没有说什么,甚至没有刻意让别人发现他,但太子上朝一事,还是传遍了京城大大小小涉官涉皇的大家小院。 这是什么意思?这是太子要争了啊! 白徽是个沉不住气的,一下朝便去了孙皇后那里,听说闹得太监仆从都连滚带爬跑出殿去了。这事儿是真是假,恐怕只不过真假掺半,不过并不挨着安然将这件事儿当成笑话听。 听完了笑话,安然认真起来:“你不该在这儿。既然要保持中立,那就不能和太子太过亲近,你三哥生性多疑,又有傲气,你这一碗水端不平,他恐怕会对付你。” 白璞和白洵对视了一眼,却见白洵也是连连点头:“三娘子说的是,你不该常常出入东宫。”尤其是白璞这人跳脱,根本不会避开耳目。 “那不行。”白璞少见的反对了安然的话,“我得跟你在一块儿。若是被人发现你在东宫,倘若我也在,那还能说得过去,不然恐怕会污了你的名声。” “名声算几个钱?”安然一笑,晃了晃双腕上的白银缠丝嵌蓝宝石双镯,“我有这个,可以让别人不注意到我。” 白璞看了看双镯,也是啧啧称奇,最后也妥协了,不过还是争取了一下:“但是我偶尔也可以来吧?最多不让人发现咯?” 安然无奈一笑,知道这小孩儿只能哄着,便答应了声好。 过了几日,安然终于将望远镜的图纸绘制了出来,要不怎么说不专业就是不专业,看那横不平竖不直的图纸,安然也只能叹一声气,然后将它卷起来,送到白洵手中。 白洵虽然在安然这个文科生的半吊子解释下,终于明白了什么是凸透镜什么是凹透镜,也搞清楚了望远镜的工作原理,对这个新鲜物件啧啧称奇,但还是忍不住道:“三娘子……别怪我直说啊,这个图纸……要动起工来,恐怕很是麻烦。” “你也不会画画?”安然痛苦的扭曲着眉毛,“不是说皇家子弟都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吗?我带过来就是指望你再画一遍的。” “这个……画图纸和水墨丹青到底还是有区别的……”白洵无奈,他笔下的山水画倒是一绝,可是用不上啊。 安然翻了个白眼,将图纸卷了起来,准备自己再另想办法。工部肯定有能画图纸的人,可是这份图纸太过显眼,她不想让信不过的人看,更别说接触到了。在制作出望远镜前,她要保证没人能截胡这个功劳。 “你这是干什么呢?”安然指了指白洵面前摊开的账簿,“太子亲自算账?我可没听说过。” “原本是不用的。”白洵笑了笑,并没有掩饰账务的意思,甚至还摊开让安然看了一眼,“但是东宫人手很少,派下来的份例单一,用到的地方又很杂,比如我的药……这些事情还是亲力亲为比较好,现在也没几个能信得过的人。” 安然顺着他摊开的地方,指了指:“喏,你这儿有一处错漏,你列个竖式……来来来我跟你说,这块应该……”到底是管过几个月安家账务,她看到账本就下意识想要去核对,看到错漏就下意识想补齐,故而在给白洵改错后,她又花了十几分钟把他手上的账本过了一遍。 看着打算盘似飞的安然,白洵目瞪口呆,半晌才道:“想不到……想不到三娘子竟是能文能武,连算术也会。” 安然扶额,好歹安家也是金陵首富,那账务错综复杂,又乱又多,这么几个月下来,她怎么也练出来了。正这样想着,她突然眼睛一亮,一计生了心头。 又过去五日,白洵上朝已经不是新鲜事,他开始不缺席每次参议政事,包括内阁议事。但是他一直是以听为主,并没有发表什么高见,也没有揽什么活的意思。故而有些蠢蠢欲动的人,又躁动了起来。 正在这时,安然连夜送到东宫一个小匣子,白洵彻夜未眠。 第二日上朝。斥候来报,敌军变幻莫测,到现在也打探不到究竟人数几何。严谨请命,要亲自上阵杀敌,却被一众官员拼死拦了下来。严谨已老,实在不宜上战场,这自然无话可说。可纵观朝廷,居然没有能用上的人,静嘉帝大发雷霆,拍了桌子,吓得一众大臣两股战战。 “儿臣有一计,愿为陛下分忧。”满朝文武安静之际,白洵的声音显得格外响亮。 第三百一十一章 弄个官当当 满朝哗然,又在静嘉帝的怒目中安静。静嘉帝面色威严,并未露出瞧不起白洵或是欣赏白洵的表情,着实让人捉摸不透。但他开口道:“你有何注意?且说说看。” 白洵点头,呈上一个木匣子,正是安然连夜送过去的那个。他看着静嘉帝身边的大太监将木匣子呈上,便道:“儿臣这几日上朝议政,也明白了现在战事吃紧,重点在于斥候不力。可战场变幻莫测,斥候也不能窥得全部。儿臣思及此,寝食难安,终于想到一计,便做出了这个东西。” “这是什么?”静嘉帝打开木匣子,只见里面静静躺着一个圆柱形的东西,闻所未闻见所未见,这小东西就能打探到兵力?他抬头,皱着眉看向白洵。 “请陛下打开木匣子夹层,里面放了一份……说明书。”白洵实在是不知道怎么解释说明书三个字,只希望静嘉帝能明白,“儿臣附上了用法和构造。” 静嘉帝依言,将说明书取了出来,研究了一会儿,便将望远镜拿出,依照说明书的用法,将它旋转开,然后放到眼睛上。 穆清眼皮跳了跳,余光扫了一眼白洵。静嘉帝手中的物件,正是安然让他重新绘制的图纸上的物件,可是不管他怎么问,安然都神秘兮兮不肯说,只告诉他不久就能知道。现在看来,那丫头居然帮起了白洵?穆清眼观鼻鼻观心,面上仍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心里却对着白洵多打量了几分。 “好!”静嘉帝抚掌大笑,“好啊!我儿有才!” 一众大臣云里雾里,尤其是白徽,什么都没弄明白,只知道白洵抢够了风头。 “众爱卿,看看,这便是我儿设计制作的……”他偷瞄了一眼说明书,“望远镜。用了这个物件,敌军有多少兵马,是何阵容,还不是手到擒来!好啊!太子机敏聪慧,忧国忧民,为朕分忧,理应重重有赏。说罢,太子有何所求?” 白洵跪地谢恩:“儿臣身为东宫太子,理应为父皇分忧,理应心系百姓,本不该求赏。但是……但是儿臣确实需要一个账房先生。这么多年来,东宫的账务都是儿臣一己之力负责,儿臣身子羸弱,如今又有意为国分忧,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什么?”静嘉帝眉头一皱,“诺大的东宫,居然连个账房都找不到?处理账务这样的小事,居然要堂堂太子亲力亲为?六局是如何办事的?” “陛下息怒,此事儿臣也有错漏,从未去六局要过人,六局可能以为儿臣并不需要。”白洵的目的并不是让静嘉帝责罚,他只要卖了惨就行,接下来就是,“只要陛下为儿臣择一良卿便可。” 正在静嘉帝思考之际,白璞大咧咧的声音传了过来:“这有何难办?南笙算账就挺快的,我把她带过去帮你呗!” 白璞说完,看着文武百官都在看自己,这才发现自己又忘了礼数,连忙道:“父皇……不对,咳,陛下,儿臣有人举荐!南笙……三娘子,咳,南三娘子算账飞快!您是没见过她打算盘,啧啧……咳,我是说,儿臣是说,南三娘子定能胜任这个职位。” 白洵都替白璞捏了一把汗,看着静嘉帝一副习以为常的表情,他才悄悄松了一口气。 “这怎么行?” “一个内帷女人……” “什么叫内帷女人?”姜堰月听到这话就来气,“女人就必须在内帷?那我算什么?谁说的这话,倒是出来和我对对?” 这谁敢再说?姜堰月是满朝文武中唯一一个女人,纵然她之前拒不归顺,现在却仍稳坐从三品秘书监的位置,谁敢再多说一个不字? “不过。”尉迟桢说着,顿了顿,他这是在给旁人留一个闭嘴的时间,“不过掌管各宫殿文书账簿的,都归了尚宫,难道殿下准备让南三娘子做一个尚宫吗?”这个殿下用得好,并没指名到底是太子殿下还是四殿下,让白洵陡然生了寒意。 安然若是听到这句话,八辈子的血都能吐出来,尚宫,在皇子殿做尚宫的女官,那是要陪寝的。虽然她现在不过是个南家庶出三娘子,但好歹也是出身显赫,总不至于去做个暖床的。 白璞当然也不乐意:“当然不是,那不是还有个太子宾客之席位吗?” “不过是个算账的,做什么太子宾客?那可是三品官职。”尉迟桢似乎不打算放过这件事。 白璞也和他杠上了:“难道南笙……三娘子,南三娘子做不得一个太子宾客吗?大哥呈上的望远镜,还有南三娘子的一份功劳呢!” 闻言,穆清微微皱眉,他知道安然,既然能把这个拿出来送给白洵,就不会想要这个功劳。倘若和白洵抢功劳,对她没什么好处,这一点安然不会不知道。 他正欲开口,却听静嘉帝已经说话:“太子,这是怎么回事?” 白洵连忙颔首:“确实如此。若非南三娘子偶然提起所谓凹透镜和凸透镜,儿臣也不会想到利用这些来制作望远镜。原本儿臣是要为南三娘子求一份恩典,毕竟若非她教我什么是凹凸透镜,儿臣也不会联想到此。” “但是。”不等静嘉帝说话,他又连忙道,“但是南三娘子执意不允许儿臣将她的功劳公之于众,无论儿臣怎么劝,她都不同意,让我答应她绝不说。君子重诺,儿臣这才没有在陛下面前开口,只准备自己私下答谢。” 穆清一看白洵的样子,就知道他是早早地打了腹稿,看来一切尽在安然掌握,于是他继续低眉顺眼,权当看戏。 静嘉帝没有说话,他不说话,也没人敢说话,一时间空气安静了不少。正在大家都心生寒意的时候,他开口:“传南笙。” 安然倒是来得快,静嘉帝问话,她便按照之前和白洵商量的答了话,承认确实是自己不让白洵说的。 “为什么?”静嘉帝看着她,“这是功劳一件,为什么不说?” “因为民女无法解释其中缘由。”安然开始编了,“所谓凸透镜和凹透镜,根本没有书籍记载,民间也没有与之相关的说法。民女之所以知道,是因为民女曾经受过仙人托梦,听了些光怪陆离之事。原本不放在心上,这次若非太子殿下有心,恐怕民女也没想到这真的能做出来。 “民女胆小,害怕陛下问及,民女只好回答所谓仙人托梦,可民女如此回答,是否能得信服,民女不敢保证。万一治了民女一个欺君之罪,民女便成了家族的罪人。”安然低着脑袋,“可万一又说民女是个神棍,民女还不如被治个欺君之罪。” “噗。”白璞连忙捂住嘴,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没、没事。” 静嘉帝瞪了白璞一眼,宣布退朝。 隔天,欢宁殿偏殿接旨,定北王府三娘子南笙,擢升太子宾客,享三品俸禄。 同天,东宫堆满了满朝文武送来的贺礼,其中最多的,是静嘉帝赏赐的。 第三百一十二章 我是南笙 望远镜被连夜送往白道,图纸被工部拿走批量生产。在安然的建议下,白洵亲自前往公布监工,得了一个工部监办的差事。 先是突然参政议政,又拿出一个什么神奇的望远镜,后有主动督工,白洵这一系列操作让不少人感到了危机。其中就有白徽。 “母亲,您说白洵这是想要干什么?”白徽怒气冲冲,一屁股坐了下来,横眉竖眼,几乎要破口大骂。 孙皇后给身边大丫鬟使了个眼色,大丫鬟心明,便带着一众仆从走了下去,将门关严实,又亲自守在门口,不让闲杂人等靠近。 这就是孙皇后这儿的常事儿。白徽在外无论多么优秀,只要到了孙皇后这儿,便仍是个孩子。孙皇后虽然不会溺爱他,却也狠不下心去严苛。 “我儿安心,他再怎么作妖,也不过是个废了的太子。”孙皇后拍着白徽的后背,安抚道,“他便是有再出来的心思,却也无论如何也补不齐这么些年的差距了。” 白徽自然知道这个道理,可是看到白洵大出风头,朝堂文武蠢蠢欲动,他就心中不爽。气了一阵子,这才慢慢平复下来:“娘,您上回说外祖父有意拉拢顾书来儿臣这边,是否有动作了?” “你外祖父自然正在动作。”孙皇后点点头,“娘这儿也会探寻一二。只是听说顾书那人虽然待人接物温文尔雅,但也是个固执的性子。你也要收收脾气,万不可因为他只是个吏部尚书便慢待他。” 白徽点头:“儿臣自然明白这个道理。尉迟桢那儿不冷不热,便从他手下下手,也是不错的。既然顾书那儿已经有所准备,那其他几部,是否也该着手?现如今白洵日日泡在工部,儿臣略有担忧。” “工部算个什么?”孙皇后握着白徽的手,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不经意间压低了声音,“你最要紧的,是兵部。有了兵权,才有底气。你外祖父最遗憾的就是上战场时受了伤,不能再手握兵权,不然你也不至于要这样奔忙。” “兵部……穆清。穆清似乎对新进宫的南家闺女有意思。儿臣真不明白,舒窈妹妹哪里配不上他?他竟然当众拒婚……舒窈妹妹还好吗?”白徽和他这个亲妹的关系还是不错的。 一提起这个,孙皇后脸都绿了,眼睛一瞪,咬着牙:“哼,舒窈会配不上他?是他配不上舒窈才对!娘当初想着,舒窈喜欢他,他又是兵部尚书,若搓成这一段姻缘,舒窈高兴,你也好经营。可没想到,半路杀出个南笙来。你妹妹这几日都把自己关在殿内,不愿出门呢。” “这怎么行?再闷出病来。”白徽反握孙皇后的手,一脸的心疼,“这世间好男儿千千万,难道就非得他穆清不行?母亲再劝劝妹妹吧!” “谁说没劝过呢?”孙皇后叹口气,“可你妹妹就是吃了秤砣,铁了心肠,宁可不见人,不出门,也要为了那一个配不上她的男人愁眉不展。” 白徽自然义愤填膺起来,又想到南笙现在做了白洵的太子宾客,日常出入东宫,便更是对她心生不满:“一个弱女子,相夫教子便罢,掺和什么朝堂的事。太子宾客是好做的么?还有那个白璞,一天傻兮兮的,追着南笙跑。” 孙皇后面色凝重,也生了嫌恶之心:“你是说,前些日子擢升太子宾客的,是南笙?”得了白徽肯定后,孙皇后舌尖抵上颚,发出了一声响亮的“啧”声,又觉得不雅,便掩了掩口。 …… 这边的安然自是不知道自己在孙皇后眼中,已然是个招惹男人的浪荡女人,她已经被东宫的账务弄得焦头烂额,忙不过来。东宫的账务一月一清,一般都是白洵处理,可白洵身子不好,故而也有很多照顾不到的地方。正是因此,有好多账务的问题,都被忽视了。 太子宾客这个职位是她自己要的,她当然要负起责任来。不错,是她要的。她先是让白洵“不经意”的向白璞吐露望远镜的灵感来自于自己,又“不小心”被白璞看到自己算账的英姿,最后白洵在朝堂上卖惨求一账房,白璞自然联想到她,一切水到渠成。 之所以用这样的方式利用白璞,只是因为白璞性子太直,藏不住事,万一静嘉帝有读心术,那一切全完蛋。幸亏白璞没有辜负安然的期望,也确实是安然太会看人,把这些都算得准准的,没有什么出入错漏。 这样一来,安然就不必担心自己出入东宫之事,而太子宾客得太子准许,也是可以上朝的,有些朝堂事物,她也能接触到了。原本女子出入朝堂便是难事,更别说她只不过是个小小南家庶出三娘子,如此一来更是扎眼,少不了四方抚平言论。这便是穆清的活计了。 穆清后来又请她两次,皆被她推脱了过去,直到她将东宫的账务肃清,又看着白洵监工的事步入正轨,这才允了一次,乔装出宫来了。 “你为何如此钟爱这家庄子?”安然打量着周围,这已经是她第三次来这里了,每次来的院落都不同,便都有别样的景致。 穆清替她斟茶:“这家的厨子是当年伺候过先帝的御厨,味道可以说是京城一绝。更何况这里格局复杂,便于说话。”顿了顿,“在这里,你可以不用假装南笙。” 安然闻言正色道:“我不是假装南笙,我就是南笙。若你辨不来其中分寸,以后我们还是少见为妙。” 安然的话冷得怕人,一字一句皆如刀剑,直接而冰冷,这便是她这三年来的说话方式,再也不似以前,柔肠百转打一个圈,才半吐半掩。 院落一下子静了,偶有风过,吹得树叶沙沙地响,两人相顾无言。院外把守的赵岩心里替院内二人尴尬了一会儿,想起来自己又不是当事人,这才闭上耳朵专心守门。 再一会儿,院内便充斥了穆清所设立的灵力结界,院外听不到一丝响动。穆清执着问道:“这样,你也是南笙?” “这样,我也是南笙。”安然笃定的点头。 穆清站起身,走到她面前,手撑到她身旁的桌子上,扶下身子去看她,盯着她,一字一顿:“那你告诉我,我的安然去哪了?” 第三百一十三章 开山 自那日院中相对,又是几日不见,安然似乎有意躲避穆清,而穆清也心中郁结,再无声息。 这日,气候转热,安欢赐了安然几匹上好的料子,让她做几件夏装,也好准备度夏。前脚拿了料子,安然后脚就将其中一匹送到严县主那里去了。自从上次太液池游湖,严惊鸿就常常托人送些东西给安然,安然礼尚往来,一来二去,她俩倒也有了交情。 虽是入了夏,可是还没到能分冰例的时候,安然觉得烦闷,就又跑到东宫去了。东宫有一个小池,池旁有廊,廊连小亭,安然干脆把文书搬到亭中,和白洵一起看了起来。 早朝时,白道传来捷报,有了望远镜,斥候事半功倍,一下子摸到了敌军的薄弱点,里应外合突破了出来,定北王成功率领大军冲出重围,实在是可喜可贺。而新制作的一批望远镜,在白洵的监督下质量很高,比安然偷摸做得那个好太多,已经送往前线了。 这下战事便松缓一些,静嘉帝大喜过望,又把安然和白洵重重赏赐一番。白洵和安然按照之前说好的,死都不要赏赐,最后争不过静嘉帝,双双将赏赐捐给了前线,又是一个好名声。 静嘉帝终于关心起了太子的身体,让太医局多次为白洵诊治,却还是没有办法,只是开药调理。那药越开越多,越开越贵,太子份例高,却也不是这样用得,安然一个头两个大,忍不住的翻白眼。 “我也是疯了才接了这么一个活计。”安然连连摇头,“你说你一个太子,怎么连一点商业资产也没有呢?” 白洵无奈:“官不与民争利。” 放屁。安然腹诽,穆秉文手中的商铺可不少呢,现在都在穆清手中,她才不相信穆清会好心的不与民争利。再说了,你看看那白徽,一天天穿金戴银,不是云锦便不穿,不是苏绣便不戴,难道他用得只是份例?谁信? “你现在自己的生活都有点保障不了了。”安然用指头点着账本跟他算,“且不说你用得这些个药,就说你的吃食,你身子虚弱,宫里每日供奉的吃食根本不适合你,你还得开小灶呢!” “哪有这么麻烦?”白洵一笑,他却是吃不得荤腥,一吃便呕吐不止,可不吃便罢了,也不必要开小灶。 安然忍无可忍,又翻了一个白眼:“你能不能把你的身体当回事儿?知道什么叫药膳吗?知道什么叫食补吗?虽说我根本不相信你是先天不足,但无论什么病,至少对于吃食一定有严格要求的呀。”她活到现在,最深刻的体会就是亏待什么也不能亏待自己的身体,否则真的会后悔。 看着白洵那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安然知道,他也没办法,钱就这么点,他又是个太子,多少人盯着他犯错,他不敢在这个时候有半点疏忽。她叹口气,要是星染哥在就好了,保准药到病除,没过多久就能让白洵活蹦乱跳,甚至继续修灵。 安然沉思一会儿,把账务合上,撑着脑袋看白洵:“我给你指条路,能不能成就全看你了。” “什么?”白洵也将眼睛从折子上挪下来,他现在已经可以履行太子职责,批阅奏章了。 安然摸了摸下巴:“你去巴结欢贵妃,你要是能把她巴结到,我保管你要啥有啥。” “欢贵妃?”白洵不可避免的皱了皱眉,“欢贵妃有八弟。” “那又怎样?”安然挑眉,“孙皇后你是不能想了,现在后宫有权有位的,除了欢贵妃就是丽妃,丽妃眼界高,又年轻,还想着再努努力的,谁搭理你。” “非得……这样吗?”白洵艰难道,“我不想……” 安然一下子坐直身子,一拍桌子:“哎呀,我又不是让你去认个娘!巴结嘛!巴结懂不懂?后宫那些女人争奇斗艳,为的不就是个老有所依母凭子贵?欢贵妃已经有八皇子,可八皇子现在才两岁,你还有机会。” 白洵摇摇头:“父皇很喜欢八弟,从给他取名为晔的时候大家就能看出来,父皇很少这样直白的表达对子嗣的喜欢,能让他这样,定然是喜欢得紧。欢贵妃原本就受宠至极,根本不需要母凭子贵,现在生了个皇子,更是更上一层楼,哪有我什么事儿?” “你傻啊!我说了,不是让你认个娘!以皇帝和欢贵妃的基因……的修为来看,八皇子未来也是个人才,你不如先把他拉拢拉拢咯。以我对欢贵妃的了解,她不会想让八皇子争夺储君之位,那你就从八皇子入手,打造一个兄友弟恭的人设,玩玩养成,把他培养成你的好弟弟。” “你怎么知道?”白洵苦笑一声,“谁不想往上爬呢?欢贵妃不打算,不代表八弟以后不打算,既然是个有本事的,那么往上爬也是人之常情了。” 安然深吸一口气,默念十遍“这是太子我不能动手,他是病号我不能打人”这才缓过劲儿来:“要不然为什么我一开始让你巴结的,是欢贵妃呢?八皇子以后怎么样暂且不议,就说他能习武之前,是不是还得欢贵妃管着他?那么既然欢贵妃不想他争,至少在他受欢贵妃管辖的时候,是不是就不能和你争?” “你的意思是?” “对,我的意思就是在这几年,你先用兄友弟恭和一个好哥哥的形象把欢贵妃巴结住,等你借她的力补全了你和白徽的差距,就是你登顶的好时候。至少这几年,你不能太过落魄。而且既然要参政,你就得有门路,有人手,这全是一笔笔开销,就指望你那点破份例,下个月薪水能不能给我开出来我都要打个问号。” “问、问号?” “疑问!怀疑!不确定!” “好好好,你先别急。”白洵想招呼左右给安然倒一杯水,却发现身边没什么左右,便自己亲自倒了一杯,递到安然手里。 安然一饮而尽,这才缓和了一些:“这事儿吧,最好自然一点,不要太刻意,不然以欢贵妃的聪明程度,很容易就能看出来。” 白洵点点头,想了想,道:“我倒是有一个机会。” “说说看?” “七日后是立夏,正好是开山,父皇为庆贺战捷,预备去开山围猎。”白洵道,“皇子公主都会去,我顺便去照顾照顾八弟。” 安然茫然:“开山?开什么山?” “哦,就是解封秦岭。”白洵笑道,“开放围猎,和伏灵。” 第三百一十四章 犯困 大战告捷,静嘉帝龙心大悦,恰逢立夏开山,于是静嘉帝下令举办开山围猎,举办宴会。皇家围猎一般是皇室内部的宴会,皇恩浩荡,若是皇帝宠信的官员也可以随行,故而满朝文武百官都以能随行皇家围猎而感到荣耀。 静嘉帝举办围猎,有一个前人没有的毛病,那就是不管皇室子女年龄多大,都必须随行参加,因此两岁的白晔和一岁的九公主白静好都要参加,与之相对的,他们的母亲自然要随行。这件事对弱齿小儿来说,可能是一个折磨,但是对其母亲来讲,那就是无上光荣。 此次围猎,随行的妃嫔除了安欢、丽妃,还有九公主白静好的生母伊美人,比较反常的是,孙皇后并未参加。孙皇后以刚刚度春,难以将息为由,自请留在宫中,侍奉同样不能去的太后。 由于小满那日正是今年殿试开始的时候,故而礼部尚书和吏部尚书都以有公务为由,谢绝了静嘉帝的邀请。而同样负责武科的兵部尚书穆清,却欣然前往,一副皇恩浩荡感激涕零的架势。可是静嘉帝一看他,就知道他打的什么注意,就顺水推舟,让白洵把太子宾客也带上。 安然,就是唯一的太子宾客。 “我寻思皇帝是做媒做上瘾了。”安然接了旨,悄悄说,她哪能不知道静嘉帝是什么想法?之前穆清当众给了孙皇后一个没脸,静嘉帝便总打算着撮合他俩,若是他俩的事成了,那也算是给孙皇后了一个台阶下。 可是安然是什么人?她向来只有横冲直撞的份儿,哪管什么台阶不台阶?别人给她台阶她都未必接着,再别说让她给别人台阶了。若说这三年在望舒台学到了什么,那必然是,台阶不过是无能者的遮羞布。 白洵对她这副做派已经习惯,无奈道:“你小声些吧。既然都已经这样了,你便当做游玩也好啊。” “我提前跟你说好,你不能让我离开你半分距离。”安然定了定神,指着白洵道,“你之前有静嘉帝的口谕,便可以推脱不去,但这次,既然你要出门,就必然要准备好面对……” “你说什么?” “没什么,刚刚走神了,继续说。”安然老神在在,“就算我有事要离开你一段时间,你也必须跟着……那个谁,来,进来。” 话音刚落,赵岩立刻走了进来,跪在安然面前。 安然指着他:“这位是赵岩,现在是御林军,这次围猎可以带上。如果我有事离开,你就必须跟着他在一起。总之,不是我在你身边,就是他在你身边,明白了吗?” “遵命。”白洵笑,安然指使起他是一点儿也不手软,自打他们关系见好,安然便不再拘谨。可到了对外的时候,安然却能收放自如,从不会在不该说话的时候说话。 “好了,下去吧。”安然挥挥手,赵岩顺从地走了出去。 “南家不出废人,我倒是真的见识到了。”白洵看着安然,轻声道。 安然一愣,这才想起她进京后便时常听到的一句话,南家不出废人。安然垂下眼帘,默然点头,没有说话。这本是一句夸奖的话,可安然听着,却觉得毛骨悚然。 定北王南广志,其父自先帝时期便是将军,他自己也随先帝征战沙场多年,扩大了不少祁国的疆域,可以说是战功赫赫。南家不出废人,这句话便是从那时就流传开来。 可是到了静嘉帝即位,南广志的定北军可以说是一缩再缩,招募兵马的机会少之又少。功高盖主,是每个帝王都忧心忡忡的事情,静嘉帝也不是个例外。定北王又怎样?定北大将军又怎样?还不是被慢慢剥削,要不是他还有本事,恐怕杯酒释兵权也不是不可能。 安然怎会不知道,原本北疆的战事全是南广志一人负责,可静嘉帝上位后,立即提拔了秦鹰扬,让秦鹰扬和南广志共同负责。北疆分出去一半,兵力得不到补充,远在天边,皇帝的怀疑和畏葸。说真的,此次战事胶着,静嘉帝难道一点责任都没有吗? “南家不出废人……呵。”安然轻笑,“若是有废人,哪怕一个,可能也就没有南家了。” 说完,她的神情又轻松起来,说到底,她不过是一个看客,唏嘘之后,日子还是自己的日子。南家如何,静嘉帝如何,她看看便罢,并没有涉事其中的想法。 安然起身,打了个哈欠,摆了摆手,便告辞了。明日便要上路,她纵然懒得随队,却也不得不跟着白洵,因此还得起个大早。 “真是奇了。”安然嘴里嘟嘟哝哝,“怎么最近老是犯困,睡不够似的。” “莫不是中了毒?”赵岩突然出现,在她身后恭恭敬敬地跟着,嘴里却不闲着,“我听说这后宫女人一个比一个毒辣,你小心点儿。” “哪有这么容易中毒?我每次吃饭验完毒不都先给你吃吗?”安然好以闲暇地侧首看他,“再说了,我又没得罪人。” “啧,我就是你的试毒太监。呸,我才不是太监。”赵岩换了一个角度,跟着她,“你还说你没得罪人?孙皇后,白舒窈,这不都是?” 安然一拍脑袋,把这茬忘了,她恶狠狠地盯着赵岩:“还不是你的好主子!”转而她又想了想,道,“我看孙皇后不像恶人,白舒窈也只是个小姑娘,应该不至于对付我吧?你主子是当众让她们没脸了,可是我这不是也当众让你主子没脸了吗?” “靠,我忘了你主子是兵部尚书了。”还没等赵岩回话,安然又拍了拍脑袋,“走走走,赶紧回去检查一下最近各宫送来的贺礼,看看有什么猫腻。” …… 穆清正在兵部办事,正是这时,穆府遣人来说了几句话,他便匆匆离开了。少有的,他御剑飞行回到穆府,正好撞上那一席紫衣,还没来得及歇一歇,他便开口:“她回来了!” 第三百一十五章 你跟我回家 安然将整个偏殿大扫除了一番,除了动用赵岩这个免费劳工外,还调了几个偏殿的御林军来。自打穆清认出她,她身边老有这些个熟悉的身影,看着是欢宁殿的御林军,实际上是什么人,安然心知肚明。不用白不用。 “主子,三娘子怀疑有人给她投毒。”一个御林军装扮的男人走到穆清房门外,汇报道,“现在正在以收拾整理为借口,一一验毒。” “什么?”穆清立刻打开门,眉头紧锁,担忧不已,“她出什么事了?” “三娘子没事,只是最近时常犯困,有时候在东宫算账的时候就睡着了。赵岩说有投毒这个可能,于是便这样查一查。”那人回报,“哦对了,三娘子……” “说,三娘子如何?”穆清身后传出一个声音。 “三娘子累了,就边查边骂……” “骂谁?” “骂……主子……”御林军面露难色,但还是说了下去,“说要不是主子拒绝了白舒窈,她也不用在这儿大费周章的查毒。” 穆清一怔,无奈一笑,回身对身后人道:“是我的不是了。” “无妨,她怕毒,那我便进去给她验验毒。” …… 安然一脚把一口木箱子踹倒,木箱子应声打开,里面的东西滚了一地,她脸色难看,用脚拨拉着地上的东西,随便看了两眼,就让赵岩去细细翻了。 赵岩也是查到崩溃,他没想到,一个偏殿,居然能有这么多东西,平时倒不觉得,现在实在是让人头大。 “咳咳。”安然和赵岩背后突然传来一声咳嗽声,还不等他俩回头,一道灵光便从他二人中间穿过,飞速环绕在整个殿内,绕过一件件物品。 安然回头,吓得后退几步:“星……蔺神医。”她回神颔首,恭敬行了一礼。 “哦?三娘子认识我?”蔺星染脸色不变, 眼睛却将安然打量了一个遍。 安然心态稳下:“是,金陵神医蔺星染的名号,何人不知?” 赵岩在一旁扶额,又开始了。 蔺星染踱步上前,看着没什么异常,可安然却敏锐地发现他的眼中有微微怒火。还不等她反应过来,蔺星染已经抬手给她脑袋上弹了一记爆栗:“蔺神医?嗯?” “星染哥……”安然立即知道,穆清那货肯定已经把自己卖了个彻底,她捂着脑袋,一脸的无奈,“我现在不能认识你。” “我听说不近女色多年的师侄居然求婚了一个初次见面的女人,心生好奇,难免要替师侄考察一下该人的为人人品,于是不请自来,与该女相谈甚欢,结义金兰。”蔺星染不紧不慢道,“好了,你可以认识我了。” 安然一听便笑,笑得止也止不住,眼泪花子都在眼眶周围泛着,站也站不住,只是捂着肚子笑。 蔺星染脸色柔和起来,双目满是怜惜疼爱,将安然揽入怀中,揉了揉她的脑袋:“你跟我回家吧,什么南笙,咱们不做。” 安然一个“好”字在喉头,险些便吐露出来,硬生生被她憋了回去,她轻轻推开蔺星染,摇了摇头:“现在还不行。” …… 蔺星染回京城的消息很快便传到了静嘉帝这里,他有意将招揽蔺星染很久了,算起来,他也要管蔺星染叫一声师叔才对。其实虚缓真人从未正式收静嘉帝为徒,他们只是先生和学生的关系。可是作为曾经不受宠的六皇子,静嘉帝很在意自己的背景和身份,于是总以虚缓真人的弟子自居。 虚缓真人现在在云歌替穆清管理云歌事物,又说过不会进京为官,那么能否将蔺星染招揽进来,就至关重要了。 细细论起,在蔺星染还是个小孩儿时,静嘉帝还给他买过糖吃呢…… 静嘉帝的心思,若说孙皇后不晓得,那就没人晓得了。可是同时,作为后宫之主的孙皇后又得了消息,蔺星染无诏入宫,直奔了欢宁殿偏殿,还与南三娘子相谈甚欢,结义金兰。 孙皇后彻底被南笙这个人勾起了战意,穆清,白璞,白洵,现在又出来个蔺星染,这个女人到底是什么来头,能把四个男人哄得团团转?这样不洁身自好的女子,怎能留在宫中?她左思右想,打了几十个腹稿,终于选出了一个最好的,便直奔紫宸殿了。 “你是说,蔺星染和南笙,结为兄妹?”静嘉帝眉头皱成了疙瘩,他也觉得最近以来,这个南三娘子的事儿实在是太多太密集了,而且件件都是大事儿。 “是啊。”孙皇后斟酌词句,“蔺星染无诏入宫,又是直奔后宫,实在是于理不合。不过他是个什么人品,倒是不用怀疑的,只是那个南笙……陛下,太子和四殿下两兄弟与南笙关系甚好,外面还有一个穆清,现在又多了一个蔺星染,您说?” 看静嘉帝没有说话的意思,孙皇后继续道:“原本一个姑娘家涉政,便是闻所未闻了。姜尚书是女中豪杰,比不少男人还强,自然有这个本事。可是这位南笙,要如何比得上姜尚书?太子宾客可大可小,说小,不过是宾客,说大,那也是吃着三品官?,出入朝堂的职位。 “若她真有几分本事,倒也罢,可是那望远镜是太子做出来的,想法也是太子想出来的,她怎么就捡了个便宜呢?陛下您细想一下,是谁举荐的她?” 还用说?这事儿才几天,静嘉帝自然是记得清清楚楚,当日是白璞举荐,白洵应和,尉迟桢无心说了几句话,却把这个事儿坐实了。 这样看来,确实,两位皇子齐齐保举,兵部尚书心中挂念,如今又得了一个蔺星染做义兄,这位南笙,是否真如她表面上那般简单? 孙皇后看得出来,静嘉帝这边是在思考自己的话了,既然这样,那便点到为止,她不愿做长舌妇,至少不能看起来是长舌妇。她颔首告辞,出了紫宸殿,眼神却凌厉起来。她最瞧不上那种借美色上位的女人,虽说等十年后人老珠黄,那些女人自然会凋零,可她就是想亲手摧花,才来的痛快。 第三百一十六章 进山 在蔺星染的帮助下,安然很快就找到了猫腻所在——熏香。可问题是这熏香并非给她安然的,这是欢宁殿的份例,并不是安然的份例。也就是说,这原本是给安欢的。 安欢这样步步谨慎,还得罪了人么?安然心中难免有些不爽,请蔺星染将熏香带回去分析成分,而她自己则亲自去了一趟尚寝局。倒没有直说什么,只是说闻不惯那个香,想换换味道,以此为借口混了一个脸熟。 次日凌晨,大明宫便灯火通明,一队车队从正门出来,往秦岭进发。 蔺星染没有闲情雅致去围猎,他留在了城中,去和顾书他们聊天。穆清几日失眠,精神不振,坐在车上头有些晕,便半倚着靠垫眯着眼睛假寐。 安然直接坐进了白洵的车里,所以赵岩暂时没什么事,便跑去找肖风聊天,从帘子边儿窥到了穆清,便悄声问道:“主子这是怎么了?脸色有些不好。” 肖风也看了一眼,回到:“似是身子不爽,要不要寻随行太医?” “别!等等!”赵岩眼睛放光,一把摁住肖风,“咱俩打个赌,这回我肯定能得赏钱。” “你想干什么?”肖风一脸淡定,他对赵岩这性子早已熟悉,并不感到奇怪。 赵岩神秘兮兮一捂嘴,声音有些闷:“你一会儿就知道了,你先别去找太医啊,别去啊。”说着,他翻身跳上车顶,又翻了个跟头踩到剑上,一溜烟儿的不见人影了。 没一会儿,赵岩便赶到安然身边,一脸焦急,声音也有些打颤。他看到白洵,低下头去,俯身在安然耳边嘀咕:“三娘子,主子病了!现在在车里几乎晕过去了,整张脸都白了!我和肖风实在没主意,只好找你了。” “病了找随行太医啊。”安然皱眉,这怎么一出来就病了?穆清的体质有这么弱吗? 赵岩急得咬牙:“不行啊,随行太医在陛下那一车队,已经到头里去了。只有你这儿离主子最近了,你去看看吧,我和肖风两个大男人,实在也是不会伺候啊。” 安然一听,也有些心焦,她再怎么强硬,骨子里还是对穆清狠不下半点心来。踌躇一会儿,她便向白洵道:“殿下,我有事出去一趟,让赵岩在这儿陪您,我一会儿就回来。” “好。”白洵很好说话,嘱咐她小心一些,便让她去了。 …… 静嘉帝没有让安欢单独坐车,反而让她和自己坐一辆车,这样的殊荣便是皇后也只是偶有享受,自然也是红了后宫女人的眼。其中丽妃最甚。 丽妃本名卫宜,是侍中卫骥的妹妹。卫骥这人与其他人不同,早在静嘉帝还是不受宠的六皇子之时,卫骥就追随他了,也就是这个时候,卫骥把妹妹卫宜送进了静嘉帝的潜邸中。同为潜邸姐妹,尉迟翕做了德皇后,孙振鹭做了孙皇后,唯独她卫宜,到现在也不过是一个丽妃。 就连半路进宫的安欢也能压她一头,这可是她从未想过的。 也难怪,卫宜之所以能担得起一个丽字,那自然是有道理的。且不说她眉若远黛眼如秋波,就说她一舞起来那股子媚劲儿,便让人觉出天仙下凡的劲头来。 从潜邸便跟着静嘉帝,如今卫宜也已经三十岁。寻常女人三十岁便眼角生纹、气色暗淡,可她仍芳华如初,那盈盈一握的腰身,还能舞出十几年前的俏丽来。再说这丽妃确有一副好嗓子,能唱能跳,也正好迎合了皇室对音律的热爱。 越是美,越是好,越是天上人间难得见,丽妃就越是不甘心。后宫第二受宠?她为什么是个第二?尉迟翕做皇后,那是她该做,人家是静嘉帝发妻,又是尉迟桢的女儿,她卫宜没什么可说的。可是德皇后死了,孙振鹭又凭什么上位?同样是侧妃,难道她卫宜不比孙振鹭强? 可是皇帝的想法,她又怎能去揣度?不过兀自感伤罢了。她斜着一汪水目,慵懒地看了看自己的指尖,又伸出去让身边的大丫鬟为自己涂一层油。不过还好,至少陛下心中是有自己的。更何况自己生的五皇子又死于非命,陛下到底对她是歉疚的。 既然有歉疚,那就有迁就。卫宜勾了勾唇角,眼睛弯弯,不过是男人,到底还是在她掌控中的。 …… 相顾无言,安然一下子就明白了过来,心中将赵岩骂了个狗血喷头,开口道:“既然你没什么事,那我就回去了,让赵岩看着太子,我不放心。” 谁料穆清却揪住她的袖子,不让她走,安然回头,正迎上穆清微微扬起的脑袋,可怜巴巴地望着她。明明知道这是装的,安然还是不可避免的软了语气:“怎么了?” “你不放心别的男人,就放心我了?”穆清无辜更甚,还作势咳了几声,“虽然没有赵岩说得那么严重,但是我确实有些不舒服。” “找太医。”安然无奈地想要揪回自己的袖子,可是却无能为力,“好了,我得回去了。” “你为什么不嫁给我?”穆清松开袖子,却问了这么一个问题。 安然一时没反应过来,便愣着看了他几眼。穆清也不急,就这样任由她看。他一扫方才佯装的无辜感,换上了平素的表情,一张薄唇微微抿着,嘴角还向下弯了一些。 他不开心。这是安然得出的结论。但他的眼中又有着不一样的东西,隐隐的好像闪着光,似乎是期待着什么。安然不说话,安然只是看着他,盯着他眼中的期待,然后逼着那一抹期待消失殆尽。 穆清叹一口气:“无论你现在遇到什么事情,嫁给我,我都能帮你。你不会不知道这个道理。入了我穆府,便是皇帝想要动你,也得思量三分。你不肯告诉我你遇到什么事,为什么又变成了南笙,但你可以利用我,利用穆镜影,来帮你解决这些事啊。” 穆清说的不错。安然知道,这确实是这个问题的最优解。嫁给穆清,利用云歌、兵部以及络宝阁的势力,绝对能够得到保护。甚至,安然觉得,以穆清这样鬼的人,对付望舒台台主,也不是不可能。 可是安然摇了摇头:“我不能。”说罢,她便翻窗而去,头也不回。 穆清合上眼。不能。不是不想,不是不愿,而是不能。 第三百一十七章 蛊毒 安然体内的蛊很有意思,是一种北方很少见的子母蛊。这种蛊分为母蛊和子蛊,子蛊种到被控制的人的身体里。如果控制母蛊的人虐待母蛊,子蛊便会母子连心,生出巨大的怒意,一心只想往母蛊去。这样一来,子蛊就会突破重重阻碍,而被种蛊的人的身体,便是它最大的阻碍。 所以说,只要望舒台虐待母蛊,子蛊就会想尽一切办法突破阻碍,给被种蛊的人造成巨大的痛苦,直到子蛊将被种蛊的人的身体打一个洞钻出来,这种痛苦才会消失。痛苦消失,生命也就消失了。 母子连心,孝子救母,多感人。可是这是以安然的性命作为前提的感人故事,安然便只觉得可怕,只觉得恶心。 早知道望舒台不是什么好地方,里面的人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可是她确实没想到,连这种蛊也有。 她想过也试过偷母蛊,可是没有一次成功找到过母蛊,而且一旦被发现,就又是一顿毒打。封离看不下去,才告诉她,母蛊在从未露过面的台主手里,台主神龙见首不见尾,安然是找不到的。 第一次车祸,死而复生,第二次跳崖,侥幸活命,她又不是九命猫,她不敢再拿命尝试。所以她选择了妥协。 不就是杀人?不就是做任务?她杀,她做,凡望舒台给她的命令,她都完美解决。只求一点,有朝一日还了台主和封离救她一命的恩情,重获自由。 好不容易熬过了这三年,好不容易只剩下一个任务,眼见着胜利就在不久的将来冲她招手,难道她会甘愿在这个时候冒险背叛? 她不告诉蔺星染不告诉穆清的理由确实有害怕他们牵涉其中,可到底,她不是圣人,占据最大的最多的理由,还是她不想死。 纵然在这宫中,可谁又能知道她的一言一行没有被监视?现在穆清和蔺星染认出了她,已经是违反了封离临走之前的交代,若是她在肆意妄为,嫁给穆清,恐怕她也没多少日的活头了。 封离总是要回来的,而只要子蛊一天在安然体内,这条命就一天不属于安然自己。 活着真好,受了再大的苦楚,安然也觉得,活着真好。她不想在这个时候,在她已经为之坚持努力了三年之后,用自己的命去挑战台主的权威。 更何况……安然苦笑一声。若是她答应嫁给穆清,那现在嫁给穆清的,就是南笙,是陛下降旨赐婚的南笙,不是她安然。若她回归安然的身份,要么就是欺君之罪,要么只能远离京城苟活于世。可若让她不回归安然的身份,用南笙的身份活这一辈子,她无论如何也不甘心。 回到白洵的车里,安然一脚把赵岩踹下车去,这才心情好了一些。 …… 京城是个好地方,比洛阳、比金陵都要热闹许多,这便是燕绥之和月痕对京城的第一个看法。燕绥之在街上东摸摸西看看,却一件也不买,一件也不拿,只是漫无目的的逛着,却又好像在寻找些什么。 “月痕?”顾濯叫出声来,“燕绥之?” 月痕眼尖,一下子便从人群中锁定了顾濯,飞奔过去将顾濯抱在怀里。月痕比顾濯高半个头,此刻就好像是把顾濯圈在了怀里,让顾濯动弹不得。 “芃芃师姐!”月痕很是兴奋,“芃芃师姐!” “哎哎,想我了吗?”顾濯也很开心,抱着月痕便不撒手,她一心把月痕当弟弟,多年不见,心中也是思念得紧。 燕绥之看到月痕扑过去,原本还想阻止,手都摸在了装镇魂骨笛的杜若囊袋上,可看到来人是顾濯,便放松了下来,仍吊儿郎当的往前去。 顾濯半晌才撒开手,一男一女在大街上激动拥抱到底是少见的,于是难免引来了不少非议的目光。顾濯插着腰,指着那些路人:“看什么看!这是我弟弟!再看!” “芃芃师姐不气。”月痕的眼也弯成一弯新月,三年不见,他仍是当初那副少年样子,一点儿也没改变,“芃芃师姐好看,他们看芃芃师姐。” 哎哟这个小嘴甜的哟,顾濯只觉得一股子蜜淌进了自己心里,脸上也是掩饰不住地笑意,伸手摸了摸月痕的脑袋:“真乖!” “咳,月痕,说谎话会遭雷劈的。”燕绥之煞风景的来了一句,假装才看到顾濯,“呀,这不是顾大小姐吗?好巧好巧,恕不远送。” 哪跟哪这都是?还没等顾濯反应过来,燕绥之已经拎着月痕的衣服领子,把他提溜走了。顾濯回神,回头去找他俩,却已经看不到那俩人了。 燕绥之松口气,虽然知道顾家已经搬到了京城,但也没想到这么快就遇见了。顾家现在是官家,他这个违法打野猎的,还是不要在人前晃悠了。他颠了颠手里的毕方灵核,吹着口哨继续逛街。 他追着毕方进秦岭的时候,秦岭可还没有开山呢,他是强行破了结界进去的,说起来今日开山,那个缺口应该已经被发现了吧? …… 秦岭的结界有一处缺口,不远处还有打斗的痕迹,一看就是哪个打野猎的破了结界进来伏灵了。还不等静嘉帝发话,掌管秦岭封山事项的官员便立刻请命,下去彻查了。 正如打猎需要在官府登记猎户一样,伏灵也要备案,有了备案的才叫伏灵师,才能伏灵,而没有备案的那些人,就叫打野猎。燕绥之就是个打野猎的。备案伏灵有一项师门要填,燕绥之填不出来,便没有备案。 这倒是小插曲,事后去查便罢,只是凑热闹的花无尘看了看现场,不知怎么,有些低落起来。 这进了山,便不再方便坐车了,后面跟着的马队将马牵来,车队又往皇宫方向回去了。花无尘骑着马,漫无目的,原本兴高采烈凑热闹的他,现在心神有些不安起来。 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已经走到姜堰月的队伍中了。 “堰月……”花无尘赶马上去。 姜堰月看也不看他,拔剑出鞘指着他的脖子:“滚!” 第三百一十八章 赤字妖灵 自打从穆清那儿回来,安然就总是心神不宁的。白洵看出来却没有说,这个女人,总是有自己的思量,他不好插嘴,问也白问。 恍惚了一阵子,马队却停了下来,东宫的人不少,前面的队伍也不短,故而他们看不清发生了什么。赵岩耳聪目明,已经跑到前面去打探了一番,回来禀报:“殿下,三娘子,姜堰月和花无尘打起来了。” 顿了顿,他又补充一句:“其实……是姜堰月单方面殴打花无尘。” 什么?朝廷命官打架?成何体统?而且花无尘还是单方面挨打的?安然一拍大腿,义愤填膺:“太过分了!怎么可以这样!赵岩,你在这儿守着,我去看看热……我去看看情况!太过分了!”说着,便两腿一紧,双脚夹击马腹,往前去了。 “看热闹就看热闹……说得那么义正言辞……”赵岩悉悉率率地嘟哝着,“说的我都信了。” 白洵好笑的看了一眼他:“你和三娘子很熟?” “三娘子……待我很好。”赵岩知道,这种事情骗是骗不过去的,关系好这种事,就算口头上否认了,也会从眼神中流露出来的,“有这样的主子,是我的荣幸。” 白洵先是笑了笑,似是为安然有这样忠心的手下而感到高兴,可随即他又正色道:“注意你的言辞,你的主子,只有陛下。” 赵岩有些不屑一顾,在他心里,穆清就是最大的,现在再填一个安然,就算静嘉帝要排名,也得在第三往后了,不过他还是口上道:“是,是属下失言,多谢殿下提携。” 饶是如此,白洵也能感觉到赵岩根本没把这句话当回事儿。这时候他就更对南三娘子这个人生出兴趣来,到底是怎样的人格魅力,能让手下把她放在静嘉帝之前呢? …… “让一让谢谢,让让让让,让我过去一下,哎谢谢您。”安然一边扯着缰绳,一边嘴里不住地嘟哝着,这才走到了战场上。 好家伙,还真打啊! 她抬头看去,正好见着姜堰月从空中落下,却没有落到地面上,足尖轻点,却是借着马背又重新跃起,挥着剑往花无尘命门上刺去。花无尘自然要躲,他双臂当前,交叉抵挡,只听嘡啷一声,姜堰月的剑和他的双臂交汇,却是响了一声兵刃交接之声。 安然心道妙哉,这花无尘双臂上必定戴着灵器,才能接下姜堰月这一剑。花无尘的剑就在腰间插着,只要他想,那剑自会出鞘来和姜堰月交战,可是偏偏他连连后撤,狼狈不堪,却也没有半分拔剑出鞘的意思。 这倒是奇了,花无尘的性格这么好吗?还是说他也是有不打女人这个行为准则的?安然不自觉的揉了揉手指,嘴里啧啧两声,又专注于观看战局。 姜堰月可是一点儿也没收手,也不知道她是觉得花无尘没这么弱鸡会被自己伤到,还是她确实想要痛下杀手。这二人到底是什么过节?竟然能这样兵戎相见?安然抚掌,只觉得自己看了一出好戏。 “救命!救命啊!”突然,有一个撕心裂肺的声音传了过来,“前面!前面出现赤字妖灵了!” 赤字妖灵!姜堰月和花无尘同时收了手,双双看向来人。那人衣衫褴褛,显然是逃出来的看衣服和打扮,不是宫里的人,也不是什么小厮。 “打野猎的。”穆清的声音从安然耳边传来,安然一侧首,这才发现穆清已经不知何时策马到了她身边。 这时候便不能顾忌许多,安然点点头,心里也是一颤,赤字妖灵,什么概念?妖灵等级按照无白绿蓝赤金紫排序,无字妖灵与寻常动物无异,只是体内会有灵核,这便可以修炼升级,但有些种类的妖灵,生下来便是高阶,也是没什么公平可言。 而赤字妖灵,无论是修炼所致还是天生就是,都不是什么等闲之辈。 “你不是会伏灵?去啊?”安然用胳膊肘子怼了穆清一下,姜堰月和花无尘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刚才还打得不可开交的二人,现在已经御剑往深山去了,“你好歹也是五大掌门之一,不要丢人。” 穆清无奈地笑了笑,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什么话也没说,便御剑而去了。 赤字妖灵和金字妖灵别看只有一阶之差,到底还是有区别的,就说赤字妖灵没有金字妖灵那么大的阵势,隔了一些路程,安然就听不见响动了。也不过如此了吧?穆清一个《抚灵》都能安抚金字妖灵,区区一个赤字…… 对不起,安然在心里默念,她眼睁睁地看着远处挺起一个硕大的身影,合着刚才是爬着还是怎么着?安然瞬间怂了一截子,她恨不得给远处这个巨大的身影三鞠躬赔罪。不过一想到三位掌门都已经过去了,应该也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这样想着,安然又专心致志研究起这个身影来。这个赤字妖灵看起来像马,却身生虎斑,尾部是如火的红。看起来挺无害的,却生得这么高大,也难怪吓到人。 “靠!我是无辜的!”安然隐隐约约听到了一个声音,“我只是在这儿睡觉啊靠!” “谁?”安然迷茫,周围没人说话啊,这人怎么还糙话这么多? “老子睡觉招惹那个了?”这个声音略微浑厚,能听出一股子西北壮汉的中气十足,字里行间却有一种崩溃和无奈,“他奶奶的!是那群瓜皮跑过来拿那破玩意儿刺老子,老子打了个喷嚏,他们就飞了,这他奶奶的能怪老子?” “谁在说话?”安然更加迷茫,这都哪跟哪?谁刺谁?这人说话是不是还说了几句长安官话? “没人说话啊三娘子。”旁边一个侍卫忍不住道,“刚才只有您在说话啊。” “啊啊啊啊啊疼!”那个西北壮汉一样的声音又响了起来,“救命啊!” 安然面部僵硬,她猛然间知道了这是谁在说话,她吞了口唾沫,思虑再三,踏上了剑:“诸位掌门!剑下留妖!” 第三百一十九章 我惹哪个了? “胡闹!回去!”穆清正在帮着姜堰月和花无尘束缚这个赤字妖灵,连看也没看安然,“这儿危险!” “危险个辣子啊!人家只是在这儿睡个午觉,是那群打野猎的想杀他,结果把他弄醒了。” “弄醒了也不能伤人,你快回去,这儿不关你的事。”姜堰月厉声道。 “关键是他没想着伤人啊,他就打了个喷嚏,无心的啊!”安然一下子明白了这位老哥的辛酸,要是他真想伤人,那冠上凶兽的名号也不过是自作自受,可这位老哥人家只是打了个喷嚏啊! 老哥一听,先是吃了一惊:“我贼,有人能听懂我说话了。”接着又大喊道,“对啊!你们听听这个发育不良的小木犊说的话!” 安然扶额,发育不良的小木犊?她现在好歹是身高一米六七前凸后翘美人一位,怎么到这位老哥嘴里就成了这样了? 这话进了安然耳朵,就是话,可是进了那三位耳朵,便只是不甘心的兽嚎。 这位老哥粗喉咙大嗓子,嚎起来也是山崩地裂之势,于是姜堰月和花无尘又紧了紧手里的剑,双双往前刺去。 这事儿本与安然无关,可是既然不知道怎么就听到了这话,又误打误撞知道了这老哥的委屈,那她便实在不好意思在这时候拂袖而去。她心一急,御剑往前而去,直直挡在姜堰月和花无尘面前,动用灵力箍了一个结界,把自己和老哥罩在了里面。 姜堰月和花无尘险些没能收住力,幸好花无尘拉了姜堰月一把,这才没能把剑送进安然的心脏里。穆清大惊失色:“出来!” “不行!我说了他是无辜的!明明是那些人先招惹他的,他又没有伤人之心。”安然大吼,心里却甚是心虚,面对两个八重一个七重,她一个四重实在是太过弱鸡,要不是这三位不好对她动手,刚才自己就一命呜呼了。 花无尘微微皱眉,他也没见过这么倔强地送死的女子:“姑娘还是赶紧出来吧,现在这马妖被我们制住了,若是一会儿它突破束缚,我们救不了你。” “马妖你妈!”老哥骂起人来是一点儿也不嘴软,“老子是鹿蜀!鹿蜀!有文化没文化?鹿蜀知不知道?鹿蜀俩字会写吗?马妖马妖,你全家都是马妖!” “你看看!你费尽护着的,根本是一头凶兽,纵然我们施力镇压,它还这样挣扎咆哮,难道你不怕葬身于此吗!”姜堰月说起话来铿锵有力,“什么有心无心,伤了人,它就不能活!” “听听!听听!这都是人话吗?”鹿蜀老哥义愤填膺,“哦,你们打我我就得受着,不吭不哈,打个喷嚏都不行,我是不是还得鼓掌……鼓蹄子欢迎?再给你们唱一段家乡小调助助兴?我贱不贱啊?” “哥,您上辈子是捧哏吗?”安然终于忍不住回头问了一句,这老哥话也太多了吧? 穆清原本在远方用晓霞输出,现在也连忙飞了过来:“安……全第一,南笙,你先出来。” 安然松了口气,用眼神告诉穆清:你活了。 鹿蜀崩溃了:“这些人怎么这么不讲道理啊!” 听不懂你说话谁跟你讲道理?安然嘴角微微抽搐,忍不住揶揄道:“你好歹也是个赤字妖灵,怎么这点本事没有?能不能让我看看你赤字妖灵的威风?” “威个屁!你瞎着呢?你看不到我被缚灵咒箍住了?”鹿蜀欲哭无泪,“这玩意不消除,我动都动不得啊靠!” “那我怎么帮你啊靠!”安然也被他传染,一口一个靠,“我打不过他们仨啊!我没学过伏灵这玩意儿我也不会解啊!” 花无尘和穆清虽然心中着急却面面相觑,要不你俩单独聊会儿? 姜堰月忍无可忍:“好了!不要再装模作样!今日这灵,我收定了!” 我寻思你也不是主修伏灵的啊,怎么这么积极?安然脑壳一疼,再这样下去,她非得和姜堰月对上不可。“老哥你想想办法啊,咱俩今儿不能都折这儿啊!” 鹿蜀沉默了一会儿,骂了一句娘,用长安官话说到:“女子,便宜你了!我刚刚告诉了你我的名字,你现在要告诉我你的名字。” “南笙。”安然不假思索。 “放屁!你再这样骗人……骗妖灵,咱俩就一死一残吧!” “我不能说啊老哥!”安然为难,“我也有难处啊老哥。” 老哥气结:“那你就默念你的名字,赶紧,闭上眼睛,把灵力覆盖在你身上,快。” 安然虽然不解,但还是照做,妖灵能活的年头可比她长多了,她连忙闭上眼,默念安然二字,一点也不敢出错。 这幅景象在姜堰月等人看来,完全是安然发疯自导自演,不知所云,姜堰月可没有穆清对安然的情分,也没有花无尘那样的耐心,已经开始在掌心酝酿起灵力来了。 鹿蜀老哥也呜噜呜噜地念叨着什么,似乎是什么古老的咒语,之所以说可能是古老的咒语,是因为安然实在是一个字也听不懂。姜堰月掌心的灵力酝酿得当,她一伸手,那一簇灵力便飞到安然身前,将她设置的结界化为虚无。 穆清连忙御剑过去,想趁姜堰月还没发火之前把安然拉走,可他还没能碰到安然,就被什么东西挡住了身形。他伸手去碰,却发现这是一个更大更坚固的结界,而这个结界的强大,居然能让他没能发现。 他连忙将目光投向花无尘,却发现花无尘也处于震惊之中,他居然也没能发现这个结界。再看姜堰月,脸色已经很不好看了。 两个八重灵力,一个七重灵力,却都没有发现这层结界,只能说明是更高更强的灵力所设。而安然这个四重渣渣显然不在考虑范围之内,那么就只有距离金字妖灵仅剩一阶的赤字妖灵——马妖了。 鹿蜀要是知道这三个人默契的在心里叫他马妖,绝对能不管不顾的再咆哮一阵子。 穆清一看那二人脸色不好,心里明白了大半。这时他见安然身上覆盖着灵力,却不仅是她自己的,还有马妖的,更是心头一紧。不行,他不能让安然出事!不能!穆清心一急,便直直往结界冲去,想强行突破结界,可是却被结界狠狠挡住,震得他五脏六腑都是疼痛。 可是这种疼痛和安然的安危比起来,又算什么?他一再强冲,可是却次次被结界挡住。姜堰月和花无尘也没有办法,只能双双加强鹿蜀身上的缚灵咒,以防它站起身来伤害安然。 正是这时,安然和鹿蜀身上双双迸发出一道红光,那道红光直直往天上去,冲破了云霄,却在一瞬间又消散无踪影。穆清等人,包括远处等待的随行马队都被那突如其来的红光闪到了眼睛,再回神的时候,却已经什么红光也看不到,仿佛刚才只是幻觉。 穆清定睛看去,却见那鹿蜀已经突破了缚灵咒,站立起来。还不等穆清心急,只见那鹿蜀越变越小,越变越小,最终只跟普通的马一样大了,而安然,则稳稳地落在了他的背上,一如她的名字,安然无恙。 第三百二十章 御灵师? 鹿蜀的身子缩小了好几倍,直至和普通马匹没什么两样才停了下来,不过他马头上的白色、一身的虎纹以及他身后的一簇红尾彻底的暴露了他的身份。 穆清冲了过去,一把捞起安然抱在怀里,拔剑直指鹿蜀。安然顾不得许多,一手环住他的脖子保持平衡,另一手握住他握剑的胳膊:“别!他现在已经无害了。” 姜堰月和花无尘也已经跟了过来,姜堰月面色不好,她能感觉到鹿蜀身上的那股子妖气已经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纯正的灵力。 妖灵妖灵,先得是妖,才能谈灵。为何妖灵如此难缠?妖气就相当于妖的身份证,就好像人也有人气一样。等到妖灵没有妖气,那就算不得妖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姜堰月皱眉,虽然没了妖气,可到底是赤字妖灵,实力还在那儿摆着呢。 一旁的花无尘却连上两步,挡在了穆清面前,盯着安然:“你是御灵师?” 御灵师?安然摇摇头,她听都没听过这个名号。 姜堰月闻言却一吃惊,安然不知道御灵师,她可知道,不止她,穆清也知道。 于是穆清微微侧首,看着她:“你学过御灵术吗?” “没有啊。”安然更加茫然,但心里隐隐有一种感觉,这所谓的御灵术或许非常强大。 花无尘伸手,却先是看了一眼穆清,穆清点了头,花无尘便将手覆到安然脑袋前,一股灵力探进去,打了个轮回便出来了。 姜堰月和穆清询问地看着他,花无尘摇摇头:“确实只修了武灵。” 这下安然才明白过来,他们这是不信自己,在试探自己呢。一气之下,安然一胳膊肘子顶了穆清腰眼,自己翻身下去,鹿蜀跑了两步正巧接上她。 “南笙姑娘可愿入我琼琚山庄?”姜堰月趁她没走,突然发问。 安然对姜堰月还是很有好感的,于是她回头微微颔首,却是拒绝了这个提议:“姜掌门的好意,南笙心领了,只是我有师父,断没有再入别的师门的道理。失陪了。” 安然说走边走,鹿蜀焉是凡马?一眨眼功夫,安然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穆清等人望而兴叹。 “这事儿南笙确实不知道,她没有说谎。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回去问问她。”穆清拱手道,“但倘若真的是御灵术再次现世,那么其中的利害,想必二位掌门比我懂得要多得多。小辈在此有一个不情之请……” “行了,我们会帮她保密的。”姜堰月心直口快,她仍望着安然离去的方向,“我看她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你还是得好好跟她解释解释。虽说我们能保密,但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她以后面对的,还有很多。” 花无尘故意道:“我可没说……” “你敢?”姜堰月回首盯着她,一双眸子就好像是要将他生吞活剥。 “不敢不敢。”花无尘缩了缩脖子,原本他就是为了能和姜堰月多说两句这才作死,故而也是马上就承诺,“我不会说出去的。” 穆清颔首:“多谢二位前辈了。” 姜堰月一点头便御剑飞行而去,穆清和花无尘慢悠悠往回走。 “我看你对那南家姑娘,是真动心了?”花无尘靠近穆清,一副八卦的神情,“你家乡那位夏姑娘呢?不想了?还有安然公主,也是对你一往情深呢。” 穆清无奈一笑,遥望着远方:“我心里,从始至终,都只有她一人耳。” …… 安然策马……实际上她根本不用策,鹿蜀像是和她心意相通一样,直接载着她回到了白洵身边。 赵岩眼睛都直了,他阅马无数,一眼就知道这绝对是一匹好马,虽然样子奇怪了点,但绝对比千里马还千里马。 “娘子,这是哪儿来的啊?” “收收你的哈喇子!滴到你爷爷我毛上我把你咬死!” 安然憋着笑:“他说你要是把哈喇子滴到他毛上,他就咬死你。” 赵岩讪讪后撤,一脸不愉快:“不就是看两眼你的马吗?至于编故事吓唬我吗?说得好像你懂马语一样。” 安然一笑,没有说话,经历了刚才一事,她要是再到处说自己能听懂马语,还把一个赤字妖灵演变成自己的坐骑,那就是她安然脑子不够数了。 她从白洵那儿要了一个鞍,又取了马靴上的马刺,这才给鹿蜀装上:“老哥,别说我对你不好啊,这身行头可是太子爷的,我专程为你抢来的。” 鹿蜀晃了晃脑袋,喷了喷鼻子:“也就这样吧,还算穿得出去。你让那太什么子把鞭子拿走!不然你就给我拿那玩意儿抽他丫的!” 安然回头,冲白洵摇摇头:“不用了,他不需要。” “你还没说呢,到底是从哪弄了这么一匹好马回来?”白洵收了马鞭。 “我本来过去想看看热……能不能帮上忙,然后就看到了他,感觉是匹好马,就骑回来了。”安然说瞎话不打草稿,“不信你问三位掌门,他们都看见了。” 白洵自然不会因为这个就去问那三位,但他也是十分惊奇,野外发现的马就这样轻而易举的骑回来?野马性子烈,尤其这一看就是一匹好马,怎么看起来这么驯服?更何况安然还将马刺去了下来,又不用鞭子,这一点儿也不合乎常理。 安然知道,不做出解释,白洵不会问,但也不会消除疑虑。太子这么多年也算是靠着多疑谨慎活下来的,现在也没能完全信任她,她不想再让二人之间生了嫌隙。于是道:“我虽没有上过战场,但也是在边疆长大的。边疆战士驯马有特殊方式,我学术不精,远不如两位哥哥,不过也够用了。” 白洵恍然大悟,这个理由确实一点问题也没有,定北王有专门养战马的马场,肯定有一些独特的驯马招式。于是他点点头,不再问了。 只有赵岩,跟在二人屁股后腹诽,这人说起瞎话还真是信手拈来! 第三百二十一章 陛下接见 赤字妖灵被姜堰月花无尘和穆清收服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除了鹿蜀用脏话骂了几句不要脸外,其他人都是兴高采烈、鼓掌欢呼。 走了这一路,安然没说话,全听了鹿蜀念叨,也大概知道御灵术是怎么一回事。很简单,修习御灵术的人可以和妖灵沟通,还可以通过御灵术让妖灵为自己服务,成为自己的战斗力。 听起来很像邪力,但御灵术高端就高端在,御的是活的妖灵。活着的妖灵不像死了的妖灵没有想法,只能靠主人的命令行动,活着的妖灵有自己的思想,可以将战力发挥到最大化。最重要的是,活着的妖灵比死了的妖灵更强大。 可鹿蜀也不知道为什么安然明明没有修习御灵术,却能跟他对话,他只是一个见多识广的老哥,并不是精灵宝可梦使用指南。 这事儿便暂且揭过,由于鹿蜀自身也有灵力,悄悄将自己的样貌变得和原来有些区别,便也没人再怀疑什么。主要是现在也根本不会有人想到御灵术,从安然博览群书都不知道这三个字来看,御灵术已经很久没有出现在大众视野之中了。 虽说如此,但看刚才那三位的神情,显然都是知道一些的。刚才实在没别的办法,故而这件事也算是暴露在了那三位面前,纵然安然有心隐瞒一二,却也是不行了。不过听传言说他们三个收服了赤字妖灵,安然便搁下心来,知道是穆清帮自己压过去了。 穆清帮得了一次,未必帮得了两次。但凡有慧眼如炬的,或是再来一两个能和安然对话的妖灵,那她这事儿便迟早得捅出去。身怀绝技这种事儿,只有两种办法能做到不引来杀身之祸:要么,练到最强,没人敢杀你;要么,瞒到极致,没人知道这回事。 以安然以前的性子,绝对想也不想就选择后者,她懒得做什么天下第一。可到了今天,她对力量的渴求早已超过了三年前的她,她对自身的认识也发生了改变,于是她决定选择前者。 御灵术,御灵师,既然有这样的名词,那必然有线索可循。别的不说,问穆清那是一定能知道一些的。 但是她又想到穆清刚才放任花无尘用灵力探她,于是又心里生气起来。虽然知道他那样做也算是为了自己,证明自己没有说谎,但是这样未免有点太不尊重人。 可是想着,她又苦笑出声,在望舒台三年她都没有被尊重过,现在回来了,却肆意对那些对自己好的人索取着这些她得不到的东西。 白洵看着安然脸色一会儿一变,也觉得有些好笑,这姑娘很是谨慎,饶是这样纠结,她也没有放松警惕。自从那日她发现了自己的能力后,他便再也没能窥探到她心中的一分一毫。 白洵脸色微微凝了凝。不可否认,她却是帮了自己许多。从望远镜,再到申请监工,再到现在的随行围猎,这都是他这几年来想也不敢想的进展。可是,不能不说的是,他白洵没有全心全意信任一个人的习惯,自从德皇后死后,他身边就危机四伏。这使得他不敢去信任,仿佛不信任,就不会被背叛。 帮了那么多又怎样?人心隔肚皮,谁知道大家背后是怎么想的?白洵收回了目光,微微咬了咬唇,又看向前面。他心里惦记着前一晚收到的一张字条,思绪甚繁。 …… 安营扎寨的地方很快就到了,由于这次围猎带的人不算少,所以营地很大,散中有序。 白洵的营地是最靠近静嘉帝的,所以在得到静嘉帝召见众人时,白洵和安然是最先到达的。这本是没有问题的,离得近自然到得早,可是在有心人眼里,这便是要出头,要显眼了。 孙皇后不在,坐在静嘉帝身边的就是安欢。安欢面有倦容,安然一瞧便知,定是那熏香作怪,可她无凭无据,又不能把蔺星染供出来,否则不好解释自己验毒一事,所以只能闭嘴,暂且不提。 奶娘进来,请了一礼后便把八皇子白晔放了下来。白晔两岁,已经会说些话,虎头虎脑的样子甚是可爱。他往前蹒跚几步,竟一头扎进安然怀中,一双大眼盯着安然,扑闪两下,笑得咯咯咯的。 安然手足无措,她哪里见过这样的奶娃娃?她慌乱地下意识把白晔抱起来,等抱起来才想起,这事儿于礼不合。可是抱起了皇子,哪有再放下的道理?更何况白晔真的喜欢她,两只小手扒着她的肩头又是一阵笑声。 众人见状,怎么想的都有,最后还是安欢说了:“看来小叶子很喜欢这位小娘子,不如这位小娘子留下来给我们小叶子做媳妇儿吧?” 白晔听到安欢的声音笑意更甚,嘴角还溢着晶莹的口水,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只是学他娘讲话:“洗、洗份儿!” 这气氛一下子便活跃了过来,安然感激的看了一眼安欢,安欢一笑,伸手,安然便上前将白晔交给了安欢。谁料白晔并不打算松开安然,只是一味地往她身上扑,手抓住她的领子就往身前拽。这一下可好,安然的外裳直接被扯坏,露出里面的衣服来。 得亏自己穿得多。安然瞬间把衣服拉好,拍拍心口,小声哄小孩儿道:“八皇子,咱们先听陛下说话,完事儿我再带你玩,啊。” “小叶子!”白晔纠正道,“小叶子。” 这让安然怎么叫得出口?她满脸为难,倒是一旁的静嘉帝开了口:“你就叫吧,你不叫,他还得闹一会儿。” “好,小叶子乖啊,姐姐一会儿带你玩。”安然大着胆子摸了摸白晔的手,白晔这才心满意足的一笑,不再闹腾。 “真好意思。”安欢看着坐回去的安然,突然说道,“论起辈分,他都得管你叫姨,什么姐姐。” 安然一下子愣住,手足无措起来,怎么就叫姨了? “你与我论的是姐妹,他不管你叫姨叫什么?”安欢看她那副样子,一挑眉毛,“别以为自己还年轻啊。” 众人又笑,静嘉帝轻轻弹了一下安欢额头,笑她胡闹。 看着周围人的眼光若有若无的柔和下来,安然这才明白,这是安欢在给自己长面子。她一个四重灵力的庶出女人,能坐上太子宾客这个位子,定然被不少人看在眼里酸在心头。若非安欢这样和她打趣,在众人面前称呼她为妹妹,恐怕安然得有些不必要的苦头吃。 安然感激地看了一眼安欢,心里却不由自主的想,这个女人,到底有多聪明? 第三百二十二章 中计了 静嘉帝原本对南家这个庶女没什么太大的印象,只是最开始见面就闹得孙皇后下不来台这事儿,有点尴尬,但也还好。不过后来,她又跟自己的两个儿子纠缠不清,再加上孙皇后一番旁敲侧击,他到底还是生了疑心。 本来静嘉帝就对南家有忌惮,安然现在又一件事接着一件事的出,难免会让静嘉帝觉得,这有可能是南广志故意给他施压的。 确实,他自打上位就开始一步步削弱定北王的势力,甚至让北疆出现势力分割的局面,就是为了从根本上把定北这个势力斩草除根。作为一个曾经在战场上立下赫赫功劳的皇帝来说,静嘉帝太知道手握兵权有多重要了。 可偏偏,定北军就是他的逆鳞。定北军只听定北王的话,那如果定北王要回过头来打他,定北军也会义不容辞的来推翻他的王朝。这不是一个君主可以忍受的。他欣赏定北王,欣赏定北军,可前提是这二者都能为他所用。就算定北军有天大的本事,若是不为他用,那他全都杀了,也不会道一声可惜。 他是这么想的,他也知道定北王知道他这样想。他二人心照不宣,一个暗中剥削已久,一个忍辱负重已深。这几年北路的战事定北军迟迟吃不下,也有他静嘉帝的一部分原因。这是他二人心知肚明的。 那么这个南笙到底是来干什么的,就很值得商榷了。难道定北王终于忍不住,开始动作了? 所以这次出猎,他让白洵把安然带上,也不仅是为了穆清,更多的是为了试探。可还没开始,他就见识了安欢为安然所作的事。静嘉帝是个聪明人,他当然也能看出来安欢是为了安然,所以他更加对安然起疑心了。 和她接触过的人,无论男女,都站在她这一边,到底是为什么?孙皇后就不说了,安然现在是太子宾客,孙皇后是白徽的亲娘,静嘉帝要是连这点是非都分不清,那他也妄为皇帝。 安然端坐在白洵身边,对皇帝和众人说的话充耳不闻。不就是一些打猎开山,以作祈福的事儿吗?他用得着翻来覆去的说个不停吗?还有那些人,怎么就能听得下去呢?不困吗? 安然下意识扫了一眼穆清,却发现穆清也是一副低眉顺眼的样子,心里便道了一句装模作样。也不知道是不是眼神太过直白,穆清竟稍稍抬头看了她一眼,微微勾了勾唇角。安然撤回视线,眼神游移一会儿,才定下神来。 说了半晌,这才算是说到了尽头,最后宣布今日驻扎,明日开始围猎。安然总算松了一口气,准备往出走,却不料静嘉帝开口道:“南家丫头,留下。其余人可以走了。” 穆清顿了顿脚步,回头看了安然一眼,安然没有看他,只是盯着白洵,眼神示意他不要离开赵岩,这才跪在静嘉帝面前。穆清转回头去,脚步没有停,出了静嘉帝的营帐,往自己那边去了。 “肖风。”穆清轻声道。 肖风颔首在后面紧随着:“在。” “盯住。” “是。” …… 白洵坐在自己的营帐中,也不知道在做什么,总之半晌也没有动静,赵岩站在外面实在静不下心,准备进来看看。赵岩的声音刚刚响起,白洵便将什么东西收回了袖笼中,动作很快,反应很迅速,但赵岩还是捕捉到了。 不过这是他不能问的,安然交代给他的任务是保护好白洵,那他便只有保护好白洵这一个任务而已。 “赵侍卫真是忠心耿耿,尽心尽职。”白洵笑着看他,站起身来,“皇家有良将如此,本宫深感欣慰。” 赵岩拱手:“殿下过奖。” 白洵背着手,往出走去,与门口的侍卫擦肩而过时,还点了点头,很有一番太子的风度。赵岩跟在他身后,低着脑袋,却时刻关注着他的动向,保证自己绝无跟丢的可能。 不知走了多久,距离总营也有了一段距离,白洵突然停了下来,赵岩也站在一边。白洵不说话,赵岩也不说话。赵岩是有好奇心的,但他懂得什么时候该有,什么时候不该有。于是他只是站在一边,等着白洵做什么。 白洵停了一会儿,开口道:“赵侍卫在此稍后,本宫要出恭。” “这儿人烟稀少,殿下营帐中也有恭桶,不如先行回营帐吧?” “前面就是临时搭建的茅厕,都走到这儿了,难道赵侍卫要让本宫回去再解决吗?”白洵话语间威严不少,但因为他的身体虚弱,故而也听不出多少压迫感。 赵岩看了一眼不远处的草丛,那后面就是临时搭的茅厕,虽然简陋了点,但确实比回营帐近一些。话是这么说,可这儿没什么人,巡逻兵一时半会儿也巡不到这儿来,万一出个什么事…… “赵侍卫。”白洵有些不满了,“难道本宫要做什么,还需要经过你的同意吗?” 赵岩连忙颔首:“不敢。殿下若要前往,还请让属下同随。” 白洵皱着眉头:“你在这儿等着便是了,我还有四个影卫,总不会出恭也有问题!赵侍卫多虑了!”说罢,他不再给赵岩回应的机会,大踏步往前去,消失在了那一丛茂密的草丛后面。 出个恭也这么多事。赵岩耸耸肩,活动活动身子,皇家人就是难伺候。 走到草丛后,白洵松了一口气,他悄悄从草缝中探看,确定赵岩没有看到自己后,蹑手蹑脚的去了另一边。待他已经彻底看不见赵岩后,便跑了起来。白洵身子不好,本不该剧烈运动,但他现在气喘吁吁,心跳加速,几乎要从他喉咙里蹦出来,他也没有丝毫减速停下来的意思。 他手里紧紧地攥着那张纸条,来到了纸条上写的地方。 总营东南角。白洵环顾了一圈,这儿地势低平,杂草丛生,树木繁多,三面都是环山,除了自己刚刚进来的地方,其他几个方位全被山或者树封得死死的。 白洵咽了口唾沫,想到身边还有四个影卫,又悄悄压下心来。 飒!只听一阵破风声,砰砰砰砰!四具尸体从高处落下,赫然是他的影卫!那四个影卫皆被抹了喉咙,死得悄无声息。 白洵心里一惊,随即便是汹涌的绝望。 中计了! 第三百二十三章 太子是不是喝三鹿奶粉长大的 静嘉帝遣散了众人,连安欢也不例外。安欢下去的时候看也没看安然一眼,不,不只是她,事实上,除了白洵、白璞和穆清,谁也没有看安然一眼。 而这三个看了安然的人,全都在静嘉帝心头打量了几遍,最后那些打量都化成了一句话,绕在安然耳边:“南家,好本事。” 安然一下子发了一身汗,后背的衣物全都贴在了皮肤上,可她却浑然不觉,甚至还差点打了一个寒噤。这就是帝王之威吗!安然深吸一口气,爬跪下来行大礼,额头贴在地毯上:“民女不知陛下何出此言?” “何出此言?”静嘉帝语气不变,一点儿愤怒的意思也没有,却句句让安然心颤,“南广志在北疆腹背受敌之时,还不忘将一个这么有本事的女儿送进京中,难道你临行前,你的好父亲没对你交代过什么吗?” 安然一下子明白过来,自己最近的状态有点引人注目,加上南家原本就是静嘉帝的心头大患,稍有异动,静嘉帝便心里不痛快起来。 自古以来,皇帝的眼睛就揉不得沙子。更别说,定北军根本就是静嘉帝心中的一根刺。 这个男人,为了自己心头舒坦,都能把五大门派收为己用,怎会容忍一缩再缩的定北军?可偏偏一缩再缩,定北军也没有完全消失,只因为,他还要用。定北军不能消失,可他也不能容忍定北军不是他的。 “家父确有交代。”安然瞬间冷静下来,这三年她已经把自己遇事慌张的毛病彻底改掉了,不会有人想知道她是怎么改掉的。 静嘉帝微微眯眼:“哦?” “民女临行前,家父嘱咐民女,作为南家的女儿,无论在何时何地,都要为国分忧,尤其是进了京城,更要谨遵陛下圣言,步步谨慎,万不可行差踏错,辱没南家门风。”安然不卑不亢道。 “好一个为国分忧!好一个南家门风!”静嘉帝步步紧追,“那你倒是说说,你们南家的门风是什么?” 这安然怎么说得出来?原本她就是编的,南家到底什么门风,她一概不知。可静嘉帝逼问,她又不得不说些什么,于是她灵光一闪,道:“尽忠报国!” 静嘉帝沉默一会儿,半晌才道:“起来吧。” 这一声起来吧,让安然松了一口气,知道这一关算是过去了。感谢岳飞!回头一定给您烧纸! “你知道朕为什么独独把你留下,又问你这些么?”静嘉帝的声音不仅平和,甚至还带了一些长辈的慈祥。 安然吃不准套路,又想静嘉帝恐怕什么套路没见过?不如什么套路也不用,直接说实话吧。她道:“陛下认为我别有所图。” 静嘉帝不怎么强硬,“你知道你在说什么么?” 安然深吸一口气:“民女刚进京,便与四皇子结为知己;后来又有穆尚书求婚一事,再加上现在又得了太子宾客的官做。陛下认为,民女在做些蝇营狗苟之事。” “那你有没有呢?” “民女说没有,也得有人信才是。”安然不卑不亢,“四皇子善音律,与民女对音乐的了解相仿,这才结为知己;太子殿下重才,民女机缘巧合下与他搭讪几句,这才被引荐为太子宾客;至于穆清……大概是因为民女长得好看吧。” 静嘉帝一愣,笑出声来:“你的意思是,你善音律,是个人才,还长得好看?” “陛下,若非如此,民女真不知道民女还有哪点能吸引人了。”安然死不要脸,“再说,民女真的,长得好看。” “伶牙俐齿,顾左右而言他。”静嘉帝审视的看着她,“南笙,你是真聪明,还是假聪明?” 安然一笑:“那要看陛下想让南笙,真聪明,还是假聪明了。” …… 安然一巴掌呼在赵岩脑袋上:“他出恭你不知道跟着?这都多久了?” “他不让我跟着我有什么办法?他是太子!”赵岩捂着脑袋,“你别急你别急,这也没多久,可能他便秘。” “便秘你个头!滚过去给我看看!他在没在里面!” 安然的命令比白洵的管用多了,这大概是白洵没想到的,没一会儿,赵岩便找到了白洵的逃跑痕迹。安然拖着赵岩一起追去,气得牙痒痒。这两个人没一个有脑子,全不是省油的灯! 四个影卫的尸体恰好落在白洵身边,把白洵团团围住,这已经不是挑衅,已经是宣战了。一个蓝黑色衣裳,斗篷压低,脸上有面纱的男人走了出来,低低一笑,操着不太熟练的大祁话道:“想不到大祁国太子的影卫,竟然这么弱不禁风,看来传言没有错,大祁国的太子,早该换人了。” 白洵后退几步,皱着眉头:“你究竟是何人?是谁买你杀我?我给你两倍,三倍的价钱。” “呵,你有么?”男人逼近一步,“谁不知道大祁国太子已经废了?今日我先杀了你,再去杀了三皇子,你们大祁国后继无人,还敢嚣张到几时去?” 不等白洵再开口谈条件,男人手一扬:“放箭!” 霎时间,从树上出现数十名背着弓箭的弓箭手,齐刷刷朝白洵射击。 眼看着箭雨就要落到白洵脑袋上,只见一道灵光一闪,一个屏障将白洵护在里面,弹开了那些箭。与此同时,安然和赵岩双双跳到白洵面前,挥剑施展灵力将箭雨打开。 白洵松了一口气,站在安然身后便不再动作,他知道自己左右是帮不上忙的,还不如好好的在这儿不要添乱。箭雨一层一层落下,可赵岩和安然的实力都不俗,全部接了下来。那蓝黑衣裳的男子见势不好,便打了一个呼哨,命令撤退。 安然见状,跟赵岩交换了一个眼神,赵岩便追了上去,和蓝黑衣男子缠斗在一起。那些弓箭手训练有素,得了命令便只管撤退,没有人去帮那男子。男子显然实力不足,被赵岩打得是七荤八素,最后被赵岩击倒在地,知道自己无力反抗,便咬舌自尽了。 安然检查了尸体,发现他身上有一个刺青,安然将刺青记了下来,又解下他身上的匕首,这才回过头去看白洵。 “我中计了。抱歉。”白洵自知理亏,掏出纸条,直截了当道,“他们说有我母后死亡和我患病的真相。” 安然心里骂,这太子是不是喝三鹿奶粉长大的?她冷眼道:“德皇后打入冷宫到暴病身亡连一个月都没有,然后你马上被查出有先天不足,身子几乎废了。说你是积郁成疾我都信,先天不足?呵呵。这点事儿你自己在东宫过家家的时候没想过么?他们一个纸条就能让你弃安危于不顾?” 白洵等她说完,才慢慢伸出手,将一个玉坠子递给安然看:“可是他们,还给了我这个。” “什么东西?”安然看了一眼玉坠子,看不出所以然。 “这是我母后的东西。”白洵一字一句道,“我当年在冷宫痛哭三天不出,染上病痛,就是为了寻这个玉坠子。” 第三百二十四章 这是什么? 经过安然和赵岩的美化,太子被刺杀的事情传遍了整个营地。 进山一天不到,这主营已经进了两次了。众臣无不汗涔涔,太子被刺杀这可是大事,虽然是太子自己跑到营地边缘的,但是营地边缘不代表不该设防。而他们这一大队皇宗大臣来这边,却发生了刺杀太子这样的事,实在是难逃其咎。 其中兵部尚书穆清的责任可不小呢。 安然将匕首呈上,尸体已经被带走,她就凭借记忆画出了那人身上的刺青。静嘉帝的脸色一下子就沉了下来,将画布递给孙骏惠,孙骏惠瞠目结舌,一时语塞,半晌才道:“这、这是西周国的图腾啊!” 什么?安然抬头去看,西周国的图腾?西周国不是和大祁是盟友吗?怎么会派人来刺杀太子? “会不会是误会?”有人问。 白洵坐在一边,开口:“那刺客口音不像祁国人,且说话的态度和方式也不像祁国人。他同本宫说,先杀了本宫……”说着,他看了一眼白徽,“再杀了三皇子。这样一来,祁国便后继无人,任人鱼肉。” “放肆!”白徽一拍桌子,拍完才想起来上面还有静嘉帝,连忙颔首,岔开话题,“这西周国真是欺人太甚!当面一套背后一套!” 白璞左顾右盼一会儿,张张嘴想说话,刚说了一个“就算”,就被安然一记眼刀过去闭上了嘴。安然了解他,他定然是想说杀了太子和三皇子,还有他这个四皇子,怎么也不能算后继无人。但这话说出去,便有夺储之嫌,安然得把他的话止在嘴里。 突然有人开口:“穆尚书,这事可是你的失职啊。” 安然下意识去看穆清,穆清一脸从容,起身跪在地上:“是,此事是臣安排疏忽,致使太子殿下受惊,险些遇害。臣领罚。” 静嘉帝还没说什么,孙骏惠反而开口了:“陛下,其实这事与兵部也没有太大的关系。原本那个地方就没有驻兵,这才让刺客有了可趁之机。本来连巡兵也不会巡到那儿去,但穆尚书还安排了巡兵在那儿巡逻,这事实在是意外了。” 安然眉头一皱,和白洵对视一眼。白洵站起来:“父皇,此事也是儿臣的错,若儿臣不独自前往,便不会给了贼人机会。若要罚穆尚书,那就连儿臣一起罚了吧。” 一个没什么错,一个本来就是受害者,这两个人一跪一站,却全都是在请罪,场面也是略有些诡异。静嘉帝打量穆清两眼,又看了一眼众臣,这才说:“起来吧。此事就此便罢,穆卿再调整一下营部的军队。至于刺客,待回京中再商议。” 众人低头称是,便纷纷退下。 安然和赵岩一人一边,把白洵夹在中间送回了营帐。肖风站在营外,给安然打了个手势,安然立刻明白,命令赵岩看住白洵,自己则和肖风去了穆清营帐。 看着外面远去的二人,赵岩叹了口气,收回视线来盯着白洵,一刻也不敢放松。 “你不必这样盯着我吧?”白洵无奈,“方才是本宫的不是,不会再这样了。” “她方才叫我盯着你。”赵岩认真道,“那我就得盯着你。” …… 穆清的营帐比起太子的当然小了一圈不止,但看起来也算是整洁宽敞,安然走进去,就感觉到迈进了一个屏障中。不愧是穆清,搭帐篷也不忘设置结界。 “坐。”穆清伸手请了一下,为安然斟茶,“马妖……” “鹿蜀。”安然打断他,“他叫鹿蜀。你要是再叫他马妖,他真的会咬死你。” 穆清愣了一下,将茶盏递到安然手中,自己则坐正身子。安然知道,他这便是认真起来了。 “你既然知道他这样凶残,为何还以身挡住?他是赤字妖灵,你不会看不出来。” 能听懂妖灵说话,是得瞒着,但是瞒谁,安然都不怎么想瞒着穆清。之前她骗过穆清,不止一次,无论是感觉还是结局都不怎么好。 “我能听懂他说话。”于是安然解释道,“你们以为他只是嘶鸣,但在我耳中便是求救的话。别问我,我不知道什么御灵术和御灵师,你要是知道,或者有什么相关资料,给我一份。” 穆清摇摇头:“我没打算问。我信你。” “那你还……”安然的话堵在舌尖,“算了。” 两人相对无言,谁也没有开口说话。过了一会儿,安然觉得沉默得不舒服:“没什么说的了?” “我在等你问我。”穆清很快就接了话。 安然迎上穆清的眼光,那是一种坦诚的,没有伪装的,直白的目光,仿佛宣告着,无论你问什么,我都会回答你。安然扭头,避开了这样坦诚的眼光,她不坦诚,她也不配被这样坦诚。 “你有什么想说的,说便是了。不必等我问。” 穆清没有移开视线,他就这样直直的注视着安然的眼睛。她怕了?穆清苦笑一声。三年不见,生疏便不提,躲闪也不说,偏偏一个怕字,让他心口一钝。 “今日之事,到底是怎么回事?” “与你无关。”安然摇头,“你不要牵扯其中。做好你的兵部尚书便是,最好不要参与这些。” “这些?”穆清眉头皱起,“这些是指你正在参与的事情是吗?你为什么要投身于夺储之争?这对你有什么好处?” 安然低头,揉了揉自己的手指,道:“有好处。有你想象不到的好处。” 穆清一把将二人面前的小桌推开,俯身过去,伸手抓住她的手:“从你回来开始,就不停揉这只手,为什么?” 安然竭力挣脱,却不如穆清力气大,她大有一副宁可挣断这只手,也不让穆清握住的气势。这种气势一下子点燃了穆清的怒火,他往前俯身,直接将安然压倒,另一只手也被控制。 “不认我,便罢。”穆清逼着她直视自己的眼睛,“不回来,也无妨。就算你想做什么南笙,我也可以陪你继续。但是能不能麻烦你告诉我……”穆清握住她两只手的那只手慢慢往她手中输送灵力,一点一点的,顺着灵力,安然时常揉的那根手指,有了异动。 “能不能麻烦你告诉我……”穆清咬牙切齿,说出的话好像是哽在喉头的,他伸手取下那根手指里一点一点冒出来长针,搁在安然眼前,“这是什么?” 第三百二十五章 处处心计 安然一把推开穆清,大口的喘着粗气。她的眼泪已经在眼眶转了几回,却始终没有掉下来。她翻身起来就往外冲,却被穆清一把抱住,动弹不得。 穆清将针伸到她眼前,让她看着,自己将针掰弯,折断,最后化成粉末。他将安然塞进怀里,在她耳边一字一顿:“看到了吗?我可以。” 他可以,可以帮安然解除掉一切束缚,可以让安然做自己想做的事,他有能力保护她,有能力把她受的苦,困束的枷锁一件件拆掉。看到了吗?他可以,他愿意,他甘之若饴。 安然再也忍不住,抱着他哭出声来,纵然她全力咬着牙,却也没能控制住呜咽声。太疼了,那根针在她的手指里,三年,几乎和肉长在了一起,她能力不够,不能把它取出来,就只能硬生生忍着这个疼。十指连心,那根针从指尖扎进手指,时时刻刻折磨着她,就如同望舒台的控制,让她痛不欲生。 终于,这根针终于被拔出来,她心里的那根针也被拔了出来。她再也控制不住,瘫倒在穆清那一句我可以之中。 “可是我不行。”安然咽下呜咽,狠狠地说,“我不行。我不能让你卷入这件事。” 穆清收紧双臂,满脸疼惜,靠在她肩颈上:“可是我愿意被卷进去。” “你已经有自己的事情要面对了。”安然深吸一口气,“太子遇刺这件事就是冲你来的,你没发现吗?” 穆清知道她想岔开话题,可他不想就这样算了:“你知道我看见你这样,心里有多难受吗?我一想到你被人这样对待,就恨不得生啖其肉,可你却在我面前维护伤害你的人。” “我维护的是你。” “我不需要!”穆清声音提高了几分,又沉沉落下来,“我不需要。我只想你好好地,其他的都不重要。” 傻子。安然心道。重要,怎么能不重要呢?她眼睛里又闪着光了。一想到还有人这样惦念着自己,把自己放在第一位,安然冻了三年的心,怎么也暖化了。可正是这样,就因为这样,她才更不能把穆清放在望舒台的对立面。 “快了。”安然忍不住道,“马上就会结束……” 话未尽,穆清低头,堵住安然剩下的话。 “答应我,需要用我的时候,别顾虑太多,我永远站在你这一边。” 安然手攀着穆清的脖子半晌没回过神,胡乱地应了一声,脸色绯红。 …… 白思柔坐在丽妃卫宜身边,伸手拿了一个糕点,细细咀嚼:“母亲,您说,这刺客到底是不是西周国派来的?” 丽妃轻笑,眉眼一弯,便是风情万种:“是不是西周国派来的倒不知道,不过这件事儿可不是这样就完了的。” “刺杀太子,这是灭门的大罪,怎会这样完了?” 丽妃笑看白思柔,伸手在她脸上轻轻弹一下:“要不怎么说你是个胸中无谋眼中无事的呢?那刺杀太子的刺客已经死了,现在手上只不过有一具尸体,有一个图腾,说明得了什么呢?西周和大祁的关系,对现在的战局很重要,你以为,陛下会因为这件事去讨伐西周?” 白思柔任由丽妃动作,之后又揉了揉脸颊,仿佛那轻轻一弹就让她疼着了似的:“那母亲的意思是?” “我说的是,朝堂上的事儿,完不了。”丽妃娇笑一声,“孙家是摆明了想要为白徽铺路了。现在太子陡然跳出来,孙家定是感到危险,这才动作这么大。” “什么动作?” “太子遇刺,这事儿可大可小。往小了说,太子这位置是整个天下都能看得见的,遇刺本不是什么奇事,再说也没伤着。可往大了说,这就是藐视大祁,藐视皇家尊严。不过现在根本也不能确定是西周人……我倒要考考你了,你觉得这事儿,得落在谁脑袋上?” 白思柔托着下巴沉思一会儿:“白徽?除了西周,那只能是白徽最有可能。” “对了一半儿。”丽妃敛了笑,嘴角却还是上扬的,“应该是孙家。可你能想到,孙家也能想到。之前太子多次遇刺,难道陛下看不到?不过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可现在是把这事儿递在陛下眼皮子底下,那便不可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母亲是说,且不论这事儿是不是孙家做得,就说之前那些事儿,便足以让孙家背上一半的怀疑?” “聪明了。”丽妃点头,“可是孙骏惠那样的人,怎会想不到这一点?若是之前,孙骏惠找个替罪羊顶了,也能把自己摘干净,毕竟真不是他做得。不过这次,刺客很可能是西周人。” “所以便不能找替罪羊了。”白思柔到底还是跟上了思路,“这事儿不能由他揭过去了。” 丽妃伸手,白思柔连忙将茶盏递过去。丽妃喝了口茶,慢悠悠道:“但是,孙家也不会让关注点集中在凶手上。” 对啊,集中在凶手上,他孙家就是除了西周以外最大的嫌疑犯。既不能就此揭过,也不能惹得一身骚。白思柔不由自主皱起眉来,丽妃见状,伸手揉了揉她的眉心:“别皱眉,容易生皱纹。” “母亲,那依您的意思,局势会怎样变化?” 丽妃收了手,翘了兰花指垫在下巴下面,明明三十岁的人,却生出一种少女感来:“依我看,孙家会把矛头引到保护不力上面。” 白思柔连连摇头:“今日本来就有人说了兵部护驾不力的事儿,是孙骏惠压下来的,孙骏惠向着穆尚书说话的。” “傻丫头。”丽妃伸个懒腰,“孙骏惠想做的事,未必得由他自己来做。孙骏惠想要的效果,也不只是将矛头转移。” “母亲的意思是!”白思柔眼睛一亮,“孙骏惠想借机顺便招揽穆尚书?”说着,她发出一阵鄙夷的笑声,“白舒窈还没死心?” “可不只是白舒窈。”丽妃看着白思柔,没骨头一样靠在椅背上,“孙家也不死心呢。” 丽妃闭上眼睛,像是睡着了,白思柔便告退回了自己的营帐。待白思柔走了一会儿,闭着眼的丽妃突然勾起唇角:“南家丫头,得小心了。” 第三百二十六章 没有笨蛋的局面 出了事,各自心里都有各自的盘算,口上说着不敢妄揣圣意,实际上谁心里都得掂量掂量。静嘉帝对待白洵到底是什么态度?别说文武百官,就连白洵自己也说不清楚。这么一来,白洵受刺一事到底是何结局,成了众人心中最大的考量。 不过静嘉帝没发话,该打的猎还得打。 这一日众人出猎,安然穿了一身黑色骑装,把头发盘起来,用一个镂空镶玉银冠束着。她侧腰挂着剑,手里象征性的提溜着缰绳,鹿蜀并不需要她牵引,但她也得做做样子。她会骑马,以前也学过马术,是像样的。 白洵看她一眼,没有说话。他左边是赵岩,右边是安然,他知道,在他看不见的地方,还有影卫。说实话,这样确实多了不少安全感,但更多的,是作为废人的自卑感。 许是白洵的低气压太过明显,安然早就发现他的心不在焉和情绪低落,可是她一点儿也不想管。白洵与她只不过是合作关系,说白了,连普通朋友也算不上,关系还没和赵岩亲密,她懒得管。若是白洵真不能自我调节,那再好的底子,也无济于事。 姜堰月撵不走花无尘,偏偏他俩又恰好在静嘉帝的眼皮子下面,更是不能生出明显的嫌隙。于是姜堰月狠狠拿眼珠子剜了一眼花无尘,然后再不理他。 这一幕被安欢看了个明白,她是姜堰月的徒弟,此刻便跟随在姜堰月身后。她轻轻一笑:“师父,前面似是有什么动静。” 姜堰月“嗯”了一声,挥手带着身后的人往前去了。因着是安欢说得话,静嘉帝也没有对姜堰月脱离大队有什么不满。 “看到了么?”丽妃坐在马上,她不会骑马,所以下面有一个小厮牵着,也因此,她离前面那几个人是有些距离的。 白思柔点头,她也不会骑马:“看到了。这是为什么?” “没人知道为什么。”丽妃轻笑。 “舅舅也不知道么?”白思柔提到了卫骥,“舅舅毕竟和他们是同僚。” 丽妃转移了视线:“你舅舅又不是神,哪能什么都知道呢?” 穆清脱了官服,也换了一身骑装,和安然不约而同的将头发用冠束了起来。不过人家到底还是有钱人,那发冠是白玉的,镂了两朵荷花,和他身上青白色骑装相映成趣。安然瞥了他一眼,暗道有钱就是比较嘚瑟,从头到脚哪有便宜物件? 难免的,她对比了一下自己身上的东西,连连摇头,穷啊,忒穷。这些年赚的钱全被望舒台收了,她能留下的都是封离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小钱。她不禁又去看穆清身上的物件,眼睛黏在了他腰间的玉佩上,便没能移开。 那玉佩安然认得的,上面刻了一只灵动的青鸟,是他母亲留给他的。这倒不是关键,关键是那玉佩上的络子,赫然是安然打得那一个。 安然拧过头去,饶是三年练出的厚脸皮,此刻也是飞上了红晕。丑死了,戴它作甚? 穆清余光从未离开过安然,此刻也是微微一笑。他几次想拉动缰绳往安然那边靠一靠,可是都忍了下来。不合规矩。 赵岩打了个哈欠,前一晚上他和安然换着守夜,他自诩男子汉大丈夫,一定要安然多睡一会儿,接过没想到今日起了个大早,竟困乏不已。他晃晃脑袋,又拍了拍额头,发誓从明天开始加强训练,再不能如现在这般懒散了。 原本进山围猎这样的事,就是让皇帝出风头,文武官走个过场叫叫好也就罢了。但是今年静嘉帝明言,要设个彩头,谁打得多,谁得赏赐。赏赐是什么?他还没说。 既然话说到这儿了,那放水便显得欺君过分,于是各位官员不论文武,都磨刀霍霍,想沾沾彩头。 唯一格格不入的,却是伊美人。伊美人楚思弦,是和丽妃不一样的女子。丽妃娇艳,伊美人清俏,丽妃妩媚,伊美人纯净。不过这一种类型的,已经有一个貌若天仙的安欢了,伊美人实在是有些东施效颦之嫌。 不过因着哥哥是朝廷官员,静嘉帝也宠了她一次,她运气好,一举中第,生了九公主白静好。 说她格格不入,是因为白静好才一岁,带出来只能是转一转看一看,还有受风的危险。可她这个当娘的现在不在营帐里陪着白静好,却打马前行,背后还背着弓。 “你会弓箭么?”静嘉帝多看了她一眼,安欢和姜堰月去了,丽妃在后面慢悠悠走着,他身边只有伊美人,便不由得多打量一下。 伊美人一下子红了脸,娇羞不已,和她身上的骑装形成了强烈的反差,却更显得清澈动人:“回陛下,会一些的。” 静嘉帝点点头,和伊美人便说上话了。 “看到没?”丽妃视力很好,就算再队伍最后面,也看得清清楚楚,她们身边没有外人,她便肆无忌惮道,“这是要换个路子了。” “呵,不受宠就是不受宠,再换几个路子也一样。”白思柔鄙夷道,“不过我是真没想到,她能豁出去到这个程度。” “她才二十岁,比欢贵妃还小呢。”丽妃勾起笑,似乎一点儿也不把伊美人放在眼里,“刚生了白静好一年,你看看那身材,那脸蛋儿,显然是下过一番功夫的。她还想再往上爬一爬的。” “呸,没有自知之明。”白思柔嘴角一撇。 “自知之明?”丽妃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大笑了一阵子,又突然板起脸来,“在这后宫之中,最不值钱的就是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很重要么?别人让你往上爬,你就得往上爬。” 白思柔没听懂,又不敢问,她很少见丽妃板着脸。见丽妃不再言语,她又打量起了别人来。转瞬间,白思柔眉头一皱。 白舒窈怎么和白璞走到一块儿去了? “哥哥,您会射箭吗?”白舒窈脸红红的,她刚学会骑马,正在新鲜期,“能教我吗?” 白璞帮她拉了一把缰绳,让马走直些:“别跟我用敬称,不习惯。” “这、这怎么能行呢?若是让别人听到,便要说我没家教了。”白舒窈想摆手,又不敢撒了缰绳,只好摇头。 白璞嘴一咧:“那就这样,我们私底下悄悄地,就不会被别人听到了。” 在树上蹿行的肖风转了一圈,回到穆清身边,如此这般的汇报了一圈。穆清面不改色,却是偷瞄了一眼安然。 这一家子,没一个蠢货。丫头,你要怎么做? 第三百二十七章 陷害 “啊!”一声尖叫划破宁静,把静嘉帝刚瞄准的猎物吓了一跳。静嘉帝收回弓箭,回头看去,却见一个影子朝他冲来。静嘉帝身边的伊美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到静嘉帝身边,把静嘉帝往后推了一把,那个影子嗖地往前,尖叫仍在继续。 伊美人捂着胸口喘着气,她回头抓着静嘉帝的胳膊:“陛下,您没事儿吧?”像是才反应过来的,她一下子收了手,这才惊慌失措起来,“刚、刚刚……” 白璞一蹬脚蹬,从马倌手中抢来了绳子,冲了过去,和静嘉帝擦肩而过。静嘉帝皱起眉来,抓住跑来的马倌:“怎么回事?” “安、安然公主!安然公主的马惊了!”马倌上气不接下气,他原本应该牵着白舒窈的马的缰绳,但白舒窈执意要自己骑,加上白璞在旁边,马倌便听了白舒窈的。结果没想到,刚才还好好的马,突然就发了狂,带着白舒窈往前冲去。 “什么!”伊美人大惊失色,“快去追啊!” 马倌哎了一声,又往前跑去。 安然离前面有些距离,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正在困惑,鹿蜀开口:“我闻到了妖灵的气息。” “妖灵?”安然皱眉,“什么妖灵?” “不是无字就是白字,段位太低我懒得细究。”鹿蜀道,“不过这气息很近,太近了。” 安然没有修习伏灵,所以她感知不到妖灵。无字是最低的段位,白字也只不过是无字上面一个,换算成人类的灵力,也就是一重和二重罢了,并不足为提。但是这队伍中不止一个无灵力者,若是有妖灵混进来,定然会引起动乱的。 安然伸手,抢过了白洵手里的缰绳,强迫白洵的马和自己的并排行走。然后她对赵岩道:“有妖灵混进来了,去找穆尚书和花尚书。” 赵岩连忙点头,他也不是修伏灵的。 没多时,随行的御林军便将整个队伍包围了起来,其中一些无灵力的官员和妃嫔则重点保护。穆清策马到静嘉帝面前,汇报了妖灵一事,却发现静嘉帝这边的妖灵气息尤为重,而且一下子蹿到远方去了。 “会不会是安然公主的马?”伊美人突然道,“她的马突然受了惊,发狂往前跑去了。四皇子已经去追了。” 穆清点头,也打马往前去,追那二人去了。 静嘉帝也没了出猎的心情,便下令让所有人原地休息,等那三人回来。白璞六重灵力,穆清七重灵力,若是他二人都没办法救回白舒窈,那修灵者的面子真可以放地上踩了。 果然,没多时,穆清和白璞便带着吓软了的白舒窈回来了。 安然微不可见的皱了皱眉,那白舒窈是坐在穆清马上的。 白璞是干什么吃的!安然心里发了脾气,却不自知,面儿上稳如泰山,只是暗暗地握了握手里的缰绳。回过神来,她对白洵道:“那是你妹妹,去看看。” 白洵点头,策马前去,安然则跟在他身后。 白舒窈吓得不轻,脸上的汗水和泪水混在一起,把头发都黏在了脸上。她半晌睁不开眼,双手紧紧抓着穆清的衣领,得亏穆清外面穿了一个圆领,不至于被扒开。白舒窈脸色发白,嘴唇也被咬破了,手上是缰绳勒出的红痕,看起来情况很不妙。 “七妹?”白洵连忙伸手去探白舒窈的脑袋,回头对静嘉帝道,“七妹发烧了。” 安然从白洵身后探出脑袋,把白舒窈来来回回看了几遍。不像是装的。安然不自然的移开了眼睛,她有点太小人之心了。她突然想到了什么,从怀里取出一个小瓷瓶,递到白洵手里:“安神丸。” “慢着!”伊美人突然阻止了白洵的动作,又看了一眼安然,“我不是怀疑太子宾客,只是安然公主的情况实在是不好,贸然用药是不是有些不妥当?” 静嘉帝扫了一眼伊美人,点了头:“确实不妥当。” 切,好东西都不要,不要我还不给呢!安然一把从白洵手里拿回小瓷瓶,心中不爽,当众打开瓷瓶,从里面倒出两粒小丸,丢进嘴里咽了下去。 “太子宾客这是何意?我家美人不是怀疑你的药,你没必要这样自证清白。”伊美人身边的随使不乐意了。 “放肆!”伊美人回头怒斥,“你有没有规矩,怎么和太子宾客说话的?”回过头来,又对安然满怀歉意,“太子宾客勿怪,是我没教好下人规矩,待回去我一定处罚他!” 安然还想说话,白洵给了她一个眼神,她便闭了嘴,一言不发。 几个仆从实在是没办法把白舒窈从穆清怀里扯出来,她抓得太紧了,下人又不敢用力,无论是伤了公主还是扯着了穆清,对他们都没有好处。 “还是我把公主送回去吧。”穆清没办法,只好开口。 白徽点头:“那就有劳穆尚书了。” 安然低着头翻白眼,刚才不见你这个当哥的,现在你又出来了,真是赶得早不如赶得巧。言既至此,穆清便和白徽带人护送着白舒窈回去了。 白璞喘着粗气,这才从马上下来,汇报情况:“七妹的马不知为何突然发狂,我追过去,套住了马,可是几次拉缰绳都没有用,那马跟疯了似的,一股脑的往前冲。穆尚书赶到,见我制不住那马,用他那根破……箫吹了一段,也是奇了,那马就稳了一些。他便上前把七妹接过来了。” “马呢?”鹿蜀道。 “马呢?”安然道。 “马?”白璞挠挠头,“跑了,没影儿了。我俩看七妹实在是吓得不行,也就没追。” “好嘛,死无对证。”鹿蜀冒了一句天津话。 马倌突然冲了出来,一下子跪倒在地,连连叩头,泣不成声:“是奴才的错!都是奴才的错!要不是奴才给安然公主换马,定然也不是这样的局面。” “换马?”方才一直没出声的花无尘突然问,“什么换马?换什么马?” “回大人,原本安然公主的马不是这一匹,是昨日,昨日安然公主见太子宾客的马不用,便商量去换。”马倌跪哭道,“太子宾客便把那匹马送给安然公主了。谁能想到,那马今日便发了狂!” 第三百二十八章 众矢之的 安然有些沉不住气,但她知道,这个时候开口反驳,只会让自己的嫌疑更大,不会有其他好处。于是她闭嘴,一言不发。 “依你的意思,那马原本是太子宾客的,只是中途被安然公主要了去?”白洵沉稳道,“那这么说来,若非换马,今日这马发狂所害的,不就是太子宾客了?” 对不起,我不该说你吃三鹿奶粉长大的。安然在心中诚恳的对白洵道歉。 马倌显然是早有准备,回答自如:“是,但是那马出发前是没问题的,奴才就是负责训马养马的,自然不敢怠慢。但是自打这匹马分配给了太子宾客,奴才便再没接触过这匹马,直到安然公主换了马。” 安然脑袋一懵,这才反应过来,原来在这儿等着呢。确实,出城分马后,这位马倌就没再接触过这匹马,这匹马的清洗喂养都由安然一手负责。 可这不是特例,皇家的马都是好马,也是有脾气的,难道说骑就让你骑?清洗喂养也是在培养感情和默契。所有会骑马的都是如此,不止安然。除了诸如丽妃白思柔这些个不会骑马的,只能让马倌牵着被驯化得温顺的马来代步,其他的所有人都是和自己的马有那么几天相处时间的。 安然公主原本也该是那温顺的马,只是她又想学马,又看中了安然换下的马,就去找安然换了。结果没想到,今日便发了狂。 “都回营。”静嘉帝发了话,“今日便到这儿吧。” 于是众人颔首,皆调转马头往回走。这刚出来没多半天,眼见着还有大片的森林没有逛,就又要回去,还摊上这么一件事儿,安然挺不开心的。白洵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给了一个抚慰的眼神。安然冲他一笑,表示自己没事儿。 白舒窈发高烧不退,昏迷不醒,随行的御医忙成一团,却由于种种原因降不了温。 “物理降温不行吗?”安然发问,“拿块湿毛巾,给她擦擦身。” 御医面面相觑:“我们……不方便啊。”一群大老爷们儿,给一个公主擦身? “嬷嬷呢?”安然无语,谁让你们上手了? “太子宾客快别说了,安然公主金枝玉叶,千金的娇躯,怎能让那些个下人的手沾上?”白舒窈的贴身丫鬟气急败坏,“再说这儿条件简陋,便是想要擦身沐浴,也没有条件啊。” 安然选择闭嘴,皇帝家屁事儿就是多。 静嘉帝来看了一眼白舒窈,令御医好好诊治。他瞥了一眼站在旁边的穆清,又看了一眼白舒窈手中紧握的衣服碎片,看不清什么表情。 安然倒是很愉悦,穆清算是个有原则的,白舒窈抓着他的领子不放手,他便用刀子把衣服给割开了。不错不错,孺子可教。安然想笑,有碍于众人面前,便憋回去了。 “太子宾客随朕过去,其他人自便吧。”静嘉帝说了一声,便背着手走出了白舒窈的营帐,回主帐去了。 白璞把安然拉了一下:“没事儿吧?” “我能有什么事儿?”安然耸耸肩,“被马带飞的又不是我。”说罢,她便学着静嘉帝的样子,背着手走出了营帐。 …… 安然被囚禁了起来,她被单独关进了一个简陋的营帐,外面是一天一换班的守卫,谁也不准靠近。 白璞听说这个决定,差点从榻上滚下去,他想也不想就跑到主营,却发现穆清和白洵都已经在那儿跪着了。两边站着的都是官员和皇子公主,静嘉帝身边坐着丽妃和伊美人,安欢还没有回来。 白璞迎着静嘉帝严厉的目光,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自觉地跪在了他们后面。 “好啊,好啊!”静嘉帝气恼,“一个小小的太子宾客,竟让朕的两个儿子一个大臣跑来求情!你们都是被蒙了眼么!” 白洵叩首:“父皇息怒,儿臣相信太子宾客不会做出那种事的。” 白璞连忙附和:“对!南笙她不是那样的人!” “荒唐!”静嘉帝狠狠瞪了一眼白洵和白璞,他的两个好儿子,一个身体不好,一个常住长乐,两个都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主,现在却齐聚一堂了。 “你们看看!这是什么!”静嘉帝扔出几个纸包,掷到地上,纸包轻盈,在地毯上弹了一下才落地,“这是从你们嘴里那个不会做出这种事的南笙那儿找到的!” 白洵捡起纸包,打开来,里面是灰白色的粉末。他一下子有些不详的预感,便把纸包递给了身边的穆清。穆清接过来,闻了一下,眉头紧蹙。 “怎么了?是什么?”白璞在后面问。 “是什么?对,你得好好问问,是什么!”静嘉帝鲜少这样暴跳如雷。 这时候,一个御医开口了:“太子殿下,四皇子殿下,这是致幻草磨成的药粉。这么小小一包,足够让一匹马迷幻发狂了。” “那太子宾客多个时辰没有接触过那匹马,又怎么说?”白洵有些气恼。 “大哥,那太子宾客是有武功的人。”白徽突然开口,“马倌又不是晚上不睡觉的看着马,总会有机可趁的。” 白洵回头,盯着白徽,没有说话,眼神却一反常态的狠厉:“本宫与御医说话,三皇子插什么嘴?” 好一个本宫!这是要拿他东宫的身份来压他了!好啊,太子!白徽忍不住眼里的愤恨和不甘,却不得不咬着牙道一声:“臣弟知错。” 御医见此剑拔弩张之势,也是赶紧回话:“回太子殿下,这致幻草并非立即生效,其服下后至少要过十个时辰才会发作。” 十个时辰,安然公主来换马,再到马发疯,十个时辰,绰绰有余了。 这是人赃俱获啊。 “你们还有什么要为她辩解的?”静嘉帝站起身来,睥睨众臣。 还能有什么?他们是相信安然不会做这样的事,不会自取灭亡引火上身,但是相信是一回事,拿出证据是另一回事。他们现在又见不到安然,连问问情况都不行,还能怎样辩解? “明日回京,将南笙移交大理寺。”静嘉帝挥袖,瞪得下面跪着的三人不敢说话,“就这样,都下去吧。” 第三百二十九章 下狱 回了京城,官员都是崩溃的。先是刺杀太子,后是害了公主,这没一件是小事。 次日上朝,所讨论的无外乎这两件事。不得不说丽妃这女人是有些见解的,她倒不是有什么深谋远虑,不过是在这后宫几十年,看得通透,识人清罢了。果然如她所说,有几个小官将矛头直指兵部,斥责兵部保护失利,而孙骏惠一力全保,力挽狂澜。 矛头指向兵部,穆清却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他自己如何倒罢了,他心里惦记的是大理寺的安然。 大理寺是什么地方?进去先得吃点苦头再审再问,若是招了,那便是签字画押一条龙服务,若是不招,在提审之前总是要收尽折磨的。 “穆尚书?穆尚书?” 穆清回过神来,发现一众人都在看他。他不紧不慢的出列,躬身对静嘉帝。他倒也没有太放肆得走神,方才的指摘和斥责他都听见了,于是他道:“确实是兵部的疏忽,臣甘受责罚。” “若责罚穆尚书,便将儿臣一同责罚吧。”白洵仍然是这个态度。他倒不是对穆清有什么好感,也不是想出什么风头,只是看出这指摘实在是无中生有,他对这样的官场话嗤之以鼻。 静嘉帝没吭声,任由下面乱作一团。众官员纷纷站队,要么站在孙骏惠一派,喊保,要么站在一些小官一派,喊责,还有一些,或是看透或是看不透,选择谁也不站,只是低头,假装不存在。 责。责的声音太高了,早就高过了保。这其实是不科学的,孙骏惠亲自喊保,哪有几个敢跟他对着干?除非喊责的也是孙骏惠的人。 莫说穆清白洵,便是白璞也看出了一点苗头。原本想喊保的白璞,观望了一会儿,选择不出声。 说实话,白璞本就不该站在这儿。他是绝不想掺和朝堂之事,更不想被卷入夺储之争中的。他也是个皇子,别说他争,就算他不争,若是站了谁的队,那也是一股不容小觑的力量,毕竟他师父可是秦鹰扬。所以白璞从来没想过要掺和这些事。只是今日,他得来听听南笙的情况。 穆清低着头,表情冷漠,他实在是懒得看那些人演独角戏,都不知道做给谁看,究竟是把他穆清想得太傻,还是把静嘉帝想得太昏庸。 “好了。”静嘉帝终于开口,“都不用说了。穆尚书,此事确实有兵部一份失职,罚俸半年,闭门反省七日。” 穆清一怔,随即叩谢圣恩。 陛下这是要帮孙骏惠了? “太子毫无安全意识,擅自脱离队伍,罚策论十篇,闭门反省七日。” 白洵跪谢圣恩。 穆清微微抬头,静嘉帝没有看他,他也就移了视线。下一个,是白璞吧? 果然,“四皇子骑术不精,擅自教安然公主骑马,致使安然公主受伤昏迷不醒。罚……算了,想你也不会写策论。具体罚什么,朝后去找我。” 白璞没想到自己不说话也能摊上事儿,但是这理由倒也没什么问题,于是他也只好叩首谢恩。 穆清眸色暗了暗,自己和白洵被罚七日禁闭,显然是静嘉帝不想让他俩插手安然一事,但是却没罚同样站在安然这一边的白璞。这是为什么?按理说,现在明面上,白璞才是安然最忠实的拥护者。若是静嘉帝不想让他们出面插手,或求情或胁迫,那也该把白璞一并罚了便是。 下了朝,穆清回头看了一眼宫殿,转身离去。 同样看了一眼宫殿的,还有尉迟桢。尉迟桢回头的一瞬间,正好迎上走来的孙骏惠。尉迟桢冷笑一声,在与孙骏惠擦肩的一刹那,轻声道:“孙中书好谋划!” 孙骏惠脸色一凛,没有答话,疾步而去了。 严谨走到尉迟桢身边,看着远去的孙骏惠,无不感慨道:“孙家,还真是如日中天啊。” 尉迟桢哼了一声:“树大招风。” 严谨一笑:“可惜盘根错节,寻常风恐怕难以撼动。” 尉迟桢看他一眼:“老东西,你想说什么?” 严谨嘴角一抽:“比我年长十六岁,好意思叫我老东西?” …… 四周昏暗潮湿,地上铺的草席也浸了水,却是不知哪来的污水,味道难闻至极。偏偏这儿闷热异常,那污水慢慢蒸发,在这不透气的小空间四处弥漫,恶心得安然直想吐。 可是吐是吐不出的,她已经没什么力气了。她双手高举,手腕被厚重的镣铐锁住,高高悬在半空,不能放松。脚下也是沉重的脚镣,固定在墙上,让她动弹不得。最离谱的是,那些人不知道从哪拿来了一个腰铐,也给她锁上,故而她连弯腰也做不到。 昏天黑地的,安然也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只记得狱卒来了两次,给她端了两次水。那水不知道是雨水还是泥水,上面泛着黄浆,下面是沙子。第一次安然吐出来了,那狱史给了她一耳光。第二次她渴的不行,全喝下去,狱史见她这幅样子可笑,又是一耳光。 真是好地方,处处都是折磨人的风光。 这监狱是男女分开的,有的人关在一起,有的人单独关着。安然显然是备受照料,给了个单间,着实宽敞。若不是刚一进来的拳打脚踢和临头一盆脏水,安然都要庆幸欢呼了。 锁链是施了灵力的,说解不开,就解不开,怎么你都解不开。安然试了几次,每次都会被抓个正着,然后好好受一顿酷刑。 这里的狱史都是见惯了女囚犯的,早将什么怜香惜玉抛诸脑后,但凡谁提起,都是要笑一笑的。安然是陛下亲自下命令移交到大理寺的,一般这样的人活不过几天,因此那些狱史放肆得很,毒打虐待是看心情来的。 安然垂着脑袋,她束头发的银冠被强行扯下拿走了,身上的值钱物件也被一抢而空,现在的她狼狈至极,披头散发,昏昏欲睡。那些财物没能给她换来优渥的待遇,但凡是活不过几天的,在这儿都没有人权。 狱史又来了,还是那一碗脏水。安然脑袋沉,抬不起头。狱史扯着她的头发,把她脑袋拉起来:“娘的,喝不喝?不喝我走了!黄泉路上别说我没厚待你。” 安然被迫抬头,脖子扭到了,头皮也被扯得生疼。她嘴角噙着血,脸上是新落下的淤青伤痕,还没来得及自愈。她嚅了嚅唇,嘶哑的声音从她喉咙里挤出来:“我要见狱丞。” 啪!狱史一巴掌呼上去,安然的耳朵一下子嗡了起来,半晌听不见他说话,只隐隐听到他在骂人。 “好了。”一个模糊不清的声音进了安然的耳中,“下去吧。” 狱史连忙放了碗,恭敬地行了一礼:“狱丞大人。” 第三百三十章 帮还是害? 这位狱丞长什么样子,安然已经看不清了,她眼前蒙了一层薄翳,什么也看不清。 “狱丞。”安然费劲的说,“我是冤枉的,什么时候提审?我得提前找讼师……” “呵。”狱丞没忍住,笑出声来。他背着手站在外面,左右走动两步,却没有进到牢房里面。那里面太潮湿,他怕弄脏他的锦缎底高靴。“冤枉?提审?讼师?您还以为自己是高高在上的太子宾客呢?” “我没有被剥削官职。”安然努力地抬起眼,瞪着狱丞,可这幅景象在狱丞眼里就是将死者的抗衡罢了,没什么用。 狱丞一笑:“那又有什么用?即便没有被剥削官职,您也是陛下亲自命令下狱的。更何况……”他嘿嘿一声,伸出右手来,食指和拇指捏在一起搓了两搓,“有人花钱请我多多关照你。” “谁?”安然声音嘶哑怪异,却异常冷静,“我做官时间不长,未曾得罪人。” 狱丞双手交叉在胸前,居高临下的看着安然,心中诸多鄙夷。这朝堂上后宫中,得罪人不得罪人的,全在细枝末节。难不成你当堂怒斥对方才算结下梁子?难不成你和别人动起手来才叫得罪人?他不禁摇了摇头,这样子,还做得什么官? 安然对他这副模样已经再无抵触心,她的身体和精神已经由不得她再生什么端倪。她很清楚,生杀大权,是在这一个小小的狱丞手中的:“既然有人花了钱,你又何必来和我说这些?” 狱丞又是笑,笑得既猥琐又恶心,安然原本就难受,现在几乎吐出来。狱丞收了笑,伏下身子去看她,声音降低了两个分贝:“倘若你是个识时务的,也该知道花钱买好受。反正也是死,不如死前舒舒服服地,你说呢?” “呵呵。”安然面无表情,“我都快死的人了,还买什么好受?不如把钱留着,等我爹回来替我报仇。” 狱丞一拳捶在监牢的铁栏杆上。这一句话竟是戳中了他心之所想。再怎么说,这也是太子宾客,是定北王南广志的女儿,身份不俗。虽然有人买她吃苦头,甚至买她死,但若是定北王回来追究起来,他万不可能怪罪将其下狱的皇帝,只会把矛头转向让她吃尽苦头的自己。 毕竟提审之前动刑,是不合规矩的。 对别人,不合规矩也就罢了,可唯独这位,狱丞是怕定北王的。定北王的名号大祁国谁人不知谁人不晓?那人物表面是定北王,实际上他就是北道的王!这样的人物若是执意怪罪他,他还有活头? 可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该打还得打,不仅得打,还得打得惨,最好让她直接上不了提审。打完了,该办的事儿也办了,狱丞只剩下愁了。于是他此番前来,便是给安然一个台阶,也是给自己一个台阶。只要安然给他钱,他就可以优待她。 “难道你还想喝那脏水?已经过去四天了,你可是一口东西都没吃啊。不饿么?”狱丞循循善诱,“我要的又不多对不对?都是行情。” “多少?”安然懒得和他废话,直接问道。 “五百两白银。”狱丞狮子大开口,“可别说你没有,我是知道的,你刚做太子宾客的时候八方来贺,那些物件可没有便宜货。” 安然低下头,阴恻恻的说:“好一个狱丞。你也不怕风大闪了你的舌头!官吏抵罪或雪免是主簿的事务吧?” “主簿管得到这儿来?”狱丞懒得废话,“五百两白银,给,我便好吃好喝伺候着你上路,不给,说白了,咱们鱼死网破各摔各的,你九泉之下也看不到我如何。” 五百两白银,这是什么概念?现如今天下大熟,一斛米也不过一百多钱! “你不是收了钱要我吃苦头么?”安然再说,“怎么又不算数了么?” 狱丞满不在乎道:“验过货,便算数了。” “滚吧!”安然发狠,挣扎了两下,又无力地瘫了回去,胳膊扯得生疼,已经肿了一圈,“黄泉路谁先走,咱们且看着!” …… 赵岩纵然想回来帮穆清,却碍于安然临走之前的命令,仍贴身保护着白洵。白洵心浮气躁,四天写了三篇策论,便再不动笔。 禁足这事儿可大可小,往小了说,不过是闭门不出,往大了说,得错过多少时事?后宫女子尚且以被禁足为耻,唯恐在房内待个一两天就天下大变,更不用说堂堂太子了。 赵岩岿然不动,立在白洵身后,就跟一尊石像似的。白洵斜着脑袋看他一眼,又转了回去。没了安然,赵岩的话少了很多,与平日里活泛的人物有很大的区别。白洵苦笑一声,想来赵岩之前说的没错,她才是他的主子。什么太子,什么皇帝,若是在安然面前,赵岩是看不见的。 这话说出去便是大逆不道,可白洵不问也不说。既然听命于安然,那么只要安然给的命令是保护自己,那白洵便不用多忧思。 可是若是安然死了呢? 一连四天,大理寺没有传来一点消息,当然,也有可能是他这个落魄太子实在是没本事,连一点消息都打听不到。可确实,没有提审,没有送押,什么也没有。白洵抱着脑袋叹口气,一头扎在榻上,半晌不说话。 肖风迅速闪身进了穆清房中,穆清眼神示意,肖风便道:“三娘子在牢里吃了不少苦,狱丞狮子大开口,问她要五百两银子。” “拿了银子能少吃点苦么?” “是这么说的。”肖风点头。 穆清便看他:“那她怎么说?” “把狱丞骂了一顿,还说黄泉路上狱丞先死,很倔。”肖风诚实道,“然后又被用了刑。主子,要不要?”他伸手做了一个塞钱的动作。 穆清沉默,五百两白银,对他来说不算什么,便是五千两他也给的出。但是难道安然给不出吗?以自己对她的了解和调查,她现在在欢宁殿偏殿的家当,恐怕也不少呢。 可是为什么不给?吃了四天苦头,却不拿出五百两来换片刻安宁吗?至少可以扛到提审啊。 她能给,却不给,这让穆清也不敢给,生怕打乱了她的思量。可不给,一想到大理寺的刑罚,穆清便觉得心口抽疼。 缓了缓,穆清决定先观望一下:“还有什么?” 肖风拱手:“四皇子的处罚开出来了。” “嗯?”穆清对这件事的关注度很高。 “负责三娘子的提审,由大理寺卿协助。” 第三百三十一章 黑白红 严惊鸿是唯一一个来探望安然的,她塞了一些钱,又带了些好吃,便进来了。她全然不顾自己绣花底绸的精妙绣鞋,或是粉蓝色绣花烟罗裙,直接大步走进了牢房,含着泪把安然叫醒。 安然就说怎么今天还能让她睡一会儿,原来是严惊鸿一早托人来大理寺吩咐了两句。便是不看在严惊鸿这个县主的份儿上,也得看在严谨那老国公的份儿上,故而今日没什么人来折腾安然。 “你傻了!”严惊鸿气得想打,又实在下不去手,便在安然肩头的衣服上虚虚掠过,“五百两白银罢了!给他便是!何苦要钱不要命?” 安然见是严惊鸿,心里也是有诸多感慨。严惊鸿和她不过几面之缘,偶有书信也是寥寥几句,本以为都是场面话,算不得朋友,可到了现在,她却是唯一一个来探望自己的。 “别给。”安然倔强地勾起笑来,“气死他!” “你怕不是疯了!”严惊鸿气得舌结,“我给,我给他!不要你的银子!你就把你的银子抱好!” 安然轻轻摇头:“别给。听我的,别给。” 严惊鸿还想反驳她,可莫名的,迎上她那双清明地眼,严惊鸿鬼使神差的点了点头。不知为什么,严惊鸿心中生出一种念头,这一切,都在安然掌握之中。 虽然是一种连猜测都不是的直觉,但严惊鸿还是没有再说,转而道:“你的案子明日提审。我相信你不是那种卑鄙无耻的小人,能提审便好,定会沉冤得雪的。” “提刑官是谁?” “什么是提刑官?” 安然无语,自己是不是又背错历史了?她脑袋转了一会儿,只好道:“就是,谁负责审讯我这个案子?” “对,我正要跟你说。”严惊鸿先是伺候她喝了碗水,又给她嘴里塞了一个点心,这才说,“陛下亲自下旨,要四皇子殿下提审你,大理寺卿从旁协助。” 安然咀嚼的动作一怔,随即大口的吞咽了起来,严惊鸿被她这幅样子吓到,连忙又倒了一碗水给她喂下。 安然露出笑来,谢过了严惊鸿,却没有说什么。严惊鸿作为县主,混迹于内帷女人中,也学得了凡事不问不打听的习惯,便也没说话,只是给安然递吃得。她倒是带了不少,只是安然纵然饿到这个境地,却也不多吃一口,每样只四口,便再不碰。 这是习惯,是用命换来的习惯,她不会改的。 “你这么小心,怎就不怕我下毒?”严惊鸿没好气道,她还没见过一个女子吃东西,用得却是皇家的规矩。 安然满不在乎的一笑:“毒死便罢!” “瞎说什么!” 安然有了精神,便笑得大声,弄得严惊鸿也是红着眼笑了。安然没说,她这么小心的一个人,怎么会随便吃别人给的东西?她之所以能这样吃,就是因为她知道,严惊鸿这一筐东西,若没被人查过,是断然送不到自己面前的。 她什么都不知道,但就是有这样的自信,毕竟肖风什么本事,她是见过的。 严惊鸿走后,安然微微抬头,看着牢房顶发呆,却不由自主的露出了微笑。 …… “主子,东西全都换过,严县主没有察觉。”肖风将从严惊鸿那儿换来的东西放在穆清面前。为了安全着想,穆清根本没打算让肖风查查便罢,他直接让肖风找机会把里面的东西全都换成一模一样的,才好安心。 桌上的食盒被打开,一层一层铺满了桌子,那些糕点上面都有验毒的痕迹,也都证明了确实无毒。 可无毒也不能说明严惊鸿就是好人。穆清很谨慎,他恨不得断绝安然和外界的一切往来。他越活越胆小了,总觉得有人要害安然。 不过这次,似乎不是。穆清随手拿起一块糕点,放进嘴里,细细咀嚼着。味道很好,严家的厨子是不赖的,甚至可以说,便是京城飘香楼的厨子,和严家的厨子也没得比。为什么?因为严三公子爱极了吃,所有的厨子都得经过他的审核,才得以入严家。 不过也正是因为这样,穆清才能方便至极的把自己人送到严家去。比如说这一桌点心,可都是安然以前最爱吃的。 肖风立在一边,继续汇报道:“严县主原本是要给狱丞五百两白银,飞钱都带去了,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最后也没给。” “她不让。”穆清想也不想便道。 肖风点点头,他现在一点儿也不怀疑主子对小姐的了解程度,这两个人简直就是彼此肚子里的蛔虫,哪有半点秘密可言? “明日提审?”穆清问。 “是的。”肖风回道,“四皇子殿下似乎信心不足。” 穆清轻笑,一个长久不问政事的皇子,突然要处理自己知己的案子,身边还是大理寺卿从旁协助,有信心才怪了。大理寺卿是什么人物?原本审理案件这样的事都是不用经过他手的,除非是陛下亲自点名要大理寺卿审讯的大案,否则大理寺卿何须上堂? 可这次,大理寺卿却是白璞的助手,坐在白璞堂下,若是心理素质不好的,吓也要吓死过去。 明日提审,穆清却是仍在禁足,不可能前往。可他已经看明白了一些事情,此刻也是淡定极了。想了想,他又问:“四殿下提审的事,太子知道么?” 肖风回道:“知道了,赵岩传的信。” “嗯。”穆清点点头,继续吃自己的糕点,不再言语。 到了现在这一步,纵然还有人看不清局势,那人也不可能是穆清。 …… 白徽沉默了很久,突然暴起将身边的一个花瓶高举起来砸了个粉碎,吓得一众仆从全都跪地,大气也不敢出一口。 白舒窈大病未愈,脸色还是不好看,形容也消瘦了一些,但她还是出声抚慰道:“皇兄,无碍,便是四皇兄提审,相信他也不会有失偏颇。” 白徽看了她一眼,叹了口气,没有说话。他哪里是在害怕白璞偏袒安然?现如今太子走出东宫,和自己虽不说势均力敌,但也算是两两相抗,满朝文武不是站在太子那儿,就是站在自己这儿,最后那个位子落在谁身上,不过是太子和自己的区别罢了。 可是若是这两两相抗中出现了第三方势力,那就会变成三足鼎立的局势,朝中臣子,后宫女人,京城世子,这些助力和势力都将混乱起来。 而这个第三方势力,很有可能就是白璞。白璞虽然出身不好,但他师父是秦鹰扬,又与定北王三女儿是知己,这两个若是化为他的助力,那就连白徽也得忌惮三分。 白璞一直不争不抢,静嘉帝也没有看重他的意思。可这次提审,说是罚白璞,实际上皇子但凡能领到活计,也算是有用的。这名罚实奖的旨意,是否说明了静嘉帝对白璞也有了意思?以往便罢,但这一次,定然会在朝中引起不小的议论和动荡。 第三百三十二章 提审 大理寺卿景湛面色凝重,他做大理寺卿已有十年,说白了,这十年来他也没见过这样的场面。他扶着额头斜眼看了一下白璞,又是叹气。他从没见过作为一个审讯官,能对下面的囚犯嘘寒问暖成这个样子。 “来人来人!给她拿个毯子!看看她都抖成什么样了!” “愣着干什么?搬张椅子来!你看看她还有站着的力气吗?” “跪着?你跪着好不好?我是老大你是老大?听我的还是听你的?” 安然没忍住,露出笑来,她眼睛闪烁着光看着白璞,这少年心性,倒也不赖。 “咳咳。”景湛忍无可忍,“四殿下,是不是该……” “哦对对对,差点忘了。” 景湛险些一头栽在桌子上,忘了?忘了?你是来干什么的你忘了? “咳,堂下……南笙,你可知罪?” 景湛连连摇头,看来这会是一场闹剧。静嘉帝到底是怎么想的?这件事他一个大理寺卿便能处理得绰绰有余,不,就连他下面的狱丞也能处理,何必派一个皇子来?若是太子或是三皇子也就罢了,派个四皇子算怎么回事?他上过几次朝?见过几次审讯?知道流程吗? 起初得了旨意,景湛也想过是不是静嘉帝有意提拔白璞,毕竟这好歹也是个儿子,而且还有秦鹰扬这个强大的后盾。景湛也思考过是不是可以适当的巴结一下,结果没想到白璞上来就整这么一出,景湛就是想巴结也无从下手,只好捂着脑袋装头痛。 “不知。”安然不卑不亢,每个字都很清晰,“民女是被诬陷的。” “你是说,你没有给安然公主的马下过药?” “是。” 白璞往后一仰,双手一摊,冲景湛道:“看,没有。” 景湛骂娘的心都有了,她说没有就没有?哪个囚犯被提审不为自己辩驳的?更何况这还是诛九族的大罪!她说没有你就信了?你有没有一点作为审讯官的自觉? “四殿下,臣以为,一面之词,不足为据。”景湛收敛了情绪,恭敬道。 白璞不耐烦了,都说了没有,还叨叨,烦不烦?“那依着你的意思,应该如何呢?” “至少要先将证人带上来,当面对质一番。”景湛耐着性子道。 “好吧,传证人。” 证人就是那日的马倌,若不是马倌,换马一事也不会被人知道,不,应该说,根本都不会有换马这件事。因为前来换马的就是这位马倌。 “四殿下,奴才所言句句属实,句句属实啊!”马倌将之前的供词又念了一遍,然后跪坐起来,指着安然,“想不到太子宾客竟是这样的毒妇!四殿下,您一定要为安然公主做主啊!” 白璞没忍住,啪地一下拍了桌子,把马倌吓得一个激灵。景湛咳嗽两声提醒了一下,白璞便给自己找了个借口:“大胆刁奴!堂上岂容喧哗?” 你喧哗的最厉害…… 安然知道,若是等白璞来问,恐怕都得到明天去了,于是她自己开口道:“殿下,景大人。民女斗胆,问这位马倌几个问题。” “准了。”还不等景湛说话,白璞立刻大手一挥。 安然点头,转而看向马倌:“你说我是毒妇,可有证据?” “自然有!你的房中发现了致幻草磨成的粉,正好是可以迷倒一匹马的剂量。而那匹马也是你的,你最有可能动手。”马倌显得理直气壮。 安然眉头一挑:“哦,以你的意思是,我提前就知道自己在秦岭中能捕到良驹,提前就知道安然公主会和我换马?”若非提前知道,怎么会搞什么致幻草的粉? 马倌眼睛一转,显然早有准备:“那匹所谓的良驹是你提前安置的也说不定!你的目标就算不是安然公主,也会是别人,当时所有人都骑马,你只要有那一包药粉,便谁也能针对。” “所以你的意思是,我未必直冲着安然公主去的?”安然敲着椅子扶手,她很久没能坐下来,现在舒服到飞起,“可是我和当时一众大臣、皇室子女都没有过节,我的动机是什么?” “那自然要问问你这小人了!”马倌恶狠狠道,“最毒妇人心,说不定你因为什么小事就对谁记恨在心了。” 安然活动活动手指,冲他勾了勾,马倌的身子不自觉的往下沉了沉。马倌心里咯噔一下,这就是灵力啊。 “看到没?我要是想干扰一匹马,根本不需要什么致幻粉。”安然笑了,“你是傻子,你主子也没聪明到哪去。就算我要用致幻粉,那我房中为何还能搜出能致幻一匹马的剂量?难不成我的目标不止一个人,不止一匹马?” 马倌慌了阵脚,不是说好她会备受折磨,险些上不了提审吗?不是说好她精神衰弱,已经快不行了吗?怎么还伶牙俐齿,还能施展灵力? 可是到了这时候,他不能反口,只能咬紧牙关:“奴才不过是一个马倌,怎能知道那么多?这都得问你自己。” “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安然笑,“你想给我按罪名,却不想完善你的剧本,有点过分了吧?” 景湛这时候怎么也觉出不对了,诚然,这是一个四重灵力的女人,若是想要干扰一匹马,恐怕没那么困难。于是他不禁对安然多打量了几分,对马倌的说辞也产生了怀疑。 “那么再说。”安然接着道,“我为了保护太子,和赵侍卫轮流守夜,一直住在太子营帐内。你懂我的意思吧?你所搜出的药粉,是从太子营帐内搜出的。” “你的意思是,大哥干得?”白璞挠了挠脑袋。 安然瞪他一眼:“你能不能先闭嘴?” “大胆!”景湛一拍桌子,“怎么和四殿下说话的?” “大胆!”白璞一拍桌子,“怎么和南姑娘说话的?” 你赢了。 “我何德何能,成了众矢之的?”安然摇头,“进出太子营帐,都要经过严格的搜身排查,除非太子恩免。而我,就是被恩免的那一个。太子恩免的太子宾客带了药粉,这药粉致使三皇子的妹妹马匹受惊,啧啧。” 景湛冷汗直下,这说得也太直白了吧?这完全就是在说有人要将这件事引到太子身上啊! 第三百三十三章 幕后之人 可是谁又能说不是?景湛捏了一把冷汗后,又仔细想了想。确实,这件事就算由太子宾客背了锅,最后那些孙骏惠党羽还是会参太子一本,说他个识人不清。还有当初推荐安然的白璞,也难逃一谏。且不论静嘉帝会对这二人有什么不满,就是满朝文武,想站队的也会思量思量了。 这样一来,三皇子的势力便更是傲人,太子和四皇子的势力和预备势力都会变得薄弱。这是一石二鸟之计啊!难道这是孙家做的苦肉计?划得着把安然公主险些赔进去吗? 不,似乎也没有赔进去。仔细想想,当时救了安然公主的,可是穆清啊,兵部尚书穆清,安然公主一直喜欢他。 哈,一石三鸟!孙家厉害啊! 景湛想了半天,这才发现自己已经下意识地认为这件事是个阴谋,而下面的囚犯只是个可怜的背锅侠。 不行,深谙朝堂之道的景湛连忙打住了自己的想法,审案怎么能掺杂私人感情呢? 安然晃晃脑袋,继续道:“我当替罪羊倒是没什么问题,大不了一死,等我爹回来再翻案也行。不过这对太子的影响,可远远大于我自己,我可不想才当几天太子宾客,就渎职。” 南家!马倌嘴唇微微颤抖起来,他也很忌惮南家。他之所以在这儿言之凿凿,就是因为自己也是身不由己,唯有把这脏水扣在安然脑袋上,他一家老小才得以安全。可是若是南广志回来,知道这件事,不管翻不翻案,恐怕他都没什么好日子过。 但是已经走到了这一步,他也不能半路反悔。于是他大声道:“你少拿南家吓唬我!我不怕!青天大老爷的眼睛是雪亮的。” 安然险些笑出声来,青天大老爷?说的是白璞还是景湛?景湛也就罢了,若是白璞,那她真的能笑到肚子疼。 “唉,这个事儿吧,其实不赖你。”安然不无惋惜道,“怪你的主子傻,算漏了一步。” 马倌一下子愣了,景湛也微微露出迷惑的表情,唯独白璞,宛如一个雕像,已经开始神游四方。自打安然开口,白璞就知道,这场仗赢定了。 “你知道为什么穆尚书及时去救了安然公主吗?”安然笑了,“当时马匹受惊,你跑去追马,可是后来四殿下和穆尚书回来,你又很快出现。四殿下和穆尚书是骑马过去的,也是骑马回来得,如果我没记错,你当时是跑着去的。” “这能说明什么?” “能说明你根本没去追安然公主啊。”安然严肃起来,一股强大的压力从马倌脖颈处往下,把他狠狠地压低了头,“你跑走,根本不是为了去追安然公主,因为你知道,四殿下已经去追了,安然公主不会有事。而你要做的,是去向穆尚书求救。” “可你没料到的是,我刚知道这件事,就派人去告诉了穆尚书,于是你扑了个空。你躲在一边,等他们回来了,再冲上来请罪。看似请罪,实际上是把矛头指向我。”安然接着说,“有意思的是,你当时表现出受了惊吓的样子,很慌乱,跪在地上就请罪。可是等你说到我的时候,镇定自若,侃侃而谈。提前背稿子,花了不少时间吧?” “你胡说八道!”马倌恼羞成怒,却迫于压力无法直起身子,“你这是污蔑!” “哦?污蔑你哪一句了?穆尚书那边又不是没有人,总会有看到你的。” “我是去找过穆尚书,但那也是为了求救,难道不应该吗?我又不会武功,还不许我请外援吗?” 安然笑着点头:“当然可以。你不仅可以请外援,还可以找人来嫁祸我。我一直在想,那包药粉到底是什么时候被塞进我的床里的,直到前两天,我终于想明白了。”说着,她看向景湛,“这一点,景大人应该会很有兴趣。” “你且细细道来。”景湛来了精神。 “前两天我被关在狱中,备受煎熬。虽然我知道提审之前会受些皮肉之苦,但我也大概能感觉到我所受的皮肉之苦已经超过了其他人。若非我是修灵者,恐怕我今日别说坐这儿,就连活命都另说。” 景湛微微皱了皱眉,动刑这件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其实他是知道的,下面的人不过也是想省些事,有些罪犯不用刑根本不会招供。但是安然身份特殊,又提审在即,一般来说不会被用刑。他没说话,决定继续听下去。 “我倒不是诉苦,只是觉得这很反常。苦我是不怕的,我只是怕苦不是该吃的苦。”安然说话很慢,但是声音很沉稳,每一个字都清晰地传到了景湛的耳中,“直到两天前,一个狱丞接见了我。” “他告诉我,他能让我在上路前好受一些。我想着我还没被定罪,怎么就上路了呢?于是我问他怎么就能好受一点?他说,五百两白银。” 在座众人无不倒吸一口凉气,五百两白银,对他们来说却是不算什么,但是一个小小的九品狱丞,就敢这样狮子大开口,真是让人意想不到。 “这时我才知道,有人花钱买我受罪,买我被毒打,甚至买我死。”安然说着笑出声,“我是没想到,自己的身价还挺不菲。于是我问他,既然有人买让我受罪,为什么还来让我买免去皮肉之苦?这样一来,不是毁了人家的约么?” “你还挺好心。”白璞突然接了一句。 安然给他一个别闹的眼神,接着道:“他随口说了一句话,却让我一下子理清了所有事情的经过。他说,验过货,便算数了。” “可是我这几日根本没有睡觉,所以我很清楚,没人来探监,没人来看,怎么验货?这时候,我突然想到,之前两天,有一个狱史来给我喝过水。要不是他掌掴我两巴掌,我还记不住他呢。” “当时我就觉得这个人形容眼熟,现在想起来,他不就是东宫大太监,张公公么?” 张公公仨字儿一出,马倌一下子瘫软在地,再也起不来。 可是安然还没说完:“严惊鸿严县主你认识么?是个好姑娘。在这种情况下,还来探望我。我咽了很多点心,严县主还亲自喂我喝水。是个好人。不过你可能不知道,我是故意的。” “趁严县主喂我水的时候,我悄悄和她说了一句话。”安然一笑,指了指外面,“她现在也该到了。” 第三百三十四章 证据 白洵的身子发冷,一股子寒气从脚底板蹿到脑门,汗却从脑门发到脚底板。他一刻也不得安宁,来来回回的踱着步子,一双手紧紧攥拳,就没有松开过。 他怎么也没能想到,下手的居然是自己身边的人。 张公公,自他入主东宫以来就一直跟着他,虽然有时候也能感觉到张公公的勉强,但好歹也算是一个老奴,故而他没有多加防范。可是严县主为此亲自找上他,屏退左右,让赵岩施展灵力弄一个结界出来,竟是为了张公公。 作为围猎的随行人员,张公公不但趁机把药粉放进了安然的床铺上,还在安然入狱之后两次“探望”。都说宫里这些老人,越老越成了人精,已经算不得人了,可白洵还是没能想到,能歹毒至此。 是跟了他这么多年,感觉出头无望而背叛,还是一开始,他就不是自己人?无论哪一种,白洵都觉得可怕至极。 可是又不得不叹一句,这就是宫中,防人之心从来都是必不可少的,哪怕是跟随了自己十几年的老奴。 严县主把张公公带走了。今日开审,便要审他一审。白洵坐卧不宁,看着窗外,心里憋闷的难受。 赵岩看了他半晌,终于忍不住说了四个字:“稍安勿躁。” 踱着步子的白洵一下子停了下来,回头看向赵岩。意外的,这四个字比什么都管用,似乎只要是赵岩说了这四个字,那安然那边就一切尽在掌握。白洵的一颗心莫名的被安抚了下来,他重新坐了回去。 “她会没事的,对吗?”白洵最后问了一句。 “从来如此。”赵岩的回答平淡至极,可白洵却能从中听出骄傲来。从来如此,她经历了这么多,比这难的多得多的事情她也过来了,她是什么样的人,做什么样的事,别人不知道,他赵岩清清楚楚。 从来如此,安然无恙。 …… 张公公着实应了那句人精,他此刻被严县主带上庭,却不见一丝慌乱。他镇定自若的往白璞面前一跪,也不喊冤,也不说话,就挺直着腰板,一张脸拉得老长。 跪着也能摆架子,安然也是第一回见。张公公这一气呵成的动作实在让人难堪,不少人已经开始怀疑安然的真实性。张公公这幅样子,可一点儿也不像是坏人呀。 “面对南三娘子的控告,张公公你怎么说?”白璞到底还是有些威严的,他一开口,堂下悉悉率率的动静少了很多。 张公公声音嘶哑,锐利得像一把尖刀,又阴柔至极,就像一把尖刀刺在锅底,然后划拉划拉出的那种令人恶心的声音:“老奴跟随太子殿下十余年,怎会陷害太子宾客?诚如太子宾客所言,这件事儿到最后,是要怪老奴家主子的。您说,若是老奴看不惯太子宾客做出这样的事儿也就罢了,何故牵扯上老奴的主子?” “主子出了事儿,别说老奴,整个东宫上下都不得安宁,难道老奴不知道这个道理?”张公公细眉一皱,厌弃道,“更别说所谓的前往大理寺对太子宾客两次无礼。难道那大理寺是好去的?又有谁看见是老奴了?” “无中生有。”张公公最后用两个成语作为辩述的结尾,“欲加之罪!” 安然忍不住鼓起掌来,真是有理有据,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还在忙乱之中展现了自己的文采。不愧是宫里为奴几十年的老太监。 面对安然的鼓掌,众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说什么。景湛原本想因着庭上不得无礼来阻止她,却不料自己身边的白璞也跟着鼓起掌来。白璞一边鼓掌一边道:“好啊!说得好啊!我差点就信了!” 景湛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觉得今天真的是职业生涯的一大挑战。 安然看着白璞,笑了一声。白璞也不知道她笑什么,只好收了手,嘿嘿一乐。 “你也知道你跟了太子十几年?”安然将矛头对向张公公,“十几年的情谊,全是假的,还是说有什么能买的下你十几年的追随?” “不知所云!”张公公好文采。 “我知道,这是死罪,不仅你得死,你宫外养的对食也得死,你的兄弟姐妹和他们的孩子都得死。”安然点点头,“不怪你不承认。不过这事儿放到我身上也是死罪。虽然以我父亲的威名能让家族逃过连累,但我还没活够,怎能让你这老妖精断了我的活路?” 她说着,一拍椅子,整个人的气势也昂扬了不少:“你以为我今日让严县主把你带来,还能让你好好回去?想多了。我若没有证据,我若没有把握,怎会大张旗鼓的把您请来,打草惊蛇?” “这么说你有证据?何不拿出来看看?”张公公斜着眼睛不屑地瞧她一眼,冷冷道。 安然笑了,她重新靠回椅背,舒舒服服地换了个姿势,娇笑着冲他一挑眉毛:“你以为我跟你说这么多,是为了聊天扯闲传么?” 张公公原本不屑,这时候却不由得瞪了瞪眼睛。难不成,她是在拖延时间? 没错,安然确实是在拖延时间。可是张公公到现在也没明白,拖延时间的目的是什么。白洵和穆清明日才得以解禁,难不成她还能拖到明儿个去? 这时,外面传来了喧哗声,一个小卒子扑过来,大惊失色的汇报:“报、报!外面有一匹马……不对,两匹……一匹驮着另一匹……” “到底怎么回事!你好好说话!”景湛急得不行,一拍桌子。那小卒原本就吓得够呛,如今见景湛发怒,直接跪倒在地:“一匹马驮着另一匹死马在门口!非要进来!不进来就咬人!” “一匹马你们也收拾不了么?” “我看谁敢收拾?”安然语气不善,“那是我的马!那就是我说的证据!给我放进来!” “放进来!”白璞大手一挥。 鹿蜀哼哧哼哧的驮着一匹血次呼啦的马大摇大摆的走进了堂中,他抖了抖身子,将死马扔到地上:“丫头,给你弄回来了。” 第三百三十五章 一口咬定 张公公原本不以为然的老脸上多了一抹诧异,当他真正看到那匹马的时候,差点吓尿了。 那匹死马,就是当时安然公主骑着的,所谓的被下了药的马。 当时白璞和穆清都没能追上这匹马,他俩谁也没能想到这是安然的马,就放它跑了。而这正中了张公公下怀,也正应了鹿蜀当时那句,死无对证。 安然拜托严惊鸿的,不只是去找张公公,还有给鹿蜀带一句话。普通人听不懂鹿蜀说话,可鹿蜀能听懂他们说话。安然原本还担心严惊鸿觉得这个任务实在是太奇葩,没想到她还真的做了。 她对严惊鸿不禁多了几分感激和敬佩。 “好了,言归正传。”安然一边说一边冲那个小卒招招手,“你帮个忙,把我的马带下去喂点草料。要最好的那种,他嘴挑得不行。” “这匹马,正是我换给安然公主的马。”安然指着地上的马的尸体,“不错吧?你说不是可没用,当时不止你一个马倌。” 马倌吞了口唾沫:“就算是,又能说明什么?” “呵呵呵呵……”安然面无表情的笑,皮笑肉不笑,光声音出来,显得诡异至极,安然有意吓他,“它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胡闹!”眼看着马倌被吓到腿软,张公公马上直起腰,冲安然横眉冷对,“大堂之上,岂容你妖言惑众?” 安然没理他,对景湛道:“好了,咱们速战速决。当日这匹马发狂根本不是因为什么所谓的致幻粉,而是因为这个。”她冲地上勾了勾手指,那死马的体内立刻闪了荧光,一颗灵核从死马体内飞了出来,落在了安然掌心。 “这是一个无字妖灵的灵核,无字妖灵都知道吧?最低程度的妖灵,若是外形再吃亏一些,几个强壮的无灵力中年男子都能将其置于死地。”安然捏着灵核道,“当时我派人去给穆尚书通风报信,根本不是为了救安然公主,因为我那个时候也根本不知道安然公主的马受了惊。 “我找穆尚书,是因为队伍中有妖灵的气息,而穆尚书和花尚书都修过伏灵,我才让人去找他们的。”安然把玩着灵核,“这匹马被植入了一颗不属于自己的灵核,而众所周知,死去的妖灵的灵核是有着妖灵本身的力量的,这种力量对一个普通动物来说,根本就是致死的痛苦。” “所以它是因为灵核而发了狂?”白璞皱眉。 “没错。”安然点点头,“那灵核在它体内折磨它,它便发了狂。” “可是既然他们有致幻粉,又为何用这样的方法?”景湛问。 安然一笑:“因为正如他们所言,除了我,没有人能接触那匹马啊。我之前一直没有反驳这一点,正是因为我自己对此也是心知肚明。我觉浅,又警惕性高,那匹马就在我营帐外面的棚里,但凡有点儿动静,我都会醒来去查看。想必他们也是发现了这一点,才没有下手,打草惊蛇。” “张公公在太子身边伺候多年,我每次去太子那儿,都能看见他。想必他也知道我这个警惕的习性,故而做了两手准备。”安然指着张公公,“若是有机会,便下药,若是没机会,便在安然公主骑马的时候,由马倌悄悄把这颗灵核给它喂下。” 众人哗然,没想到事情竟是这样一个局面,证人成了被告,被告成了原告! “无稽之谈。”张公公神色镇定,又拽成语。 马倌显然没有张公公这样镇定自若,他两股战战,满脑门子的汗,喘着气,咬着牙。 “这件事儿吧,张公公还算把自己摘得很干净。”安然突然对马倌道,“让我想想,致幻粉是你找的吧?灵核是你喂的吧?反咬一口的人也是你吧?那这样一来,张公公算是什么也不知道呀,啧啧啧,你看看,你全家要交代到这儿了呢。” “是他!是他!”马倌一下子趴倒在地,两条腿在地上扑棱两下,往前拱了拱身子,他一边磕头,一边伸手指着张公公,“老爷!全是他指示的!奴才什么也不知道啊!奴才一家老小的命可都在他手里,不得不从啊!老爷!老爷您听我说,全是他!是他要害安然公主!” “一派胡言!”张公公脸憋得紫红,他伸手,一巴掌把马倌打得昏死过去。 狱卒连忙上前,把张公公控制住,又一瓢水把马倌浇醒。马倌醒过来,明白自己现在已经彻底不能和张公公站在一条战线上了,否则别说他一家老小,就连他自己的命也不能保住。于是他涕泗横流,把张公公卖了个干净。 景湛冲文书点头,文书将供词呈上,马倌爽快的签字画押。这时,肖风押着一个人走了进来。 肖风躬身行礼,解释道:“穆尚书心系此案,叫我从旁辅助。原本鄙人只是来看看情况,却不料正好看见这人鬼鬼祟祟,拿着行李包裹欲逃,便带回来了。” 安然定睛一看,不禁笑出声来,赞叹肖风真是来的及时。这准备逃跑的人,可不就是那狱丞?狱丞一见下面跪着张公公,一下子便扑倒在地,整个人软成一滩烂泥,什么都招了。 这件事涉及到了皇家尊严和皇嗣的安危,景湛连忙上报了静嘉帝。静嘉帝对此非常重视,第二天便重新提审张公公。 谁料张公公这次非但没有反抗喊冤,反而说自己已经想通了,要供出幕后之人来。 安然觉得有些不对劲,这张公公死鸭子嘴硬了一辈子,怎么临了临了要供出来?她抬头看了一眼静嘉帝,发现静嘉帝也是同样的神情。 到了这一步,她反而不想让张公公说什么了,可是到了这一步,她怎么也不能阻止了。 于是她眼睁睁地看着张公公开口,吐出了一个名字:“欢贵妃!是欢贵妃命奴才这么做的!欢贵妃说,只要害了太子殿下,那八皇子便能稳稳地坐上太子之位!” 第三百三十六章 原来在这儿等着呢 就说为什么大费周章找一颗灵核,明明就算是别的方法,也有成百上千种,偏偏是灵核。安然冷笑一声,原来在这儿等着呢。 整个后宫之中,只有安欢是修习灵力的,这针对来势汹汹,狠厉异常。 孙皇后吓了一跳,情不自禁往后仰了仰身子,颤着声连连道:“休要胡言乱语!欢贵妃怎么会做这样的事情?你快快将真正的幕后之人道来,还可以饶你全家一命。” 安然斜着眼看了看孙皇后,不像是装的,最后的话也没有什么威胁的意思,倒像是真打算替安欢说话。这时候若是自己再说话,就不合礼数了。于是安然咬了咬唇,静观其变。 张公公一口咬定,就是欢贵妃致使他的。不仅如此,他还将欢贵妃如何嚣张跋扈,如何私下里诽谤皇子,如何信誓旦旦保他荣华富贵,全都说了出来,说得绘声绘色,有理有据。再用刑,张公公也没有半点反口的意思,就算是用他家人的性命威胁,他也咬死了口供。 还不等再审,张公公趁人不备,一头撞死在了大殿柱子上,血溅当场。白洵觉出不对,连忙叫人去找张公公的家人,却发现全部失踪,一夜之间举家搬迁,没有一个人留下。 这场仗,打得没滋没味儿,连对手是谁都不知道,安然就输了。 可是,安然看着庭上镇定自若的静嘉帝。安然输了,静嘉帝呢? …… 七日前,围猎,营帐中。 静嘉帝睥睨下面跪着的安然,随手一挥,升起屏障来。 “短短几日,你就两进朕的帷帐,有什么话要说么?” “巧了,民女倒以为,是陛下有话对民女说呢。”安然冷静得很,安然公主的马受惊,傻子都能看出来是嫁祸,针对的并非她这个太子宾客,而是太子。 静嘉帝一笑,没了方才在外面的严肃:“若你南笙是个聪明人,怎会不知道我想说什么?” 安然双目狡黠,微微扇了扇睫毛,勾起唇角,大拜静嘉帝:“既是如此,民女替太子殿下谢过陛下。” “朕的儿子,自然有朕护着。你谢什么?” “若太子受创,民女这太子宾客,可就不好当了。”安然放下心来,看来之前东宫的事,静嘉帝不是没有关注。那就好,至少说明,静嘉帝还没有放弃白洵。 静嘉帝站起身点点头:“只是这事……”他顿了顿,反而问安然道,“你觉得该如何是好?” “放长线钓大鱼。”安然想也不想,“现在拿人,也不过只能拿到一个马倌儿,有什么用?不如放长线,看看背后还有谁,再一网打尽。” “嗯。是有几分谋略的。”静嘉帝赞许道,可随即又说,“不过,你到底还是将此事想得过于简单了。” 安然一怔,颔首:“请陛下不吝赐教。” “你会知道的。”静嘉帝遥望远方,换了话题,“既然如此,你知道该怎么做。” “是,民女明白。”安然垂首,放长线钓大鱼,她就是鱼饵,总是要被鱼咬上几口,才好让钓鱼的人拉绳挥杆的。 静嘉帝将视线挪回她脸上:“来了这么久还是不知礼数。你应该自称臣。” 安然心中一喜,叩拜道:“臣,谢主隆恩。” …… 安欢被指控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后宫,与之伴随着的,还有皇帝抚恤太子,和太子宾客的消息。 “你信么?”安欢看了一眼静嘉帝,手没有停,继续描画着一副风景。 静嘉帝浅笑,走过来搂住她,安欢手一抖,好好的画上落了墨点。安欢撂下笔,瞥了静嘉帝一眼,转身不理他。 “是我错。”静嘉帝赔笑道,拿起安欢撂下的笔,在墨点处依着墨迹画了一只翱翔于天际的鹰。 安欢看了一眼那气宇不凡的鹰,揶揄到:“陛下喜欢鹰,就该自己画,何必画在臣妾画上?原本臣妾便被人议论,皆以谋大位斗心机处之,现在又画一只什么鹰,不更显得臣妾雄心勃勃了?” 静嘉帝便知道她这是为着这件事心中有不平,若是别的什么女子,这般揶揄讽刺,他早就拉下脸来,可偏偏对着安欢,他只是赔笑。 没人知道,让安欢揶揄气恼一次,有多不容易。 “雄心勃勃有何不好?别说你没有这个心,就算是有,又何妨?大家都想争一争,你也大可以争一争。”静嘉帝去握住她的手,却被安欢甩开来。 安欢直直盯着他的眼睛:“你也觉得我想那个位子?我大可以告诉你,我若想,那绝非为我儿白晔想,我若想,我自己便可以坐这个位子!” 谁说不是呢?安欢文武双全,政史皆通,外能治国平乱,内能整顿朝堂,她要是想,自己去坐一坐那个位子,又何妨? 这是大逆不道之言,是以下犯上,可静嘉帝满脑子都是,安欢真的生气了。 千哄万哄,又是赔礼道歉,又是保证再无下次,安欢的脸色才好一些。 “你觉得……南笙那丫头如何?”静嘉帝得了便宜卖乖,趁机问道。 安欢抬头看他一眼:“怎么?她这么帮你,你还怀疑她么?” 静嘉帝谈论起正事,便正色起来:“你为什么这么相信她?我记得你以前说过,用人一定要知道那人有何所求。” “她有所求。你很快就知道了。” 安欢轻声道,“我能信她,你也可以。不过我要提醒你一句,她这人,这性子,你无论如何利用都没关系,唯独一点,万不可碰她不能碰的地方。” “哦?哪里不能碰?” “我知道她不可商量之事有三,一则家人,二则朋友,只要不碰这二者,她便会尽心尽力。” “第三个呢?”静嘉帝奇怪,不是三个吗? 安欢沉默一会儿:“第三个已经有人碰过了,所以不做数了。” 安欢最后一句“我累了,你走吧”打发了静嘉帝。静嘉帝无可奈何,却也只好先离开,临走还又道:“今夜我会宿在这儿。” 今天宿在这儿,你哪天不是宿在这儿?安欢揉了揉眉心,再抬头,却一改方才的气恼胡闹,换了一幅清明冷静的面容。 第三百三十七章 自此你我互不相欠 “语心,准备好了吗?”安欢低声道。 语心点头,手一挥,将整个欢宁殿都被结界笼罩其中。欢宁殿内除了安欢和语心,再无他人。语心盘腿坐下,双手掐了一个决,念念有词。 安欢也是如此,二人面对面而坐,皆是闭上眼,念着口诀,一股莫名的风便环绕在二人身周,宛如龙卷风,将她们包裹在内,她们便是暴风眼。 琼琚山庄有三大奇。第一大,奇女子,说得便是姜堰月,一界弱质女流,却能建立起如此庞大的门派体系,不可称不奇;第二大,奇灵武,琼琚山庄是唯一一家用拂尘作为武器的门派;第三大,奇灵术,琼琚山庄的招牌灵术,不是伏灵,不是武灵,而是卜灵。 其中安欢之所以能深得姜堰月青睐,正是因为她是整个琼琚山庄新生代徒弟中,卜灵修得最好的。别人或许不知道,可安欢心里明白,当初静嘉帝看上自己,未必只是看上自己这一幅容颜,恐怕还有卜灵之术。 皇帝家恐怕是全天下最需要占卜之术的,不说别的,就说整个国家最大的占星卜卦机构——司天鉴,就是皇家占卜机构。 不过这么多年过去,静嘉帝竟然一次都没有要求安欢占卜。理由有很多,其中之一就是,静嘉帝不希望安欢认为自己娶她,是为了卜灵之术。 这倒是陛下的恩典了。 二人身周的风越来越剧烈,越来越狂乱,将四周的围幔纱帐卷起,又将所有的灯盏吹熄。屋内暗下来,可随即又亮了起来,只见她二人头顶竟点出了点点繁星,在室内,却营造出了整个宇宙星象。 语心不敢分心,她的能力远不如安欢,现在根本称不上帮忙,她知道,师姐这是在锻炼她。可她心系安欢,她太知道安欢在卜什么,而安欢所卜的内容,所要做的事,都令她担忧。 果然,没一会儿,安欢整个人瘫倒在了地上,漫天的繁星一下子紊乱,然后消失。语心连忙冲上去,将安欢扶起。 “师姐,两不卜!” 两不卜,是姜堰月立的卜灵规矩,不卜己,不卜天。自己的命途不能卜,天命不可卜,这二者若是强行占卜,都会自损八百,因为这二者的卜数,有可能逆天。 安欢艰难撑起身子,盘腿坐好,打坐调息,不知过了多久,才恢复一些。她被语心扶着,走出宫殿,遥望星空,满足的叹了一口气。 四年前,天上出了一颗新秀之星,紫气萦绕,霸气非凡,直逼帝王之星,由于太过闪耀,但凡懂一些占卜之术的卜师,都知道星主是安家五小姐安歌。 三年前,新秀之星暗淡,几乎陨落。若非有些功力,便再不能卜来新秀之星下落。安欢首次动用卜灵之术,却是掩盖了新秀之星的星象,耗费了大量的功力。 三年后,她好不容易恢复了,可新秀之星又出现了。这一次,单凭她的力量,再无法掩盖新秀之星的光芒。可她还能做一件事,那就是让人难辨新秀之星的星主。 两不卜,安欢算是改了卜,不仅改了自己的卜,还改了天下千千万卜师的卜。这是逆天而为,她的身体自然难以承受。总说人算不如天算,若有人强行算天,那就是逆天改命之所为,天怎能容她? 可她此刻,却露出了微笑,只是那微笑转瞬即逝,随着她转身离去的背影,消失不见。 小姑娘,我这也就算是报了你为安家的恩情,自此你我,再不相欠。 …… 静嘉帝果然宿在欢宁殿。与他同来的,还有一些朝堂与后宫上的消息。 伊美人护驾有功,擢升修媛,沿用封号伊字,赏宝珠一斛,锦缎百匹。欢贵妃涉嫌谋害皇子,禁足欢宁殿十日,此十日扣除份例用度,再凭发落。 安欢跪谢圣恩,又重新坐回主位,完全没把这件事儿放在心上。静嘉帝一笑,她知道自己想做什么,她懂自己。 说了会闲话,静嘉帝按着安欢的手,犹豫一会儿,道:“你说,若是我将南笙配给直儿或是凡琰,如何?”直,是白洵的字,凡琰则是白璞的字。 安欢诧异的看着他,随即又明白过来。南笙背后是南广志,是南家,若是能把她留在宫中,留在某个皇子身边,那南广志为了自己的女儿,也会掂量掂量。而南笙这样有主意的,也可以成为皇子的一股力量。 可是他太小瞧那丫头了,那丫头岂是这样好拿捏的?难道这一道旨意下去,她就会跪谢圣恩,然后乖乖做什么妃子?安欢叹口气,知道是自己那句话惹的事。她说,南笙有二者不可商量,一是家人二是朋友,于是静嘉帝便想把她配给皇家,这样一来,皇家就是她的家人。 帝王并不会管什么儿女情长,也不会在乎什么感情问题,对于他来说,这确实是最优解。南笙在南家也是有些话语权的,如此一来,南家怎么也会看在南笙的面子上,忠心耿耿。 “那你将穆尚书置于何地?”安欢问,“你不是看不出,他一往情深。” 静嘉帝挥挥手:“不过是黄毛小子,没经过事见过女人,看南家丫头好看些灵巧些,便动了心思罢。就算配给他,他知道珍惜么?” “太子或是四殿下就知道珍惜?他们对南笙可不是那种意思。”安欢毫不客气,“别忘了,她说的两不碰还有一个朋友,若是强行把朋友变成对她的束缚,恐怕朋友也没得做。” “她一个小丫头,能掀起多大风浪?” “她一个小丫头,掀不起多大风浪,你却在想着如何把她收入囊中?要我看,就算你把她娶了,也是无济于事。”安欢斜眼看他,“女人更了解女人,我说什么就是什么,你还是少想这些。” 静嘉帝还想据理力争,却也只能叹口气。没错,安欢说对了,他就是想把南笙收入囊中,这女人有背景,有脑子,若不为己用,真是可惜。 白洵和白璞对她没意思吗?静嘉帝靠着安欢想。 …… 伊修媛披着夜色,将一封信塞给小厮,小厮颔首点头,临走前道:“楚大人让小的转告修媛,这次擢升,与有荣焉。” 听到楚大人三字,伊修媛莫名打了一个寒噤,她吞口唾沫,声音有些发颤,但还是稳住了气势:“替我多谢大哥,我会尽力而为的。” “是。”小厮将信收回袖笼,低着头走了。 第三百三十八章 重重有赏 上朝,静嘉帝嘉奖了白璞,说他破案有功,赏了不少东西。一下子,朝堂上的风又开始乱吹了。还不等大家心中的算盘歇一歇,静嘉帝又来了一句:“既然大理寺内部有如此多的问题,那就让凡琰去协助大理寺卿整顿吧。景湛,你意下如何?” 景湛连忙出列,除了谢主隆恩还能说什么?大理寺内部出现勾结买刑的事情,原本是要撤他的职位的,可现在只是派了一个白璞来协助整顿,已经是静嘉帝的仁慈了。 安然静静站着,仿佛听到朝堂大臣心中的算盘如放鞭炮一般噼里啪啦。协助整顿国家最高司法机关,这可不是小事,加上之前静嘉帝让白璞处理自己的案子,已经有不少人怀疑,静嘉帝对白璞是否有立储之意了。 白璞倒不在意许多,老老实实的领了命,想着能混一天是一天,反正景大人一定会把这些处理得井井有条,对吧? 这时,孙骏惠出列,躬身道:“不知欢贵妃谋害皇子一事,陛下有何想法?” 安然脸色一凛,谋害皇子?还没查清楚呢,你就来一句谋害皇子?好大一顶帽子呀!她踱步出列:“臣有异议。臣与欢贵妃可谓是朝夕相处,欢贵妃的为人臣亦有所了解,欢贵妃并非是能做出这样的事之人。再说此事还没能彻查清楚,孙大人这一句谋害皇子,可有些突然了。” 孙骏惠斜眼看了一眼不起眼的安然,小小的太子宾客,竟敢这样和自己说话,真是没一点自知之明! 可不等他反驳,静嘉帝先开口了:“好了,在事情彻查之前,谁也不要斥责,谁也不要偏袒。受了伤的是朕的女儿,朕比谁都心疼!此事先这样,日后再议。” 他身边的大太监连忙尖着嗓子扯道:“有本启奏,无本退朝。” “臣有本要奏!”一个生面孔的官员从队伍里跌撞出来,一下子跪在静嘉帝面前,“陛下!冀州发了瘟疫,如今死伤惨重,实在是支撑不下去了!” 话音未落,众臣子议论纷纷:“什么!早怎么不说?” “什么时候的事?为何没人来报?” “有没有封闭城门?不要扩大传染啊!” 静嘉帝一拍桌子,脸色凝重:“为何不在初发前来报?现在状况如何?” 那位官员跪行两步,将折子递上:“启禀陛下,臣乃冀州府府尹,原本初发瘟疫之时,臣便数次上奏,但不知缘何,臣的本子没有一次到陛下面前。臣无奈,只好亲自来,递一趟本子!” 冀州府尹竟然被迫以这样的方式来递奏章,实在是滑天下之大稽,冀州发瘟疫,朝廷却无动于衷,这岂止是寒了百姓的心?简直是草菅人命! “御史台彻查此事。”静嘉帝冷面道,“全力拨款拨粮发往冀州,实行免费诊治。有任何需求马上通知,全力满足。” “臣替冀州的百姓,谢主隆恩!”冀州府尹泪流满面,一头磕在地上,半晌都没起来。 正是这时,顾书出列道:“启禀陛下,御史大夫前些日子刚乞骸骨告老还乡,现在御史大夫一职空缺。” 白洵和安然对视了一眼,安然递了一个眼神,示意他争取一下御史大夫的职位。白洵心领神会,可还没等他迈开步子,白徽就已经先一步上前,颔首道:“儿臣愿为父皇分忧,暂任御史大夫。” “好,我儿有心。那就命白徽暂任御史大夫,彻查此事。” 白洵不无遗憾的看了一眼安然,可安然却没有和他对视,只盯着脚尖,不知道在想什么。 …… 早朝过后,静嘉帝将安然留了下来。安然知道,有些事情不方便在大殿上说,比如自己与静嘉帝演了一出戏的事。 “陛下如何看?”安然站在静嘉帝对面。张公公死前一口咬定幕后之人是安欢,着实让静嘉帝和安然大吃一惊,甚至猝不及防。不过安然相信,以静嘉帝的脾气秉性,现在已经对全局了如指掌了。 果然,静嘉帝摆摆手:“这件事朕自有主意,你就不用管了。你做的很好,理应有赏,你有没有什么想要的赏赐?” 安然眼睛一亮,跪在地上:“臣身负官职,理应为陛下排忧解难……” “但是?” “但是……臣还真有一件东西挺想要的。”安然嘿嘿一笑,谄媚的看着静嘉帝,“听说陛下有一宝库,里面可谓是什么奇珍异宝都有……嘿嘿,陛下,不知道是否有传说中的灵武,破魔弓?” “……你这胃口可不小啊。”静嘉帝睥睨她,破魔弓可是无妄老祖留下来的灵武,价值不菲,他费了多大力才将其收入囊中,这小丫头一开口,就是这么大手笔。 安然委委屈屈:“不是您问的嘛,我这说说实话……” “好。”静嘉帝点了头,“给你便罢。” “真的!”安然一跃而起,整个人都如腾云驾雾一般。三件宝器,第一件便这样拿到手里,剩下两件还会远吗?她兴奋不已,只觉得自由就在她面前冲她挥手。 “真的。”静嘉帝无奈,果然安欢说得不错,他很快就知道这丫头想要什么了。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更何况安然在大理寺受了多少苦,他是清楚的。作为皇帝,他切不能因为身外之物,寒了臣子的心。虽然这个臣子有点特殊吧。 安然狡黠一笑:“既然如此,陛下,臣斗胆,再向您讨一件东西。” “你还真是胆子大!”静嘉帝吹胡子瞪眼的看着她,“一件破魔弓就足以让朕心疼了,还想要?” “自然不能白拿您的。”安然连连摆手,“我对处理冀州瘟疫,可有人选推荐。” “谁?”静嘉帝眯着眼,治理瘟疫向来是出力不讨好的事儿,朝堂之上鲜有人愿意去做这样的苦活。她能有什么人推荐? “太子殿下。”安然露齿一笑,搓了搓手,“太子殿下饱读各类书籍,一肚子墨水儿,相信我,治理瘟疫,他是不二人选。” 第三百三十九章 心中有数 这位不二人选听到敕旨后,跪在地上半晌也没反应过来,还是安然看不下去,让赵岩把他提溜了起来。 “你不是吧?至于吗?给你找个活干,你看你那样子,满脸都是不情愿。” 白洵哭笑不得:“我的身子什么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去治理瘟疫,还是送去得瘟疫?再说我根本也不会医术,怎么治理瘟疫?” “我知道啊,喏,我给你找了个帮手。”安然努了努嘴。 一席紫衣飘然而至,左右打量了一下东宫,蔺星染啧啧道:“就是比我那破地儿强。” “不是吧?皇帝给你安排的可是蓬莱宫啊,我想去都没机会呢。”安然吊儿郎当的坐着,嘴里一刻不停地嗑着瓜子。 蔺星染踹她一脚:“坐没个坐像!” 嬉笑一阵,安然冲白洵道:“怎么样?这个帮手,厉害吧?金陵神医蔺星染,一般人可请不到哦。” “好事儿不找我,出乱子就知道找我了。”蔺星染斜眼睨她,“还真是我的好妹妹。” 白洵吞口唾沫,看着二人在自己面前毫无顾忌的打闹,心里也是一阵抽抽:“这……” “哦对了,星染哥,你看看他得的是什么病,有没有救了还?”安然随手指了指白洵。 蔺星染活动活动手腕,不等白洵说话,就探上他的脑袋。白洵只觉一股热浪从脑门流下,一点一点沁满全身,舒服极了。可与之相对的,是蔺星染那张愁眉不展的脸。 “这,很棘手。” “怎么了?”白洵紧张道。他知道自己不可能是什么所谓的先天不足,但也一直不清楚自己到底是得了什么病,此刻他就如同接受审判的囚犯一般,等候发落。 蔺星染不无怜悯的看着他:“中毒了。而且还不是一天两天,毒素已经遍布全身,不过最近没有摄入新毒,不然回天乏力。” 白洵一惊,随即明白过来,最近没有摄入新毒的原因,正是安然神经质一般的严格控制他的饮食,但凡要进入他嘴里的,安然都再三查验,做到不漏掉一粒米饭。而那些慢性毒素能长久的遍布全身,恐怕还都是张公公的手笔。 是啊,自打他搬进东宫,张公公就一直跟随在他身边,想要下个毒,简直易如反掌。 这样算来,所谓的欢贵妃指使,简直就是笑话了。欢贵妃才入宫几年?他白洵已经中毒几年了?几岁小孩都知道了,这是嫁祸。 原本还对欢贵妃保持几分怀疑的白洵,此刻一下子瘫软下来。敌在暗我在明,太过不利了。 “我说,你去巴结一下安欢,还有得救。”蔺星染突然道。 白洵觉得这句话很耳熟,仔细一想,不久之前安然也这么说过。原本他是打算在围猎的时候和欢贵妃搭上话,可没想到围猎三番四次出事,也就暂且搁下了。 “为什么?为什么你们都让我去巴结欢贵妃?”白洵皱眉,他很诧异,欢贵妃纵然受宠,也不过是进宫不久的后宫女子,有什么值得他巴结? “安欢辅修,医灵。”蔺星染半笑不笑道,“琼琚山庄的医灵有一门绝学,叫《换血》。如今也只有这一条路能救你的命了。” …… 科考如期举行。不负众望的,穆鸿拿了武状元,作为武试连中三元的奇才,穆鸿一下子成为了整个京中的名人。 穆鸿早没了三年前的愤懑,也没了云歌未来掌门的嚣张气焰,现在的他沉稳不少,一心钻进修行中,又有保家卫国的雄心壮志,着实成为了不少女子青睐的对象。 可还没过多久,穆鸿便被静嘉帝封为辅国大将军,带兵去前线了。他出发时穆清送了他一段,二人临别对视,都弯了嘴角,也算是一笑泯恩仇。二人都明白,自此后,穆家长子和穆家二少,再无争端。 顾濯自从上次一别,再没见过燕绥之和月痕。她整日闷在家里,最多与画屏流萤聊聊天,也不出门,就这样打发时间。她听说南笙和严县主关系好了起来,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儿。南笙不是她,可听说南笙和别人好,她也不开心。 墨决从北边回来,先是回穆府汇报了一番,又是偷溜进宫中悄悄看了看安然。看着安然变得更加坚毅,更加出色,他不知道自己是该欣慰还是该心疼,最后也没能走出去和她说话,只是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宫墙内。 他为了打探南笙的消息,特意去了一趟北道,亲自打探了定北王府的消息。定北王确实有个三女儿叫南笙的,也确实是庶出,但还算受重视。只是那南三娘子究竟如何狸猫换太子成了安然,他并不清楚。 …… 严惊鸿沉寂了几日,终于再也忍不住,来到严谨面前。严谨正在喝茶,抬头看了她一眼,挥挥手,让仆从都下去了。 “忍不住了?”严谨笑道。 严惊鸿愣了一下,随即一笑:“什么都瞒不过父亲。” “说说吧。”严谨放下茶盏来,“有什么困惑?” “南三娘子……南三娘子究竟是怎样的人物?”严惊鸿坐下来,愁眉不展,“女儿与南三娘子头次见面时,觉得她不愧是武将家庭出身,浑身的正气和直爽让人坦荡舒服。可不得不说,她那一次给女儿留下的印象,还有过于直接,和不懂人情世故。 “后来女儿多次与她书信来往,却发现她虽称不上文采斐然,但也是能引经据典,不像是没有读过书的。而且对一些时政论点,她也有自己独到的见解和想法,令女儿钦佩不已。 “可是若是如此,便也罢了,直到她被收监大理寺,女儿才惴惴不安起来。”严惊鸿酝酿了一下言辞,才道,“女儿与她有些交集,是相信她的为人,便去探监。她那样处处透露着谨慎的一个人,却让女儿帮她完成了两件必不可少之事。难道她就这么相信我?若是我没做,反而告诉了张公公,她还有活路? “我当时身上揣着五百两飞钱,就是为了让她能好受些。可是那五百两飞钱,怎么揣过去的,就怎么揣了回来。”严惊鸿望着严谨的双眼,“父亲,您是知道女儿的,但凡打定的主意,怎么也要做下去。可是她一句轻飘飘的话,女儿就真的听了。不知为何,我当时竟是那样相信她,没有半分怀疑。” 严谨听罢,严肃起来,盯着严惊鸿,一字一顿道:“闺女,今日这些话,你烂在肚子里。终有一日,你会解开困惑,不过爹希望,你能自己去找到答案。”说着,他指了指窗外的天,“一切,自有天意。你随心便可。愿意交这个朋友,便交,不愿意交,便不交。” “所以她……” 严谨摇摇头,他知道严惊鸿欣赏安然,想结交这个人,却又怕她过于聪明,担心对严家不利:“爹心中有数。” 第三百四十章 治理 事不宜迟,蔺星染先行带着京城一众志愿医生和京城的拨款物资前往冀州,安然和白洵在京中谋划,顺便为白洵调理生息,等他不至于出门就染病,再亲自前往冀州。 安然跑到栖凤阁抱来了《伤寒杂病论》和《千金要方》,摁着白洵的脑袋陪他一起研究。冀州的瘟疫来势汹汹,可奇的是,瘟疫一般发于天灾之后,可冀州这两年既没有水患有没有地震,可以说是老天给面子。那这场瘟疫怎么发起来的,也是一个谜题。 询问过冀州府尹后,安然得知,这应该是一场核瘟,是由鼠蚤带来的瘟疫,她记得这个瘟疫又名黑死病,整个世界上都有大规模黑死病的案例。冀州的医馆已经开始义诊了,药物的发放也做的很到位,但是架不住整个冀州都笼罩在鼠疫的病痛下,药材已经开始入不敷出了。 安然让冀州府尹先回去,带着物资和生石灰,大批量的灭鼠灭蚤,先杜绝鼠蚤的传播途径。随后,她又跑到栖凤阁去找书,她记得有一本书就叫《瘟疫论》,可是她怎么找也找不到,只好作罢。 这边厢,白徽稳坐御史大夫之位,开始着手彻查奏章按压不报之事。这事倒是很奇怪了,虽然各方奏章送到京城是有一定过程的,有很多急事也因此耽搁,但这次显然不是因为路途遥远而导致奏章没能及时传到京城来,有人在故意压下。 瘟疫这样的事,是不敢压着的。哪怕一户人家害了瘟病,就得马上隔离,治不好的尸体也得烧了干净,哪里敢什么也不说在那儿压着?若是没有处理得当,别说一户人家,就是一个村子,一个城也有全感染上的。 这是有人想让国乱啊! 白徽不敢怠慢,彻夜不眠,只为核查送奏章的每一步。这案子越查越心累,越查越扑朔迷离,他心惊胆战,觉得自己正在面对一个巨大的阴谋。 白徽查案,自然是在御史台查,故而一连几天都没有去见孙皇后。孙皇后可不曾闲着,她天天在哄她的宝贝女儿白舒窈。 安然没死,沉冤得雪,还得了不少赏赐,听说穆清从中还帮了忙,这一桩桩一件件,搁在白舒窈耳朵里,全都化作针,刺得她头疼。虽然当时她已经昏迷过去了,但是她记着,自己紧紧抓住了穆清的衣服,而穆清居然用刀子把自己衣服割下来了。 这算什么?她一个公主,还能脏了他不成?白舒窈羞恼不已,天天闷在孙皇后殿内,哪儿也不去,连吃喝也渐渐少下来,急得孙皇后却是一点儿办法都没有。 “有本事就饿死。”白思柔翻了个白眼,伸着手让丫鬟给自己染指甲,“为了个男人要死要活的,呸!不知羞。” “谁说不是呢!”那大丫鬟也是嚣张性子,“穆尚书摆明了对她没意思,她还非要这样强求。公主您说,她会不会借着自己公主的身份,去求一纸婚书?” “她倒是想。”白思柔满意的看了看自己的指甲,又吹了口气,“父皇不会同意的。穆清这等人物,父皇是要拉拢的,哪能因为一个女儿,就疏远了大臣的心?” 大丫鬟显然不太清楚,歪着脑袋问:“但是把公主嫁给大臣,不一向是皇家最能拉拢人心的招数吗?” 白思柔鄙夷的嗤笑一声,收回手来:“嫁一个才貌双全又品级高的公主过去能拉拢人心,嫁一个什么都不懂,不知羞,还耽误了与心上人相思相守的公主过去,就纯属恶心人了。” …… 后宫朝堂全都忙作一团,可有一个不该忙的人,也很忙。 这个人就是伊修媛。 伊修媛自打被擢升为修媛以后,可谓是备受宠爱,加上安欢这几日被罚禁闭,静嘉帝几乎是夜夜宿在伊修媛这里。伊修媛得宠,连带着她的哥哥楚瀚飞也被提携了不少。名不见经传的楚家,硬是因为这两人,而成为了京中的新贵。 但凡打听京城韵事的人都知道,伊修媛楚思弦是被她哥哥楚瀚飞掏钱塞进宫人之列的。楚家不是什么名门望族,在楚瀚飞以前也没有出过做官的,可以说是官场钱场两不济。直到楚瀚飞买通了选秀女的嬷嬷,将伊修媛送进去,这一切才好转。 这也多亏了楚思弦的肚子争气,静嘉帝就宠过她一次,她就怀上了九公主白静好,从而母凭女贵,成了美人。如今又因为护驾有功,成了修媛,还能将静嘉帝夜夜留宿在她的殿内,不得不让后宫女子多几分思量。 楚思弦可还年轻呢,她定然是巴巴地等着上天眷顾,再赐她一子,最好是龙子。传过来传过去,人家楚思弦自己是怎么想的,根本没人知道。 准确的说,根本没人在乎。 楚思弦自己心知肚明,她在这后宫女人眼里,就是一个竞争对手,在自己家族眼里,就是一个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百宝箱,在自己哥哥眼里,就是一个扶持其往上爬的工具。没人知道她想要什么,也没人在乎她想要什么。 原本她想着,就在这宫里度过余生,给自己的女儿白静好找个好夫家,此生也就罢了。可现在,她不这么想了。 伊修媛命人撑了一小舟,在太液池泛舟观景,不偏不倚,正正往那太液池岛上的亭台转去,可又不靠边,只是仿若随波逐流漂至此,巧了。她抬头看了看如洗的天空,摸了摸自己脑袋上带的蓝宝石头面,又理了理身上粉蓝色襦裙,清了清嗓子,竟唱了起来。 伊修媛有一副好嗓子,虽然比不过丽妃,但她有一个小小的决胜技巧,那就是她来自南方,会南方的吴语。吴语唱出来,那真是令人软了骨头,丽妃这样北方长大的女人,是学不来的。 谁料…… “噗……”安然一口茶水喷了出来,呛了自己一鼻子一嘴,身边的合欢连忙上前,送上帕子替她擦了擦。 第三百四十一章 争宠 “你怎么了?”静嘉帝斜她一眼,有些不满。 安然摆摆手:“没事,没事。”她憋不住笑,只好低着头,捂着嘴,嗤嗤的声音从指缝中传出来,让静嘉帝脸色黑了一大截。 “真没事……”安然努力憋了一口气,“咳,我是没想到,此生还能有机会亲眼见到这样争宠的景象。” 不错,静嘉帝确实是在太液池岛上的亭台中,但是伊修媛的情报不完整,和他一起的,还有安然。原本说的正事,全被伊修媛一嗓子给打乱了,弄得安然实在是想笑。 “让她上来?”安然指了指下面唱得正起劲的伊修媛。 “胡闹。”静嘉帝揉了揉太阳穴,他还是第一次被一个女人以这样的理由笑话,可他还真说不得骂不得。 一旁的大太监走上来:“陛下,要不奴才去让伊修媛回去?” “去吧。”静嘉帝摆摆手,“委婉点儿。” 安然不乐意了。她知道静嘉帝不会怀疑安欢,但是确实,最近他都没有去欢宁殿,反而天天泡在伊修媛那里。都说帝王无情,还真是如此,他想给伊修媛面子,她偏不让。 安然一下子站起来,半倚着凭栏,清了清嗓子,开唱道:“我有一段情,唱给诸公听,诸公各位静呀静静心呀……”好歹在金陵生活了一年,好歹有安歌的记忆,她这一段唱得也是有滋有味,韵味十足。 大太监还没下去,这腿便止住了,他再看下面,伊修媛那脸是青一阵儿白一阵儿,连忙命人将小船撑走了。 安然的小曲儿也戛然而止,她半个身子探出去,冲远去的伊修媛背影摆了摆手。 “怎么不继续唱了?”静嘉帝看她。 安然尴尬的揉了揉鼻子:“就会这几句……”她也是机缘巧合在电视上看到有人唱,就学了这么两句,再往后就一点儿也不会了。 “你多大了?” “二十了。”安然茫然。 “二十了,我还以为你十二呢。”静嘉帝一脸好笑,“你非要招惹她做什么?” 安然双手抱胸,哼了一声,没回话。她总不能说是为了安欢鸣不平吧?这多不好意思?再说了,这事儿和安欢又没什么关系,纯属是她突发的正义感爆棚了。 静嘉帝浅笑着喝了口茶,似有意似无意道:“你的吴语倒是很标准。” “我语言天赋好,听一听就能会。”安然并不中他的计,得意洋洋道,“说实话,别人学一门语言得几年,我,几个月就行。” “哦?真的?”静嘉帝怀疑地看着她。 “那当然!” “好!”静嘉帝脸上绽了一个笑容,偏偏这个笑容在安然看起来,着实毛骨悚然,“正好,正好啊!” …… 穆清看着对面哭丧着脸的某人,又好笑又好气:“所以你就来找我了?我是全能的吗?” “不是你说的,让我有事来找你吗?”安然瘪着嘴,有气无力,“谁能想到他让我学西周北盟两国的语言?藏族蒙古族,人家都是有自己的文字和语言体系的好不好?说学就学啊?” 穆清摇摇头:“没有这金刚钻,就别揽这瓷器活,你还是投降吧。” “不行!”安然一拍桌子,“不行!我非得学会不可,免得落人话柄。” “冲皇帝服软,不委屈。” “委屈!”安然又是一拍桌子,“我说委屈就委屈!” “那你学吧。”穆清往后一仰,靠在椅背上,“肖风。” 肖风应声而出:“在。” “去,从姜尚书那边借几本北盟西周语言的书。” “是。” 安然一愣,扑上去拽住肖风的衣襟,拖着他不让他走:“你别别别急啊!也不急于这一时对不对?对不对?肖风?你别往前走了我都被你拖着往前五米了你没感觉吗?肖风?风哥?” “咳咳。”门口传来两声假咳,安然下意识抬头,正好应上墨决的脸。 现在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还来不来得及? 穆清板着脸,将安然拽着肖风衣服的手拉了过来,把她摆正,然后才向墨决招了招手。 墨决走了进来,看了看穆清,又看了看安然,决定还是先说正事:“北道战事告捷,北盟国已经全面撤兵了,秦鹰扬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这个战报估计等你下次上朝的时候就能听到。” 穆清点了点头,示意他继续。 “嗯……你让我调查楚思弦,我查过了,她是楚瀚飞的妹妹。楚家家大人早在他俩年幼的时候就离世了,可以说是楚瀚飞一手将楚思弦带大的,兄妹感情很好。”墨决继续道,“不过据我所知,当时楚思弦入宫,应该是被楚瀚飞强迫的。” “不会吧?她今天还尽心尽力的勾引静嘉帝来着,被我一曲《无锡景》打回去了。”安然往后缩了缩脖子,“别问我《无锡景》是啥,我不知道。” 《无锡景》是21世纪清末的小曲,这个世界的这个时候,应该怎么都不会有吧? 墨决将视线从穆清脸上挪开,怔怔盯着安然,盯得安然浑身不自在,哪儿哪儿不得劲,半晌后,他开口:“你瘦了。” 短短三个字,愣是把安然的眼泪给逼了下来,她一下子扑过去抱住墨决,将脑袋往他肩头一埋,险些夺眶而出的眼泪顺势抹了他一身。 “吃不下饭,就瘦了。”安然闷闷道。 墨决的手悬在半空,似是下了什么决心,才轻轻搭上她的背,哄孩子似的拍了拍:“怎么吃不下呢?” “没有决哥陪我吃饭,不习惯。” 穆清忍无可忍,一手一个把两人拽开,然后站起身挡到安然面前,坐在他俩中间,也是一点儿也不嫌挤:“咳,好,还有别的吗?” 墨决给了他一个巨大的嫌弃的眼神,逗得安然眼泪花子还在眼眶,就笑出了声。她轻轻捶了一下穆清的后背,穆小心眼! “白徽似乎已经破案了,只是不知道什么原因,他迟迟压下不报。”墨决摇摇头,“他那边防范太严,我没办法进去。” 安然眼睛亮了亮:“你进不去,我能啊!” 第三百四十二章 扳倒他 一晃,时光飞逝,七天转瞬而过。安然忙于公务,一连七天没有再见穆清。而穆清和礼部,也正在合力处理一件大事——秦鹰扬要回来了。 白家三兄弟现在个顶个的谁也不饶谁,就算是不曾觊觎皇位的白璞,现在在大理寺的工作也做得像模像样。更不用说白洵和白徽两兄弟,一个着手治理瘟疫,短短几日发布几道政令,将冀州治理得井井有条;另一个新官上任三把火,先将御史台整顿了一番,也是收获了不少人心。 安然凭借着自己过目不忘的本领,硬是将21世纪看到的清瘟解毒汤和白虎汤的配方给写了出来,她并不占功,而是全让给了白洵,一时间,白洵成了冀州百姓口中的救世主。 可这样还不够,也不知道白洵是怎么跟安欢谈的,安欢真的答应替他治病,经过几次掩人耳目的换血后,白洵的气色好了不少,他便再等不及,直接前往冀州了。 安然没有陪他去,她把赵岩给白洵塞了过去。她不能离开京城,封离马上就回来了。 白洵走后,安然仍天天前往东宫,去处理一些要务。这边厢,安欢的禁足也到了解禁的日子。 伊修媛自打上次闹了个没脸后,再没见过安然,只是这件事却搁在她心里,成了一块顽疾。这日,她正在御花园亭中纳凉解闷儿,却听有人走来,抬头一看,竟是安欢。 安欢是不爱出门,但是强让她十天不出门,反而激起了她出门的欲望。可就算是这样,出来走了几步后,她也就乏了。看到亭子,难免想坐坐,可看到亭子里的人,安欢又想假装没看见,快步走开。 她是这样想的,伊修媛可不是。伊修媛站起身,迎上去行了一礼:“欢贵妃娘娘万福金安。” “起吧。”安欢点头,再不能假装看不见,可既然搭上话,她便不得不再说几句,“妹妹今日来御花园赏花呢?”一旁的语心默默转了脑袋,自家师姐还真是,一如既往地不会寒暄。 来御花园不赏花赏你么?伊修媛一愣,随即笑着点头:“正是。这渐渐入夏,天气也热起来了,不在这时候好好赏赏景儿,再过些日子,就热得人不愿意出来了。” 安欢又点头,可是这次是实在不知道说什么了。 她不知道说什么,伊修媛可知道呢。她将安欢请进亭内,东拉西扯了两句,便说到了正题上:“我前些日子驾小舟在太液池玩了一会,姐姐可知道我看见什么了?” “什么?” 伊修媛压低声音,神秘兮兮道:“我看见南笙和陛下在岛中亭台内,那南笙正为陛下唱曲呢!” “唱曲?”安欢失笑,“我倒不知道她还会唱曲。” 这话被旁人听着倒没什么意思,可在伊修媛这里,马上上升了一个维度:“是吗!她住在姐姐入主的殿内,姐姐却不知道她有这样魅惑人的本领?” 魅惑人?安欢强忍住笑意,将自己眼底的嘲讽压下,继续去听。 “照我看,那南笙恐怕不是谋划一天两天了。姐姐不知道,她唱得是吴语。姐姐也是江南一带过来的,自然知道吴语对北方人来说有多难学,可她这个土生土长的北方人,却唱得一首吴语小曲。这不是预谋已久,还是什么呢?”伊修媛连连摇头,“她这是想勾引陛下呀!” 安欢实在没憋住,被自己的口水呛了一下,咳嗽了半天。可这在伊修媛眼里,就是听进去自己的话了。伊修媛拍了拍安欢的背,继续道:“姐姐这样善良的仙子一般的人物,自然想不到这儿来。可我是泥地里摸过爬过的人,总是能看出小人之心的。” “那依你的意思,南笙是想要进宫和我们做做姐妹?” “岂止!”伊修媛左顾右盼一下,声音低了低,“她没什么本事,却能谋得太子宾客这样的位置,可见她有手段有野心。若是她入了宫,再过一两年诞下龙子,定然是奔着……奔着那个位置去的!” …… 含笑走进来,替安然打扇。安然抬头看她一眼,继续翻自己的账簿,过了一会儿,又抬头看她一眼。 “是不是……” “嗯。”含笑点头,“回来了。” 安然扔了手里的东西,反正也看不下去了,再拿着装样子也没什么用。她坐在这儿,只觉得含笑打扇吹着的风一股一股的往自己心里去,凉的她一个哆嗦。 “在哪儿见?”安然问。 含笑回道:“城中揽月楼,今日便去。” 安然点点头,直接站起来:“那现在就去吧,宜早不宜迟。”该来的还得来,疾风还是要面对的。 果然不出她所料,封离看见她就丢来了一个瓷杯,安然下意识侧首,那瓷杯擦着她耳边飞过,落在她身后。 “有本事啊!有能耐啊!太子宾客?”封离敲着桌子瞪她,“说吧,穆清是不是已经认出你了?” “他一见我就认出来了,怪我么?”安然装作不在意,席地而坐。 封离一拍桌子:“你不会不承认?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得什么算盘,不要以为吃起官禄戴了乌纱帽,望舒台就不敢动你!” 安然缩了缩脖子,不可否认的,她确实这样想过,伤害朝廷命官,那罪过可大了。但是就如同封离说得,望舒台想动她,就跟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 “安歆怎么样了?”安然换了个话题。 一提到安歆,封离整个人都变了,仿佛刚才充满戾气的那个根本不是他:“她很好。受了惊吓,不过身体没有大碍,喝药是为了掩人耳目。她还修完了《抚灵》。” “嗯嗯嗯,你家安歆最棒了。”安然翻了个白眼,喂狗粮喂到她这儿来了,“你没把她带回来?” “来干什么?”封离瞪她,“京城有你就闹得天翻地覆,还敢把她也带来?” 安然嗤之以鼻,知道封离是害怕有人利用安歆来捏他把柄,不过这样看来,这一对也算是终成眷属了吧? “行了,汇报工作吧。”安然双手抱胸,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破魔弓已经到手了。前几天我去白徽那儿查探的时候,发现他可能会有虎啸石的情报。若是拿到虎啸石,那三间宝器就到手两件了。” 封离点点头,也算是承认了她入仕做官还是有几分用。 “但是白徽那儿……不太好相与。” “相与什么?你还打算和他好商好量不成?”封离轻飘飘一句,“扳倒他不就好了?” 第三百四十三章 收网 太子宾客被静嘉帝赶出门了。这就是最新的朝堂秘闻,听说是静嘉帝传唤太子宾客,可不知道他们说了些什么,太子宾客居然被一脚踹了出来。踹大臣倒不是什么稀罕事,稀罕的是这位大臣是女儿身,静嘉帝居然不顾怜香惜玉,将她踹了出来。 不怪静嘉帝。安然拍了拍身上的灰,恭恭敬敬冲着禁闭的门行了一礼,大摇大摆的离开了。她给静嘉帝下了一剂猛药。 从紫宸殿出来后,安然都没有去东宫,直接回到欢宁殿偏殿,舒舒服服地睡了一觉,把难题全留给静嘉帝解决去了。 安欢哭笑不得的接待了从进门开始就在骂安然的静嘉帝,屏退了众人,亲自为他沏茶。 “你说说,她这不是在逼我么?”静嘉帝气得不行,“她好本事,区区一个太子宾客,也敢逼我了!” “哪的话,她不敢。”安欢轻描淡写道,“但是她偏爱做自己不敢做之事。” “你倒是了解她。”静嘉帝骂完,也松了口气,慢慢镇定下来,“她也是这么跟我说的,偏做不敢做之事。” 安欢将茶递给他,点点头:“好歹一起住了一段日子。” 静嘉帝嗯了一声,将茶端起,抿了一口,半晌后才问:“你觉得这事?” “你做决定就好。”安欢并不打算在这个问题上给出意见,在这件事上,她身份尴尬,不便给出意见。 “唉。”静嘉帝叹口气,“你就是太聪明,过于聪明了。”说着,他又想起安然,“南家丫头也聪明,但没你这么聪明。若是你,定然不会这样做的。” 安欢笑了笑:“我确实不会这样做,但是她这样做,不代表她没我聪明。我倒觉得,这件事上,她做的不错。” 静嘉帝沉默了一会儿:“你觉得,是因为直儿?” 安欢笑而不语。 静嘉帝看着她这幅样子,知道她不会多说,便继续道:“直儿也老大不小了,只有一个侧妃,还没有孩子。你说……” “我前几天遇到伊修媛了。”安欢打断了他,“你知道她跟我说什么吗?” “什么?” “她说,南笙勾引你,叫我提防。”安欢一想起来就忍不住笑,她笑起来才真叫六宫粉黛无颜色,将静嘉帝也看痴了。 静嘉帝闭上眼:“胡闹。” …… 伊修媛四处看了看,将一封信塞到小厮手中:“大哥的交代,我已经做了。你将这封信转交给大哥……以后,别来了!” 小厮看了眼手中的信,恭敬地摇头,眼底却是戏谑:“伊修媛说得这是哪的话?楚大人信任小的,才让小的来,若是伊修媛突然不让小的来了,还能有谁值得信任?” “你知道我什么意思!”伊修媛发狠咬了牙,“别来了!谁也别来了!转告大哥,不,转告你的楚大人,这样的事我再不想做,再也别来!谁也别来!就算他亲自来,我也不见!” “伊修媛。”小厮敛了神情,明明是低服做小的姿态,说出的话和强调,却全是威胁,“伊修媛这是得了宠,要弃楚家于不顾呀?别忘了,伊修媛是怎么走到修媛这个位子上的。伊修媛与楚家,那是福祸相依,同气连枝的,若是楚家出了什么乱子,难不成伊修媛就能好过了?” “你好大胆子!你以为你在同谁说话!” “伊修媛!我今日在这儿唤你一声伊修媛,可你我都知道,我真正的主子只有楚大人,除了楚大人,谁的话我也是不听的。我今儿个在这儿权当好心提醒伊修媛一句,别高高在上双手干净的时间长了,忘了自己之前干过的龌龊事儿。” 伊修媛气恼不已,一巴掌甩过去,却被小厮捉住了腕子。小厮冷笑一声:“真拿自己当个人物了,呸!” 正在这时,只听一阵风声过,二人皆是没反应过来,再回神竟是已经被团团包围。小厮连忙撒手,想将信藏起来,却不料已经有人从他身后靠近,夺走了那封信。 安然抢走信,稳步走到静嘉帝面前,双手奉上。静嘉帝不顾脸色煞白的伊修媛,当众拆信,将信的内容看了个完整后,只说了两个字:“带走!” …… 冰冷的牢房,倒是解暑的好地方。伊修媛,不,现在只能叫她楚思弦了,楚思弦低低笑出声来,蜷缩在牢房的一角。承蒙白璞关照,她进来还算舒服,没有经受酷刑。白璞说,不看在别人面子上,也会看在她女儿白静好的面子上的。 静好……楚思弦在心中轻轻呢喃着这个名字。琴瑟在御,莫不静好?怎么就没人发现,她这个小小的心愿呢? 不,应该说,怎么就没人在乎呢? 楚家,楚家,楚家。她的一生,到了现在,也全是楚家二字。楚瀚飞长兄如父,将她带大,为了报答他的恩情,楚思弦含泪入宫,靠着上下打点,换来静嘉帝一次宠幸。她用自己,用自己的肚子,孩子,换来了楚瀚飞入仕做官的机会,换来了楚家重回巅峰。 楚瀚飞当初哭着求她入宫,口口声声保证,只要自己能做官,就知足。于是她断绝了和心上人的往来,入了宫。 可是入宫后,楚瀚飞又派人传信来,说只要她能被皇帝宠幸,楚家就前途可期,她也能有所仰仗。于是她耍了手段,打点了一些人,让他们在醉酒的静嘉帝面前,将原本圣宠正浓的妃嫔的牌子,换成了自己的。 怀了孩子,她升为美人,楚瀚飞也被提拔,楚家又重回往日的荣光。可是楚瀚飞开始求生子的配方,这时候她才知道,一个人的野心是无穷尽的。 没能生下儿子,生了个女儿也是好的。她这样想着,却不得不一次次完成楚瀚飞送进宫来的任务。打点尚寝局,偷换欢宁殿的沉香,她不知道楚瀚飞给的香到底是什么东西,但想来,他一定把安欢,当成了自己晋升的阻碍。 开山围猎,他吩咐自己见机行事,一定要让静嘉帝重新记住自己。好,她拾起多年不曾用过的弓箭,驾着自己多年不曾骑过的马,装出一副巾帼女儿的样子,走到静嘉帝面前。 他吩咐自己针对太子宾客。好,她嘱咐属下顶撞,自己表面斥责,实际上给众人留下一个太子宾客仗势欺人的印象。 甚至于,她明知道安欢是和南笙最近的人,却还为了他一句话,去挑唆二人的关系。 这样够不够?她从进宫开始,一直奉命行事,直接间接害了多少人,她自己都不知道。这样够不够?够不够还他养育之恩?够不够让楚家重振威风?够不够让楚家子女不至于落至人后?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还要让她买通张公公,来给白舒窈的马喂什么灵核?为什么还要她叮嘱张公公,记得嫁祸安欢?为什么兜兜转转一圈,全是害人? 后宫这么多女子,她害的过来么?前朝那么多臣子,他害的过来么! 静好,琴瑟在御,莫不静好?她一心想要岁月静好,却被迫一路走来,连女儿白静好抱过几次,也记不得了。 第三百四十四章 收网2 安然亲自去了一趟大理寺。这事儿本不由她管,可是涉及到了自己的切身利益,她不得不去问个清楚明白。 “是谁叫你嫁祸我的?”安然站在铁栅栏外面,望着里面失魂落魄的楚思弦,声音低沉。 楚思弦轻轻抬起头,一双无神的眼睛已经干涸,再哭不出泪来,她茫然的看了一眼安然,没有说话。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安然摇摇头,“你被关了五天了吧?还不清楚么?” 虽说这五天来,因为白璞的照顾,楚思弦并没有吃什么苦头,但是这并不意味着她好过。提审的日子迟迟报不下来,她就要在这样阴暗潮湿的环境中继续待下去,直到审判之日到来。可笑的是,她明知道自己必死无疑,却不知道自己会在什么时候,以什么方式死去。 等死。这是等死。 楚思弦嗤笑出声,她的唇瓣被自己咬破,现在已经结了痂,可是她一笑,又把伤口扯开了。淡淡的血痕浮上来,反而让她苍白如灰的脸有了几分颜色。 “再宽,宽得到哪儿去?”她知道自己犯下滔天大错,知道光是宫帷女子和外界私自往来这一条就足够她喝一壶。最后,她为了保楚家,为了保哥哥,什么也没说。 毕竟走到这一步,不就是为了楚瀚飞?不就是为了楚家?若是到了现在,又把他供出去,那她这么多年的苦,这么多年的泪,不就白咽了? 安然看她这幅样子,知道她大有背锅的打算。可是这怎么行?她冒着天下之大不韪的风险,就是为了把楚思弦和她背后的势力挖出来,怎么能让她这样逃过去? 安然来回踱步了两圈,挥了挥手,让身边跟着的狱丞下去。她要单独对楚思弦说说话。 “你哥已经招了。”安然突然冒出了一句,“我现在只是想从你这儿再得到一份口供,来完善卷宗。其实你的口供可有可无,你哥把所有责任推到你身上了。” 楚思弦愣了一下,随即大笑不止,笑得浑身发抖:“好啊,好。那我就担起所有责任罢了。” 安然点点头:“我想你也是这样决定的。不过你大概忽略了一个事实。我能够查到你身上,难道查不到你哥身上么?换言之,连我都能查到你身上,查到你哥身上,甚至于查到整个楚家身上,难道陛下查不到么?” “你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你应该很清晰才对。”安然也不顾脏,直接席地而坐,和她面对面进行视线接触,“你做这一切,不就是为了你哥,为了楚家么?楚家到了现在,也算是跻身京城名贵,连带着楚氏宗族都在京城有一席之地,更别提你哥暗中塞进官府的人手了。” “你跟我说这些做什么?”楚思弦冷笑一声,“套我的话么?” 安然轻叱一声:“套你话?我犯得着么?尚寝局大宫女已经落网,和你传信的小厮也被活捉,到底是什么样,我一问便知。”她盯着楚思弦的眼睛,“可我现在想知道,你怎么说?” “你到底是什么意思?”楚思弦实在不解,“既然如此,你还找我做什么?” “我说了,我想听听你的说法。”安然叹口气,“你哥把所有责任推到你身上,说你是为了后位,逼他就范,他对你多次规劝,可是没有用。为了兄妹情谊,他才不得已帮了你许多。” 看着楚思弦的脸色微微有变,安然继续道:“连同那些小厮,丫头,都说是你平日就嚣张跋扈,对九公主不闻不问,一心只想着如何巴结权贵,如何让陛下看到你。可我想着,这么多人,这么多受了你恩惠的人,包括整个楚家,怎么就没一个人为你说说话呢?” 楚思弦的表情有了明显的变化,可她还是嘴硬:“难不成你会为我说话么?恶有恶报,我有今天这一步,都是咎由自取,怪不得别人。” “是吗,那真是遗憾。”安然摇了摇头。“安循公主,原本多好的封号啊。”她又一声长叹,站起身来准备离开。 “慢着!”楚思弦闻言,身子往前倾,手脚并用的往前爬了几步,最后被铁锁链拽住,“什么安循公主?什么意思?” 安然装作惊讶:“你不知道吗?陛下准备给九公主赐封号安循,已经提上章程了。可是现在,她要因为她的母亲,得不到封号了。哦对了,你进来之前有没有把公主托付给谁?没有吗?你是怎么想的?她才多大啊!她怎么在后宫生存啊!” 楚思弦的身子微微颤了起来,她往后退了两步,似乎不想去思考这个问题。她不是没想过,而是不敢想,她现在已经是下狱的罪人,哪敢去想女儿要何去何从?但凡想到,她就心如刀绞,于是她蒙上自己的眼,蒙上自己的心,再不去想。 可现在,她不得不想。一个公主,在后宫之中的位分几乎决定了她的一生,若是没有封号,那可能这辈子都只是皇家斗争的一个工具而已。没了亲娘庇护的公主,几乎已经让人能看到她往后悲惨的经历。 更别说,她害了那么多人,光是在她手底下丧生的宫女,就数不尽。 “不,我哥哥会……” “你哥哥?”安然嗤笑一声,“你真傻还是假傻?你哥哥把所有罪名按在了你头上,若是没人翻供,那就会按照这样的结果去审判了。而陛下仁慈,会看在九公主的份儿上不计较楚家,而你,必死无疑。到那时,楚瀚飞避嫌还来不及,怎么会照拂九公主?” “不……他好歹是静好的舅舅……他不会这么做……” 安然眼睛转了转,重新道:“嗯,你说的也有道理。”她看着楚思弦的眼睛里冒出了希冀的光,又开口将她的希冀无情斩除,“你和他的手足亲情,远比一般家庭一般兄妹要来的深沉。你看看你的下场?依照楚瀚飞的心思,你觉得他就算照拂九公主……难道是出于愧疚和亲情么?” 在楚瀚飞的眼里,还有亲情么?你楚思弦不是应该最清楚吗? 楚思弦抬头,死死地盯着安然,可安然知道,她透过自己,看到的是另一个身影。是一个,在小时候的她的心中,最伟岸的身影。 “……我招……我全都招……” 第三百四十五章 都是他儿子 楚思弦祸乱宫闱,陷害太子宾客,构陷东宫,私自与楚家通信往来,被判死刑。 楚瀚飞狼子野心,私压冀州瘟疫奏章,意图谋害皇子,与宫妇私自通信,被判死刑。 楚家正房发配,旁支十年不得进朝为官。楚瀚飞将和自己有来往的大臣供了出来,大理寺查办。 白徽查案有功,仍居御史大夫之位。白璞整顿有功,赏赐白银万两,绢帛百匹,珍珠十斛,金玉如意一对。他将这些全都又捐回国库,让静嘉帝给冀州难民拨款。这样的孝心和情谊为天下人所乐道。 白洵在冀州的工作开展的非常顺利,冀州府尹原本就是两袖清风的好官,如今见白洵带病进城,亲自施药,也是感激不已。而安然整理出的药方子也起到了很大的作用,一时间冀州叫好声一片,人人都称道白洵是天命所归。 天命,这个词也太重了。安然摇摇头,不好,不好。容易压得白洵喘不过气,也容易树大招风,红了某些人的眼。 安然坐在安欢对面,学着安欢的样子细细品茶,其实她能品出个什么来,再怎么样也不过一句好喝。 “有什么想法?”却是安欢开了口,“一大早跑到我这儿来,又什么都不说,怎么了?” 能被安欢问上一句,说实话反倒是安然的荣幸,安欢那性子,你问她她都未必搭理你,更别说主动问你了。 安然叹口气:“陛下还是……心疼儿子。” 安欢一笑:“哪个父亲不是呢?” “可两个都是他儿子!”安然拧眉,重重将茶盏撂下,“手心手背都是肉,怎能如此偏颇!” 安欢抬眼,微微摇头:“你还是太年轻。” “什么意思?” 安欢挥手,语心上前给安然添了茶。看着几乎满溢出来的茶水,安欢淡淡的说:“你不记得,楚瀚飞了么?” 安然看着茶盏,心里一惊。楚瀚飞和楚思弦的事情,静嘉帝早有揣测,只是苦于没有证据和名正言顺的理由。有了出游围猎一事,静嘉帝顺理成章的将楚思弦和楚瀚飞提拔,然后将计就计让安然和安欢落魄一阵子。 楚思弦被抬到修媛的位置,尝过被宠爱的滋味儿,便开始心甘情愿的照着楚瀚飞的计划往前走,天天想着如何得宠。楚瀚飞被提拔,整个楚家更是狂起来了,一时间只想着如何再往上爬,甚至登顶。 而这个时候,恰恰说明静嘉帝容不得他们一家了。在白徽隐瞒查案的结果时,静嘉帝已经准备将其捧杀。而安然潜入御史台,将白徽查案的结果一字不差的背了下来,当面诵给静嘉帝听,逼得静嘉帝不得不以白徽查案有功为由,将整个大案牵出来。 可是没想到的是,静嘉帝居然一点也没怪罪白徽的隐瞒,反而还嘉奖了他,让他继续担任御史大夫。 她大费周章,冒天下之大不韪,将生死置之度外,挨了静嘉帝一脚,为的是什么?为的不就是让静嘉帝看到,白徽在其中扮演了一个什么角色?可谁能想到,静嘉帝居然一点儿也没有怪罪的意思。 而安欢的言下之意,却是静嘉帝想用同样的招数对待白徽。捧杀么?安然摇摇头:“白洵之前数次遇刺,屡屡遭受陷害,被迫自己禁足在东宫,门都不敢出。他何曾管过?若说现在他转了性,要一视同仁,我是不信的。” 安欢一笑:“自不会一视同仁。不过也不会太过偏颇。你以为之前以白洵那小子雇佣的影卫,有哪一个能真正挡得住那些闯入宫中的刺客?你以为以无孔不入的东宫,真能护他这么多年周全?”她伸手,往安然眼前扫了一下,“你的眼睛被什么蒙蔽住了?” 安然心里一凛,这才感到一阵阵的后怕。来京城这么长时间,和静嘉帝的接触越来越多,让她对那个和蔼的,容忍自己玩笑胡闹的,宠爱安欢至骨的静嘉帝,再没有半分畏惧。 可她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竟然忘了静嘉帝,是当年那个浴血奋战,弑兄逼父,兵临城下逼宫的六皇子? 安然背后的冷汗顺着脊梁往下流,只觉得脖子处有隐隐寒风。可她现在并不只是后怕自己对静嘉帝的不正确认识,还有一点,让她心生胆寒。 安欢入宫这么多年,享尽了大祁国最高顶点的男人所给予的宠爱,得到了万千女子梦寐以求的生活,甚至是爱人。可安然进宫短短几月就被静嘉帝的表象所蒙蔽,而安欢这几年,居然一直保持着近乎冷漠的清醒。 安然暗暗咽口唾沫,调匀呼吸,眼睛一刻也没离开安欢。而安欢似是没有发觉,仍然嘴角含笑,摆弄着面前的茶具,看起来心情很好。 …… 燕绥之不负辛苦,终于找到了京城的地下市场。京城不愧是京城,管得也太严了,贩卖灵核居然还需要伏灵师的身份证明,就算是倒卖,也得有猎杀妖灵的伏灵师证明。 他哪来那玩意儿? 地下市场很是隐蔽,倒不是在什么让人看不见的地方,而是大隐隐于市,竟就在东市里面。可是要想进去交易,还是很费劲的,于是他耽误了很长一段时间,才终于获得了进去的资格。 有点意思。燕绥之左顾右盼。这是一栋亮宝楼,有四层之高。一楼卖的是普通的器物,二楼专卖宝器,三楼是拍卖会所,四楼便是黑色交易。燕绥之颠儿颠儿的往上走,每上一层楼都要左右看看才开心。这楼可大了,饶是他这样看,也没有看完。 “有什么好东西?”亮宝楼自己的收购员敲敲桌子,显然对衣着朴素到极致的燕绥之很是不屑。 “好东西给你?”燕绥之摆摆手,“我又不傻,来这儿当然是要价高者得。” 收购员冷笑一声:“价高者得也得有个底线,你的东西值得那个底线么?” 在四楼开柜的买卖行当都将视线投了过来。亮宝楼是京城最大的买卖行,人家可是有底气硬气,你这个不知道哪来的小混混,又有什么资格叫嚣? 月痕露出笑来,将囊袋中的毕方灵核取出,亮在众人面前:“值不值呢?” 第三百四十六章 座上宾客 毕方灵核一出,一下子惊了不少人的眼。有一些不识货的,看着那些震惊得无以复加的人,也有些不知所措:“这是什么?真有那么厉害?” “你道是什么?这是毕方灵核!”一个买主惊声道,“毕方啊,赤字妖灵!这年头已然少见了,能将它猎杀还完整取出灵核的,这京城能有几个伏灵师?”他说着,上前两步,伸手就要去够那个灵核,“我出一千两白银!” 月痕将手举高,不让别人碰到。 “一千两?我出一千五百两!”另有人叫价道。 之前对燕绥之月痕二人嗤之以鼻的亮宝楼柜员也换了脸色,恭恭敬敬地将二位请到坐上。想不到他们还没怎么样,就已经准备开张了。这年头,能得到一颗毕方灵核,事多不容易的事! “三千两!”又有人呐道。 燕绥之面露喜色,他知道赤字妖灵的灵核值钱,可没想到在京城这么值钱,果然不愧是京城,识货的人就是多。他不无得意的翘起二郎腿,痞里痞气地环顾四周,示意众人继续叫价。 “五千两!”价格不断飙升,可燕绥之知道,还能再高。他现在已经不是求财了,他想知道,到底能叫价叫到多高。 “八千两!”到了这一步,叫价的人已经少了很多,有不少人恨恨不已,却也无可奈何。京中大都富贵,能来亮宝楼的更是富贵中的富贵,大家一起比阔绰,纵然恨得牙痒痒也无济于事。 “一万两。”沉寂了半晌,有一个声音突然道,“黄金。” 一万两黄金!亮宝楼一下子沸腾了起来,一万两白银就足以让人惊掉下巴,更别说黄金了!众人连忙去寻找那个叫价的身影,想看看到底是哪家的公子出手如此大方。 纵然一颗毕方灵核非常罕有,但是叫价到八千两的时候,就已经有点攀比的风气了,而叫价到一万两黄金,则纯属钱多烧身。大家是想看看到底是哪位地主家的傻儿子拿钱不当钱。 这一看不得了,见过世面的齐刷刷就要下跪,没见过世面的看这幅样子也不敢站着,就都歪头斜脑的跪下了。 “恭迎三皇子殿下。”亮宝楼的柜员恭敬道,“三殿下莅临此地,真叫亮宝楼是蓬荜生辉啊!” “马屁就省省吧。”白徽身旁的一个男人显然是白徽的代言人,他走到燕绥之面前,伸手递上几张飞钱。 燕绥之接过来细细看了看,总额万两黄金,果然不假。这就是三皇子吗?他不由得多打量了几番,传言不虚,三皇子的威名比太子还要强盛,看来确实如此。 月痕见燕绥之点了头,便将灵核递给那手下。手下也不检查,直接转身送到白徽面前。白徽看也不看,挥了挥手,便让手下装起来了。 不验货?就这么相信自己?燕绥之心里有许疑惑,但这不关他的事。走南闯北多了,早已经见怪不怪。既然钱到手里,那就是时候撤了。他冲白徽拱了拱手,转身欲走。 “慢着。”白徽开口,清朗的男声夹杂着掩藏不住的高高在上,让燕绥之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怎么了?”燕绥之回头。 白徽露出笑来,仰着下巴道:“如今再难见如侠士这般有能力的伏灵师,本殿想请侠士帮忙,取一妖灵的灵核回来。” 燕绥之摇摇头:“我不是伏灵师。”说罢,仍然转身欲走。 “一万两黄金做预付。”白徽朗声道,“事成之后,更有三万两黄金相赠。” …… 安然咋舌:“他真的当着亮宝楼所有人面这么说?太嚣张了吧?短短一会儿功夫,五万两黄金就这样许诺出去了?” 穆清失笑:“难道你不知道他?他这样的人,大错是不会犯,但这样的小错,他可不会过多在意。毕竟自己有本钱,孙家又上赶着为他遮掩。” “也是。谁能找到孙家这样上赶着擦屁股的呢?”安然低头喃喃,“那那位伏灵师怎么说?” “什么伏灵师,他就是燕绥之!” “燕绥之!他什么时候进的京城?”安然讶异,“他进京做什么?” 穆清看着她,眼神复杂,停顿了片刻,还是说道:“寻无妄金丹。” 安然崩溃,无妄金丹,又是无妄金丹,怎么谁都要寻无妄金丹?望舒台台主为了金丹差点杀了自己,各方势力为了金丹渐入大祁,就连燕绥之也是来寻金丹的。她连连叹气,若是让那些人知道,无妄金丹其实是被自己吸收了,那还不知道局势会产生怎样的变化。 “你说我是不是应该放出消息去,说无妄金丹已经被人拿到了?而且还吸收了?让他们趁早死心。” 穆清往她身边靠了靠,伸手揽住她的肩头,若有意若无意的低头在她耳边轻声道:“你不知道么?若是将吸收了无妄金丹的人炼制成丹药,也能得到大幅度的精进。” 感受着怀里的人不由自主的打了一个寒噤,穆清笑出了声,显然对自己的恶作剧非常满意。 “你耍我?”安然气恼。 可谁料穆清却摇了摇头:“非也。我说的是有可操作性的。不过一般人也到不了那种境界,若是无妄老祖在世,那还有几分可能。不过若他在世,也不会有人觊觎无妄金丹了。” “那你说了不等于白说?”安然翻了个白眼,“无妄祖师怎么什么都会啊?” “无妄祖师是大祁建国以来唯一一位突破了九重的修灵者,而且因为突破了九重,他还开发了三修。所以他是整个大祁建国以来,唯一一个伏灵、武灵和炼器三修的人。” 安然沉默了一会儿,问:“你怎么知道他是三修?” 穆清奇怪于这个问题,可是他还是回答道:“书中有记载。” “会不会记载错了?”安然抬眼,看了看穆清。 穆清一怔:“这我就不知道了。怎么了?” 安然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摇了摇头,什么也没说。 见她不想说,穆清便不再提,转而道:“燕绥之现在,是三殿下的座上宾客了。” 第三百四十七章 虎啸石 白徽给的价高,可要的东西也非同小可。一曰混沌,一曰夔,都是赤字妖灵,和毕方一个等级。而混沌比毕方更加血腥,夔现身之处必然风雨大作,也都是难以捕捉更遑论杀死之妖灵。 可燕绥之欣欣然接受了任务,在三皇子府大吃大喝了几日后,便收拾东西准备进山。 秦岭是个好地方,包罗万象。比如鹿蜀,他就不是长安妖,他是南山的妖灵,乐于走南闯北,最后留在了秦岭。有不少妖灵都和鹿蜀一样,来到秦岭,被这里的山川森林吸引,便驻扎在此。故而有很多不是北方的妖灵,也能在秦岭看见。 燕绥之哼着小曲在山上走,身旁的月痕也学他哼小曲,可是总哼不到调子上,只好作罢。燕绥之被逗笑,乐颠颠的拍拍他脑袋,继续往前走。 正是这时,燕绥之突然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拉着月痕停在了原地。他闭上眼,细细分辨声音,再睁开眼,眼底是藏不住的惊诧。 居然有妖兽在深山斗法?听起来还都是灵力不俗之辈。燕绥之来了兴趣,摸了摸月痕脑袋:“来,探一探是什么妖灵?” 月痕阖上双眸,悉心去辨认,半晌后惊喜起来:“混沌!是混沌和睚眦!” 嚯!这两个可都不是好惹的。怎么这两位打到一起去了?有点儿意思。燕绥之摸了摸发青的下巴,舔了舔嘴角,准备过去来个渔翁得利。 要是能把睚眦也一并打到,那白徽会不会也用两万黄金来收购?这运气也太好了。 这边厢,带着鹿蜀进山觅食的安然也渐渐靠近战局。 “丫头,那边有俩在打架呢。”鹿蜀眯着眼睛,“睚眦,还有混沌。” “哎?他们是?” “赤字。”鹿蜀百无聊赖道,“也还行吧,他俩水平差不多,感觉还能再打几天。” “你要是加入战局,能打赢他们吗?”安然问。 “老子一屁股能把他俩坐死。”鹿蜀嗤笑,“我的灵力已经快突破金字了,他俩还在赤字过家家呢。小屁孩儿。” 安然一笑,鹿蜀厉害她是知道的,可是要说同为赤字,他以一敌二,安然还是有些不相信。像是知道安然在想什么一样,鹿蜀抬了前蹄,嘶鸣一声道:“不信?走,哥带你看现场去。” 混沌和睚眦打得不分你我不可开交,谁也不知道他俩在这儿打了多久,就连他俩也忘却了时间,可是这场战役,注定要分出个胜负来。 “你他妈看是狗不像狗,看是虫不像虫,谁知道哪里来的鬼东西,跟我抢猎物,你他妈除了一张嘴你还有点啥?”睚眦纵身一跃,避开了混沌一击。 混沌气得直哼哼,可是无奈,他的一张血盆大口只能用来攻击和进食,再无应对睚眦嘲讽的余力。这不禁让睚眦更加嚣张。 “长毛怪!狗都比你好看!狗还是我们的好朋友!你是啥!你是个啥你告诉我?”睚眦一边上下跳跃,一边挥爪进攻,数次用利齿去咬混沌,却都被混沌躲了过去。 安然啧啧一声,其实这战局很显然,是混沌更胜一筹,要不然睚眦也不可能这样开嘴炮来占上风。她俯身对鹿蜀道:“这睚眦垃圾话挺多,你徒弟?” “这瓜皮学不到我的万分之一。”鹿蜀毫不留情面。 安然再抬头,却是愣了一下,而对面同样偷窥战局的燕绥之也愣在了原地。这二人隔着一场酣畅的战局,打起手式来。 “你怎么在这儿?”燕绥之打手势问。 安然回到:“来看热闹,你呢?” “捡便宜。”燕绥之还没打完手势,就见月痕将他推了推,自己露了脸,兴奋的冲安然挥了挥手。 安然心里一暖,也冲他挥了挥手。 ……好像有哪里怪怪的? “要不,我俩给你们腾个地方?”睚眦和混沌僵持在原地,不约而同的看向安然和燕绥之。 “我错了。”安然鞠躬,“你们继续。” 睚眦嚎叫一声,又去偷袭混沌,却仍然被他躲了过去。睚眦早已遍体鳞伤,左前蹄还骨折了,这时候已经是强弩之末,实在是无力抗衡。他绝望的看着安然和鹿蜀:“继续个屁啊!鹿哥你来帮帮忙啊!” “我忙着呢。”鹿蜀淡定地撒谎,一点儿也不走心。 “鹿哥!鹿爷!您帮我一次,我睚眦从来有恩报恩有仇报仇,之后我是做牛做马为您服务!” 鹿蜀看了看他,又侧首扫了一眼安然,心里有了主意。他冲安然努努嘴,道:“我现在也是别人的小弟,说话不算数的。你看,这是我大哥。不过你要是和我一样做她小弟,那我们就顺理成章的可以帮你了。” “御灵师?不行不行不行……老子游山玩水逍遥自在,不能当别人的宠物,不行不行啊!”他一分神,给了混沌机会,混沌张开大嘴狠狠咬了他一口,一块肉险些生生撕扯下来,疼得他滋儿哇乱叫,“哥!大哥!从今天起你就是我大哥!救救小弟!” 安然一笑,冲那边的燕绥之吆喝:“走!混沌是你的,睚眦是我的!一边一个!” 燕绥之比了一个明白的手势,从杜若囊袋中取出镇魂,搭在唇上。镇魂的声音一出,月痕的眼神立刻黯淡无光,可与此同时,他也速度极快的冲进了战局中,直接掏出灰鸦双鞭,给混沌当头一鞭。 安然驾着鹿蜀上前,鹿蜀瞬间变作原先的两倍大小,直接冲到混沌身前,一蹄子踹在他脑门上。安然顺势拔剑相向,身后的睚眦也呲牙咧嘴的往上冲。 一时间混沌成了众矢之的,没过多久便了无生息,成了一滩烂肉。 燕绥之将混沌的灵核收下,而睚眦也在不情不愿中成为了安然的契约兽,跟在鹿蜀后面,哀叹自己的命运是如此多舛。 燕绥之一扬灵核,冲安然道了声谢。安然是受不起这样的谢意的,她在其中没起到什么重要的作用。她寒暄几句,问:“你为什么突然来找混沌?” 燕绥之便将白徽索要的灵核说了一遍。安然的脸色一下子变了又变。 混沌灵核,毕方灵核,夔灵核,这三者不正是她那日看到的白徽桌子上的,炼制虎啸石的配方吗! 第三百四十八章 计划突变 安然不敢懈怠,立即将这个情报告诉了封离。封离却没有任何惊讶的意思,反而给了她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沉默良久,封离开口道:“白徽,暂时不能动。” “为什么?他手里有我想要的东西。而且从我现在的立场来看,动他可谓是刻不容缓。”安然皱着眉头。 封离深吸了一口气:“嗯,是这样。你出去的时候,有一条消息到了。白洵已经很好地治理了冀州的瘟疫,瘟疫已经不扩散了,而且之前患病较轻的患者,也已经得到了舒缓。所以他已经回京了。” “这是好事啊!”安然露出笑容来,“既然如此,我们不更应该乘胜追击,把白徽打下台去,扶持白洵吗?有白洵在,无论是虎啸石还是诛仙图,都能通过他手得到了。” “问题就出在这儿。”封离看着她,“白洵在回来的路上遭伏击了。现在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安然一下子拍桌而起:“你说什么!” “所以,我们不能从白洵入手了。”封离轻描淡写道,“燕绥之不是在白徽手底下做事吗?可以利用他……” “不行。”安然狠狠瞪他一眼,“你不许再把算盘打到他们身上。我已经深陷泥潭,你不能再打他们的注意。” 封离斜眼瞅了瞅安然,脸色垮了下来,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别忘了你的身份。”说罢,他冷冷地扫了她一眼,站起来离开了。 安然虚脱一般,一下子泄了气,整个人瘫软在椅子上,半晌回不过劲儿来。白洵到底是怎么回事?不是有赵岩在旁边吗?难道是连赵岩也……安欢不是说静嘉帝时刻监视着白徽的动向吗?难道这次不是白徽?不是孙家?那还有谁呢? 白洵生死未卜,望舒台又将眼光投向了白徽?可是为什么?想要那三样东西,自己已经足够,为什么非要牵扯到皇子中去?难道望舒台的野心不止于此?可是怎么可能?那可是一个邪教啊!难不成两位皇子会真的为了皇位,和邪教勾搭? 可是谁也说不准啊。她想起了穆秉文,当时她也觉得这么一个道貌岸然的人不会做出背叛朋友、勾结邪教的事情,可是结果呢?谋杀七皇子,陷害安家,勾结祀礼盟,哪件事不是他做得? 安然喘不上气,她陡然觉得害怕起来。万一封离真的打算利用燕绥之和月痕跟白徽搭上话怎么办?万一白徽真的到了那种要靠邪教组织来获得力量的地步怎么办?她要眼睁睁看着事情发展到自己控制不了的那一步吗? 可是话说回来,自从三年前开始,哪一件事是她能控制得住的? 不能这样!她狠狠给自己一耳光,逼着自己清醒过来。她这样忍辱负重是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重获自由?不就是为了身边人不被望舒台盯上?若是望舒台真的把手伸到了这一步,她之前所有的一切,不都白费了吗? 不行,不能这样! …… “赵岩也生死未卜,整个车队都失踪了,有发现几具尸体和死马,但是都不过是马倌随从一类的人物。”肖风汇报道,他说到赵岩时,声音有明显的变化,可是他又控制了回去,继续道,“三娘子秘密会面的人确定了,是封离。” 穆清眉头轻皱,这倒是没想到的,封离?她之前确实和望舒台做过交易,可是那不是一次性的么?他可不认为安然和封离有什么交情。 “说下去。” “是。”肖风顿首,“封离走的时候似乎有些恼怒,三娘子在里面又坐了一炷香的时间才出来,看起来神色很不好。出来后就直接进宫了,据宫内探子回报,她直接去了东宫。” 穆清沉思片刻,站起身来:“走,进宫。” …… 静嘉帝脸色凝重,可与其说这像是一个父亲失去了孩子的线索,倒不如说一位君王丧失了一颗棋子。穆清跪在他面前,将白洵失踪的事情详细地说了一遍,然后请命去亲自找人。 云歌掌门,兵部尚书,这二重身份再加上穆清本人的实力,可以说去寻找一个失踪的皇子,简直就是大材小用。而静嘉帝也没有让他去找的想法,于是只是叫他再等等消息。冀州那边已经派人寻找了,沿途的城池也都有所动作,若是有消息,也就是这几天了。 见穆清仍踌躇不走,静嘉帝问:“还有什么事?” 穆清叩首:“请陛下准臣,去看看太子宾客。” 静嘉帝冷哼一声,随即挥手:“去吧。” …… 安然在东宫看着眼前的一堆东西发呆,她已经忘了自己本来是来找什么的了。她的心如一团乱麻,一方面担心封离有所动作,另一方面又担心白洵和赵岩是否遭遇不测。她坐在那儿,就好像一尊雕像,故而连穆清进来也没有发觉。 穆清原本是要问问封离的事的,可是现在看她这幅表情,也知道现在问实在是不合适。于是他坐下来,在她眼前晃了晃手:“回神。” 安然吓了一个激灵,随即拍了拍胸口,怨怼的看着他:“干什么!” “找什么呢?”穆清看着她,就忍不住浮上笑脸来,他指了指被翻得乱七八糟的东西。 安然这才回过神来,道:“上回围猎的时候,那群人为了吸引白洵过去,给了他一个东西,他说那是他母亲,也就是德皇后的遗物。他去冀州的时候没有带,我想找找看。” “找它做什么?”穆清也帮着翻了翻东西。 “说话安全么?”安然给他使了个眼色。 穆清了然,一挥手用结界将他们笼罩在里面:“现在安全了。” “我打听到了一些事情。静嘉帝并非真的对白洵不闻不问不管不顾,只是出于某种理由,他还是有些偏袒白徽,故而没有给白洵应有的待遇。”安然看着他的眼睛,“所以我想,若是找到这个理由,也许就能打破现状。” “你知道了?” “嗯。”安然点头,“静嘉帝没有让你去找,说明他自己也在犹豫,要不要找,还有没有找的必要。” “那那个理由是什么?” 安然目不转睛的盯着穆清身后,站起身来往他身后的屏风走去。屏风上有个小坠子,坠子上还系着红穗,若不是细心,根本不会注意到这个不起眼的小东西。她伸手将其拽下来,果然,这正是白洵给她看的那块玉。 她将玉举起来,一字一顿道:“德皇后的罪。” 第三百四十九章 翻案 白璞双手叉腰,控诉着安然好长时间不来找他玩的罪名,气得他饭也吃不下,觉也睡不香。而现在好不容易来找自己,跟了个跟班不说,居然还是为了让他帮忙! “太过分了!我告诉你!我不会轻易原谅你的!”白璞说累了,一屁股坐在床上,两脚将鞋踢掉,盘腿坐了上去。 安然无奈地看了一眼穆清,安抚道:“我最近不是忙嘛!你大哥的事你又不是不知道,这之前太子要处理的事,不都压在我头上了?我多累。好啦,这次你帮我这个忙,下次我带你出宫吃好吃的。我跟你讲,长安城的好吃的,我熟!” 白璞这才舍得把目光分给安然一星半点,可对待穆清还是不冷不热:“好吧,我就帮你一回,你可不能告诉别人啊,尤其是父皇,若是让他知道,啧啧,我没活路了。” 安然开心了,双手合十冲他鞠躬:“多谢大慈大悲的四殿下。” 白璞曾任职大理寺,虽然只有一段时间,但也因为他这个跳脱的性格,和大理寺上上下下打成了一片。就算是景湛那个老古板,竟也和白璞有了不浅的交情。此次安然前来,就是为了让白璞利用自己的交情,把德皇后的卷宗给拿出来,让她看看。 安然在前面走着,并没有发现穆清和白璞凑到了一起。 “四殿下上次问我的事,有着落了。”穆清面不改色,仿佛什么也没说,只是唇瓣轻轻嚅动,便将这句话轻描淡写的吐出来了。 白璞一怔,吞了口唾沫,缓缓道:“如何?” “你查的那位姓钱,单名一个珲,罪名是暗中与宫内通信,祸乱朝纲。”穆清目不斜视,继续道,“还有,当时他负责了一项赈灾任务,自己中饱私囊,让下面的百姓联名告了御状。” 白璞越听脸色越沉:“嗯。谢了。” “这位是?” 白璞看也不看他,大步往前去了,只留下一句轻飘飘的:“混蛋。” 穆清勾起唇角,他似乎知道白璞为什么对楚思弦手下留情了。 …… 果然不出安然所料,德皇后的案子细数起来疑点重重,但是人证物证齐全,这才定了罪名。而德皇后从始至终都没有签字画过押,据说最后是静嘉帝说了,不画押不签字也要她认罪,这才以罪妇之名打入冷宫。 而罪名是,迫害皇子,谋杀皇嗣。 被谋杀的皇嗣是五皇子,那位年近五岁就早早夭折了的皇子,丽妃所生。也正是因此,静嘉帝对丽妃总有些愧疚之情,这也是他能让丽妃在后宫作妖这么多年,还视若无睹的原因。 据说五皇子出生的时候就有祥瑞之兆,而他也在幼年的时候就显示出了卓越的才能,无论是说话还是走路都比普通孩子快很多。而且条理清晰,三岁能吟诗,五岁能做文章。若是活下来,可能太子之位就要易主也说不定。 这就是德皇后的动机了。事发当日,德皇后在御花园偶遇了游玩的小五,将他叫到跟前,小五说厌食,德皇后就赏赐了几块糕点。而那几块糕点,最终要了小五的命。 据案卷上看,德皇后身边的丫鬟给了口供,说是亲眼看见德皇后给糕点上撒了砒霜。而德皇后的贴身宫女也说,德皇后平日里对这个小五忌惮得很,生怕他抢了白洵的太子之位。 看起来似乎没什么问题,小五的腹中确实有毒,而小五也确实可以说得上是能够威胁白洵之人。可是仔细一想,却发现经不起推敲。 德皇后是偶遇小五的,怎么会提前带砒霜逛御花园?还有,砒霜是一小时内毒发,现在的技术和医学并不能严谨的检验出死亡时间,只能取一个大概值,那么谁又能知道到底是不是小五吃得那几块糕点的问题?毕竟小五将它们都吃完了,可什么也没剩下。 再说,小五遇见德皇后的时候说厌食,而急性砷中毒胃肠型症状的第一条就是犯恶心。德皇后得知小五犯恶心,用略甜的糕点让他压一压,也实属合理,从小五将它们都吃下去这个角度看,小五定然也是这样想的。 那么如果,有人在小五遇见德皇后之前就给小五下了毒呢?急性砷中毒的毒发时间据太医局记载,一般为一个时辰左右,也就是一小时到两小时之间,那完全足够了呀? 再加上德皇后根本不认罪,宁死不认罪,有好几次甚至要以死明志,被生生拦下才罢,这更让安然疑心。还有,德皇后进了冷宫,立刻就暴病身亡了,这也太巧了?在大理寺煎熬的半个月受审都没有暴病,刚入到冷宫,就立刻暴病了? 再结合白洵之后的中毒,安然确定,这根本就是一场阴谋,一场嫁祸! …… “你有什么证据?”静嘉帝烦躁的看着安然,大费周章闯进来打扰他和安欢说悄悄话,居然是为了一个毒妇? 安然深吸一口气:“当时作证的所有随从、太监、宫女全都消失,生死不明,连他们的家人都不知所踪。唯一一个查到消息的,是当初为德皇后说话的,德皇后的另一个贴身宫女。她被杀了。” “被杀了?”静嘉帝皱眉。 “对。就在德皇后的案子判下来后的第二天,被人掐死在家里,伪装成自尽。” “你怎么知道她就不是自尽?”静嘉帝挑眉。 “因为她的致死处在咽喉。”安然朝自己的喉管比划了一下,“上吊勒的是喉管上部,是一道弧线,而如果要掐死一个人,最方便的当然是掐脖子。” 静嘉帝沉默了一会儿:“既然你知道,那大理寺怎么不知道?景湛呢?” “景大人是那起案子之后才担任大理寺卿的。而我要说的最后一个疑点就是这儿。”安然直视着静嘉帝的眼睛,不卑不亢道:“上一任大理寺卿,在办完这个案子后乞骸骨还乡了。而我查到,他根本没有还乡,不,应该说,他连长安城都没出去。他被杀了。” 静嘉帝突然想起来,好像是有这么回事,当时闹得满城风雨,毕竟前任官员当街被杀,还是很引人重视的。那起案子就是景湛和京兆尹携手负责的第一起案子,怎么宣判的来着? 像是看出了静嘉帝的想法,安然一字一顿道:“无头案,锁卷宗。” 第三百五十章 鲁莽 安欢待静嘉帝走后,冲安然摇了摇头:“你太鲁莽了。” 安然站起来:“嗯。我知道。”说罢,她请了安,转身便离开了。 她离开的时候,与进门的一个小厮擦肩而过,她却没有注意到,那小厮的表情,异常惊悚。 “欢贵妃……大事不好了!” 很快,安然也听到了“大事不好”四个字,她问清来龙去脉,一下子蹙起眉头来,二话不说提起裙摆就往百宝堂跑去。“睚眦!”她一边跑一边喊道,话音刚落,睚眦便从花丛中现身,矫健一跃,跟在了她身后。 她原不想将睚眦或是鹿蜀是妖灵的事情暴露于众,可是现在事发突然,她顾不得太多。或许安欢说得对,她就是鲁莽,太鲁莽了。 这边厢,三皇子和燕绥之月痕也奔向百宝堂。三皇子腰间斜插双短剑,名唤阴阳,果真一剑玄色,一剑银白。他双手拍向剑鞘,二剑同时出鞘,握在他手中。一旁的月痕也将灰鸦握在手里,和燕绥之一起往前冲去。 安然赶到的时候,白璞正在百宝堂外,她连忙问道:“怎么样?听说是那头狰活过来了?怎么会这样?” “我也不知道它怎么会活过来,但是你听。”白璞指了指堂内,那里面发出了一声接着一声的怪兽的嘶鸣,以及翻箱倒柜撞桌椅的声音。 百宝堂,顾名思义,就是皇帝家放奇珍异宝的地方,而西周国示好上供的那头金狰,就在里面。而安然一众人突然得到消息,说那头狰活了过来,百宝堂里面的管理太监瞬间悄无声息,周围的人吓蒙,都被疏散了。 安然静下心来,想去听狰说了些什么,可是那些嘶吼在她耳中,居然还是嘶吼。她根本听不懂那些嘶吼。她回头看向睚眦:“你有什么想法?” 睚眦一直保持着非常有警惕的动作,他摆了摆尾:“这头狰有问题。它要晋级金字妖灵了!” “什么!”安然叫出声来,随即冲白璞道,“这头狰要晋级金字了,我们不能让这件事发生!” 睚眦却摇了摇头:“不,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这头狰被喂了药,用禁术封印了一回,但是不知道怎么回事,封印消失了。不,这是定时的禁术,我还能闻到那个药的味道。它无法突破,被喂了药的妖灵身体再达不到突破的要求。可是它的力量已经足够强大了……它在撕扯自己!”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它不能突破金字,如果它在这样执迷不悟的求突破,那就会肉身据裂而死!”睚眦伸舌舔了舔自己的利齿,“可是问题是,它但凡肉身据裂,就会释放出它现在强行调动的力量,然后……” “爆炸。”安然立即明白了过来,那些力量蕴藏在狰的体内,若是狰的身体破碎,那力量就会无处遁形,从而化成一股强大的爆发力,“有多大威力?” “足以把这儿附近的几个宫殿夷为平地。” 不愧是达到了金字的妖灵,虽然身体的限制让他还不能爆发出金字的威力,但已经足以令人惊骇了。 “你们在这儿干什么!快撤离!”燕绥之看见安然,一把拉住她的手,“你是无……”安然一下子捂住他的嘴,摇了摇头。 “你们认识?”白徽皱眉,他可不希望自己的属下和太子宾客搞上什么关系。 安然看他一眼:“南家也有修伏灵者,我身为南家三女儿,认识一个伏灵师有什么奇怪的。” 南家?三女儿?燕绥之闭上了嘴,知道这丫头又有事儿瞒人了。 …… 穆清姜堰月和花无尘很快接到了消息,纷纷往宫中赶来。穆清还得安排御林军疏散人群,保护皇嗣后妃,更是忙上加忙。 等他们终于聚齐百宝堂时,发现里面已经是缠斗了一片。 “南笙!”穆清震怒,你个四重灵力水平进去凑什么热闹!还有那头豹子,怎么回事?哪来的? 安然却看见穆清如同看见了救星,他们几人纵然联手,却也被矫捷灵敏还能力不凡的狰耍的团团转:“穆镜影,《抚灵》!” 穆清对她生气,却又无可奈何,连忙加入战局,抽出晓霞来搭在嘴边,一段一段的乐章吹奏下来,意图抚平狰的情绪。 睚眦龇牙咧嘴的扑上去,狠狠咬下狰的一块肉,可那块肉脱离了狰的身体,在他嘴里竟然变成了一块金子。还不等他反应过来,狰已经掉头来对付他,眼看狰的利齿就要将睚眦一口吞下,安然一个健步挡在了他面前。 剑光闪过,安然踉跄几步,却是被穆清护在了身后。睚眦趁机将那块金子往地上一吐,冲安然道:“你看!” 安然诧异:“这是怎么一回事!”她连忙大声将这个消息告诉了众人,以求得到破解的答案。 “是西周传统巫术!”花无尘喊道,“这头狰已经被炼化点金了!”他就说嘛!他就说西周不会莫名其妙送一大坨金子来!他这个外交部部长做得调查还是很有用的! 花无尘一分神,却没有发现狰已经调转了方向冲他奔驰而来。 燕绥之皱紧了眉头,他双手舞得飞快,一管骨笛吹得急促高亢,相应的,月痕的动作也更加急速更加狠厉。月痕手持双鞭,一脚踩碎了双耳瓶,接力飞到空中,一个转体落下,站在了花无尘身边。而花无尘此刻也换招对应,二人竟配合得很好,将狰连连击退。 “姓花的!攻他左肋!”姜堰月手握一柄拂尘,站的略远些,但她的浮尘对狰造成的伤害可一点儿也没见低。 花无尘立刻听命,往左肋攻过去。而穆清的《抚灵》也有了见效,狰的行动缓慢了很多。 “那边那小子,攻他面门!”姜堰月继续道。 燕绥之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但月痕已经在他笛声的指引下蹿到狰的面门之前,挥鞭打击。 穆清伸手拢了拢安然:“你在这儿站着不要动。”说完,他也一个健步冲上去,挥剑前行。 “睚眦,去。”安然知道自己怎么也帮不上忙,只好让睚眦冲锋陷阵。 第三百五十一章 西周的阴谋? 随着一声震破天地的哀嚎,狰应声倒下,缩成了一团,再没有方才的威风。 白徽长出一口气,给燕绥之使了一个眼色,让燕绥之去抢灵核。月痕顺利的将灵核拿了回来,递到燕绥之手里。 白徽得意不已,又不能直接伸手要,不过在他看来,这东西已经被他归入囊中了。 “姓花的,我想要灵核。”姜堰月看见了却权当没看见,突然开口道。 低头擦鞋的花无尘受宠若惊,姜堰月还没有这样温和的跟他说过话。他连忙去找灵核,这时候才发现灵核已经被人取走了。他抬头一看,只见那闪着光的灵核正被燕绥之捏在手里。 安然有点紧张,花无尘和姜堰月是高级趣味的人,可燕绥之不是啊,万一他撒泼打滚死活不给,岂不是闹得难看? 可没有想到的是,燕绥之的目光刚触及花无尘,就义无反顾的走上前,将灵核双手奉上了。眼看着到手的灵核就这样飞了,白徽气得敢怒不敢言,摔袖而去。安然看了白璞一眼,示意他跟上,抢在白徽之前将这件事报告给静嘉帝。 免得某些人添油加醋,再参花无尘一本。 燕绥之一反常态,站在花无尘面前就好像是一个小学生,恭恭敬敬,俯首帖耳。让他站直身子都已经是难中之难,想不到还能有人让他这样毕恭毕敬。 灵核顺利的被姜堰月揣入囊中,她多看了燕绥之两眼,将目光投向了站在一旁的月痕:“小子,来。”月痕看了一眼燕绥之,确认他默认后,便一蹦一跳的过来了。月痕冲谁都是一副笑脸孔,面对姜堰月也丝毫不例外。 花无尘看着面前的燕绥之,指指他的左腿:“怎么样了?” “回师……回花掌门的话,老样子,不能跑不能跳。”燕绥之提起裤管,安然这才第一次见他的腿,那是一只木腿,取代了原本的血肉。 一直知道他腿不好,却不知道是这么个不好。安然看着渗血的裤管,知道他刚才肯定跑得急,木腿的连接处把腿根磨破了。 花无尘鲜少的露出了悲哀的神情,他定定看着眼前的燕绥之,伸手去想拍拍他的肩头,又无力地垂了下来。转而,他看向月痕:“来。” 月痕看见花无尘叫他,更是绽了一个大大的笑容,站在花无尘的面前,清朗的声音喊了一声:“师父!” 花无尘险些被口水呛死,他无奈地笑了笑:“我不是你师父。” 燕绥之的脑袋低得更低,没人能看见,他狠狠咬住了下唇,握在一起的手也有些微微颤抖。 “不是师父,是谁?”月痕歪着脑袋,指了指燕绥之,“绥之说,师父。” 花无尘这便明白过来,月痕是见燕绥之叫过师父,这才学着叫他师父的。他沉默了一会儿,舒了口气,仿佛是放下了什么东西,又好像是拿起了什么东西。他伸手揉了揉月痕的脑袋:“不对呀,我是绥之的师父,你是绥之制造出来的,这样的话,你该叫我师祖。” 燕绥之闻言,不可思议的抬起头来,一双眼睛里竟然噙了泪水。 “要不要脸了你?”姜堰月一巴掌上来,“一会儿功夫涨两辈?”她转头又向月痕道,“别理他,你爱叫什么叫什么。小傀儡,刚刚有没有伤到哪?” 制造出来的?小傀儡?安然一头雾水,看了看穆清,穆清却一副什么都心下了然的模样,更惹得她不爽。没来由的,她用胳膊肘顶了一下穆清的腰,借此来抒发自己莫名其妙的气恼。穆清一笑,将她抱住,轻声解释道:“月痕是燕绥之制造出来的傀儡,燕绥之之前是月尘的弟子,师从花无尘。” 安然一下子张大了嘴,不可思议的看着前面那几个关系错综复杂的人。 燕绥之艰难开口:“师父……您还愿意认我?” “我从来没说要把你除籍。”花无尘浅笑,那一只无处安放的手终于还是搭上了燕绥之的肩头。 可随即,他放在燕绥之肩头的手一用力,另一手穿过去握住他的胳膊,将他擒拿在了地面上,他膝盖顶着燕绥之的腰,空出一只手来狠狠抽燕绥之的脑袋,一边抽一边说,“让你出去避避风头!你给我跑!跑几年了!跑!再跑!另一条腿也给你打折!” 这个画风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月痕拽住花无尘的袖子,焦急道:“师祖!绥之不是故意的!绥之好几次带我去月尘,以为师祖不要我们了……” 花无尘打够了也骂够了,重新调匀了呼吸,松开燕绥之站起身来。看向月痕,又是一如既往迷死人不偿命的微笑:“是吗?谁给他的错觉?” “月痕,别说了。”燕绥之爬起来,阻止了还要开口的月痕,跪在花无尘身前,郑重的磕了三个头,“不肖弟子燕绥之,回来了,师父还收我吗?” …… 西周进贡的金狰居然是被用点金术炼化的赤字妖灵,且这头妖灵已经要突破金字了。这一消息不胫而走,别说朝堂,就连京城也传遍了。 北盟的战事刚刚歇下,这边西周又开始撺掇,这是巧合吗?不,西周进贡的时候正是大祁和北盟开战的时候,这也就说明,西周原本就想着要掺和一手。或许他们的计划就是,让北盟拖着大祁的军队,等点金术到了时间,狰破金而出,给皇宫一记重创,再加入战局。 秦鹰扬已经回来了,所以他也和众大臣一样上了朝堂,不过他这次负了伤,手臂还被掉在胸前,于是静嘉帝便免了他行大礼。 说到西周的事,几乎所有文武官都一直认为,要打,刻不容缓。秦鹰扬刚从陇右回来,陇右那儿根本没有能比秦鹰扬还坐得住阵的人了,若是北盟和西周联手,陇右便陷入危机了。 静嘉帝下发调兵令,让穆鸿即日启程,从白道前往陇右坐镇,而秦鹰扬还得先在京城养伤。秦鹰扬倒不觉得什么,用他自己的话来说,就算两条胳膊都断了,他也能上阵杀敌。 可是太医局查过伤势后发现,秦鹰扬的伤口里有毒。不是伤他的兵刃有毒,而是有人将毒药混在了他外敷的药上,侵入了伤口。秦鹰扬当晚就发高热,昏迷过去了。 陇右有内鬼。联合这一系列的事情,静嘉帝越发觉得,这是一场阴谋。 第三百五十二章 战事起 几乎是同时,北边发来战报,穆鸿驻守的陇右遭到了敌军的突袭,而且是不要命的突袭。穆鸿军队一时没有防备,被大大挫败。白道的南家又重归平静,但南广志受了伤,现在在养伤,于是他便将自己的大儿子南宇派往支援穆鸿。 北盟国这一招兵行险着,不过确实能看出来,西周国与其早有来往,甚至于二国联手,敌对大祁。一时间大祁子民无不心生惧意,长安城的道观庙宇常常挤满了人,都是求自己所信仰的神明保佑大祁的。 可是除此之外,静嘉帝还收到探子回报,西周和北盟二国联手的原因,一是为了除去秦鹰扬和南广志两个刺儿头,二则是为了所谓的无妄金丹。静嘉帝一夜两鬓斑白,坐在案牍前一夜无眠,凌晨未至,便移驾欢宁殿。 “你知道吧,四年前,出现了一颗新秀之星。”静嘉帝慢慢地说,他并不怀疑安欢对这件事是否知情,他知道安欢的本事,“天鉴司汇报,这颗新秀之星的紫气掩盖了帝王之星的锋芒,一时间内阁无数请柬,要灭掉这颗星,以防万一。” “嗯。”安欢点头,“那颗星是五妹,安歌。” “正是如此,所以我迟迟没有动作。你爹安承德为皇家,为江南的经济,做出了不小的贡献,而你,我是要娶回来的,我不想为了这么一件事,伤了彼此的和气。”静嘉帝淡然地说,可谁也不知道这到底是不是他心中所想,“后来,安歌被逐出安家,死了。新秀之星便彻底黯淡,仿佛一颗死星。” “可是现如今,这颗星又活了过来啊。”静嘉帝长舒一口气,仿佛在陈述一件与自己毫无关系的事实,“这一回,却看不清如今的新秀之星究竟是何人了。你说,这颗星到底是谁呢?” “知道又能怎样呢?”安欢看着他,烛光摇曳,他的脸上影影绰绰,看不清表情。 “若是知道,我就把这些烂摊子丢给他好了。咱们找个僻静地方,过快活日子,再不管世事。”静嘉帝揽过安欢的肩头,笑着说。 安欢靠进他怀里,轻轻“嗯”了一声。连她自己也不知道这一生嗯是什么意思,可是静嘉帝没有问,只是抱着她坐到了天亮。 次日,静嘉帝在朝堂上为德皇后翻了案。果然如安然所料,德皇后便是静嘉帝心中对于白洵的心结,这个心结解开了,自然就想起这也是自己的好儿子了。 安然对这样的父亲嗤之以鼻,可无奈人家是整个大祁的天,再怎么嗤之以鼻,也得巴结。由于之前穆清自请救援,于是这个任务还真就落在了他的肩头。即日启程,穆清走得匆忙。 安然去送了他,其实本不该送,若是被人看见,那她之前义正言辞拒绝穆清的劲头可就白使了。可是她确实忍不住,这次一别又不知何时才能相见。这时候的安然才陡然发现,自己对穆清的思念并不比穆清对自己的少。她有些害怕这个新发现,又忍不住觉得心中暖融融。 “解释一下这是什么?”封离提溜着被打趴下的睚眦斜眼看着安然,冲挣扎的睚眦吐了口唾沫,“我还不知道你有这样的本事!什么时候学的?”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安然被吓了一跳,连忙将睚眦抱起,狠狠瞪了他一眼,“这是皇宫!你不怕被看见么!” “呵呵,你还真是为我着想,嗯?”封离冷笑一声,双手抱胸,“你死活不愿意修邪力,非说自己有师父,原来是无妄座下弟子么?倒从来没听说过有你这号人物。” “你说什么呢?我出生的时候,无妄老祖都死了!而且我从未说过自己会御灵,我不修邪力的原因你们不清楚么?我承受不起反噬,更不会杀人来提高自己的能力。”安然别过头去,将睚眦抱紧,慢慢给他输送一些灵力。 等等!安然突然抬起头来,看着封离:“你说……无妄祖师,会御灵术?” 封离皱眉:“你不知道?世传无妄老祖修三门灵力,实际上是四门,而第四门,正是御灵。他是整个大祁唯一一个御灵师,御灵这门在他那,绝后了。” “为什么?”凡是关于无妄祖师的事情,安然都很想知道。 封离撇撇嘴:“他好像和自己的同门师兄弟闹翻了,还是怎么样的,忘了,反正只有他会御灵术。你不是他的弟子,怎么会御灵术的?”还不等安然回答,他自己倒瞪大了眼睛,“不会吧……” “不会什么?”安然皱眉,不明白封离为什么突然一副吃惊至极的模样。 “无妄金丹……居然是这样的吗……”封离喃喃自语,突然冲上去一把拉住安然,“你现在什么水平?” “四重啊,快破五重了,最近没什么时间修炼……”安然回道。 封离点点头,转身便走,一点儿也没给安然发问的机会。安然莫名其妙,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可是对封离也只能是敢怒不敢言,便抱着睚眦回了房内。 …… 封离即刻修书一封,发往望舒台台主手中。他们传信用的不是信鸽不是驿站,而是赤足乌,一种飞得极快的白字妖灵,很好控制。于是没多久,这一封信便到了望舒台台主手中。 台主展信,一字不落地将信看完,嘴角一扬,露出了笑来。他将信折了三折,回身入房中,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书来。那本书离开书架,书架立刻发出了咯噔一声,随即转了个方向,露出一条黑黢黢的暗道来。 台主背着手,走进暗道。那暗道阴暗干燥,偶有几盏石灯,能勉强照亮这条路。越往进走,便越能闻到一股子令人恶心的味道,那是血腥味和药草味的融合,是腐臭味和中药汤的气味。可是台主并不在乎,仍然大步往前。 “台主。”一个佝偻着身子的老者听到来人的动静,转身鞠了一躬,抬起头来时,一张布满皱纹和疤痕的老脸一览无余。 台主没有说话,只是将信递给老者。老者展信,就着昏暗的灯光反反复复的看了一遍又一遍,仰天大笑起来。那嘶哑的狂笑在暗室里,久久回荡不息。 第三百五十三章 诛仙图与伏羲剑 南广志的大儿子刚到陇右,便和西周开战了。陇右地势狭窄,上有北盟国,下有西周国,大祁在中间不过是占了一个易守难攻的地势,这才一直能相安无事。可这仗一旦打起来,那便是上下夹击,左右围攻。 正是这时,白道传来消息,北盟国奇袭,南广志重伤不下火线,带伤上了战场,战局如何,还待下次来报。 这可不行,南家长子南宇的实力是有目共睹的,南广志老了,他和南宇在一起,才能把战力发挥到最大化。如今南宇支援陇右,南广志一人独守,还是负伤的情况下,实在是让人感到为难。 秦鹰扬终于醒了,他昏迷了多久,白璞就在他身边照顾了多久。秦鹰扬想继续上战场,可是被静嘉帝硬生生按了下来,他这样前去就是送死。 秦鹰扬倒是有两个儿子,一曰北定,一曰南康,可是这两个儿子都没有上阵杀敌的经验,是不能让他们带兵的。于是秦鹰扬将他俩派往支援南广志,命令他们务必听从南广志的调度。 白璞想替师父上战场,他好歹也是六重灵力,上了战场也可以发挥一些作用。可是静嘉帝不允许,因为现在缺的不是兵,而是将军,白璞连策论都写不了,纸上谈兵都做不到,空有一身武艺,又怎能肩负大任? 静嘉帝愁,文武百官也愁,他们又陷入了之前的困境,无人可用。 带兵是一门学问,会打架可以成为一名好士兵,可是会打仗才能成为一名好将军。北边的西边的战事都刻不容缓,这时候必须有一个主持大局的人去陇右。 穆鸿和南宇到现在也没碰头,两个人一个对付北盟,一个对付西周,都是焦头烂额无暇顾及彼此。这时候,正需要一个能调兵遣将,调和两个军队的将军,来挽救陇右的局面。 西周是不及北盟的兵力的,但是西周和大祁的接壤处,却又比北盟和大祁的接壤处要好打。所以调兵的能力、观察地形的能力、因地制宜变换战术的能力,缺一不可。 到底谁能担此大任?静嘉帝环顾一周,看着低着头的满朝文武,气不打一处来。 “陛下,臣愿率兵前往!”有人自告奋勇,却是姜堰月。 安然心道,你们丢不丢人,平日里大男子主义,到了关键时刻,却是一个女人愿意担负重任! 可不料,姜堰月的话刚刚出口,花无尘便紧接着道:“臣有异议!姜尚书一介女流,不适合上战场。臣有打仗的经验,臣愿意率兵前往。”这话是不假的,月尘掌门花无尘,是带着月尘从底层摸爬滚打上来,坐上现如今这个位子的。 可是江湖斗争,和国家斗争,能一样吗?他做个外交部部长的官职都一塌糊涂,自己恨不得告老还乡,如今要他去和别国打仗,他做的到吗? 安然的心思便被这些事情吸引了过去,全然不顾朝堂上为了姜堰月和花无尘到底要不要上战场吵成了一片。 大不了让他俩都去,有什么好吵的?她悄悄把自己的哈欠压了下去,缩了缩脑袋。 啪!静嘉帝一拍桌子,制止了朝堂上吵嚷的局面。他将视线从花无尘身上挪到姜堰月身上,想从这二人的表情上看出些端倪,可是却无果。他早就看出花无尘对姜堰月不一般,可是他俩的相处模式让他没办法揣测。 再说,他也懒得揣测人家的私生活。 沉默良久的顾书开口:“臣也愿意带兵前往。” 好,五大掌门凑齐了四大,就剩穆清在外流落不知道现在的局面,若是他知道,恐怕五大掌门自告奋勇上战场的奇景便要出现了。 静嘉帝显然是纠结的,安然看得出来,静嘉帝真的在思考要如何是好。 她耸耸肩,顾书的门派是继承的,整个问秋也都兴尚文学,让他出谋划策是可以的,但她不觉得顾书真能做到像秦鹰扬那样不管不顾的杀伐。花无尘和姜堰月都是带着自己的门派从底部摸爬滚打上来的,别说什么姜堰月是弱质女流,那都是放屁,姜堰月出马,一个能顶俩。 可问题在于,这二者以往带的是自己门下的弟子,打的也是别的门派,也就是说,他们所谓的战场经验,是双方用灵力互殴。可是国与国的战场,要比门派与门派大得多,而且也不是所有的兵都会灵力。那么他俩是否有能力带领更多的普通人,去和对方抗衡? 这样算来,这三个人上战场,怎么上,都是问题。 “那依你说呢?” 依我说?依我说应该让顾书来做军师,姜堰月和花无尘不能拆开,瞧瞧花无尘的样子,有姜堰月在旁边,定然会让他卯足了劲儿去打仗的。那么就该让他俩去白道支援,陇右不行,陇右得有一个统筹大局的。顾书可以兼顾陇右,但是还得一个人去带兵。 等等,刚刚是不是有人……安然后脊背发凉,一滴汗水顺着她的腰线滑了下去,她战战兢兢抬头,正好迎上静嘉帝和蔼的笑容。 可是这往日看起来和蔼的笑容,现在看起来,竟是如此令人心生畏惧,令人汗毛竖起,令人……令人忍不住尖叫出声。 “啊!”安然真的失声叫了出来,她踉跄几步,撞到身后人的身上,又连忙上前几步,又撞到了前面的人。太尴尬了。不,现在根本也不是尴尬的问题,现在是……她明明给自己催眠过,为什么静嘉帝还能听到她的心声! 以前的那些话他听到了吗?不应该啊,若是听到了……怎会留她至此?她喉咙发紧,一声不敢吭。 可是静嘉帝完全没有搭理她的意思,他心中另有盘算。之间静嘉帝微微一笑,全然没了一开始的震怒。他一挥手,龙椅旁凭空多了两样东西。 “顾书擢升太尉,入内阁商议战事。姜堰月擢升大都督,花无尘擢升节度使,带兵前往白道支援。”静嘉帝招了招手,两样东西飞起,落入他掌心中,“至于陇右,如有人自告奋勇,前往陇右,这副诛仙图和这柄伏羲剑,朕就赠与他!” “我去!”安然失声叫了出来,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向了她,她这才明白自己喊了什么。 “好!” 第三百五十四章 最好控制的人 安欢曾经说过,有所求的人才好掌控,无所求的人是最难掌控的,静嘉帝深以为然。求财,没人能比皇帝更有钱;求名,没人能比官员更有名;只要有所求,静嘉帝就能把他牢牢掌握在手中。 诛仙图,伏羲剑,这确实是千百年难能露面一次的珍宝,可是到底,也不过是死物。就算给了她又如何?他可得到了不只一点点。 不等安然说话,静嘉帝抢白:“即日起,封太子宾客南笙为天下兵马大将军,择日启程,前往陇右。陇右南宇穆鸿二军俱听命于天下兵马大将军。”他一挥手,诛仙图和伏羲剑都飘然而至,落在了安然的手上。 安然手里捧着诛仙图,知道这可能是自己唯一一个获得诛仙图的机会。说让她带兵打仗,胜算几何,她一概不知,可是现在的她,早已不是三年前那个惜命如金畏首畏尾的安然了。她沉吟片刻,跪地长叩:“谢陛下圣恩。” 皇帝都不怕自己打败仗,那自己怕什么呢?安然冷了脸,将诛仙图和伏羲剑抓得紧紧的,像是换了一个人。 静嘉帝的旨意刚刚下达,孙皇后就得了消息。白舒窈坐在她身边,也听了一耳朵。她惊讶道:“五弟竟不是德皇后害死的?那是谁?难道凶手到现在还逍遥法外?母亲,我害怕。” 孙皇后脸色不好,少有的语气生硬道:“你怕什么?你是公主,是大祁国嫡亲的公主!你怕什么!别人该怕你才是!” 白舒窈不敢说话,默默低下了头,一双眼睛片刻间噙满了泪水,她睫毛一颤,豆大的泪滴滴下来,砸在她紧握的双手上:“对、对不起。” 再硬的心肠也得化了,孙皇后自责不已,明知道自己这个女儿胆子小,何苦吓她?她连忙将白舒窈搂在怀里,轻声安慰道:“是母亲的错,不该这样说你。母亲只是怕你这样柔弱的性子出去了受欺负,总是希望你刚强一些,像你哥哥一样。不过没关系,有为娘和你皇兄在,便是这样也能护着你了。” 白舒窈微微啜泣,显然是被孙皇后吓到,不过她仍然回抱了孙皇后,甚至还牵出了一丝甜甜的微笑,压着哭腔道:“母亲最好了。” 送走了白舒窈,孙皇后仍然脸色不好,她在宫内转了一转,无论如何也坐不住。白舒窈是个柔弱性子,说难听些,就是软弱了,过于软弱了。她孙振鹭十六岁的时候已经嫁给静嘉帝做侧妃了,而自己这个小女儿到现在还是一副不谙世事的样子,让她如何放心得下? 天下兵马大将军,这是多高的地位,多大的封号,连秦鹰扬和南广志都没得到这样的称号,一个小小的太子宾客得到了。这让人怎么想?别人怎么想可能暂且不管,但孙振鹭,孙皇后,心里很不是滋味儿。 他们孙家曾经也上过沙场,可是她的兄弟在沙场上丧生,父亲孙骏惠年事已高,实在不能但此大任。所以原本这样的爵位,这样的封号和地位,本来就与他们孙家没有关系。和别人有关系,孙皇后也不在乎。可偏偏,是太子宾客。 那个南笙,那个站在白洵身边出谋划策的女人,那个抢走自己女儿心上人的女人,那个能让那么多有本事有地位的男人站在她身边的女人。偏偏是她。 孙皇后陡然觉得胸闷气短,她招手,一个嬷嬷走上来。 “去,问问老爷,此事该如何是好?” …… 得知德皇后翻案的事情,丽妃手中的茶盏滑了下去,碎了一地的渣滓。 冤案?冤案?竟是……丽妃一个没站稳,往后倒去,身边的下人眼疾手快,将她扶起,可是她的脑袋晕的不行,一时间站也站不起来。 她的儿子,她第一个孩子,小五,多可爱的小五。 她恨了德皇后这么多年,怨了静嘉帝这么多年,甚至迁怒于白洵……可到最后,竟是恨错了人?她一时间难以接受,身子垮了下去,整个人都恹恹的,饭也吃不下。 静嘉帝听闻,来看她。她握着静嘉帝的手,一双眼睛盯着他,一字一顿的问:“确定吗?” 这时候的丽妃,再不是之前无论何时何地都保持着一股子娇媚劲儿的妃子,她全然褪去了丽妃二字,此刻的她,只是卫宜,只是小五,一个早夭的孩子的母亲。 这样的丽妃是很少见的,连静嘉帝也对她心疼不已。他握住她的手,重重点头:“确定。你放心,我一定会找到真正的凶手,还我们的儿子一个真相!” 我们的儿子。一个帝王,对一个心碎的母亲这样许诺,卫宜一下子忍不住,恸哭了起来。她卫宜,有明艳动人的时候,有妩媚多姿的时候,有看透俗事的时候,可唯独,少有失声痛哭之时。她是后宫里最骄傲的女人,她不允许自己的形象有半分受损。 可是现在,她拉着静嘉帝的手,靠在床上,毫无形象的痛哭。她的儿子,她倾注了心血和爱意的儿子,还是那么小,那么可爱,却早早告别了人世。 “陛下!”她哭喊着,“可是他回不来了!” …… 安然静坐了半日,将东西收拾整齐,让合欢给封离传了一封信,便闭门独坐。她很久没能这样静下心来打坐了。很奇怪的,明知道自己马上就要走马上任,肩负起自己想也不敢想的职责,可是她这时候,却是无与伦比的平静。 她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看透。 四年前她刚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刚刚经历了车祸,穿越过来就身负重伤,从火海中逃生。她怕极了,她从未有过的怕死,恨不能把自己藏起来,好让自己免受伤害。 三年前,她无法忍受永远瘫痪,准备一死了结自己。可是她还是怕,怕得不行,若非如此,她也不会那样有仪式感的找个悬崖。 三年的望舒台生活让她知道自己与死亡的距离有多近,又有多远。她能提剑杀人,也能下毒陷害,将自己置身于危险之中。可是归根结底,她做任务,也是为了活着。 然而到了现在,她却看得很开,没来由的,她怕死的心结,在这一刻舒展开了。 夜幕降临,她睫毛一动,睁开了眼。 五重境界,破了。 第三百五十五章 天下兵马大将军 原本以为封离会反对,却不料封离很轻易地就认可了她上前线。除此之外,封离竟然说,不会跟着她去。 这也就意味着,她将拥有三年来最高度的自由。她欣喜若狂。可是这时候的她还全然没有想过,封离为什么会突然这样反常。未来有一天,当她想到这的时候,她再也不会被狂喜蒙蔽双眼。 “我跟你去。”墨决站在安然面前,陈述着,他不是在问,而是在说一个既定的事实。经历了三年前那件事后,墨决不可能再让安然只身涉险。 安然笑了,她知道墨决的意思,她也知道自己不可能撼动墨决的想法。没关系,她也乐得在战场上有个人陪伴。不过在此之前……她勾起唇角:“决哥,你得帮我做件事。我在陇右等你。” 得知了安然想让自己做的事后,墨决沉默了一会儿,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最终还是点了头:“你路上小心,我尽早和你会合。”若是其他什么无足轻重的事,他必定会一口否决,可这件事,他知道,确实得他去做。 安然点头,不用他说,自己也会万事小心。 …… 严惊鸿和顾濯在欢宁殿门外撞了个正着,顾濯凭着记忆给严惊鸿行了一个四不像的礼,讪讪道:“严县主莫怪,我实在是不太懂得什么繁琐礼仪。” 严惊鸿掩着唇一笑:“无妨,我也不爱这些个俗礼。不过是凭借家父和浩荡皇恩得了一个县主的名号,这才这家行礼那家行礼的,若非如此,谁认得我是个谁?” 顾濯被严惊鸿这一番话逗笑,气氛便缓和了很多。二人相伴,走进了欢宁殿偏殿。 “严县主,顾娘子稍坐,我去请将军出来。”含笑低头奉茶,道。 顾濯和严惊鸿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神中看出了别扭。将军,这改口也太快了。不久前还是南三娘子,再后来成了太子宾客,到现在,直接是将军了。 安然连忙迎出来,看见两人,也是受宠若惊:“你们怎么来了?” “怎么?来不得你这将军府了?”严惊鸿看她出来,便站起身,笑着冲她打趣。 顾濯抬头看了她一眼,刚张开的嘴又合上了,不知道为什么,那种胸口闷闷的感觉又出现了。她将目光挪向安然,心里一阵酸涩。 安然拉住上来迎自己的严惊鸿的手,笑着:“哪能?严县主和顾娘子到访,简直是令寒舍蓬荜生辉!”她将严惊鸿按到座位上,又冲顾濯一笑。 “说得好像这儿是你家似的,这儿是皇宫,哪能说什么寒不寒?”严惊鸿摇着扇子笑她,看顾濯不说话,又拉着顾濯,“顾娘子别介意,别看她是什么将军,其实就是混小子一个,不必冲她拘礼。便是点点头也算给她几分将军面子。” 顾濯生硬的点点头,勉强扯出几分笑来,转移了话题:“南三娘子,家父如今负责起了战事统筹调度的职责,与你也是大有关系,我便来问问你有没有什么打算。” 安然看着她这个样子,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儿,眼前这个生疏不已的人,可是自己在这个世界上除了墨决以外的最好的朋友啊。可她不得不端起架子来,笑一笑,然后道:“自然是以顾尚书的大略方针为主,不过战场变幻莫测,瞬息万变,我也要随机应变才是。” …… “主子!找到了!”前面探查的肖风御剑回来,“就在前面!” 穆清一挥手,一队人快马加鞭往前赶去。转过几个小丘,在一处山窟中,穆清找到了失踪的车队。 原本几十人的车队,现在只剩下不到十人,这几个人蹲坐在一起,围成了一个圈,圈里面是白洵。白洵躺在中间,靠着这几个人的体温,和他们脱下盖在他身上的衣服,汲取着微弱的温暖。外面已经入夏,可是白洵的身体却是冰凉不已,他的身体根本支撑不了太久,若非这些忠实的仆从,他恐怕已经死了。 这些仆从,全是安然给他配的。 穆清将他们接出,找了一辆舒适的马车,把白洵抬上去,即刻下令在附近的城郭找郎中。 “主子……”肖风绕了几圈,转了半天,这才回来,“赵岩不在……” “赵、赵侍卫救了我们。”一个仆从裹着毯子,将水杯从自己嘴边拿开,几乎是挣扎着说出这一番话,“我们回程,被一群不知道来历的人劫了,反抗的都杀了。他们人多势众,赵侍卫也难以抵挡,为了保命,他让我们先顺从。 “我们被他们带走,关在地牢里,他们……咳咳,他们不虐待我们,不欺辱殴打我们,但是他们不给我们饭吃,也不给水喝。太子殿下在地牢里生了病,他们也不管不顾,要把我们囚死在里面。”他艰难道,“赵侍卫趁他们不备,冲出去和他们战作一团,为我们争取时间,让我们逃。 “我们逃出来了……”他两眼干涸,连眼泪也哭不出,可是声音却是实打实的呜咽了,“可是赵侍卫没能出来!” 肖风闻言,如当头棒喝,他站定在原地,却半晌回不过神来。他只看见那个人和穆清的嘴在动,却一个字也听不见,连带着眼前也黑了一片,只能看到绰绰人影,却连轮廓也辨认不清。 “肖风!”穆清皱眉,振声道,“醒醒!” 肖风如临大敌,连退几步,这才慢慢能看清东西,耳朵也能听见声音了。他喘了口气,冷汗已经黏住他的衣服了。 “主子,下令吧,我去找他。”肖风恢复了正常的神色,可是穆清看得出来,他现在处于极度紧张中。 “找他,上哪找?肖风,不要冲动。”穆清沉住气。 肖风声音高了几度,全无往日的镇定稳妥:“可是晚一步他都可能有生命危险!” “你着急,我不着急吗!”穆清有些恼火,他请命亲自来寻白洵,一是为了安然,二便是为了赵岩。赵岩肖风是和他一起长大的,他不能眼睁睁看着赵岩于危难而不管不顾。 “对不起。”肖风这才重新舒了气,低下头听从穆清调度。 第三百五十六章 刚好错过 白洵的病情不可延误,穆清沉思片刻,立即决定将白洵带回京城,留肖风在这边寻找赵岩的下落,并千里传书召凌恒前来协助。赵岩生死未卜,目前只有这一个办法,生便救,死便埋,无论如何,一定要找到赵岩。 万万没想到,回京的路上穆清居然遇到了蔺星染。原来蔺星染并未与白洵车队同行,而是留在了冀州处理剩下的事务,也不知道该说是福还是祸,若是蔺星染在,说不定也不至于到现在这一个地步。 蔺星染连忙稳住白洵的体态,让穆清加紧赶路,这一路上缺药少医,纵然是金陵神医,也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只能先控制住病情,待到京城在做医治。临进京之时,穆清车队与熙熙攘攘的人群擦肩而过,他微微皱眉,京城城门口还从未围过如此之多的人。 他找了一个小厮去问问情况,小厮回报,这些老百姓都是去送上前线的官兵的。 “上前线?”穆清心头一跳,他是知道西周和大祁开战了的,但是没想到居然到了要从京城调兵马的地步,“从京城调了命官去吗?” “是,调去一位大都督,一位节度使,还有一位天下兵马大将军。”小厮说完,不忘感慨一句,“万万没想到,大祁竟是出了巾帼将军,亲自上阵杀敌啊!” 穆清本想继续问,奈何前面的路障被清除,车队只得继续前行,他便撂下了帘子。巾帼将军?姜堰月最终还是上了前线吗?他心中一动,总觉得有什么地方被自己忽略了。 这边厢,安然和严惊鸿挥别。她穿着一身红黑色明光甲,这是为她特制的将服,穿着很有安全感。她没有戴头盔,只是用银冠束发,看起来丰神俊秀,颇有英气。 “好了,你不用送了,再送就出城了。”安然骑在鹿蜀身上,冲严惊鸿抱拳,“有你这份心,我就很感动了。” “不要你感动。”严惊鸿瞪她一眼,却是红了眼眶,声音也微微哽咽起来,“要你好好回来。” 安然心窝一暖,有心让气氛活跃些,便打趣道:“好,我他日定全须全尾回来迎娶你。” “没个正形!”严惊鸿气恼,这人怎么一点儿正经样子也没有,明知道自己对她甚是担心,却还插科打诨,不过她随即又笑出了声,依依不舍地伸出手去握住她,“此去保家卫国,待国泰民安,便回家来,我叫厨子给你做一碗羊肉面。” 安然笑意更深,几乎想翻身下马去拥抱她,最后也只能作罢,只是握紧了她的手:“好,不为别的,为了这一碗羊肉面,我也得早日回来!” 她二人相视一笑,缓缓松了手。安然手一挥,举起剑来:“开拔!” …… “娘子若是想送,何不去送送?为何要在这儿看着呢?”画屏站在顾濯身边,和她一起遥望着安然一众人离去的背影。她们一早便来了这摘星楼,专程要了这顶楼的包厢,为的就是目送安然。 顾濯眼睛一刻不离远去的安然,微微一笑:“已经有人送了。” 流萤看了一眼在城外站着的严惊鸿,感叹道:“严县主对南三娘子的情谊,当真如咱家小姐和娘子一般。在这乱世之中,能有这样一份情谊,也实属不易了。” “谁说不是呢。”顾濯轻启朱唇,轻飘飘说道,“回吧。”说罢,她转身,准备离去。 …… 穆清是回到兵部检阅的时候才知道,原来那位天下兵马大将军,不是别人,正是安然。他进朝堂述职的时候,静嘉帝没有说,他陪着白洵回东宫,跟静嘉帝禀报白洵病情的时候,静嘉帝也没有说。 是不知道怎么说,还是根本没把这当一回事?穆清心头窜起火来。 他不信静嘉帝不知道她对自己来说有多重要,上战场这样的事,她一个灵力不高,没打过仗的女子,怎么能这样轻易前往?天下兵马大将军,这对别人来说,是至高无上的荣耀,可是对她来说,无异于一顶厚重的帽子。这顶帽子用自己的生命,才能戴得到脑袋上。 穆清没有丝毫迟疑,在得知这件事后,立刻进宫求见静嘉帝。静嘉帝不见。 静嘉帝身边的大太监出来,摇摇头:“穆尚书还是回吧,陛下不见。” 他一边这样说着,一边悄悄观察着穆清的神情,来揣测穆清心中所思所想。可是没有用,他什么也没看出来,哪怕是意料之中的恼怒,也看不出半分。 穆清似乎就是为着一件普普通通的小事,要来见静嘉帝,要来汇报,甚至于这件小事在他心中激不起半分波澜一样。他面无表情,听到大太监这样说,只是微微点头:“烦请公公再禀一次。” 大太监没摸清穆清底细,也是头一遭,只好进去再禀报了一次。 “呵,他要真有自己表面那么淡定,就不会在这个时候来求见朕了!”静嘉帝丢了手中的书简,冷哼一声,“朕下的命令,岂是他能驳回的?这件事,便是尉迟也没说半个不字。” 大太监冷汗涔涔,只好低头问道:“那陛下仍然不见?” “不见!” 穆清似乎早已经猜到这个结局,他不慌不忙,冲大太监点了点头,说了一句多谢,可是没有半分离开的意思。他不走,大太监也不敢回去,只好在这儿看着他想要做什么。 只见穆清一撩衣服下摆,直直跪了下去,高声道:“臣穆清愿削去爵位,自削官职,自愿前往陇右,助天下兵马大将军征战沙场!” 静嘉帝一愣,随即气笑:“哈,好啊,好啊,真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难怪乎他喜欢那丫头,原来一个两个的,都喜欢逼朕。”他一拍桌子,“好啊,好啊,喜欢跪是吗?那就继续跪!朕倒要看看,他能跪到什么时候去!” 说罢,静嘉帝一挥袖子,站起身来,从后门离开,直接前往欢宁殿去了。 大太监左右为难,只好悄悄冲穆清道:“陛下已经离开了,您也早些回去歇着吧!明早还有早朝……” “无碍。”穆清闭上眼,跪直身子,一动不动。 第三百五十七章 才不配位 伏羲剑,上古神器,传说是由伏羲大帝亲自炼制的灵武,能力非同小可。安然看看伏羲剑,再看看自己手里那个从望舒台带回来的剑,怎么看怎么觉得差别大。 最重要的是,这柄伏羲剑,居然还没有认主。 安然贪婪的抱着剑吸了一口气:“啊!上古神器的香味!” 天下兵马大将军有一个好处,那就是拥有自己的独立营帐,这个营帐比普通营帐豪华很多,而且处于兵营中间,可以说是得天独厚的好位置。她可以肆无忌惮的在这里打滚,也可以抱着宝贝乐得发傻。 除了伏羲剑,她还把破魔弓也带来了。她一碰触到破魔弓,破魔弓就散发着一股子香气,还闪着盈盈光芒,似乎和她非常契合。可是这是要交给望舒台的,所以她不得不克制住自己霸占破魔弓的欲望。 真是可惜啊,若是手握破魔弓,那必然会让她战力大增。不过知足常乐,这柄伏羲剑可好多了。 她闭上眼,盘腿而坐,将剑放在身前,静下心来感受着剑的力量。那股力量就好像一段波纹,正在慢慢和她交流。若是交流成功,那剑便能认她为主。不过越是高端的神器,就越是有脾气,往往有些神器,宁愿落满灰尘,也不愿认一个自己不认可的人为主。 正是这时,睚眦闯入帐来,他看着伏羲剑也是流了口水,但当务之急还是禀报为主:“老大,我刚刚散步的时候,看见外面打起来了!” 安然睁开眼,一双眸子瞪得浑圆:“这还在大祁境内,他们就打过来了?” “不是,是你自己人打起来了。”睚眦摇摇尾巴,慢条斯理地说道,“好像是谁踩谁一脚,谁说谁坏话这类的事情,你还是去管管吧。” 这也能打起来?安然提起剑,让睚眦带路,亲自去看看究竟。 到了场,她反倒停了下来,站在围观的圈子外面,先看了看情况。这一看还真是令人哭笑不得。原来这两小兵素来不对付,今日相遇,一个撞了一个,都脾气冲,就打起来了。 可是若是如此,也不该闹得这么大,她环顾四周,心里有了主意。想必是这些士兵对即将奔赴战场没什么信心,越走越觉得烦躁,这些小事不过是一个出口罢了。 调动军心啊,她要像丘吉尔一样发表演讲吗?她摸了摸下巴。 还不等她想好,却听见前面围观的群众议论起她自己来了。 “你说这打起来了,那位女将军会不会出来管?” “管?她管得了么?呵,我跟你说,我知道内情,她啊,现在可是四重灵力水平,也没有上阵杀敌的经历。纵然她本家是定北南家,又怎样?到底是个女人。” “啊?不会吧?可是天下兵马大将军……” “谁知道她用了什么手段得到的封号?皇帝也是老糊涂了!不过我可跟你说啊,我宫内有熟人,人家可说了,这位女将军在宫内,可时常被看见和皇帝在一起呢!更不用说太子,四殿下,还有穆尚书……啧啧,一个女人,你想想……啧啧。” 安然听着听着就握紧了拳头。原来如此,这些人根本不是没信心打仗,而是没信心跟自己打仗!她呼吸沉重起来,只觉得一股子火气从脚底窜上脑袋,整个人都被灵力包裹了起来。 她生气了。 “睚眦。”安然振声道。 睚眦闻声,立在她身边,仰头怒号了一声,这一声可谓是惊天动地,一时间士兵们都吓了一跳,纷纷回头看来。 那两个说闲话的士兵这时才发现自己口中那位才不配位的女将军正在自己身后,也不知道听了几句,纵然他们打心眼里看不起安然,可是奈何人家是大将军,手握着的权利足以杀他九族。 安然看也没看那俩打个寒噤的士兵,径直往前走去,一群人被她的气场和身边的睚眦震慑,不由自主的为她让开了一条路。 那两个事主灰头土脸的,你拉着我我拽着你,仍然打作一团,看见安然过来,都是不情愿的站起身,草草行了一礼:“将军。” “打。”安然冲他们点头,“接着打。” 两人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打!”安然声音提高了几度,“我让你们打!” 再嚣张的气焰,在安然面前,也化作齑粉,安然一手背后,一手握着伏羲剑:“怎么不打了?刚才不是打得很开心么?” “您要杀要剐随意!不用这样侮辱我们!”其中一位大着胆子道。 好啊,自己带的兵,没有一个是服自己的,那还有什么话可说?这样的一盘散沙,带到战场上去,也不过是任人宰割的羔羊! 不等安然说话,睚眦便低吼一声,扑到那位说话的士兵身上,一爪子把他拍倒在地,将他摁在地上。 “让你说话了么?”安然这才低头看他,“你的教头没教过你规矩?” 看那人仍梗着脖子,安然冷笑一声,睚眦摁住他的爪子嗖的一声敞开,原本藏住的利甲一下子伸了出来,抵住他的喉咙。 “再给你一次机会。起来,你俩在这儿打。分出个胜负来。”安然往后退两步,随手给身边一个小个子士兵一个脑瓜崩,“你,去,给我搬张椅子来。”然后环顾四周,指点了一下众人,“你们谁也不许走,就在这儿给我看着。” 那小个子飞速回到营帐,真的给她搬了一把椅子。安然坐下,冲睚眦招招手。 那士兵早已一身冷汗,他们也是有见识的人,也认得这是赤字妖灵睚眦,如今看到这睚眦竟是如安然的宠物一般,早已战栗不止。 他站起身来,和另一士兵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的眼神中看到了恐惧。不是怕安然,是怕睚眦。 打吧。他俩吞了口口水,当真打了起来。而安然就如同看戏一般,坐在这儿欣赏,还顺手摸了摸睚眦的毛。 战局开得快结束得也快,很快,刚刚那个被睚眦摁在地上摩擦的士兵就被另一个士兵摁在地上摩擦了。 安然看他一眼,指了指打赢他的人:“服了么?” “服了。”他站起身抱拳。 安然也站起来,把自己的佩剑丢给那个赢了的人,自己则将伏羲剑抽出:“来,他服了你,你便来跟我试试。” 第三百五十八章 如此处理 众人皆是瞠目结舌,哪有这样的?可是不得不说,他们心中确实想让安然和那位打一架。方才已经看出来,那位士兵算是有几分本事的,若是能将这位所谓的天下兵马大将军揍趴下,也抚慰了这群兄弟们的憋屈。 谁想在一个没本事的女人手下当兵?他们这群当兵的,一腔热血,早就将生死置之度外,为的就是抛头颅洒热血,在战场上保家卫国。这群人身手好,脑子也直,我佩服你,我就跟你干,我不佩服你,你说话就跟放屁没什么两样。 所以纵然安然有着大将军的头衔,在他们眼里,也不过是个渣渣。 虐渣渣这种事,谁都喜欢。 那位士兵自然不例外,他环顾了一圈,看到了战友们鼓励的眼光后,毅然决然的接过剑。刚接过剑,他就知道这是一把好剑,比他们这些普通的佩剑强多了。纵然不如伏羲剑,可也是少有的好物。他拔剑出鞘,战意昂然。 安然挽了个剑花,冲了上来。那位士兵心中冷笑,花拳绣腿。可还不等他笑完,就见安然的剑已经划过他的脸畔。他下意识去躲,可还是被剑气划伤了皮肤。 “你上战场也分神吗!”安然怒喝道,一转身子又攻击过来。 那士兵暗道不妙,连忙一个低头,却见伏羲剑从他脑袋顶上划过,一缕发丝被斩下,飘飘然便落到了地上。 这位士兵能力不俗,在军营中也是一个副尉之职,比普通士兵要高一阶。他本身常年征战沙场,还怀有四重灵力,自然有些心高气傲。可人家心高气傲,这些个普通士兵却也是服他的,毕竟他是有真本事。 可是如今,这位有真本事的副尉被安然屡屡击退,他的力量足够,可是速度完全没有安然快。安然一柄剑上下翻飞,耍的漂亮,时不时还挽一个剑花,潇洒至极。 他们不知道,安然的剑术是和墨决赵岩二人学的,墨决最喜欢对战时挽一个剑花,可这看起来花哨的动作,其实却已经强占了先机。墨决出身杀手,一招一式都是奔着杀人去的,怎么可能有花拳绣腿的招数?那一挽实际是蓄力,找准破空点,方便出击。 而赵岩出身云歌,名门正派,光明磊落,剑术规矩至极。他教给安然的剑术正统有力,最适合面对面交战。 这二人的剑术一明一暗,一阴一阳,全都集中在了安然身上。再加上三年的望舒台生活,让安然的剑术更加精进,更懂得如何对战。不,准确的说,更懂得如何致人于死地。 不多时,安然一跃而起,在空中回转身子,一脚踹在那士兵脸上,手中的伏羲剑搁在他肩头。再落地,伏羲剑锋利的剑刃已经挨上了那士兵的喉咙。 “服不服?”安然看着他,大气也不喘,只是定定看着他。 那副尉咽了口唾沫,知道自己根本不是她的对手,手一松,丢了剑,抱拳下跪:“服!” 安然收剑,环顾了一圈:“但凡有不服的,便来挑战!我南笙知道你们在我手底下做事不服气得很,没关系,大家都是人,谁不理解谁!但是我警告你们,我们此去是去支援,是去打仗的!若是有谁一股子邪火留不到战场上,那便让我来帮你发一发!” “听明白了吗!” “是!将军!” 安然点头,冷着脸转身就走,路过那两个嚼舌根的士兵时,顿了顿步子,也不看他们,只是轻声道:“再有下次,仔细舌头!” 不等回话,安然大踏步往前去。正是这时,一股子热浪从她手中传来,她讶异低头,却见那热浪的来源竟是手中的伏羲剑。伏羲剑发着热和光,身周像是燃起了一团火焰。还不等她仔细辨别,只见一团明光飞起,直直升高,在天上打了个旋儿,俯冲了下来,从安然头顶灌进了安然身体里。 一群士兵目瞪口呆的看着这幅场景,半晌没能说出来话。还是那位副尉,结结巴巴不敢相信地说:“伏、伏羲剑,认主了!” …… 墨决到达云歌,他已经是云歌的熟面孔,自然不会受到阻拦,顺利地便走了进去。他马不停蹄,直接前往虚缓真人那里。 还不等他开口,虚缓真人点点头:“是那丫头让你来的吧?” 墨决一怔,随即称是。 虚缓真人摸了摸胡须,长舒了口气,说不上是什么表情。他极目远眺,遥望北方,半晌才道:“也好,在我这儿存了这么久,也该拿回去了。” …… 白璞从秦鹰扬那回来,闲来无事在御花园闲逛,正巧遇上坐在亭中纳凉赏景的太后,免不了上去行礼。 太后满意的点点头。这个老四虽然常年不在宫中,倒也是个好的,又有秦鹰扬助力,还算是个孝顺的。最重要的是,白璞是个没有娘的,若是未来成就什么事业,倒不用担心外戚这一点。 白璞是想不到太后竟能想这么多,他不过是碍于礼数,不得不来请安罢了。说实话,自己和这个太后可谓是一点儿感情也没有。不,不能这么说,应该说他跟整个皇宫,都一点儿感情也没有。 他的母妃早死,他幼年深受欺辱,若不是年幼的他抓住了来游御花园的秦鹰扬的手,他可能早就死在这深宫中了。别说什么皇子不皇子,在他心里,秦鹰扬和长乐弟子才是他的亲人。 可是他不想,不代表别人不想。比如说太后。 这老家伙是在先帝在时,从一个官女子一步步爬上如今的太后之位的,其中的艰辛可想而知,这女人的狠毒也可见一斑。可正是因为她经历过这一切,她才不愿意自己的儿子的后宫再经历曾经的血腥。 别人的儿子与她无关,她儿子的血脉,那可就是最宝贝的了。 所以当初德皇后的事闹得那么大,甚至还影响到了尉迟家和白洵,这位老太后功不可没。 可是现在看看,白洵清白了,好像也还不错。可是和她这把老骨头疏远些。还有那老三,别以为她老了,糊涂了,不知道孙振鹭那女人什么心思。若是老三上位,孙家不就更大更猖狂?她这把老骨头还有活路?老八倒是很讨人喜欢,欢贵妃也是个能配得上自己儿子的女人,可是奈何老八太小,恐怕夺储的希望不大。 这么看来……太后一笑,脸上的褶子能夹死蚊子。 还是老四最合适。 第三百五十九章 内争外斗 顾濯辞别了顾书,带着画屏流萤回了问秋。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就不想在这儿待着了,京城的空气太污浊,人情太复杂,那些个诰命夫人太闲,不是给自己找夫家,就是给自己爹找妻子。 或许还有别的理由,但是她不说,顾书也没有问,只是让她回去好好帮安欤处理问秋事务。她清楚,若是没什么大变动,那么再过几年,顾书就该将掌门之位传给安欤了。正好,她借此之名,回去躲躲清闲。 谁料走在路上,她却碰见了燕绥之和月痕二人。燕绥之和顾濯少有的没有对掐,都是点了点头,便默认同行了。 “听闻你是月尘的人?是花无尘的弟子?”顾濯想起来这么一回事,便问起来,“深藏不露啊。” 燕绥之一笑:“消息挺灵通。” 顾濯无言,这算什么消息灵通?她几年前便认识了这两个人,却到现在才知道他们隶属于洛阳月尘。而得知这一消息的,还不止她一人,几乎知道白宝堂赤字狰事件的人,都知道。 “那我呢!”月痕绕过燕绥之,走到顾濯另一边,“芃芃师姐知道我的事吗?” 顾濯鼻头一酸,好久没有人这样叫过她了,她更坚定了回问秋的想法。她摇摇头:“月痕什么事呀?” “我被姜掌门夸好傀儡了哦!”月痕仰着脑袋,得意道,“我的伤也是姜掌门修好的!还有还有,师祖说,是看在我的面子上才让绥之回去的!我厉害吧!”他嘴上是跟顾濯说话,眼睛却始终飘向燕绥之。 “嗯嗯嗯,厉害死了。”燕绥之看似敷衍,可是若非在意,又怎会知道他心里的小九九? “等等,傀儡?”顾濯震惊。 月痕这才想起来顾濯不知道这件事,便比手画脚的跟顾濯说,可是半天也没能说清楚。燕绥之一拍他脑袋,让他消停些,自己开口道:“也没什么,就是月痕是我用腿骨做出的傀儡。” “没什么?”顾濯瞪大眼睛,这叫没什么?腿骨?傀儡?这信息量太大了吧!她半晌才反应过来,之前就知道燕绥之腿不好,原来是这么个不好。 之前似乎听师兄弟说过,有一种禁术可以以活人骨肉作为引子,制作出一种与真人无异的傀儡,这种傀儡的实力取决于引子原主的实力,待傀儡制成,傀儡主就可以操控其进行战斗了。 可是这种术法之所以是禁术,就是因为它的可操作性太低,而且要以活人骨肉为引,实在血腥,再加上傀儡出世的风险太大,若是以能力很强的人的骨肉为引,那么制作出来的傀儡很容易控制不住。 燕绥之耸耸肩:“所以我们被赶出来了。” 原来,燕绥之曾经是花无尘座下最优秀的弟子。可是在参与一场伏灵围猎中,他为了救师兄弟,以身涉险,师兄弟幸免遇难,他自己身负重伤。 待他养好伤后,却发现自己的左腿柔软无力,根本不能支持自己站起来,而灵丹也受了极大的损伤,不要说精进,就连之前易如反掌的灵术,也施展不出。 而且他的佩剑月痕,也在那场围猎中遗失。 原本众星捧月的燕绥之,一下子被打入谷底,心灰意冷的他,生生砍下自己的腿,剥肉取骨,偷用禁术,制作出了一个傀儡。没了佩剑,傀儡便是他的武器,于是他将其取名为月痕。 可是唤醒傀儡的时候,他一来没有经验,二来禁术风险大,竟然出现了失误。月痕刚刚苏醒,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能力,直接暴起,掀翻了月尘。正当他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鬼使神差的,他吹响了自己的骨笛。一瞬间,月痕静了下来。 偷用禁术,私做傀儡,打伤师兄弟,破坏月尘的公共财产,数罪并罚,理应杀了燕绥之,再烧了月痕。可是不知为什么,花无尘非但没有杀了燕绥之烧了月痕,还偷偷送给月痕了名为灰鸦的双鞭,让他俩连夜逃离了月尘。 也正是因此,燕绥之一直不敢回月尘,在他心里,自己已经配不上月尘弟子四个字了。 这,也正是他一直不去办伏灵师证明的原因,登记伏灵师要填师门,他不知道怎么填。 “师祖对我可好了!”月痕笑,将灰鸦摸出来给顾濯看,那一对灰鸦上,刻着月痕的名字。 …… 安欢坐在门外,看着渐渐暗下来的天空,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半晌,静嘉帝来了,便坐在她身边陪着她看。 “穆清还在跪着?”安欢突然问。 静嘉帝提起穆清就气不打一处来,那厮早上上朝,上完朝便去门口跪着,一跪一天,等第二天要上朝,就回家换个衣服,再来上朝,上完朝,继续跪。日复一日,偏偏也不知道怎么的,人家兵部还仍然井井有条,他想责罚都没个由头。 “让他去吧。”安欢说,“我也能放心。” 静嘉帝复杂的看了安欢一眼,沉默良久,还是道:“你对她,太过上心了。” 安欢摇头,回头直视静嘉帝的双眸:“我只是私心想着,让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罢了。” “那我在你心里,是不是一个阻挠有情人的恶煞?” 安欢笑了,握住他的手:“你可以做一个促成佳偶的善人。” 静嘉帝没有说话。 当夜,静嘉帝没有在安欢这边过夜,而是去了皇后那里。孙皇后说自己伤风说了好几天了,怎么也不见好,于情于理,他这个丈夫也应该去探望一下。 他走进殿内,却见空无一人,只有孙皇后一人在榻上咳嗽。他震怒,喝道:“你们是怎么伺候的!殿内怎能一个下人也没有!朕是白养你们的吗!” “陛下息怒,是臣妾让他们下去的。”孙皇后连忙撑起身子来,掩住口鼻,“陛下,臣妾感了风寒,唯恐给陛下过了病气,陛下还是不要靠近了。” “无妨。”静嘉帝说着,却没有走近,只是坐在了椅子上。 孙皇后心冷了一半,虽然心里清楚,自己和静嘉帝是没有什么夫妻感情的,但是看到他这样对待自己,还是难免心凉。明明和安欢在一起的时候,连敬称都不用,可到了自己这里,仍端起了皇帝的架子。 可是心凉算什么?在大事面前,心凉算什么呢?她开口:“陛下可是为了穆尚书之事前来?”不等静嘉帝开口,她继续道,“舒窈那孩子是任性了些,不过没关系,我这个做母亲的好好管教便是了。穆尚书前往前线,有助于聚拢军心,提升战意,有利无害。” 静嘉帝没说话,点点头,便站起身往外走,走了半截又停了下来:“舒窈随你,很好。” 第三百六十章 师门 安然掩住自己的喜悦,抱着伏羲剑快步回了自己的营帐。还没等她好好欣赏一下这旷世神剑,就听一声响亮的报告声从门口传了过来。 “进。”安然收了剑,抬头看向外面。 帘子揭开,进来的是刚刚帮她搬凳子的小个子士兵。小个子士兵看起来约莫十五六岁的样子,满脸稚气,眼睛里还闪着光。他双手交握,扭扭捏捏地上前来,支支吾吾说不出话,红了脸。 “怎么了?”安然看着他那副样子觉得好笑,声音也温和了不少,“有话就说。” 谁料那士兵脖子一梗,双手握拳,扑通一声跪了下来,郑重其事地给安然磕了三个头:“将军!将军英勇神武,灵力超凡!求将军收我为徒吧!” 安然失笑,她还是第一回被人当成厉害角色,还跪着求收徒的。她摇摇头:“有那么多门派,你不去和他们学,和我学什么?” 小个子又一个叩头,狠狠摇了揺脑袋:“我就愿意跟着将军学!” “为什么?” 小个子抬起头来,一双星眸闪着光芒,眉飞色舞道:“将军是我见过最厉害的人!” “那是你没见识。” “不是!”小个子急急忙忙否认,“不瞒将军说,我也是见过五大掌门其中之二的,但我觉得,他们就是没有将军大气!将军,您就收了我吧!我愿意为您当牛做马!” 安然哭笑不得:“你在我这儿真的学不到什么东西。你还是好好打仗,等回来了我带你认识剩下的三大掌门,说不定你就觉得他们大气了。” 小个子一下子垂头丧气起来,蔫蔫地站起身,行了一礼,这才转身往外走去。 安然望着他失魂落魄的背影,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目送着他离去。 师父啊……这倒是勾起了她的回忆。她的师父,从她出生起就是她师父了,安然这个名字也是她师父取的。 她还记得,十岁的时候正式拜师,她送师父了一个航模,按理说师父也该给她东西,可是师父却故作高深的说:“我以前送过你。或者说,以后送过你。” 结果到最后也没能得到什么拜师礼。安然想着就笑了,师父总是这样,故作高深,然后逗她。 哎,到现在,师父教给自己的很多东西也能派上用场。可是师父他老人家已经离自己远去了。三年,她再也没能在入定时见过师父,甚至连做梦也梦不到师父。 说句不肖话,她已经模糊了师父的样貌了。 师父啊。她长叹一声,又将眼光挪向刚刚小个子离开的地方。 若是收了这个徒弟,算不算传承了师门呢? 想着她又笑自己想太多,找她拜师?恐怕也真是没见过世面了。 入了北道,安然和花无尘姜堰月便分开了,花无尘和姜堰月要去支援白道,她则前往陇右。 这样一来,整个大军便只有她在统领,不得不说,压力还是很大的。经上次一事,已经没有人再来嚼舌根或者私斗了,军营私斗是死罪,上一次她立了威,便消停了一段日子。 但是她心里很清楚,这些人现在只是碍于打不过自己,以及自己的权威,并非真心实意的跟她干。这不是好兆头。上战场杀敌一定要团结一心,切不可一盘散沙,否则,她带去这么多人,未必带得回来。 正是这时,前往探路的下等兵回报,不远处有一军营驻扎,但并非南宇大军,也不是穆鸿军队。换言之,他们也不知道这是哪来的军队。 会不会是潜进国境的敌军?众人都捏了一把汗。虽然此次前往支援,是从京城调了军队,可是这军队也不过千百人,若是对方人数繁多,如何是好? 安然拿捏不准,令探子再去打探,谁料这一去便没了音信。另一探子接着去,却发现之前的探子已经被活捉了。 “严刑拷打了?”安然眯着眼问。若是那被俘虏的探子经不住严刑拷打或者诱惑将他们的情报说出来,那可就糟糕了。 “不清楚,只知道是关起来了。”探子道,“将军,据目测,对方军队有五千人马左右,我们应如何?” 安然沉思了一会儿,走出营帐。军队距离未知军队还有一段距离,必须在两方交汇之前做出决断,若对方真的是敌军,那还得把他们赶出国境才是。 “将军,如何是好?” …… 白洵的病情加重,整个东宫除了蔺星染忙碌的声音,就是白洵呻吟的声音。 安欢闻讯,也赶来了东宫。她二话不说,便施术稳定住白洵,然后配合蔺星染对白洵进行诊治。二人太过专心,以至于静嘉帝走进,他们都没有察觉到。 静嘉帝说不上是什么表情,只是这样复杂的看了看二人忙碌的背影,便挥挥手离开了。 他坐在龙椅上,喝退了随侍太监,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大殿上发呆。等他回过神来时,已经天黑了。 发呆?他也会发呆了。他嘲讽的一笑,果然老了。天天谋算国事,谋算后宫,谋算人心,他心力交瘁。可是他不能心力交瘁,他还远没到能退休的时候。 白洵身后是南笙,安欢也在帮他,蔺星染也站在了他那一边,若是南笙有想法,穆清恐怕也会义无反顾的站过去。那尉迟呢?尉迟那老家伙,一直在等,一直在观望,这几年来,就好像没有白洵这个外孙一样。他会不会也在这个时候战队? 白璞背后是秦家,是长乐。最近太后也有意无意的在自己面前提起来,总是夸,说他孝顺懂事。他又和南笙结为知己,若是不扶持白洵,扶持白璞,对南笙来讲也易如反掌。 白徽,孙家,皇后。孙家错综复杂,和多少京城名贵同气连枝,牵一发而动全身。可若是他上位,孙家必然会称霸朝纲。那小子压得住自己的外祖么? 静嘉帝闭上眼,只觉得心中一团乱麻。他能处理好很多事,能算计得了很多人,唯独到了自己儿子这里……唉。 第三百六十一章 飞龙军 天下兵马大将军干了一件大事。她将之前的编排全部拆分,重新划分了三个团,每个团十个组,每个组都有自己的编号。第三个团分不出十个组只能分出六个组。 于是她给这二十六个组编的号就是二十六个英文字母。这样一来,保密性绝对高级。她下命让军队习得二十六个字母,然后牢记自己队伍的编号。 除此之外,她直接担任一团团长兼a组组长,亲自带领a组行动。 她观察了地形,发现敌军安营扎寨的地方是洼地,很是平坦,但周围却有不少小丘。 一切准备就绪,她下命让一组乔装成散户和商队,前往骚扰干扰敌军。与此同时,一个团悄然同行,在不远不近的距离进行混淆视线。 她带领a组绕到敌军身后,和剩下的兵前后夹击,包围敌军。乔装散户和商队的里应外合,将他们从内部打散。 而睚眦有一个最重要的任务,他要先行出发,跳到敌军阵营不远处释放自己的能力,让他们知道有一赤字妖灵在附近。 这样一来,他们有能耐的便会去对抗睚眦,以防睚眦闯入,剩下的便会成为瓮中之鳖。而出去的那些人最后会被暗中混淆视线的整整一个团围困。 这个部署很是新奇,加上那二十六个字母这样新式的队伍名称,军营中上上下下都点起了战斗的激情。他们人数比不过对方,但是若是抢占地理优势,将他们进行围困,那他们人数再多,也只能是无能为力。 安然看着被围困的大军一笑,高举伏羲剑:“冲!” “冲!” …… 墨决无奈地将安然的手扒拉下来,可安然又将手捂了回去。 “别碰我,太丢人了。”安然捂着脸,她实在是不想再见人了,若是把手放下来,她就要面对这么多双看着她的眼睛了。 “你不放下来更丢人。”墨决小声说,“都看着呢,大将军。” 安然这才心不甘情不愿的把手放下来,刚放下来却又把头低得低低的。 一身着军铠的将士走上前来,双手抱拳,弓了身子:“小姐,众将士等候多时了。” 安然这才抬起头来,迎上众人的目光。a组的将士和提前来骚扰的将士面面相觑,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怎么回事?为什么敌军对自己家将军毕恭毕敬? “小姐有勇有谋。”那军铠将士一笑,道,“想不到我们飞龙军有朝一日,也能被人包围。” 还不等安然说话,众将士齐刷刷单膝下跪,低着头高声说道:“吾等愿随小姐征战!听小姐差遣!” 墨决松了口气,冲她点了点头。安然愣了半晌,便豪气一笑:“好!既是如此,便都是我的人!” 她振臂一呼:“归队!” “是!” …… 四年前,虚缓真人告诉她,七皇子当年养了一群死士,有一万人。她欣喜若狂,一万精英对于这个时候来说,已经可以逼宫篡位了。 可是后来她才发现,其实早就没有一万人了。七皇子来江南的时候带了一万人,后来这几十年里,这些人都以影卫和侍卫的方式活着。这几十年,安府能周全至此,是不知道多少条勇士的性命换来的。 但即便如此,可用之人也是一个可观的数字。直到她的师父说,让她再去看看,说不定就不会这么想了。 她去看了,也真的改了念头。这些死士当初是跟着七皇子闯天下的,后来也是在虚缓真人手下,怎么可能信服她这个黄毛丫头?而她也亲眼见过,那些士兵只跟虚缓真人说话,不怎么搭理自己。 所以她绝了这个念头,就连之后启用死士,也是通过虚缓真人下的命令。 而这次,她要上阵杀敌,要的就是兵,于是她又动了这个念头。 这次她更强了,会不会有所改进?秉着这个想法,她让墨决去云歌虚缓真人处要人。 没想到墨决比他们到的还要早,而在这途中,墨决已经发现了这些死士虽然能力不俗,却没有那么忠诚于安然。没有忠诚度的士兵无异于废棋。 他不想让安然有废棋。 于是秉着自己对安然的了解,他故意把军营安在了安然大军的必经之路上,又故意抓了探子。他知道,安然一定会想办法来围剿,到时候,飞龙军就能见识到她的实力了。 这样一来,废棋就变成活棋了。 其实他算漏了一点,若是安然没能顺利包围,或是被飞龙军突围,那么安然的形象就更加糟糕了。 可是他从来没有想过这个可能性。他从来没想过,安然会失败。 安然笑他:“你把我当神了么?” 墨决摇摇头,却是认真的回答:“你值得被这样信赖。” …… 静嘉帝闻言,微微一笑,挥挥手让太监下去。过了一会儿,他问:“穆清还在外面跪着?” “回陛下,跪着呢。” “叫进来吧。” 穆清进门,又是一个顺畅的大礼:“恭请陛下圣安,陛下,臣愿……” “行了。”静嘉帝头疼,“你那车轱辘话来回说了这么多天,你说不腻朕也听腻了。” 穆清叩首:“陛下放臣北去,便听不到这话了。” 静嘉帝冷笑一声,半晌没说话。过了一会儿,他突然开口:“直儿如何了?” “回陛下,太子殿下那儿自有蔺神医,臣不知道。” 果然如此。静嘉帝看着坦荡不已的穆清,心道。这厮果然是个凉薄性子,南笙在时,他殷勤去找太子,南笙不在时,太子死活他也不管。 若是南笙不扶持白洵,转而扶持白璞,那穆清也会立即跟着去白璞那儿吧?混小子! “滚滚滚!”静嘉帝不耐烦的挥手,“滚远点,别让朕再看见你!明天一早就滚!没打完别回来!” 穆清仍是一副淡然模样,似乎没觉得高兴,也没觉得不高兴,像是一切都在他意料之中。他淡定叩首,淡定谢恩,淡定转身出门。 然后飞速御剑回府了。 静嘉帝听说穆清一眨眼功夫就回到了穆府,而且还把行囊也收拾好了,气得哭笑不得,却也无可奈何。 …… “什么?他……他竟然!真的吗?他真的去找南笙了?嗯……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第三百六十二章 赵铁柱 安然将自己从京城调来的军队和飞龙军合并了,飞龙军名字很好,那便一同都叫飞龙军,也显得霸气。这时候就觉出不同来了,飞龙军训练有素,一举一动都透露着常年强训的痕迹,而她的兵,全是散沙。 原本她以为,好歹是从京中调的人,怎么说都应该与众不同。可是她没想到,这群士兵并非被皇家训练过,也没有几个出身名门正派的修灵者。这些人三教九流什么都有,揭不开锅了自己卖身投营的,犯了罪以此抵过的,什么都有。 她看着这一团乱象陷入沉思,静嘉帝就这么信任自己?让自己带这么一队兵去支援? 可随即她又想到,或许正是不信任自己才这样做,若是给了自己如同飞龙军一般的精英,万一自己倒戈或者造反,岂不是很尴尬。 正是这样思量,墨决走进帐中。他现在可已经是安然亲命的副将,地位和话语权仅次于安然,再加上飞龙军是他带过来的,那群士兵也知道他很有本事,都愿意在他手下。 他走进来,却是一手提溜着一个士兵,一撒手,那士兵踉跄几步,跪在了安然面前。 “怎么回事?”安然问。 “这东西不好好操练,跑你营帐外面窥探。”墨决冷着脸看那士兵,“如何?” 安然这才低头打量那位士兵,这才看出这位就是那个求拜师的小个子士兵:“是你?你干什么?” “我……我想看看将军这儿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他低着头支支吾吾,“说不定将军看我手脚勤快,就愿意收我为徒了。” 安然哭笑不得:“你叫什么名字?” “……赵、赵铁柱。” 安然扶额:“你从哪来的?怎么当了兵?” 赵铁柱直起身子来,背书般道:“小的名叫赵铁柱,家在金陵城下住。金陵城高云歌好,云歌山旁我家小。我家小来十多口,父死母丧弟兄仇。小的年幼无所依,没钱没饭难生息。幸得官府招兵来,衣食无忧命换来。卖命换来苟活时,能活几时是几时!” “给你个竹板你去说卖艺吧。”安然和墨决面面相觑,“比打仗挣钱。” “嘿嘿。”赵铁柱摸摸脑袋,“小的就凭这一套,出门到现在没被人欺负。人家急了恼了,我就唱一段儿。天大的气性,也再不能冲着我发了!” 安然笑了,她上下打量了赵铁柱片刻,兀的觉得他一双眼睛有些眼熟,可一时间又想不起在哪见到过。她想了想,或许她在金陵城的时候,和这位赵铁柱有过一面之缘呢? “是有些眼熟。”她喃喃,又问,“你多大了?” “回将军……小的十七了。”赵铁柱眨眼,他整张脸就一双眼睛有活力。 和白璞差不多,安然心道。不知是因为赵铁柱的悲惨经历,还是因为那一双星眸,鬼使神差的,安然将赵铁柱带到了身边。虽然她仍未亲口承诺拜师之事,但赵铁柱已经开口闭口就是师父了。一开始她还制止,后来也管不了了。 于是所有人都知道,赵铁柱成了天下兵马大将军的徒弟。 …… “将军。”严谨得意一笑,仰着头靠上椅背,“老东西,你不行啊!今天输了多少局了?” 尉迟桢这才回过神,看着面前的死局,黑着脸一推棋盘:“再来!” “来什么来!”严谨瞥他一眼,“心不在焉,来多少局你也是个死。行了,说吧,有什么事儿值得你这老东西殚精竭虑?” 尉迟桢便推开棋盘,长叹一口气,却没有说话。 严谨看着他这副样子,心里也明白了个七七八八,便敛了神色,正经道:“为了东宫?” 尉迟桢看他一眼,没说话,却点了点头。 唉。严谨也叹了一口气。尉迟桢也算是为了尉迟家操碎了心。当年尉迟翕嫁给尚是皇子的静嘉帝时,尉迟桢就有些不情愿,这份不情愿直到静嘉帝登基也没有半分改观。更别提后来尉迟翕被诬陷谋害皇子一事了。 对,诬陷。他尉迟桢一早就知道绝对是诬陷。他的女儿他了解,再怎么样,也不会拿孩子下手做文章。可他还没能为自己的女儿申辩一二,尉迟翕就从尉迟皇后,成了德皇后,再不在乎是非曲直。 德,好个德字。他的好女儿,用一生,就换了这么一个字。 尉迟桢是官场老人,他懂官场,懂战场,也懂和皇帝的相处之道。于是他没有再掀波澜,而是竭尽所能的低调。不但让尉迟家的女儿再也不能入宫赴宴,而且还对外孙子白洵不管不顾。 可是真能狠下心不管不顾吗?那可是尉迟翕的儿子,是他的外孙。 严谨看着眼前这老头,觉得他再没有往日的刻薄精神,终于显出老态来。 他终于是忍不住了。 “如今的局势,看似三皇子占上风,实际上还是太子更有希望。”严谨便开口分析道,“南家三女儿是有本事的,她身后还有个穆清。若是能加上你,怎么也不比孙家差。” “是啊。”尉迟桢点头,但是仍然愁眉不展,“可是问题就在这儿,你这脑子能想到的,孙家想不到么?” 严谨吃瘪,气得吹胡子瞪眼,自己好心帮他分析问题,他倒拐着弯说自己脑子不好使。 “严公啊……” 严谨一愣,随即严肃起来,尉迟桢很少这样叫自己。 “若是必然有一仗要打……”尉迟桢慢慢地说,“你要如何独善其身啊?” 严谨突然一笑,闭上眼靠上靠背:“本就不打算独善其身。” …… 月痕将自己的外衣脱下,放到地上,然后冲顾濯甜甜一笑:“芃芃师姐,睡这里,不脏。” 顾濯感动得眼泪都快出来了,扑上去抱住月痕狠狠地蹭了蹭,然后欢欢喜喜地邀请他一起睡。 “男女有别。”燕绥之斜她一眼,继续给篝火里添加干柴。 顾濯白他一眼:“他还小呢!懂什么?” 燕绥之一口气险些憋死自己。是,月痕被造出来至今也不过八年,而且他的智商和语言能力还不如八岁小童,但是从外形来看,他俨然是个成年小伙子啊!小什么啊! 第三百六十三章 漫漫求丹路 “所以你们是为了寻找无妄金丹,才四处打野猎,换钱来做盘缠?” “嗯。”燕绥之假寐,手却仍然在适时的拨弄着柴火。 顾濯躺在地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又问:“那你们为什么要寻找无妄金丹啊?” “绥之腿不好,灵丹破损,无妄金丹厉害,能让绥之好。”月痕依着她,悄悄说。 顾濯了然的点点头,确实,得无妄金丹者得无妄祖师之能力。倘若燕绥之得到了金丹,那么燕绥之的废腿将不会再成为他的累赘,而他的灵丹也会被修复。她往月痕身边靠了靠,虽然有点热,但能有点安全感。 他们三人都是骑马回扬州的,御剑飞行的消耗太大,他们三人都无法做到,所以只能这样慢慢悠悠晃回去。燕绥之和月痕是为了回江南寻找夔,这种妖灵在北方少见,还是要去南方碰碰运气。 只要拿到夔灵丹,就能得到剩下的金子,就有更殷实的家底来寻找无妄金丹了。虽然前路漫漫,但好歹胜利在望,燕绥之心想,早些找到,早些重回巅峰。 可是想是这么想,不知道为什么,燕绥之心底里却有一种不安的感觉。他莫名有一种预感,想取得无妄金丹,难。 那当然难,他是有心理准备的,可是现在这种预感,确实前所未有的灰暗。仿佛一点儿希望也没有。 他烦躁的睁开眼,看了看月痕,脸上的表情柔和了一些。 算了,不想了,明天再说吧。他这样想着,打了个哈欠,瞥了眼已经睡着了的顾濯,强打着精神继续守夜。 …… 安然以为自己对战场已经很有了解了,可当她真正站在战场上时,她还是不可避免的胆怵了一瞬。 刚入陇右,她就接到战报,南宇方面已经节节败退,顾书发十几道快令,让安然即刻支援。安然不敢怠慢,直接前往西周战场。 在大祁和北盟国交战的时候,西周一直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暗中养精蓄锐,意图瞬间爆发。他们倒是深谋远虑。大祁和北盟交战,原本就元气大伤,如今自然没有往日的雄风,不过是靠着自己之前积蓄的力量强撑罢了。 安然片刻未歇,直接高举着大祁的旗帜加入战场。南宇军队一见大祁的援兵,自然是信心大增,联合飞龙军一起,大破敌军,抢过了优势。 可是纵然如此,那漫天黄沙,满地尸体,也毫不留情的冲击了安然的心灵。她第一次看到这样大规模的战场和死人,也是第一次带着一群人不要命的厮杀,在她的命令下,睚眦也上了战场,她亲眼看到睚眦生生撕下一个人的胳膊。 不可避免的,她在战后,在一切重归平静的时候,一个人在自己的营帐中,吐了。 “呕……” “你好弱。”睚眦舔舔爪子,上面还有人血的味道,“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收服我鹿哥的。” “你……呕……”安然抱着恭桶吐了个天昏地暗,也没能吐净自己口腔中的血腥味。 “师父!”赵铁柱跌跌撞撞跑进来,“南都督来了。” 南都督,说得自然是南宇。安然吐了口唾沫,冲他一点头,让他先下去。 早晚有这么一天。她已经做好准备了。那是南宇,是南广志的大儿子,是真正的南笙的大哥,怎么会认不出自己的妹妹?她手握伏羲剑,正襟危坐,决定先礼后兵,若是南宇要拆穿自己,那她就绝不会手下留情。 可没想到的是,南宇一进来,先是行了一礼:“见过天下兵马大将军。”然后站起身来,还不等安然开口,便笑盈盈道:“若非小妹及时赶到,恐怕为兄今日便要吃败仗了。” 安然彻底懵了。 …… 丽妃站起身来,弱柳扶风似的走了两步,又坐下来。 白思柔心疼的替她捶腿揉肩:“母亲,还没缓过来吗?父皇一定会给哥哥报仇的,您且放下心来。” 丽妃苦笑一声:“我是因为这个么?我是因为这个么?”她眼中含泪,抓着白思柔的手,“为娘……一步错,步步错啊!” “母亲这是什么意思?” 丽妃摇头,她羞于启齿。她的小五死的时候,她急疯了,恰好善解人意又向来无意争宠的孙振鹭来到她面前,用德皇后杀害小五的证据换丽妃和卫家的支持。 丽妃眼睛被仇恨蒙蔽,恨死了德皇后,便顺从孙振鹭,将证据摆在太后面前,通过太后施压,逼皇帝处罚德皇后。可是或许是因为尉迟家,或许是因为静嘉帝对德皇后的感情,德皇后居然只落得一个打入冷宫。 孙振鹭被孙家和丽妃的卫家支持坐上皇后之位,有了掌管后宫的权利的手段。她善解人意的对丽妃潜入冷宫之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善解人意的掩盖了丽妃谋杀德皇后的罪证。 真是体恤妹妹的好姐姐,善解人意的好皇后啊!丽妃这才终于明白过来,孙振鹭是借着自己的儿子登上后位,借着自己的手除掉了德皇后啊!这么算来,谋害小五的人,只有可能的,就是孙振鹭!孙家! 丽妃欲哭无泪,她手上沾了血,可孙振鹭手上干干净净。她是自愿扶持孙振鹭上位的,也是自己悄悄去杀了德皇后的,根本和孙振鹭没有半点关系,最多查孙振鹭一个皇后失察!还有那些所谓的谋杀小五的证据,物证已经被证实是假,人证没有一个活到今天的! 她纵然知道仇人是谁,可是却无论如何也斗不过了啊! 自打知道德皇后是被冤枉的,她日夜难眠,只要一闭上眼,就能看到德皇后的身影。可是德皇后却不是鲜血淋漓找她索命,反而是一如既往的谦逊和蔼,抱着自己的小五,笑眯眯的看着她。 可是她的小五,在德皇后怀里,恶狠狠地瞪着自己,喊:“凶手!” 她以后要如何面对九泉之下的小五?她这时候才忽然想起来,整个后宫,除了自己,对小五最好的不就是德皇后了吗! “思柔,我的女儿……”丽妃泪流满面,却咬牙切齿,“你一定要,小心孙振鹭!” 第三百六十四章 靠谱男青年 令安然没想到的是,南宇丝毫没有怀疑她的身份,甚至还亲亲热热的叫她一声小妹。而除此之外,在正事上战场上,南宇又是一个及其听话而有勇有谋的将士。 于是安然在背后给他起了个外号,叫靠谱男青年。 可是为什么呢?自己不是南笙,他应该一眼就能看出来,到底为什么陪自己演戏?难道他也是望舒台的人?如果真是这样,那望舒台也太可怕了。 或者有没有可能,自己和南笙长得一模一样?她悄悄打量了一下南宇,又将这个念头打消。南宇丰神俊朗,一对剑眉,星眸若灿,浑身散发着一股子豪杰的气息。 而自己,无论是五官的哪个部分,都和他毫无相似点可言。就算不是一个娘生,好歹也有同一个爹,南笙和南宇定然是有几分相似的。 那到底是为什么呢?安然陷入沉思。 “小妹?”南宇叫了几声,笑道,“怎的?几个月不见,不认得哥哥了?” “啊不是。”安然回过神来,将视线从他身上移开,不自觉的摸了摸自己的剑,“咳。大哥,今日作战,你我左右包抄,决哥中维接应……” “嗯,你已经说过了。”南宇也敛了笑,上战场是一件很严肃的事情,“你不要勉强,我把敌军尽量往我这边引。好了,我们就在此分开。”他调转了马头,冲安然拱手,“属下先行前往,告辞。” 安然便点头,也转了向。 “其实你知道,你不用亲上战场的。”墨决策马上来,回头看了一眼南宇军队的背影。南宇带的兵自然是定北军,那是一支上能斗龙虎,下能斩敌颅的精英。 而他们看的出来,那些定北军对待南宇,不像是对待主子的儿子,倒像是对待主子。 南宇,看来南广志已经在把势力转移给他了。 安然道:“是啊,但是我这几年学会了一个道理。若想让别人不要命的跟你干,你就得先不要命。”这就是为什么,封离这种嚣张跋扈的男人,还有数不胜数的追随者。 墨决没有看她:“何须如此?” “必须如此。” 战场上的杀伐自不必说,飞龙军和定北军的实力从二者的名字就能看出来。二军上战场,几乎是所向披靡,连带着安然从京城带来的援军,也是斗志昂扬,战意十足。 安然挥剑,一道血光飞过,一颗头颅抛洒着热血画了一个弧线。不得不说,她在几次上阵杀敌后,已经渐渐适应了战场的喧嚣。不,不是适应,她越发得心应手,连带着脸上的战意也带了几分笑。 这可是一副令人胆寒的画面。一身着光明铠的女子,手握神兵,骑着妖灵,凡所过之处,必血溅当场,势无可当!她一马当先,斩去了对面将领的首级,一把掀下自己的头盔,将头盔砸到前来救援的副将脸上。 正是这时,南边又传来了一声,不,不是一声,而是千万声融合为一声的呼啸:“大祁定北军在此!尔等速速受降!” 这一刻,西周大军看到了绝美的画面,安然脸上洋溢的笑绝不只是因着战事告捷,还有这别的不可说的因素。而这些因素,无不让西周大军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胆寒。 可就在这个时候,一声凌厉凄惨的叫喊从安然后方传来:“师父!救我!” 安然神色一变,一脚蹬在脚蹬子上,整个人腾空而起,往后一个后翻。鹿蜀立刻调转方向,跟随她的身形一起往赵铁柱方向冲去。安然在空中只留片刻,便俯身冲下,右手的伏羲剑闪出血光。 安然落下,正好落在鹿蜀身上,她剑锋一挑,那名袭击赵铁柱的士兵喉咙被贯穿,却一时还没能死绝。他眼睁睁看着面前这个犹如罗刹的女人贯穿自己的喉咙,一缕带着血腥的风吹过,乱了她的鬓发。 她说:“敢动我的人,你找死。” 赵铁柱手握长枪,战战兢兢的站在安然身后,目不转睛的盯着安然。 …… 安然累急,一回营帐便躺倒睡去。她上战场没有带含笑合欢,身边并没个能伺候她洗澡的人,所以就算她困乏至极,也得惦记着洗去身上的血污。 “画屏……”安然半梦半醒之间,招了招手,“流萤?来帮我脱衣服……我要洗澡。” 无人应答,可她分明看见一个身影慢慢靠近。她意识朦胧,仍惦记着呼喊画屏流萤,便提了声调:“画屏!安画唔唔唔唔……” “生怕别人不知道你是安家人么?” 安然一下子清醒过来,一巴掌打开捂住自己嘴的手,吃惊道:“你怎么来了!” 穆清来得匆忙,一路上舟车劳顿,却不曾歇息。他一双明眸染了灰尘,可看到安然的时候,又亮了几分。他的头发散乱,衣衫沾了灰尘,连脸上也有几道轻浅的血痕,一看就知道是急急忙忙赶来的。 安然还从未见过穆清这个样子,在她心里,穆清一直都是金陵城的穆二公子,是四年前那个与她并肩的意气风发的少年。 “来找你了。”穆清一路上想的所有斥责全都烟消云散,他原本想带她回去,带不回去也要找个地方把她藏起来,等到一切都解决了再接她出来。可是现在,所有的气恼和打算全都消失,这一刻,他只想抱抱安然,然后陪她面对剩下的一切。 “这不是……这不是胡闹吗!”安然推开他,“你怎么能……你怎么能过来呢……”她语无伦次,想说些什么,又不知道怎么说才好。穆二公子这样如玉的人,便是拥有万千手段,也不该直面这样淋漓的鲜血。 穆清一笑,这丫头到现在还以为自己双手干净,不沾血腥。也难怪,以前自己无论如何也不会让她知道自己手上有多少人命,就连胡竹盼一事,这丫头也蒙在鼓里。 男人嘛,总是不希望自己的小姑娘对自己生了畏惧。连封离那厮都这样,更遑论他穆清了。 可是他伸出手,轻轻抚上安然的脸颊,声调宠溺温软:“那你笑什么?” 第三百六十五章 穆师娘 “谁、谁笑了!”安然连忙摸了摸自己的脸,却不由得一怔,还真是笑了。 她倍感羞恼,却不得不承认,穆清千里迢迢来找她,让她感觉……很好。 “让我抱一下。”穆清见她这副样子,更是心生怜爱,什么舟车劳顿,什么风餐露宿,什么战场杀伐,全都抛在了脑后,只想跟安然亲近亲近。 可往往就是这种时候,那些个不长眼的电灯泡就会冒出来。 “师父我进来了啊!我跟您说啊,您今天实在是太……”赵铁柱掀开帘子,看到穆清的那一刻,脸刷一下就白了,整个人愣在原地,脚却忍不住的往外走,“啊啊啊!” 穆清阖目,揉了揉眉心,深呼吸了一会儿,这才原谅赵铁柱。明明自己马上就能抱住她,甚至一亲芳泽,偏偏这个小徒弟…… 小徒弟?“你什么时候收的徒弟?”穆清坐在一边,把赵铁柱打量了个遍。 安然无奈一笑,招手让赵铁柱进来:“你慌什么,这是云歌掌门穆清。”她冲赵铁柱一努嘴,“诺,你老乡。” “哦?你也是金陵人?” 赵铁柱似乎这才回过神来,仍战战兢兢的,小心翼翼的看了看穆清,却看不出穆清有什么表情,只好回道:“是,穆掌门。小的家住云歌山旁,名不见经传一小吏耳。” “能让她收你为徒,便再算不得名不见经传。”穆清点点头,顺势将安然搂在怀里,悄悄道:“那你的徒弟该叫我什么呢?” “师娘!”安然有意打趣,故意道。 “哦!”穆清一副促狭表情,“那师父和师娘,什么时候能成亲呢?” “你耍我!” “你自己说的。”穆清难掩脸上的笑意,“说好了的,你可是大将军,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说罢,他还不等安然回话,便冲赵铁柱道,“听见了么?我是你师娘。” “师、师娘!”赵铁柱显然被吓懵,穆清叫他说什么他便说什么,说完才回过神来觉得怪怪的。 “无赖。”安然白他一眼,不理他,转而对赵铁柱道,“你慌慌张张闯进来做什么?” 赵铁柱这才如梦初醒,对着安然一顿猛夸,马屁拍得一溜一溜的。大意就是夸师父如何英明神武,英勇不凡,救他狗命。 可是他说着说着,却没发现穆师娘的表情越来越难看,越来越僵硬。 “好了,你先出去。”穆清指了指外面,硬梆梆道。 “为、为什么?”赵铁柱尽显憨憨本色。 穆清不再看他,转而将视线挪到了安然脸上:“我来嘉奖嘉奖你师父,英明神武。” 赵铁柱不明所以,但还是乖乖离开。反倒是安然,情不自禁的打了一个寒噤,赔笑道:“那什么,我洗个澡,你自便哈。” 说罢,她就要挣脱穆清。可是穆清却一点儿也不松开,反而把她箍得更紧:“飞身下来嗯?后翻嗯?我还不知道你这么有本事呢。” “打仗嘛!”安然讪讪道,“难不成你打算让我当个废柴将军?” “你亲自上阵就该知道我不同意。可是皇命不可违,我便不作声。可是你怎么也不知道小心行事?战场上是你耍威风的地方吗?你别转头,看着我!你别狡辩,我还不知道你了?你就算有一百种救他的办法,也会选这一种最能耍威风的……” …… “所以……你师娘就把你哄出来了?”南宇剑眉一扬,他原本想进去汇报一下战果,却不料刚好遇上被赶出来的赵铁柱。 他笑着揉了揉赵铁柱的脑袋:“那你师娘是个怎样的人?” 赵铁柱噎了一瞬,支吾道:“看着挺好的……就……就是看着对师父有点凶,也不知道我出来他会不会欺负师父……” 南宇还没搭话,便感觉身后一道身影闪过,定睛一看,却是墨决嗖的一下冲进了主营中。南宇一愣,随即微微笑了笑。 且说墨决冲进去,还不等安然反应过来,便一把把她提溜起来:“去,洗澡去。”说罢,便把安然拎小鸡一样拎到屏风后面,然后又把穆清拉出来。 安然双手合十,冲墨决眨眨眼,逃也似的冲到后面打水洗澡了。 墨决和穆清走出去,却没有走远。安然虽然是大将军,没人来招惹,可她毕竟是女儿身,在一群男人之中洗澡有诸多不便。他俩便自觉的站在门口站岗了。 “你欺负她呢?”墨决双手抱胸,一副你要是敢说是我就敢弄死你的样子。 穆清哭笑不得:“我是什么人你不清楚?我对她如何你不知道?我会欺负她么?” 墨决这便扭过头去:“问问罢了,量你也不敢。”可穆清分明看见,他真的松了一口气。 相顾无言。穆清知道,这三年来,除了自己,最痛苦的就是墨决。墨决是亲眼看见她跳崖的,他承受的痛苦,连自己都不敢相信。他有时候看见墨决还会禁不住想,若是那日站在崖边看着安然的是自己,那会是怎样一番结局? 可是没有如果,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只是穆清知道,墨决对安然的小心程度不亚于自己,想必在战场上也是提心吊胆了吧。 “那个,你找个好姑娘,成家吧。”穆清突然开口。 墨决转头看他,神色诧异:“什么?” “我说你……”穆清尴尬的摸了摸鼻子,“算了。”纵然他心里有千百种小心思,也实在难以在墨决面前施展。墨决对安然太忠诚了,忠诚到了连他也下不去手离间一二的地步。 “你放心。”墨决挪了挪身子,背对着他,看不清表情,“我不会干涉你们两个的事的。她既然叫我一声决哥,那我便是她的决哥。” 他到底还是回过味儿来了。 “你们聊什么呢?”安然擦着头发从里面出来,夏日炎热,陇右自不必说,她便只穿了裹胸和半臂,又随手拉了一条织锦裤穿上,挽了裤脚。 “没什么。”二人异口同声,却更加显得有鬼。 安然狐疑地看了他俩一眼,转身回去了。 第三百六十六章 沙场上的豪杰 南广志亲自迎接,这也算是殊荣。可看着面前这个两鬓斑白却仍神采奕奕的男人,花无尘和姜堰月还是忍不住对视一眼。 都知道南广志是南家最英勇的大将,常言道,富不过三代,可南家到南广志这儿已经鼎盛了三代,且大有鼎盛下去的架势。再加上南广志大儿子南宇的威名也已经扬起来,若说南家能再鼎盛个三代,恐怕也是绰绰有余。 “二位远到而来,南某招呼不周,还请见谅。”南广志眯着一对意气风发的眼睛,弯出一个笑来。 花无尘和姜堰月拱手:“南将军言重了,我等前来支援,是来上阵杀敌,哪需要南将军招呼。” 南广志笑了笑,便往前继续走,带他们参观一下军营。 花无尘和姜堰月跟在后面,静静听着南广志给他们介绍定北大营和白道状况。不知怎的,这二人又默默对视一眼,却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想法。 这,就是静嘉帝打压了二十多年的南家吗? 静嘉帝致力于打压南家,简直到了人人皆知的地步,若非秦鹰扬一人身兼数职,不能全身脱出来北边,恐怕静嘉帝早就让这个世上再无南家,再无定北军了。 可是经过了二十多年的打压,经过了削减封地,削减补给,节缩兵需,还有皇帝毫不掩饰的不信任后,南家却仍能屹立不倒,甚至于威风凛凛。 这不仅是定北军的威力了。姜堰月扭头,望着前方南广志的背影。那是一个坚实的背影,如同一杆钢枪,深深扎在北道的土地上,任凭狂风黄沙,他仍能划出一道血光,直面腥风血雨。 这就是南家,这就是南广志,定北王!静嘉帝花了二十多年也不过如此。 “堰月,跟上。”花无尘拽了拽姜堰月的袖子。姜堰月这才发现自己已经楞在了原地,她下意识顺着花无尘往前走,走了两步才想起来甩开他牵着自己袖子的手。 “堰月……”花无尘轻声唤了一句。姜堰月没有理他。 前面的南广志笑着回头:“这便是你二人的营帐,离我的主帐不远,有什么事便来找我就是了。” “多谢南将军。”二人皆是抱拳行礼。 …… 夜半,花无尘悄悄潜入姜堰月营帐。 “堰月……” “滚!”姜堰月一拍床铺,一根拂尘应声而起,直直冲花无尘袭击过来。 花无尘连忙施术闪躲,一边道:“我找你有正事!” “你能有什么正事!夜半闯帐这种事你也能做出来!怎么?正人君子的面具不惜得戴了么!”姜堰月怒喝。 “你小声些!”花无尘双手飞速结印,一个结界便笼罩了姜堰月的营帐。 “你且听我说说罢!”花无尘终于握住了那杆抽了他无数下的拂尘,他纵然有一万种折断它甚至让它煙为齑粉的方式,也一招不敢出。这可是姜堰月最喜欢的灵器,他知道的。 姜堰月收了脾气,一把夺回拂尘,没好气道:“说!若不是什么正经事,你就自己给我往出爬!” “堰月,你有没有发现一个问题?”花无尘连忙凑上前,不由自主的压低了声音,“我们是从京城来的,而他的三女儿也在京城,他为何一句也没问过南笙?” 姜堰月一愣:“这是什么意思?” “要么,他根本不关心南笙如何。可是若是如此,他没必要将南笙送进京城去。”花无尘扳着手指,“要么,他不需要问。” “你是说……”姜堰月吃了一惊,“这、这怎么可能?他有那么大的本事,敢在皇帝眼皮子低下安插人?” 花无尘轻轻摇头,眼睛却一时半刻也没有离开姜堰月:“我不清楚。不过从今天看来,南广志应该没有咱们想象的那么简单。” “呵,我难道看不出么。”姜堰月面露嘲讽,“你我来此支援,为的是南广志身负重伤,南宇又被调陇右。可是今日一见,他分明意气风发,哪有半分重伤的样子?” 花无尘抿了抿唇:“堰月,我有种不好的预感……” 此时姜堰月却已经将事情重新理了一遍,皱起了眉:“等等……你我在白道,秦鹰扬重伤,这样一来,京中只剩了顾书和穆清二人……当前朝堂上除了三相,也就属我们五人靠得住了……” “不,以穆清的性子,应该会随着南笙前往陇右。”花无尘连忙道,“我找人去查探。” “那就是说,现在京中很有可能只剩了顾书!”姜堰月神色一变,语气也急促起来,“你我被调至此,是因为南广志重伤,南笙被调,是因为支援南宇,秦鹰扬负伤,也是因为在陇右作战被自己人害了!” “花无尘,这是有人想肃清五大掌门啊!”姜堰月眉头紧锁,一双好看的英眸瞪得浑圆,“顾书有危险!” 半晌,花无尘都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姜堰月,看得姜堰月没了脾气。姜堰月敛了方才的激动,斜他一眼:“看什么?” “你就没想过,我也……我们也可能有危险吗?”花无尘语气中透露着些许的悲哀,他那双狐狸眼黯淡下来,一对长眉也微微蹙起,似是受了莫大的委屈,“一说起来,便是顾……” “闭嘴!”姜堰月狠狠剜他一眼,指着营帐门,“给我滚出去!” 花无尘收了悲哀的表情,深深看了一眼姜堰月,眸光隐晦,再看不出什么心思。这副表情令姜堰月心中一乱,她更是振声道:“滚出去!” 花无尘转过脑袋,一步步往外走去,并没有回头。可姜堰月脑子里却不由自主的想到了他现在的表情。 他定然是冷着脸,抿着唇,掩住眼神中的悲悯,还有那股子比女人还美的媚劲儿。 姜堰月闭上眼,不再去想。 花无尘回到营帐,自己坐了一会儿,便唤来自己的随性弟子:“去,连夜赶往陇右,查探穆清是否在那边。如果在,把这封信带给他。” “是,掌门。” 第三百六十七章 兵分两路 安然和南宇的相处还算融洽。靠谱男青年的称号不是白拿的,南宇能很快就跟上她跳脱的思路,也能很好的完成任务。 安然对他可谓是赞叹有加,这个男人上战场便是豪情万丈的将领,下军营便是和善亲切的兄长。安然相信,等他站上朝堂,也会是左右逢源的官员。不过这种八面玲珑,不是安然讨厌的那种类型。他很圆滑,但不是老油条。 在西周战场上摸爬滚打了两周,安然决定亲自带兵前往穆鸿那边。而南宇这边,则留给副将军墨决。 其实安然还想把穆清也留下,奈何她不同意带穆清,穆清就时时刻刻在她耳边呢喃:“你舍得留我一人在此么?”无奈之下,她只好同意。 这可无关于舍不舍得,这纯属是被烦的。 “你也耍枪么?” 赵铁柱回身一个踉跄,见是穆清,后退几步,收了钢枪,躬身打了个礼:“见过穆……穆掌门!” 穆清微微一怔,随即笑道:“不是让你叫师娘么?” 看赵铁柱一脸痴呆的模样,穆清忍不住笑出声来,下意识伸手揉了揉他脑袋:“逗你的。你和我家一个小弟差不多大,他比你大一岁。也是耍枪的。待以后,让你师父带你回金陵,我带你见见他。” “他?”赵铁柱说了一个他字,便不知道怎么问了。 穆清看着他:“他是我们家排行十一的小弟,混世魔王一个,谁都惹不得他。”说着,他又想起小十一捣乱的身影,唇角又勾了勾,“好久不见他了,也不知道他怎么样了。” “既然想念,何不寄信回去问问?”赵铁柱小心翼翼问道。 穆清敛了笑,摇摇头:“他怕是……算了,你师父叫你呢,走吧。” 没说完的话如同猫爪子一样,在赵铁柱的心上挠啊挠的,挠个没完没了。可是穆清那样子显然不打算继续说,于是赵铁柱总想摸索到安然身边去问问看。 “哦你们来了。”安然挥挥手,“收拾好了没?明天一早就出发。” 赵铁柱点点头:“收拾好了。”他一边说,一边拿眼睛瞄窝在一旁舔爪子的睚眦。 “看什么呢?”安然瞅了一眼睚眦,和往日没什么不同啊,还是一副瞪谁谁破产的架势。 “你……想摸摸?”穆清看他一眼,突然道。 “啊?想……不不不想!师父师娘我回去收拾东西了再见!”说罢,他慌慌张张的冲出了营帐,一溜烟就不见了。 “什么小孩。”安然翻个白眼,慵懒的伸个懒腰,“想摸就说想摸,那么矫情做什么?”她冲睚眦勾勾手,睚眦高傲的仰着脑袋,慢慢悠悠的走到她身边,一跃扑进她怀里。 看嘛,我也摸啊,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穆清看着被安然摸得舒服放松的睚眦,眼皮子跳了跳,轻轻咳嗽一声,上前趁着睚眦不备,两指一捏,揪起他的后颈皮提溜了起来。还没等睚眦反应过来,自己就已经被丢出营帐了。 睚眦气不过,嚎叫一声便要冲进来。可想不到的是,他的脑袋刚碰上营帐帘子,就被弹了回去。 靠,居然用专门对付妖灵的结界!伏灵师了不起啊! “你招惹他做什么?”安然好笑的看着穆清,“睚眦必报这个成语没听说过?” “他打不过我。”穆清恬淡一笑,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安然看得愣神,这人有时候还真像个小孩,闹些小孩子脾气。 “好看吗?”穆清凑上来,让她看得更清晰。 “好看。”安然点点头,随即又道,“不过比起星染哥还是差得远。还有花无尘,花无尘长得可真好看啊,要我算……星染哥还得比他逊色一点点……不过就一点点哦!在我心里还是星染哥……” “行了。”穆清伸出两指,抵上她的唇,制止她的碎碎念,“花无尘年龄都能做你爹,你歇了这个心。” 想什么呢!安然翻个白眼。难不成好看的男子她便喜欢吗?那这样算来,决哥也好看啊,穆鸿也不赖啊,赵岩也…… “赵岩找到了吗?”她推开穆清的手,轻轻问。 穆清叹了口气:“还没有。肖风和凌恒已经动用了络宝阁,可是还是没有消息。” 安然安慰的拍了拍穆清的后背。她知道,肖风赵岩是打小就跟着穆清的,这三个人是一起在云歌长大的。在云歌生活了这么多年,他们却能将自己和云歌划分开来,一心一意跟着穆清,足以证明他们的感情有多好。 “会找到的。”安然柔声安慰道,“他的武艺灵力都不俗,不会有事的。” “嗯。”穆清握住安然的手,放在唇边吻了吻,“那小子要知道你这样惦记他,肯定又要在肖风面前嘚瑟了。” 安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心里松快些。她埋怨的看着穆清:“本该我安慰你,怎么你反倒来安慰我了?” “你长得好看。”穆清笑。 次日凌晨,北道的天亮的早,可他们还没等天亮,便启程往穆鸿方向去了。 南宇站在墨决身旁,和他一样遥望着远去的飞龙军,突然开口道:“我的小妹,还真是有魅力啊。” “嗯?”墨决话少,但遇到关于安然的问题,他都忍不住要问问。 南宇像是才回过神来,这便笑着解释:“哦,我是说穆清。虽然我一直在北道,但京城的事也听闻了不少。说是穆尚书原本可以做驸马,尚公主的,可是却为了家妹推了婚约。不由感慨一下。” 墨决便点头:“嗯。” “也是,她那样的姑娘,走到哪儿都是引人注目的。别说她背后是南家,就说她先天灵丹精妙,这一点就能让多少人追捧啊。” “什么?”墨决终于回头看他一眼。安然跟他说过,南宇很有可能不简单,尤其是莫名其妙认自己是南笙这件事,就不容小觑。于是墨决也提起了几分戒备心。 “哦,你不知道啊?”南宇唇角上扬,“我妹妹的灵丹,天生神力,突破比别人快很多。我前些日子为她诊脉,发现她最近的速度甚是迅猛,若无意外,最近便可以突破六重了。” “这么快?”墨决皱眉。三年,她破了五重,这原本已经够快了,可是她才刚破五重,怎么会这么快就要破六重?这速度,比之前还要快! 南宇悄悄看了他一眼,又说到:“不过我这个做哥哥的,倒一点儿也不希望她突破的太快。”不等墨决问,他便自己开口道,“突破速度过快,她身体受不了不说……” “还有可能……”南宇压低声音,一字一顿,“走火入魔。” 第三百六十八章 加急信件 一封加急信件被快马送到陇右,却是去了南军,可不料收件人已经前往穆军,无奈只好继续赶路。 待到穆清收到花无尘的信件,已经是他们到达穆军的第二天了。 穆鸿无奈的看着穆清,又看了看安然,也算是了然。纵然他没有过问过南笙和安然是怎么回事,此刻看着穆清那一双眼睛时时刻刻黏在安然身上,也明白了七八分。说来好笑,整个穆家,若说起最了解穆清的人,居然应该是穆鸿。可能这就是所谓的最了解的敌人吧。 不过这二人现在握手言和,也算是一段佳话。甚至有不少人将这二人并成为穆氏双杰,来彰显二人的身份和地位。双杰称不称得上安然不知道,不过穆氏二字倒是有点可笑。这二人都被穆秉文当作棋子,一个在穆秉文死前当着他的面站在他的对立面,一个处心积虑机关算尽要将穆家云歌玩弄于股掌之间。这二人真的能算得上是穆家人么? 若说真能算上穆家人的,安然又想起那个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小十一来。 “你后来再见过小十一吗?”穆清问穆鸿。 穆鸿摇头:“自那次之后,我便一直在母亲身边,没有回过金陵了。不过小十一从小就不喜欢我,见与不见,又有何意义?”说罢,他问,“为何如此问我?你没再见过他?” 穆清叹了口气:“他对穆秉文的死知道个似是而非,只知道是我参与了此事,便再不见我。后来我调任京城,便鲜少回金陵,更不用说见他了。” “他娘呢?”穆鸿皱眉,他记得小十一的娘亲就很受宠爱,住的地方穿的衣服是除了李夫人以外最好的。 “死了。”穆清摇摇头,“穆秉文死后,她就神志不清,后来投井了。”说着,他又叹口气。不得不说,这个女人可能是穆秉文后院一众女子中,和穆秉文最有感情的了。不过也难怪,当年穆秉文在世的时候,这女人带着小十一没少作威作福,穆秉文死后,她再没有之前的权力和金钱,可能也是受不了这巨大的落差吧。 安然默默举手:“你俩想弟弟,以后有空回家看看去。现在咱们不是应该商议一下关于北盟战场的事吗?” “哦。”穆鸿转过脑袋来,“是这样,现在北盟有一支军队被我们包围了,粮草也被我们劫住了。但是他们所处的地形实在对我们不利,我们不能确定他们的阵容和阵型,不敢贸然进攻。” “他们逆风翻盘的几率有多大?”安然问道。 穆鸿愣了一下,突然一笑:“现在我可以确定你是那位精明的小姐了。” “什么?” “只有那位小姐才总这样说话。”穆鸿又回想起李夫人的话,不仅感慨还是母亲慧眼如炬,母亲当年就说安五小姐不是凡人,果然,不是凡人。他接着汇报道:“如果你是问他们突围的可能性的话,我只能说,如果贸然进攻,他们突围的可能性很大。” “嗯。”穆清应声道,“没了粮草,还被包围,要么就军心涣散,要缴械投降,要么就孤注一掷,要以命搏命。不过他们被困这么久也没有投降的意思,以命搏命的可能性很大。” 安然敲了敲脑袋:“上回不是运来一批望远镜吗?没派上用场吗?” 穆鸿无奈:“地势原因,看不全面。” 藏到视觉死角了吗?安然闭上眼睛沉思。 正是这时,赵铁柱的声音传了过来:“报!师父,白道有人传信过来,说是花掌门给,给穆掌门的!” 安然一愣,随即叫他进来。 穆鸿看着赵铁柱,指了指他,冲穆清道:“这小伙子哪来的?” “诺,她收的徒弟。”穆清接过信,“怎么样?声音是不是有点像?也是耍枪的。” 穆鸿点头:“是有点像。”说罢上下打量起赵铁柱来,打量得赵铁柱一身冷汗。 “像什么?”赵铁柱没忍住,还是问了问。 穆鸿便道:“家乡一个小弟。不过他娇生惯养的,定然不会像你一样来战场上抛头颅洒热血。”说着,他还对穆清道,“虽说是耍枪,不过以小十一那样的两把刷子,便再称不上是耍,只能称得上……扛得动。” 噗。穆清还没反应,安然先笑了出来。她指了指赵铁柱:“他倒还行,上了几次战场,见过血。我说穆状元,有空帮我调教调教。” “好。”穆鸿便答应下来,眼睛仍在赵铁柱身上看着,“不过你这小徒弟的身板,可能经不起我练。” “还不快谢谢你……这得叫什么?”安然掰着指头算,“赵岩算我半个师父,你是赵岩师兄,那我徒弟……该叫你师爷了。啧啧,一会儿功夫涨两辈儿,你占便宜了。” 这两人说笑一阵子,却没发现赵铁柱已经战战兢兢的汗涔涔了。穆清的眼睛从信上挪下来,面色凝重,冲赵铁柱挥挥手:“你先下去吧。”赵铁柱如蒙大赦,逃也似地出了营帐。 “怎么了?”安然看着穆清的脸色,知道花无尘的信上肯定有要事。 穆清扬了扬信:“赶紧给京城发信。” …… 顾书看完信,微微叹气,将这封信放进烛火中,看着它燃烧成为灰烬。 这封信是八百里加急,一路上换马不换人送回来的,可是还是晚了一步。 他提笔,想了想,写下了几个字,又摇头,把那几个字烧掉。半晌后,他开口:“来人。” “掌门。”一问秋弟子走进来,躬身等候命令。 “你明日凌晨便动身回问秋,转告安欤和芃芃,时刻做好准备,一旦京中出现异动,我要他们带兵前往京城。” “掌门……是不是出什么事了?”问秋弟子难以置信道。谁都知道五大门派中,除了长乐和月尘为京城输送兵力训练强兵以外,其他三大门派都没有这个惯例。掌门突然传达这个命令,这是想让安欤训兵啊! “你且照我说的去做。”顾书摆摆手,一副疲倦的样子,“还有,给白道……不,还是给陇右,发一封信,把最近京城的事情系数交代一遍。记住,用自己人。” “是。” 第三百六十九章 绝世美人 赵铁柱练了一会枪,觉得没什么感觉,便抱着枪杆子坐了下来,两条腿盘起,一颗脑袋低的低低的,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怎么了?”穆鸿站在他身后,“我跟你师父说要练你,把你吓到了?” “啊,不、不是。”赵铁柱慌忙站起来,行了一礼,然后慢慢抬头,看了一眼穆鸿,又转过视线去,“我家也有哥哥,但是兄弟感情不怎么好。刚刚听将军说家事,便不由得想到自己家了。” 穆鸿轻笑,眺望远方,看着黄沙卷云在远道翻滚:“你以为我们兄弟和睦吗?你想错了。我和那位穆掌门,原先是水火不容的。每天在家里,在门派,除了互相对付,仿佛再没有什么别的事可以做了。” “那?” “和好吗?”穆鸿一笑,“有一天我们突然发现,自己之前多么幼稚。我们一直以为最大的敌人就是彼此了,结果发现,真正的敌人另有他人。不过说到底,倒是他发现的早一些,是我被自己蒙蔽了。” “那你们说的……那个小十一,听起来……” 穆鸿摇头打断他:“小十一从来不喜欢我。只喜欢跟他玩儿。我也因为这个不喜欢小十一。后来有一次,小十一惹事了,被关进大牢了,我们的父亲命令我去捞他出来。我当时年轻气盛,一心觉得自己天下第一,和官吏动起手来,也被关了进去。” “你猜怎么样?”穆鸿笑着看他。 赵铁柱摇摇头:“不知道。” 穆鸿微微眯眼,不知道是被狂风吹得,还是想起了往事情难自已:“小十一看见我,跟疯了一样突然跳起来骂那些官吏,说他们无耻,自己惹事自己承担,不许碰他哥哥。” 赵铁柱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听着。 “那是他第一次认我这个大哥。后来父亲来了,把我们二人救出,他也没再搭理过我,只顾着哭自己哪儿哪儿都疼去了。”说着,穆鸿唇角微扬,“他向来不喜欢我,只知道向着他二哥,没少给我气受,又因为他是父亲最疼爱的孩子,我从不能把他怎么样,只是怨气是有的。” “不过自打那次之后,我对他的怨气一下子就没了。”穆鸿拍了拍赵铁柱的脑袋,“若说兄弟不和,我们穆家是最不和的。你和我那兄弟很像,也是小孩心性,不过你比他强,你还敢上战场呢。” 赵铁柱低着头,应了一声。 “所以无妨,等这场仗打完了,你便回家去看看,说不定会有什么变化呢。”穆鸿收了手,转身往回走,“你闲了便来我这边,我教你枪法。” “是!穆将军!”赵铁柱躬身抱拳,行了一礼,久久没能直起身来。 …… 顾书给陇右发的信,便是京中最近的近况,多余的话是一句没说,只是交代了一下最近京城中的新鲜事。 可这些新鲜事在他们看来,无异于一颗炸弹,炸在了每个人的心里。 京中摘星楼新进了一位婵娟此豸的美人,说是有着北盟血统。这位美人生得一双妖冶娇媚的眼睛,真叫一个勾魂摄魄,腰身婀娜多姿,柳叶弯眉,冰肌玉骨。有见过安欢的客人都说,这位娇媚的小娘子比起那位清冷的欢贵妃来说,还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男人嘛,在烟花风流地,总是更喜欢一些这种风骚女子。 可若是没有两把刷子,这女人也不可能掀起什么风浪来。古往今来,那青楼楚馆的名妓可多了,凭什么这么一位的名声就能如此响亮?不怪乎其他,直说那些朝堂上的男人们,竟不管平日恩怨如何,全都相约道摘星楼,只为听那美人一段小唱。 说来也奇,这位北盟血统的美人,唱得却是江南小调,弹得一手好琵琶,一眸一笑一开腔,无不把这些男人勾得七荤八素。可这位美人从未接过客,直言自己卖艺不卖身。 直到有人将她送进宫中,送到静嘉帝得暖炕上。 静嘉帝当机立断要将这位美人封为充媛,引起了朝堂热议。充媛,九品第九,正二品,饶是尚书见了她,也是要低头的。这样的一个北盟女子,烟花巷陌出来的妓,怎能做得这样的位子? 因此朝堂之上一时间充斥了不少反对之声,其中反对尤甚的,当属尉迟桢一派。 可不料,静嘉帝非但没有听老臣谏言,还擢升了那位献美人的官员为秘书监,接替了姜堰月的从三品之职。正是这时,孙骏惠出言力挺新任秘书监,直言尉迟桢这是在干涉静嘉帝的家务事,为老不尊。 这样一来,朝堂上畏葸孙骏惠的便都噤了声,只有尉迟桢一派仍然奋力反对。而在这一派中,有一个一直没有战队的人,也在反对,那便是顾书。 到最后,由于顾书屡屡上谏,惹恼了静嘉帝,静嘉帝竟将他尚书之职停职,命令他全心在内阁研究战事,不可分心。内阁一众看似权威,但实际上远不如外朝官员有权有势。这一举动,无不鼓励了孙骏惠一派,更是全心全意支持静嘉帝将美人收入囊中。 尉迟桢气得不轻,一气之下告病回家,一连数日没有上朝,在家养病。而和他关系最好的严谨,也除了上朝以外闭门不出,谁也不见。反观孙骏惠一众,先是庆祝新任秘书监走马上任就花了三日摆宴,后来更是嚣张不已,闹得整个京城都知道了。 孙皇后松了一口气,不禁露出微笑来。一旁的嬷嬷走上前,为她奉茶,屋内没有旁人,她便直言道:“老爷这一招真是厉害,不仅给欢贵妃上了眼药,还将顾尚书拉下马来。连带着尉迟党人也都销声匿迹了几日。” 孙皇后歪在榻上,慵懒的接过茶水,抿了一口,难掩喜悦之情。不愧是父亲,自上次她得知南笙成为天下兵马大将军后,就立刻派人去问孙骏惠的计划,果不其然,父亲不会这么轻易算了的。 欢贵妃几次为南笙说话,若是南笙真的要扶持老大,那安欢还是否顾念自己对她的照顾,还真说不准,那女人,看似什么都不知道,实际也精明着呢。而那顾书,孙家几次试探,想要拉拢,可他却权当不知道,看来也是不识时务者。此次一举将二者打压,再加上尉迟桢那老东西告病,白洵还能有什么仰仗? …… 可若仅是如此,断不会让安然心生胆寒。唯独那美人之芳名,让安然寝食难安。 她暗暗攥紧了衣摆,咬住了下唇。这可是老熟人了啊,沛儿。 第三百七十章 回眸一笑百媚生 沛儿被赐予封号愔,取一个愔嫕之意,也算是静嘉帝给予的很高的殊荣了。愔充媛从此成了后宫女子之中最惹人注目的那一位。沛儿不像安欢那般性子清冷,聊一个下午说不了三句话;也不像丽妃那般自命不凡,纵然是争宠也不屑于用手段;更不似孙皇后那般无意争宠,每日只想着如何给自己本家和儿子带来利益。 沛儿出身楚馆,见的人多了,自然懂得怎么说话,又是个尘埃里爬出来的女子,自然没有什么自命清高的地方,更不用说她根本没有本家,一心只在讨好静嘉帝上,无暇顾及其他。可是若仅仅只是如此,那这位充媛在后宫,也不可谓不是一个好女人。 只是安然清楚,沛儿是自己介绍到望舒台的。虽然说自打那以后她再也没见过沛儿,但是她心里知道,这个女人不是表面那么简单。当初在玲珑阁的时候,她就不只是一个花瓶。 那么她入宫,自然不会是偶然。究竟是望舒台的意思,还是她别有图谋?安然心里不安宁,总是胡思乱想,不禁担心起皇宫里的白洵来了。 白洵无法知道安然正在担心自己,他仍然处于阶段性的昏迷中。偶尔有几次醒转,也只能迷迷糊糊睁会儿眼睛,然后再沉沉睡去。也不知道是不是静嘉帝终于意识到这个儿子还是很有用的,总之静嘉帝屡次下令,用最好的药材来全力医治白洵。 最好的药材加上蔺星染和安欢这两位神助攻,白洵的身子也确实在一天天好转。可偏偏,他就是醒不过来,这才是最让人头疼的。 蔺星染收了针,看着发了一身汗紧闭双眼的白洵,叹了口气,坐了下来。安欢看他一眼,给他递了一杯茶。 “怎么样?”蔺星染喝了一口茶,嗓子这才不那么干了。 安欢仍是一副淡然表情:“什么怎么样?” 蔺星染瞧她一眼:“后宫不都烧起火来了么?我听闻那位新入宫的充媛,一举成为最受宠的妃子了。你没点儿想法?” “有什么想法?”安欢一笑,她笑起来和安然笑起来不一样,安然笑起来那几乎想把嘴角咧到耳根去,安欢则是微微一挑唇角,意思意思得了,“后宫女人这么多,且隔几年就要添些新人。不是她也有别人。” “你倒是看得开。”蔺星染叹口气,这事儿也就是安欢这样想了,仔细想想,若是安歆或者安然那两个丫头,早就闹得不可开交了。 “看不开,又能怎样呢?”安欢收拾了阵法,白洵恢复得很好,她心情不错,便多说了两句,“有的是看不开的,结果呢?” 这话没错,后宫那么多女子,千娇百媚,各有性格。除了孙皇后对争宠没有兴趣,安欢性子清冷以外,其他的女人怎么都想斗一斗。且不说自打沛儿入宫以来就处处明着针对的丽妃,就说那暗里动手脚栽赃陷害无所不用其极的女人,就不下数十个。 可是每次,都会恰好败露,恰好被静嘉帝发现,恰好静嘉帝心情不好,恰好沛儿受了惊吓。然后那些个女人便只得自食其果。在这一场战役中,唯有丽妃能和沛儿打个平手。 “原先只知道她是个歌姬,如今看来,也是不可小觑之人啊。”蔺星染是知道沛儿这个人的,安然以前在搭上沛儿这条线的时候跟他提过。安然那丫头夸人可一点儿不嘴软,总让被夸的人觉得飘飘然,而她夸起这位沛儿姑娘,依着蔺星染看来,若是安然是男儿身,恐怕已经想把沛儿娶回家了。 “没什么人值得小觑。”安欢坐下来,也饮一杯茶,“这儿,是京城。” …… 白徽拜别了孙皇后,心里也是松了一口气。最近的事很多,不过都对他,对孙家有利,这让他轻松不少。尤其是知道白洵虽然得到了蔺星染的救助,却也依然昏迷不醒时,他更是觉得心里踏实。不得不说,就算是假想敌,白洵也实在是太碍眼了。 不过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自己的妹妹白舒窈,仍然心里惦念着那位穆清穆尚书。这位穆尚书白徽见过几回,也打过交道,无非是长得英俊一些,为人处事令人舒服一点罢了,妹妹又何苦对着这一个男人纠缠不清?他白徽的妹妹,皇家的女儿,配得上更好的男人。 可是又有什么办法,白舒窈情窦初开,一眼定良人,大有一副非他不嫁的架势,连孙皇后都劝不动,更不用说白徽了。 白徽想起这事,心里就有些堵闷,便往御花园去散散步。他还真不知道什么叫为一个情字愁苦,这有什么好愁的?男欢女爱之事,实在难登大雅之堂,不过话本说说罢了,何苦真的为了这个东西牵肠挂肚? 他连连摇头,往夏花正盛处走去,想借着树荫和繁花来让自己舒缓一下。 正是这时,他突然听到不远处女子嬉闹的声音。这本没有什么特别的,大约是自己的两个妹妹,或是丫鬟,再或者就是父皇的妃嫔在此嬉戏玩闹罢了。于情于理,他白徽应该退避。可是没来由的,他却被一声打趣给吸引住了。 “你错啦,踏瑶应是如此!哎,哎,大嘚嘚个令呛!” “哎呀不学了!怎么也学不出您这样的韵味来!” “不学干嘛呀,我也才学呢。咱们一块儿学,学好一块儿跳嘛!来嘛!你就当陪我嘛!来嘛来嘛!” “好吧,那您再跳一次,我学学看。” 白徽只觉得那位口打小锣的女子声音轻灵好听,一时间入迷,再听她撒娇一般缠着人要一起跳踏瑶,更是心里一酥。没来由的,他非但没有避讳,反而上前两步,悄悄潜匿身形于大树旁,露出半张脸偷偷看去。 只见沛儿上身着粉蓝绣花袒领,下身着灰蓝长裙,上面罩了一层直领金丝绣鹤纱。她袅袅娜娜走了两步,嘴中呐着小锣的调调,一双秀足轻蹋,一对柔荑轻抚,半舞半走的往前几步。正是这时,她嫣然回首,一只凝霜手半搁在脸畔,轻纱半掩,能溢出水来的眸子含着笑望向白徽的方向。 白徽一下子往树后面一闪躲,心跳却久久不能平息。那如画一般的美人竟是真的存在于世?若是被发现,岂不是被当成了偷窥美人的登徒子?他连忙蹲下身子,潜行离开,浑然不觉自己的呼吸声渐渐粗重,心跳声也隆隆作响。 沛儿收了身段,轻轻一笑,再没看白徽远去的方向,只是道:“学会了吗?” 第三百七十一章 梦中会秦娥 白徽久久不能平息,坐在榻上半晌没回过神来,直到身边的随侍太监数次轻唤,才如梦初醒。 “何事?”白徽说话,才觉得自己嗓子干哑,吞口唾沫,才觉得好些,“给我倒杯茶水来。” “是。”太监一边为他斟茶水,一边道,“是安然公主传话过来了。说是皇后不愿帮她,反而还主动让穆尚书前往边关去找南笙,她心中苦闷。想找您说说话。” 白徽不耐烦道:“有什么好苦闷的,不过男人,你去告诉她,男人罢了,想要什么样的没有?等以后我给她找个更好的,比穆清好十倍百倍的,让她慢慢挑去。” 谁料得到白舒窈自己心思苦闷,想找白徽求安慰,已经按耐不住,亲自前来了,正好便听到了白徽方才的话,登时冲了进来:“三哥什么也不懂!” “舒窈?你怎么……来坐。” “我不坐!”白舒窈撅着嘴,白徽向来疼她,她便有时就这样放纵一些,“三哥是朝堂上的好手,又知道什么是爱?三哥连侧妃都没纳呢,女人也没见过几个,怎么就说一个情字算得了什么?哼,三哥根本不理解我心所想!” 白徽原本就心思繁乱,此刻听着白舒窈一席话,也是微微上了点火气,便一拍桌子:“胡闹!天下那么多好男人,你就一个都看不上?非要什么穆清?那穆清一双眼睛分明镶在了南笙身上,你看不到么?” “他一双眼睛镶在南笙身上,我一双眼睛镶在他身上了!”白舒窈不敢在孙皇后面前造次,却吃准她这个哥哥不会为难她,便把气性一股脑发在了白徽身上,“我就是非他不嫁!有什么错!你纵然万千事比我厉害,唯独这一点,你不如我!” “我不如你什么?我不如你天天巴巴的盯着男人看?” “你没有心!你根本不明白!”白舒窈气得一张小脸涨红,还从来没人这样说过她,她心里的火气和委屈拥挤在一起,从她眼眶里吧嗒吧嗒就溢了出来,“你什么时候有了心上人,再来找我说话吧!” 说罢,她便提着裙摆,不顾身后下人的追赶和叫喊,一溜烟跑不见了。 白徽气得团团转,一手握着扇子背在身后,一手高扬起来伸出指头指指点点:“还我不找你说话!你还别找我说话!气死我了!我怎么教出你这么个妹妹!国事一窍不通,四书五经不知道看看,天天想着什么,什么男人!气死我了!” “殿下消气,公主也是一时气急,等冷静下来,便知道殿下是为她好了。”太监连忙在一旁劝解。 “她生气?她有什么好生气的?还说我没心,呵,都像她一样,就有心了?”白徽扔了扇子,坐在榻上,顺了顺气,“还说我不知道什么是爱?真是小白眼狼!我对她的好,都被狗吃了!” 太监也是见过世面的,此时非但没有因为白徽发火而战战兢兢,反而上前道:“公主所说的爱,可与殿下所说的有差。公主所说的是男女之爱。殿下纵然爱苍生,爱大祁,爱陛下皇后,爱兄弟姐妹,却唯独没有男女情爱。这一点,公主说的倒是没错的。” “呵,男女情爱,一群无聊人在话本上为了莫须有的情感死去活来,便叫一个知道了?”白徽不耐烦,干脆躺倒在榻上,“行了,你下去吧。” “是。” …… 白舒窈哭着跑开,她有意没让身后追随的随侍丫头们找到,专往那偏僻的小角落钻,想找一块僻静地方好好哭一场。 母亲不理解自己,反而把穆清拱手让出,就为一个贤名,没想到哥哥也不理解自己,还冲自己发火,真是过分。她蹲在御花园一个小拐角,灌木把她的身形挡住,她顶着一脑袋的树叶,撅着嘴抽噎。 “坏人!”她哽咽着说,“懂什么!白洵哥哥至少还有一个侧妃,安和姐姐已经远嫁,你又知道什么?见过多少女子?便好意思说我了!依我看,倘若你觅得一得心的女子,定然比我还痴!” 她狠狠拽了一个树枝,在地上戳弄,把好好的土都给翻了一遍,还使劲儿往下扎:“皇家人有什么好的!喜欢的人不喜欢你,照样不喜欢你!她不是皇家人,地位不如你,人家照样喜欢她不喜欢你!有什么好的!什么破公主!全是骗人的!” 噗嗤,她身后传来一声银铃般的娇笑,随即便是连声的抱歉:“我错了,我无意偷听的,只是恰好路过。”沛儿说着,伸出手来,“来,蹲在这儿多累,咱们去那边儿坐坐。” 白舒窈脸红了,咬着下唇握住沛儿的手,讪讪的站起来:“原来是愔充媛,呃……我……那个……” “傻丫头,难不成我还会笑话你吗?”沛儿笑,“我比你也大不了几岁,纵然在外闯荡了几年,见得东西多了,尤其是薄情寡义的人,见得更多了。如今我遇到你,这么重感情的女子,难不成我还会因为这个笑话你吗?” 二人边聊边走,遇到小亭子便坐了下来。白舒窈抹干净脸上的泪痕,好奇道:“你真的见过很多人?我也见过不少人,不过都是宫中的人,宫外的人便没有见过了。宫中的人都是一个样子,宫外的人什么样子?” 沛儿用帕子掩住唇,轻轻一笑,便道:“宫外呀,什么人都有,你想听什么样子的?” “我……我都行。” 沛儿微微眯了眼:“不怕公主笑话,我是楚馆出身,这见得男人和女人之间那档子事儿,最多。公主若是不嫌弃,我便为公主讲一段儿?” “好啊!” …… 白徽夜里嗓子发干,竟是咳得醒了过来,他皱着眉头揉了揉喉咙,唤人为他斟茶,可是半晌也没人过来。白徽气不打一处来,便要下去亲自教训教训这些撒懒的奴仆。 不料正是这时,一声娇媚的浅笑从屏风后面传了过来。白徽一怔,随即看向屏风,却见那刺绣纱屏上,映出了一个女人的身形。白徽心中一紧,不知为何,明明只是看到了身形,他便知道,这女人是何人。 他没有说话,她仍站在屏风后头,却是微微扬了扬脑袋,修长的玉颈便在屏风上勾画了出来。还不等他开口,那女人步子微移,腰肢扭动着往前走来。与此同时,一声让人喉咙发紧,心跳加速的娇吟传了过来,那声音一如他听到唱小锣的声音那么好听,却是在唤着他的名字。 白徽浑身发麻,只有一颗心在狂乱的跳着,他不自觉的喘着粗气,双手抓了抓榻上的薄被。只见那一抹身影从屏风后面移步出来,一张如画般的脸带着笑,慢慢映入他的眼眶。没来由的,他非但不想拒绝,反而还想迎合。 “郎君,可是在等我?”沛儿仍穿着那一身轻纱,那轻纱慢慢褪去,露出她凝霜雪一般的肌肤。 芙蓉帐内鱼比目,鸳鸯枕上鸾凤颠。 …… 清晨,门外太监叩门的声音传了过来。白徽猛地坐起身来,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手往旁边一搭,空无一人。他愣了片刻,吞了口唾沫,掀开被子看了一眼,喘了口气,闭上了眼。 他做梦了。 第三百七十二章 兵不厌诈 安然果然如南宇所说,在短短几天时间内,突破了六重。这是一个好消息,至少对安然来说,这是个好消息。可当这个消息传到墨决那里时,他一下子坐不住了。 南宇怎么说的?若是再这样下去,安然很有可能走火入魔! 三年前安然走火入魔过一次,当时他亲眼看见安然从高处落下,也亲眼看见地上碎成七八块的夏纯熙的失身,以及一剑毙命的穆秉文。能和夏纯熙抗衡算不得什么,可是能将穆秉文杀掉,则足以证明安然的强大。那一次是接受了献祭,在献祭力量下的走火入魔,尚且如此可怕,若是正经修炼走火入魔,还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 献祭走火入魔,最后也会因为时间到而被收回能力,同样收回的自然还有那股子蒙心蔽眼的魔劲儿。可是修炼走火入魔,却是正儿八经的入了魔,一旦入了魔,便难以回头了。 墨决得知消息后,第一时间找到了南宇,将他堵在营帐内:“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南宇愣了一下,很快就知道墨决想要说什么,便回道:“我给她看过脉象,她的灵力飞速增长,几乎不由得她身体的操控。” “怎么控制?” 南宇一笑:“这我就不知道了,得问问我父亲。我们家有医者,很是精通此术。” “快问。”墨决坐在他对面,抱着流光溯,没有半分离开的意思。 南宇无奈,知道他若是不给南广志写上一封信,墨决定然不会离开。于是他便修书一封,将安然突破速度持续加快的消息告知了南广志,并写下了自己和墨决的担忧,问南广志这该如何是好。 墨决看着他将信交给发信的小倌,便点头出了门。过了一会,还是觉得心里不踏实,便亲自写了一封信,发给了京中的蔺星染。 同在北道,南广志收到信的速度也是非常之快。他将信看了几遍,心中有数,便烧掉了。他并没有给南宇回信,反而给京中发去了一封信,谁也不知道那封信上说了什么。 安然和穆鸿穆清二人已经商议好了作战方案,虽然安然现在也是六重灵力的强者,但毕竟是快速升级,到底没有人家穆氏兄弟稳扎稳打,故而穆清不由分说,把她安排为了后援接应。而穆氏双杰则要首次一同对抗外敌。 这倒是一场大戏,别说安然了,就是京中那群人也等着看呢。安然便欣欣然点了头,谁不想好吃好喝啥事儿不干,还能名利双收?她当然不会抢活干。 三人分别带队,来到困住北盟军的地方。计划很简单,能力最强的穆清带一小支飞龙军进去,引得敌军冲围,穆清和他们在圈内先对抗。等时机成熟,穆清发信号,穆鸿从另一边包抄过来,左右夹击。安然就起一个后备军的作用,不过以穆氏双杰的能力,她很有可能没什么出场机会。 包抄这招,真是屡试不爽。安然骑在鹿蜀身上,抱着睚眦揉他的毛,听他恶狠狠地说下次见到穆清一定要狠狠咬他一口。倒也是挺悠闲。 可没想到,还没等她悠闲一阵子,前线便传来急报,穆氏双杰中了敌军的调虎离山之计,将二人分而困住了!那地势险峻,又靠近北盟,说实话,大祁军队对这个地势并不很熟悉。这也是为什么他们迟迟不敢强攻的原因之一。 如今穆鸿和穆清被分而困住,纵然能力出色,打仗也要讲一个天时地利人和。如今天时地利已不占优势,人也被分而困住,实在是令人担忧。 安然二话没说,放下睚眦,立刻带兵往前冲去。她想也没想就先去救穆清,可她千算万算算漏了一点,若是真的被敌军突围,她的人又怎能轻易知道敌军的战术和阵容? 那探子根本是北盟的奸细,北盟生了一计,既然穆氏双杰那么强,那不如从最弱的上手。而最弱的,可不就是她安然?意识到自己中计了,安然连忙掉转马头,却发现自己已经被团团包围住。 她眸子暗了几分,周身环绕着的气场一下子冷到冰点,她一句话没说,抬手就将那位带路的探子斩首示众。血光溅到半空,伏羲剑见了血,也是亮了一亮。安然嗅着空气中弥漫的血腥气,不知为何,心中兀的激动起来。 她一扬手,睚眦想着敌军的将领冲了过去。而她也高举伏羲剑,大喝一声,策马前行,一马当先。一时间,士气振,她身后的士兵全都热血澎湃,跟着他们的大将军往前冲去。 此时的安然已经明白了敌军的作战计划。他们安插了奸细,定然已经知道了穆氏双杰的计划,便抽出一小部分来迷惑穆清穆鸿二人,剩下的大部队藏在这里,引安然前来。 由于穆氏双杰的威力实在不容小觑,无论是安然还是北盟军都觉得,后援可有可无。于是安然带领的军队并非飞龙军,而是她从京城带来的乌合之众。这一点,她算漏了,而北盟国算到了。 也正是因着这个原因,就算士气高涨,安然军队也是节节败退。可是他们已经被团团围住,所以也只能越缩越紧,圈子越缩越小。 “师父!”赵铁柱一声哀嚎。安然连忙回头看去,只见赵铁柱被人击下马来,一杆钢枪被缴到一边,整个人瘫坐在地上,绝望的发出求救的信号。 安然想也不想,俯身冲了过去,一剑将袭击赵铁柱的钢枪架住,一脚踹到那人胯下马上。那马也是好马,嘶鸣一声仍然冲上来。安然战意更盛,翻身一剑刺进了那马的眼窝里。马受了惊,乱了方向,马蹄子乱踏着,眼看就要踩上赵铁柱。安然一把揪住赵铁柱的领子,将他丢到一边。 可是她自己却没能及时逃脱,只见那马蹄子不偏不倚,正好砸在她的腿骨上。安然闷哼了一声,一双眼睛血红,仿佛是要冒出火来,她用尽全力往旁边一闪,一剑挥下去,将其连马带人劈成了两半 第三百七十三章 意外 可谁料想,正在这时,安然身后俨然出现一杆长戟。长戟锋利,破空而来,一下子直直插进了安然的右后心,一时间鲜血淋漓,铠甲碎,皮肉绽,连那森森白骨也看得到了。 赵铁柱吓得懵在原地,站在那儿宛如一尊雕像,可是他身边仍是刀光剑影。那北盟军比安然带领的大祁军人数要多,且他们都知道这是最后的突围机会,一个个不要命的冲,看见大祁军如同看见了杀父仇人,那股子战意根本不是大祁军能比拟的! 眼看着大祁军的人数越来越少,北盟军的战意越来越盛。安然只觉得身后插入身体的长戟被猛地拔出,一股子暖流喷涌而出。安然几乎是下意识地回身,右手握剑,不过是挽一个剑花的功夫,那人便被她击下马来。 她感觉到热量在慢慢流逝,眼前也雾成一片,除了挥剑,她再不敢做其他动作来分心。 这时,她突然看到了站在战场中愣神的赵铁柱,她突然意识到,这场仗,打不赢了。 鹿蜀正朝她飞奔而来,纵然这些兵大都是凡人,可架不住都是战意十足的精兵,饶是鹿蜀,也不敢轻易动作。 谁料安然突然爆出一声吼叫:“把他给我带出去!” 鹿蜀一看,安然说的正是赵铁柱,他犹豫一下,看着安然坚定的眼神,还是偏转了方向,冲赵铁柱奔去。 赵铁柱精神涣散,鹿蜀把他顶起来架在身上,朝外冲去。睚眦见状,连忙回来保护安然,可没想到安然看到他,却是将他提起来丢了出去,不偏不倚,正好落在鹿蜀背上。 “我靠!她干什么!”睚眦一边嚎着,一边挣扎着要下来。鹿蜀不方便打仗,他还可以啊!他刚才英勇神武的样子,安然没看见吗? 鹿蜀沉声道:“别去,她快撑不住了。” “撑不住还不让我去!” “我们带着她冲不出去。这群人的目标就是天下兵马大将军,她就是个活靶子。若是带着她硬闯,别说她,就是我们,和这个小子,都得死这儿!” “放屁!你好歹也是快升为金字的妖灵,就这么怂吗!你怂你跑,放我下来!”他挣扎一下,发现鹿蜀用灵力把他困在了自己背上。 鹿蜀低声骂了一句脏话,道:“你没想过吗?这群人被困在这儿这么长时间,为什么从来没被妖灵袭击过?” 睚眦这才回过神来,是啊,这地方偏远,离人类居住的地方很远,按理说这就是妖灵经常活动的场所,为什么这群人被困这么久,却没有被妖灵袭击过? “这群人布了阵法,入阵的妖灵灵力会大大减少!你以为我不想出手?你自己看看你身上的伤!” 听了鹿蜀这么一句,睚眦这才发现自己身上早已经遍体鳞伤,只是因为方才战场上的气氛和他的怒意,才让他忘却了伤痛。 这么想来,安然竟是已经发现了这件事,才让鹿蜀带着自己和这小子跑出去!睚眦恨恨,喉咙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可是也只能无奈作罢。 冲出阵法,鹿蜀恢复了妖力,纵身一跃冲了出去。赵铁柱猛地回神,扭头向后看去,正好看见北盟军将安然团团包围住。一时间,整个战场上,竟然只剩下几个大祁军士兵在负隅顽抗,而鲜血染红铠甲的安然,就在他们最前面。 “师父!”赵铁柱红了眼眶,他亲眼看着安然被马踩中腿骨,也亲眼看着安然被长戟插入后背。这样的伤痛,是他这辈子也不敢想象的,可是他的师父为了救他,竟然…… 没多时,她身边的士兵都一一倒下,只剩下她,紧紧握着伏羲剑,拖着腿,佝偻着身子,大气也不敢喘,谁靠近一步,她就砍谁。 安然闻声,朝赵铁柱那边看了一眼,确认他们已经冲出去后,心里那根紧绷的弦才算是松了一松。可没想到,就在她分心的那一瞬间,她的脖颈上挨了重重一击。一瞬间,她轰然倒地,手里紧紧攥着伏羲剑,脑袋还偏在赵铁柱的方向。 …… 穆清和穆鸿意识到中计,已经是他俩会合的时候了,这场仗太好打,就不免让他俩心中生疑。可等到他俩眼睁睁看着鹿蜀背着涕泗横流的赵铁柱和咬牙切齿的睚眦冲过来时,才知道为时已晚了。 穆清立刻御剑而飞,只身前往安然那边的战场。可是饶是如此,也只能看到一地狼藉。大祁军和北盟军的死尸混在一起,分不清彼此,摞在死去的战马身上,层层叠叠。黄沙染了血,风中也带着血腥味。 穆清逼着自己冷静,下来伸手翻尸体,一具具的翻,一具具的找。穆鸿随后赶到,映入眼帘的,便是穆清跪在地上翻尸体的狼狈模样。他忍着心中的酸涩,走上去想要阻止穆清。 他拍了拍穆清的肩膀,穆清像是一点儿感觉也没有,纹丝未动,仍然在尸堆中翻找着。穆鸿不忍,可是又不得不让穆清清醒一点,于是又拍了拍他的肩头。 这回穆清抬了头,可是穆鸿却被穆清的眼神震慑得退了两步。这是一双什么样的眼睛!血丝遍布,瞪得浑圆,明明看向他,却又好像没有再看他。穆鸿看着他那一双噙满了恨和怒的眼睛,再不敢多加阻拦。 穆清便就这样在大军面前,跪在地上,用双膝往前行走,一具具将尸体翻过来,查看一眼,再扔到一边。 飞龙军无不动容,自发的丢下兵器,跟着穆清,在尸堆里寻找他们的大将军。穆鸿不忍再看,背过身去,却正好迎上了跑过来的赵铁柱。 赵铁柱双目呆滞,眼泪就没断过,他踉踉跄跄上前,扑到尸堆里,一边哭一边翻,嘴里不住地喊着师父。 …… 安然再次醒转,已经不知道是第几个白天。她艰难的爬起来,活动活动筋骨,发现自己的腿骨和后背已经愈合,看来自己睡得时间可不短呢。 再次打量周围,安然发现,自己竟然是在一个草棚内。 第三百七十四章 寻找活路 草棚昏暗,可她闻着气味也知道,这不可能是人住的地方。她检查了一下身上,仍然穿着那身明光铠,只是佩剑已经不见了,手上也被绑了麻绳。 棚外传来了几声响动,安然连忙屏息凝神装死,幸好外面的人似乎没有进来的意思,只是站在外面聊了两句天。 这时候她感谢起静嘉帝来了,若非是静嘉帝逼着她学北盟话,她现在肯定不知道外面这两人正在议论自己。 “里面那位如何了?” “不怎么样。一直没醒,泼了几次水也不行。要我说,直接喂狼算了,何必还要在这儿浪费马棚地方。” “那不行,那可是天下兵马大将军。据说她的剑也不是凡物,诺,刚被缴获,就送到左贤王那里去了。” “天下兵马大将军,那咱们是不是应该把她献给单于?说不定得了赏,还能换杯水酒喝!” “你懂什么!她是左贤王要的人!左贤王下令,等她醒了,要悄悄送到他那里去呢。你想想,左贤王要的人,给的赏赐,难道不比单于给的多?” “可是为什么?单于和左贤王不是联合起来了吗?干嘛这么麻烦?” “说你不懂,你还真不懂!单于继位时间太短了,还没能掌权呢。左贤王现在是北盟最大的势力,早已经超过单于了。我悄悄告诉你啊,我前些日子听说,有好多部,都支持左贤王担任单于之位呢!你这样看着我干什么?指我身后干什么?我身后有……啊!” 安然踩了他一脚,拔出他腰间的大刀,冲另一人嘿嘿一笑。还不等那人高呼救命,就已经死在了安然刀下。 安然看了看周围,确定一时半会儿不会有人来,便将其中和她身材相近一些的人的衣服剥下,回到马棚换了衣服,这才走了出来。 从刚才那两人的谈论中,安然获知了几个重要的消息。单于和左贤王之争她在京城也有听说,不过都是当故事听的,也没放在心上,此刻想起来,也是唏嘘不已。 上一任单于不过做了七年单于,便病逝退位,现任单于不过十四岁,还是个小孩儿。有好多人不服他不说,左贤王一部也是蠢蠢欲动。北盟国分为左中右三部,左贤王统领左部,单于统领中部,并管三部,右贤王统领右部。而北盟以左为尊,左部的势力便逐渐扩大,超越了右部不说,还渐渐超越了中部。 新任单于赫连查干的母亲早死,外戚没人,只能依靠父亲留下来的旧部堪堪支撑。安然想到那俩人所说,自己被掳回来是左贤王的意思,而且还要背着单于偷偷的,想必左贤王是想拿自己作为条件,来威胁静嘉帝吧。 毕竟他们又不知道,大祁国最大的将军,天下兵马大将军,其实是最弱的将军。 既然如此,安然不妨做了一个大胆的设想。白道附近的城池大部分都是左部所有,而之前北盟国开出的条件,索要的城池也会被归为左部。那么很有可能,北盟国跟大祁国开战,是左部左贤王一手造成的。 那这样的话,她当然要反其道而行之。她悄悄混在一众将士中,低调的偷听了别人的对话,成功锁定了年轻单于的方位。没有过多迟疑,她连忙往单于营帐走去。 …… 找遍了,还是没有。 “没有坏消息,就是好消息。”穆鸿道,“他们可能把她抓去做俘虏了,不过这样说来,她还没有死。” 穆清阴沉着脸,整个人身周的气压都低了不少。这几日来他没日没夜的在尸堆里翻找。夏天,天气炎热,那些尸体不尽快处理,便会加速腐烂,散发出难闻的气息。可是他一声不吭,别人劝阻他也不理不睬,只是埋着头翻找。 最终,还是没找到。 “会不会是遗漏了哪里?”穆清哑着嗓子说。 穆鸿摇头:“都翻了两遍了,你是亲眼看着大家找的。再说,这都两天了,若她真的在那里,恐怕早就死了!” “不会的。”刚养好伤的睚眦喊道,“她没死!我还能感觉到她!” 可是他的喊叫在穆清穆鸿耳朵里,只能是嚎叫。 穆清抬起头,看着睚眦,突然道:“你和她有契约对不对?她是死是活,你最清楚,对不对?” “放屁!可不就我最清楚!” “我听不懂。但是你能听懂我说话对吧?她说过的……你听着,如果她还活着,你就点点头。” 睚眦疯狂点头。 穆清一双黯淡无光的眼睛突然又有了光,他一下子直起腰来,冲穆鸿道:“看到了吗!她还活着!” 穆鸿不知道自己该用什么表情来面对穆清,他从来没见过穆清这个样子,脆弱到一根稻草就能压死他,却又因为一只妖灵点了点头而重获新生。 “我去找她!”穆清一下子站起身来,就往外走去。穆鸿正准备拦住他,却不料还不等他拦,穆清就已经倒在了地上。 穆鸿叹口气,将他抱起来搁在床上。穆清这小子,已经三天没吃饭了。 …… 墨决二话不说,把兵和将全都交给南宇,自己直接跑到穆军去了。他一进门就看到了沉睡不醒的穆清,恨不得一巴掌把他拍死。穆鸿看出他的意思,连忙拉住他。 “他也不容易。”穆鸿叹口气。 墨决握住剑,瞪了穆清一眼,就要往外走。 穆鸿无奈,那丫头身边怎么都是这样的人,说走就走,一点都不考虑大局。他连忙将墨决拉住:“你这样去,万一暴露了,岂不是加速她的死亡!” “那你说怎么办!”墨决狠狠甩开他,却没有继续往前走了。 穆鸿松了口气:“必须商议一下。这不是小事,且不说她,就说天下兵马大将军这一头衔,就注定了她必须全须全尾的回来。” 墨决吸了口气,稳了稳语气:“那你说怎么办。” “等他醒来。”穆鸿指了指穆清,“他也是很重要的战力。你先跟我过来,我们商议一下作战。” 第三百七十五章 赫连查干 安然拿着一些酒壶和杯盏,尾随着一队随侍,顺利地走近了赫连查干的营帐中。北盟的营帐和他们的不一样,北盟用的是蒙古包,内里宽敞,方便移动,还有一层厚厚的羊皮罩在门口挡风。不得不说,这个设计虽然让里面闷了些,但也确实没有外面那么炎热了。 安然低眉顺眼的站在一边,悄悄打量着赫连查干。 果然如京中传言一样,赫连查干根本就是个十四岁的小孩儿。可这小孩儿却没有一点儿小孩的样子,他皱着眉头,端直的坐在位子上,旁边随侍的女人为他倒了一杯酒,他看也没看就喝了下去,眼睛都不眨一下。 好喝吗?安然忍不住想。 赫连查干喝完便摔了杯子,一行随从连着安然一起都跪了下来。安然奇怪,这怎么说发脾气就发脾气? “左贤王呢?”赫连查干开口,他还没过变声期,说话声音还是清澈高扬的童声,故而听不出几分威严。 下面一位身着铠甲的士兵回道:“回禀单于,左贤王部下冲出重围,左贤王正在为其接风洗尘,故而正在那边举办篝火会。” 赫连查干的脸色难看了一截子,安然眼睛转一转,立刻明白了。那些被大祁军围困的正是左贤王的部下,估计还是实力不俗的兵种。赫连查干恐怕是期待着大祁挫挫左贤王的锐气,却不料这些人竟然冲出重围了。 “都下去吧!”赫连查干一挥手,众人连忙称是,然后挨个儿走了出去。 安然可不想这么轻易的走,她的目的是好好研究一下现在的形势,若是赫连查干和左贤王安国岱钦之间真的有不可调和的矛盾,那她正好可以乘虚而入。 现在她虽然身怀六重灵力,可是听说那左贤王也是实力不俗之辈,加上这儿是他们的贼窝,自己的伏羲剑也被缴了去,实在是难以与之抗衡。 安然走在末尾,放慢脚步,悄悄低着脑袋斜眼看赫连查干。可惜赫连查干似乎并没有看她的意思。无奈之下,她只好另辟蹊径,偷偷转了个向,又回到赫连查干身前。 “你听不懂我说话吗!”赫连查干抬头看她,满脸是怒意。 可安然分明从他双眼中看出了几分惧意。恐怕这位单于是将自己当成左贤王那边派人谋杀他的刺客了。 “单于恕罪,我此次前来,为的是告知单于一件事情!”安然压低声音,跪在赫连查干面前,她很擅长学男人腔调。 “什么事?” “左贤王部下将大祁国天下兵马大将军掳了回来,囚禁在马棚里,准备等她苏醒后用其和大祁皇帝作为交换,来换取城池!” “什么!”赫连查干没能控制住自己的音量,一下子站起身来,“岂有此理!你!你是怎么知道的?你也是左贤王那边的人吗!” 安然连忙摇头:“我向腾格里起誓,绝不忠于左贤王!单于,我是您这边的人呀!” 赫连查干松了口气,腾格里是北盟国最高的神明,北盟国所有人起誓都以向腾格里起誓为最高承诺。他神色复杂的坐了下来,一张小脸皱成一团。 “不过我刚刚得到消息,那位天下兵马大将军已经逃出去了。”安然开始信口胡诌,“单于,您说她会不会回到大祁国,再带兵攻打过来呀?” 赫连查干愁眉不展,他就是怕这个。打仗倒不是什么关键,关键是北盟国人民风好战,常常用战斗来体现自己的勇猛。左贤王安国岱钦很能抓住这一点,经常以此为理由发动战事,并且获得那些好战的民众的支持。 想想吧,岱钦二字在北盟国语言里可是战神的意思,哪个士兵不以跟着战神冲锋陷阵为荣呢?反观他赫连查干,在将士的眼中,恐怕早就成了唯唯诺诺,被大祁国吓破了胆的小屁孩儿了! 可是这也太令人感到伤心,因为赫连查干纵然有千般不好,也绝对不是一个昏庸的单于。他很清楚现在的局势,大祁国是不可能服软的,若是天下兵马大将军回去,那么很有可能又是一场酣战。然后消耗着自己的兵,鼓吹着左贤王的名声。 谁愿意干这事儿? “你是哪家的?看着面生得很。”赫连查干问安然,安然脸上都是灰,根本看不清面容,而她身上的衣服是骨都侯的服饰。 北盟国的官职基本上是北盟各大贵族大包大揽,故而赫连查干问的也是哪家,而非哪位。 安然一愣,这怎么搞,她并没有研究过北盟的情况,自然也说不上来什么贵族家的姓氏。她这一愣神,赫连查干一下子提起警惕心来,他一手往前一挡,另一手从身侧取了弯刀,脸上也浮现了清晰的杀意。 多可怜啊,一个十四岁的小孩儿,在安然那个世界,还是放学偷偷看电视的年纪,怎么和杀意就能联系在一起?安然悲悯的看着赫连查干,摇摇头:“回禀单于,我并非哪家贵族出身。我的父亲是大祁国人,母亲也不过是名不见经传一普通女子。我这身衣服是偷来的,为的就是来向单于禀报这件事。” “你叫什么名字?”赫连查干似乎听进去了,但是还是不怎么相信的样子。 安然真诚道:“安然。” 人说真话的时候,是最容易被信任的时候,所以安然不打算编一个什么名字,她要的是尽快获取赫连查干的信任。没来由的,安然看到赫连查干,又想起自己那个不争气的小徒弟来,都是可怜孩子,还没有到该面对这些事情的年龄,就已经见惯了鲜血。 她突然很想帮一下赫连查干,说不定赫连查干掌权,就能阻止北盟国和大祁国的斗争呢。 “你起来吧。”赫连查干收了弯刀,仍然板着脸,一副小大人的样子,“从今天起,你就是我贴身的骨都侯。” 安然心中一喜,连忙叩首:“多谢单于!” 成为了真正的骨都侯,是要近身服侍的。安然连忙洗了澡换了新衣服,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那一张属于安歌的脸辨识度实在是太高了,于是她偷偷潜进不知道哪家姑娘的营帐中,偷了两盒脂粉,这才给自己化了个男子一般的妆容。 第三百七十六章 天仙配 孙皇后看着白徽的黑眼圈,心疼不已,连叫心肝儿,让他早些睡觉,不要总是熬夜处理案宗。白徽点了头,应了下来,可是还是点灯熬蜡的翻看最近御史台的事务。 倒不是说事务繁忙,让他没有片刻的休息时间,而是他已经连续十几天不敢就寝。 他太过于羞愧,这十几天来,唯有处理卷宗时累得不行,才昏迷似的睡一小会儿。可每每进入梦乡,那面若桃花的女子便进入他的梦境,和他共赴巫山。 可是那女子不是旁人,正是他父亲的妃子啊!这可如何是好?若说别人倒也罢了,偏偏他白徽最是一个自小就懂规矩的人。他何尝不知道这乱了伦常?可他偏生忍不住。甚至到了这时候,他拜别了孙皇后,还情不自禁地往御花园走上一遭。 可不巧,这回他并未能遇上沛儿。 沛儿不在御花园,反倒是在安然公主地寝殿。自打上次一见,她俩倒成了好朋友。白舒窈甚是喜欢她那些个故事,总是缠着她要讲给自己听。 今天也不例外,她一大早就将沛儿请进了自己殿内,缠着沛儿又要听一些花前月下的故事。 “今儿,我便给你讲上一个天仙配的故事。” “天仙配?”白舒窈来了兴趣,“何谓天仙配?” 沛儿一笑,她就知道这深宫里的公主不可能听过这些故事:“这九重天上呀,也有一座宫殿,这宫殿华贵异常,金光夺目,宫阙高耸。” “比咱们这大明宫还要华贵吗?” “仙人住的地方呀,你说呢?” “原来如此!然后呢?” “然后呀,这位天帝有七个女儿,便是这天宫之中的七仙女了。这七位仙女各个不凡,每一位都有自己的性格,大都温柔善良,惟天帝之命是听。唯独那位七公主,生来长了一副过人的相貌,天帝最偏疼她。” “这位七公主养尊处优,却总觉得心中空落落,似是缺了什么,却总也找不到东西来填补。”沛儿笑着,伸出手指点了点白舒窈的心口,逗得白舒窈笑起来。 沛儿便接着道:“直至这一日,这位七公主偶然认得了一位凡人。那凡人气宇不凡,是个好少年。七公主便一眼相中,从此情根深种,日日夜夜都思念着这位少年。 “七公主将这件事告诉了她的姐姐们,可是姐姐们都说,那位少年配不上七公主。是呀,天帝的女儿,怎么能嫁给一个凡人?可是七公主不愿意,她就喜欢这位凡人。于是她自作主张,下凡去和那位少年成了亲。” “啊!她,她好大的胆子!”白舒窈惊呼。 沛儿点点头:“是呀,好大的胆子!竟敢为了心上人,挑战天帝的权威呢!”她接着道,“所以他们成亲不久,天帝便下凡来要把七公主接走。纵然七公主和那位凡间驸马百般不愿,也不得不分居两地,一个天上,一个人间。” “然后呢?”白舒窈抓住沛儿的手,可怜巴巴地问,“难道他们就这样再也不能相见了吗?” 沛儿拍了拍她的手:“你听我说呀!那位七公主可真是不俗,她想,自己若是不能和驸马在一起,真倒不如死了算了!她可不同于一般女子,她对情爱之事有着自己的坚定和执着。于是她自己削去仙骨,成为凡人,终于能和驸马长相厮守。” “啊!那……削去仙骨得多疼啊?” “疼啊!你想想,一个凡人要登仙,得多痛苦?那一个仙人要下凡,也是一样的呀!” “那她为什么还能……” 沛儿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是因为在她心里,公主的地位,远不及和爱的人长相厮守重要呀。” 白舒窈愣了一下,痴痴怔怔地点了头。沛儿便告辞,留她一个人在偌大地宫殿内沉思。 七公主,她也是七公主。她也是最受宠爱的公主。她也是有着心上人,可是哥哥和母亲都说他配不上自己。这样算起来,自己与那位天宫的七公主,还真有相似之处呢! 那如果她也能做到像七公主一样变成凡人,是不是穆清就能娶她了?这么说来,或许穆清想娶南笙,也不过是因为她并非帝王家的女儿呢! …… 北盟那边果然传来了谈判的声音,筹码自然是天下兵马大将军,并且还派人送来了伏羲剑,以作诚意。 诚不诚意不知道,但有伏羲剑,恰好正能说明安然真的被北盟军带走了。众人松了一口气,这说明她还活着,穆清和墨决知道,只要活着,她那逆天的自愈能力就能让她幸免遇难。可是免不了的,他们又提起一口气来。纵然活着,她一个女儿身,又被囚禁起来,还没了兵器…… “谈!”墨决振声,“他们想谈就谈!先确保她的安全。” 穆清点点头,他也是这个意思。白给他们城池?不,想也别想。现在当务之急是拖延时间,确定安然的情况,然后再做打算。谈判不过是迷惑对方的障眼法罢了。 穆鸿看着这两个人,实在是不知道说什么好,纵然有千万般想劝解他两人的思绪,也不得不收一收,加入他们的讨论:“我在左部安插了探子,一直没有启用,这次可以用一用。不是左部传过来的消息要谈判么?” “好。”穆清看着他,“事不宜迟,你马上联络那边的探子。左部和中部的矛盾如何了?” “还在激化。”穆鸿道,他也不知道,自己竟和那边的安然想到了一起,都想要激化中部和左部的矛盾,甚至帮着中部干掉左部,左部太碍事了。 墨决皱着眉头:“不如我去一遭。” “不行,你不能去。”穆清摇摇头,“但凡让他们发现有汉人混进去,她就危险了。” 墨决知道这话是对的,但是还是生了气,一下子把流光溯扔在桌上,双手抱胸坐在一边去了。 这时,一个颤巍巍的声音从门外传来:“那个……我能帮上什么忙吗?” 第三百七十七章 西岚 朝堂之上正可谓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天下兵马大将军被当作俘虏之事还没能平息,另一边也传来了不好的消息。 起源于淮阴的杀手组织寒芷汀分裂后,形成的最大杀手组织西岚在沉寂两年之后,又以浩大声势浮出水面。西岚组织原先一直在江南一带游荡作案,以淮阴为圆心,不断地攻击和骚扰其他地方的黑色组织。如今静嘉帝得到消息,西岚组织已经成为江南一带第二大的杀手组织,而第一大的杀手组织,则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络宝阁。 其实从一个皇帝的私心来说,络宝阁这样的杀手组织还挺招人喜欢的。不犯惊天大案,不让人窥得蛛丝马迹,还能将江南一带的那些个良莠不齐的杀手组织肃清,给朝廷省了不少事儿。但是西岚就全然不是这样的杀手组织了。 有消息来报,剑南道发生特大命案,一个村庄被血洗,五十余人成为刀下亡魂,成都府府尹在查办此案的时候,被人潜入衙门,一刀毙命。 而一切线索都指向刚刚进入蜀地的西岚杀手,这群人自打进入蜀道以来,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从未低调过。但凡有和他们对着干的,全都活不过第二天。 “这哪里是杀手,这就是一窝土匪!” “是啊!哪有这样的!” “似乎他们的头目也是能力不俗之人,便狗仗人势,耀武扬威了。” “头目?你是说方鹤唳?他也入了蜀地?” “没错!” 静嘉帝静静地看着下面的人议论,半晌也没有开口说一句话。屠村这种事情,也不是说没有,不过很少,而且人家都很低调,谁像西岚一样?恨不得到处喊,让全世界都知道他们屠了村。饶是衙门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也实在是不行。 不过西岚这个组织,早就在静嘉帝心中划过小叉叉了。几年前西岚组织日益扩大的时候,他就悄悄打击过他们。谁能想到这群人刚安生两年,现在又重出江湖,还比两年前更加壮大了。 是他的情报网出现了问题吗?静嘉帝头疼,皱了皱眉。怎么这么大的事,到现在才知道? “好了,此事朕自有主意。众爱卿还有何本启奏?” 休假半个月终于来上班的尉迟桢走了出来:“臣有一问。” “问。” “太子殿下身体如何了?” 他这句话还没说完,朝堂上惊异的目光便满天飞了。这没有别的原因,只因为自打德皇后死后,这个太子爷的外公,就再没对太子过问过一句,见了面也好似没看见似的。这现在在大殿上公然询问情况……这是要……正式摆明立场了吗! 孙骏惠眼底划过一道锐利的光芒,他低着头,眼睛斜斜地看了一眼尉迟桢那老东西,心中暗骂两句。呵,他俩斗了一辈子,现在又要让外孙斗么?谁怕谁?难不成你那病秧子外孙,能比三皇子强? 静嘉帝也是沉默了一会儿,可谁也没想到,他竟然这样回答:“若是爱卿挂念,便亲自去看看吧!”说罢,他便起身,离开了大殿。 …… “想不到你这么快就想好了?”严谨站在尉迟桢身侧,和他一起远望东宫的方向。 自从上次严谨和尉迟桢下棋谈话后,严谨就知道,自己这个老友终于是忍耐不住了。不过他没想到的是,尉迟桢竟然这么快就下定了决心,还在朝堂上直接坦白立场。 或许是德皇后案的水落石出让尉迟桢心中的那根刺终于有许松动吧,其实严谨知道,尉迟桢从来没有忘记过白洵,之所以晾着他,还有一部分原因是尉迟桢这老骨头的性子,总想考验考验这个外孙。 尉迟桢活了这么一辈子,眼看也是闻到棺材香的人了,可能他唯一的心愿,也就是让白洵更坚强一些,来面对暴风雨吧。 “我前些日子做梦了。”尉迟桢道,“我梦见小翕来找我了。” 严谨愣了一下,随即问:“她托梦,让你保护好太子吗?” 尉迟桢摇摇头,若是小翕真的那样说了,倒也罢,可是:“小翕说,让我照顾好自己。” 严谨失笑,长叹一声:“倒是小翕的性子。”这才是他们看着长大的小翕,而非所谓的德皇后。若能再来一回,别说尉迟桢,就连严谨,也会拼死保护小翕,不让她入宫去面对那些本不该她面对的东西。 “走吧。”尉迟桢迎着风往前去,声音有些苍老,眼神却更加坚定,他知道,现在要面对的,将是更加强烈的狂风和暴雨,“既然你不打算置身事外,就和老头子我一起,去看看你干外孙。” 严谨笑了几声:“外孙就远了一截子,还干外孙,啧啧。” “屁话多。” …… 一连数日过去,安然仍没能知道自己的伏羲剑究竟在哪。可是经过几天的接触,她发现赫连查干这个小孩还真让人挺心疼的。 赫连查干的父亲,也就是上一任单于,在做了七年单于后就病逝退位,将北盟单于之位传给了这个唯一的儿子赫连查干。赫连查干继位时年仅十二,他的母亲在生他时就难产死亡,他的父亲悲痛欲绝,没有再续弦,所以他现在真可谓孤家寡人。 他的生母不是一般人。北盟国有一个特殊的种族,因为血统纯正,以及天生就灵力不凡,而被敬仰为最接近神的种族,北盟国的宗教使得他们认为这个种族是神派来的使者。 而这个种族只有女人才拥有最纯净的力量,天生通灵,可以看穿过去和未来,这些女人就被称为孛额,也就是智者的意思。其中通灵力最强,灵力最纯净的那位孛额,就是掌管宗教事务的圣女。 赫连查干的母亲就是这样一位圣女,但由于圣女是不能嫁人的,所以赫连查干的母亲嫁给赫连查干的父亲后,就退位了。 但也因为这个原因,赫连查干是没有外戚的。几百年前,那个种族以种族神力宣誓,绝不干涉朝政,这才让宗教和政府和平共处,所以赫连查干纵然有着那个种族的血统,却也不能利用宗教和种族力量,为自己的事业添砖加瓦。 第三百七十八章 获取信任 赫连查干在位两年多,不能说不硬气。一个十二岁的没有靠山的小孩上位,旁边还是虎视眈眈的左贤王,他没有沦为左贤王安国岱钦的傀儡,就足以证明这是个有骨气的单于。 可是做单于光有骨气是没有用的,他还得有人支持,有兵力,还得有群众基础。安然跟在他身边随侍几日,发现这些狗眼看人低的东西没有几个是真正信服他的,只不过碍于他单于的身份,才表面俯首称臣罢了。 “你这样不行。”安然没忍住,还是说出声来。 谁料赫连查干突然暴跳如雷,一巴掌打翻她递上来的茶碗,指着她的鼻子道:“你以为是谁!我的事情,也容许你来置喙!” 安然一愣,并没有觉得难堪和屈辱,反而更加心疼赫连查干。这孩子太过于敏感了。她的意思是他不能再这样放任左贤王下去,而赫连查干恐怕理解成了她说自己做单于不行。在位两年多,他听的最多的就是别人说他不行,他最怕的也是别人说他不行。 “滚出去!”赫连查干红着眼,指着门口冲安然大吼。经过这几日的接触,他原本还觉得身边总算有了一个支持自己的人,想不到还是这样。赫连查干想,把她赶走,她就会马上去往左贤王那边把自己卖个干净吧?两年的从政经验告诉自己,与其这样,还不如现在当机立断杀了她,可是他举着手,却再没说一个字。 安然叹了口气,捡起茶碗,深深地看了赫连查干一眼,将茶碗捧出去。赫连查干坐在营帐内,努力将眼泪往回憋。不行,不能哭,他是单于,是北盟国的单于,谁都能脆弱,谁都能哭,唯独他不行。 可赫连查干又忍不住想,那个信誓旦旦冲着神明发誓绝不效忠左贤王的安然,此刻会不会已经走在背叛自己的路上了? “还生气吗?” 赫连查干一转头,正好迎上安然探进来的脑袋。这倒是他没想到的,一时间他失了神。 “不生气我进来了?”安然那走了进来,手里捧了一只木碗,里面装着马奶,“不喝茶喝点奶?” “你……” 安然嘿嘿一笑:“怎么?我脸皮厚吧?”她将碗递给赫连查干,“单于,我吧,有一个妹妹。” 赫连查干下意识接过碗,怔怔地听着她说话。 “我妹妹叫安歌,和你差不多大。”她说道,“也就比你大两岁,不过也是个小孩子呢。所以我看到你,就想起她”她这么说着,又想起安歌来,难免露出悲凉的笑。 “她,怎么了吗?”赫连查干看出安然的情绪不很好,便问道。 “她离开人世了。”安然说这话的时候很是淡定,这是一个事实,只能用陈述句来讲。 赫连查干有些惊讶,却也来了兴趣:“是战争的原因吗?” 安然明白过来,赫连查干以为安歌是因为两国交战而死的。她轻轻摇摇头:“是因为别的事情。我和安歌小时候生活在大祁国,她是在大祁国离世的。” “那你怎么又回到北盟了?”赫连查干说着,脸上浮现了几分复杂的情绪,“我听闻大祁国比北盟国要繁荣一些,至少……” “至少没有内斗。”安然替他说了出来。 北盟国之所以叫做北盟,正是因为其是由左中右三部联合而成的,虽然中部单于并管左右两部,但这个关系就好像分封国一样,名义上是你的国土,可却被别人掌控在掌心。 安国岱钦就相当于最大的诸侯国王,他的势力已然发展到了不可控的地步。若说别的国家有这样狼子野心的朝臣,称得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那么安国岱钦,就是即将打破头上那一人的存在。 赫连查干苦笑一声,点了点头。 一个十四岁的男孩儿苦笑,安然怎么看怎么觉得心里不是滋味儿。 “这就是我回北盟的原因。”安然道,“我想知道,到底是什么天大的事,能让我的故土和我生活的地方产生冲突,造成这样大规模旷日持久的战争。” 赫连查干看着她,很奇怪,他能从这个人的语气和眼神中看出一种坦诚来,这是他在别人身上看不到的。自从父亲离世后,他再从别人身上看不到这样的坦诚。 安然是坦诚的,她确实想要知道北盟屡屡挑衅的原因。和赫连查干接触这几天下来,她发现了一个问题,说句难听话,这小孩自身都难保,又为什么要发动战争?难道他不知道战争最大的受益者反而是安国岱钦吗? 所以她做了一个大胆的推测,赫连查干根本是被迫的。虽然赫连查干没有属于自己的势力,但因为他单于的身份,和他比同龄人更早熟的看问题方式,决定了他没那么容易被安国岱钦支配。也正是因此,他才能在这单于之位上坐了两年多,还没有沦为傀儡。 那么这么一个有主见,有骨气,有思想的单于,到底是用了什么手段,才能逼迫他加入这场吃力不讨好的战役? “我能相信你吗?”赫连查干这么问道。 出乎意料的,安然这么回答:“这样的问题不应该问我,而应该问你自己。你问问自己,我是值得你信任的人吗?” 赫连查干低下头,他手里的马奶是热的,安然很细心的温过了,也没有太烫,而是适合入口的温度。 他喝下碗中的马奶,坚定地看着安然:“我选择相信你。但是你要知道,如果你背叛了我的信任,那么你将会被……” 安然一笑,单于的威严嘛,她懂,不就是被杀头被五马分尸什么的吗?她做好了心理准备。 “会被我诅咒!”赫连查干说,“诅咒你看见的花都是枯萎的!” 安然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起来,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好恶毒的诅咒啊!”可笑完,她又握住了赫连查干的手,“我为了以后看到娇艳欲滴的花,也要向你承诺,我真的是来帮你的。不但帮你,我还要帮助北盟国和大祁国,友好相处。” 第三百七十九章 被拿捏的把柄 就这样,安然从赫连查干口中得知了这场战乱的源头。 犹记得几年前,安然还是安歌的时候,在安家读过一份报纸。那上面说了北盟国和大祁国开战,而她也因为凌恒对这件事的关注而多问了几句。当时得到的回答是,北盟国有一支商队在大祁国失踪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北盟国派军队入境搜寻,大祁国自然不能容忍领土被侵犯,就这样开战了。 这个理由滑稽可笑,可是居然是真的。 据赫连查干所说,开战的原因真的是因为那支商队的失踪。不过这并非表面那么简单。 那支商队根本不是普通的商队,而是一支伪装成商队的皇家车队。这支车队最关键的人物,就是赫连家的公主,赫连查干的小姑姑。 自从赫连查干的父亲死后,所有人,包括赫连查干本人,也不知道那位小姑姑到底为什么要乔装打扮成商队模样潜入大祁国。但他们知道,北盟的公主,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很有可能就在大祁境内。 赫连查干的小姑姑是赫连查干父亲的小妹妹。作为赫连家的女儿,这位公主不仅出落得亭亭玉立,还有着一颗七窍玲珑心。不仅在赫连查干母亲离世后将皇室后院处理得井井有条,连政事上都有一些巧妙地想法。所以在皇室也是很有地位的。 就在这时,安国岱钦以其敏锐的嗅觉,感知到这是一个非常好的契机。这个时候,赫连查干的父亲正身患重病,安国岱钦的野心也最为膨胀。他知道,和大祁开战,能让单于中部元气大伤,这样一来,他的狼子野心就有机可趁。 于是他接口要寻找公主,派兵屡屡进犯大祁国边界,料想到大祁国根本不会如此软弱,一场战争的拉开了序幕。安国岱钦欺骗赫连查干的父亲,说大祁国非但不合作,还动兵袭击北盟边界,以此为理由,半诱导半胁迫的让病重的单于加入这场战争。 后来赫连查干的父亲离世,赫连查干继位。安国岱钦以为赫连查干只不过是个什么都不懂的毛头小子,便准备将他培养为自己的傀儡,可不料赫连查干并不屈服,反而还硬生生地在单于这个位子上坐了下来。 安国岱钦见状,便扩大了战场,又借赫连查干年少之名,处处为左部谋福利,就连和大祁国谈判,竟也是左部派人去的。直到大祁国一口回绝,甚至加大了兵力,赫连查干才知道左部拜访大祁一事。 这单于做的,太窝囊了。 “直到如今,我们非但没有找到小姑姑,还搭进去了那么多北盟勇士的性命……”赫连查干的眼睛蒙了一层灰色的眼翳,低着头闷声道,“可是我这个单于,却什么也做不了。” 安然忍不住走上前,轻轻抱住他,慢慢的拍着他的后背:“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你是一个好单于。” “若我是一个好单于,就该阻止这场战争。可是我做不到。左贤王的压迫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民众也很期待小姑姑回来。”赫连查干含着泪,“正是因为这样,我才不能光明正大的拒绝左贤王开战的请求。” 安然皱着眉头,想不到这场战役竟然是因为这样的事情打起来的。大祁在这场战役之中只不过是左贤王扩张势力的一个棋子,未免也太憋屈了。 “既然我是你的骨都侯,那便要全力助你才对。”安然转了转眼珠,嘴角勾起一抹狡黠的笑来,“放心,这场仗,打不久了!” …… 白洵醒过来的时间越来越长,清醒的程度也好了很多,渐渐也能下地走路了,安欢和蔺星染这才总算松了一口气。 白洵能下地走路的第一天,二话不说,将自己宫中最值钱的宝贝带上,来到欢宁殿,当着静嘉帝的面给安欢跪下,谢她救命之恩,并以自己生命起誓,未来一定好好保护八皇子白晔。 静嘉帝愣了片刻,说了句还算你小子有心,便离开了。 最近后宫真的不太平。愔充媛已然算不得入宫的新人,这一个多月来,她直接挤掉了安欢,一跃成为后宫最受宠的女人。静嘉帝只要不在紫宸殿,那必然是在愔充媛那里。 这样的殊荣和专宠让后宫女人恨得牙痒痒,安欢受宠之时,还知道劝说静嘉帝雨露均沾,而这个出身青楼楚馆的贱人,居然就这样心安理得的霸占着她们共同的夫君这么久! “母亲,白舒窈最近跟那个愔充媛关系很好。”白思柔为丽妃揉着肩膀,轻声道,“您说,会不会是孙皇后那边?” 孙皇后想要拉拢愔充媛吗?丽妃眼睛眯了眯,倒还挺像孙振鹭一贯的做法。安欢刚入宫的时候,孙振鹭不就姐姐妹妹的亲热的不行吗?现在看到来了一个更厉害的,想要故技重施? 可是丽妃却摇了摇头:“我现在是看不清了。我原以为我什么都看得透彻,可现在看来,我真是什么也看不清。” 白思柔心疼的看着丽妃,自从知道德皇后是冤枉的,丽妃整个人都苍老衰弱了不少,就连往日最爱的小曲,也鲜少唱了。曾几何时,后宫中争奇斗艳的女人们,从没少过丽妃这朵花,而现在,后宫为了愔充媛闹得天翻地覆,丽妃也权当没看见。 白思柔陡然有一种美人迟暮的哀伤,她拉着丽妃的手:“母亲……” 丽妃露出苍凉的笑,微微摇头:“我没事,只不过是知道了自己曾经有多么可笑罢了。分析这个,判断那个,到头来,谁也没看透,只有自己被拿捏。” 突然,一位苍苍白发的老嬷嬷走了进来,冲二位主子打了个万福后,压着声音道:“卫大人托老奴传话给丽妃娘娘:切勿伤心伤身,来日方长。” 白思柔一怔,从不传话入宫的舅舅何出此言?来日方长,怎么个来日方长?可她身旁的丽妃却坐直了身子,原本无神的双眼,重新亮了起来。 第三百八十章 偷袭 左部和中部的争斗中,右部究竟扮演了一个什么样的角色,这是安然目前为止最想知道的。 右部的存在感在北盟国太过于低了,这导致赫连查干和安国岱钦都没有将右部放在眼里,可也正是因此,右部才能安然无恙地隔岸观火。 安然答应赫连查干要帮他,她发了誓的,既然说出去,那就要做到。安然开始和赫连查干偷偷研究形式。之所以是偷偷,是因为安然还不想让安国岱钦的探子们那么早知道赫连查干的行动。 这不查不知道,一查不得了,右贤王布日固德并非大家所想的懦弱王爷。恰好相反,布日固德将右部治理的井井有条,相比中部和左部战争和内斗下艰难困苦的民众,右部可谓是人寿年丰。 “右贤王藏得很深啊。”安然啧啧称奇,“这就有点意思了。虽然右部远不如中部和左部这样兵力强盛,但得民心者的天下,你听说过吧?我敢打包票,民众更喜欢右贤王这样的君主。” 赫连查干对这个结果也非常震惊,但是随即想到,自己的眼睛已经被蒙蔽了太久,看来蒙蔽他双目的,不知安国岱钦,还有布日固德。 “你是怎么查到的?”赫连查干看着面前这一堆零零散散的资料,问。他知道安然不是北盟人,也知道她是被自己破格提拔上来的,那么这样一个人,要如何在如此短的时间内,窃取这么多连他都得不到的消息? 安然耸耸肩,指了指眼前的几张碎布和地图:“这个,是我和三里外军队拼酒换来的;这个,是我拿刀架在一个士兵的脖子上打听到的;这个,是我用一套全新铠甲换来的……” “你哪来的全新铠甲?” “我刚刚不是说,拿刀架在一个士兵脖子上嘛……”安然讪讪一笑,这么想来,自己还真有点土匪的意思,“咳咳,放心,我打劫的不是左部的就是右部的,绝对没有咱们中部的!” 赫连查干无语凝噎,但是看着她出去一周带回来的丰硕成果,却也无法指责。 “那这个呢?”赫连查干指了指一个卷轴,这里面的信息是最多的,也是最全面的,而且还是用上好的绸子作为书写的承载体,里面的字也是汉字,“这也是你打劫来的?” 安然看着那卷轴,摇摇头:“不是,是一个……应该是几个吧,几个朋友从大祁国给我送过来的。” 赫连查干震惊的张大嘴:“送过来?从、从大祁国?这……” 安然嘿嘿一笑:“不好意思,我去了一趟边境。不过没关系,没人发现我。”她得意的晃了晃手上的双镯,这一对镯子能将她的存在感降到最低,加上她的身体恢复好了,武艺也比之前强劲不少,这点小问题还难不倒她。 说实话,她能到边境,其实也能回大祁,但是她最后还是没能走出那一步。这边有个小孩,还在等她回来呢。 “你……”赫连查干斟酌词句,“等战争结束,你要回大祁国吗?” 安然不假思索地点头:“对啊,我还是得回去的。” 赫连查干闷闷哦了一声,没再言语,只是继续翻看起卷轴来。 …… 穆清没能见上安然,谁也没能见上安然,去送卷轴的,是睚眦。这是必然的,纵然他们有再强的本领,若是在边境被人看见,那必然又将引起一场战事。这是他们不想的,只要安然还在北盟一天,他们就不能开战。 原以为安然会把睚眦带走,没想到睚眦自己回来了。这不怪睚眦,是安然的意思,睚眦体型大,形态又像豹子,若是军队里有修习伏灵的,还会知道它的身份,实在是太惹眼了。不过睚眦回来之时,还给穆清他们带了一句话。 安然将自己以前的衣服撕下来一块布条,写着几个字:助中部,攻左部。 果然不出穆氏双杰所料,北盟国内部有巨大的分裂问题,而他们的想法和安然不谋而合,都是帮助中部击溃左部,然后和中部建交。 这么看来,安然已经取得单于的信任了,至少她现在已经能自由行动了。穆清和墨决也总算是能安下心来,好好商量进攻的事情。 “报!”一飞龙军装扮的士兵冲入营帐,拱手报道,“北盟国出现异动,似是左部预备偷袭中部后方,现已出现动乱!” 穆鸿心中一惊,左部怎么这么沉不住气?不可能啊,这不符合安国岱钦的风格,他这么多年都能等,偏偏在这个时候行动?“怎么回事?细细道来。” 将士连忙说道:“左部前些日子被偷袭了,粮草营被烧,安国岱钦将这件事压了下来,所以属下也是才知道的。左部似乎是怀疑此事是中部所为,所以派兵去中部偷粮草了。” 穆鸿哭笑不得,这自己人打自己人的事情还真就发生了。 “情况如何?”穆清问。 “中部将其抓了个现行,已经打起来了,不过因为派去的人数不多,虽然兵力强盛,但也不是对手。”将士道,“基本上不到一天就平定了,还顺势安抚了军心。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这似乎跟中部新出的一个骨都侯有关。这位骨都侯是突然被任命的,爵位不高,但是又赫连查干亲自命令,可以带兵出行。这次的事件就是他带人平定的,能在短短半日及时支援后方,还将其抓个现行,最终平动。这个骨都侯恐怕不简单。” “查清楚这个骨都侯的身份了吗?” 将士犹豫一下,道:“只查到了名字。” “说。” “安然。” 穆鸿缓了一口气:“那是你家小姐,不必多虑。好了,你下去吧。” 那位将士面露异色,颤声称是,然后怔怔转身,走了出去。他这个表情让众位将士都觉得很是奇怪,于是不少人来问究竟是什么情况,能让他这样迷茫。 难不成又要开战? 可是没到半个时辰的时间,所有飞龙军都知道了一个消息,自家小姐深入虎穴做卧底,当了骨都侯,还掌握了兵权! 不愧是自家小姐!这么想着,将士们的操练,也更卖力了。 第三百八十一章 救我!我是南宙! 对方很是聪明,分成了三只小队从不同地方进犯,安然很快制服了两队,还有一队显然是精兵,和安然的人周旋一段时间,跑了。 安然自然不会轻易放过他们,既然来了就都别想跑!她一马当先,大喝一声哪里跑,冲在了最前面,将他们逼到死路上。眼看就要兵戎相见,可谁料就在这时,有个身着鲜红衣裳的男子冲了出来,扰乱了整个局面。 这男子一身血红,披头散发,狼狈不堪,他冲到大道上,才发现自己的处境变得尤为尴尬。还不等他反应过来,被逼上绝路的左部士兵一把抄起他来,将匕首抵在他的脖子上威胁道:“若是你再往前一步,我就杀了他!” “你有病啊?他跟我有什么关系?你杀就杀加什么戏?”安然一点儿也没被威胁到的意思,她骑着马原地转了几个圈,看身后的士兵慢慢都赶了过来,便一扬鞭子准备冲锋。 “慢着!”左部士兵慌了神,不是说中部最优柔寡断,妄行什么以人为本吗?怎么和想象中的不太一样?“这是中部,这个人不是你们的士兵就是你们的子民,你就这样放任他在你眼前死去?” “也有可能是和你们一样的左部奸细。”安然耸耸肩,并没有停下前进的脚步。 可是就在这时,那个男子却陡然睁大了双眼,指着安然大声喊:“你!你你你!你!” “我?我我我?我?”安然笑着靠近,“干什么?没见过我这么帅的骨都侯么?” 等等……他说的是……汉语? 那男子撕心裂肺的仰天咒骂一声,然后指着安然:“你!药罐子!病秧子!” 安然猛地勒了缰绳,药罐子?她迟疑的看了一眼那个男人,这时候才发现,他并非身穿红衣,而是一身的鲜血将原先的白衣染红了,不仅如此,他的脚下还滴滴答答着血滴。 男人一把将自己的头发掀起,露出自己伤痕满布但还依稀可辨曾经英俊的脸,他指着自己的脸,恶狠狠吼道:“药罐子!救我!我是南宙!” 安然一下子陷入双重震惊中。她已经认出这张脸是谁了。 当初她在望舒台养伤的时候,有一个和她差不多大的男孩有时会来望舒台,不过他们关系很不好。当时她天天把药当饭吃,还要泡药浴,几乎整个人都是一股子药味儿,那个男孩就常常捉弄她,还叫她药罐子,病秧子。 那个男孩好像一直都不喜欢她,她起初还好奇,想知道一个原因,后来就习惯了,身体恢复的时候还和他打过架。不过一年后,她就再也没见过那个男孩。 眼前这个浑身鲜血,满脸伤疤的,不就是那个男孩吗! 可他说什么?他说自己是南宙?南广志的二儿子,在战场上英勇牺牲的南宙? “骨都侯……”后面的人还要冲锋,却被安然拦了下来。 左部的士兵见机,立刻挟持着南宙就要离去,却不见身后的安然突然勾起一丝冷笑来。说时迟那时快,安然一把将身边副将背着的弓箭取下,拉弓射箭一气呵成,只听一声闷哼,挟持南宙的那位官兵已经坠下马来。 南宙也被拉了下马,可还没等他触及到地面,就被安然一把捞起,搁在自己身前。安然嫌弃的拍了一巴掌他的脑袋:“脑袋低点!看不见前面了!” 南宙咬着牙,恶狠狠地话像是从他牙缝中挤出来的:“你他妈想一箭双雕把老子也射死是不是!” “靠,你怎么还活着!我的准星真是越来越差了。”安然一把压下他的脑袋,狠狠一蹬脚蹬子,马立刻嘶鸣着冲上前。她丢了弓箭,将自己从不知道哪个士兵那里抢来的剑拔出,加入了混战。 奇怪的是,这一场混战下来,南宙那个嘴比蛇毒的人居然一声也没吭。待到安然看着一地尸体静下心来,再去看南宙的时候,才发现他已经昏迷不醒了。 …… 赫连查干看着躺在床上的南宙,有些不知所措。他一眼就能看出,这个男人不是北盟人,而且虽然脸上布满伤痕,却也能看出来和南广志相似的眉宇。再加上安然并没有隐瞒,跟他介绍,这位是南宙。 “是、是那个南宙吗?”赫连查干强作镇定道。 “是那个南宙。”安然点点头。 是那个南广志的二儿子南宙,也是那个五岁骑马习武,七岁上战场,十三岁带兵冲锋陷阵,十八岁英勇牺牲的南宙。 不得不说,南家人,个个都是神话传说,抛开南广志不说,南宇和南宙两兄弟的英勇事迹,还真是三天三夜也说不完。谁也不会想到,南宇和南宙两兄弟,在这片土地上,究竟积累了多少战功和军心。 可是不光是赫连查干满腹疑惑,就连安然也是满腹疑惑。她虽然和记忆中那个男孩断断续续相处了一年,但从来不知道他叫什么,恐怕他也不知道自己叫什么,毕竟他称呼自己的用词,不是喂,就是药罐子,不是那个谁,就是病秧子。 毫无新意。 可是今天,他看到自己的第一反应,居然是自报家门。他怎么知道说自己是南宙她就会救他?他明明看着自己穿着骨都侯的衣服,带着北盟士兵杀伐,怎么就不怕自己是叛徒,刚好拿他这个战功赫赫的南宙的人头邀功? 而且几年不见,安然又是一身男儿装扮,脸也化了妆,他怎么一眼认出自己的? 还有,南宙到底是怎么和望舒台搅合到一起的?不,非但南宙,就连南宇也和望舒台有着脱不开的关系,难不成南家和望舒台真的是沆瀣一气? 安然一肚子的疑问要问,便搬了个板凳来坐在南宙窗前,一动不动的盯着他看。前来为南宙换药的巫医看了安然的表情,忍不住打了一个寒噤,强忍着恐惧换了药,逃也似地夺门而出了。 不怪他如此,此时此刻,安然的表情确实像是想把人生吞活剥一般,就连赫连查干也没开口说话。 半晌后,南宙动了动嘴唇:“老子好看也不用这样看老子吧?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安然眉毛动了动,突然绽出一个笑容来,与这个笑容一起绽放的,还有毫不留情的一巴掌。 第三百八十二章 原来如此 南宙嘶地一声,吃痛不已,他不可置信的看着安然:“老子是伤员!你瞎吗!你看不到老子娇弱的身躯上布满了伤痕吗?” “他说什么?”赫连查干问。 安然冲赫连查干一笑:“他说他是宇宙无敌大傻叉。” 南宙虽然没学过北盟话,但是看到赫连查干惊异而同情的眼光,也知道安然没说什么好话。他抬起手想像以前一样敲安然脑壳,可是还没抬起来,就被安然压了下去,反而被她弹了一记脑壳。 “南宙为什么会……”赫连查干皱着眉头,他都不知道怎么问合适,怎么会活着?怎么会在这儿?怎么会和安然一副熟络的样子? 安然也很好奇这一点,她低头看南宙:“你不是死了吗?” “我死你娘个腿,你死了我都不会死!”南宙身体伤势不轻,可是说话仍是中气十足,不愧是练家子,他狠狠翻了个白眼,当初安然没有能力反抗他的时候,也是这样狠狠翻个白眼来表示不满,“你跟那小屁孩说,老子带兵打仗十多年,从没有和他们中部对上过,也算是间接性的帮过他。” 安然愣了一下,将这句话翻译给了赫连查干听。 “老子被安国岱钦那狗东西埋伏,被抓到左部虐待,老子做鬼也不能放过他们!” 赫连查干听安然翻译完,心里久久不能平静。原来南宙根本没死,而是被左部囚禁了。算起来南宙已经“死”了有几年了,难道这几年他都在左部牢房? “你这几年……都被囚禁着?”安然问。 南宙拧了拧眉毛,不耐烦道:“差不多吧。” 赫连查干出声问道:“他方才那句话,还没说完吧?” 南宙闻言,冷不防一笑:“嚯,小屁孩还有点脑子。药罐子你告诉他,如果他不暴露老子的行踪,让老子在这儿养伤,老子就大发慈悲帮他对付左部。” 安然双手抱胸,居高临下的俯视着他,并没有进行翻译,而是道:“不好意思,这儿已经有一个帮他对付左部的人了,你?有点多余。” “你什么意思?”南宙脸色一变,“你难道想把老子丢回左部去?你跟这小子如是说,他肯定巴不得老子帮他。老子跟左部对抗了十几年,难道还比不上你一个刚来几天的?你不会是怕他发现老子更有用后,把你当作弃子了吧?” 他说得快,也说得稳,但是他并没有注意到,安然越听这话,脸色越不好看。等他的最后一个字话音落下,安然已经拔剑对准他的咽喉了。 “你干什么!你疯了!”南宙激动的大吼,可是碍于自己已经被包扎成了木乃伊,确实也动弹不得,“把剑给老子放下!” “从刚才起我就想说了,跟谁一天天老子老子的?老子现在心情不好,动动指头你就得死,明白?拽得跟二五八万似的,实际上不还是在这儿任人宰割?”安然面色很冷,说出来的话也毫不留情,“你他妈倒是给老子说说,你被左部囚禁了几年,是怎么知道老子刚来几天的?” …… 白洵的身体越来越好,连带着之前的毒也被化解,不仅身子硬朗起来,还将丢下多年的剑法灵力又找了回来。自然,他这么多年没有再修炼,早已经跟不上白徽的进度,甚至恢复不到以往的巅峰时期,可是现在,他很满足。 白璞很久没在皇宫中露过面了,自打秦鹰扬病了,他就衣不解带的在秦鹰扬身边伺候,偶尔上一下朝,也是为了打听边关的消息。有蔺星染在,秦鹰扬的毒很快就得到了缓解,并没有扩散,但还是得卧床。 白洵和白璞的关系,自然是要比白徽和白璞好。白徽才不在乎他那个四弟,而秦鹰扬在他眼里也不过是个只会打仗的匹夫。所以纵然秦鹰扬病了这么久,白徽也没有过问半分。反倒是白洵,在身子舒爽的时候,去了秦府。 “大哥。”白璞乐颠颠儿的接待了白洵,秦鹰扬还在睡觉,他们就先在会客厅聊聊。 白洵点头,看着白璞的笑脸,自己也忍不住一笑。白璞就是这样,感觉什么事他都不放在心上,什么事他都不在乎,什么争啊抢啊的,在他看来,恐怕皇位还不及在长乐和师兄弟们说笑重要。 “唉。”白洵思及此,也是忍不住叹了口气,“若是我能像你一样就好了。” “我?我怎么了?” “好像什么事都不会对你造成伤害。”白洵喝了口茶,“似是天大的事对你来说,也不算什么。” 白璞一笑:“混不吝呗。大哥可不能羡慕我,你要是也混不吝,谁坐皇位啊?” 白洵吓了一跳:“慎言!” 白璞摆摆手:“放心,秦府戒备森严着呢,全是自己人,咱俩的话传不出去,没人能听到。” “那也不能……” “好了好了我不说就是了。”白璞连连点头,却是极度敷衍,“三殿下呢?最近上朝好几次都没看见他,干什么去了?” “老三……前些日子河东发大水了,他去赈灾了。” 白璞诧异的看了白洵一眼:“这是个肥活啊,你怎么不去?” “没赶上……那时候我还没清醒呢……”白洵扶额,他不知道这是个肥活吗?别说油水了,就说这活干完的声望,就令人艳羡了。 正是这时,秦鹰扬也醒了,二人便结伴前往秦鹰扬的房中。 …… 在白洵和白璞讨论过白徽去向后不久,白徽就回来了。他只是去赈灾,并不是重修河道,所以将难民安置好后,他就返京了。饶是如此,他的速度也是史无前例的快,快得让人质疑他的工作质量,可是谁也没想到,人家的质量也很好。 于是静嘉帝大大嘉奖了白徽,又一次奖赏了他不少金银财宝。 可是谁也不知道,白徽用一斛珍珠在亮宝楼换了一对重工打造的金银缠丝镶宝石双蝠钗子,和一条青罗绣银鸟披肩,悄悄拿回宫中了。 第三百八十三章 清心寡欲的白徽 次日,白徽来到白舒窈的殿内,沛儿知道白徽到访,便托人捎话过来,今日就不聚了,改日再给她讲故事。 白徽不管白舒窈不理他,自己坐下:“故事?什么故事?你是不是又看市井话本了?” 白舒窈原本不想理他,如今一听这句,一下子坐直身子,蹙着眉喊:“做什么!三哥哥又想说教我吗?三哥哥不是说,我天天只知道看男人么!这样说自己的亲妹妹,我还以为三哥哥再也不会以哥哥身份自居了!” “是我错了。”白徽原本就是来示好,怎么会再和她吵,在他心里,自己就这么一个妹妹,自然是和孙皇后一样,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怕摔了,“哥哥给你赔不是,我那天也是忙昏了头,一时口不择言,妹妹别生气了。” “哼。” 白徽无奈一笑,从下人手中接过青罗绣银鸟披肩,挥挥手让随侍们下去,将披肩递给白舒窈:“好妹妹,哥哥赔罪来了。” 白舒窈什么宝贝没见过?可偏偏看到这披肩就挪不开眼了,那披肩上面绣的一对银鸟,不是别的,正是比翼鸟。比翼鸟只是传说,可它象征的意义正是白舒窈现在一心所追求的。再加上亮宝楼的东西都非凡品,这一对比翼鸟绣的栩栩如生,仿佛是从书中飞出来的,真正的比翼鸟。 “如何?”白徽一见白舒窈的表情,就知道这场冷战结束了,他坐到白舒窈身边,将披肩塞给她,一手搂着她的肩头,拍了拍,“不生哥哥气了?” “好吧,不生气了。”白舒窈那日和白徽吵完架后,没过多久就后悔了。她从来没和白徽吵过架。一直以来,她都知道,白徽只有在自己面前是温柔的,在别人面前,哪怕是白徽想要拉拢的人面前,白徽都是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这份温暖是她所不想舍弃的,所以刚刚她也不过是嘴硬一下。 白徽笑了,夸张的松了一口气,拍了拍自己胸口:“呼,我还怕你再也不理我了呢。”聊了一会儿,他问,“你方才说的故事,是怎么回事?” 白舒窈便手舞足蹈地将天仙配的故事给白徽讲了一遍,意图用七仙女和董永的爱情来感动白徽,从而让白徽支持自己。 可是白徽并不吃这一套,他一点儿也不觉得这个故事感人:“为了一个凡人舍弃做神仙的资格?这个七仙女也真够笨的。”说着,他还看了白舒窈一眼,“跟你一样笨。” …… “噗。”沛儿抬袖掩唇,“他是这么说的?” “是啊!你说气人不气人!”白舒窈鼓着腮帮子,气呼呼道,“若非他是我的哥哥,我真想撬开他的脑袋看看,里面是不是只有什么仁义礼智信!这么感人的故事,在他眼里,好似一文不值!” 沛儿浅笑,伸手从果盘取了一块桃块,放进嘴里慢慢咀嚼:“三殿下似乎对情爱不感兴趣呢。” “是啊。”白舒窈点头,“我这个三哥哥,一天到晚只知道忙公务,虽说公务处理得井井有条,但他的宅院还没有哪怕一个侧室。这么多年了,我也没见过他对哪个女子上心。真是的,他自己不懂情爱,便以为天下人都如他一般清心寡欲。” “哪有这么说自己哥哥的?”沛儿伸出葱白一般的手指,轻轻点了一下白舒窈的脑袋,和她打趣。 “哦对了,这个给你。”白舒窈笑了一阵,才想起来从怀中摸出一个锦盒。 沛儿将锦盒打开,里面躺着的,正是白徽之前从亮宝楼换回来的东西,一对金银缠丝镶宝石双蝠钗子。 “这是?” 白舒窈将锦盒塞进沛儿怀里:“这是我哥哥给你的,说是你陪我这么久,给我讲这么多故事,给你一些犒劳。别不收啊,我交不了差了。” 沛儿推辞几下,无奈敛盒:“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 南宙看着安然这副样子,心里咯噔一下。虽然知道她已经不是从前的病秧子了,但是亲眼看到她杀伐随心的样子还是让人有点难以接受。而此时,她拿剑指着自己的咽喉,脸上的表情像是在说,她才不管自己是谁,只要她乐意,随时都能要了自己的命。 “怎么?哑巴了?”安然振声问,“你脸上身上的伤全是新的,几乎没有什么旧伤。难不成你要告诉我,安国岱钦囚禁你这么多年,一直好吃好喝招呼着,直到今天才突然转了性要动你?” 南宙冷哼一声:“老子……我说过我是被安国岱钦囚禁的吗?自以为是。” “少给我说这些屁话,赶紧从实招来。” 南宙看了看泛着光的利刃,只好说:“我一直在望舒台。” 望舒台!果然是望舒台!安然眸光一闪,继续逼问道:“你和望舒台到底是什么关系?还有南宇,南宇和望舒台又有什么关系?” 谁料话音未落,南宙便露出了一副看弱智一样的眼神看安然:“你不是吧?你到现在还不知道?我靠,你这女人也是蠢到家了!这么多年居然……行行行我说我说,你把那破玩意儿拿远点!南广志是望舒台台主!” 安然整个人都懵在了原地,她想过很多可能性,可唯独没有想过,南广志是望舒台台主。 南广志,南家,大祁国的传奇,居然是望舒台势力!谁能想到,南广志这一个一生都在为大祁国固守疆土的战士,一个让敌军闻风丧胆的定北王,一个能成为无数少年崇拜对象的人,居然是邪教望舒台的台主! 安然回过神来:“所以你是假死……前些日子,左部后方遭到袭击,是你们干的?”左部后方粮草库被烧,中部背了这么大一个锅,却并不是他们所为。结合南宙突然出现,还有他狼狈不堪的模样,安然突然意识到,这件事应该是望舒台手笔。 “嗯。格老子的,我们中埋伏了,十多个兄弟,就我逃出来了。”南宙说着,眼中一向锐利的光芒暗了暗,“不然老子绝对取安国狗头!” 第三百八十四章 南家的宇宙 安然沉默半晌,把剑放下,看着他,一时间有很多话想问个清清楚楚,却又全都堵在喉头。 南宙说的没错,她太蠢了,蠢得不忍直视。她早该想到的。 南笙的身份来得轻松,还能得到南宇的官方承认;望舒台的势力遍布全国,实力强大得让人咋舌;南广志的儿子,一名南宇,一名南宙,宇宙,在古文解释里是指国家、天下,还有无尽的时间和空间。她怎么没意识到,南广志的野心,早已经昭告天下了? “那……南笙呢?”安然声音涩涩,有些艰难地开口。南笙确有其人,确实是南家三娘子,那么南笙本人在哪?为什么会让她这样顺理成章地替换? 南宙一想起南笙来,心头就一阵抽疼,他瞪着安然,一字一顿:“死了。为了给你腾出身份来,死了。” 安然一下子便明白过来,南宙之前的处处针对和欺负,都是在为他真正的妹妹报仇吧。看来在那个时候,南广志就已经做好准备让自己替换南笙,而南宙只能接受这个事实,纵然千万种仇恨,也只能化作一句句侮辱的话和一个个霸凌的举动。 可是这些,怎么能抚平南宙失去妹妹的执念? 原来这就是他看自己不顺眼的理由。安然突然就能够接受了。 “那南宇呢?他不知道这件事吗?” “别跟我提他!”南宙抬手,砸了一下床板,“他就是个毒蛇!南广志那老东西说要杀南笙的时候,他居然同意!娘的,南笙以前就爱黏着他,结果呢!最后死在她这个好大哥手里!” 安然寒毛竖起,她想到南宇不会是善男信女,但也没想到他竟能对自己的妹妹下手。不,应该说,南广志和南宇,还真是父子俩,一个杀女,一个杀妹,南笙投胎到南家,竟是投错了! 可她没有任何立场说这话,南笙的死是为了给她腾出一个身份来。南广志做事也算是滴水不漏,为了给自己一个合情合理的接近皇室的身份,竟然不惜牺牲自己的女儿。安然心神不宁,一时间陷入了恍惚。 “娘的,既然说就都说了吧。老不死的准备让南宇继承爵位,明面上把控朝堂,让我假死脱出世人视线,然后继承望舒台,好黑白通吃。”南宙平静了很多,“这次是老东西给我布置的任务,让我去偷袭左部。谁知道左部早有埋伏,老子中了计,就成现在这样子了。” “嗯。”安然应了一声。 看来南广志对形势可谓是了如指掌,他知道左部和中部的矛盾,便派南宙去骚扰左部,让中部背锅,意图以这样方式把暗斗变成明争。这倒是个好办法,中部和左部打起来,恐怕就没有时间应付大祁了。 “嗯屁啊!你给老子翻译啊!”南宙不耐烦的看她一眼,“告诉他,我能帮他,让他把他这儿最好的大夫抓来给我疗伤,我要在最短的时间内恢复巅峰状态。” “不必了。”安然淡淡道,她丝毫不在意南宙怒发冲冠的表情,只是优雅转身,然后提起剑来。 “你干什么?”赫连查干和南宙同时问道。 安然仍是一副恬淡娴静的模样,可她做的事情却丝毫体现不出这四个字。她提起剑,锋利的剑刃在她的腕子上狠狠割开皮肉,割破了动脉,血液一下子喷涌而出。 还不等南宙反应,安然就将腕子上淋漓的鲜血喂进他的嘴里,没过多久,她那触目惊心的伤痕就愈合得谁也看不出来那里曾经受过伤了。 南宙一脸诧异,被迫喂了一嘴的血,正想骂娘,可还没骂出口,他就自己咽下去了。他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着,连带着他的内丹,还有受到震伤的内脏,都一并恢复着。他微微用力,让灵力附着身体,刺啦几声,他身上捆着的绷带全都碎成了布条。 赫连查干目瞪口呆,指着安然半天说不出话来。安然冲他一笑,把食指放到唇边,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好了吧?”安然回头看南宙,脸上又恢复了之前的冷漠表情,“好了就起来,说说你的计划吧。” 南宙狐疑的看了一眼安然,强压下心里的震惊,慢慢爬起。虽然知道这女人不一般,不一般到老东西能牺牲自己的女儿来为她换一个身份,可他却没能想到,安然的血液有如此奇效。怪不得,怪不得当初她伤成那个样子,后来也能跑能跳,而且灵力还嗖嗖嗖地涨。 老东西眼光可真毒啊,挑了这么一个极品来为自己做事,他南宙真是佩服至极。可是越是如此,他对南广志就越是不满,越是鄙夷。为了力量,他今天能杀女儿,明天就有可能弑君夺位。哦不,恐怕他早就有这个打算了,不然怎么会选那个最善于官场虚以委蛇的南宇来继承爵位。 他复杂的看了安然一眼,冷哼一声:“别以为这样我就会原谅你。” “神经病。”安然冷着脸道,“你爹你哥杀你妹,关我屁事,我是为了让你赶紧成为战斗力,不然你以为我没事喜欢割自己玩儿?” 没错,她安然活到现在,哪还有时间为别人哀悼?是,她承认自己听到南笙死的时候心里有些触动,但是若是因此而悲伤,而产生负罪感?别开玩笑了,南广志和南宇都没有负罪感,她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有什么负罪感?再说,南笙这个身份又不是她想要的,她巴不得褪去南笙这身皮。 “你!蛇蝎心肠!毒妇!南笙若非是为你,会死吗?” “说你有病你还真的有病,逼逼没完了是不是?是不是非要我让你见识一下社会你安姐的威力你才肯罢休?别忘了,这儿是北盟国,你一身蛮力有什么用?我只要喊一嗓子抓刺客,你马上就能成为刀下亡魂。”安然翻个白眼,轻描淡写道,“没有我安然,也会有赵然李然,到时候你爹你哥照样还是会杀了南笙来为她腾身份。你斗不过你爹,打不过你哥,拿我撒气?不好意思,老娘也不是好惹的。” 第三百八十五章 变化有点大 南宙被安然劈头盖脸骂了一个狗血淋头,饶是他这嘴上不饶人的性子,也愣在了原地。倒不是说安然的话杀伤力就这么大,只是他没想到,几年不见,安然的性子变化这么大。 还记得他刚认识安然的时候,安然动也动不了,每天只能被轮椅推着出门,一身的药味儿,难闻死了。他把气撒在安然身上,却碍于南广志的命令不能下狠手,就天天有事儿没事儿给她脑袋上弹一记爆栗。那时候的安然气得脸通红,却无能为力,便叫嚣着等身体好了非要打他一顿不可。 后来她身体好了,真的把他揪住打了一顿。那时候安然的能力还没现在这么强,自然是被南宙吊打,最后还是封离出面,把她提溜走才算完。 那时候的安然也吃不得亏,说她一句便有十句在她那儿等着,弹她几个栗子,她就能记仇到身体好了跟他打架。 可是那时候的安然和现在却又有着很大的差别,那时候的安然再吃亏受委屈,生气得不行了,也只是和他斗斗嘴皮子,然后跳起来和他打一架。而现在的安然,却浑身上下冒着寒气,眼神一瞥,就能杀人于无形。 方才那些话,若是之前他认识的那个药罐子听了,定然要自责愧疚一下的,这才是他说那么多的理由。他清楚,安然看着很坚强,内心还挺柔软的。 可是他现在看到了什么?安然非但没有一点愧疚之情,还妙语连珠得把自己骂一顿?而更让他吃惊不已的是,安然竟然为了能让他成为战斗力,而割腕喂血给他。要知道之前望舒台给她疗伤的时候,区区针灸就能让她疼得杀猪般嚎叫。 安然目光凌然,并不知道南宙在想什么,她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现在的表情和气场令在场的两个人都心生寒意,她只是这样站着,俯视着南宙,脸上没有一丝多余的表情。 南宙暗暗吞口唾沫,这人的性格真能在短短几年时间发生这么大的变化吗?她这是受什么刺激了?算了,管她的。南宙站起来,瞥了安然一眼,坐到赫连查干对面。在他眼里,安然不过是南广志一颗棋子,变与不变的,有什么要紧? “定北王也有意帮我们吗?”赫连查干抬头看向安然。 安然冰冻般的脸色终于有了一丝缓和,她摇摇头:“南广志的目的是中部和左部开战,然后大祁国坐收渔翁之利。” “那这位勇士呢?”赫连查干指了指南宙。正如南宙所说,南宙确实没有和中部开过战,一直以来和中部开展的,都是南广志或是南宇。南宙那泼皮性子,才不屑于和被挟制的中部弱鸡们打。 安然也坐了下来:“他对左部的了解比你更深刻,他会帮我们瓦解左部势力。不过在此之前,我们需要得到右部的支持。” 右贤王布日固德很快收到了来自赫连查干的邀请函,请他来中部一叙。这样的邀请很是少见,能发邀请函,就说明赫连查干不是以其产于的身份命令他前来。可是他抬头看了看送信的使者,又觉得这个宴会不赴不行。 “想必您一定认识我身边这位吧?”安然笑着说,“不错,他就是定北王南广志的儿子,南宙。” 布日固德眉毛一挑,果然是他。什么意思?大祁国要插手北盟国政事?还是说赫连查干已经卖国求荣了? “不要误会,尊敬的右贤王大人。这位南大人现在为单于大人效力。”安然右手放在胸口,行了一礼,“三部的形势,不必我说,您应该比我清楚才对。左部和中部剑拔弩张,右部独善其身,右贤王真是下了一步好棋呀。” “你这是什么意思?”布日固德脸色很是难看,这个人不就是在说他意欲渔翁得利吗? 安然又是一笑:“我什么意思,右贤王大人应该清楚的很。”她拍拍手,南宙便走出去,再回来的时候,手上多了一个硕大无比的木箱。 布日固德一惊,那木箱看着就沉重无比,可是南宙却看起来十分轻松,想必就算同等重量的木箱再加几个,南宙也能轻而易举地搬动起来。只是如此,布日固德便打消了疑虑,确定眼前这位就是盛传死了几年的南宙。 安然躬身一礼,仍然保持微笑:“尊敬的右贤王大人,请允许我替我们单于大人,向您送上象征友谊的礼物。”她说着,打了个响指,南宙即刻将木箱打开。 只一瞬间,布日固德身边的侍卫全都严阵以待,将手中的武器对准南宙和安然二人。 布日固德探身子来看,却惊得一哆嗦。那么大一个箱子,里面居然装了满满当当的人头!全是人头!箱子里散发出的恶臭味弥漫在了众人身周,可是南宙和安然好像闻不见一般,尤其是安然,竟仍能保持礼貌的微笑。 “右贤王大人应该认识这些人吧?”安然开口道,“这些人全是右部的部下,您应当见过的。别急,单于大人送上的这份大礼,应当配合这份东西一同享用。”说着,她将怀里一摞折好的信件递了上去。 布日固德脸色铁青,他没想到赫连查干居然敢对他身边的人动手,也没能想到眼前这两个人竟然可以在他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杀这么多人。他甚至已经开始想,如果自己现在下令处死他二人,凭借自己身边这些侍卫,能不能得手。 可是当他开始浏览那些信件的时候,他一下子将方才的想法抛诸脑后。他越看越激动,越看越火大,最后一把将那些信件全都扔在了地上。 这些信件,正是安然凭借着南宙的情报,搜集来的右部部下和左部勾结的证据,而那些身在曹营心在汉的间谍们,正是南宙和安然杀掉的这些人。 确实是一份大礼,不得不说,这份大礼真的,很大。 不说别的,光这一箱子人头,布日固德就能确定,至少大部分的间谍的脑袋都在这里了。 “单于真是……体贴属下啊!”布日固德斟酌词句,换了一副笑脸,“还请两位勇士回去禀告单于,属下一定如约赴宴” 第三百八十六章 两袖清风的白徽 蜀地可以说是正当多事之秋,西岚的事情一直到现在也没能得到很好的解决。原因很简单,一时没有能够与之抗衡的势力去支援。五大门派只有长乐姑且还算离蜀道近一些,而蜀道的官道还没能修通,没办法进行有效的助力。 但是方鹤唳并没有丝毫的收敛,不仅没有收敛,甚至还开始扩大势力。从江南发展到蜀地,再在蜀地进行扩散,已经有很多巴蜀周边的官府上报,西岚杀手的入侵和肆虐。 很讽刺的是,这些官府的官员无不想着明哲保身,而非极力反抗。他们不约而同地将这个难题上报给了静嘉帝,并不打算自己出力。想来西岚杀手再怎么猖狂,若是蜀地各处团结起来奋力反抗,也不至于落得如此田地。 可是没有办法,他们大可以用自己不是习武之人,不是修灵者作为借口,在这个世界,似乎修灵就意味着强大,不修灵的人无力抗衡修灵者,这是天经地义的。 讽刺,但是无可奈何。 所以镇乱又成了朝堂上的首要大事。 白洵和白璞重新站到了朝堂上,令他二人没想到的,除了西岚的猖狂,还有一件事也让朝堂风起云涌。 白徽治理河东水灾难民有功一事,早已传得人尽皆知。正如白璞说过的,这是一个肥活,从中可捞取不少油水。 可是白徽,却没有中饱私囊,非但没有,还拿出自己的银两来贴补。若只是如此,倒也罢,关键是一向高调的白徽,在这件事上低调得不行。若不是河东百姓联名感谢,让河东府尹上奏表达百姓的感激之情,恐怕谁也不会知道他做了这等好事。 官员赈灾中饱私囊,几乎是常态,只要不过分,御史台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毕竟赈灾一事很艰难,又要亲自和一群饿疯了的难民打交道,又要亲身下灾地去待个十天半月的,若再没有一点儿好处,恐怕就没人愿意干着苦活。 这时不成文的规矩,连静嘉帝都是知道的。 可是白徽打破了这个规矩。说好也好,说不好也不好。他身为三皇子,若是也做这等腌臜事儿,恐怕会为人所不齿。但是他不去做这事儿,说白了,就是在用实际行动来打那些做过这事儿的官员的脸。 一时间朝堂风起云涌,有唱诵赞歌的,也有背后辱骂的,热闹的不行。就在这时,一个民间话本流传开来,竟然就是在讲白徽的英勇事迹。白徽从政这么多年,还真没有贪污过一笔钱,真可谓是两袖清风。而话本上还将他勤政爱民的形象刻画得淋漓尽致,一时间白徽声名鹊起,无人不知。 这自然是孙骏惠手笔。他从政这么多年,脑子活络,一下子就能借势而起,甚至让势头更盛。纵然有被打脸的官员心生不满,也因为白徽的势头而无可奈何。这一招很厉害,饶是蔺星染也只能说一声佩服。 “他性子傲。”白洵笑道,“断不屑于做这些事。”白洵对白徽算是了解的,他知道白徽清高冷傲,看不起也看不上这些腌臜东西。也是,白徽又不是没钱,何必要折损自己高贵的人格来搞贪污这一套? 蔺星染本想嗤笑一声,说些浑话打趣,可是话到嘴边,又转了回去。他敛了神色:“这样算来,他竟也算是得了不少民心。”说着,他打量几眼白洵,摇摇头:“你落后太多了,拿什么和他争?” “以前争,是为了活着。”白洵仍是一副笑脸,却淡然许多,几经生死,他看淡了很多东西,“现在活得好了,便没必要争了。若他也算是个好君主,这位子让给他又何妨?” 蔺星染没说话。这句话他很耳熟,是了,前朝七皇子,自己那不争气的师侄也说过这话。当时蔺星染还小,整日跟在虚缓真人身后,便结识了七皇子。后来六皇子崛起,七皇子被压得一缩再缩时,他也问过一句:“你怎么不争?” 当时的七皇子就像现在的白洵一般,露出笑容来:“他若能做个好皇帝,那让他做又何妨?” 好皇帝?是啊,静嘉帝也算是个好皇帝。朝堂上的兵荒马乱,市井中的鸡毛蒜皮,战场上的排兵布阵,全都能处理得井井有条。也正是因此,七皇子宁可做安承德,在远离京城的江南安家,也不愿拿着敕旨带着兵,把静嘉帝赶下台去。 可是也正是因此,他的后果,他的下场,是什么样子?死了,连囫囵的尸体也没有,留下几个子女,在静嘉帝的余威中艰难度日。 “或许你做皇帝,比他好呢?”蔺星染开口。他好似是在对白洵说,又好似是在对曾经的七皇子说。 白洵一愣:“会吗?”他微微一笑,突然想起了安然,“若是她在,会吧。” …… 穆清再次接到安然的消息,已经是十天之后了,他看了信后,二话不说便开始点兵。不止穆清,穆鸿和墨决都决意要冲锋陷阵,亲自上战场,众将士见此,更是士气高涨,誓要一局定胜负,把北盟国打个落花流水,屁滚尿流。 南宇和西周的对抗基本上胜负已定,安然来的时候打了几仗,已经将西周的锐气挫得干净,后来南宇又得了墨决带来的一部分兵,更是乘胜追击,连连告捷。南宇一身轻松,写了战报送回京城。 京城顾书仍在统揽全局,在安然不在的这一个月,他几乎是焦头烂额,但也算是一切顺畅,所幸南广志那边也十分听话,这才让他松了一口气。 南广志接到南宇的信,又得了南宙的回报,知道这场仗即将就要结束了。花无尘和姜堰月是很好的将士,尤其是姜堰月,南广志并不吝惜对她的赞扬和敬佩之情。可是就姜堰月的角度来说,南广志这种让人看不清真容的人,还不如花无尘来得好。 这并非是夸花无尘。毕竟在这一段时间,她仍然没有半分搭理花无尘的意思。 第三百八十七章 全体进攻左部! 和南广志敌对的大部分是中部的军队,一夜之间,白道的军队撤了大半,等剩下的军队回过神来的时候,花无尘和姜堰月已经杀过来了。 与此同时,被抽调的士兵全都往左部后方靠拢,安然和南宙也发兵往左部军队潜进。赫连查干坚持要自己统领大军从正面进攻,安然无法劝阻,只好由他去了。 在这段时间里,穆清和墨决带领两支队伍直捣龙穴,偷袭了左部两个兵营,放火烧了他们新到的粮草。穆鸿则带主力军鸣鼓开战,逼得安国岱钦不得不调兵迎战。 就在赫连查干身着铠甲,站在安国岱钦面前的时候,安国岱钦陡然发现,自己被包围了。 “单于。”安国岱钦冷笑一声,“你就是这样对待你的忠臣的吗?我们安国家为北盟国贡献了多少力量,你这样做,不怕让百姓心寒吗?” “咳咳,是这样。”安然接话道,“在我们发兵之前呢,就将你的所作所为公之于众了,你忙着计划怎么让单于下位,已经多久没有体察民情了呢?总之你放心,左部的民众纵然不理解,也会有中部和右部的民众来帮助他们理解的。” 安国岱钦苍鹰一般锐利的眼睛盯住安然:“好一个伶牙俐齿的丫头!”他说着看了一眼赫连查干,“哦?看来单于并不知道你身边这个人的身份啊。” 赫连查干微微皱眉,余光看了一眼身着男装的安然,他确实没有发现安然是女儿身。 安国岱钦唇角一勾,茂密的胡子轻颤着:“这位不就是大名鼎鼎的大祁国天下兵马大将军南笙么?怎么?单于不知道她是谁?就敢用?今日她杀了我,明日她就能杀了你。” “闭嘴。”安然拔剑相向,锋利的白刃对准他的咽喉,“死到临头话还这么多。” “你真的是……天下兵马大将军南笙?”赫连查干哑着嗓子,不可置信道。可是他问出来的那一霎那,自己就明白了答案。 怪不得她知道那么多关于战事的情报,怪不得她有能查到自己都查不到的消息的朋友,怪不得她能跑到大祁边境而毫无阻碍,怪不得她能把南宙带回来……赫连查干颤着手,从腰间拔出匕首来,抵住安然的后心。 “你做什么?我是在帮你!”安然回头看他,“左部和中部的矛盾一旦化解,就不用和大祁开战,这是双赢的局面。” “你骗了我!”赫连查干声嘶力竭地大吼,一双眼睛通红。 安国岱钦眯着眼睛笑:“对,她怎么会帮你呢?她是个汉人,是大祁国的将军,天下兵马大将军,怎么会帮你这个北盟国人?你要知道,她的哥哥南宙正死在北盟国士兵的手下,她对你有恨。” 安然的剑刃抵上安国岱钦的喉咙,一道血痕立显,鲜红的血液滴了下来:“反派死于话多这个道理你没听过?” “够了!”安国岱钦一手握住剑刃,冲赫连查干道:“你就这样让一个异国人拿捏?你就这样做我们国家的单于?保护敌国的将军,而将剑刃对准自己国家的左贤王?赫连查干,你的父亲,你的祖父,都是好单于,而你呢?看看你自己!” 赫连查干双手握住匕首柄,颤抖起来。他最怕就是听见这句话,最怕别人说他不是个好单于,最怕自己为赫连家族抹黑。安然知道,赫连查干的心动摇了,这个孩子的心理承受能力看起来强大,只是因为现实让他不得不假装自己强大,而实际上,他也不过是一个十四岁的小男孩。 安然完全可以现在就杀了安国岱钦,但是她知道,若是她在这种情况下杀了安国岱钦,那么对赫连查干将是一个巨大的冲击,他会相信安国岱钦,相信自己帮他只不过是为了让北盟国内乱。 正在这时,将安国岱钦的部下全都制服的南宙走了进来,看到这个景象,他一愣,非但没有阻止,反而抱着手看热闹:“哦豁,可以啊。把自己玩儿进去了?该!” 安然瞪他一眼,没有说话。安国岱钦的眼睛一直在赫连查干身上,并没有挪到南宙那里,所以他并没有发现自己刚刚提及的南宙并没有死,反而还生龙活虎的站在他面前。 “杀了她!”安国岱钦教唆道,“杀了她!赫连查干,别让我瞧不起你,别做北盟的叛徒!她是间谍,她是大祁国的间谍!杀了她!立刻!” 赫连查干脸色发白,嘴唇被自己咬的失去了血色,他双手紧紧的握着匕首,眼睛盯着匕首尖。他知道他只要再往前一点点,这把匕首就会扎进安然的心脏。 “对,就是这样!好孩子。”安国岱钦难掩自己的喜悦,进一步挑唆道,“把那把匕首扎进她的心脏,快!” “啊!”赫连查干一怔,红了眼,大喝一声,突然高举匕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到安国岱钦面前,狠狠将匕首扎进他的心脏。 “你!”安国岱钦不可置信的看着赫连查干,就在他意图反抗的时候,赫连查干将匕首拔出,又狠狠扎下去,如此往复。 “我知道我父亲的死和你脱不了干系!”赫连查干一边疯狂的将匕首插进去拔出来,一边嘶吼:“我知道!我什么都知道!你早该死!” 安然猛地回过神来,将赫连查干的手腕抓住,一用力,赫连查干手中的匕首掉落了下来。她死死抱住赫连查干,轻拍着他的后背:“好了,好了,他死了,一切都结束了。他死了。” 赫连查干紧绷的身体终于在安然一次次安抚中放松了下来,他抱着安然的脖子嚎啕大哭起来。他承受了的东西,经历的压迫,还有藏在心底的委屈全部爆发了出来,终于像一个十四岁的孩子,放肆地哭了起来。 南宙看了一眼,撇撇嘴,拍了拍手上的灰尘,往出走去:“没劲。” 不知道过了多久,赫连查干终于冷静了下来,他看着安然疑惑的眼神,回答了她没有问出口的问题:“至少你的名字,是真的。” 第三百八十八章 班师 杀死安国岱钦后,赫连查干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崛起,在安然的帮助下,短短几天内重新立了左贤王,新的左贤王是个忠厚老实勤政爱民的好人。南宙没打招呼就离开了,安然不知道他去哪了,但是她猜想,应该是回望舒台了吧。 赫连查干掌权后,发布了新的政令,停止了战事,和以穆鸿为代表的大祁国达成了和平共识。而右贤王则将安国岱钦联合西周国引起战乱的阴谋公之于众,作为送给赫连查干的贺礼。 “你要走了,是吗?”赫连查干看着来接安然的穆清,又看了一眼安然。 安然点点头:“是,我该回去了。对不起我骗了你,但是我身份特殊,那时候只能用这种方式来获取你的信任。” 赫连查干摇摇头:“我当时确实动了杀你的心思。我不能让一个敌国的将军控制自己。可是就在那一刻,我忽然发现,安国岱钦不会在乎我杀不杀一个我信任的人,而你在乎。你明明可以杀了他,可是还在等我发号施令。所以我原谅你。” 安然蹲下身子,拥抱了赫连查干:“谢谢。” 赫连查干别扭的回抱她,又将她推开。半晌问:“不走行不行?你可以做我的阏氏,你这么聪明,一定能做好。” 安然失笑:“我的好单于,阏氏又不是一个职位,哪有这样的?” 还不等她说完,一旁的穆清走上前来,拦住她的肩头,用熟练的北盟语道:“抱歉,单于,她的丈夫已经有内定人选了。” 安然和赫连查干都用惊异的目光看着他,前者是惊讶他什么时候学的北盟语,后者则是惊讶他所说的话。 赫连查干瞪他一眼,又板着脸坐回王座去了:“好吧,既然如此,我也就不强留你了。不过在你们离开之前,为了表达我的谢意,我要送你们一份礼物。” 安然和穆清对视一眼,又重新看向赫连查干,双双行了一礼,表示感谢。赫连查干点点头,一个衣着华贵的女人走了进来。 赫连查干介绍道:“这位是我们北盟国的圣女,她拥有的力量能够通晓古今,无论是过去还是未来,她一看便知。安然,把你的手给她。” 安然顺从的伸出手去,圣女握住她的手,口中念念有词,没一会儿,就好似入定一般老神在在,眼睛也朦胧起来。过了一会儿,她突然开口说话,嘴里的话也清晰了起来。 “你来自……遥远的地方……遥远的……嗯……我可以看到……长安城……不……不一样……”她微微皱了眉头,“很多车……奇怪……没有马拉的车……很快……” “呃……那是汽车。”安然没想到她能看到自己的过去,顺口解释了一下。 圣女似乎在接受很大的信息量,她的眉头紧锁:“时间线……你的时间……一团乱麻……你的过去……哦可怜的小女孩儿……” 安然有些尴尬,她微微动了动身子:“要不咱们说说我不知道的?” “等等!”圣女的眼睛猛地瞪大,她的眼睛不再是方才的空洞,而这一瞬间,她的眼睛几乎能够射出光来,“我看到了,你的未来。” 安然心中忐忑,又想知道,又有些怯于知道:“什么?” “我看到……重逢……交易……我看到背叛!非常重大的创伤……可怜的孩子……你处在黑暗中……你看不到光明……这是?天、天哪!”圣女猛地一惊,将安然的手甩开,不可置信的看着安然,连连后退,额上的汗珠滚落了下来。 她惊恐的看着安然,又看了一眼穆清,强迫自己镇定下来,跪在赫连查干面前:“抱歉,单于,有些东西蒙住了我的双眼,我再看不到更多了。” 赫连查干无可奈何,只能让她下去,用担忧的眼光看着安然。从来没有哪一场占卜,能让圣女变成这个样子,而刚才圣女所说的话,也都让赫连查干心惊肉跳。 安然也是愣在了原地,她的未来不应该是自由而美好的吗?她得到了诛仙图,得到了破魔弓,只要回去拿到虎啸石,那就可以重获自由了。到那时,她就可以脱去南笙这个身份,过自己的日子了。 可是圣女说,什么背叛,什么重大创伤,还有黑暗……黑暗?黑暗对她来说从不是什么值得畏惧的东西啊?从现实意义上来说,她习惯于在黑暗中思考。从象征意义上来说,再没有什么能比她在望舒台那三年更黑暗了。 是什么能让她流露出那样的表情呢? 安然迷惑的看了一眼穆清,背叛?她身边的这些人,谁能背叛自己?决哥?不可能,就算世界上所有人都背叛自己了,决哥也不会背叛自己的。穆清?也不可能。还能有谁?其他人也没有自己的把柄,就算是背叛了,也对自己造不成任何实质性的伤害啊。 她头疼起来,伸手狠狠拍了一下脑袋,再想拍的时候,却拍到了穆清手上。穆清温柔而怜惜的看着她,伸手挡住她拍脑袋的手,揉了揉她的太阳穴:“没事,不管你经历什么,都有我呢。” 安然的头疼一下子得到了舒缓,她眯着眼睛一笑,心中暖融融的。她突然就有了面对未来的勇气,就算和圣女说得一样,她将要面对无尽的黑暗,可若是身边有这样一个人,那她也没什么好怕的吧? 赫连查干亲自将他俩送到大道上,在赫连查干和穆鸿签订的和平条约中,连接北盟国和大祁国的车道和商道都将无条件开放,两国的商队和边境贸易也得到了很好的支持。 “保重。”赫连查干看着安然,却是一拱手行了个汉人的礼仪,“若是在大祁国待得不舒服了,便来北盟国,北盟国永远欢迎你。” 安然一笑,赫连查干已经将自己封为名誉左谷蠡王,她在北盟郭的地位,竟是比在大祁国还要高了。最重要的是,赫连查干封的不是南笙,而是安然,这让她很是感动。赫连查干用自己的行动告诉她,当她面对日后的疾风时,还有北盟可以成为她坚定的后盾。 “保重!等一切尘埃落定,我会回来看你的。”安然一拱手,回身一扬马鞭,和穆清消失在北道的黄土中。 第三百八十九章 不由得你不服气 穆清和安然平安归来,象征着大祁国和北盟国建立了确切无疑的友谊。加上之前穆鸿和赫连查干签订的和平条约,大祁国和北盟国的子民都陷入了对和平狂热的庆祝中。 但是这场战役并没有结束。穆鸿将兵权移交给驻守边境的将军,和穆清墨决安然三人一起来到了南宇的大军。南宇手头有着飞龙军和定北军两大战力,在这一段时间内,可以说是战功赫赫。可是谁也没能想到,北盟国和大祁国和平了之后,西周国却仍然锲而不舍地进攻着大祁。 安然并不打算把飞龙军留给南宇。飞龙军是她的兵,是她现在唯一能确切掌握在手的力量,若是飞龙军也落在南宇手里,那望舒台拿捏她的把柄就太多了。 安然将其他人支开,单独和南宇会面,她布了一层结界,好让谈话内容不外泄。 “没想到望舒台台主竟然是南广志。你们南家好大的野心!”安然毫不掩饰自己的鄙夷和愤怒,“三年前南广志救我的时候,莫不是就想到了如今的形势?诛仙图,呼啸石,破魔弓,南广志要这些东西究竟要做什么?” “哦,你知道了。”南宇笑着点头,“怎么知道的?” “关你屁事?”安然一把将伏羲剑拍在南宇面前,“识相的就说实话!你我现在都是六重水平,谁打不过谁还说不一定!” 南宇微微摆手:“何必呢?你现在是南笙,按理说还要叫我一声大哥。怎么去了一趟北盟国,连尊卑之礼都不懂了?” “废话少说!别说我根本不是南笙,就算我是,也不会认你这个亲手弑妹的奸佞!” 南宇了然点头:“哦,是南宙告诉你的。” 安然更为震怒,南宇竟然是在套自己的话,她忍无可忍拔剑出鞘,将剑架在南宇脖子上,怒喝:“你到底说不说!” “别急。”南宇神色淡定,似乎一点儿也不惧怕安然,“你变得迟钝了。难道你没有发现,自己越来越冲动?你就没有发现,你变得……让我想想……嗜血?” “你放屁!” “你以前都是说你胡说的。”南宇笑了,像是在说什么好笑的事情,“哦,你没见过我,自然不会知道。可我见过你,从四年前,你在安家的时候,我就见过你。那时候你和穆秉文那一场仗打得,啧啧,真是漂亮啊。”说着,他还鼓起掌来。 安然陡然觉得冷汗冒了出来,四年前她在安家的时候,身边的护卫和影卫几乎没断过,而墨决蔺星染和穆清也常伴在她身边,可他们几人愣是没发现南宇的存在? 南宇看她这副见了鬼一般的表情,笑出声来,继续说道:“穆秉文那么硬的骨头,你硬是一口口咬了下来。不仅把他置于死地,还将安家藏在了别人看不见的地方。不得不说,你是有本事的。” “你到底……” “我还没说完,不要打断我说话。”明明脖子上有冒着寒光的剑刃,随时都能割破他的咽喉,可是南宇镇定自若气场十足的神色,好像这场博弈是他做庄,“你变了很多啊。你没有发现吗?我发现了。你和我第一次上战场时,我就发现了。纵然你见不惯满眼的鲜血,回来后吐了一阵子,可不得不说,你适应的可真快啊。比我当年都要快。” “拜你爹所赐,我这三年望舒台的日子可不好过。我也杀过人,也被追杀过。见过血的人,自然适应得快一些。”安然冷着脸道。 “又是这副表情,你自己都没有发现吧?你越来越喜欢这副表情。没有一点儿温度,全然是冷到骨子里,眼睛里满是杀意。”南宇勾起唇角,“你在战场上的英姿真让人……胆寒啊。我亲眼见过你在战场上杀人,你最喜欢一剑封喉。” “我说了,拜你爹所赐。”安然不耐烦,将剑刃靠上他的脖子,“废话少说……” “你以为这是废话?我可不这么认为。”南宇收敛了笑容,却是好笑的看着她,“你以为你是经过了三年望舒台的洗礼变成现在这样的?安然,你仔细想想,你在长安城是什么样子,现在又是什么样子?” 安然皱着眉头,不知道南宇在说什么。 南宇一挑眉毛:“你还没想明白吗?让我帮你重温一下我刚刚所说的词语——嗜血。我可是亲眼见过你在战场上笑了,有哪个人会在面对那样的场景时,笑呢?” “不会吧?”南宇看安然没反应,突然想到了什么,“墨决没有跟你说吗?” 安然将手中的剑握紧了几分:“你给我离决哥远点!” “别急嘛,我只是告诉他一个事实而已。”南宇慵懒的动动脖子,伸手将安然放在他肩膀的剑推开,“你的进阶速度太快了,快到不正常,而且越来越快。再这样下去,会走火入魔的。你看,我说的没错吧?你已经开始嗜血了。” 走火入魔四个字于安然来说无异于一道枷锁,她狠狠摇头:“不可能!我走火入魔过,不是这种感觉!你以为我不知道?” 南宇一愣,随即绽放出更大的笑容来:“哦?是吗?有意思。” “你到底想说什么!婆婆妈妈的,烦不烦啊!”安然怒吼道。 南宇不知道想什么,眯着眼睛上下打量了一下安然,举起双手表示妥协:“好吧,你想知道什么?” “南广志的目的是什么?” “让你拿到三件宝器。”南宇淡定回答,“然后组合成一个阵法,具体的我就不知道了。” 安然眉头紧锁:“我在这局棋里承担了什么作用?” “非常重要的作用。没有你的帮助,这局棋赢不了。” 那三件东西就这么重要?安然低头思忖,将伏羲剑收回剑鞘:“我要见台主。” “等你找齐这三件东西,自然会让你见。”南宇坐回桌前,冲门外抬了抬手,“不送。一路顺风。” 安然扭头便走,没有再做停留。 南宇静坐了一会儿,低头开始写信,信上只有寥寥数语。他将信折了三折,打了一个呼哨,一只赤足乌飞了进来。 第三百九十章 来自赫连查干的礼物 饶是西周再怎么不愿意,也架不住飞龙军和定北军两军合并的战力。安然二话不说,速战速决,又亲自上场将西周打了个怀疑人生,结合穆氏双杰和墨决的战力,可以说是所向披靡。西周无可奈何,退兵回国。 这一场战争,大祁国大获全胜。失去了北盟国助力的西周,在安然眼中不过区区蝼蚁。由于她对南宇和望舒台一事仍然耿耿于怀,除了商议战事,她再没和南宇说过一句话。战争结束后,南宇被调回白道,安然也没有去送。 穆鸿处理了交接事宜,和安然穆清墨决三人一起踏上归程。但是飞龙军的去向是一个问题。思来想去,穆鸿提议,让他带着飞龙军回江南,顺便回云歌看看。安然便欣然答应,让穆鸿带着飞龙军离开了。 军队人数众多,又要不能被别人发现,所以穆鸿不能和安然他们一道,几人就此别过,相约不久在京城再会。 安然自己有军队这件事瞒是瞒不住的,但是绝不能摆到明面上,私自屯兵是死罪。她悄悄行动,静嘉帝会看在她战功赫赫的份儿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是若是她过于猖狂,那静嘉帝捏死她也是非常简单的。这个道理大家都懂,心照不宣。 鹿蜀和睚眦在战场上负了伤,现在已经好完全了,而鹿蜀百忙之中居然还有空升级了一下灵力,他现在成功晋级为金字妖灵了。睚眦和安然从山林里抓来几只野味,当作为鹿蜀晋升的贺礼。鹿蜀嗤之以鼻,但还是全都吃掉了。 “我从刚刚就很想问了。”鹿蜀突然开口道,“你身上装了什么东西?灵力很强大的感觉。” 安然摆了摆伏羲剑:“这个?” “不是,伏羲剑我还是能感受到的。我说的那个东西不大,啧,但是灵力很强。我揣摩不来它的形状,无法知道它是什么东西。你找找看?” 安然便在自己身上摸了半天,正准备说没有的时候,动作一滞。她的手按在自己腰带上系着的布袋子上,她记得清楚这里没有东西,可是现在她摸着的,赫然是一个不规则的石块一样的东西。 她狐疑的打开布袋,将那块石头从里面取出来。 “嚯!”睚眦叫出声来,“虎啸石!” 安然一下子回过神来,这就是虎啸石!她仔细地回忆了一下,突然露出笑脸。是赫连查干。她临走的时候已经上了马,赫连查干还执意要拥抱她一下,那时候她就觉得赫连查干有些怪,没想到是送了自己这么一份大礼。 她不经意间对赫连查干吐露过对虎啸石的渴望,没想到这位年轻的单于竟然记在了心里,还将这个送给了她。 安然心中陡然一阵子热浪一般的激动,她紧紧攥着虎啸石,兴奋地大喊了一声,然后放肆地笑起来。 墨决和穆清不明所以,但都和她一起笑了,两个人也放松了很多。自从京城重逢以来,这还是第一次,安然像个安然应该有的样子。 “那个……”不知道从哪凭空出来了一个人,挡在了几人面前,“呃……虽然有些不好意思,但是你们谁会医灵?我现在有点难办。” 安然抬头,一眼就看到来人身上血迹斑斑的衣服,她将视线往上挪去,当她看清来人的面孔时,整个人都愣在了原地,一张嘴大大张开,嘴唇却在打颤。 还不等穆清墨决反应过来,安然已经近乎疯狂的翻身下马,冲到来人面前,直直跪下去,抱住来人的腰身。 “师父!” …… 北盟大祁言和,白道也撤了兵,平静了很多。花无尘和姜堰月交接兵权后,将从京城带来的兵又重新带走,告别了北地。 与此同时,南广志收到了来自南宇的信件。他打开一看,信上只有几句话:“嗜血,冷情,冲动,时而丧失理性,愈加严重。可行。” 南广志点点头,两指一捏,那封信便化为齑粉,消散在空中,没有人发现,他用的是邪力。 他又一次走到密道里,见到了之前见过的那位佝偻老人。 “台主。” “嗯。”南广志看着凌乱的密室,和几个丹炉,“鬼医,此事应是可行的。” 鬼医脸上露出奇异而古怪的笑容,像是兴奋,像是开心,可但凡谁看到他那张脸,都不会感到开心的。鬼医伸出食指:“一个月。” 南广志点点头:“还需要什么?” “现在到什么程度了?”鬼医问道。 南广志便把南宇来信的话重复了一遍。鬼医皱着眉头,摇了摇头:“不行,还不够火候。” “她根本不愿修习邪力,现在这个程度已经算是很好了。”南广志也皱起眉头来,“修邪力这事又勉强不得,若是强迫她,反而会适得其反的。” “我知道。”鬼医眯着眼睛,肩膀不自觉地耸动着,让他整个人看起来诡异至极,“但是不妨再给她填一把火。台主,她的潜能,远远不止如此!不过嘛……”他拉长尾音,用一对小眼睛打量着南广志。 “不过什么?” “台主可想好了?这样下去,连我也不能保证会变成什么样子!”鬼医的喉咙悉悉率率的,说出来的话也是难听而刺耳,“您就不怕……” “若非如此,便没人对付得了他!”南广志袖子一挥,坚定道,“我意已决,这件事就这么定了。你若是还有什么需要,尽可以提,只要能成功,什么要求我都可以满足。” 鬼医嘿嘿几声,没有再说话,目送着南广志离开了。看到南广志走出密室,鬼医的笑容即刻凝固在了脸上,他晃了晃身子,收起了笑,眼神中流露出几分恨意。 “什么要求都能提?我呸。”鬼医轻蔑地啐了一口,冷笑几声,用鞋底子把方才吐得唾沫碾了碾,这才又转过身去捣鼓他那些奇奇怪怪的草药了。 “小丫头,可是我的敲门砖?可是我的垫脚石?嘿嘿嘿嘿……” 第三百九十一章 师父 “这这这……使不得!我不认识你……我不是你师父……” 安然一下子愣住了,她抬头看着那人,眼泪一下子夺眶而出。她跪在那人脚边,颤着手指着自己,带着哭腔的声音时断时续:“你说什么?师父……你不认识我了?我是安然啊!安然啊!我的名字还是你取的啊!你跟我生活了十八年!你能把我忘了?你再看看我啊!” “不……我真的不认识你,我修炼至今,还没有收过徒弟,若是收了,怎么会不知道呢?” “你说什么?”安然心口一阵绞痛,好像有一只手紧紧攥住了她的心脏,想把它捏碎,她捂住胸口,难以置信的看着面前这个和自己生活了十八年的人,不敢相信他竟然不认识自己,“你摸着你的胸口说你不认识我?你名叫阮青云,道号是你师父我师祖给你取的,叫修能,你自称修能真人!你亲口对我说过,修能二字你受之有愧,你忘了?” 阮青云一怔,摆摆手:“我确实名唤阮青云,道号也确实是修能,但是我还远远没到能自称真人的地步,你确实认错人了。”不过他也确实自认修能二字受之有愧,这也算是说对了一部分,他心中生疑,难道自己真的什么时候收过一个徒弟,自己却不知道? 还不等安然从满腔的悲痛中醒悟过来,穆清和墨决已经下马走了来。穆清靠近时,正好听到两人的对话,一个痴怔,随即立刻掀袍跪在了地上。 阮青云更懵了,怎么又来一个?这年头流行大街上截师父? 穆清开口:“弟子是虚缓真人座下徒儿,穆清,恭迎师爷!” 阮青云一下子回过神来:“哦是虚缓的徒弟啊?好好好,你是穆清?对,我记得的。虚缓和星染怎么样了?” “回师爷,师父在云歌,师叔现在在京城。师叔前些日子去找您了,无功而返。今日弟子在此见到师爷,不知师爷是否能随弟子一同回京?” “好好……” “好什么好!”安然一抹眼泪,吼道,“穆静影你别插话!”她仍然直愣愣地跪在阮青云面前,瞪着一双通红的眼睛,脸上的泪痕没擦干净,又有几滴泪水流了下来,“阮青云!我小时候说话晚,第一个会叫的就是你!我十四岁正式拜师,送你了拜师礼,你到现在也没给我收徒礼!我还记着呢!你别想抵赖!你教我净心神咒,教我打坐修炁,你忘了?你全忘了?” 阮青云被安然的样子吓了一跳,后退两步,摆摆手:“我,我真的没有印象……” “操!”安然狠狠骂了一句,再不理其他,跪坐在地上捂着脸痛哭起来。她活了这么多年,师父就是她精神支柱一般的存在,在安家的时候,若是没有师父,她不可能度过那段艰难岁月。她苦哈哈的过了这么多年,几乎都要忘记自己在21世纪的生活了,几乎都要成为一个彻彻底底的大祁人了,师父却以这种方式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 只有师父是真正认识她安然的人,只有师父是真正了解她人生的人,只有见到师父,才能证明自己那十八年的21世纪生活不是虚无,而是真实存在的。 可是呢?师父却说不认识自己? 她不是想要一个什么证明,但是若是唯一一个能证明她作为安然存在过的人都否定了这个存在,那她到底是谁? 一瞬间,安然感到了绝望。做了安歌,做了南笙,却彻底忘了安然。她崩溃痛哭,谁也不敢上前说话,他们谁都没见过安然这副样子,尤其是重逢后。 从望舒台归来的安然变得异常强大,不管是能力还是心理,都有着坚不可摧的铠甲保护,可是现在痛哭着的安然,却比她在安家时期还要脆弱。 阮青云看着一个姑娘在自己面前哭成这个样子,也是心疼不已,但是他真的记不得自己有过徒弟。他无助的伸出手,又缩回来,纠结的看着安然,又看了看穆清。 穆清和墨决几乎是同时上前,一左一右把安然围住,最后还是穆清伸出手,将安然抱在怀里,轻声安慰着。他们都知道安然的师父对安然有多重要,可是眼下,阮青云明言自己没有收过徒,而穆清也知道自己这个师爷,虽然辈分高,但是也不过三四十岁年纪,并没有收过徒弟。 可是无论是穆清还是墨决,都没有丝毫怀疑安然的意思。穆清搂着安然,抬头冲阮青云道:“师爷,您少说两句吧……” 阮青云从小在深山修炼长大,基本没见过几个活人,此刻也是不知道如何是好,只好手足无措的点点头。 安然狠狠抽着气,她咬紧了牙,靠在穆清怀里攥紧了他的衣襟,她用力绷着自己的身体,好让自己无法控制的哭泣停下来。好一会儿,她才慢慢平静,嚎啕大哭转为低声啜泣,穆清能感受到她在强行克制自己,心中一疼,抱紧了她。 “既然……你说你不认识我……”安然一抽一抽的说,“那就……算……算了。” 说着,她站起身来,恢复了原先冷清的脸色,复杂的看了一眼阮青云,转身上马。阮青云还想说什么,被墨决瞪了一眼,又闭上了嘴。 “师爷随我们回京吧,师叔还等着呢。”穆清看安然不说话了,便冲阮青云一拱手,请他上马。 穆清墨决和安然不是跟返京的大部队走的,这三人为了早日回京,抄了近道,所以只有三匹马。穆清将自己的马让给阮青云,他就没有马了,所以他打算御剑而行。不过路途遥远,若是御剑,就算凭借穆清的本事,也难以支撑到京城。 安然冷着脸看他一眼,又下了马,一言不发。还不等他们说话,只见睚眦已经异常有眼色的走到安然身边,一道红光闪过,不过须臾,睚眦便变得如高头大马一般身材。安然直接骑到他的背上,一句话不说,睚眦便冲了出去,一眨眼的功夫,便消失在众人的视野中。 第三百九十二章 血洗匪寨 睚眦跑得快,几人追不上,但是穆清并不很担忧,因为他胯下的鹿蜀显然知道睚眦去了哪儿,淡定地带着几人往前走。不过鹿蜀走得很慢,明明是金字妖灵,应该嗖的一下追上睚眦才是,但是他还是慢悠悠地往前。 穆清知道,这应该是安然的意思。安然让睚眦跑快点,让鹿蜀走慢点,就是想和他们拉开距离,想一个人静一静。穆清叹口气,他也是第一次见安然情绪这么崩溃,他很想陪在她身边,但是如果安然想一个人,他也不能去违背她的意愿。 于是这一路上,三人心事重重,气氛压抑得不行。 阮青云终于忍不住了:“那个……徒孙啊,我刚刚又想了一遍,我这三十八年都在山上,不是在山上,就是在云游,见过的人屈指可数。若是我真有一个徒弟,我肯定能记得的……这……” “但是安然不会说谎。不会在这件事上说谎。”墨决开口。他面色不善。其实他不太明白阮青云和安然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是他看到安然因为阮青云哭了,所以他不喜欢阮青云。而穆清还对这个阮青云毕恭毕敬,所以从现在开始,他也不喜欢穆清。 “师爷,安然确实不会说谎,我想这其中应该是有什么误会吧。”穆清无奈道,“等到前面和她会合,我再问问。” “好、好。”阮青云点点头,脸上却还是茫然无措的表情。 正是这时,鹿蜀突然停了下来,他一停,旁边的两匹马也立刻停了下来。鹿蜀吸了吸鼻子:“好浓的血腥味。” 可惜没人能听懂他的话,他也不指望别人理他。 “怎么了?”穆清眉头一皱,鹿蜀肯定不会莫名其妙停留在此,他定然是发现了什么。 鹿蜀身周萦绕了一圈金光,他感知了一下周围百米的灵力残留,配合着他闻到的血腥味,慢慢迈开步子。穆清没有阻拦,他打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任由鹿蜀带着他们仨一起走到大道旁边的一个小岔路上。 大约走了半盏茶的功夫,一副血腥残忍的景象出现在穆清等人面前。这是一个私斗的战场,他们面前大约有二十多具尸体,各个长相凶神恶煞,都是强壮的男人,手里还都拿着砍刀,看打扮和武器,应该是山里的山贼。这些山贼的死相及其惨烈,几乎都是一剑封喉,更有几个是被生生砍下了头颅,还有几个是被撕咬致死的。 穆清下马查看了一下,鹿蜀则又抽了抽鼻子,一人一妖同时开口,语言不同,却说了同一句话:“伏羲剑的痕迹。还有睚眦。” 墨决一愣,随即明白是安然遇到山贼拦路打劫,便将这些山贼全都击杀至此了。二十多个山贼,看起来应该是这次出来收买路钱的全部人手,居然全被她杀了。 穆清抬头,望向前方。这条路已经不是去京城的路了,而安然和睚眦的足迹却没有回到主路上,而是顺着这条小路继续前行。她要去哪? 穆清心中咯噔一下,连忙翻身上马。鹿蜀也打起精神,一溜烟的往前跑去。墨决和阮青云的马虽然也是千里良驹,但是终究没有鹿蜀快,于是很快就被甩在了后面。 等墨决和阮青云到达穆清所在的地方时,穆清已经在那站了很久了。 “怎么了?”墨决闻到一股浓烈的血腥味,正是从前面传来的,于是他往前几步,想看看穆清在看什么。这一往前不得了,他也随穆清一起,愣在了原地。 穆清脚下是一个山坡的断面,所以墨决刚刚没能看到这幅景象,断面下面是平地,平地后面是山。在平地上,依山而建,是一个寨子。应该就是刚才那群人的老巢,土匪窝子。 而现在,这个寨子安静的不像话,连一丝一毫的声音也没有。 阮青云也走上前来,一下子瞪大了眼睛。 寨子里一片狼藉,凡是目所能及的地方,不是尸体,就是打斗留下的痕迹。粗粗算来,光他们能看见的寨子外部,就躺了几十具尸体,还有一部分残尸,不知道是属于几个人的尸块。而寨子内部显然还有尸体,他们看不见的地方,至少有百余人被一剑封喉,或是被利齿撕碎。 他们走的这条路,前面不远处就是扶风郡,也就是说,这里就是岐山。岐山山匪安营扎寨三十年,所有剿匪的军队都无功而返,甚至命丧于此,只因为山匪的寨子有着背靠岐山的得天独厚的优势。 也就是说,三十年来没人能剿的匪,被安然和睚眦,一人一剑一妖,清剿了一个干净。 “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墨决突然开口。 穆清没说话,但是看了他一眼。 “我在想……”墨决吸了口气,“她的心情真的很不好。” …… 安然一身血污,脸上还有干了的血痕,一对眼睛通红,脸上没有半分温和之意,从头发丝儿冷到脚底板,身边还跟着一只豹子样的动物。她一进城,身周五十米就没有人敢靠近,她浑然不觉自己现在的形象有多可怕,她的大脑一片空白,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老大,客栈。”睚眦舔了舔牙,道。 安然便停了下来,仰头看了一眼客栈的牌匾,便走了进去。小二吓得直哆嗦,又不敢将这位煞神一样的人物请出去,只好战战兢兢道:“客、客官打……尖儿还是住店?” “住店。”安然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嗓子已经哑得不行,便坐在大堂,用眼神示意小二倒茶。 小二瑟瑟发抖,一壶茶端了半天才端上来,往杯子里倒的时候,几次都没对准,一下子洒了出来。小二扔了茶壶跪在安然面前猛磕头,生怕眼前这位爷把自己生吞活剥了。还不等安然开口,有一个温润的声音便先到了:“你下去吧,这儿不用你伺候。” 小二抬头,看着穆清,如同看到了救世主,便千恩万谢地下去了。 穆清和墨决谁也没有提及被血洗的寨子,而安然的眼神一直没有在他们三人任何一个人身上停留,四个人谁也没开口,安然坐了一会儿,突然站起身来,指了一个小二,让她带自己回房。 第三百九十三章 我没有师父了 穆清端了一盘子饭菜,叩了安然的房门,不出所料地,安然没有开门,穆清便自己走了进去。 安然没有睡,她盘腿坐在床上,闭目养神。她没有入定,她每次入定都要念净心神咒,净心神咒是师父教她的,她现在不想念。 “好歹吃些东西?你一天没进食了。”穆清坐在安然对面,柔声说道。 安然没有动,眼睛也没有睁开,好像没有听见穆清的话一般。穆清伸手抚上她的脸,大指轻轻一擦,一块凝固的血皮掉了下来。可是无济于事,她的脸似乎是被血洗了一般,满是血污。 “换身衣服吧?”穆清继续说,“洗个澡,能舒服些。” 安然仍然没有动,没有理,好像穆清不存在一样。 穆清没有气馁,也没有多说,只是站起身来,走了出去。不一会儿,他又走了进来,手里端着一盆温水,一个布帕子浸在水里。他半跪在地上,将帕子拧了个半干,直起身子来为安然擦脸。他的动作异常轻柔,这帕子是麻布的,简陋,他怕下手重一点,安然会疼。 直到他将安然的脸、脖子和手全都擦完,安然还是闭着眼,一动不动,连一点儿生息也没有。要不是她还有舒缓而微弱的呼吸,真就跟个死人差不了太多。可是穆清没有管,他只是动作小心的为她擦干净,然后把她高束的头发放下来,又从自己囊袋中掏出自己的抹额,当作发带把她的头发松松的绾在脑后。 她说过,把头发扎得紧紧的太讨厌了,一天下来头皮勒得生疼,但是披头散发的又很麻烦,还是松松绾住舒服。穆清记得一字不差。 做完这些,穆清仍没急着叫她,他手在饭菜上虚晃一下,刚刚他端来时还是烫的饭菜,现在已经温热了,但是若再放一会儿,可能就得凉。他看了一眼安然,伸手用灵力在饭菜上箍了一个罩子,来让饭菜保持温度。 安然不说话,他也不说话,但他不说话,手底下可没闲着。他先是轻轻拉过安然的手,摸了一下脉象,确定安然的身体没有损伤后,坐在床沿,将安然的胳膊拉住,一点点轻柔的按摩着她的肩膀和手臂。 “累了吧?”穆清自顾自地说话,“没事,我帮你捏捏,放松放松,然后好吃饭。”他说着,还往安然的臂膀里输送灵力,让她感觉更舒适一些。 “有些事情你没必要亲自动手的。”穆清慢慢地说,他的话就好像春风一样,温暖而舒缓,让人听着就觉得舒服,“偶尔也可以依靠一下我啊。” “别把自己弄得这么累。你纵然有自愈能力,也抵不住疲惫啊。你不心疼你自己,你也想想我心疼。” “我这力道可以吧?嗯?我还没给人这样按过,我也不知道对不对,但是看别人都是这么按的。” 安然睫毛微微一颤:“还有人给你这样按过?” 穆清一笑,凑到她耳边:“怎么?吃醋?” 不等安然说话,他接着说:“没有,只是见过。和京城那些权贵打交道时见的。” 安然没理,仍然默不作声。穆清把她搂在怀里,好似在哄她一般:“好好,你不喜欢我便不再和他们打交道,连看也不要看了。以后他们谁来找我,我就让侍卫把他们丢出去。” 安然没忍住,噗地一声笑了出来,她这才放松了身子,安安心心的靠在穆清怀里。穆清一下子松了一口气,方才的镇定和淡然都是他装出来的,他心里怕极,生怕安然钻了牛角尖,走不出来。 可是还没等他这口气松完,泄了气的安然就一下子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她像一只树懒一样瘫在穆清怀里,伸手抱住他的腰,然后啜泣起来。穆清伸手轻轻顺着她的后背,怕她哭得太急呛到冷气。 “穆静影……”安然呜咽着说,“我没有师父了……” …… 凌恒和肖风疯了一般地找赵岩。他们很快就摸到了赵岩他们之前被关押的地穴,可是那里早已经人去牢空,连渣都不剩,只有墙上糊着的褐色血迹能告诉他们,这里曾经有人受过酷刑。 肖风在牢外找到了赵岩衣服的一角,其实根本没有任何证据证明这衣服的一角是赵岩的,但是肖风笃定,这一定是赵岩的。 自打赵岩遇难,肖风几乎没有睡过一个囫囵觉,尤其是发现赵岩没有逃出来,且凶多吉少的时候,他更是彻夜难眠。睡不着的夜晚,他就出门去一个人漫无目的的逛,不自觉地去想象下个岔道口就能看到那个没心没肺的人冲他笑。 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时候的肖风突然想到了之前的穆清。小姐跳崖后的三年,主子也是像这样一样疯了一般地,神经质的寻找小姐的下落,非得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当时自己出言劝阻了不少次,主子都没有放弃。反倒是一向不靠谱的赵岩,在寻找小姐这件事上,从未和自己一样劝阻主子。 为什么呢?他们俩为什么明明知道万丈深渊跳下去必死无疑,还愿意在漫长的时间里去追寻一个没有生还可能的人?为什么他们能如此坚定不移?为什么他们三年如一日的苦行僧一般的寻找,也没放弃过? 就在这时,肖风突然就理解了。没有那么多为什么,只是心要找,心要追寻,心里坚定不移,那自然寻找的步伐也坚定不移。 就像现在,明知道以那些生还者所说的赵岩的情况,基本可以断绝他生还的念想,明知道那群身份不明的人就是要他死,可是还是要找,不能不找,必须找到。 肖风越发的沉默寡言,除了和凌恒商讨下一个寻找的地方以外,他再没说过一句话,一个字。时间长了,他两片嘴唇好像粘在一起,张不开了。凌恒冲他说话,他就只是点点头,摇摇头,连之前的只字片语,也省略了。 凌恒看他一眼,没有说什么,赵岩肖风的感情,不是他能插嘴的。他又望向前方,大不了,把这大祁也翻一翻,就不信找不到! 第三百九十四章 返京 没有多做停留,次日清晨,安然等人便出发回京。安然的情绪仍然不稳定,她看到阮青云的一瞬间,眼睛就红成了血色。她再也没开口说过话,无论是穆清还是墨决,她都不理会,只是冷着脸,强迫自己镇定,然后走在队伍的最前面。 静嘉帝早就得了他们要进京的消息,无论是出于对安然等人战功的嘉奖,还是想到虚缓真人及蔺星染的师叔阮青云也在此列,他都早早做好准备,让京兆尹来城门口迎接这四位。 京兆尹不敢怠慢,早早侯在城门,甚至将城门两边封锁,进出的百姓都被拦在一边,不允许通行。 最先到达的果然是安然,她在距离城门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就让睚眦把她放下来。睚眦缩小成正常豹子的身形,摇着尾巴跟在她身后,一人一妖就这样徒步朝城门走去。 京兆尹眉头一皱,看着这个满身染尘的女人,和一只豹子大摇大摆地往门口走,他动动手指,两个御林军走上来,双枪一架,挡在安然前面。 安然步伐一顿,抬眼看挡住自己的两人。那俩御林军莫名一阵心悸,明明不过是一个年轻女人,为何眼神如此的凌厉? “陛下敕旨,命我等在此迎接天下兵马大将军归京面圣,百姓不得占用出入口。这位娘子,暂且稍后吧。” 安然没有说话,仍然盯着二人看,眼神却如同尖刀利刃一般,将他俩凌迟。另一位御林军强忍着压力道:“这位娘子,天下兵马大将军为我大祁固守国土,征战沙场,理应让将军先行。您还是和百姓一起等等吧。” 这位的态度还算过得去,安然便微微敛了敛自己骇人的目光。她伸手将鬓角的一缕散发拢到耳后,开口:“你的意思是,我得等这位天下兵马大将军进去了,才能进去?” “正是。” “可我若进不去,那位大将军也进不去。”安然冷笑一声。 这几人在城墙下面浪费的时间太多了,京兆尹皱着眉头,不知道跟一个女人有什么好废话的,还不赶紧赶走了事?若是将军等人来了,看到这幅情形,成何体统? 他腆着大肚子,吹胡子瞪眼的走了下来,还没看清安然,就急急地挥挥手:“哎!你!不知道我们封门了?赶紧一边儿待着去!若是耽搁了将军进城,有你好果子吃!” 安然刚收回去的冷意又重新显现,她将目光投向京兆尹:“你很怕这位天下兵马大将军?” “呵,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我告诉你,这位天下兵马大将军动动嘴的功夫,我的乌纱帽就能掉咯!而你,十个头都不够砍!” “哦?是么?”安然眯了眯眼,还不等一行御林军反应过来,就见一阵风过,再回神,安然的剑已经架在了京兆尹的脖子上,“你太小看天下兵马大将军了,她动动嘴,别说你的乌纱帽,就是你的脑袋,也得掉下来。” 京兆尹这时候才看清那个灰尘满面的女子是谁,一下子站也站不稳,整个人筛糠似的抖了起来。他上朝的时候是和安然碰过几次面的,所以他一眼就认出,这就是自己口口声声要接驾的天下兵马大将军。 “现在,告诉我。”安然嘴角一挑,声音低沉,“谁是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 “安然!”穆清的声音传来。安然眼中的杀意和身周的戾气猛地一缩,顿了顿,便放下剑来。穆清上前握住她的腕子,关切地看着她。 阮青云和墨决也随后赶到,阮青云在心中惊骇这个女子怎能如此暴力,而墨决则在打量京兆尹,面色不善。 京兆尹看到穆清,宛若看到了生的希望,他连忙赔一张笑脸:“哎呀!这这这,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打自家人了不是?” “你和他们是自家人。”安然冷言道,“和我不是。”说罢,她甩开穆清的手,径自走到挡住进城百姓的围栏前,一剑下去,将围栏砍断,一脚将其踹翻,然后头也不回的进了城。 “这、这……”京兆尹练练擦汗,一句话也说不出。 穆清拍拍他的肩头:“让百姓进出吧,这大热天的,不合适。” “是是是,穆尚书所言极是。”京兆尹连连道,“快放百姓!快点!” 阮青云看了几眼,欲言又止,想和穆清说话,奈何穆清已经急急忙忙地去追安然了。无奈,他只好将目光投向了墨决:“这个……墨少侠啊……那个安然一直都这么……这么……呃……血腥?” 墨决停下行走的步伐,转头盯着阮青云,半晌才道:“在这里,叫她南笙。”说完,他便走去,再也不理阮青云。 …… 安然跪在大殿上,叩了头,一言不发。穆清和墨决跪在她旁边。穆清承担了所有汇报工作,墨决则和安然一样,一句话也不说。 穆清将墨决也报了上去,墨决现在的身份很干净,安然又给他任命了副将军,再加上南宇不知出于何种缘由,也上奏表彰墨决,故而墨决被封赏,任命正三品左英武六军大将军,受勋上护军。 南宇在回报的奏章里把安然穆清和墨决夸得有如神助,再加上这次和北盟国和解,安然功不可没,静嘉帝便将天下兵马大将军这个职位仍然冠在安然头上,而之前太子宾客的席位,他也给安然留着。 想不到一直不发一言的安然,这时候却开口,确实辞官。她不仅辞了天下兵马大将军,还辞了太子宾客。虎啸石已经拿到了,三宝齐聚,她没必要再流连皇室了。她现在只想赶紧交接,然后去找封离,把自己体内的蛊去掉,然后去他的南笙,去他的京城,去他的一切。 她的脑子乱得如一锅粥,实在不愿意再考虑别的了,故而满朝哗然,静嘉帝脸色阴沉,她也没有发现。她只是低着脑袋,额头抵在地上,一字一顿的重复,她要辞官,一定要辞官。 第三百九十五章 执意辞官 静嘉帝黑着脸,驳回了安然辞官的申请,不仅如此,还告诉她想也别想。 安然不明白,当初自己做这个官,静嘉帝就一副心不甘情不愿的样子,现在自己要辞官,为什么他还是一副心不甘情不愿的样子? 但是她太过于疲惫,身心俱疲,她没有力气再做争论,所以她站起身子,在众人的视线中,摇摇晃晃的走了出去。 穆清下意识就像跟住她,可是静嘉帝一拍桌子:“南将军累了,先回去。穆尚书也想先回去?” “臣……不敢。”穆清纵然再怎么担心,也不敢在静嘉帝面前放肆。安然的状态不好,是众人有目共睹的,静嘉帝放她回去,也算是仁君之所为。可是自己要是放肆了,那静嘉帝分分钟就能变成霸君。 墨决回头看了安然的背影一眼,只是看了一眼,就被身边的穆清拉住了袖子。墨决嫌弃的甩开他,收回了视线。他是很担心安然,但也不会触静嘉帝的霉头,他打不过静嘉帝。 阮青云从始至终也没有跪过,他是虚缓真人的师叔,排资论辈算下来,静嘉帝还要叫他一声师爷。阮青云因为安然之前那一声声师父,心里颇为复杂,看着安然落寞离去的背影,他也不很舒服。再加上朝堂之事他实在是一点儿兴趣都没有,所以静嘉帝便告诉他蔺星染所在,让他去找蔺星染了。 …… 蔺星染不可置信的看着这个比自己也大不了几岁的师叔,瞠目结舌:“你是说,她笃定你就是她师父?” 阮青云瘫在座椅上,一脸无奈:“可是我真的不认识她。她会不会认错人了啊?天下这么多人,说不定有和我长得很像的人呢?” 蔺星染摇摇头:“她早前就提过她师父,我看得出来,她师父在她心里的位置很重要,她不可能认错。但是你……”蔺星染不愿意怀疑安然,但是这个小师叔确实没下过山,没收过徒,你说这事儿闹得。 “你和她很熟?”阮青云看着蔺星染,“你这脾气,怎么和她那样的人相处的?你不是最厌恶血腥气吗?” 蔺星染一愣:“她什么样的人?她聪明灵巧,懂事乖顺,一口一个星染哥叫得甜着呢,我为什么不能和她相处?” “我们说的是一个人吗?”阮青云深表怀疑,“你知道岐山山匪吗?她,一个人,屠了山匪的寨子。” “岐山山匪?”蔺星染难以置信,他之前为了采药去过岐山,岐山的山匪都是修灵者,而且人多势众,饶是他也得避让几分,“她?不可能吧?她走的时候才五重灵力。” “五重?师侄,你是不是常年不练功,退步了?”阮青云坐直身子,食指中指和大指并拢,将手伸给蔺星染看,“我遇见她的时候,她就已经七重了!” 什、什么?蔺星染愣住,一双好看的眉眼充满了吃惊,这份吃惊慢慢转换成凝重,变为担忧,他声音一沉:“你确定?” “这有什么不确定的?”阮青云不明所以,道,“据我目测,要不了多久,她就能突破八重了!” …… 令穆清没想到的是,安然没有回欢宁殿,而是跑到自己的穆府中来了。看着自己房间堆着的大包小包,穆清哭笑不得,但又暗自松了口气。 “你这是?”穆清指了指地上的东西。 安然睁开眼看了看,翻个身接着睡,嘴里却回答了穆清的问题:“我辞官了,不管他同不同意,我都不会再去上班了。我没地方住,现在你这儿将就将就。你房间挺宽敞,你自己再找别的地方睡吧。” 说罢,安然眼一闭,任凭穆清说什么,她都不再搭理。过了一会儿,穆清听到安然均匀的呼吸声,知道她已经睡着了,便也只能作罢。原本想和她说的话,也都咽回了肚子里。 他轻轻叹口气,走出房门,小心翼翼地将房门关好,这才转身离去。 墨决已经在不远处等他了,两人站在门口,都是看了一眼房门,又兀自叹气。 “睡着了。”穆清指了指房门。 “有件事,我得跟你说。”墨决点点头,开口道,“在陇右的时候,南宇跟我说,她的进阶速度过于快了,若是再这样下去,很有可能因为身体承受不了而走火入魔。” 穆清眉头紧锁:“是啊,我也发现了。她出现时是四重,现在已经七重了。不止如此,她七重的水平竟然还能不断上升,这么看来,八重指日可待啊。” “你有没有发现……”墨决不自觉的压低了声音,斟酌词句,然后道,“她最近,有些不对劲?倒不是跟三年前相比,只是和去陇右前相比,就有很大变化。” 穆清点头:“嗯。很不妙啊……你见过她上战场,还有岐山匪寨……她太……” “尖锐。”蔺星染的声音传了过来,他一边说一边走,直至到这二人面前,“冲动,丧失理智,戾气太盛,甚至……血型残暴。” 墨决看着他,露出不满,但是没有说话。 蔺星染那一番话虽然难听,但这几人都无法否认。是的,这些关键词没有一个说错。 安然自从上了战场以来,性子就越发急躁。以前她总能很好的掩饰自己的情绪,可现在,她是一点儿也没能掩饰住。无论是杀意还是冷漠,都越来越明显。 尤其是今日在朝堂上,以前的安然断不会这样给静嘉帝没脸,可今天,她直接甩脸色走人,一点也不把静嘉帝放在眼里。难道她不知道那是皇帝?难道她不知道静嘉帝是八重灵力的强者?可她就是这样摔袖子走人,一点儿面子也不留。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跟着蔺星染一起来的阮青云眉头一皱,也觉得事情变得不妙了起来。 “是走火入魔吗?”穆清问。 蔺星染面色凝重,看着房门,摇了摇头:“不像。倒像是……” “是什么?” “说不好。”蔺星染欲言又止,“我还没有十足的把握。这样吧,我回一趟江南,请我师兄来看看。” 众人也只能道声好,各怀各的心事,只能四散了。 门外的动静渐渐消失,一直闭着眼的安然睁开了眼睛,作为修灵者,她很懂得用灵力伪装睡着的放松感,也有着过人的听力。她面无表情,眼睛微微一眨,又闭上了。 第三百九十六章 混乱的时间线 安然果然不去上朝了。静嘉帝却也好似没发现一样,谁也没提这件事,一晃几天过去,大家只敢在心中想一想,没人敢提。 安然罢朝第二天,就去找了封离,将三件宝物拿出来,一件件摆在他面前,让他马上给自己解蛊。封离双手一摊,他不会解,这蛊只能让台主南广志来解。 “你耍我?”安然脸色一变,眼光凛凛,杀意波动。 封离一摆手:“耍你做什么?有钱花?台主已经在进京的路上了,过几天你就能亲自见到他,到时候你把这三样宝物给他,他自然会帮你解蛊。” “台主要来京城?为什么?”安然一怔,北道是南广志的天下,只要在北三路,就没人敢动南广志一根手指头。但是京城是静嘉帝的地盘,这二人平素不对付,为何南广志要冒险进京? “南宙丢了。”封离看她一眼,抓了一把瓜子嗑着,“台主准备退位了,要把爵位传给南宇。然后亲自物色望舒台的接班人。” 原来那次北盟国一别,南宙根本没有回望舒台,而是自己跑了。凭借他的本事,加上他对望舒台的了解,竟然真的没人能找到他。 “接班人?”安然狐疑的看着封离,“台主身体好着呢,这么急着找接班人做什么?” 封离将嘴里的瓜子皮呸的一声吐出来,然后才说:“台主的事,你少掺和。早点交差早点解蛊,过你的小日子去。” 他越是这么说,安然越是心痒痒,便问:“没了南宙,不是还有你这封二爷?” “谁要当什么台主?”封离眉毛一跳,弯起一抹笑来,“等台主进京,我就不干了,回江南娶安歆。” “恭喜。”安然一拱手,知道问不出别的什么来,便转身准备离开。 封离看着她的背影,突然开口:“哎。你……” “嗯?”安然回头。 “你没事儿别招惹静嘉帝那厮。我有消息,他已经快突破九重了。明白吗?”封离罕见的善意忠告安然,“突破九重的人,那就算不得人了。修灵突破九重,就能上天入地,横通三界,去常人去不得的地方。八重九重差一重,却大过天。” 安然愣了一下,强行扯出一个笑:“谢了。”说完,她便再没回头,大步离开了。 封离面色复杂,等安然走了,才放下手里的瓜子。他在房中转了两圈,取了纸笔,写了一封信。 收到信的是南宇,他草草看了几句,便心下了然。南宇轻车熟路的来到鬼医的密室,看着他捣鼓那些炼丹炉。等鬼医终于回神看到他时,已经是一盏茶之后了。 鬼医一打礼:“少主。” 南宇虚扶一下,让他免了礼,才问道:“如何了?” 鬼医贼兮兮的看着南宇,露出诡异的笑容:“快了快了,只差一味药,很快就好。” 南宇点点头:“大约要多久?” “十天足以。” “好。”南宇对这个数字很满意,他眼帘一垂,“那那边,也要抓紧了。” …… 安然坐在穆清房中,看这三样宝物发呆,睚眦窝在她脚边,似乎感受到了她的情绪低落,所以没有发出声音。 几天过去,她几乎没吃什么东西,穆清忙着准备接待南广志,这几天早出晚归,顾不上她,墨决也有了自己的任务,开始训兵。她一下子就变成了一个人,身边围着她兜兜转转的人一个一个离去,她终于感到了孤独。 可是可笑的是,像顾濯,那是她安然亲手推开的。她把他们都推开,然后真的到了孤身一人的时候,又觉得难过。 这一日,她静坐到了傍晚,她的灵力足够强大,以至于她可以不用吃饭不用喝水,所以她便一整天不吃不喝,只是静坐。 夜深了,穆清这时候才刚刚回来,他看到安然房内的烛光,便走上前叩门。原以为安然还是不会理他,没想到这次,安然开了门。 这边厢,拒绝了静嘉帝的安排,执意住在穆清家的阮青云也难眠,不知不觉便走到了安然院外。不知道为什么,那日在他面前痛哭的安然给他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 他是很讨厌打打杀杀的,和蔺星染一样,他也讨厌血腥气。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无论是后来见识了安然屠寨一事,还是目睹了安然将剑架在京兆尹脖子上,阮青云都无法对这个人生出嫌恶之心来。 这算是有缘吧?他们修行人都讲究一个缘分,她觉得自己是她的师父,自己也对她心生怜爱,这便是他们之间的缘分吧? 这么想着,他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迈开步子往安然房走去。 阮青云敲了门,却不料是穆清开的门。他后退两步:“我……我打扰到你们了?” “哪的话?师爷请进。”穆清侧身,将阮青云让了进来。 安然看到阮青云的一瞬间,眼眶就红了,但她别过脑袋去,没有吱声,也没有反应。 “咳,那个……安然姑娘。”阮青云组织了半天语言,这才道,“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说我是你师父,但是我竟然对这件事没有产生过排斥心理。嗯……那个……我活了这三十八年,还从未有过收徒的想法,如果你还认我是师父,我不介意你做我的第一个弟子。” “你说什么?”安然瞪大双眼,不可置信道,“你再说一遍?” 阮青云被她这个样子吓了一跳,但还是接着道:“我不介意你……” “上一句!”安然站起身来,瞪着眼皱着眉往他身前走。 “啊?啊,我活了三十八年……” “三十八?”安然的声音高了几度,“你今年三十八岁?” “是、是啊。” 安然的脑子一下子如同火山喷发一般,许多记忆的碎片拼凑在一起,形成了一个完整的闭环:“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她一手抓住阮青云,一手抓住穆清,激动得无以复加,“我明白了!” “什么?” “我的时间线!我的时间线!”安然看着穆清,“你还记不记得圣女是怎么说的?我的时间线,是一团乱麻!” 第三百九十七章 跨越时间的重逢 “我的师父,阮青云,他成为我师父的时候是五十六岁,此后十八年,每一年的生日都是我陪他过的。他长得年轻,和你差不了太多,我一直以为他故意把年龄报高显得自己道行深,现在看来,并不是那样。” 安然握紧了拳头,却难掩激动的神情:“我一直忽略了一点,我的师父在我的世界里,为什么会在这儿重逢。我最近脑子太乱了……我想到了。我忘了是谁告诉我,当修行者修炼到九重境界的时候,就可以上天入地,横通三界。我想,这所谓的横通三界,不是指真正意义上的三界。” “确实不是。”阮青云点点头,“我师兄留下的关于所谓横通三界的指示,是能够到达不同位面。可是我太过愚钝,参透不了所谓的位面。” 安然沉默一下:“你师兄是无妄祖师吧?” 阮青云震惊:“你怎么知道!”他的师兄就是大名鼎鼎的无妄老祖。没错,无妄老祖就是虚缓真人和蔺星染的师父。可是世上少有人知道这件事,其中最主要的一点是,虚缓真人看起来可比无妄老祖大多了。 “看过他在鼎上写十四行诗,画仲夏夜之梦后,我觉得他打游戏这件事我也能接受了。”她摊手,解释道,“位面是出自桌游……一种我们那边的游戏,出自桌游异度风景的词语,其意义就是宇宙。所以无妄老祖的意思就是,横通三界,指的是可以到达不同的宇宙。” “所以你来自其他宇宙?”穆清很快就跟上思路。 安然果断点头:“对!记不记得之前我给决哥用无妄老祖留下来的修灵谱?那时候我看到无妄老祖了。他问我,25世纪?而我是21世纪的人,所以我一直以为他也是从我那个宇宙穿越过来的,只不过他之前生活在比我先进的未来。” “但其实不是的,其实他就是土生土长的大祁人,只不过他修得了九重,可以超脱三界之外,到你的位面去了一圈罢了!”阮青云也点头,“所以你的意思是,我成为你的师父,是我的未来,你的过去。” “没错!”安然就喜欢跟这些个有智商的人讲话,不费劲,“你未来修炼到九重,会来到我的位面,那时候我还没出生,你就成为了我的师父。” 穆清轻轻碰了安然一下:“不对。” “怎么不对了?”安然立刻转头盯着他。 穆清看着她下意识地防备心,有些迟疑,但还是掩饰了过去,继续道:“你告诉过我,你师父说,你既是他第一个徒弟,也不是他第一个徒弟,既是他唯一的徒弟,也不是他唯一的徒弟。” “啊……” “还有,你说过,你师父没有送你收徒礼,但他说,他以前送过了,或者说,以后会送的。” 安然一下子明白了过来:“所以,其实是我在大祁的时候就被他收做徒弟了!所以是两次!也就是既是两个徒弟,也是一个徒弟!” 阮青云微微一笑:“看来我今日来此,实乃天意。待我细细算来,等一个良辰吉日,便正式举办拜师宴,或者说,再举办一次拜师宴。” 安然笑出声来,眼泪花子也四溅,她转过脑袋去,悄悄把眼泪擦掉,然后又是一副笑脸。 …… 看着安然的情绪又高涨起来,穆清和阮青云也算是放下心来,看夜已深,就不做多留,双双离去了。 房间一下子空荡下来,方才喧哗热闹的气氛消失的无影无踪。安然脸上的笑容,一瞬间也随之消失。 她静静地站了一会儿,站到全身酸疼,才一步一步的往床前走。 她的动作异常轻缓,好像怕吵到谁,又好像只是下意识地隐藏自己的生息。坐了下来,她闭上了眼。 就在刚才,在她终于明白了师父不是不认自己,而是不认识自己后,她陷入了狂欢一般的激动情绪之中。可就在同时,她心底一个声音突兀的响起,久久不散。 重逢……你的时间,是一团乱麻…… 交易……背叛……重大的背叛!创伤……天啊…… 安然眉毛一颤,微微拧了拧。 重逢,指的应该是这场跨越时间的重逢吧?时间线是一团乱麻,这也被说中了。两个预言都成为了现实,那么接下来……交易,指的应该是自己明日与南广志的交易吧?那背叛呢?难道是南广志不遵守诺言,收了东西却不放自己? 安然心里一缩,再睁开眼时,几近决眦,可她一点儿也没有发现。她伸手,正好握住自己的伏羲剑,自从伏羲剑认主以后,它的威力就大了很多。南广志也是灵邪双修的,据安然了解,南广志早年征战沙场时伤了内丹,无法再突破,所以这才应该是他修邪力的主要原因吧。 灵力无法突破,主修邪力的话,她是不是可以一战呢? 可是仔细一想,封离也是灵邪双修,他只不过是望舒台的封二爷,便能强悍至此……想着,她握剑的手又紧了紧。 她并没有发现,自己现在满心满眼都是战意,一对眸子摄出骇人的光来,除了杀气,什么也没有。 “杀了他!” “谁!”安然一声怒喝,拔剑出鞘,一双眼睛警惕地盯着周围,她架好攻击姿势,转了一圈。 可是没有人,她的房间里除了她再无别人,连睚眦也不在。根本没有人说话。 她喘着气坐下来,刚刚紧绷的弦这才算是慢慢松了。是不是太累了?她问自己。都出现幻听了。难道自己上个战场,也上出ptsd来了?她将伏羲剑重新装回剑鞘,躺在床上。 睡吧,睡一觉起来,就好了。她这样想着,慢慢睡去。 …… 南广志看着封离,叹口气:“你确定?” “确定。”封离跪在地上,拱手道,“三年之后又三年,我不想再拖了。我已经让人去接她了,等她到京城,我就跟她姐提亲。” “欢贵妃么……她会同意吗?” “由不得她不同意!” “你看你这个样子,这是去抢亲还是去提亲?”南广志摇摇头,“罢了,这门亲事,我帮你提!” 第三百九十八章 南广志的气场 安然如约来到揽月楼,她东张西望着,只等一个身影出现。没一会儿,一个小厮模样的人恭敬跑来,冲她悄悄道:“台主大人在摘星楼等您。” “不是说揽月楼吗?”安然皱眉,“怎么临时换地方?” 小厮颔首:“咱也不知道,咱就是一跑腿的。” 行吧。安然点头,纵然有千般不满,也只能背着三样宝物前往城门口的摘星楼。摘星楼和揽月楼一个城北一个城南,遥遥对望,城中人多,御剑飞行太引人注目,她只好自己步行前往。 走着,安然猛地一回头,看着几个跟踪她的喽啰慌慌张张的掩饰,她觉得好笑至极。没有多管,她继续往前走去,却直接拐进了一个岔道口。 那几个跟踪她的人连忙追上,却不见安然踪影。来不及细想,他们只好分散开来,分别追击。 安然过目不忘的本领自然不仅限于书,地图对她来说也不是难事。自打进京第一天,她就将京城的地形全部记下,甚至有一些地图上没有的地方,她也亲身踏过。 所以,这场追逐游戏,终究是安然赢了。 她面无表情,将剑架在一人脖子上,她看得出来,这个人才是跟踪她的那群人的主心骨,只要杀了他,就会群龙无首。 可是她还要先问上一问:“你是谁的人?” “……你要杀便杀!”那人梗着脖子,不打算回答。 安然不耐烦:“你若再不说,我让你体验一下大理寺的酷刑。” “……”那人沉默一会儿,“是太子派我来的。” “太子派你跟踪我,还是派你杀我?”安然眉毛一挑。 “杀你。” 安然一脚踹在他的命根子上,本无表情的脸上勾起了一抹笑意:“你看我信么?” “随便你……信不信……”他捂着自己的命根子,蜷缩成了一团。安然根本没有脚下留情,这一脚下去,怎么也得伤到根本。 安然好笑的看着他,又是一脚。嗯,这一脚怎么也得断子绝孙了。 “你!魔头!” 安然翻个白眼,这些人骂人真的是没有别的词汇了,不是妖女就是魔头,一点儿新意都没有。她高高抬起脚来:“说不说?说不说?” “说!说!我说!”那人痛苦而悲愤的抬起脸来,“我们是来给兄弟们报仇的。” 兄弟们?安然正想问什么兄弟们,却想到这人说话的口音,一下子明白了过来。合着是那群岐山山匪的亲戚朋友来报仇了啊。她嗤笑一声,转身离开。 好歹是京城,总不要太血腥暴力。再说,听说京兆尹因为上次的事件被罢官了,现在担任京兆尹的是白洵。那就不要给他添麻烦了。 就在那人以为自己幸存于世的时候,一股力量冲他袭来,他瞪大眼睛,捂着胸口,缓缓倒地。 安然拍了拍手,愉快的吹起口哨,这样一来,就算是尸检,也只能查出猝死吧? …… “坐。”南广志见安然进来,微微一笑,抬手请她入座。 安然这还是第一次见到南广志的真容,之前在望舒台偶有见过几次,南广志都戴着面具,而她也因为各种原因,从没有认真看过他的脸。 不得不说,如果说秦鹰扬长了一张将军脸,那南广志就是长了一张王侯脸。既不失威严坚毅,也不缺柔和平静。 就凭这张脸,和他有礼有气场的举动,安然心中大石就落了一半。这样的人,一般是最不会出尔反尔的人,因为他们不允许自己因为这点小事,来摸黑自己的形象。 “不好意思,刚刚有点事,处理一下。”安然拱手行礼,坐了下来,她忙不迭的将三样宝物恭恭敬敬摆在南广志面前的桌上,道,“台主,这三样宝物我找到了。您验验?” 南广志看了一眼,仍然是面带微笑,却摆了摆手:“不用了,你如何拿到的,我都知道。”说着,他从怀中拿出一个锦盒来,打开一看,里面躺着一颗丸药,“这是解蛊药。吃了它,你体内的蛊虫就会死亡。你就自由了。” 安然激动的将解蛊药接过,却没有马上吃,而是揣进怀中。 南广志见状笑道:“不愧是我望舒台培养出来的,有警惕心。” 没来由的,安然对面前这个人的警戒感正在一点点下降。一方面她知道,南广志若想杀了自己,就不会大费周章的见自己;另一方面,看着南广志这张温和的脸,她一点儿也恨不起来。 “南笙的身份你可以接着用,若是不想用了,我明日上朝,便告知天下你的真实身份。”南广志和蔼得宛如一个邻家大爷,“放心,我会告诉静嘉帝,你是我的侄女,或者是别的什么亲戚,我为了保护你,才犯下欺君之罪。不过静嘉帝应该也不会因为这个责罚你我,毕竟咱俩可是战功赫赫。” 安然一愣,她原本以为最好的结局就是解了蛊,自己消失,从此掩人耳目,才能回归自我。但没想到,南广志竟然这样说,南广志竟然准备让她光明正大的回归安然的身份? 她对南广志的印象一直存在于有野心的望舒台台主和定北王身上,可没能想到,南广志放下这二者身份,还能是一个言而有信,甚至慷慨相助的人。 “多谢台主!”安然跪下行礼,“南笙的身份我还是还给台主吧。”她再也不想冠上南笙二字,从现在开始,她就是安然。 南广志点头:“好。我尊重你的意见。安然啊。”他顿了顿,眼睛里似乎闪着泪光,“你知道我有个女儿,她死了。你和她一样大,和她一样坚强,都是好孩子。你在望舒台三年不好过,但你不知道的是,你接受的训练,只有南家人才能接受。” 安然一惊,却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听着南广志说。 “或许你会觉得那是非人的待遇,但唯有此,才能让你更加强大,不是吗?”南广志宛若一个老父亲,为了儿女操碎了心。 第三百九十九章 是好是坏? “三年前第一次见你,我就发现你身体里的无妄金丹。那时候,我第一反应是杀了你取丹,或是干脆将你炼成丹。” “可是一念之间,我又觉得,你和我女儿一般大,若是就这样死了……”南广志叹口气,“也许你恨我,但是我早已拿你当我的女儿看待。或许你不能理解,但这就是南家人特有的方式。” “所以,如果你之后遇到什么困难,只要说一声,望舒台仍然会帮助你。” 安然彻底愣住了,虽然他说的这些话,她连一个标点符号都不信,但是她却惊讶于南广志居然能说出这番话来。而且仔细一想,居然还有理有据? “呃……那个……”安然忍不住想拆台,“南宙跟我说了,南笙的死。” 原本预想中的尴尬并没有浮现在南广志脸上,相反南广志眼神中竟然有几分黯淡和悲凉:“……唉。” 叹什么气啊?安然狐疑的看着南广志:“台主,我不是想打听您家家事儿哈,就是这么一说。” 南广志摇摇头:“不怪你。南宙那孩子……执念太深。当初南笙患了急病,病得人都脱了相,鬼医说唯有前往雪山温泉才有得缓解。我就让南宇带南笙去。没想到南笙身子太过于弱,没能熬过去。不知是什么人在南宙那小子面前挑拨离间,非说是我要杀南笙,南宇是刽子手。” 他一拍桌子,满脸都是身为一个父亲的气愤和无奈:“这不是胡闹么?他们仨打小起,我就最疼笙儿,难道我会因为那种理由去杀我的小女儿?难道以我的手段,除了杀女儿以外,就没办法给你弄一个身份回来?” 安然一惊,原来还有这么一层故事。她今儿来着了,南家秘闻听了个七七八八。所以南宙失踪,应该也是被奸人挑拨?那南广志不赶紧杀奸人,跑到京城找什么接班人呢? “好了。”南广志揉了揉眉心,沉沉叹口气,“你回吧。我知道你身边朋友多,但若是遇到你朋友解决不了的事情,你也可以来找我。” “不必了。”安然拱手一礼,“我选择脱离望舒台。我这几年全算报恩,多谢台主当年救命之恩。如今三宝已齐,望舒台想做什么,台主想做什么,都与我无关了。” 南广志点点头:“你这么想,也是应该的。今日我便算是和你说些实话,你应当知道……” “烂在心里。”安然点头,“绝不外传。” “好。”南广志站起身来,“不过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既然说了会帮你,那就一定会帮你。你就当看在我这个痛失爱女的老父亲的份儿上,收下这个吧。” 安然接过南广志递来的东西,是一块碧色玉佩,上面刻着望舒台的标记。她认得这块玉佩,这种玉佩只有望舒台高层拥有,得玉佩者可以调动望舒台的人,见玉佩如见台主。 而这种玉佩之所以拥有这么大的权力却不被伪造,就是因为这玉佩中间有一个夹层。这夹层一般看不出来,但是只要两根指头往相反的方向一推,里面就会出现一个凹槽。 这凹槽才是最重工的地方,里面微雕了一栋楼,楼上的匾额是大大的三个字,望舒台。 据说这微雕只有望舒台的神一刀能雕出来,不仅是因为他的刀功出神入化,更因为他有一套南广志为他寻来的,世间绝无仅有的一套刀具。 她本想推辞,可架不住南广志执意让她收下,她便只好恭敬不如从命。 就在这时,她突然想到了什么,连忙告辞,飞奔回了穆府。 “决哥!决哥!”安然一进墨决的院子就大喊道。墨决连忙出来迎接,看她跑得一身汗,便为她倒了一杯解暑茶。 “璎珞呢?”安然一口喝完解暑茶,伸手道。 墨决小心翼翼的将璎珞拿出来,递给安然一个帕子,示意她不要用手触碰。安然点头,用帕子接过璎珞,就像开望舒台玉佩那样,两个手指一推。 咔。 果然!安然和墨决对视一眼,又双双低头去看璎珞。璎珞的中间果然出现了一个凹槽。原来它的镂雕只是前半部分,后半部分是空心,用以伪装人的视线,也可以藏东西。 这凹槽并不像望舒台玉佩一样里面是雕刻,璎珞的凹槽里,竟然藏了一个蜡球。 安然小心翼翼的将蜡球取出来,用内力融化它,只见一张小巧的纸,就这样显露了出来。 “这是什么?”安然看了一眼,没看懂,递给了墨决。 墨决看了一眼,当场愣住,一动不动,眼睛却始终黏在那张纸上。 “这是什么啊?”安然皱着眉头杵了一下墨决,“嗯?说呀?” “这是……”墨决吞口唾沫,喃喃道,“这是寒芷汀隐藏势力分布图。” 寒芷汀?寒芷汀不是已经分裂了吗?安然觉得奇怪,但是看墨决的样子,好像这个东西非常重要的样子。 墨决终于回过神来:“师父早就知道方鹤唳的野心了,但是那时候恐怕已经无力回天了。所以他将寒芷汀的势力分散开,方鹤唳崩解的只是寒芷汀的一部分,其他的余部他还没能找到!” “这就是他一直寻求璎珞的理由!”安然叫到,“方鹤唳想要把寒芷汀余部占为己有!他早就知道璎珞里可能会隐藏着势力分布图!” 墨决点点头:“对……” “可是……”墨决眉头一皱,又去看那个分布图,越看心越慌,“这……方鹤唳这几年的行动路线,几乎和势力图差不多。蜀道……对,寒芷汀最大的余部就在蜀道。可是他是怎么知道的?” 安然摇摇头:“他不知道。你看,方鹤唳的行动路线虽然和势力图很相近,但是有好多都是近而不同。以他现在的势力,他若是知道这些,完全可以先把那些小部肃清或是吞并,可他没有。可见他是有信息来源,但不完全准确,或者是模糊的。” 墨决这才算是放下心来,他早已不打算参与方鹤唳的事情。可最后,他心中还是隐隐的有些不安。 师父留给他这个,难道是让他重振寒芷汀吗? 第四百章 兑现诺言 安然想了一百种可能性,唯独没想到,南广志竟然真的和他所承诺的那样,把安然的身份还给了她。而和他所承诺的一样,他的处处维护,和先行请罪,让静嘉帝怒而不能说,没办法,只口头警告了一下安然和南广志,便再无下文。 安然不知道用什么情绪来面对这件事,回归安然的身份,让她异常的开心,可是南广志的行为,又让她琢磨不透。南广志何须为了自己这一个废子冒险?她看不懂。她怀疑其中的真实性,但当她收到静嘉帝传召的敕旨时,她便消除了怀疑。 敕旨是写给安然的,不是南笙。 安然入宫,她直奔紫宸殿。一进门,不见静嘉帝,却见孙皇后和太后正在那儿坐着闲话家常。她请了安,可是不管是孙皇后还是太后,都好像没看见她一样,继续拉家常。 没有人理她,她就不能起来。她跪在冰凉的地板上,地板的寒气渗到她膝盖里,她觉得有点疼,就悄悄用灵力暖了暖。孙皇后在她成为太子宾客后,就鲜少给她好脸色,这是她已经习以为常的,可是太后又是怎么回事? 据她所知,太后最近对白璞很是上心,大有一副要扶他上位的姿态。不过太后纵然手段毒辣,能从当年那么多后宫嫔妃中脱颖而出,可她本是官女子,并没有强势的本家。这样一来,就算她想为白璞铺路,也不过是消耗一下自己这张老脸罢了。 这两个女人都非善茬,可看她俩一个婆婆一个媳妇亲昵的不得了,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一场家庭和睦的喜剧,殊不知,一场家庭伦理大戏才刚刚拉开帷幕。 不过这场家庭伦理大戏,是白家的,那她安然便是有眼睛也不能看,有耳朵也不能听。 “舒窈也不小了,还没寻个夫家吗?”太后弯着一双老眼。 孙皇后掩唇一笑:“哎,她的姐姐白思柔都没寻呢,她急什么?” “等思柔那丫头,能等到什么时候去?”太后的笑容收敛了不少,眉头也微微皱了起来,“她那个娘,呵,指望得上么?娘是个狐媚子,女儿也没好到哪去。” 安然脸上露出一点厌恶的表情,虽然她和白思柔的交集不多,但是她也实在是听不惯一个奶奶这样说自己孙女。她微微撇过了脑袋,似乎不想再听她俩说话。 可是由不得她不听,下一句话就立刻钻进了她的耳朵里。 “舒窈不是有心上人了吗?是穆家那两个儿子的哪个?”太后看着孙皇后支出两根手指,如梦初醒,“哦,老二啊。挺好挺好,穆家那两个都是好孩子。怎么不提亲?” 安然听着刺耳,当时穆清当众求婚的时候,太后不在当场,但这么大的事,怎么可能不传到她耳朵里?安然算是明白了,今天把自己叫来,这是让太后和孙皇后来给自己上眼药啊。 那静嘉帝呢?这到底是不是他的意思? 孙皇后悄悄看了一眼安然,似乎很满意她铁青的脸色,她哎呀一声,仿佛这时候才看到安然:“这不是南……哦,现在该叫安然了。”这名字她叫着是怎么也不舒服,安然,多好的两个字,原本只属于她女儿白舒窈,可现在,大家都知道天下兵马大将军安然,又有谁知道她的好女儿安然公主? “请天地母,孙皇后安。”安然重新行了一礼。 “你瞧瞧我,和太后聊天都聊入迷了,连你来了也没发现。”孙皇后轻轻一拍双手,一副懊恼的样子,“快快起来,来,赐坐。” “不必了。”安然站起来,长时间跪地让她的腿有些麻,可是这地方她是一时半刻也不想多待,“臣是奉旨前来,陛下召见臣。” “哦,陛下在栖凤阁。”孙皇后点点头,“你在那儿能找到她。哦对了,你今日参加宴会的时候,记得帮我提醒一下舒窈,别喝果子酒,她沾一点儿就醉。” “宴会?什么宴会?”安然不明所以,她自从之前辞官后,就再也没上过朝,朝中大事小事一概不管不问,以此来表示自己辞官的决心。 孙皇后道:“就是今天下午的洗尘庆功宴啊。穆鸿将军回江南省亲,今日已经回来了,陛下亲自摆宴,要嘉奖这次战场上的功臣。我今儿觉得头疼得紧,恐怕不能出席,便托你帮我给舒窈带这么一句。” 安然看着孙皇后,脸色不是很好看,明明知道眼前这个人就是故意恶心自己,她还是不能和她撕破脸,于是她拱手谢绝:“臣没有接到参加宴会的通知,恐怕这场宴会没有臣的份儿。还请皇后娘娘随便使唤个下人去吧。” 说罢,她行了一礼,转身告辞。她走得很快,可是孙皇后和太后的对话还是飘进了她的耳朵。 “既然她不愿意。”太后语气冷冷,“那正好,那不是还有穆清吗?正好给他俩一点相处机会。” “这倒是我没想到了。”孙皇后一笑,“太后,您不知道,这穆清我也是越看越喜欢。他从战场上下来后,那么多将士,唯有他还记得来我这儿问问。” “他哪是问你哟。”太后的声音带了笑意,“看来这门亲事,是没有什么问题了。” 安然越走越快,几乎要飞起来,直到一个人伸手搭上她的肩膀,她才突然停下。可她停下的同时,竟是回身一低头,脱离了来人搭上她胳膊的手,又一个转身,拔剑出鞘,把剑对准来人的咽喉精准刺去。 “是我!”严惊鸿惊叫,安然这才猛地回神,强行把送出去的剑拉回来,以至于自己的胳膊肌肉拉伤了。 “抱歉……”安然揉了揉胳膊,没一会儿,胳膊就自己痊愈了。 严惊鸿惊魂未定,看着她半晌说不出话来。以前的安然警惕性也高,也有极强的防范心,可是还从没像今天这样,若是她晚开口一会儿,自己恐怕就成了剑下亡魂了。 反观她强行收剑,饶是严惊鸿这样没怎么摸过剑的人也知道,定然会受到创伤,可她却面不改色。 面不改色……严惊鸿拍了拍心口,从刚才看到她开始,她好像就是一身的戾气,从未消散 第四百零一章 说话的人不是我 严惊鸿和安然并肩走着。严惊鸿是来参加宴会的,她们这些亲眷女子一般要早到,然后在哪个宫里扯扯闲话家常,打发时间。安然神色不好,气色也很差,严惊鸿欲言又止好几次,这才开口:“安然?嗯?” 安然一个激灵,仿佛刚刚才回魂一样,她身周压抑的气场散去了大半,一脸茫然地看着严惊鸿:“你怎么在这儿?” 严惊鸿愣了,她俩都并肩走了三个路口了,她居然现在才发现自己?那也不对啊,刚才她挥剑指向自己的时候,还道歉了。 “你刚刚用剑指着我的喉咙,要不是我喊你,我就死了。”严惊鸿诧异的指着自己的脖子,“你还跟我道歉了。之后咱俩并肩走了这么长时间,你现在问我怎么在这儿?” 安然彻底懵了,就在刚才,她似乎一点儿也没感觉到严惊鸿的存在,甚至于忘了自己在做什么,好像神游天际一般。严惊鸿叫她那一声让她猛地清醒,可是她对严惊鸿为什么在自己身边,一点儿印象也没有。 可是等到严惊鸿讲述刚才的事情,她又觉得,这件事确实发生过。 “你怎么了?”严惊鸿看着她越发苍白的脸,有些担忧,“是不是在战场上看到了太多血腥杀戮,回不过神?” 血腥杀戮?安然怔怔地看着严惊鸿,指了指自己:“我就是血腥。我就是杀戮。” 严惊鸿吓了一跳,安然也一副惶恐的样子。方才那句话出自她口不错,可是那声音,就好像是别人在说话,而她,根本没有一点意识。 “你到底怎么了!”严惊鸿抓住安然的手,“走,现在就去太医局!” 安然痴愣愣地跟着她走,她也慌了,方才她好像不是自己了。可若不是自己,那是谁? 太医局自然会接待县主和将军,将军的事就是他们的事,他们要做到为将军分忧解难。可是查了一圈下来,一个个太医全都面面相觑,束手无策。严惊鸿看着这情景,还以为安然患了不治之症,吓得声音打颤:“到底怎么了?” 谁料所有太医的诊断结果是惊人的一致,安然一点儿事儿也没有。安然知道,那是因为自己的身体确实是一点事也没有,包括之前的蛊,在让蔺星染检查了解蛊药之后,也在她服用解蛊药后死了。 难道是精神出现了问题?难道真的得了创伤后应激障碍?可是她自己都不敢相信,因为她在战场上是那样的如鱼得水,气冲云霄。 严惊鸿不相信安然没事,她将安然方才的表现描述了一遍,但是刻意抹掉了安然用剑指着自己,和说出的那句话的部分。安然对此尤为感激。可是饶是如此,太医局的人也不敢下定论。在这个时代,精神疾病和心理疾病的筛查很麻烦,他们不想因为自己的结论染上杀身之祸。 安然看了这番情形,也是明白了大半。不顾严惊鸿反对,她硬是拉起严惊鸿,冲太医局的众位太医抱拳行礼,离开了太医局。 “我还要去面圣呢。”安然淡然道,“去晚了不合适。” 严惊鸿气笑:“不合适?这话是一个当朝罢官被驳回后再不上朝的将军说出来的话。” 安然扯了扯嘴角:“我打不过他,还能怎么办呢?”说罢,二人已经到了严惊鸿要去的地方,安然冲她挥挥手,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严惊鸿无奈,只能看着她的身影渐行渐远。可她没看到的是,安然转过身的那一刹那,脸上露出的惊恐。 南宇说,她会因为晋升太快而走火入魔。阮青云说,自己血腥暴力,令人骇然。就连蔺星染和穆清都说,她丧失理智,戾气太重。 南宇的话暂且不论,阮青云也可以当作他现在还不认识自己,暂且搁置,可是蔺星染和穆清不一样,这两个人是在她安歌时期就和她几乎形影不离的两个人。他俩对自己的了解恐怕比自己对自己还要多。若是他俩都这样说了…… 她一边快步走着,一边在脑子里闪回一段又一段的影像。有她在战场上冲锋陷阵的,有她在匪寨一剑封喉的,有她在小巷用内功杀人的……她不是没杀过人,她的双手并不干净,可是现在,她却战栗了。 因为这些回忆中的她,一次比一次享受战斗,一次比一次笑得开怀。不,与其说是享受战斗,不如说享受血溅在自己脸上的温热,享受一剑封喉的快感。 她定定站住,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一瞬间,原本干净洁白的双手上,沾满了血迹,一捧血从自己指缝滴滴答答往下流,连她的衣服也染成了红色。 “怎么不进来?”静嘉帝的声音从里面传来。 安然猛地抬头,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已经到了栖凤阁。她又低头去看自己的双手,仍然干干净净,没有半分方才所说的血迹。 她深呼吸一口气,走了进去:“参见陛下。” 静嘉帝点点头,放下手中的书卷,看着她,眉头一拧:“怎么?不过是朕召见你,你就吓成这个样子了?”他冷笑一声,“早知道这么害怕,还辞官么?” 安然反应过来,自己现在的脸色一定非常差。她拍了拍自己的双颊,道:“陛下恕罪。臣实在不想……” “不想为官,还是不想用南笙的身份?”静嘉帝高深莫测地看了她一眼,“嗯?” 安然颔首:“都不想。既然我现在已经回归安然的身份了,那么以前属于南笙的一切,都是她的了,跟我无关。” 静嘉帝沉默了一会儿:“那太子呢?你不是一直想帮太子坐上大位吗?行了,不用假惺惺惶恐,你们这些伎俩,都是我当年玩儿剩下的,还想骗我?” “若是陛下不想他坐这个位子,我再帮忙也没办法。”安然便不再多说,“若是想,那我帮忙也没什么意思。” “你知道我为什么坚持不许你辞官么?”静嘉帝突然换了个话题。 第四百零二章 私奔? “不知道。”安然如实回道。她打仗还算可以,但也是在顾书遥遥助力的情况下,更何况她身边还有穆氏双杰,还有定北军和飞龙军。在那种情况下,但凡一个有两把刷子的都能揽这瓷器活。 静嘉帝本就不指望她能说知道,此刻也是一副意料之中的表情:“我留你,原因有二。其一,天下兵马大将军的威名已经扬出去了,且不论北盟国和西周国,就连大祁国周边别的小国,也都知道大祁国出了这么一位女将军。 “定北王此次进京,是来辞官退位的,他的儿子南宇虽然也是虎父无犬子,但是到底没有他父亲的名气,也没有他父亲的胆识和经验。更何况他常年驻守边关,敌军和他都相互清楚底细,无法做到战场上出其不意。 “秦鹰扬,他这次被陷害,倒也让他知道自己终是得入土的人。所以他现在正在全力培养新的沙场豪杰,还有他的两个儿子,北定南康。” 安然听明白了,她摆摆手:“还有穆鸿呢。武状元,值得一用。” “穆鸿的威名,不是武状元。”静嘉帝有深意的看她一眼,“而是穆氏双杰。” 所以若是要启用穆鸿来做形象大使,那穆清就必须掺和一脚。可是安然是不想让穆清上战场的,安然知道,静嘉帝也知道这一点。 “你不必急着推辞。先听朕说完。”静嘉帝接着道,“其二,是因为你手里那支来历不明的军队。” 安然心中咯噔一下,静静听着静嘉帝准备怎么处置这件事。 “这支军队真是熊罴之士,虎狼之师。可是这样的军队究竟是好是坏,要看握在谁的手里。”静嘉帝看她一眼,继续说,“你握着这支兵,为大祁打了胜仗。可若是你握着这支兵,要来杀朕的头……” “臣不敢!” “不敢归不敢,会不会,另说。”静嘉帝的脸色一改方才的平和,一双眼睛里摄出威严的光来,“所以,你觉得朕能放你和那支军队去吗?” 当然不会。安然清楚,上一个这样手握重军的人,是南广志,看看他现在吧,明明是定北王,定北大将军,可是军需用品不停的被克扣,连封地也一缩再缩。 而她,安然,既没有南广志的实力,也没有南广志的势力。她要凭什么拒绝静嘉帝? “所以,你要走,也可以。”静嘉帝道,“把军队移交给朕,朕就放你走。但是这恐怕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做到的事,或者说,你根本不想移交给朕。不过没关系,朕今天找你来,不是跟你商量的,而是给你下命令的。” “把军队移交给朕,你就能获得自由。”静嘉帝下达了最后通牒,“否则,朕不介意在你死之前,利用你的威望,再博取几分荣誉。” 安然抬头看他一眼,这才是真正的静嘉帝啊!这才是当年杀出一片天的六皇子!纵然他平素再平和,甚至温柔,可只要涉及到侵犯他,侵犯大祁国的利益的事,他就会像一条毒蛇一样,露出自己的毒牙。 “对了,你的朋友们很是热心,若是他们听到了什么风声,来妨碍朕。”静嘉帝一笑,却是九五至尊的威严,“朕到底是皇帝。” 安然行大礼:“臣,遵旨。” 走出栖凤阁,安然觉得昏昏沉沉。又是这样,她刚跳出了望舒台的火海,又被静嘉帝拿住了把柄。飞龙军确实是一等一的好军队,可是这是七皇子留下的,七皇子留下这支飞龙军,为的可是有朝一日能将静嘉帝赶下台来。 那她要如何安心把这支军队交给静嘉帝? 静嘉帝的意思很明白,若是她识相,将军队移交给他,他就放自己自由。若是她不这么做,那么只有死路一条。不,死不是关键,关键是静嘉帝必然会在死上做文章,引得自己这群朋友们无法参透真相,徒增感伤。 甚至于,听静嘉帝的意思,他还要压榨自己的剩余价值。也就是说,自己会被压榨干净,然后一命呜呼,自己的朋友们还要因为自己的死而被玩弄于股掌之间。 太狠了。 可是静嘉帝确实有这个手段。她深信不疑。甚至于静嘉帝和南广志对抗,她都会义无反顾地投静嘉帝一票。 怎么办?她坐在皇宫的某个小角落发呆。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晚了。 正殿传来丝竹之声,是宴会。静嘉帝在她临走之前还邀请她参加了宴会,毕竟功绩也有她天下兵马大将军的一半。可是她推辞了,理由是回去好好想想怎么移交兵权。 那静嘉帝自然放她走,不强求她来参加了。 她觉得有些烦躁,便准备回家。可是不知道怎么了,她的脑中突然想起了孙皇后的声音。 ——这穆清我也是越看越喜欢。他从战场上下来后,那么多将士,唯有他还记得来我这儿问问。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安然心道。那么多将士都不去,偏偏你去,你去个什么劲? 又想起孙皇后和太后的嘴脸,安然索性调转方向,往正殿奔去。 无巧不成书,安然看到穆清的时候,穆清正和身边人说着话。他还是一如既往的温柔如水,离了那么远,安然都觉得他眉宇之间全是柔情。他就长了一张这样的脸,没办法。可当安然看到穆清身边的人时,她再不能用这种说法来糊弄鬼。 白舒窈。 白舒窈一脸娇羞,不知道在和穆清说些什么,穆清迟疑了一会儿,便点点头,二人一前一后竟是走了出去。安然下意识藏住身形,然后意识到自己根本没必要藏,可她还是不打算出来。 白舒窈和穆清离得很近,他俩离安然也不是很远,所以安然清晰的听到了这么一句。 “穆尚书,我知道你有自己的自尊和骄傲,让你尚公主,终身背负驸马爷这三个字太困难。”白舒窈脸一红,“若是,若是我愿意舍弃自己公主的身份跟你私奔,你就不用背负那些了……” 后面的话安然没听见,她一阵反胃,跑去吐了。 第四百零三章 你嫁给我吧 安然静静的坐在穆清的房间,没有点灯,只是静坐。她好像忘却了时间一般,一动不动,任凭夜深人静,任凭窗外蝉鸣,都与她无关。 不知道过了多久,安然只觉得时间如白驹过隙,忽然而已,等她回过神,已经是穆清点灯的时候了。 穆清还没进院门就感受到了安然的气息,所以他一点儿也不意外,只是轻轻进门,然后点了灯。他柔声道:“怎么还不睡?” 安然无端打了一个寒噤,她看向穆清,总想到他这份温柔也曾给予过白舒窈,故而她头一次,有些反感。 “你去哪了?怎么现在才回来?”安然缓过神,平和地问道。 穆清一愣,安然从不会过问这些,但他也没有隐瞒的意思,直接道:“参加宴会。穆鸿回来了,静嘉帝设宴招待百官及亲属。说起来这份荣誉也有你的一半,你怎么没去?” 要是去了,她不就听不到白舒窈的深情表白了?她心道,却没有表露出来。 “不想去。”她摇摇头,“有什么新鲜事儿?” 穆清坐下来,想了一会儿:“嗯。穆鸿挺受重视的,官员也好,爵爷也好,都想拉拢他。尤其他还没有娶亲,更是让不少未婚女子属意钟情。更何况,他现在的身份全然不同往日,除了武状元的头衔外,还被擢升为从二品陕大都护,谁要是嫁给他,那谁的家族就能得到这份助力了。” 确实是新鲜事,可她不是想听这个,于是她又问:“还有呢?”她的声音轻了轻。 穆清就又说道:“秦鹰扬开放门派,凡是自愿服军役报国的,都能在长乐得到培训,若是资质好,便能直接拜入长乐门下。花无尘和秦鹰扬合作,月尘的弟子和长乐的弟子进行了交换学习。” “嗯。”安然只觉得自己就好像在听《新闻联播》,头大如斗,可她面不改色,继续问,“还有呢?” “哦对了,顾濯和安欤不日要进京了。你是安然的消息几乎已经传到了全国,他们知道后就直接赶来了,预计过几天就能到了。”穆清担忧的看着她,他知道顾濯是她最好的朋友,那么她到底有没有做好面对的准备? 安然果然一怔,她之前最怕顾濯知道,因为顾濯已经为了她受到了伤害,她不想让顾濯再因为自己而受到任何伤害。可是等事情结束后,自己的身份也会是一种伤害。她有没有做好这个准备?她自己也不知道。 “还有。”穆清看出安然的犹豫,便有意岔开话题,不去逼她,“前些日子燕绥之和月痕回京了,他们在江南找到了白徽要让他们找的东西。我想这几日,白徽就会制成虎啸石。不过我还不太清楚他要虎啸石干什么。” 虎啸石的威力很强,它的用途一般用于镶嵌在灵器上来增加威力,可是白徽的武器是双剑阴阳,双短剑的力量必须平衡,才能达到最高强度。所以基本上可以排除他准备把虎啸石镶嵌在武器上的可能性。 “没关系,总会知道的。”安然轻描淡写道。 “嗯。”穆清虽然应着,但还是觉得安然有些怪怪的,她以往最爱提前做打算,最好能提前知道所有别人不知道的事,故而她这副无所谓的样子,还真是少见。 “你今天和很多人说话了?”安然别扭的问了这么一句。 “是啊。”穆清点头,因为穆氏双杰的名声,所以就算这场接风庆功宴的主角是穆鸿,他穆清也不得不参与其中。更不用说他穆清也是实力杰出名声远扬,那些想和他攀亲的,多了去了。 “嗯……”安然实在是问不出口,倒不是因为不信任穆清,她知道穆清不是顾左右而言他,不是敷衍自己,自己问他新鲜事,他自然而然地以为自己想知道这几天自己错过的朝堂之事。可是她问不出口,一个公主要和他私奔,这事太大了。 再说,白舒窈在她眼里,也不是什么坏人,不过是世间繁多痴情女子中的一个罢了,她还小,又没犯什么错。所以安然对她,也狠不起来。当着一个男子的面说出舍弃公主之位私奔的话,她也算是很有勇气了。 “算了。”安然站起身来,往门外走去,“早睡,晚安。” 穆清皱了皱眉,抓住她的腕子:“你想问什么?直接问。” 安然陡然生了火气:“你什么意思?” 穆清一怔,却没有松开她,他看着安然这副怒发冲冠的样子,有些不解,他确实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哪一句惹到她了:“我没别的意思,就是看你有想问的没有问,让你问出来罢了。” “我想问什么你不知道吗?” “你想问什么我怎么知道?” “不知道算了。” “你等会儿。”穆清扶额,这都哪跟哪? 安然突然挣脱开穆清,狠狠抽了自己一耳光,然后转身鞠躬:“对不起!对不起!” 穆清惊呆了,连忙把她拉过来抱住,然后伸手去揉她的脸:“你这是做什么!” 安然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流,她知道自己方才完全是在无理取闹,若是以往,她最反感的就是这样拎不清的人,可刚刚,她自己就是这种拎不清的人。所以她要把自己打醒,她不能陷到那种情绪中去,她感觉得到,但凡她陷进去,就出不来了。 “对不起,对不起。”安然一直说着道歉的话,“我不是故意的……我刚刚……我最近……啊!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了……我……我就好像变了一个人,连我自己都不认识了。” 穆清心疼的抱着她,却无法出言安慰。他知道安然现在遇到了自己解决不了的难题,可是他对这个难题根本没有任何了解,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二次感到无助。第一次是安然“死”的时候。 安然攥紧了拳头,让指甲扎进肉里,然后逼着自己清醒,逼着自己冷静:“对不起。” “安然。”穆清突然开口,“你嫁给我吧。” 第四百零四章 突如其来的婚姻 安然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自己房中的,但是等到第二天清晨,看到自己院中那么多的聘礼,她才猛然想起,自己昨天晚上答应了穆清的求婚。 安然在这个世界没有亲人,阮青云勉强能算半个,所以聘书下给了阮青云,聘礼全堆在了安然院内。 不知道为什么,安然总觉得少了点什么。仔细一想,才明白,若是赵岩在的话,一定会亲自把聘礼送过来,然后敲锣打鼓的把她吵醒,跟她讲述穆清准备这些聘礼有多用心。 赵岩还没回来。肖风也没回来。凌恒也没回来。曾经整日能看到的三个人,一个也见不到。安然心中不知道该是什么滋味。 来送早膳的丫鬟笑着对安然说,这聘礼是穆清早就备好的,早到什么程度?就是安然第一次在京城现身的时候。那时候穆清根本不能确定自己是幻觉还是真的看到了一闪而过的安然,可他从那个时候,就开始默默的准备这些礼物。 从那时候到现在,这些礼物不断加码,他但凡想起什么觉得好,就要让下人赶紧去添置回来。这些聘礼塞了三间仓库,后来放不下,又腾出了两间房子。所以安然院内的这些,还不是全部。只是因为放不下了,才没有全部放这。 “娘子不知道,我们爷今儿赶早,太阳都没起就开始张罗了。如今已经去了姜府,请姜尚书为咱选一个黄道吉日呢。” 安然回过神来,不由失笑。那哪是起得早?她昨夜又是哭又是闹,等穆清把自己哄好,都已经到后半夜了,恐怕他根本一夜未眠。 她有点失神,这就要成亲了?她就这样答应了?可是平心而论,若是让穆清再求婚一次,她恐怕也会答应的吧? 正是这时,院外传来了一声通报:“小姐,外面有一个叫赵铁柱的,自称是您的徒弟,求见您。” 凡是叫她小姐的,基本都是络宝阁和云歌的人,他们改不了口。安然点点头,仔细想来,自打回来,就再没见过赵铁柱,这小子这几天干什么去了?也不知道孝敬师父。 赵铁柱飞也似的跑了进来,可是在离安然几步的距离时,又突然停了下来,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属下见过将军。” 安然敏锐的感觉到了不对劲,他可从不叫自己将军。可是她不显山不露水,点点头,露出笑来:“你这些日子去哪了?自打我被北盟国抓走后,再没见过你。” 赵铁柱紧张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表情,安然知道,他很愧疚。照以往,她一定马上出声安慰,可现在,她没有说话。 她想知道,赵铁柱的变化有多大,是怎么回事。 赵铁柱踌躇一会儿,还是问道:“您,好些了吗?对不起……若不是我……” “没事。”安然摆摆手,仍是一副笑脸,“这不是好好的回来了吗?师父救徒弟,应该的。” 赵铁柱沉默一会儿,开口道:“听说您……不是……嗯……南家三小姐?” 安然觉得哪里有些奇怪,但还是回答道:“对。南笙的身份是我借来的,用用便罢,还是要还的。” “那您本名?” “安然。”安然看着赵铁柱,总觉得赵铁柱和之前在军营里那个小可爱不一样了,可是又说不出哪里不一样,“安然无恙的安然。” 正在这时,姜堰月来了。赵铁柱便立刻告辞,没有别的言语。 姜堰月对安然也算是看重,她一眼就发现了这个姑娘的才能和本领,更对她的勇敢无畏感到熟悉。毕竟她姜堰月这么大的时候,也是这样风风火火。所以当穆清上门来找她占卜的时候,她一句话没说,立刻开始布阵。等占卜结果出来了,便亲自上门,告诉安然。 安然正在想着赵铁柱,见姜堰月来了连忙起身迎接。姜堰月原本脸上有笑,可等她触碰到安然的时候,那笑容微微一凝,眉头也皱了起来:“你受伤了?” “嗯?没有啊。”安然摇头,她的体质,再严重的伤势也能分分钟痊愈,所以根本不会有能让别人看出来的伤。至少现在没有。 姜堰月闻言,眉头锁的更紧:“可你身上有血气。” 安然闻言一怔,突然不自在起来。她知道,身上有血气,除了受伤这种可能外,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嗜血,那身上的便不是血气,而是比血气更戾的煞气。她突然间想起自从上战场以来的诸多不自然的表现,加上蔺星染和穆清的话。她有些迟疑。 不过那只是一瞬,她很好的掩饰了过去:“哦对了,前两天练剑的时候不小心伤了,不过不打紧,所以就忘了。” 姜堰月对这个答复有些不满意,因为那血气明明浓郁,不像是一点小伤能溢出的。可是除了这个解释,连姜堰月也想不到更好的解释,所以她只能勉强接受这个理由。 “好了,说正事要紧。”姜堰月坐了下来,想起这门喜事,自己也有些动容,“我已经选好了日子,下月十八,正是良辰吉日。” “下月十八?这么早?”安然有些讶异。要知道,在这个世界,在这个时代,婚姻娶嫁之事,准备个几年也是有的。一个月,也太短了。 姜堰月嗤笑:“你还嫌早。穆清恨不得明日就拜堂,你嫌早,他却还嫌晚呢!三个月后有一个好日子,我原想定那天,可你的好夫君硬说太晚,非要我早些,再早些!” 安然红了脸:“胡闹。” “是胡闹!”姜堰月逗她,“那不嫁了,怎能这么胡闹!” 安然知道姜堰月故意的,也不羞恼,只是浅浅一笑:“到时候还烦请姜掌门主持。” “那是必然。”姜堰月点头应下。婚礼上若是有一个卜灵强大的人做主持,那这段婚姻定能和和美美。 送走了姜堰月,没多久,穆清便叩了安然的门。安然听到动静准备开门,穆清听她走近,连忙道:“别开,就这样说话吧。” 第四百零五章 邪力入侵 “为什么?”安然不理解,却也停下了开门的手。 只能听到穆清的声音,可安然却似乎已经看到了他不好意思的神情。穆清声音弱了几分,但还是说道:“我听他们说,定下婚期后,新人就不能见面了,不然不吉利。” 安然一下子笑出声来,半晌才止住笑声,上气不接下气道:“你还信这个?” 穆清的声音突然严肃了起来:“别的我都可以不信,唯有与你有关的事,我不愿冒险。” 安然心里一暖,脸色泛红,可还是嘴硬道:“这算哪门子冒险?我们那边的人,娶亲前一天还在一起住呢。” “哦?”穆清调笑道,“你想同我一起住么?” “流氓!” 穆清笑了,他的笑声一如和煦的春风,明明说了那样调戏一般的话,可就是让人厌恶不起来。可能这就是穆清独有的魅力吧,安然暗想,嘴角微微一扬。 穆清靠在门上,伸手摸着门板,他知道房间里那个他日思夜想的人也在这样做,他们之间的距离从一开始那么遥远,到现在这么亲密,只待一个月后,连这一扇门也不能再阻挡他们。想着,他又笑了。 “笑什么?”安然轻声问。 穆清道:“开心。” “开心什么?”安然也笑。 “开心要娶你了。” 安然也开心。 两人就这样隔着门板,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过了没一会儿,穆清突然开口道:“昨天晚上,有一件事没跟你说。” “什么事?”安然隐隐觉得,穆清是要说白舒窈的事情了。 果然,穆清开口:“昨日宴会上,孙皇后请我给公主白舒窈带话,让她少饮些果酒。我便应了。然后白舒窈说有要紧事和我商议。” 穆清每次说白舒窈的时候,要么说七公主,要么说白舒窈,从不叫她安然公主。这一点,让安然心里的小小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穆清接着道:“不料她却说,要我同她私奔。”他一点儿也没有安然的顾虑,直截了当的把私奔二字说了出来,一点儿不给人家闺女留面子,或许他根本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在这时候给她留面子,“我拒绝了,说早就准备向你提亲,让她不要再说这些了。” “嗯。”安然轻声应道,“那你昨晚怎么不说?”她问了那么多,他那时候怎么不说? “因为我没有处理完。”穆清继续道,“我今日不仅去了姜掌门那,还去了孙骏惠那。” “去做什么?”安然有些迷茫,孙骏惠,不是白舒窈的外公么? “去下帖子。”穆清一笑,若是安然看到他这一笑,定会觉得他坏极了,“下我们的喜帖。” 安然噗地一声笑了出来,她几乎已经能想象的到孙骏惠那老贼的表情了,孙骏惠想拉拢穆清,又想顺便成全自己的外孙女,自然见不得穆清正大光明的迎娶别人。可穆清居然还上门下了喜帖,这不是打他的脸么? “胡闹。”安然这么说,却没有半分责怪的意思。 穆清声音微沉,安然却能从中听到宠溺和笑意:“这些事情,当然要处理干净才要你知道,我不想让你有半分顾虑,我想让你安安心心的嫁给我。” 安然一怔,慢慢低头,眼睛有些湿润,她嘴角一颤,点了点头,应了声嗯。 待穆清离开后,安然几乎是同时,也离开了穆府。她现在的水平已经接近了八重,只要再潜心修炼,不多时,她就能跻身为大祁最强之列。所以她的离开,穆府上下没人发现。 安然一改方才待嫁姑娘与情郎私语的娇羞,她脸色很冷,冷得像冰,眼睛里没有一丝情感,好像已经看淡生死,超脱轮回。可她心里清楚,她没那么看淡,也没那么超脱,她眼底的一份慌乱和恐惧,只有自己清楚。 若非如此,她不会这样闯入定北府,闯到封离面前。 封离看着她,皱了皱眉头,挥挥手让身边望舒台的小厮下去。“你来做什么?”他问。 “台主呢?”安然打量着周围,这应该是南广志处理事务的地方,看来封离真的很受重用。 “不在。”封离坐在南广志的椅子上,翘着二郎腿看她,“有屁快放。” 安然强忍住拔剑的冲动,瞪了他一会儿,这才说道:“南宇之前说过我会走火入魔,怎么回事?” “你又不是没有走火入魔过,难不成你自己还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走火入魔?”封离嘲笑她。 安然几欲离开,封离这张贱嘴迟早得被撕碎。可现下能解开自己疑惑的,可能只有望舒台。不知道为什么,她有一种敏锐的直觉,她的变化绝对和望舒台有关系。 “嗜血,暴戾,身上带血气。”安然将蔺星染所说的话说了一遍,“冲动,尖锐,丧失理智,甚至血腥残暴。”她觉得自己说的不是自己,而是一个十恶不赦的大坏蛋,是那种放到任何一部小说,任何一部电影里都是坏蛋的那种。 封离闻言,沉默了一会儿。看他那个凝重的表情,安然就知道自己没白来,望舒台果然是知道的。 “你……好像是邪气入侵了。”封离谨慎的判断着,“你说的这些特征,望舒台没少见过。” “不可能!”安然想也不想便道。邪气入侵指的是因为修习邪力,修习者的自控力下降,使得邪力渐渐入心,和修炼者的执念一起,化为心魔。 同样与魔有关,心魔和走火入魔却是全然不同的两个东西。走火入魔的人难以控制自己的力量,最后会因为过度爆发,伤人伤及,遭到反噬后毙命。而心魔则会渐渐占据原主的身体,最后成为一个没有是非善恶,没有情感,只知道放纵自己的彻彻底底的魔。 最主要的,所谓放纵自己的方式,一般都是杀戮。 尤其是像安然这样,既有本事,又有杀戮资本的人。 “我根本没有修习邪力!”她在望舒台三年,吃尽了苦头,妥协了很多事情,可就是对此没有妥协。 封离看着她,眼光中有怜悯。 安然猛地惊醒,痴怔着道:“鬼医……”她是南广志和鬼医救回来的,南广志施法拖住她的命,鬼医施术救她。若是鬼医用的是邪力……那就是说,她的体内,早就蕴藏了邪力,和她修不修习邪力,没有半点关系。 第四百零六章 我不想伤害他 安然狠狠咬住下唇,直到尖齿把她的唇瓣咬破,鲜红的血珠挂出来,没一会儿又愈合。她看着封离,觉得封离的怜悯是极度的讽刺,她还没多想,就随着心里的一个声音,刷地拔出剑来,冲封离扑过去。 封离连忙闪身一躲,他啐了一口,骂了一句疯女人,便和她过起招来。二人打得天昏地暗,从房内打到房外,又窜到房顶接着打。渐渐的,封离赫然发现自己已经被消耗的没有多少剩余了,而安然却还一副大战三百回合地模样。 “住手!”南广志飞身起来,挡在安然和封离中间,一把握住安然的手腕。安然能感觉到自己的力量正在突飞猛进,她也能感觉到自己几乎要把封离逼到绝路,可这样强悍的自己,居然被南广志一只手便制服了。 南广志到底有多厉害?她今日才算摸到了冰山一角。 她神智已经清晰,便随着南广志一起落下地来,将剑收入剑鞘,冷眼看着南广志。邪气入侵,不是小事。 修习邪力的人对邪力入侵这件事真是又爱又恨,若是自己的身体足够强大,便能操控心魔,自己的力量会获得突飞猛进的进步;而若是自己的身体不够强大,那就只能被心魔操纵,肉身成为心魔的傀儡,最后暴毙而亡。 南广志听安然说完后,眉头皱紧,半晌没有言语。反倒是他身后的封离破口大骂:“像你这样的,没修邪力已然如此残暴,若是修了邪力,岂不是要把这天下也搅乱?” “谁想要修邪力?”安然冷眼瞧他。 南广志把封离支开,将安然带进书房。像是没看到这一地狼藉一般,坐在了座位上。良久,他开口:“邪力入侵,连我也没有办法。这种事若是能解决,我们望舒台也不至于经历之前的衰颓。” “那我要怎么办?眼睁睁看着自己变得血腥残暴?”安然怒视着南广志,“你知不知道我险些伤了严惊鸿?” “可你不修邪力,就只有被邪力倾注,爆体而死!”南广志烦躁的皱着眉头,“唯有修习邪力的人才有操纵邪力的能力,你没有修习邪力,邪力日益猖狂得不到阻止,你只有死。” 安然一拍桌子:“那你说怎么办!” “你修习邪力。”南广志看着她,“历任望舒台台主都有一个法咒护体,避免邪力猖狂。你做我的接班人。” 安然一愣:“你说什么?” “没有别的办法。只有望舒台台主才能享有这个法咒,若你不愿接手台主之位,我便不能给你。” “我看你才是疯了。”安然摇头,不可置信地看着南广志。要她当台主?开玩笑吧?她何德何能?说这里面没猫腻,没阴谋,她死都不会信。 说罢,她转身就走,一点儿留恋也没有,走得决绝。南广志看着她的背影,眉头又皱起来。操之过急了。 他伸手敲了敲桌子,封离不知道从哪钻出来:“台主。” “嗯。你与安歆的婚事,我和欢贵妃提了。”南广志道,“不过欢贵妃说,要让姜堰月做决定。” “又是姜堰月!”封离狠狠咬牙。 南广志看他一眼:“你和姜堰月的过节,未免太深。安歆那丫头我也知道,最听她师父的话,不然也不能三番四次杀你。若是你和姜堰月的关系处理不好,恐怕安歆那一关,就过不了。” 封离露出了阴冷的杀意:“台主,我该怎么做?” “听说,顾濯已经在回京的路上了?” 封离微微一笑:“属下明白了。” …… 安然没有回穆府,她出了城,随便找了一个方向,漫无目的的走。她一边走一边想南广志的话,心里一阵难受。 她不想死。她实在是不想就这样舍弃自己来之不易的生命。南广志没有骗她,她知道。所以若是不修习邪力,她很快就会爆体而死。 可若是修习邪力,她又怕心魔附体,成为一个十恶不赦的女魔头。 她对邪力的反感和厌恶就在于此,所以她挣扎了三年不肯修习。可如今,把修习邪力和保命放在一起,她要如何选择? 蔺星染已经去云歌请虚缓真人了,阮青云也在暗中观察着,就连穆清和墨决,也在小心翼翼。她都知道,她什么都知道。 可是她假装不知道。因为她如果知道的话,就意味着她要尽快去解决这件事。而她无能为力。 且不论在望舒台这几年,就算是之前在安家,她也是读了不少书,对这些事情有一个了解的。不错,她真的只有死,或者修习邪力这两条路来选择。 很快,蔺星染就会和虚缓真人来到京城,到时候他们一研究,就能知道自己是邪气入侵,就能知道自己只有这两条路可选了。 “到时候,你的选择就只剩一个了。”有一个声音在她心中蛊惑道,“蔺星染和虚缓真人难道会放任你修习邪力吗?被心魔附体的人有多强大,他们知道的。更何况,你本身就很强大,若是心魔附体……啧啧,恐怕再没人是你的对手了。” 安然闭上眼,这个声音她已经很熟悉了,最近,这个声音不停的出现在她的脑海里。她一开始惶恐,后来厌恶,到了现在,已经有些习惯了。 “闭嘴。”安然道。 那个声音并没有消停,反而更加猖狂,它先是笑了一声,再是道:“你以为你有多重要?若是你对他们是一个威胁,那么他们将不顾念情谊地的摧毁你,还要得荣誉奖章呢。” “我让你闭嘴!”安然怒喝。 “你自己心里清楚得很。你就是在骗自己,骗自己他们不会这样薄情寡义,骗自己他们一定会有办法救你。可是你最清楚,没人救得了你。”顿了顿,“只有你自己能救自己。” “住口!”安然一拳打在身旁的树上,谁料那一棵两人和抱的树,竟被她拦腰打折,轰然倒地。 她心绪平稳一些,看也不看地上的狼藉,转身便走。她像是对自己说,也像是对那个声音说:“我不想伤害他们。若是心魔附体……我控制不住自己。我不想伤害他们。” 那个声音嗤笑一声。 “我不想伤害他。”安然又道。 这回,那个声音消失了,很久也没有出现。 第四百零七章 无妄神力 安然一夜未归,穆清找不到人,一夜没睡,和墨决一起把京城跑了个遍。 可是安然不在京城,他们又怎么能找得到呢? 再见到安然,已经是五日之后。穆清这五日来告了假,没日没夜的寻找她。安然离开的时候并未留下只字片语,甚至她什么时候走的,怎么走的,也没有人发现,这让穆清和墨决全无头绪。 然而,安然突然又出现在了穆府,就好像从未出去过一般,静静坐在自己的小院内,看着入秋的树叶泛了黄。 穆清听到消息,几乎是冲到了安然小院儿内,他看到安然的一瞬间,心头百般滋味一起涌了上来。安然闻声,抬头看他,笑了一下。穆清再也没忍住,冲上去抱住了她。 墨决站在院门口看了一眼,确定安然没什么事,这才悄悄退下。蔺星染和虚缓真人不日就要进京,他要负责这件事。 “好了。”安然轻声道,然后慢慢推开穆清。她静静地看着穆清,从他的眉眼看到微抿的唇,一点一点看。 “你后悔了吗?”穆清颤声问,“不想嫁了吗?不想嫁就告诉我,我去收回请帖,我去办,你别……” “没有。”安然又笑,她知道穆清的意思,穆清以为自己是悔婚出逃了,其实不是,“我没有后悔。只是前些日子心情不好,出去散散心。” 穆清低头抱紧她,好像他一松手,安然就不见了似的。这时候安然才第一次清楚的知道,自己对他原来是这样重要。 他对自己又何尝不是呢? 这五天来的深思熟虑终于有了结果,安然脸上绽出一个笑容,这是自打她邪气入侵以来,第一个由心而发的笑:“我突破了。” 穆清一愣:“八重?” “八重。”安然顿了顿,“八重,八重,和,八重。” “你说什么呢?”穆清低头看她,不明所以。 “武灵八重,伏灵八重,御灵八重,煅器八重。”安然轻声念着,“我参悟了。” 这五天来,她和自己斗争不下,干脆找了个静谧地方修炼,想要用这种方式来让自己控制住自己外溢的邪力。可没想到,她在修炼过程中竟然触碰到了金丹,无妄金丹。她不由自主地开始用自己的力量来炼化金丹,以至于一晃五日也没有察觉。 然后,她炼化了。无妄金丹与她融为一体,她这时候才知道,自己突飞猛进的灵力根本不属于自己,而是属于无妄金丹。无妄老祖并修四灵,每一个都是九重,她继承了金丹,自然也能继承这份力量。而这份力量的继承需要时间,也需要她修炼来催化。 如今,她距离九重,就只有一步之遥了。 穆清看着她,她脸上满是平静,就算嘴角扬着笑,也都是平静。不知道为什么,穆清觉得,这份平静不属于安然。 “恭喜你。”可是他没有说,他只是微笑着看着她,然后祝贺,“恭喜你。” …… 天鉴司很快将最新的卜辞送到了静嘉帝手中,静嘉帝看了一眼,脸色铁青。他来到欢宁殿,欢宁殿里的仆从吓了一跳,静嘉帝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很久没来欢宁殿了。 以往他来欢宁殿几乎是日常,欢宁殿上上下下都已经习惯了他来,而现在,他不来欢宁殿也是日常,欢宁殿上上下下也已经习惯了他不来。 就连安欢看见他,也露出了几分诧异:“陛下怎么来了?” “朕来不得吗!”静嘉帝无端恼火道。 安欢沉默片刻,起身见礼:“陛下恕罪。” 静嘉帝一愣,随即坐了下来,挥挥手表示免礼。他自己也知道这无端火不该撒在安欢头上,可是他听到安欢那句陛下,就恼火。 可是他有什么恼火的理由?恼火安欢知礼?还是恼火安欢生疏?就算是生疏,也是因为自己多日不来,才生疏了。 所以他没再多说,直截了当地开口:“安然突破八重了。” “嗯。”安欢点点头,她也是卜师,这样的消息她不会等天鉴司通知的。 “她初来之时不过四重,这才几个月?就已经突破八重了。”静嘉帝皱眉,“这太快了!” 安欢看了他一眼,面上云淡风轻,毫无波澜:“她是个修炼的好料子。” 静嘉帝沉默一会儿,站起身来,安欢便随着他站起身,行了一礼,就要恭送他。静嘉帝又是一肚子火气。可他什么也没说,就这样挥袖子离开了。 安欢静坐着,语心上前来为她斟茶:“师姐,陛下发的是什么闲脾气?” 安欢笑,喝了口茶:“发给我看的脾气,不叫闲脾气。”她神色凝了凝,“陛下这个人,从不会做什么闲事情,包括发脾气。” 静嘉帝站在欢宁殿外,回头望了一眼欢宁殿的大门。大门敞开着,可是看不到人,无论是主子还是仆从,都在他一眼看不见的地方。这就好像是在告诉他,他来,也行,不来,也行。 他不由自主地想,以前是这样吗?不是。以前他以来,他们就自然地,熟悉地,在他进门之前就把一切布置得到位,等他进来,然后迎接他。可是现在,他们对他的到来表示诧异,表示慌乱,表示不习惯。 他有几个月没来欢宁殿了?他想了想。 好像是自打沛儿进宫,他就再没来过。是这样了。他一时间对自己方才的愤怒有些不忍直视,但这也不过是一会儿罢了,他停一会儿,便快步离开,去了别处。 正如安欢说的,静嘉帝这个人,是不会做什么闲事情的。所以静嘉帝,又去忙别的事了。 …… 深宫中,一男一女对话。 “你确定?”女人的声音又高又亮,很有力度,“竟是如此!” “你有多大把握?”男人是在问她,可是男人的声音更有威严。 女人一笑:“多大把握?我能有多大把握?我斗不过。” “你之前可不是这么说的。”男人有些生气了,“别忘了我当初为什么答应与你合作!” “我斗不过,不代表……”女人笑意更深,可是语气却并没有那么温顺,“不代表我没有办法。”她如此这般的说了一通。 男人沉默一会儿:“可行?” “可行!” 第四百零八章 活得肆意 安然进宫了一回。她直接入了欢宁殿,二话不说,跪下就磕头。 安欢已经知道她来做什么了,于是只是喝茶,什么也没有说。 “对不起。”安然低声道,“我……” “没关系。”安欢搁下茶盏,“去吧。” 安然又磕了一个头,这才转身往外走去。还没走出去,只听安欢在后面叫住了她。 “对了。”安欢说道,“安歆入京了。你替我去看看她。以她的性子,断不会入宫的。你帮我看看她如何了。” “好。”安然应道,转身离开了。 出了欢宁殿,安然直奔紫宸殿,找到了静嘉帝。 “陛下,我想好了。”安然朗声道,“飞龙军,我可以转交。” 静嘉帝脸上露出笑来:“你想好了就好。” “但是不是交给你。”安然继续道,“你选一个皇子,我交给他。” “你这是什么意思?”静嘉帝眉头一皱,安然这是在逼他选择接班人?可是为什么? 安然跪下,不卑不亢:“因为我不想交给你!你先别急着动怒。陛下神通广大,想必已经知道我突破了八重。以我现在的突破速度,九重指日可待,所以你威胁不了我。但是我不想和你敌对,你姑且算一个明君,我也不愿意再在京中逗留,我想离开了。” 静嘉帝知道她说的是实话,没错,以她的突破速度,九重指日可待。到那个时候,别说他,就是无妄老祖再世,也和她难分胜负。 “如果我要你把飞龙军交给白徽呢?”静嘉帝眯着眼问她。白洵和白璞都是她的朋友,飞龙军交给他俩任何一个人,都对她不造成影响,但如果是白徽呢?她还愿意转交吗? “自然会交。”安然想也不想就说,“不过陛下可要考虑清楚,权衡利弊。陛下是聪明人,比我聪明得多,其中的利害不可能不知道。我今日在此承诺,无论您想要我把兵交给谁,我都会交。” “但是?” “但是,一旦是我不服气的人,我会闹得人尽皆知。”安然露出笑来,“包括您。” 静嘉帝这才算听明白了,若是自己非要这支军队,安然依旧会给,因为她已经决定用飞龙军来换取自由了。但是若是她不喜欢的人,那么她就会让全天下都知道,有人得了一支卓越的军队。 他并不怀疑安然的能力,要知道安然的名气和宣传力还是他一手打造的。他也明白了安然的打算。若是自己或者白徽得了军队,安然必将将这件事告知天下,并且夸大其词。若是自己得了军队,定然会让原本就不甘心的西周国蠢蠢欲动;若是白徽得了军队,朝堂必然大乱。 她这是用这种方式,为白洵铺路啊。 从众位皇子中选一个,白洵自不必说,白璞已然成为白洵的好兄弟,军队给了他,跟给了白洵没什么两样,甚至于就连最小的白晔,也已经学会叫白洵哥哥,跟在他屁股后面打转转了。 静嘉帝这时候才打量起了安然,从什么时候起,白洵身边竟然有了这么多人?安然看着他的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不由得露了笑脸。她说过要帮白洵拿皇位,说到就要做到。 …… 飞龙军转交的非常迅速,白洵看着自己手里的兵权,有些感慨。安然坐在东宫主位,肆无忌惮地吃着白洵的东西,没有任何人敢,或者没有任何人想去阻止她。 她就是东宫的神啊。 “你打算怎么做?”白询问。 安然喝口酒:“下月成亲,然后游山玩水。京城这破地方,再也不来了。”这是违心话,她喜欢长安城,从来都喜欢。 白洵欲言又止,最后也端起酒杯,和她碰了碰。 没多久,安然就接着酒不能贪杯之词离开了东宫,她笑着和白洵打了招呼,揉了揉白璞的脑袋,然后一个跟头翻到房顶上,踩着琉璃瓦跑了。没人看到她压抑自己的痛苦,她一出门,便换了脸色。 她能感觉到自己越来越控制不住自己,杀意,杀意,全是杀意。她今日在紫宸殿,甚至想要杀了静嘉帝,只因为静嘉帝一死,她就不用做什么啰嗦的交换了。 可她不能。静嘉帝是个好皇帝,虽然不是个好人,但是是个明君。就算自己这样挑战他的权威,直接了当的威胁他,他也把飞龙军交到了白洵手上,答应为白洵铺路。她要的已经得到了,她不能过分。 可是体内的邪气确实在肆意滋长,一方面她的理智要克制自己,她告诉自己要做个遵纪守法的好公民,另一方面那个声音在嘲笑她,告诉她她杀了多少人,告诉她活得规矩不如活得肆意。 这天下这么多美景,你都见过吗? 这天下这么多美食,你都吃过吗? 这天下这么多美人,你都看过吗? 你就为了所谓的条条框框,束缚自己,甚至是放弃自己的生命? 别人的命与你何干?他们碍了你的路,就活该去死。 那个声音不断叫嚣着,声音越来越大。最后安然都不能确定,到底是那个声音这么说,还是自己在这么想。 她脑子越来越乱,步伐也不稳,她能感觉到那股子杀意和冲动又冲出来了。她停在城中不知道哪户人家的屋顶上,坐了下来,想要念净心神咒来驱散这些想法。 可是她静不下心,神咒没有念完,她又陷入了冲动和压制冲动的痛苦与纠结之中。 良久,她似乎终于意识到自己这样是没有效果的,与此同时,她拔出剑来,挥手在自己胳膊上划了一道血痕。 伤口愈合得很快,她又划了一道。 虽然她有着逆天的自愈能力,但受伤那一刻的疼痛是真实的,而疼痛能让她清醒,这是她最近发现的事情。 她必须保持清醒,然后回穆府,笑着面对穆清和墨决,告诉他们她自由了,告诉他们她想成亲后去游山玩水,再也不回京城。 穆清一定会答应她的。 她又划了一道,一阵秋风过,她清醒一些。 穆清会陪着她的。 她抬手,又是一道血痕。 “你这是何必呢?”南广志出现在她身后。 “与你无关。”安然冷冷道。说罢,她收剑,腾空一跃,离开了。 第四百零九章 另一个故事 白舒窈是哭着去找的白徽。白徽头都大了,他正因为白洵被赏赐飞龙军的事情气急败坏,却见白舒窈哭哭啼啼的来寻自己,又不得不赶紧去哄。 白舒窈是很少这样哭的,她很知道什么叫乖巧懂事,所以她一般哭也会哭的乖巧懂事。而这次,她几乎是什么面子形象也不要,干脆捂着脸嚎啕大哭。 问了半天,白舒窈这才断断续续地说:“我、我跟穆清说……我说我不做……不做公主,我说……我说……我,我和他私奔……” “你说什么?”白徽当场傻掉,自己这个妹妹的脑子是什么做的?连这种事都说得出口? 白舒窈一听白徽大声问她,哇的一声就哭得更厉害了:“他没同意!” 白徽真是恨铁不成钢,他一拍桌子:“别哭了!岂止是不同意!他已经要和安然成亲了!” 白舒窈反映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这个安然就是之前的南笙,她的眼泪如同决堤了一样,再也压不住。可是白徽也不是好脾气,尤其是在得知这支军队是安然上战场带领的那支的时候,更是难掩妒火。 凭什么!凭什么所有的好东西都成了他白洵的?太子是他,蔺星染助他,尉迟桢助他,白璞也助他,若是安然和穆清成亲,那穆清岂不是也站在了他那边?什么好东西都给他,那自己呢?自己算什么? “别哭了!”白徽气不打一处来,“我都说了人家心里没你,你还不信!现在好了!自取其辱!” “你又没有喜欢的人,你干什么这么说我!”白舒窈呜呜地哭着,控诉着白徽的无情,“我就是喜欢他喜欢的不行!若能和他在一起,我赴汤蹈火又有何妨?你懂吗?你不懂!” 白徽很想说自己才不管这些什么儿女情长,可是当白舒窈的话说出来时,他的脑子里浮现出了一个倩影,让他闭上了嘴。 赴汤蹈火就能和她在一起的话,他赚到了。 “你……去找愔充媛吧。”白徽轻声道,“让她再讲个故事哄哄你,哥哥有事要忙,你乖。” 白舒窈便哭哭啼啼的走了。 白徽看着一桌案的文书,觉得乏味极了。这还是二十多年来头一遭。他突然之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努力,只是为了和白洵一较高下吗?还是为了自己和母亲的荣誉?又或者是为了满足自己的好胜心和虚荣心?他突然陷入了迷茫。 孙皇后传他,白徽便立刻去了孙皇后殿内。果然,孙皇后要问的就是飞龙军的事。 “你父皇……”孙皇后欲言又止,“这……” “这算是决定了。”白徽有些颓靡,“儿子无能。”他从不会这样,但这次,他输了,也累了。 孙皇后惊恐地看着他,就好像在看一个陌生人,她半晌道:“你怎么能这样说!你知道我和你外公为了培养你耗费了多大的心血和资源吗?你怎么能说放弃就放弃?”她不可置信的看着白徽,“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白徽低头,他第一次不想听孙皇后说话,他觉得刺耳。 …… “你的故事全是假的!全是假的!”白舒窈哭着冲沛儿喊。 三言两语,沛儿便知道了事情的经过,她安抚着白舒窈,让她冷静下来。 “这事情不是这样论的,我的傻丫头。”沛儿温声细语地说。 于是她清清嗓子,又讲一个故事。 这个故事的主人公仍是天上的仙子,只不过她叫织女。织女也是西王母的孙女,也是仙女,同样爱上了凡间的牛郎,也甘愿下凡和他共结连理,可是结果却被迫相隔银河两端。 白舒窈愣了:“为什么?” “不是所有妥协都能换来你想要的结局的。”沛儿抱着白舒窈,一边伸手梳理着她的头发,一边轻声说,“你哥哥说得对,七仙女有些傻。” “怎么能这么说?她为了爱情奋不顾身,愿意放弃自己的修为,值得敬佩!” “那织女不值得敬佩吗?”沛儿道,“可是你看看她,最后得到自己的爱情了吗?” 白舒窈沉默了,她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只好仰头看着沛儿,等她解释给自己听。 沛儿揉揉她的脑袋,继续说:“七仙女和织女都为了爱情下凡,可是一个得到了爱情,一个却只能兀自空守,只能说明,这个方式风险太大,到底是要看运气的。” 白舒窈眨眨眼:“那还有别的办法吗?” “傻丫头,她们是公主啊,是天上的仙女啊。”沛儿露出笑容来,“她们有权力啊。” 白舒窈一愣,随即低下头去拽自己的衣服,拽了一会儿,又问:“那如果,如果她们的父皇母后都不同意,她们岂不是有权力也没有办法?” “她们都是备受疼爱的公主,她们的父母怎么忍心,看着自己的女儿为情所困呢?”沛儿笑着说,“你说是不是?” …… 白徽喝了酒。他气性大,原本就因为白洵的事情闷闷不乐,又被孙皇后耳提面命了一番,心中自然不痛快。他抱着酒坛,来到御花园,不知道为什么,夜里的御花园有一股香气,这香气指引着半醉的白徽,走到了一个小亭。 就是那日,他遇到沛儿的小亭。白徽走不动,便坐了下来,虽然已经半醉,眼前也是朦朦胧胧的,但是他还是记得,当时的沛儿站在那里,迈着舞步,娇笑着。 月色撩人,薄雾洒下来,他记忆中的人,和现实融为一体,他看到一个身影朝他走来,可他不知道是梦还是真的。 饶是如此,他也不由自主地站起身迎了上去。酒使他的视线范围变得狭窄,所以他眯着眼睛想要看清来人。 “三殿下。” 白徽立刻确定,是她,只有她的声音如此温婉动人,只有她的声音能让他陡然心动。 “沛儿……”他呢喃着自己在梦中叫她的称呼,他不愿听三殿下三个字,他想听她叫自己郎君。 沛儿的手被白徽握住,她微微皱眉,轻声唤道:“三殿下酒多了,还是早些回去歇着吧。” 白徽一把将她抱入怀中,在她耳边低语一声:“好,回去歇着。” 第四百一十章 惊了穆鸿 穆清已经能感受到安然的变化了,他明显的感受到安然忽冷忽热的态度,而安然时不时的消失也在他掌控之中,他看到了安然躲在角落自残的身影。 他没有上前,没有让安然发现他,只是在安然保持冷静后悄悄离开,如是而已。他知道安然不想让自己发现,而他目前没有任何办法来救安然于水火之中,所以他没有办法出现,他只能悄悄地看着,和她一起承受这份痛苦。 可是很快,安然的力量在不断晋升,那股子邪气也在随之晋升。南广志告诉她,等她的力量突破九重,就是她爆体而死的时候。而在此之前,她会有一段极度难熬的过程,如果她控制不住自己,那么那股力量将会控制住她。 所以她开始闭门不出,谁也不见,反正她修为高,也不需要进食,所以干脆连饭也不吃。 安然躺在床上,缩在床尾,身上的衣服被她撕得七零八落,她一会儿热一会儿冷,好像发烧了,可她知道,以她现在的身体状况,根本不可能生病。她将被子拉起来,把自己紧紧裹住,裹得严严实实,甚至于自己动不了。 可是不行,她还是控制不住那股力量,她能感觉到那种蠢蠢欲动,那种想要放纵自己的疯狂。她伸出手,狠狠在自己的胳膊上抓了几道血印,有点用。于是她目光灼灼,用指甲一下一下的划着自己的胳膊,用牙齿咬死了自己的嘴唇。 她额头上的汗滴就没有断过,汗水很快就浸湿了她的衣服,她又开始热。可是她不敢把被子踢走,她只好一下一下的折磨自己,调动全身的肌肉来让自己变得僵硬,用这种方式来束缚住自己。 要是封离的缚灵索在就好了,她这样想着,那样她就不用这么吃力的控制自己了。 穆清是知道安然在里面做什么的,他对里面的咬在牙缝里的呜咽和呻吟是听在耳中的。可是他对这个情况猜了十有八九,他不能进去。但凡有任何一个人打断了安然自控的进程,那么安然很有可能前功尽弃。 所以他在门口站着,站得笔直,也绷着身子,让自己站得很累。可是他深知,这样的累,比起屋内人的身心所受的折磨,又算得了什么呢? 不知道过了多久,门开了。安然笑着走出来,她换了一身衣服,甚至沐浴了,还梳妆打扮了一番,一点儿也看不出刚才的狼狈。 “你怎么在这儿呢?”安然看见他,愣了一下,随即笑着牵起他的手,玩笑道,“想我了?” “嗯。”穆清满目柔光,握紧她的手,“想你了。” …… 严惊鸿坐在客椅上,冲安然一笑,揶揄道:“你这还没过门,就已经住到夫家了,这算什么?太急了吧。” “那我住你家去。”安然嘴唇有些发白,脸色也不太好看,但她还是努力的笑着,“到时候你给我送嫁。” “行呀。”严惊鸿对她的状态有些担忧,但是看她不说,严惊鸿也就不问,“还是算了,我怕穆尚书找我事儿。” “他不敢。”安然笑意更深,可是她笑得越好看,就越透露出几分勉强来。 严惊鸿忍了忍,她自打上次就回去问了严谨,严谨说安然很有可能是在战场上落下了什么隐疾,既然安然自己不打算说,她最好也别问。所以就算严惊鸿将这看得一清二楚,却也什么也没说。 “安然。”穆鸿突然出现,他下意识准备继续,这才发现安然身边还有一个女子。他连忙低头,行了一礼,“抱歉,不知道有客在此,唐突了。” 严惊鸿也忙起身见礼:“哪里的话,是我耽误了你们商议正事。” 穆鸿连连摆手:“没有没有,我是来问问她婚礼的事情的。啊忘了自我介绍,那个,在下穆鸿,请问姑娘是?” 严惊鸿这才认出穆鸿来,她在皇宴上见过穆鸿,但是因为那是穆鸿的专场,所以严惊鸿也只是远远扫了一眼,故而方才一时没有认出来。她笑着道:“原来是穆大将军,久仰久仰。穆将军无需见外,照理说我们也算是同僚。我乃严谨之女,严惊鸿。” 穆鸿这才抬头去看严惊鸿,严谨的威名他自然有所了解,对严谨这个宝贝女儿,一出生就获得县主官职的严惊鸿也有所耳闻。他一抬头,便不由得愣住,百闻不如一见,纵然京城有再多的传言,再多的描述,也不如这一眼。翩若惊鸿,古人诚不欺我。 “喂,眼珠子掉出来了。”安然不客气道,“还认识我吗?我叫游龙。”翩若惊鸿,婉若游龙,她这是在揶揄穆鸿。 穆鸿脸红了,连忙瞥开视线,说了句多有得罪,便先行告退了。 安然摇摇头,准备转过脑袋去和严惊鸿再说两句,却不料一看严惊鸿,竟是目送着穆鸿远去,一张俏脸也微微泛了红。 安然心里一动,笑了起来。严惊鸿回神,问她笑什么,她却怎么也不说了。 说了一阵子话,安然的手突然开始抖了,她知道自己体内的邪气又在猖狂,她正准备先让严惊鸿回去,谁料一个火红的身影闯了进来。 “芃芃!”另一个火红的身影紧随其后,看到安然后一愣,表情复杂。 是顾濯和安欤,他们回京了。 顾濯看着安然,一双眼睛迸出千种情绪,可最重的,不是愤怒,而是失望。 “芃芃,哥。”安然站起身来,看着他们。 “现在叫芃芃了?”顾濯怒道,“之前呢?不是顾娘子吗?怎么不叫了?嗯?” “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你对不起我什么?”顾濯把拽她的安欤往旁边一甩,质问道,“你知道你走了之后我过得是什么日子?你一走三年,连一个音信也没有,我一心以为你死了,我恨不得下去陪你,可你呢?三年,你好不容易回来了……看着我!你看着我!你看到我是什么样子了吗?” 第四百一十一章 质问 “你说你不是她,我信了,我信你不是。”顾濯看着她,字字皆是泪,“你说什么我信什么,为什么?就因为你和她长得像!我愿意相信所有身上有你影子的人,可你呢?你回来了却还瞒着我!为什么?” 安然低下头,她的身体也开始抖,所以她不得不咬着牙撑住身体,让自己稳住,然后才慢慢说:“我迫不得已。” “你总有迫不得已的理由!”顾濯吼道,眼泪从她好看的眼睛里滚出来,滑到脸上,一滴一滴落下来,“你是有多不相信我?难道你说了,我不会帮你吗?难道你遇到了事,不能依靠我吗?你不是说我们是最好的朋友吗?这就是你说的最好的朋友?连你回来的消息都是最后知道的?” 安然的情绪也不太稳定,她看着顾濯,脸色苍白,眉头拧成了一团:“我被胁迫了!我告诉你你会怎么样?去和他们打,去为我报仇,还是拯救我于苦难之中?我不想你这样做!我不告诉你,就是怕你再为了我身犯险境!我不告诉你,就是怕你再因为我受到任何伤害!” “我需要吗?”顾濯一拍桌子,“我需要你安然这样为我考虑吗?我顾濯什么时候怕过?你告诉我,我顾濯什么时候怕过?”她情绪激动,一把甩开安欤的手,将自己的领子扯开,她锁骨的地方有一道疤,那是她三年前险些受辱时被那伙人用刀划的。 她指着这道疤,哽咽着问安然:“我怕过吗?我怕这个吗?三年前我若怕,我就不会自告奋勇去帮你,我若怕,我就不会入云歌!我若怕,我经历这个后,三年前就一根白绫吊死我自己!我连这样活着我都不怕,我怕为了好朋友去死吗?” “可我不想你为了我去死!”安然有些崩溃,她握紧拳头,稳了稳自己的气息。 顾濯摇摇头,眼中满是陌生和失望,她松开扯着自己领子的手,就好像松开了自己和安然的联系:“你根本不懂。” 说罢,不等安然说话,她转身便走,头也不回。 安欤连忙追去,跑了几步又停了下来,回头对安然说:“你,真的太伤她了。”说完,他便喊着芃芃,也跑远了。 安然颓唐的瘫软在椅子上,脸色差到了极点。她早知道有这么一天,可她没想到,顾濯的反应这么大。她只是想让顾濯置身事外,可是她却从没有问过顾濯,想不想置身事外。 难道这件事,真的是她做错了? 可是再来一次,再来十次,她也不能为了自己让顾濯有任何危险,她良心不安啊。 “惊鸿……不好意思,让你看笑话了。” “哪的话。”严惊鸿大概也听明白了,看来安然以前和顾濯认识,因为某些缘故,为了不让顾濯受到伤害,就假装不认识。她沉默了一会儿,说:“如果是我,我也会像顾娘子一样生气的。” 安然一愣,苦笑了一声,点点头:“我身体有点……惊鸿你先……” “我先告辞了。”严惊鸿知道她的意思,连忙点头,起身告辞。站起来后,她又有些唏嘘,便道:“待你好些,还是去和顾娘子好好说说吧。” 安然点点头,眼睛已经睁不开了,身子也颤抖着缩成一团,只是用尽了力气才绷住。 严惊鸿看她这个样子,也是放心不下,出了门找了穆清,告诉他方才的事情和安然的状态,这才离开。 “那个……”穆鸿突然开口道,“严县主,我送送您吧。” …… 安然彻底倒下了,顾濯的质问就好像最后一根稻草,到如今,她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来克制自己,只能终日躺在床上,用这样那样的自残手段来让自己保持清醒。 她不是不能动,而是不敢动,但凡她有一点想出门的念头,脑子里那个声音就会不停的唆使她。安然清楚,一旦她听了那个声音的话,她就再也回不了头了。 蔺星染和虚缓真人回来了,他们看到安然那个样子,不用诊脉,不用卜卦观星,也知道了个大概,问了几句情况后,他们双双叹了口气。 这一回,就连墨决也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不修邪力,就只有死。”墨决听他们说完后,总结了一句,“那就让她修。” 虚缓真人开口:“不行。她现在用的是师父无妄祖师的金丹,力量太强,倘若她遁入魔道,这世上恐怕再没有人能治得住她。就算我们这些八重强者一起去,也未必。” “难道你们就这样眼睁睁看着她死吗?”墨决不可置信,眼前这些人,有她的未婚夫,有她的师父,有她的好哥哥,全是她最亲近的人,可是这些人却连一条活路都不打算留给她吗? 正是这时,门开了。 “决哥。”安然走了进来,“没事。我已经决定了。”她的手上还流着血,但是伤口已经愈合了,看起来很是怪异。 穆清连忙起身去迎她,她摇摇头,站在原地:“你们都别靠近我。我现在很难控制自己。我现在已经到了不断地想要伤害的地步了。我终究做不到伤害别人,就只能伤害自己。可你们若是碰到我,我也说不准会发生什么。” “安然……”蔺星染面露难色,他很不想把这个结果告诉安然,因为这无疑是在逼她去死。看似有两条路,可实际上,对于他们来说,只有一条。 因为如果安然选择修邪力的话,他们这些人,就必须为了和平,在安然遁魔之前,杀了她。 所以这两条路,总结起来便是,自己死,或是被杀。 安然心知肚明,她知道的比他们还要早,她看的比他们还要透彻。她去参悟的那五天,就已经下定了决心:“我已经多活了三年多,快四年了。我知足了。只是……”她看着穆清,“不知道在这种情况下,你还愿不愿意娶我?” 穆清眼泪都快下来了,他站在安然面前,一字一顿道:“你永远是我的妻子。” 第四百一十二章 动乱 严谨坐在尉迟桢对面,尉迟桢看起来心情很好,连赢了好几局棋,严谨也乐了,却收了手不再下。 “怎么不下了?”尉迟桢问,“下不过就跑可不行。” 严谨笑了笑,道:“南广志辞官,你就这么开心?” 是的,南广志正式乞骸骨,将定北王的爵位传给了南宇,辞了定北大将军的官位。静嘉帝假惺惺挽留了几下,就皆大欢喜的准了。南宇虽然也是个不好掌控的,但比起南广志来说,掌控南宇要有把握得多。 南广志、严谨和尉迟桢,这三位都是和先皇上过战场的,包括孙骏惠和卫骥,也都是上过战场的,但到了最后,也只有南广志留在了战场上。他们这些人,要么开始玩弄权术,要么干脆做个闲官,再没有曾经的志向。 遥想当年,无论是严谨还是尉迟桢,都是一腔热血,都是征战沙场的好汉。所以他俩交情很深,甚至和南广志交情也不浅。 只是这次南广志辞官,尉迟桢看起来很是开心的样子,让严谨有些琢磨不透。 “我之前就跟你说过。”尉迟桢摇摇头,“老南那人,心术不正。” “何以见得?”严谨问。虽然之前在战场上,南广志就特别喜欢打头阵强功劳,但是也没有到心术不正这个地步吧?严谨看不出来,但是尉迟桢说的话,严谨也不会怀疑。 尉迟桢收了棋盘:“他总在背后做些小动作。不提他了,他都辞官了,跟我们还有什么关系?” 严谨唏嘘道:“曾经也是一起吃一起睡的交情。” 尉迟桢迟疑了一下,又恢复了常态:“打仗那会儿,一起吃一起睡的人多了,不是个个都能有你我一样的交情的。” “说的也是。”严谨笑了。 “得亏那丫头不是南家人。”尉迟桢喝口茶,嘟哝了一句,“不然我还真放心不下。” 严谨便知道他这是在说安然,说到安然,严谨的脸色凝重了不少:“那丫头有些怪。我家惊鸿前些日子说,那丫头似乎性情变了很多,但又好像是自己控制不住的那种。许是害了什么臆症,上战场下来的,大都有这样的。” 尉迟桢眉头紧锁,详细问了问,可是严谨知道的也不多,严惊鸿并不是把所有事情都告诉了他。故而最后,尉迟桢也不敢断定安然到底是何种情况。 他挥挥手,让严谨不必多虑此事,独独让严惊鸿小心行事,别让安然看出他们在防范,也别靠的太近。 严谨看着尉迟桢的态度,觉得总是有些情况的,否则以尉迟桢的性格,不会这样严肃。他想了想,问:“若是她真的惹出了什么事,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可她和太子……”严谨斟酌了一会儿,“到底是帮了太子的。你不出手的这么几年,只有她帮过太子,还帮了这么多。” “就是为了太子,我才更不能放任一个可能有臆症的人在他身边。”尉迟桢皱了皱眉,“不过现在说什么都为时过早,一切还得顺其自然,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 …… 方鹤唳的威名已然传播四海了,西岚在蜀地作威作福,蜀地反倒因此再没有大型杀人事件,不过小型的,就说不准了。 现如今四方太平,大祁国外争已定,这内乱就成了重中之重。静嘉帝之前最为忌惮的三个杀手组织,望舒台现在没什么音信,络宝阁从来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唯有这西岚,既狂又毒,搞得不得安宁。 望舒台和络宝阁是最见不得哪个组织这么狂妄的,可是这这么长时间了,西岚如此猖狂,望舒台和络宝阁居然一点儿动静也没有,难道连这两个组织也收拾不了一个西岚? 静嘉帝不知道,络宝阁全员正在全力寻找赵岩的下落,根本没有闲工夫去管什么西岚,而望舒台这边,南广志也有自己的打算。 静嘉帝不得不将西岚的事情摆到明面上,在朝堂上,静嘉帝将方鹤唳及其党羽的所作所为说了出来,最后补了一句:“他们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墨决听到这句话猛地抬了头。寻找什么呢?还不是璎珞里藏着的秘辛!方鹤唳从未放弃的,原来是寒芷汀的残党。他要干什么?将残党收为己有吗?不,他杀了师父,这些寒芷汀的旧部是不会屈服的。 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了……他要清剿寒芷汀势力。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竟然连寒芷汀最后的生机也不放过吗? 墨决心头一颤,穆清看了他一眼,二人对视一下,穆清便心下了然。他走上前,先行了叩拜礼,然后道:“臣有一人可荐,前往清剿西岚,对付方鹤唳。” “哦?”静嘉帝有了精神,“速速说来。” “墨都护。”穆清道。 这种事情,自荐和他荐是不一样的,尤其是墨决刚为官不久,由穆清开这个口,更有说服力。 很快,墨决就被冠为平安军将领,出征蜀地。临行前,静嘉帝亲自送他出了城门,饶是当时为国征战的安然,也没有此殊荣。 原因很简单,方鹤唳和其西岚组织的名声已然远扬,若是静嘉帝显得不够重视,一来会寒了百姓的心,让百姓日日沉浸在恐怖气氛中;二来方鹤唳的威名过于大了,若是蠢蠢欲动的西周再和他们搭上线,大祁国就又要处于内忧外患之中。 墨决临行前想去看看安然,可是安然已经闭关了。他知道安然现在的情况,对之前顾濯的质问也有所耳闻,所以他悄悄说了一句珍重,便转身离开了。 …… 皇宫内。 “还有几个?” “那两个不足为惧。”女人勾起笑来,“他们会选择正确的道路。顾娘子家教甚严,相信她也不会误入歧途。” “那……” “就剩这么一个了。”女人的手指在一副画像上点了点,那幅画上的人俊美无双,眉眼中也流露着温柔。 “这次也算是意外收获,不过下次,可就没这么好运了。”男人点点头,“也要快些动作才好。” 第四百一十三章 狂兽 封离坐在房顶,叼了一颗草,看着安歆在院子里看书。 看了一会儿,他也没下去,就悄悄离开了。安歆没有发现他。 安歆来了京城,在南广志安排的别院居住,这地方隐蔽,戒卫森严,没什么人知道。封离告诉安歆,他要去提亲。果然,安歆面露犹豫。在安歆心中,姜堰月的地位真的很高,就算经历了之前那些事,安歆还是希望能得到姜堰月的祝福。 她确实不明白姜堰月为什么要这样阻止她,明明姜堰月清楚的知道封离待自己如何,若是六年前姜堰月不清楚,那六年后她还不清楚吗? 所以安歆想,主要原因应该是封离和姜堰月的长久以来的,矛盾。 这个矛盾导致姜堰月打心底的不相信封离的为人,也导致她和封离的未来遥遥无期。而封离的沉默也证明了这一点。若是以往,安歆会问个明白,到底是什么样天大的事情,能让姜堰月始终无法释怀? 可是她没有问,她太了解封离了,封离若是想,早就告诉她了,这么久都没有说,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了,那就是他不想让她知道。 既然如此,她也乐得清静。封离走后,她微微抬眼,看了一眼封离方才蹲着的地方,笑了笑,继续看书。 …… 顾濯走在路上。燕绥之和月痕也在京城,她想给月痕买两身衣服,再买些小玩意儿。 怎么说呢,安然的婚礼,月痕总不能穿着那一身燕绥之改了又改的月尘服饰参加吧?不是灰就是白的,一点儿也不喜庆。 还有,到时候要送什么礼物呢?燕绥之那个小气鬼肯定不会买礼物吧?但是她怎么能让月痕空着手,多难为情啊?还得帮月痕挑挑看。 她东看看西看看,刻意忽略自己也十分想去的事实,假装自己只是在帮月痕挑礼物,可其实,她满脑子都是,啊这个簪子好看,安然带着肯定漂亮,啊这批布花色不错,可以让安然做身新衣。 安欤看着她这副样子,哭笑不得。他太了解顾濯,嘴硬心软,就算去劈头盖脸把安然骂了一顿,心里还是惦记着她的。什么时候去找安然聊聊吧,这两个人总得有一个人给个台阶下。 顾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转过头来问安欤:“你说她会不会是真打算和我绝交了?” 安欤吓了一跳:“你为什么会这么想?怎么会呢?” “毕竟我上次都那样说了……”顾濯揪着安欤的衣角,有些难为情,但是还是说出口来,“她都没来找我,照以往,她绝对要追我的,追不到我,还要去我家堵我。可是这次,她连一点儿音信也没有。” “你别胡思乱想,不是还给你送请帖了吗?”安欤摆摆手。 “那是穆清送的。”顾濯憋着嘴,她一想到穆清和安然真的要成亲了,就有一种自家养的大白菜被猪拱了的感觉,虽然穆清各方面都很优秀,但是在顾濯看来,哪怕天上的神仙下凡来娶安然,那也是应该的。 安欤觉得好笑:“你既然是这么想的,那时候为什么还要那样说?” 顾濯低落道:“我生气啊。我觉得她不相信我。就算再来十次,一百次,我也会为了她赴汤蹈火,她凭什么不让我知道?” 安欤拉住她的手,看着她的眼睛:“她就是知道你会这么做,会这么想,才不告诉你的。” “我这不是……这不是知道了吗……”顾濯叹口气,“我冲动了。” “咳咳。打扰了。”封离突然出现在二人面前,冲顾濯一笑,“顾娘子,嗯?” 顾濯嫌弃的看了他一眼:“你还是叫我顾濯吧,听你叫顾娘子,我怎么一身的鸡皮疙瘩。” “嗯,我有点事要和你私下里说一下,你有时间吗?”封离倒是一点儿也不介意,他的目的可不是来恶心顾濯。 …… 墨决走后五天,宫里出事了。说是有一只赤字妖灵闯进了宫中,发了狂,伤了人。穆清连忙加派人手,他自己不在兵部,要赶到宫中,还得去兵部取令牌。 且不论赤字妖灵是如何闯入宫中,且说这赤字妖灵的威力,就非同小可。而这赤字妖灵还发了狂,伤了人,被伤的人其中就有沛儿。 静嘉帝闻讯,将自己身边的金吾卫也调了过去,配合御林军的伏灵队一同降伏这只赤字妖灵。虽然穆清没有赶到,但是这么多人手,再加上调度合宜,这只发狂的赤字妖灵被顺利降伏,等穆清到的时候,地上只有一片狼藉,和一只尸体。 然而,当穆清看到这具尸体的时候,犹如五雷轰顶,半晌不知所措。 …… 安然出关了,她感觉到有些不对劲,所以提前出来了。出来后,别说蔺星染和虚缓真人,就连墨决和穆清她都没见到,这让她感到奇怪。可更加奇怪的,是心中的疼痛感。她就是因为这一股子莫名的心痛才出来的,她还没能很好的压制邪气。 这是一种什么感觉?疼,心脏就跟被施了绞刑一般,疼痛难忍,一股酸涩和悲伤铺天盖地接踵而至,很快就将她笼罩在了灰黑色的气氛中。她站在门口,久久不能平静,这种感觉越发的强烈,让她难以承受。 封离从天而降,站在她面前,安然不想和他说话,转身欲走,可是封离开口了:“你不想知道发生了什么吗?” 安然顿住了步伐,她知道,在自己身上发生的一切,望舒台都知道,他们就好像在她的生活中布满了监控,连她的一举一动都一清二楚。 “说。”安然冷着眸子,看着封离。 封离少了很多戾气,他似乎有些难以启齿。这让安然很是奇怪,他竟然也有开不了口的时候? 半晌,封离深吸一口气,道:“睚眦死了。穆清派人杀的。” “你他妈说什么!”安然提剑上去就要砍死他。 封离连忙起手格挡,过了几招后,将一个东西举在安然面前。安然的手停了下来,她认得这个东西,这是灵核。 而这上面的熟悉的气息告诉她,这是睚眦的灵核。 第四百一十四章 控制不住自己 “如果你改变主意,记得来找我。”封离看着懵在原地的安然,不忍多说,只是这么一句,便耗费了他很大的气力。 而听着这句轻描淡写的话的安然,究竟耗费了多大气力,封离不得而知。 封离的话安然是明白的,如果修邪力,那么就可以吸收睚眦的灵核,就可以让睚眦用另一种形式继续存活在人间。即便这种形式只不过是一个连月痕那个级别都不如的傀儡,但是至少它还是活着的,不像现在,只剩残骸。 安然抱着灵核站了很久,站得腰疼腿疼肩膀疼,可她却浑然不觉。她连哭的力气也没有,连一滴泪水也落不下来,她拒绝相信,拒绝去想,可是事实告诉她,她手里的这一点点灵核,就是睚眦现留的全部了。 “穆清呢?”安然轻声开口,她说话,声音已经涩得不像自己的声音了。没人理她,原本她身边也没有人,她也没有唤谁,只是这么没头没尾的一句,自然没有人理她。 可是她却从中迸发出无限的悲怆来,她心底的那股子被压抑了久了的恨意和狠意全都涌了上来,全都笼罩在她的身边。她心里难受,难受到了想要嘶吼,想要杀人的地步。她紧紧握着睚眦的灵核,决定去看看,罪魁祸首在做什么。 …… 皇宫内。 穆清在汇报。皇宫里闯进了发狂的赤字妖灵,这是管理的疏忽,而他穆清一向管理宫廷巡逻事宜,这件事是他的问题。 可他知道,现在已经远远不只是宫里闯入赤字妖灵的问题了,问题是这只妖灵,是安然的。 而他的人,把这只妖灵,给杀了。 静嘉帝最近正是事多,他烦躁的看了一眼穆清,决定不就这件事去处罚。沛儿摇着扇子靠在静嘉帝身上,明明已经入秋,京城也凉了不少,可是沛儿这个血液里流淌着北寒的女人,仍然受不住秋老虎。 她甜甜一笑,冲穆清点了点头。她是认识穆清的,当年安然公子的身边,总是有这么一位穆二公子,没有人不知道,甚至于玲珑阁对他俩还有一些谣言。当然,后来得知安然公子原是女儿身,那谣言便不攻自破,或者说坐实了。 穆清没有去看她,玲珑阁的事情他一直有让凌恒查,只是赵岩的事情太过突然,以至于现在他还没有收集到自己想要的情报。不过以他多年来的经验和眼光来说,他不相信玲珑阁只不过是个普通的青楼楚馆。 再说这沛儿,当年安然招揽她,实际也是她依附安然。据安然所说,沛儿清高自傲,从不接客,可是他明明看到沛儿曾一而再再而三的冲安然抛媚眼。再加上后来安然说她是惹了不该惹的人,最后把她介绍到望舒台,穆清仍然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 望舒台啊。穆清又想,安然和望舒台的关系,到底是什么样的?她之前的所作所为,是不是是因为受到了望舒台的胁迫?如果是这样,那她现如今又以什么样的身份在做事?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么安然体内的邪气,也就说的清了。 他在想,却没发现沛儿和静嘉帝也在想。三人各怀心思想了一通,沛儿在静嘉帝耳畔嘀咕两句,静嘉帝便大手一挥,让穆清下去吧。 穆清出了紫宸殿,却不知道该往哪儿去了。回家吗?安然在家,他无颜回去面对,也不知道该如何向她解释,又或许这件事根本不由得他解释,因为连他也没弄明白,睚眦怎么跑到了宫中,又怎么成为了众人口中的发狂的妖灵。 睚眦的聪慧他是见过的,加之他和安然已经签订了契约,安然现如今八重御灵术,断不会让他有什么发狂的机会。那这次究竟是怎么回事,便有待商榷了。穆清沉思一会儿,却不料被人堵了去路。 堵他去路的人是白舒窈。自从上次被拒绝后,白舒窈曾发誓再也不见穆清。可真到了见不着穆清的时候,她这一颗方方萌动的春心,又如猫挠一般,又疼又痒。 听闻宫中有妖灵动荡,白舒窈便料想穆清会入宫。可她去晚了,便没能见上穆清。为了见郎君一面,她又四方打听,得知穆清在此回报,就在这儿堵他。 穆清正是心烦意乱的时候,不想和白舒窈过多纠缠,便开口道:“公主有何贵干?” 白舒窈从不知道,一个男子这样严词厉色也能如此好看,就连他微微皱眉,这样睥睨着她,也好看。甚至于她明明听出了穆清语气中的不耐烦,却也深深陷入其中,非但没有生气,反而更加沦陷。 她原本是想质问质问他,凭什么拒绝自己的私奔邀请。要知道她是公主,私奔这件事,她付出得明显更多一些。可是如今,她全然想不起来自己要做什么,想不起来自己要说什么,只是痴痴地看着穆清,眼里写满了柔情。 “若是没什么要事,臣先行告退。”穆清不想再延误下去,他必须快些回去,去跟安然解释,去请求她的原谅,去看看她今日的情况,问问她有没有吃饭。 明明说出的话如此薄情,明明知道他满心是另一个女人,白舒窈还是无法控制的想要亲近他,想要和他说话。 可这种单纯的悸动已经不够了,她想要他看着自己,想要他眼里只有自己,想要他身边只有自己。她心中一动,可心动也伴随着心痛,她眉毛皱起,怨怼的看着穆清:“我堂堂一个公主,连和你说两句话的资格也没有吗?” “臣不敢。”穆清不能说什么,只好低眉顺眼,吞下一口气来,“所以您到底有什么事?” 白舒窈被他这种态度激怒了,可她自己心里清楚,这份愤怒不是因为穆清的冷漠,而是因为自己做不到让穆清爱上自己。她生气,生穆清的气,更生自己的气。 人在愤怒的时候,很容易被情绪冲昏头脑。白舒窈一把抓住穆清的领子,把他拽了下来,然后踮脚凑上去,吻了他。 第四百一十五章 你不要骗我 安然看着这个场面,觉得可笑极了。她的伙伴死了,死在她的未婚夫的命令下,而她心心念念着要让未婚夫为自己辩解,要听他的辩词,要相信他,要原谅他。 可是找到未婚夫的时候,却是和另一个女人在一起。 接吻。 安然笑出声,拍了拍手:“我不赶巧了。” 白舒窈和穆清一下子分开来,白舒窈显得尤为慌乱,她通红着脸,飞也似地逃走了。可是安然分明看见,她逃走时还给自己了一个挑衅的眼神。 这个眼神让安然恨不得挖出她的眼睛来。 “怪我。”安然笑着走上前,远望了一下白舒窈远去的背影,“竟是将美人惊跑了。”说着她收回目光,用一种嘲讽中夹杂着愤怒的目光,看这穆清,“穆尚书不会怪罪于我吧?” 不等穆清说话,安然又道:“不如我帮穆尚书将美人追回来?” “安然,你听我解释。”穆清急忙拉住她的腕子,想要抱住她。 可是安然挣脱了他的手,退后了好几步和他保持距离:“解释什么?解释你和白舒窈,还是解释睚眦的死?” 穆清心一痛,又要去拉她,可是她仍然后退,面色越来越冷。 她知道了。就在他处心积虑的想着怎么解释,怎么交代的时候,她已经知道了。而他呢,在这个时候,却和另一个女人在一起,还做了那种事。 “她没亲上我。”穆清澄清道,“我后撤了,她没有挨上我。” 安然又笑,可是她越笑,穆清就越觉得心里难受。安然笑够了,便拔出剑来指着他:“谁稀罕你的风流韵事?您穆尚书丰神俊秀,左右不过成亲前找到知心爱人,你我一别两宽便罢。你该告诉我,睚眦是怎么回事。” “你听我解释。我当时在兵部,宫内传来消息,说有发狂的赤字妖灵闯入,我自然要下令围剿。”穆清连声道,生怕安然打断他的解释,一口气将事情的经过讲了一遍,“等我入宫的时候,他已经死了,我才知道这所谓的发狂的赤字妖灵竟是睚眦。” 安然啐了一口,瞪着他:“发狂?我八重御灵术,控制不住一个赤字妖灵?更何况他发不发狂,我会不知道?” 穆清皱眉,也有些焦急:“正是如此,可见此事是有人刻意而为。我且问你,你是如何知道睚眦已死的?” “封离……”安然刚说了两个字,便回过味儿来。睚眦今天吃了几顿饭她都一清二楚,又怎么会感受不到睚眦已死?是封离来了后,她才通过封离的口知道的死讯,也是那时候,她才陡然感觉到力量的缺失。 这便不再是机缘巧合或是命途可以解释的了,有人用不知道什么方法,掩住了她和睚眦的联系,让睚眦在宫中,不知道经历了什么,死了。 这是一场赤裸裸的针对,针对的就是她安然,可是她心里并没有一个人选,可以去怀疑。 她没再说话,只是沉默着收了剑,看了一眼穆清,转身便走。穆清跟在她身后,不近不远,二人都没有用灵力,也没有御剑飞行,就这样一前一后地走着,两个人心中都是无限的感伤和苦闷。 回了穆府,安然去找了鹿蜀。鹿蜀也是刚刚知道睚眦的死讯,叹息了很久。他和睚眦都不是本地妖,都因着对这秦岭山水的喜爱和眷恋在此扎根,这一晃也有百年。睚眦跟在他身后叫他鹿哥,死乞白赖的求他帮自己打架,帮自己修炼。 一去不复返了。 “你先回吧。”鹿蜀的声音苍老了不少,“我自己想想。”他要想想睚眦的样子,以免为妖的未来太长,自己忘却这么一个朋友。他也要好好想想,到底是什么样的方式,可以斩断睚眦和他们之间的联系。 “嗯。”安然应了一声,低着头离开了。 回了房中,却看见了穆清。穆清没走,他就坐在安然房内的椅子上,安然一进来,他就抬起头,目光追随着安然。安然走过门廊,安然走到窗前,安然走到床头,他便这样看着,眼中带着殷切。 安然没有理他,她只是一进门的时候看了他一眼,不咸不淡,便自己坐到了自己的创伤,让自己的身体放松下来,一双眼睛空洞的看着前方。 “对不起……”穆清走到她跟前,不敢挡住她,只好斜斜地站在一边,“对不起……”他再不知道说什么,以往的伶牙俐齿,现在成了一无是处,多余的话都说不出口。可是连他自己也说不清,对不起的是什么,是睚眦?是白舒窈?还是让安然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安然自打邪气入侵以来,时常难以控制自己的情绪,不是暴戾得想要杀人,便是悲恸得嚎啕大哭。可是现在,她只是静静坐着,双眼空洞无神,好像看到了一切,又好像什么也没看到,好像听到了穆清的话,又好像没听到。 她一点儿反应也没有,穆清便心疼的想去抱她,可是他的手刚伸出去,安然便条件反射的一缩,躲开了他的手。穆清动作一滞,仿佛心跳也停了停,他便露出了无限悲伤。 “安然……”他哽着声音,“别这样对我……” 安然听到他声音中的哽咽,便抬起了头,看了他一眼,默默拉住他的手:“别哭。” 穆清却是陷入了更深的悲哀,明明承受了最多的是她,可是现在却还要她来安慰自己。他上前抱住安然,半晌说不出话来。 安然没有哭,到了现在,她仍然只是空洞着眼,冷静得不像她。良久,她才说:“你不要骗我。穆静影,你不要骗我。” “我相信你,我会一直相信你……”她低语着,“你不要骗我。” …… 白舒窈去了白徽那儿,白徽没注意到,她有了很大的变化,他只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偶尔探出头来看一眼白舒窈,问问她最近有没有放下穆清。 “放不下了。”白舒窈冷静地说,“愔充媛说得对。” “愔充媛?说什么了?”白徽停下手头的事情,看着白舒窈。 白舒窈便将织女的故事,和沛儿跟她说的那些话重复了一遍,然后低眉:“她说得对。我是公主,我没必要卑躬屈膝。我有权力选择我的夫君。” 白徽这才感觉到她的不同,可是他并没有深思。 因为他刚得到一个消息,愔充媛怀孕了。 第四百一十六章 重归于好 一晃又是几天,安然似是终于从睚眦死去的苦闷中解脱了出来,谁也不知道,只是看着她脸上没有了愁苦的表情,又或者是再没有提过睚眦的死,便都以为她放下了。只不过穆清知道,她是最不容易放下的那个人,在这么多年里,若说他们这群人里,谁最拿得起放不下,那必然是安然。 可是既然安然不再提,他便也不提。加上穆清和安然的婚期将至,一时间,京城笼罩着一层假模假样的快活气氛,连带着安然也沾染了些。如此一来,更没有人敢在她面前提及这些不开心的事,唯恐玷污了这气氛。 穆府已经开始布置成亲所用的东西,顾濯别别扭扭的跑到穆府,指着穆清说,要安然从顾府出门,顾府便是她娘家。趾高气昂的说完,顾濯又小心翼翼看着安然,她还是怕上次的争吵于安然有了芥蒂。安然笑,握住她的手,告诉穆清,听见了没?娘家人上门示威了。 于是顾濯和安然便尽释前嫌,可说到底,这二人无论何时都惦记着对方,哪还有什么前嫌? 墨决在蜀道也收到了请柬,他原以为,自己是想要参加这个安然人生中最重要的时刻的,可等他真的看到这份请柬的时候,他却陡然生了退意。他提笔写信,写下一行字来,我愿参与你人生中所有的美好时光,唯独此,我不忍相见。写罢,他坐了坐,又将信撕掉,重写了一封冠冕堂皇的信,阐述公务繁忙,无暇分身。 这封信和墨决的贺礼是一起到的,原本新婚贺礼要成了亲才能看,可安然实在是忍不住,便偷偷拆了墨决的。墨决送来的是一只香囊,金丝绣梅,碎玉缀线,一股荷香。 这是四年前穆清送她的那个贴身香囊,后来穆清和夏纯熙做戏时把安然打的络子换了,她赌气把它丢了,后来才知道穆清又捡了去。不知道为什么现在在了墨决手里,但这个礼物也实在得安然的心,墨决与她多年的默契难能可贵,饶是送礼也能送到她心坎儿上。 如此她便将这个香囊又戴到了身上,穆清看见了,会心一笑。他早些便知道墨决从他这儿将香囊偷了去,却不知道竟是用在此处。想来墨决早就看出他的心思,忍不住帮他一把吧。思及此,他便顺势大大方方的将安然打的络子挂了出来,逢人便说,是贤妻手笔。 眼看婚期将至,安然与穆清便又不见面。她和顾濯相约,上街去转转,二人亲亲密密的挽着手,只是安然的笑少了很多。顾濯不问,假装看不见,就这样维持着表面的美好。 毕竟大家都知道了,安然邪气入侵,算起来时日无多,故而饶是顾濯这样的性子,也绝不敢在她面前提什么不开心。 二人这样走着,街上的人群熙熙攘攘,安然被撞了一下,她回头和那人对视,互相一笑点头表示道歉。那人是个面容清丽的女子,笑起来很是好看。 这时候安然还没想起来,她为什么觉得这位女子眼熟。 …… 婚礼前一天,静嘉帝传召穆清,急诏。 穆清被大太监带着往前走,大太监神色匆匆,穆清脸色凝重。良久,穆清问了这么一句:“陛下如此急着传召臣,应该不是想要恭贺臣的新婚吧?” 大太监的脚步明显一顿,可毕竟是饱经风雨的老油条,并不会因为这么一句话而有失风度,他露出官方的笑脸:“这些事情,咱怎么知道?还请穆大人去见陛下,问问清楚也就是了。” 穆清知道从这个人精嘴里再套不出什么话,便不再言语,只是跟在他身后往前走。大太监隐隐松了一口气,像他这样在皇宫做了几十年工的老人,便是没人告诉他发生了什么,他也能知道。这皇宫,这皇宫里的人,他太熟悉,就是飞进来一只新鸟,他也能认出来。 所以他更不敢接穆清的话茬,因为他知道,今日这一场无形的战役,在所难免。像他这样的人,能躲便躲远些吧。 穆清跪在静嘉帝面前,静嘉帝脸色不好,挥手让所有人都下去,独留穆清和他二人在殿内。他看着穆清,似乎在酝酿想说的话,可是半晌后,也没能说出来。 还是穆清开了口:“若陛下没什么事,臣便回去了。明早臣还要去接新妻。” 便是这句话,让静嘉帝断绝了方才缠绵犹豫的态度,直截了当道:“天汉有匪猖獗,你去处理一下,明早启程。” 穆清当场震怒,只是面前激怒他的人是皇帝,是八重强者,是他斗不过的存在,故而他只好强压下自己的震怒,道:“臣明日要成亲了,此事还是请别人来做吧。” “就是要你去。”静嘉帝面不改色,似乎一点儿也没感觉到穆清的愤怒和焦灼,“闲话少叙,你早些回去准备吧。” 穆清沉默片刻,行了一个大礼,然后直起身子来,定定注视着静嘉帝:“臣,辞官。” 静嘉帝眯了眯眼。穆清这人,静嘉帝是有所了解的。早在几年前,他还只不过是一个处处受制的不受宠的私生子,可他凭借自己的能力和智慧一步步爬到今天这个地步,爬到了连穆秉文也没有爬到过的高度。他是有野心的,静嘉帝能看得出来,他的野心不比当年的穆秉文弱。但他却比穆秉文聪明很多。 这样聪明的人,要为了一个女人放弃自己似锦的前程吗?静嘉帝深表怀疑。他开口,悠悠道:“朕一向赏识你,许诺的事朕不轻易做,但是确实,朕有意提拔你。等三相告老,你就是新任。” 这确实是殊荣了,也确实是千金一般的许诺。可是穆清面不改色:“再高的官职,也不及她的丈夫这个位置对我有诱惑力。” “糊涂!”静嘉帝知道他说的是实话,也知道他心中所想,正是知道,才恼羞成怒,“你就要为了一个女人,放弃你所拥有的一切吗?” 这便是赤裸裸的威胁了。 可穆清仍然神色不变:“放弃一切,换她,值。” 第四百一十七章 婚期,遥遥无期 穆清不知道是怎么回的家,等一阵秋风把他吹醒的时候,他已经站在了安然的门外。思量半晌,他不知道是该进还是该退,正是这时,门开了。 “怎么站在外面不进来?”安然带着微笑迎出来,握住他被风吹凉的手,他的手总是凉的,反倒她的手总是温热,于是她便捂住他的手,把他往房内带。 “看看,这是什么?”安然将一个红色的四方绣花盖头放在穆清面前。穆清看着这盖头,上面的绣花很好看,但针脚实在说不上精致,便是哪家闺女也不能绣出这样蹩脚的针线活。 “是芃芃绣的。”安然难掩脸上的笑意,“她哪是做这种事的人?可她非说,姐妹绣嫁衣是一直以来的规矩,她绣不了嫁衣,便绣个盖头,也算是尽了心。你不知道,她递给我的时候脸色通红,羞得抬不起头,直说绣的难看。可我觉得倒还好,我都绣不得这样的纹饰,是她有心,我喜欢得不行。” “你呢?”安然说罢,笑着抬头看他,“你喜欢吗?” 穆清看着盖头,不发一言,他的眼神好像是在盖头上,又好像透过盖头看了别的什么东西。安然戳了他一下:“怎么不说话呢?” “喜欢。”他这才开口,“很喜欢。” 安然便高兴了,说一定要告诉芃芃,他们都很喜欢。“回头我找那个玻璃厂,给我做一个玻璃片,我把它裱起来,挂墙上。不过芃芃看见,必然要羞臊至死了。”说着,她又笑起来,笑得动人,又好看。 穆清没有接话,他沉默着,沉默到安然也觉得不对劲,才开口:“你的香囊呢?” 安然一愣,摸向自己的腰间,空空如也。自打墨决把香囊送过来,她就一直贴身佩戴着那个香囊,从不离身,可如今,却不知所踪了。她慌了神,连忙翻找起来,可是却被穆清拉住了腕子,抱在怀里:“别找了,找不到就别找了。” “对不起对不起!”安然连声道,“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不见了……我再去找找,一定能找见的!” “我说别找了!”穆清的声音高了几度。可随即,他就感觉到怀里的人猛地一缩,肌肉也紧绷起来。他马上就后悔了,连忙抚慰着安然,柔声道:“别找了,没事的。” “你生气了吗?”安然轻声问,她紧紧抓着穆清的衣袖,穆清从没凶过她,她有些担心,不是为自己担心,是为穆清担心,“你遇到什么事情了吗?” 穆清将她抱得更紧,她多了解自己啊,到了现在这一步,她还柔声问自己是不是出事了,这让他如何还能发起火来?更何况,错的本身就不是她。 “安然……静嘉帝让我,明日去剿匪。” 安然一愣:“什么时候去?” “凌晨就出发,他亲自送我。”穆清一字一顿,“我要辞官,他不准。” 安然便明白过来了,穆清的愤怒源于静嘉帝。可是静嘉帝到底为什么处处阻挠她和穆清,她一时间有些迷茫。是为了白舒窈吗? “没事。”安然宽他的心,“你且放心去,待回来,姜掌门不是说几个月后还有一个好日子?我等你回来便是。” “得妻如此,夫复何求?”穆清低头吻她,二人离得很近,安然没看到他眼中的阴霾。 …… 静嘉帝劝不动他,自然是劝不动的,于是便使出了杀手锏。他甩出了一个香囊,冷眼睥睨着穆清:“你以为,我真的动不了她?” 安然自身有八重灵力,穆府上下戒卫森严,她出门也有很多影卫跟随,可是静嘉帝,却能如此轻而易举地将她地贴身香囊取走,摔在穆清面前。 “穆清,你自以为把她保护的很好是么?”静嘉帝露出胜利的笑容来,高高在上的看着他,“结果呢?呵,你太自以为是了。” “不知道安然和我究竟是如何得罪陛下了!”穆清再隐忍不下,高声质问着,“我与安然固守大祁的国土,为陛下征战沙场,如今归来,安然还将飞龙军拱手送上,甚至辞官。我也宁可辞官,只为和她相守。我们哪里得罪陛下了?” 静嘉帝一拍桌子:“注意你的态度!你和她一样,也越发的目中无人了是么?你说她将飞龙军拱手送上,难不成不是她应该做的?难不成你们两个还想私自屯兵吗?拱手送上?可笑,她是用这,反将了朕一招!她用飞龙军逼朕确立太子的地位,难道你不清楚吗?” 穆清没有说话,因为静嘉帝说的是真的,安然是不甘心将飞龙军送出去的,所以她用静嘉帝的话,反将了静嘉帝,逼他扶持白洵。 “她不守规矩,欺上瞒下,冒充南笙,朕都能因为她的才能而容忍。”静嘉帝沉声道,“可是她逼朕做决定,以下犯上,妄图掌控朕,把控朝政,这是朕所不能容忍的。” “安然绝无此意!”穆清见他越说越离谱,越说越严重,忍不住道,“她纵然是如此作为,现在也已经一无所有,辞去官职。她为陛下做了这么多,得到了什么?她什么也没有得到,她只有我。如今陛下连我,也要从她身边摘走吗?” 静嘉帝眸色一暗,看着穆清,脸上的表情没有变化,眼底的神色却变得意味不明起来了。过了一会儿,静嘉帝道:“若是你们能度过这一关,我便不再阻拦。” 穆清看着地上的香囊,慢慢跪行到香囊前,将它捡起来,放入怀中,然后行了一个礼:“臣,接旨。” …… 安然起了个大早,纵然穆清不要她送自己,她也忍不住想要去看看,这样的心情使得她睡不安稳,天不亮就起床了。 “东西都带齐了吗?”安然问,“银两带够了吗?要不要再多叫几个人去?要不然我和你去算了,路上还能有个照应。” “好了。”穆清神色温柔,贪恋这一时的柔情,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头,“天汉不远,为夫速速回来,娘子且在家候着,乖。” 安然红了脸,轻轻打了他一下:“休要乱讲。” 穆清一笑,眸色暗了暗:“过了这一段,咱们便成亲。” “好。” 第四百一十八章 你该去查 墨决领兵驻守蜀地已然月余,有他在此地,百姓也安心了不少。方鹤唳似乎不打算和他起争执,西岚杀手也处处绕行,一时间蜀地太平了不少。 可这太平不过是假象,无论是墨决还是方鹤唳,又或者是蜀地的百姓,全都明白这个道理。西岚一日不除,他们一日难安。墨决和成都府尹达成共识,将带去的兵和成都府衙军官安排到一起,扩大了巡视的队伍,和巡查的范围。 这一天总是要来的,方鹤唳不善于躲藏,尽管他曾经韬光养晦几年,将西岚暗中发展的风生水起,可到底,他忍不住要去瞧一瞧墨决。墨决也是太了解他这个师兄,故而他反而也不主动出击,只是在等他找上门来。 果然,方鹤唳的身影出现在墨决面前的时候,墨决没有一丝一毫的惊讶,只是定定看着他,然后拔出流光溯。 “好久不见。”方鹤唳一笑,仿佛没有看到墨决的剑拔弩张,“小师弟。” “我说过,我们已经再没有半分的师兄弟情谊。”墨决不介意提醒提醒他,“就在你的人要置我于死地的时候。”那一回,若不是安然拼死相救,他恐怕已经死在西岚杀手的剑下了。 方鹤唳笑容一僵,正色道:“我已经杀了他,以作惩罚。我从未想过要杀你。” “你觉得我会信吗?你觉得我会信一个欺师灭祖,间离门派的人吗?”墨决恨恨道,他仍不能原谅方鹤唳,不仅是因为他处处逼迫自己,更因为多年前他的所作所为。 闲话休叙,墨决当即提剑而上。他知道方鹤唳定然又用献祭之法提高了自身的灵力,可他毫无畏惧,因为他再不是几年前那个初入江湖的愣头青。这么多年过去,他将自己在寒芷汀学到的暗杀技术和从凌恒赵岩那里学到的直攻技术相结合,现在的他,难有对手。 步步杀招,流光溯在空中划过剑光,直冲向方鹤唳。方鹤唳没有拔剑,而是空手抵挡,一道灵力闪过,在他掌心形成光盾,挡住了墨决的突进。可就算他现在是八重水平,也无法抵挡突飞猛进的墨决。很快,他就落了下风。 然而即便是如此,他也没有拔剑。 “出剑!”墨决步步紧逼,不出剑是对对手的蔑视,他深知这一点,故而他恼怒更甚,步伐也愈加急促,招数也更加狠厉了。 方鹤唳连连后退,不停的变换着招数才能堪堪迎接墨决的攻击,饶是如此,他非但没有拔剑相向,反而还露出一抹欣慰的笑来:“你有进步。” “废话少说!”墨决极度不满他这副以大师兄自居的样子,难道他还想用自己大师兄的身份来唤回自己对他的情谊吗?不可能! “这怎会是废话?”方鹤唳苦笑一声,转而又露出那种邪性的笑来,“你还恨我?” “你说呢?”墨决一边进攻,一边怒喝。他潇洒的舞着剑,腰间的璎珞随着他的动作摇晃着。他现在已经不怕璎珞被方鹤唳盗取了,因为缨络里面的秘密已经破解,随着秘密的破解,缨络上的毒也消除了。现在的缨络,不过是他对师父的一种惦念。 方鹤唳却全然不在乎璎珞了,或许他已经知道璎珞的秘密被墨决发现,或许他有了别的渠道,不再需要璎珞。总之,就算璎珞在他面前晃悠半天,他也没有将一分半分的目光分给它。 墨决冷眼相待,方鹤唳节节败退,到了最后,方鹤唳已然被逼到死角,墨决只消须臾,就能了结了他。 可是方鹤唳突然开了口:“你没有查过师父的死吗?” 墨决手下一顿,没有收剑,却也没有进攻:“还有什么好查的?你因为师父不让你走歪门邪道,就想要逼宫篡位。我亲眼看见你杀了师父,还有什么好查的?” 方鹤唳不无嫌弃道:“我以为你的脑子会和你的武功一样有长进,看来是我想多了。” ……墨决起了杀心。 “你该去查。”方鹤唳正色道,“你该去查他的死,查查我为什么要杀他。” 墨决皱眉,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说。 “原本我们决定,京城派谁来,我们就杀了谁。”方鹤唳笑,他笑起来邪性得很,却没有封离的痞气,只是看起来有些坏,但总的来说,还是流露着魅力的,“可我没想到,是你来了。” 墨决眉头紧锁,并没有接他的话。 “我不会杀你。我杀谁也不会杀你。墨决,你记住这一点。”方鹤唳眸光一暗,他少有这样的神情,严肃,认真,信誓旦旦,“在你查到你所要查的东西之前,你不要,也不能离开这里。而我,西岚,也不会在你在这里的期间生事。你大可以放心。” 说罢,还不等墨决反应,之间一道光闪过,墨决下意识后撤一步,再看去,已经不见了方鹤唳的人影。墨决懊恼的收剑,方才是多好的机会,方鹤唳绝无反击的机会。可是不得不说,方鹤唳的话不是没有被他听进去,不是没有被他放在心里。 走出小院,墨决的手下从暗处现身,躬身问:“墨爷,我们找到了西岚的驻地,是否动手?” 墨决摸了摸鼻尖,他实在是不习惯墨爷这个称呼,但若是叫他墨都护,墨将军,恐怕他更不习惯,所以他只能勉强接受这个称呼。 “先不动。”墨决回道,他往外走去,“继续派人盯着,探查清楚情况,不要有一丝一毫的懈怠。时刻监控着,但凡有什么动静,都要跟我汇报。” “是。” …… 金陵,胡家。 胡嘉看着来自墨决的信,不知道是该笑还是该哭。这个人,早不是几年前那个能动手绝不动口的人了,犹记得自己当年与安然商讨一些谋划的时候,墨决不是走神,就是发呆。而现在,他已经学会动用自己手头的人和势力,而不是自己横冲直撞了。 不过成为墨决手下的人或者势力,胡嘉真不知道自己是该喜还是该忧。当然,他也知道,墨决找他的原因,无非是因为他现在是表面的江南首富,在江南各地有商铺和影响力。调查一个淮阴,还是绰绰有余的。 表面的江南首富,不错的。毕竟真正的江南首富,到底还是安家。 第四百一十九章 调虎离山 穆清便去了天汉剿匪。他是归心似箭的,所以他在路上的时候,就一直在思考剿匪的方案和动作。偶尔闲了,或是车队停下来修整的时候,他也会给安然写封信,最多的一次,一天就写了五封,字里行间皆是他叙不尽的相思情。 他倒是一点儿也不觉得难为情,只是可惜了信鸽,一趟又一趟的飞。安然的院子里几乎成了鸽子窝,她准备了鸽子食和水,就坐在院子里,生怕哪只突然飞回来的鸽子受了怠慢。 顾濯去她这儿看过一眼,直笑她成了望夫石,笑完又不禁叹息,想着这一对有情人为何如此难以终成眷属。 不过安然觉得倒也还好。蔺星染虚缓真人阮青云轮番来用灵力帮她静心,她又好动,正式拜了阮青云,阮青云便教她一些东西,她有着阮青云师兄的金丹,自然学得快。 她正式辞了官,静嘉帝终于放了她一马,不过却不肯放弃她剩下的威望和价值,逼着她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说以后在国家生死存亡之际,也会出手相助。她的东西从欢宁殿挪到了穆府,正式的搬了家,终于也清净一些。 白洵和白璞越来越忙,静嘉帝显然把重心放在了白洵身上,又不想放掉白璞这个助力,故而给他俩疯狂的安排工作。不过这二人总是忙里偷闲,跑来看她,和她喝酒,一起聊一聊京城最近的事情。白璞仍然话多,但是已经学会了不再口无遮拦,他们仍是知己。 搬离欢宁殿那天,安欢来送她了。有趣的是,安欢来的时候,她身边一个人也没有,而安欢也一个人也没有带。二人对视一眼,都笑了笑。临别之际,安欢突然开了口:“如今你与我安家的缘分便算是尽了,我替歌儿谢过你。” 安然一愣,她不知道安欢是什么时候知道的,但一想到安欢一直以来的维护,以及她引以为傲的卜灵,想来早就知道了。她深深鞠了一躬,站起身来转身便走,再没有回头。安欢那句话看着是感谢她,实际上是告诉她,以后她再如何,也与安家,与安歌,没有半分关系了。 想来安欢对她从未有过什么姐妹之情,一直以来的照顾和偏袒也不过是因为自己帮了安家,以及自己顶着安歌的一张脸。这么算起来,安欢这样性子冷清的人,竟也算是心中有安歌的。这样一想,安然纵然有许落寞,也烟消云散了。 人就是这样,遇到了这么些人,便总想着和这些人发生些什么,至少能让自己在他们心中占据一席之地。可是事实上,不是所有人都把你放在眼里,也不是所有人都愿意在心中接纳你。她突然之间明白这个道理,难免自嘲,终于还是离开,再没有多说一句。 所幸她一出宫,便看到顾濯安欤,二人看她出来,便笑盈盈地迎了上来。顾濯挽着她,安欤则跟在她俩身后。回到穆府,蔺星染和阮青云已经准备好晚饭在候着了,见他们三个回来,连忙让人点起火盆,烘一烘他们带回来的寒气。 不等开餐,白洵和白璞不期而至,白璞直嚷嚷着要蹭酒吃,蔺星染不客气地给他脑袋上弹了一个爆栗,却仍是给了他一杯温酒。 安然笑着看他们打闹说笑,乐呵呵地端着酒喝,眼泪却已经在眼眶里打转了。顾濯和白璞最先发现她闪着的盈盈泪光,连忙问她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她笑着说不是,然后指了指窗外,道:“你们看,下雪了。” …… 燕绥之眸色冷厉,他拖着腿在山间行走,走的是艰难的山路,可他的呼吸却很是轻微,似乎是害怕错过任何一点动静。他一双鹰一般的眼睛打量着四周,但凡有一些风吹草动,他就会目光灼灼地看向那里,然后辨认究竟是什么情况。 可是他想要的情况,一直没有出现。 月痕不知所踪,燕绥之手中紧握着镇魂,却没有吹奏的意思。他原本是和月痕一起来到这里打野猎,完成了白徽的任务后,他们和白徽没有再续约,所以就算是有了那么多钱,也不得不为了之后的生活出来重操旧业。 可是没想到的是,这里居然有山匪,而且数目还不少。不仅如此,这山林之间的妖灵气息十分浓重,结合山匪能力不俗,他不得不怀疑这些妖灵和山匪之间的联系。 妖灵盛行,山匪不凡,这样的联系往往只有两种可能,要么山匪是修习御灵的,这种可能性很低,因为御灵自打无妄祖师死后,就已经失传了;那么就只剩下另一种可能,山匪修习邪力。 修习邪力往往伴随着召唤妖灵的阵法,只有这样才能聚集更多的妖灵,然后猎杀之,补充自己的力量。若果真是如此,那么燕绥之也不能确定自己和月痕是不是能斗得过这一山的妖灵,和肆虐的山匪。 就在他萌生退意,准备带着月痕离开的时候,他感觉到有一股强大的妖气正在附近蔓延。凭借多年的经验,他敏锐地判断出这是一只刚刚晋升为蓝字的妖灵。蓝字并不算太强,但是这股子妖气实在是浓郁,更加让他断定了这山里有促进修炼的阵法。 山匪利用这些阵法来吸引妖灵,又在合适的地方布下阵法来将想要的妖灵吸引到指定地方,最后猎杀,吸收灵核。这是一套完善的体系,能将这样的体系发扬光大的,燕绥之以为,只有望舒台。想不到这里的山匪也这样效仿。可是他们这样效仿得如此成功,也能说明这不是一天两天了。 可是那蓝字妖灵又实在是诱人。月痕便笑着说:“我去为你打来。” 燕绥之便奏响镇魂,让月痕自行去寻找。可是没想到的是,再之后,无论他怎么吹奏镇魂,月痕也没有出现了。 而与此同时,他能明显的感觉到,正有什么东西向自己靠近。他拖着一条废腿,游荡在山林间,用自己多年的经验慢慢的绕开那些向自己靠拢的东西。正因如此,他不敢再吹奏镇魂,因为一旦笛响,他的方位就暴露无疑。 燕绥之眼神凌厉,他狠狠握了握拳,自己竟是中了调虎离山之计。 第四百二十章 我会负责 愔充媛有喜,又安稳度过了前几个月,她腹中的胎儿算是躲过了人生最初的一劫。由此,愔充媛晋升四妃之一,保留封号愔字。愔妃仍是一张笑面孔,并不因为怀着龙嗣而作威作福,或者处处提防,小心翼翼。她过得很滋润,却能在这种安心的状态中一次次面对别的妃子的伤害化险为夷。 她不是不知道,这其中的缘由。 这日,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下了,只不过薄薄一些,却也添了些许的冷意。可沛儿却心情大好,执意要冒着雪去太液池赏景。仆人拗不过她,便只好陪着她去,可到了太液池边,又停了下来。 一个妃子冷冷清清的看着她,占据了那艘小船,她的仆人趾高气昂,说是可以和沛儿一起乘舟。 按理来讲,这位妃子是要躬身给沛儿请安的,是要低服做小叫一声姐姐的,可是沛儿不在乎这些,也知道自己的晋升之快实在是打眼,故而便假装没这回事了。她一笑,反倒叫了一声姐姐,谢过她的美意,最后推辞了。 “难不成你还嫌弃起了我家娘娘?”那位趾高气昂的丫头冷眼道,“真不愧是见多识广的楚馆女子,我家娘娘也入不了你的眼了?” “休要胡言。”她身边的妃子和她一唱一和,“人家现在是愔妃,四妃之一,肚子里还怀着龙嗣,金贵得很,哪能和我这样的人同乘泛舟?呵,是我攀不上人家呢。” 沛儿仍是温和的模样,甚至婉约一笑,福了福身子:“姐姐哪里的话?我这初来乍到,什么规矩都不懂,还得姐姐多多担待。” “都来了半年了,还初来乍到呢。”小丫头嘀咕道。 那妃子也脸黑了,沛儿这样柔柔弱弱的样子,让她感觉自己是在欺负人了,无论多大的讥讽,在这样的沛儿面前,就好像是一拳打到了棉花上。并没有出气的感觉,反而还噎住了自己满腹的谩骂。 可还没等那妃子再说什么,沛儿便掩面啜泣起来:“不知道是如何得罪了姐姐,连姐姐身边的丫鬟也能如此揶揄讽刺我,若是我有哪里做的不到,姐姐直说便是,这样……何苦来得?” 沛儿身边的丫鬟也插了腰,气得脸色通红:“这位娘娘,按照礼数,您还要向我家娘娘行礼,道一声姐姐。可我家娘娘心好,不与您争这些俗礼,反倒叫您一声姐姐,您却放任您身边的野丫头咄咄逼人?这不合适吧?我家娘娘入宫以来,从不与人争风,不过是承蒙陛下宠爱,怀了龙嗣,难不成就成了您恶语相向的理由?” 那妃子也是气红了眼,她何曾被一个小丫头这样说过?偏偏沛儿的丫鬟那样伶牙俐齿,三寸不烂之舌直接碾压了她和她的丫鬟,更让她怒火中烧。妃子气结,口不择言:“谁知道你家主子肚子里怀的是不是龙种!就她那样腤臜货色,不知道被多少人骑过,谁知道她肚子里怀着的是不是哪个侍卫的野种!” 话音未落,只听啪地一声,一个响亮的耳光落了下来,直直将那个妃子扇到了地上,匍匐不起。沛儿惊讶地长大了嘴巴,下意识后退几步,却险些坠入湖中。白徽连忙上前,揽住她的腰,把她往自己怀里带,这才算是扶住了她。 那妃子被白徽一巴掌打得嘴角溢血,可是当她看到白徽的时候,却几乎要把自己低到尘埃,要让白徽看不见自己才好。她虽然在宫中算是中等妃嫔,可她的本家是在孙骏惠手下做事的,给她十个胆子她也不敢招惹白徽。她跪在地上捂着脸,连忙想自己是说错什么话惹怒了白徽。 沛儿脸色微红,站稳后挣扎了一下,想要离开白徽的怀抱,却没能成功。白徽没有看她,他冷着脸色看着地上的妃子,可是他的手却一直温柔的搂着沛儿。可偏偏他这样的动作配上这样的表情,倒也不觉得暧昧。就连地上跪着的妃子,也没发现什么异样。 “胆敢在背后质疑龙嗣,你活腻了!”白徽怒喝道。 妃子连忙磕头,哽咽着求饶,眼泪扑朔朔便掉了下来。这样的美人,如此告饶,就算再铁石心肠的人也该软一些。可是白徽却没有半点软下来的意思,只是横眉冷对,看着她磕头。 沛儿看他的脸色严峻,在这样的场面中,也不说话,只是怯怯地拽了拽他的衣袖,在他看向自己的时候,摇了摇头。白徽的目光触及到沛儿的那一瞬间,便化作了无限的柔情,一双眉眼带着满溢出来的爱意和怜惜,甚至于看到她,他就忍不住欢欣雀跃。 所以看到她这样在别人面前委委屈屈,泣泪涟涟,他就觉得自己心尖尖上的一团肉被人生生割下,疼得不得了。 他很想就此把这个妃子处置了,他知道,如今静嘉帝总觉得亏欠了自己,处置一个并不很受宠的妃子,他还是做得到的。可是沛儿还要在后宫生存,他这样做,只会给她招致麻烦。 所以他不得不顺从的点点头,然后言语不善地说,看在沛儿的面子上,放她一马,让她滚蛋。那妃嫔很有眼色,立刻谢过三皇子,谢过愔妃娘娘,这一回,她再不敢以高位自居,连声唤了姐姐,感谢沛儿的大恩大德。 沛儿的眼泪已经在他们没注意到的时候悄悄擦干,她微笑着扶起那个妃子,仍然叫她姐姐,给足了她面子,目送她离开。白徽的目光则一直停留在她身上,这样懂事的她让白徽更加心疼。沛儿身边的丫鬟被白徽的仆从叫走,那丫鬟心直口快,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便跟着人家离开了。 是故,太液池边,便只剩下沛儿和白徽。 白徽自打得知沛儿怀孕后,再没见过她,她似乎是在特意躲避自己,这样的认知让他心里难受。如今遇上,他便再不能放过。 “你……”白徽不擅长迂回婉转,“嗯……是我的吗?” 沛儿眼泪又下来了,转身便要走。白徽上前一步,从后面紧紧抱住她:“我会对你负责的。” 第四百二十一章 寻君路 “思君不见君,辗转反侧,数日不曾眠。”穆清的信这样说,“心中难安,只盼早日归京,才好安心。” 安然将这封信看了好几遍,把信纸好好地折了起来,放进她专门收集穆清的信的盒子里,平平整整地用纸镇压好。 “画屏。”她唤道。 画屏应声出现。自打她回归安然的身份,便和自己这两个妹妹相认了,画屏流萤哭成泪人,抱着她不撒手,顾濯便让她俩回来了。 “帮我收拾一些衣物。”安然擦拭着伏羲剑,做着一些准备。 “姐姐是要去哪?”画屏愣了一下,便开始动手替她准备。 安然不自觉地露出笑容来:“去找穆静影。” 既然这么想念,那不如就去找找他,帮他剿匪,让他早日回来。姜堰月之前所说的婚期已经快到了,虽然她没有那么在乎什么好日子,但是她知道,穆清在乎。 更何况这些日子,无论她去哪,甚至是在穆府中,也有数不胜数的人在监视她。这些人武功高强,尤其是轻功,及其精湛,以至于她只能感受到这些人的存在,却没能抓住活口。 是的,只是没能抓住活口。她的能力足以致他们于死地,而他们也有着被抓就服毒自尽的觉悟,故而他们的这场战役,注定会以这些监视者的死而告终。可她原本就邪力外泄,她必须控制自己的嗜杀和血腥,所以她便不再理会。 她心里是有怀疑人选的,那就是静嘉帝。静嘉帝对她的忌惮远远超过了之前,再加上他三番四次的阻拦自己和穆清的事情,更让她确定,静嘉帝有着一个计划,而这个计划的一环,和自己有关。 可她安然从不喜欢被别人算计,她只喜欢将一切掌握在自己手中。她不想成为静嘉帝手里的棋子,那样的人,对她而言太过危险。她纵然活不了太久,也不想提前感受死亡。 至此,经过各种考虑,她最终决定,不如出去走一走。既然穆清口口声声说想自己想得睡不着了,那不如自己亲自去看看,他到底有没有这么夸张。顺便摆脱那些人的纠缠。 蔺星染和阮青云闻讯而来,又一次替她清了心,却仍然不放心。 “这一路……” 阮青云话还没说完,安然就笑了:“这一路能有多远?我又不像穆静影,跟着车队。我和鹿蜀一起,怎么也能缩短大半的时间。你们就放心吧,等我到了,就给你们寄信。” 阮青云无奈地看了她一眼,这个徒弟对自己的了解,远远超过了自己对她的了解。虽然知道这是两个人时间线不同造成的结果,但他还是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他很想好好关心自己这个徒弟,他也想像徒弟了解自己一样,了解自己的徒弟。 可是时间不多了,他和蔺星染,还有虚缓真人,他们三人多次对安然的身体状况做了研究,最后得出的结论是,很难撑到过年。 仔细想来,却是早有预兆。若是安然能一直活着,阮青云又何必跨越时间和空间,去安然的21世纪,成为她的师父,守护她十八年? 安然早就想明白了,阮青云苦笑,最后想不明白的,反而是自己。 蔺星染叹口气,伸手搂住安然,抱了抱她:“路上小心,别勉强自己,早点回来。” 安然心头一暖,笑盈盈地点点头:“会的。” …… 燕绥之屏住呼吸,他能感觉到自己和月痕的距离恐怕是越来越远了。方才自己还能感受到月痕的气息,但是现在,已经感受不到了。傀儡和主人的联系非常的密切,这样的情况及其少有,甚至燕绥之还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情况。然而第一次发生,他有些手足无措了。 他已经在这山林中躲避了三天了,这三天来,他只能靠自身的灵力来支撑。因为早年受伤,他不能再精进,故而他的灵力也只能堪堪维持现有的精力,若是时间再长一些,他就撑不住了。 现在入了冬,天气越来越冷,尤其是山林里,又起了一层雾。燕绥之在雾气中摸索,走了半日也不见这雾气消散。幸而逼近他的气息已经没有了,想必是他已经将他们甩开了。这么一想,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燕绥之坐在一棵树下,开始打坐调息,他必须养精蓄锐,才能用更多的灵力来感知月痕的存在。入了定,燕绥之的呼吸慢慢平缓起来。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样的紧张的气氛,他莫名其妙的想起了月痕方方出世的时候。 那时候的他也和现在一样,紧张得不行。他从未制作过这样大型的傀儡,就算之前一直在偷偷练习,却也没有走到最后一步。而月痕,是他练手这么长时间以来最满意的作品,他和自己最为契合,他看到月痕的第一眼,就知道,这就是他想要的。 他生生砍下自己的废腿,用灵力镇痛,一刀一刀的拨开自己的腿肉,将腿筋挑断,血管切开,将森森白骨取出来。用自己的肉身来塑造傀儡,是最强大的,也是联系最为紧密的。他那时候颓废得不行,觉得世界上所有人都将他抛弃,所以他很想拥有一个完全属于自己的,完全服从于自己的傀儡。 可是那时候,他过于紧张,不知道是阵法哪里出现了问题,导致月痕刚出世就爆发出了巨大的灵力。月痕不懂控制自己,他不懂控制月痕,只好眼睁睁地看着月痕把月尘的集体宿舍给炸了,他断着一条腿,连阻止的能力都没有。 鬼使神差的,他吹响了镇魂。镇魂是他贴身的骨笛,在制作月痕的时候,他闲了就会吹奏一段。不知道为什么,在这种时刻,他觉得这样的可能会很有用。果然,在镇魂吹响的那一刻,月痕安静了下来。 直到如今,过去这么多年,燕绥之也不能忘记,那时候的月痕,平静下来,露出最纯洁的笑容,转过头来喊他一声:“绥之。” 回忆刚到温情处,燕绥之却猛地睁眼,呕出一口血来。饶是如此,他却顾不上哪怕擦擦嘴角的血污,他满心满眼只有一个人,一种巨大的恐惧和痛苦笼罩住了他。 “月痕……”他飞快地跑着,丝毫不顾及自己的伤腿已经被木腿磨破流血,“你等我!” 第四百二十二章 剿匪 穆清脸色难看,他在天汉这几日,整天和这群山匪打游击,偏偏这群山匪对地形的熟悉程度远远超过了他,故而他东追西捕,却一无所获。 然而他的任务没有进展,不代表山匪没有动作。很快,从蜀地前往京城的一支商队,就在途径天汉的时候被这伙山匪打劫,镖师全部死亡,剩下的只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商人和仆从,这一车队的镖,全没了。 穆清接到天汉官府的汇报,沉默了很久。虽然这个任务是静嘉帝强加给他的,但是他于公于私,都要将这件事办好,办的滴水不漏,才能不落人口实。山匪的蛮横和嚣张气焰让他非常不满,他下令,亲自带兵,即刻上山剿匪。 这些日子来,穆清对这伙山匪已经有所了解了。这群人似乎有着自己的信条,不杀过路人,只劫杀商队,而且从不杀不会武功之人。反倒是武艺高强的镖师,或是上山追击的衙门衙役,他们是断然不会放过的。 也许是因为这样的信条和行事方式,天汉的百姓竟也对这群山匪无动于衷。毕竟大多数百姓既不会武功,也没有万贯家产,这样的事情断不能挨上他们。克也正是因为他们的无动于衷,才让这群山匪如此之猖狂。直到穆清来处理这件事,在此之前,竟然没有人能正儿八经的去抵抗这伙山匪,着实让人头疼。 穆清深知,这群山匪已经仗着得天独厚的地理优势,和常年来的经验,以及天汉人民的无动于衷,在这里作威作福了十几年。他们之间的配合以及对当地军官的了解程度,大大超乎了穆清的想象。所以他出发前便下达命令,但凡遇见山匪,不用想着收复,直接杀,以防有人假意投降,最后反水。 众将士领命,天汉官衙也是激动不已。百姓对这件事没什么感觉,可他们这群人是实实在在和这群山匪交过战的,他们见识过这群土匪的血腥,也经历过战友死在他们的刀下。如今终于有个人来带领他们去降伏这群妖孽,他们怎能不欢欣雀跃?由是,所有人的士气都十分高涨,几乎是吼着应了穆清的命令。 这样的气势令穆清非常满意。他是带过兵的,之前安然还在安家的时候看过兵书,因此,那时候的他也常常看一看兵书,好在安然有困惑的时候进行解答。后来安然“死”,他才发现自己对这个人知之甚少,只知道她总是抱着一本兵书看过来看过去。所以在寻找她的这三年里,他也看了不少兵书。 穆清认真起来,也是十分可怕的。他总是一副温和模样,让别人忘了他当初是怎样在穆秉文的压迫下冲出重围,坐上云歌掌门的位置的。 “全军听令!”穆清骑在马上,大手一挥,“出发!” 剿匪的人和当初上战场的人的数量简直不成正比,可是这气势却比北盟战场还要高涨:“杀!” …… 燕绥之吐血,他看着地上的血污,知道如果自己再这样不管不顾的走下去,很有可能撑不住。可是他知道,自己并非无缘无故的吐血。刚才那所谓的雾根本不是什么山雾,很有可能是毒雾或是瘴气,让他在打坐调息时思想抛锚,走神,然后趁机毒物入侵。 可是若仅仅是如此,还断然不能对他造成这样的伤害。最重要的是,他能感觉到自己和月痕的联系正在一点点变少。这种感觉就像月痕站在自己身前,可是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能抓住他,甚至于他还慢慢消失,如晕了墨的画卷,一点点散开,褪色。 这可不妙。燕绥之缓了口气,继续往自己所能感受到的微弱的月痕气息那里走去。他自己也没有发现,一开始只不过想做一个傀儡的自己,现如今竟然将自己的生命抛在身后,只为去寻找这个所谓的傀儡。 更甚的是,他一边走一边默念,愿意用十年,二十年,三十年的寿命换取月痕平安无事。他每走一步都要念一遍,越往前走码加得越大,到最后他干脆想,若是能让月痕活下去,他死了又何妨? 或许是这瘴气毒雾让他变得多愁善感,原本他从不曾想过的事情,一一浮现在他眼前。月痕第一次叫他“绥之”;他把自己的月尘制服改小给月痕;他为月痕买一只简陋得不成样子的梅花簪子,然后把月痕的头发束起来,可是他不会束发,所以最后试了好几次,也有几缕头发散落在一旁,他当时非常烦躁,月痕却握住他的手,笑着说:“就这样,好看。” 燕绥之原以为自己从不曾留恋过去,他以为自己是俗世中一个洒脱的人,可是到了现在,他才发现,这过去的一幕幕,全都出现在他的面前,连月痕如何笑,如何眨眼,说了什么,怎么说的,他都记得。 这样的燕绥之,让他自己倍感烦躁,不仅是因为自己的情绪失控,更是因为他到现在也没能找到月痕。他的情绪更加激动,咳嗽几声,血沫四溅,他感觉肋骨下面一阵疼痛。可是他没有停下,仍然继续前进。 找到了!燕绥之眼睛一亮,他突然之间能感受到月痕就在自己身边。他想也不想,便抬腿往前跑。他的裤子被血浸透,他的腿被下面木假肢磨破,早已经血肉模糊,可是他毫不在乎,只顾着往前跑。 生怕晚到一步,生怕,晚到一步。 “月痕!”燕绥之难以置信的看着眼前这一幕,猛地冲上去,抬腿一脚踹翻眼前的人,他的假肢随之断裂,散落到了一遍。 可是没完,他拖着残腿和半截假肢扑上去,和那人厮打起来。那人手握大刀,却没能制服不要命一般的燕绥之,反而被燕绥之打得丢了刀。 燕绥之发疯一般的狠狠把他摁在地上,一只手死死掐住他的脖子,另一只手攥成拳头,一下一下地在他脸上身上重创着。 “燕绥之?月痕?”安然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这是怎么回事!” 第四百二十三章 你把月痕还给我 燕绥之闻言,这才回过神来,他翻身从那人身上下来,那人已经被他活活打死了。燕绥之的表情僵在脸上,他跪爬着到月痕面前,把他抱起来,这时候燕绥之才发现,自己的手竟然抖成了这个样子。 安然当即翻身下马,冲到月痕身边:“怎么回事!” “他……”燕绥之仿佛丢了魂魄,只是手足无措的抱着月痕,“我……” 安然知道燕绥之根本说不清楚,便伸手敷在月痕的额头上,为他输送灵力。这时候她才终于能好好看看月痕,这孩子到底是经历了什么啊!月痕的脸上身上全是伤痕,纵然不用灵力,单用肉眼去看,也知道他被伤害得非常严重。 而最严重的,莫过于他胸口的一处刀伤。安然余光看了一眼燕绥之打死的人的尸体,那人身边躺着一把刀。于是安然大约明白了事情的经过。 月痕虽然是傀儡,但是由于他是用燕绥之的肉身塑的形,所以他本身也是肉身。只不过若是小伤,那还可以修复,可这么大,这么多,这么重的伤痕……安然心里疼得不行,哽咽着唤月痕的名字,叫他醒来。 源源不断的灵力到底是起了作用,月痕的睫毛微颤,睁开了眼睛。可是他的瞳孔涣散,半晌也无法聚焦。然而即便是如此,他还是露出了笑:“绥之。” 燕绥之知道,月痕根本没能看见自己,可是他却知道现在抱着他的人是自己,这让燕绥之的情绪一下子涌了出来,一向对七情六欲嗤之以鼻,对爱恨情仇不屑一顾的燕绥之,眼泪落了下来:“我在。” “我……是不是……好厉害?”月痕断断续续地说,明明已经没什么力气,却还是撑着一张笑脸,他的笑容是安然见过最美的,最纯真的,最真挚的笑,可是现在看来,却让人疼得心碎,“我……” “对,你好厉害。”燕绥之拼命点头,他的泪水滴落下来,落到月痕的脸上。 月痕愣了一下,笑容慢慢消失,他费力地抬手,摸了摸燕绥之的脸,皱起了眉头,无光的眼睛里却分明流露出了悲哀的神情。这还是他第一次露出这样的表情。 月痕小心翼翼地擦去燕绥之的眼泪,他已经没什么力气,所以他的手也是颤颤巍巍的,就算他再小心,动作再缓慢,也没能掩盖住他的勉强。燕绥之便握住他的手,把他的手贴在自己脸上。 “不哭……绥之不哭……”月痕脑袋偏了偏,面向燕绥之,可是他什么也看不见。只是他知道,他的绥之在这里,在为他流泪,他心里很难受,这很奇怪,因为他只是一个傀儡,傀儡是没有心的。 月痕的手贴在燕绥之脸上,燕绥之握着他的手点头:“嗯,不哭。” 月痕便终于又露出笑来,可是那个笑容却流露着藏不住的伤感,他的笑容从来都是那样的纯粹,像这样的表情,他还从来没有露出来过。月痕张嘴,慢慢道:“绥之……对不起……” “你有什么对不起我的!”燕绥之近乎暴怒着吼了这么一句,可是他的哭腔却怎么也藏不住。是他没保护好他,是他让他承受这么多痛苦,该说对不起的人是他燕绥之! 月痕笑着,伸出另一只手,指了指自己的心脏,那里空荡荡的,道:“我这里有杂念。绥之……我一直想要金丹……来为自己铸成人身。” 不等燕绥之说话,月痕继续道:“我想……成为和……和绥之一样的人类,傀儡,傀儡没有心,傀儡不懂……不懂什么是情感。我成为人……就懂了。” 燕绥之一愣。他其实知道月痕想要用金丹来变成人。有一年他带着月痕去金陵猎妖,金陵寺庙多,月痕那时候还不知道什么是寺庙,吵着要去。他便将月痕带到那塑着金身的佛像面前,让他看看。那时候有个小尼姑和月痕说,有什么愿望,告诉佛祖,佛祖会保佑他。 于是这个傻小子就真的正儿八经地双手合十,去恳求佛祖,可是这傻小子那时候还不懂什么叫默念,他小声说出的愿望全都灌入了燕绥之耳中。就是那个时候,燕绥之得知,月痕的愿望是成为人。 让傀儡成为人身,非强大的能力所不能及,而最强大的,莫过于无妄金丹。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燕绥之寻找无妄金丹的愿望越来越强烈,可是动机却不再是为自己的功力,而变成了让一个傀儡成为人。 可是他从不知道,原来月痕想要成为人的理由,竟是这样的。燕绥之突然想到,自己常说的一句话便是“傀儡又懂什么喜不喜欢?” 他说这句话,只不过是为了掩饰自己也不通世间情感,可没想到,这随口的一句话,竟然让月痕萌生了想要成为人的愿望。燕绥之原以为,月痕不过是想成为人,摆脱傀儡的命运,摆脱这种束缚,所以他也是经过了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才愿意接受这个愿望。可他没想到,月痕的一切,原来都与自己有关。月痕从未想过离开他。 “月痕……”燕绥之哽咽,说不出话来,他好想告诉月痕,他才是最不懂什么情感的人,反而月痕才是拥有最纯粹感情的那一个。这与是不是傀儡,是不是人类无关。 “绥之,我……快不行了……”月痕能感受到自己体内的灵力正在一点点流逝,他能感觉到安然在自己身边为自己输送灵力,可是现在已经入不敷出了。 而安然早已经为了给他输送大量的灵力,入了定,她没有看也没有听这二人的对话,一心只想为月痕续命。 “你能……亲亲我吗?”月痕笑着问,“芃芃师姐说,喜欢的人才可以亲。你喜欢我吗?” 燕绥之强忍住痛哭的冲动,明知道月痕什么也看不见,却还是硬弯出一个勉强而难看的微笑来:“当然了。我最喜欢月痕了。”说着,他俯下身子去,轻轻吻了吻月痕的额头。 这一吻很轻,他却半晌没有起来,他心中有一种悲恸的感觉,弥漫了他的全身。等他再起身的时候,只见月痕已经带着满足的微笑,闭上了眼。 安然陡然感觉到自己所输送的灵力变得涣散,这意味着接收灵力的人再没有能力去接收灵力。她睁开眼,正好看到燕绥之抱着月痕痛哭,她一下子明白了,却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 她二话不说,从腰间掏出刀来,将自己的手腕划开,故意划在了血管上,好让伤口一时半会儿不能愈合。她疯了一般地将血往月痕嘴里送,期盼着奇迹出现。 可是燕绥之绝望的拦住了她,没有用的,他知道,没有用的。 “安然?燕绥之?”穆清的声音传了过来。 安然转头,整个人都愣在了原地。燕绥之没有理会,默默抱起月痕的身体。可就在他转身的那一刻,他的眼中迸发了巨大的愤怒,和杀意。他轻轻放下月痕,然后直直扑向穆清。 “你把月痕还给我!” 安然回头看了一眼被燕绥之打死的尸体,又看了一眼穆清。 穆清身后,全是和那个杀了月痕的罪魁祸首一样着装的,士兵。 第四百二十四章 我们就此别过 安然冲上前去,拔剑出鞘,她的速度比废了一条腿和半条命的燕绥之要快很多,所以她先冲到了穆清面前。剑已然出鞘,可是她却飞起一脚选择了搏斗。穆清惊了一瞬,并没有做出任何反应,他甚至不敢用灵力来罩住自己保护自己,因为他怕这会让安然疼。 安然的剑和拳脚纷纷落在穆清身上,穆清全都稳稳接下,甚至于一动不动,只是开了灵力护住心脉,让自己站定不动。安然一剑过去,挑开了穆清身上的甲胄,让他的布衣露在外面,然后红着眼,愤怒的咆哮:“你怎么可以这样做!” 燕绥之的腿阻碍了他的脚步,他颓然地倒在地上,剩下的半截假肢也丢了出来,他的裤管空荡荡的,但是并没有随风飘扬,因为那裤管已经被血浸染,浸透,沉得吹不起来。他满怀着愤恨,但更多的是颓然,无助,和茫然。他从未想过没有月痕的生活是什么样的,他没有想过月痕会比他这个废人还走得早。 穆清眼尖,早已经看到了月痕的尸体,以及旁边的穿着自己军队甲胄的士兵的尸体。他一下子就明白了过来。今日进山,他将队伍分成几队,他带一队,其他分组进发。恐怕是有一队遇到了燕绥之和月痕,然后把他们当成了山匪,致使月痕死亡。 又有谁不喜欢月痕呢?他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怎么会不心痛?更何况看到燕绥之现在这副样子,恐怕当年他受伤废武,也没有现在这样颓唐。 穆清终于动身,避过安然的剑,转身对他的军队道:“去辨认一下,那个人是哪个队的。” 最后辨认出来,那个人是一个队的队长,既然队长都在这儿死了,恐怕整个队伍都覆灭了。一个队的人数和能力,穆清最为清楚,所以他一下子便能知道月痕死前面对了什么。 他一个人,单挑一个队伍三十人,其中十五人是修灵者。他在没有燕绥之的笛声引导的情况下,孤军奋战,一个人,杀出一条血路,只为了找到燕绥之。他不疼吗?他不怕吗?可是比起燕绥之,疼又算什么?怕又算什么? 安然丢了剑,她原本还抱着一线希望,希望这件事与穆清没有关系,可是现在的情况已经很清楚了。是穆清的人杀了月痕。 安然看了穆清一眼,满眼都是失望,她不信穆清会做这样的事,但结果是穆清的人杀了月痕,这无论如何也不能改变。她低下头,轻声唤了一声伏羲剑,伏羲剑便应声回到了剑鞘之中。安然不再说话,也不去看穆清,她转身,走向燕绥之和月痕。 燕绥之的腿彻底废了,他连站起来都做不到。安然便将鹿蜀叫过来,将已经失了魂魄的燕绥之扶起来,把他放到鹿蜀的背上。燕绥之个子很高,安然扶得很费劲,穆清想来帮忙,可他刚一靠近,安然身周便迸发出一股戾气,让他无法接近。 燕绥之任由安然摆弄,他一点儿劲儿也没有了。安然将他扶上去,又去抱月痕。她这才发现,月痕的身体轻的可怕,她知道,傀儡的身体虽然和人类没什么区别,但其实只不过是表象,真正占据最主要地位的,是灵力。而死去的傀儡,将再没有固守灵力的能力,所以身体也会随之变轻。 这是一个很简单的原理,灵力散了,便没了重量。可是安然的眼泪却一刻不停地往下滴落,因为那简简单单的原理,昭示着月痕的生命不再,她再也看不到那个最美好的笑容了。 安然将月痕递给马背上的燕绥之,燕绥之的眼睛仍然涣散,可是他的身体却很快的接过了月痕,将他牢牢抱在怀里。安然呼吸一滞,这样的燕绥之让她更加难过。她哽着声音,说了一句,走吧。 说罢,鹿蜀便和她一道往前,穆清认出,他们这是走的回京路。他上前两步,忍不住唤了安然。 安然头也不回:“我不想看见你,滚。” …… 鹿蜀的速度自然很快,而安然和燕绥之也都没有任何休息的欲望,加上安然的灵力高强,他们返京的速度比安然去天汉的速度快得多。安然直接将燕绥之和月痕带到了花府,去找花无尘。 “这!”花无尘彻底震惊了,他没有想到,这么一段时间不见,再见竟然是这样。 “师父!”燕绥之终于活了过来,他颤声,激动道,“救救他!用我的命换他!” 花无尘皱着眉头看了半晌,为难的叹了口气,摇摇头:“救不活了。” “师父!” 花无尘仍摇摇头,他闭上眼,不忍去看。当初是他给了月痕一条活路,也是他赠予了月痕双鞭,他对月痕就算没有什么深刻的感情,但是到底还是好感很高的。如今发生这样的事,但凡他有一点办法,也不至于这样。 “……没有办法了。”花无尘艰难道。 燕绥之彻底绝望了,他抱着月痕,终于将长久以来没有爆发出来的情感全都宣泄了出来,跪在地上嚎啕大哭。饶是花无尘,也没有见过燕绥之这样,安然在一边更是情难自已,泣不成声。 三日后。 月痕的尸体到底不是肉身,并不会腐烂。燕绥之给月痕换了衣服,请画屏为他梳了头发,然后用一块布,把他绑在自己身上。月痕轻的好像不存在,似乎唯有这样,燕绥之才能感觉到他还在自己身边。 尽管大家都知道,这不过是自欺欺人。 “你准备去哪?”安然送给了他最好的马,亲自为他收拾了盘缠,送他到城门口。 燕绥之苍老了很多,一扫以往放荡不羁的肆意,眼神包含着不属于他年龄的沧桑。这些日子来,他把酒壶扔了,戒了酒,连着几天没能吃下饭,饿得脸部凹陷下去,颧骨突出,人却精神了不少。他沉稳了不少,悲痛的时期已经过去,又好像从未过去,只是不会在他脸上留下痕迹了。 甚至于,他扯了扯嘴角。他一手牵着缰绳,一手习惯性地往后拉,想要握住月痕的手,但是月痕被绑在他背上,没有人再去牵他的手。意识到这一点的他动作一僵,又慢慢收回来。 “听说有一个炼器师在云游,我去找他。”燕绥之笑道,“他可比你这半吊子厉害多了。” 安然低下头,她也是炼器八重,可是月痕的构造过于精妙,她不敢动手修复,因为错一步,就会再无希望。不过听到燕绥之这样说,她心里又燃起了希望,于是她也笑:“一定要找到他!” “嗯。”燕绥之点头,目光坚定。 “穆静影……” “我知道你的意思。”燕绥之打断她,“我也不认为这件事是他的意思,但是不可否认的,这和他脱不了干系。你当时冲上去打他,无非是怕我冲上去杀了他,我明白的。不过,理解不代表能原谅。”他顿了顿,“你就当我是在迁怒于他吧,但是若是月痕没有生的希望,那我的心也与死亡无异了。” 话已至此,安然只好点点头,说一句珍重。 燕绥之看她一眼,拉紧了绑着月痕的布,笑了笑:“我们,就此别过。” 第四百二十五章 非要逼死我吗? 南广志和安然对视,安然终于忍不住,嗤笑出声:“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的演技真的差到爆?” 安然现在虽然灵力超强,但是由于邪力入侵的缘故,总是不能很好的控制这些力量,有时强有时弱,无法很好的运用。所以按理说,她不该这样怼南广志,可是她是真的忍不住了。她不明白了,南广志为什么一直在用什么慈父的形象来面对自己,让自己一阵恶寒,好不恶心。 她安然的生父,十八年来没管过她,最后一次出现,就是出车祸的时候。安歌的父亲安承德,她刚穿越过来,便只剩下安歌的回忆和一具尸体,她虽然深感其父女情深,但也没什么太大的感触。义父顾书,也不过是二人达成的协议,与其说他二人是父女情,还不如说是合作,是朋友。 所以对着这样一个人,大演慈父形象,真的有用吗? 封离看不下去了,对南广志道:“这家伙没有心,台主不必与她多舌。”他早前就说过,跟安然这丫头说话,一定要直来直去,陈述利弊,才能让她有兴趣。可是不知道南广志打得什么算盘,一直在卖父女情深的点,连他也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南广志也发现,这一步算是走错了。他并不知道安然和安歌不是一个人,除去安然身边的那些人,其他认识她,知道她过去的,都以为安然不过是她的另一个名字,就好像姓安名歌字然一样。南广志也不例外,所以根据他对安歌与其父安承德关系的了解,他本打算用这样的方式来感化安然。 这场面就有点尴尬了。南广志收了慈父脸,重新板起脸来坐在椅子上。这样的南广志反而让安然松了一口气,早这样不就完了?何必如此? “台主究竟所为何事?”安然问道。 “很简单,我要你接手望舒台。”南广志振声道,“望舒台的一切势力都是你的,而你也可以得到台主专属的秘籍,免去身体所承受的痛苦,和死亡的威胁。”他凌厉的目光上下打量了一下安然,道,“你现在,应该时日不多了吧?” 安然想也不想道:“不可能。”但是拒绝之后,她又忍不住问了一句,“你又不是身体不好,只不过是南宙失踪,又何必如此大费周章的去找接班人?更何况我对望舒台可没什么感情,你就不怕我把你辛辛苦苦打造的教派给弄乱了?” 南广志冷笑一声:“若我还有办法,还用得着你?静嘉帝逼得太紧,我现在住在京城,实在有诸多不便,一时半会儿无法回北道。不,静嘉帝恐怕也不会放我回北道了。如今为了宇儿的前途,我不得不寄人篱下。静嘉帝会查探我的一举一动,我自然不能再和望舒台有接触。皇帝的眼线,可无所不在呢。这一点,我想你现在也有所了解了吧? “至于你,我自然不会看着望舒台毁在你手里。”他朗声道,“我选择你,不过是因为你的能力,只要你能够控制自己的能力,恐怕普天之下,再不会有人比你更适合坐这个位子。你既能自保,也能保望舒台。不过为了避免你所说得那种情况,我会对秘籍有所保留。那么你想要活命,便只能和我合作了。” “而等到你完全掌握了望舒台的力量。”南广志一笑,“你还舍得把它付之一炬吗?” 正在南广志不遗余力的游说之时,一个慌慌张张的影卫跑了进来,顾不得礼数,因为这件事对于封离来说,恐怕是最大的事:“安三小姐!安三小姐被袭击了!” 封离立刻跑了出去,安然也是一惊,连忙冲出去追上封离。安歆到底是安歌的姐姐,安歌这么重情义的人,不会想看到安歆出事的。也正是这个缘故,安然在三年前也为安歆铺了不少路,如今,她更不能放任不理。 安歆运气,抬手便是一击,她将身后的拂尘取出,一个跟头翻了出去,和对面的人拉开距离。还不等对面反应,她的拂尘一挥,一股巨大的灵力抛了出去,直击对方。 可对方也不是善茬,他们一身灰黑色衣服,来历不明,打头的那个人闪身躲过安歆的袭击,冷笑道:“世人盛传安家三娘子失踪,生死未卜,又有传言说安家三小姐武功尽废,靠药汤续命。可在下今日看来,三娘子精神好得很呢!” “精神不好,方才便死在你的刀下了!”安歆冷声道,她之前在清水苑养得很好,灵力的修习也有了很大的进步。可是来人人数众多,而且来势汹汹,各个灵力不俗,步步杀招,一看就是亡命之徒,专门来取她性命的。 “既然有此觉悟,那便速速束手就擒,我还能考虑给你留一个全尸!” 安歆冷哼一声:“做梦!”说罢,她便挥舞着拂尘攻了上来。她从小就要强,别的小女孩都学医灵卜灵,唯独她执意要学习武灵。也正是这股子不服输的劲儿,才让姜堰月如此之看重她,可以说,琼琚山庄里,除了安欢,最受重视的就是她安歆了。 如此想来,她入了京,还没去拜访姜堰月。 这一走神,却给了对手机会。对方一下子攻击了过来,又快又狠,逼得安歆连连后退。可她并没有任何迟疑,又反击回去:“到底是什么人?” “你惹不起的人!” 到底是人数的悬殊,安歆再怎么努力,再怎么厉害,也架不住五六人一起扑上来攻击。很快,她就落了下风,节节败退,身上受了不少的伤。 正是这时,封离和安然同时赶到。两人立刻加入战局,一下子就将局势拉了回来。就在这时,安歆一击划破了对方一人的衣服。只见那灰黑色衣服下,是一件红金色的吏服。而几人同时认出,这吏服,却是大都督麾下兵吏的制服。 而这位大都督,正是方才安歆所惦记的师父,姜堰月。 安歆一下子停下了动作,这是封离和安然都没有想到的。对面那个和安歆交战的,立刻冲上来将剑插入她的身体。 “歆歆!”封离再顾不得其他,冲上去抱住安歆,挥手一剑斩下了那人的头颅。 安然不敢回头,封离去接安歆,就只剩她对付剩下的人。所幸她对此游刃有余,不费吹灰之力,便将剩下的人斩草除根,原本她想留一个来问话,可是那人不等她动作,便咬碎了牙齿里藏着的毒囊,自尽了。 安歆木然地倒在封离怀中,绝望地看着天空:“非要逼死我……非要逼死我吗?” 第四百二十六章 乱 安歆受了重伤,伤到了要害,加上她情绪的不好,一直昏迷不醒。与其说是她的伤势让她昏迷不醒,倒不如说是她不想醒来。姜堰月对她来说,就是她的亲人,而封离对她来说,就是这世界上唯一的爱人,这二者之间的矛盾不可调节,对她来说,原本就是一件难事。而这次的事情,更是让她当头棒喝。 这一倒不醒,彻底激怒了封离。封离一向不惧与别人对抗,这个别人自然包括姜堰月。他和姜堰月之间确实有仇,而这仇也确实绵延了二十年之久。可是他从未对姜堰月有过哪怕一星半点的畏惧。唯独为了安歆,他宁可向姜堰月下跪。 可是这一切都不过是为了安歆,若是有谁胆敢伤害安歆,那就是向他封离宣战。这一点,所有人都知道,他不相信姜堰月不知道。 六年前,姜堰月用自己的威严让安歆设计“杀”封离,三年前,姜堰月用自己和安歆的感情来让安歆把封离引入险境。这一切,他都可以当作是自己和姜堰月的私人恩怨,无所谓,为了歆歆,忍一忍又何妨? 可是这一次,姜堰月竟然敢将手动到安歆头上?难道她不知道自己在安歆心中是怎样的地位吗?难道她不知道,就算经历了这么多,安歆这几年来还是对她充满了愧疚吗?安歆一直说,姜堰月和自己的父母一样,可是她姜堰月配吗? 封离将安歆安顿好,便御剑冲了出去,安然紧随其后。安然知道,封离是要去找姜堰月讨个说法,而她也对安歆的事情很是不明白。以她对姜堰月的认识,姜堰月不像是会做这样的事的人。 可是封离不会思考这么多,他的想法很简单,谁动他的歆歆,他就杀谁全家。所以当他冲进姜府的时候,所有的杀伐都是如此顺理成章。安然并没有阻止,她只是静静看着,因为她突然想到,若是月痕遇到这样的事,燕绥之也会这样,若是穆清遇到这样的事,自己也会这样。 姜堰月闻声出来,没想到她身后竟然还跟着花无尘。这二人自打从北道回来,关系似乎缓和了一些,也不知道每天在商量什么事,总是在一起低声谈论着什么。此刻也不例外,他们正在书房谈话,听到外面的动静,便都出来了。 封离想也不想,提剑便冲了上去,不仅如此,他还召唤出了金羽雕和他并肩作战。安然看着金羽雕,不知道为什么,心中一乱,她强行忽略这种动乱,专心去看局势,可是这种乱在她心中悄然滋生,一时间不可收拾。 花无尘立刻挡在了姜堰月身前,拔剑出鞘和金羽雕缠斗起来,姜堰月一见封离,脸色便沉了下来,也挥舞着拂尘攻击了上来。花无尘和姜堰月到底是八重强者,两人并肩作战,花无尘配合姜堰月,可谓是默契非常。 安然不由得去想,这二人到底是什么关系?可还没等她想好,战局便向姜堰月和花无尘一方倾斜了。她叹了口气,上去挡在封离前面。 “你做什么?”花无尘连忙收了剑,“他是什么人你不知道吗?” “姓姜的!你好不要脸!”封离也是受了些伤,他自知打不过这二人,又不可能指望安然帮他,于是便在地上啐了一口,大骂起来,“原来你是这样的卑鄙小人!歆歆在你麾下这么多年,你也下得去手!我告诉你,咱们没完!你等着吧!” 说罢,他转身离去,气势汹汹,安然隐隐觉得他另有打算,可是并没有去追他。因为她不太相信这件事是姜堰月做的,再者说,那些杀手何必在外衣里面穿那一身制服?太过于刻意了,倒像是栽赃陷害似的。 “到底是怎么回事?”花无尘皱着眉头。他和姜堰月没有拦住封离的打算,因为有一些不可说的缘故,他和封离之间很是复杂。 安然便将安歆遇刺,那些人的衣服,还有那些杀手的话说了出来。姜堰月脸色一下子冷了下来:“我连她来京城的事情都不知道!” 安然是相信她的。于是在姜堰月提出要去看安歆的时候,她欣然答应,带着姜堰月去了安歆住的地方。 封离不在,他可能去找别的击垮姜堰月的办法了,安然懒得理他,准备等他回来后再告诉他事情不是那样。 花无尘和姜堰月站在安歆床边,姜堰月皱着眉头,坐在床头,握住安歆的手。纵然是一向不苟言笑的姜堰月,此刻眼中也有情绪的波动,这些复杂的情感尽收安然眼底。这让她更加好奇,姜堰月和封离之间到底有什么过往,能让他们之间的关系错综复杂,又为难成这个样子。 可是安然不知道,很快,真的很快,她就会得知事情的全部经过。到了那时,她反而不是很想让这件事浮出水面。 …… 封离径直来到顾府,一路上但凡有人妄想阻拦他,他就会直接用邪力将那人掀翻。这样一路走过,他走到顾濯房门前,一脚踹开顾濯的房门。 顾濯正在用膳,听到动静吓了一跳,看到是封离,便皱起眉头,有些不满道:“封公子,我不是说过了吗?我对我的身世一点儿也不感兴趣。” 没错,上一次封离去找她,私下和她谈话,便是为此。他声称自己知道顾濯的身世,顾濯也犹豫过,她从小就知道自己是被亲生父母丢弃在问秋门口的,若不是顾书和一众问秋弟子心善,恐怕她早就活不下去了。她也想知道,自己的亲生父母为什么如此狠心,到底自己是哪一点让他们不满意了。 可是思来想去后,她拒绝了封离。顾书不能说是个完美的父亲,但是他对顾濯的影响不容小觑,而且这都是好的影响,在她心中,顾书就是她的父亲,问秋弟子就是她的亲人。她选择放下,放下过去,放下仇恨,她不想知道了。 封离一点儿面子不给,一掌打翻了顾濯身边伺候的仆从,金羽雕一出,将顾濯直接抓走。一团黑气过去,封离和被金羽雕抓着的顾濯,一起消失了。 第四百二十七章 被迫知道的身世 顾书得知这件事,已经是三个时辰以后了。顾府的人被封离打得死的死残的残,最后还是封离给顾书递了一个口信,才让忙于公务的顾书得知此事。 顾书收到信后,立刻便动身前往封离告诉他的地点,那是一个城外的小山头,之所以知道这个地方,是因为这里是秦岭的入山口。 同时收到信的,还有姜堰月和花无尘,与其一起的安然自然也知道了这件事,她脸色黑了大半,直接御剑而飞,飞起的一瞬间,一道剑光闪过,封离的房间直接沦为废墟。封离的庄子燃起了火,唯独安歆所在的房间安然无恙。想必不等多久,这里就会只剩下安歆一个人的房间了。 姜堰月和花无尘也立刻动身前往城外入山口。他们到达的时候,正好看见顾书在那里焦急地呼唤顾濯的乳名。 “怎么样?找到没有?”安然连忙询问。 顾书看见她,摇了摇头,眉头紧紧的皱着,甚至都没有注意到后面赶来的姜堰月和花无尘。等到他看到姜堰月他们的时候,封离的声音传了出来。 “看来是都到齐了!” “封离,我给你最后一个机会,给我把芃芃还回来。”安然沉声道,她已经难以压制住自己的怒火了,她现在只想上前撕碎什么东西,这个东西最好是封离。 封离冷笑一声:“不用急,我不会伤害她,我也会放了她。我不像某人。” 这便是在指摘姜堰月了。安然知道,他这么做,无非是想把姜堰月吸引过来,毕竟顾濯和花无尘姜堰月也都有来往,这俩人也挺喜欢这个小姑娘。 “那件事不是姜掌门所为。”安然振声道,“我已经询问清楚了,是有人想要挑拨离间,陷害姜掌门。” 封离怒喝道:“纵然这次不是,那上次呢?上上次呢?姓姜的,你倒是说说,你利用歆歆了多少次?还不够吗?如果这次你知道她回京了,是不是还要利用她,再杀我一次?” “我杀你几次,几十次,几百次也不够泄愤!”姜堰月听见他说话就心情不好,尤其是在这种情况下,“可是这一切,与顾家丫头没关系,你把她放了。打不过我就用这种下三滥的招数?不愧是望舒台的人!” 花无尘闻言,复杂的看了一眼姜堰月,没有说话。 封离却笑了,他笑得声音很大,可以说是大笑。他看了一眼身边被缚灵索锁住的顾濯,拔掉了她口中的布团。顾濯终于能够说话,先啐了一口,再喊:“爹!我没事!” “芃芃,别怕,爹来救你了。”顾书立刻应道。 “我不怕!”顾濯的声音带着几分笑意,她一点儿也不怕。 众人便松了口气,毕竟封离说过不会伤害顾濯,某种程度上来讲,封离还算是个守信用的人,再者说,顾濯确实和他这件事没什么关系。 但是,就在这个时候,封离突然大声道:“顾家丫头,顾家丫头!你叫的可真顺口啊!姜堰月,难道二十多年过去,你的记忆力退化了,忘了这是你姜堰月的女儿了吗!” 什么!安然猛地看向姜堰月,却发现无论是姜堰月还是花无尘,都只是一副复杂的难堪的恼羞成怒的表情,而没有半分反驳的意思。 “姜堰月,你这么多年苦苦追杀我,不就是因为我当年把你骗到花无尘房中了吗?”封离肆无忌惮地大声道,“你喜欢顾书这么多年,顾书连看你都没有,反倒是花无尘一直对你情深意重。我不过是为了帮帮我的好师父,你追杀我这么多年,也够了吧!” 封离的师父是花无尘?安然持续震惊,却不敢说话。这些事情是他们这一辈人的事情,对她来说没有任何插嘴的余地。 “你闭嘴!”花无尘怒道。他转头去看姜堰月,却发现姜堰月咬紧了下唇,脸色白的不像话。他伸手想要去拉姜堰月,却在靠近姜堰月那一瞬间缩了回来。这么多年,他到底还是不敢。 顾书皱着眉头,既没有看姜堰月,也没有看花无尘,他只是担心顾濯,其他的事情与他无关。 “我闭嘴?哈哈哈!我闭嘴?”封离大笑道,“师父,别忘了,若不是我,你这辈子都碰不到姜堰月一根指头!我不过是看出了你的心思,帮帮你罢了,而你呢?姜堰月追杀我,你非但没有庇护我,反而把我逐出师门。” 花无尘看着姜堰月,一双眼睛充满了复杂的情感,既让他无法谈论当年的事情,也无法面对现在的姜堰月。 “姜堰月,你十月怀胎生了女婴,却将她遗弃在问秋门口,你以为这事没人知道,可是我知道!所以你更要追杀我,你不惜一切代价追杀我,我若不是加入望舒台,恐怕早已成为你剑下亡魂。可是这些我都可以一概不论,你唯独不该动我的安歆。” “我说了我没有!”姜堰月终于开口,此刻的她脸色苍白,就好像是偷东西的小孩被抓了个现行,又窘迫,又难堪,还有一些愤怒,“她是我徒弟,我怎么会伤害她?” “难道你不知道让她夹在你我的恩怨中间,对她也是一种伤害!”封离吼道,“哦,我忘了,你怎么会知道呢?你可是一个连亲生女儿都能遗弃的人啊,你又怎么会知道什么感情呢?” “他说得是真的吗?”顾濯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姜掌门,我是你和花掌门的孩子吗?” 姜堰月没有说话,花无尘道:“是的。抱歉。等我知道这件事的时候,你已经被顾书收养了。” “所以为了你们的面子,为了掩人耳目,你们二十年来没有来认我。不,连看也没有看过我?”顾濯的声音有些涩涩的,“我的出生,竟然是一个错误?我的生命就是这样来的?” 顾书心疼于顾濯的话语,他终于将眼神分给了姜堰月和花无尘一些:“为什么?” 姜堰月终于爆发,她看着顾濯,字字泣血:“顾书,我喜欢你这么多年,你看过我一眼吗?甚至你还要帮花无尘,在我面前说花无尘如何好,如何痴情。你就这么怕我喜欢你?就这么迫不及待地想要把我推出去?” “你在说什么?”顾书皱着眉,他并不知道姜堰月喜欢自己,帮助花无尘也不过是因为自己和花无尘的关系。而关于顾濯的身世,以他的力量,怎么可能查不到? “所以就算我把孩子放在你家门口,就算一个流着我和花无尘血液的孩子叫你爹,你也可以无动于衷?”姜堰月眼泪滑落,“世人都说你顾书重情重义,其实在我看,你最是无情!” 第四百二十八章 步步紧逼 封离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他只是想把三大掌门背后的这种错综复杂,掩人耳目,为人不齿的事情揭露出来,他并不在乎后果,他只是单纯的想惩罚姜堰月,他不会在意这件事伤害到的,远不止姜堰月一个人。 所以当他离开后,安然很快就找到了顾濯。可是这时候的顾濯,整个人都低沉了下来,情绪写在脸上,一动不动。她身上的缚灵索已经被封离取走,她现在是一个彻彻底底的自由人,可是她却没有一点儿动弹的意思,甚至连眼睛也不眨。 “芃芃?”安然小心翼翼地叫了一声。 顾濯像是受了很大惊吓一样战栗了一下,随即回过神来,看到是安然,便下意识地笑,可是脸上的表情却一点儿也不像是笑容。她意识到自己的古怪的表情,讪讪的低头,不再言语。 安然也不说话,就陪着她,二人沉默了一会儿,才一前一后走出这个林子。 姜堰月和花无尘仍在原地站着,顾书看见顾濯走出来,连忙上前去迎。顾濯看到顾书的那一刻,嘴角向下瘪了一下,自然而然地就想要流泪。可是她看到旁边注视着自己的姜堰月和花无尘,她又将眼泪憋了回去,做出一副冷漠的样子,走了过去。 顾书和安然一人一边将顾濯围在中间,没有人说话,姜堰月低下头去,花无尘注视着姜堰月。 这件事对顾濯的影响是很大的,她从来没想过自己和亲生父母离得这么近,也没想到自己竟然是这样一个不被期待来到这个世界上的意外。她甚至于对自己的身世感到恶心,因为姜堰月生下她并非自愿。 可没有人知道,她真正感到恶心的,是她一想到这件事,就会回忆起三年前自己被险些玷污的事情。那一幕幕可以说是历历在目,她只是假装遗忘,假装不在乎。可是事实上,她三年来频繁的拒绝媒人和夫人们的游说,就是因为这个阴影从未抹去。 而她自己的身世居然就是这么一个恶心的行为,这让她无法接受。尽管她知道,顾书会一直爱她,安然会一直爱她,甚至于整个问秋的弟子都会爱她,可是当一个人不爱自己的时候,她也感受不到别人给予的爱了。 安然陪着顾濯回了顾府,顾濯执意要自己待着,安然没办法,便走出了门,却不愿意离开,只是坐在了门口的台阶上,静静地等着顾濯恢复。 顾书心烦意乱,他没能想到姜堰月对自己有这样的情感,毕竟他这样的人,和所有人都保持着这样一种若即若离的关系,他没想到会有人在这种情况下对他属意。更让他没想到的是,顾濯的出生,以及被丢弃在问秋门口,也不过是姜堰月自以为的报复。 这件事和他有关系吗?好像没有,又好像无论如何也脱不了关系。他在房内踱步,叹了口气,叫人传信给姜堰月和花无尘,说顾濯永远是他顾书的女儿,他们二十年前抛弃了她,如今就别再伤害她一次了。 想了想,他叫人先不要去给姜堰月说,只去找花无尘吧。 …… 穆清以最快的速度剿匪归来。他的愤怒和痛心揉在一起,全部化作爆发式的斗志和战意。剿匪的工作出奇地快,除此之外,他还查到了一件事。 杀月痕的那支队伍,和京城有着脱不开的关系。 穆清强压着心中的怒意,才让自己没直奔皇宫去讨个说法。他要先回家,去看安然。他怎么会不知道安然当时那般对待他反而是保护他?她说过相信自己,永远相信自己,她说到做到,那他又怎么能让她失望? 可是等他跑到穆府的时候,正是安然在陪着顾濯的时候。他扑了个空。无奈之下,他只好先去处理一些事务,再联络了一下肖风和凌恒。赵岩仍然下落不明,但是肖风和凌恒都没有放弃,穆清更没有放弃,他们仍在坚持,他们相信,赵岩也在坚持。 等到他处理完所有事务,已经是傍晚了。他回到穆府,直奔安然的院里。远远地,他就看见安然房间的灯亮着,一个绰约人影映在窗上。 穆清没有敲门,无论是他还是安然,都已经习惯了这种无所谓的相处方式。他进去,却没有看到安然,再仔细一看,屏风后面赫然是一个倩影。 他眉头一皱:“谁?” 屏风后面的身影转了转身子,一条薄纱搭到屏风上面,那影子便勾勒出少女婀娜的身姿来,一个好听的声音道:“是我,安然。” 穆清立刻背过身去,眉头紧紧皱着,语气不客气道:“请公主自重!” 白舒窈行动一滞,她心中的嫉妒和不满达到了顶峰,她一咬牙,再不管什么礼义廉耻,直接走了出来。她的衣衫褪尽,只剩下曼妙的身体就这样毫无遮掩地暴露在外。穆清听到动静,立刻便要往外走。 “你敢出去,我就喊人了!”白舒窈发狠道,“到时候我看你还有几张嘴说清楚!” 穆清便停了步子:“你到底想做什么?” 白舒窈上前两步,从身后抱住了穆清。穆清立刻往旁边闪去,却仍被白舒窈抱住了一条胳膊。他隐忍着道:“请你自重!” “你别乱动,我可是什么也没穿,你但凡动一下,便是非礼我了。”白舒窈勾起一抹笑容,她对现在穆清的处境非常满意,她自己也没有想到,比起在穆清面前卑微求爱,她更享受这种将穆清掌控地感觉。 “烟岚。”穆清冷声叫道,烟岚应声出鞘,直接架在白舒窈的脖子上,“公主若是再不松手,我就不保证自己不会做什么了。” 白舒窈心下一惊:“你敢?” “你且看我敢不敢。” “为了她,你真能杀一个公主?” “为了她,我屠一个国都可以。” 白舒窈冷笑一声,松开了穆清,顺从地按照穆清的话,穿起了衣衫。穆清总算是松口气,他一边盘算着怎么把这件事告诉安然,一边冷言冷语:“穿好了就请离开吧。” “你不看看我吗?”白舒窈站在他身边,肩膀若有意无意地靠着他,“你看看我,我就走。你若不看,我便赖在这里。” 穆清不耐烦地转过头去扫她一眼,可就是这一眼,他却陷入了无以复加的震惊中,半晌也没说出话来。 第四百二十九章 威胁 白舒窈此刻,竟然是完完全全的一张安然面孔! 若非穆清对安然了如指掌,若非他能凭借感觉就分辨出来人是不是安然,若非如此,连他恐怕也辨不清眼前这个人究竟是不是安然了! “你看看,好看吗?”白舒窈笑,她的脸和安然一模一样,笑起来的弧度也是相差无几,“这是我找人做的人皮面具。只要你喜欢,我可以戴一辈子。我可以带给你她无法带给你的一切,而你喜欢的这张脸,我也有了。” “你真是疯了。”穆清良久才说出这么一句来。 易容术并非罕见,但是能将人易容成一模一样的,这世界上恐怕只有鬼面手一人可以做到。而能在偌大江湖中找到鬼面手的,肯定不是凡夫俗子。白舒窈只是一个比较受宠的公主,一没有实权,二没有势力,她怎么找到鬼面手的? 白舒窈并不在意穆清的话,她仍然弯着那个她学了好久的笑容,就连那一双眼睛,也尽力向安然靠拢。她胸有成竹,如今自己和安然长得一模一样,自己又能带给穆清更多的资源和财富,凭谁想都应该选她了。 穆清凌厉地目光投向白舒窈,半晌,他道:“有件事恐怕你还不知道,如今我也不怕你知道。安然现如今这身皮囊也不是她自己的,你明白么?若我喜欢的是这身皮囊,我们断不会走到今天。我喜欢的,是这身皮下的那个人,是那个灵魂。而这个人,这个灵魂,永远不可能是别人。且不说你今天装得并不像,就算你再像她,也终究不会是她。” 顿了顿,他道:“而不是她的女人,我看也不会多看一眼。” 说罢,他挥袖离开。 一开门,他却僵在了原地。 “哟。”安然调笑着看他,又绕过他去看房间里面,“忙着呢?” 白舒窈转过身去,她不想让自己这个和安然一模一样的面容暴露在外,这是她仅剩的自尊心。 “无关紧要的人。”穆清像是解释,可是又没有说清楚,只是简单道,“我给你换个房间,这个房间以后还是不要用了。” 白舒窈听着,心里一疼,这是在嫌弃自己?只不过是因为自己在这里待了一会儿,就要给她换房间,还以后都不要用这个房间?她就这么脏吗? 可是她听着穆清的话,又心生出一种期待来。女人都是多疑的动物,自己的心上人和一个女人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还解释不清,那安然怎么会轻易带过?快些吵起来,最好当场翻脸吧! “哦。”安然点点头,“好啊。”顿了顿,“你吃饭了没?我今天到现在还没吃东西,虽然已经不觉得饿了,但是还是有些馋了。” “好,我带你去吃饭。”穆清的语气温柔异常,与方才和白舒窈说话的时候完全不一样,“羊肉面?” “好好好!” “够了!”白舒窈彻底爆发,她转过身子来,一张和安然一模一样的脸上写满了愤怒仇恨和嫉妒,她的眼中迸发出的狂狷是安然所没有的。饶是如此,安然看着这副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还是愣了。 白舒窈很欣赏安然这副表情,她看见安然不爽,她就觉得神清气爽,好像已经预见了胜利。她趾高气昂地走出来,站在台阶上,睥睨台阶下面的安然:“你就没有一点羞耻心吗?他和我共处一室,已经辱了我的清白,难道你就能当作视而不见吗?” 谁料安然噗地一声笑了出来,笑得眼泪都出来,捂着肚子半晌直不起腰,她最近的情绪表达越来越直白,也越来越放肆,此刻她根本不顾及白舒窈的脸面。不,应该说,她白舒窈根本没什么脸面。 “没有羞耻心?”安然笑够了,就将笑容全部收回去,一点儿笑意也不流露出来,“公主真是有自知之明啊。公主以为,搞了一个人皮面具,装成我的样子,就能让穆静影娶你了?啧啧,果然还是小孩子,太天真了。” 白舒窈脸色难看起来,她看向穆清,她好歹是个公主,就这样被一个草民说,他穆清也不知道维护皇家尊严? 可是穆清就好像看不见她一样,满心满眼都是安然,现下他只是在心疼,几天不见,安然又瘦了。 “公主,我这么跟你说吧。”安然冷冷地看着她,“但凡你能让穆静影娶你,我绝对亲自到场你们的婚礼,赠送大礼,祝你们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别胡说。”穆清微微皱眉,似是有些不满。 白舒窈一心想看见穆清对安然产生不满,可是不是这种时候。这样的不满,简直就是一唱一和来打她的脸!她心中一团火气,既憋闷,又愤恨,她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这种情绪,已经远远大于自己对穆清的爱意了。 “你最好记住你的话。”白舒窈居高临下,安然也不知道她哪里来的勇气和自信,总之白舒窈说,“我要你不得好死。”说罢,她走出门,朝着穆府后门走去,想必那里有等候她的宫人。 安然摇摇头,觉得这女人真是不可理喻,她走到穆清身边,感慨道:“可能这就是传说中的恋爱脑吧。” “什么?”穆清没听懂。 “就是满心只知道追求爱情,其他什么都可以不管不顾的那种人。”安然解释道,“这种人一般觉得自己和心上人一定得在一起,谁阻止谁就是坏人,十恶不赦。就算她喜欢的人不喜欢她,也绝不是她的错。”她啧啧两声,“好好的姑娘,怎么就毁了。” “好好的姑娘?”穆清指了指白舒窈远去的地方,“好?” 安然一笑:“这丫头还没长大呢,正是一心惦记着情啊爱啊的年纪,满心满眼可只有你穆公子一个人呢。” 穆清揽住她的肩头,和她一起向外走去:“那你呢?” “我?” “你就没有满心满眼只有我一个人?”穆清低头看她。 “我啊,我这心可大了,里面谁都有。”安然比划了一个大圆,“有决哥,有芃芃,有星染哥,有四哥,还有赵岩呢。” “赵岩都有,看来确实挺大的。”穆清佯装恼怒,“那我呢?” 安然跳了一下,跑到穆清面前,双手指了指自己的心脏:“这儿呢!” 二人有说有笑,谁也没有想到,一场关乎他二人未来的劫难,悄然而至。 第四百三十章 又是她? 白舒窈回到皇宫,径直去了白徽那里,将自己被安然羞辱的事情夸大其词地说了一遍,当然,她省略了自己在穆府的所作所为,也美化了自己去穆府的理由和动机。 其实她已经不指望白徽再为她出头,毕竟她这个哥哥根本不懂情爱,多半又会劝她不要为了一个男人做这样丢脸的事情。所以她来说这些,不过是为了之后自己的所作所为铺路。白徽再怎么反对她和穆清,也是她最好的哥哥,只要她在这儿哭诉过一遭,白徽是会上心的。 可令她没想到的是,白徽怔了一怔,问:“安然?就是那个南笙?” “对,就是她!” 白徽微微一愣,一双眼睛慢慢眯起来,眼神变得锐利。又是她?她一手将白洵推上朝堂,又为白洵铺路,替他打点关系,甚至把一直不显山不露水的尉迟桢吸引出来,光明正大的站在白洵这边。 甚至于,她将飞龙军送给白洵,让静嘉帝扶持白洵,放弃他白徽。 到如今,她当初口口声声拒绝穆清,现在却和穆清光明正大在一起,还准备成亲。 怎么哪都有她? 白舒窈抿嘴,她表面上仍是一副受了委屈的楚楚可怜样子,一如她以往,可她心里却全然不是以前的心态。她悄悄打量着不知道在想什么的白徽,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等着,以她对白徽的了解,白徽恐怕是有所打算的。 “我帮你。”他这么说,“放心吧。” 白舒窈一愣:“哥哥不是……不是不能理解我吗?” 白徽的脑海中闪现了一个人影,他的目光柔和了一些,可是白舒窈敏锐的感觉到,他不是在看自己。白徽甚至笑了笑,一改平日的严肃和傲气,竟是那样平易近人,带着温柔的笑了笑。 “现在,也许能理解了。” …… 姜堰月和花无尘先后辞官,静嘉帝对这一场闹剧似乎有所耳闻,他没有批准辞官的折子,只是给他们放了假,让他们好好休息。静嘉帝还问顾书要不要也告假休息一段时间,顾书拒绝了,他仍然回到了吏部尚书的位置,最近他和严谨走得很近。 顾濯自从知道自己的身世后,久久不能释怀,一直没有出门,除了顾书和安然,谁也不见。安欤很是担忧,便自告奋勇地负责起了顾濯的日常生活,虽然顾濯不愿意见他,但是他每天都会坐在她门口看书,听着里面的动静,偶尔也和她隔着门说说话。 安歆没有醒,封离的房子被烧了个干净,但是他并没有去找安然算账,而是带着昏迷的安歆搬进了望舒台另一个院子里。安然没去找他麻烦,但有时候会去看看安歆。这个看看就是单纯的看看,她不会医灵,也对安歆没多余的感情。她只是想让安歌的眼睛去看看她的三姐,仅此而已。 倒是安欢,她有些反常。明明知道安歆已经入了京,安欢却从没想着去见见她,就算安歆受重伤昏迷不醒,安欢也没有去为她诊治的意思。 其实到了这个时候,未来的一切事情都已经有了预示,可是偏偏现在的安然已经没有多余的精力和注意力去关注到这些细节,也正是因此,她的人生轨迹才走上了这样一条岔路口。 …… 穆清来到皇宫,拜见了静嘉帝,他很淡然,很坦荡,也很冷漠。行了大礼,便直截了当道:“陛下交代的任务,臣已经完成了,不知道陛下能不能放臣辞官了?” 他没有提及和安然的婚事,只是说要辞官,毕竟辞了官,就不会再在这儿看他静嘉帝的脸色,到时候成亲,便是理所当然的。 静嘉帝没说话,喝了一口茶,似乎是有意吊着穆清。他不说话,穆清也不说话,两个人一个坐在龙椅上悠哉游哉地品茶,一个正襟危坐在堂下脸色凝重。 半晌,静嘉帝似乎总算是喝够了茶,才将茶盏放下,似笑非笑地看着穆清,似乎是在嘲笑他的话,这时候他开口道:“你要辞官,我没意见,唯一一点,你得娶舒窈。” 穆清皱起眉头:“之前不是这么说的。”早在他出发前,静嘉帝就说,若是能度过这一关,他就成全他们。 这一关,恐怕说得就是月痕那一关。穆清早查到那些杀害月痕的人是静嘉帝的手下,他原本想要来质问,可是他忽然意识到,燕绥之和月痕出现在那里,山匪的存在,自己的任务,突然出现的安然,这一切看起来都是不确定因素,可是放到一起,却酿成了悲剧。这悲剧不仅让人心痛,让燕绥之丢掉了半条命,还让他和安然生了嫌隙。 那么这些所谓的不确定因素,看起来就是某些人的确定因素了。穆清甚至怀疑,那些天汉山匪根本是静嘉帝故意保留的。因此,穆清没有来质问静嘉帝,在没有确切的情报之前,他不习惯暴露自己所知。 静嘉帝一笑,满是嘲讽:“我没说这一关算完。” “你到底想要做什么?”穆清站起来,他不再畏惧静嘉帝的龙威,涉及到安然的事情,他无所畏惧。 “很简单,我想让你娶舒窈。”静嘉帝的声音很有威严,就好像在说一件既定的事实,“舒窈对你情深意重,为了你,已经绝食五天了。” 穆清眼神凌厉,绝食五天?她上次去穆府恶心人距今也不过三天,看来白舒窈这是有预谋啊。 “你娶她为妻,安然么,一个没什么身份的姑娘,你要将她抬进去,想必舒窈也不会介意。” 娶和抬可完全不一样,娶指的是结发夫妻,抬则说的是纳妾。而皇家驸马的纳妾,地位连通房丫头都不如,不如直接说是公主的丫鬟。 穆清想也不想就拒绝了:“我此生只会娶她一个人,别说纳妾,连陪房丫头我也不会有。” “好一个深情郎。”静嘉帝冷笑一声,“你若娶她,她恐怕性命不保。” “你威胁不了我,也威胁不了她。”早在他来之前,就将安然安排到络宝阁暗部,好好保护起来了。 “呵,是么?”静嘉帝点点头,“若是我将她吸收了无妄金丹,且是新秀之星的事情公之于众呢?” 第四百三十一章 竟然是你?! 穆清一惊,又飞快地敛了神色:“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别装了。”静嘉帝冷眼看着他,“上来吧!” 话音刚落,穆清身后就传来了脚步声。穆清转身一看,愣了神。来人竟是赵铁柱。赵铁柱像是没看见穆清一般,径直走到穆清身边,跪下来虔诚地行了一个大礼,拜见静嘉帝。 “你?”穆清疑惑,赵铁柱不是安然的徒弟吗?她为了这个徒弟,身陷险境,险些被北盟那些人弄死,若不是她机灵,当时恐怕早就被安国岱钦抓走了。 难道赵铁柱,竟然叛变了? “来,你把你跟朕所说的话,再给穆尚书说一遍。” “是。”赵铁柱抬起头来,却没有看向穆清,只是直直地望着前方,然后道,“安然原名安歌,是金陵安家五小姐。四年前杀了云歌掌门穆秉文和其弟子夏纯熙,带着祀礼盟血洗云歌,最后云歌弟子将祀礼盟赶尽杀绝,安歌自己身负重伤,随后死亡。 “但其实她没有死,非但没有死,还吸收了无妄金丹的力量。她修炼突飞猛进,根本是因为无妄金丹觉醒了。”赵铁柱面无表情,好像在讲述和自己无关的一个人,丝毫看不出他正在讲述他师父的事情。 穆清眉头紧蹙,这些故事根本是赵铁柱不可能知道的,云歌变天后,穆清就以最快的速度,最狠的手段将这件事压了下去,事到如今,连大多数云歌弟子也不知道当时事情的真相,他赵铁柱又怎么会知道的这么清楚? “一派胡言!”穆清振声喝到。 “是不是一派胡言……”赵铁柱站起身来,终于分给穆清一星半点的目光,他慢慢转过身来,看着穆清,然后伸手,在自己耳边摸了摸,竟然生生揭下了自己的脸皮。 赵铁柱揭下脸皮,露出本来的面目。他的脸遍布疤痕,一看就知道是新伤落旧伤造成的,他的眼睛半眯着,因为伤到了眼睛,他不得不这样来聚焦。可饶是如此,饶是这样的一张脸,穆清还是认出了他是谁。 “是不是一派胡言,二哥哥不知道吗?”赵铁柱,不,应该叫他小十一,小十一露出疯狂的表情,一双眼睛似是能喷出火来,嘴角却勾着扭曲的笑容。 穆清犹如被当头棒喝。穆鸿回云歌后,来告诉他,小十一失踪了,他还一直在找小十一,却不料,小十一一直和自己在一起。 穆清半晌说不出话来。他想到了很多事,比如小十一第一次用赵铁柱的身份看到自己时的惊慌失措。还有他从不称呼他们的官职,而是叫他们掌门。只有门派弟子才会习惯性地称呼他们为掌门而不是别的什么头衔。 再比如,他和穆鸿看到赵铁柱,就下意识想到小十一,若不是年龄对不上,相貌对不上,他们真就当他是小十一了。 而如今看来,脸是假的,年龄是假的,身份是假的,人是真的。 穆清突然想起赵铁柱的自述:家在金陵城下住。我家小来十多口,父死母丧弟兄仇。 金陵城下,云歌山旁,家人十多口,父死母丧,兄弟成仇,这说的,不正是他们穆家吗! “小十一……你……你怎么……” “我娘随爹去了,穆鸿走了,你也走了,你觉得以我的身份和地位,在云歌会有好日子过吗?”小十一愤怒道,“我跑了,可我跑了不到三天,就被一伙土匪抓了,看看我的脸,这就是他们的所作所为!你永远想象不到我经历了什么!我给他们当牛做马,还要伺候寨主……” “后来我搭上了山寨二把手,在一天晚上,他准备……呵,我杀了他,逃了。”小十一嘴角带着狂狷的笑,可是他的眼睛里全是愤懑和悲恸,“为了生活,我参了军。可没想到,我有生之年,还能遇到我的杀父仇人!还能遇到你!我的好哥哥。” “穆秉文是咎由自取。”穆清道,“你不知道他做了什么吗?” 小十一怒吼道:“可是他是我爸!他是全天下对我最好的人!你们就这样把他夺走,把我最亲的人杀了!你们才是刽子手!你们才是屠夫!” “他派人屠了安家!”穆清振声道,“安家上下百余口人,全死了,他们没有一个人得罪过穆秉文,可是却死无全尸!如此结果的人数不胜数,全都死在他穆秉文手下!” “那又怎样?”小十一质问他,“那又怎样?他就算杀再多的人,也是我爸!也是对我最好的人!比起你这样的伪君子,他强太多了!” “好了。”静嘉帝懒得看这场闹剧,他只想快点解决这件事,他有些乏了,“穆清,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穆清闭上了嘴,他还有什么想说的?小十一的出现,打破了他所有的计划。奇怪的是,当年小十一并不在场,加上他也从没见过安然,他怎么会知道这么多的内幕?穆清隐隐觉得,小十一的经历绝不像他自己说得那么简单。 可是现在,无异于将安然的一切内幕暴露在外,无论是当年屠云歌的事情,还是吸收了无妄金丹,再或者是新秀之星的事实,这几件事任何一件事放出去,都对安然有着不可计数的影响。且不说那些虎视眈眈觊觎无妄金丹的人,就是那些盯上新秀之星的人,都不可计数。 而安然现在的状态一天不如一天,她不能受这样的敌对,不能被围攻,否则任何一次爆发,都会加速她的死亡。 穆清的心脏抽着疼,他想不到自己有朝一日会被这样拿捏,他不禁想起了几年前胡嘉的话。胡嘉说,他穆清是个没有弱点的人,直到遇见了安然,便有了弱点。 而这个弱点,对他来说,是致命的。 穆清拔剑出鞘,直接奔向静嘉帝,静嘉帝没有一点意外的神色,只是抬手一挥,便将飞扑过来的穆清打翻在地。 隔重如隔山,就算穆清现在是七重,可是面对静嘉帝的八重,也根本不够看。 穆清倒在地上,半晌没起来,终于爬起来的时候,他看了一眼小十一,收回了目光:“好。” 静嘉帝露出满意的笑容:“既然如此,你就直接和她说吧。” 穆清面露惊异,正是这时,门外的黄门通传道:“安然求见。” 第四百三十二章 我会想到办法的 安然走进大殿。她已经有预感事情的不妙了,且不说穆清在离开之前千叮咛万嘱咐让她躲在络宝阁秘密基地不要乱跑,就说自己被保护得里三层外三层严严实实,却还是被送到了一纸诏书,让她即刻进宫,就知道事情非同小可。 静嘉帝到底有多少耳目眼睛,她不得而知,但是她知道的是,无论是她还是穆清,甚至是望舒台,恐怕都斗不过一个静嘉帝。 “见过陛下。”安然行礼,偷瞄了一眼穆清,“陛下召民女前来,所为何事?” 静嘉帝没有说话,只是用手指了一下穆清,让他说话。 穆清艰难地看了安然一眼,始终说不出话来。静嘉帝不满地看他一眼,又给了小十一一个眼神。 小十一的目光一直随着安然,他没有看到静嘉帝给他使的眼色,但他确实想要说话了。 “师父。”他的嘴角扯出一丝疯狂的笑,他的眼神复杂,但是总归还是回到了愤恨。这一刻,他看到的不是安然,而是自己父亲被屠杀的画面,尽管他并没有真正地去看过这个画面,可有人详细地告诉了他整个过程。 他几乎能想象得到穆秉文的四肢是如何被切下,穆秉文的头颅是如何狼狈地滚落,也几乎能够想象安然当时是怎样一种状态来杀害他的父亲。因为他见过安然在战场上是怎样的一种癫狂的样子,自从他知道安然是自己的杀父仇人,他就夜夜梦到安然在战场上的样子,唯独她的对手,是穆秉文。 安然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眼前这个人除了相貌,无论是身材还是声音都和赵铁柱一样。 “不认识我了吗?”小十一道,“二哥,不和你的未婚妻介绍一下我是谁吗?” 穆清眉头紧锁,半晌才开口冲安然道:“安然,他,就是小十一。” 小十一!安然一下子明白了,什么赵铁柱,什么拜师,都是假的,都不过是小十一接近她的手段罢了。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在北道有那么多机会可以杀了她,他却没有动手? 等等! “是你!”安然叫出声来,“穆氏军被调虎离山,北盟国围困我,是你报的信!” 没错,当初泄露他们战术的人,正是小十一。他用这种手段让安然处于危难之中,他甚至打算以命换命,哪怕同归于尽也在所不惜。 可是他没想到,安然救了他。 更没想到的是,安然不仅没死,反而还帮赫连查干夺取了政权,平息了战争。 回想起回到京城后唯一一次见到小十一时,小十一的反常,安然苦笑一声,原来如此。只不过是自己太过自信,以为身边的人来了就不会走。殊不知,小十一根本没来过。 小十一和赵铁柱的身影重叠在一起,他叫嚣着:“你杀了我爹,我不能杀你报仇,便决不让你好过!” 安然悲哀地看着他,并不说话,只是转头问穆清:“所以呢?” “所以,他不会娶你。”静嘉帝开口道,“他和舒窈的婚礼下周举行。而你,若是还想进穆府,想必善解人意的舒窈不会介意,不过必须等一年后。” “呵呵。”安然一字一顿,“你以为,我是好欺负的吗?”她冲上去,一剑出鞘,直指静嘉帝。静嘉帝脸色微微一变,却仍然稳如泰山,一动不动。安然一剑送上去,静嘉帝瞬间偏移脑袋,躲过一击。 安然随即将剑偏过来,直直划过静嘉帝耳边。静嘉帝一低头,又避开一击,他低头的动作过于快,以至于他的头发被安然的利剑割下一截。 静嘉帝冷笑一声,伸手格挡了安然的胳膊,另一手一劫,将她击退。这时候就能看出安然和静嘉帝的差距了。静嘉帝的灵力突破九重指日可待,而安然虽然身怀八重灵力,但是力量极度不稳定。 尤其是现在,她一想到自己真心相待的徒弟竟然是这样的身份,竟然是以这样的目的接近她,她就痛苦不堪。说愤怒,也有,说悲伤,也有,但是更多的,是不可控制的暴戾。 背叛,背叛,背叛。这两个字在她心中无限放大,她耳边又响起那个圣女的声音:“你会遭遇,重大的背叛。” 这句话就像梦魇一样伴随着她,她一直惧于面对,被背叛的恐惧和愤怒与这句话一起在她心中生根,到最后,连她也说不清,自己究竟是不满于被小十一背叛,还是只是单纯地不满于被背叛。 可是现在的她来不及想这么多,静嘉帝的攻击已经到了。她费力一转身,回了神,伏羲剑在空中悬着,她双手掐了一个决,一瞬间,伏羲剑变成千万把剑,同时冲静嘉帝飞去。 静嘉帝双臂张开,一股力量瞬间涌到他的前方,形成一个巨盾,不仅保护了他,还将飞过来的剑反击了回去。 安然力不能抵,尽管移动身形去躲,却还是被几把飞回来的剑影伤到。而这时候她发现,这被反击回来的,来自她自己的攻击,已经加强了不知道多少倍。 这就是静嘉帝的力量,这就是位于大祁国至高顶点的那个男人。她急火攻心,一口血喷了出来,倒在地上。 穆清瞬间冲上去将她抱在怀里,冷冷地看着静嘉帝:“希望陛下金口玉言,莫要反悔。” 静嘉帝闻言便收了势,重新坐回龙椅:“自然。” 小十一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堂上只有这三人,沉默着。安然挣扎着站起来,不让穆清碰自己,她看着静嘉帝,就好像在看一个猎物,一个仇人。 静嘉帝嘴角扬起一抹微笑,像是在嘲笑她,像是在说,你连自己都保护不好,更遑论保护别人? 安然加入望舒台第一天,就知道,作为一个杀手,最忌讳的就是感情,有了感情就有了软肋。她的软肋太多了,穆清,墨决,蔺星染,顾濯,安欤,赵岩,她每一个都想要保护,每一个都不舍得放下。 所以面对静嘉帝这样直白的威胁,她只能妥协。 …… 穆清将安然带回别院,这是一个更加隐蔽的地方。他握着安然的手,道:“我们跑吧。我不会娶她,我们离开这里吧。” 安然看着他,喉头滚了滚,眼泪落了下来:“好。” 第四百三十三章 选择题 时间过得真快,距离穆清和白舒窈的婚礼,只剩下两天时间。这几天里,安然被穆清保护的很好。似乎是怕她闹事,静嘉帝下手不清,她纵然有逆天的自愈能力,也是在床上躺了几天才恢复。若是一般人,恐怕半年都未必能够下地走路。 在这几天时间里,穆清悄悄将私奔的计划告诉了安欤和顾濯,当然,顾濯仍没有出门,只是由安欤代为转达。他已经想到,自己和安然地离开,定然会对他们的这些朋友造成影响。这些年络宝阁的势力已经大部分转移到了京城,加上顾书的势力,保护顾濯和安欤不成问题。 他们俩最担心的,无非是自己走后,静嘉帝迁怒于他们这些朋友,或是用这些朋友来威胁他们回来。毕竟驸马逃婚是欺君之罪,有辱皇家尊严,静嘉帝不会放过他们。 至于别人,他们无暇顾及,说白了也懒得顾及。穆鸿已经是军队的二把手,静嘉帝是舍不得动他的,而墨决,以他自己的本事,想要抽身随时都可以。 顾书得知穆清和安然的计划后,沉默了一会儿,还是点了点头:“也好,走吧,走得远远的,再也别回来……至少在他还活着的时候,别回来了。” 穆清应了一声,以晚辈礼拜别。 顾书看着穆清远去的背影,叹了口气。坐了一会儿,他叫人把安欤传来。 安欤正在顾濯房门口看书,他得到传唤后马上赶了过来,行了一礼:“义父。” “让你准备的东西,你准备的怎么样了?” 安欤眼神一凛,立刻正色道:“已经准备好了,随时听候义父调遣。” 顾书摇摇头:“不是听我的调遣。”他看着安欤,认真道,“是听从你的调遣。” 安欤一愣:“义父?”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虽然迟早有这么一天,但是这一天来得太过于突然,让他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顾书看着眼前这个已经成长为能够独当一面的青年,满眼都是欣慰。想当年把他带回问秋的时候,这还是个毛头小子,三天两头寻衅滋事。又有谁能想到,当年那个愣头青,如今文质彬彬,文武双全,成为了一代青年豪杰呢? 顾书转过头去,看向窗外,窗外是蔚蓝的天空,几朵云正在汇集,等它们聚集到一起的时候,恐怕又是一场风雪。旧雪已经融化干净,新雪终将覆盖土地,到那时,又是一片银装素裹,似是和以前没什么两样,但归根结底,不同的雪,有着不同的样子。 “是时候下雪了。”顾书这样说道。 安欤随着他的目光远眺出去,他能理解顾书的话,可还是忍不住道:“天晴呢。一时半会儿,恐怕下不了。” 顾书一笑,转头回来看他,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年轻的身体有着结实的肌肉和强健的体魄。顾书没有说话,只是转过身去,又坐了下来。安欤知道,他这是要工作了,便也不多说,行了一礼,便离开了。 …… 万万没想到,从顾府离开后,穆清就被静嘉帝派来的人带走了。 穆清觉得不妙,却不能露出半点反常来,只因为今晚就是自己和安然约定好私奔的时间。 可是当他看到静嘉帝面前跪着的人的时候,他心头一跳,怒从中来,当场拔剑砍下了那人的头。 那是他的一个手下,正被分配在安然那里,是为数不多的知道私奔计划的人。现在看来,他恐怕已经将自己卖了个彻底。 静嘉帝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身边是面无表情地小十一。 “怎么?”静嘉帝唇角上扬,“穆尚书不再维持自己的形象了么?” 穆清没有说话,只是从怀中掏出帕子,安安静静地擦拭着自己的剑。这把剑必要的时候,会直指静嘉帝的喉咙,没有半点犹豫,也不会考虑后果。仔细想来,之前络宝阁出内奸一事,也算是早有预兆今日。 当时安然让凌恒去查,放长线钓大鱼,可是对方过于狡猾,放了几只小虾米来混淆视听,让真正的大鱼成了漏网之鱼。后来祀礼盟一事出来,他们都以为那条大鱼是穆秉文和祀礼盟。此刻看来,这条大鱼,另有其人啊。 静嘉帝似乎看到了穆清眼中的杀意。这是少有的,穆清不会将自己的目的和心理暴露在外,这太容易招致危险,他总是戴着一副善意的面具,将自己内心的想法隐藏起来,好暗中谋划。 可见他此刻是真的愤怒了。他没有想到,自己如此一退再退,一让再让,换来的只是静嘉帝的步步紧逼。 “其实有什么关系呢?”静嘉帝突然开口,“不过是让你娶舒窈罢了。哪个男人没有三妻四妾?你能保证娶了安然后就不会看上别的女人?” 穆清没答话,这样的话没必要回答。 静嘉帝脸色沉了沉,他看出穆清今日是彻底要和自己撕破脸了。可是他要的,远不是这样。 于是他站起身,踱了一会儿步子,停下来看着穆清:“私奔,你就不怕身边的人……” “不怕。”穆清直截了当地开口。他这几日就在忙活这些事情,静嘉帝一定是知道的,京城处处都是他的眼线,若不是穆府还算牢固,否则恐怕连穆清吃了几碗饭,吃了几个菜,静嘉帝都能一清二楚。 可正是这时候,谁也没有想到,静嘉帝竟然一把掐住了小十一的脖子。 小十一惊慌失措的抓着静嘉帝的手,可是他的半吊子武功在静嘉帝这里根本不够看,他一点儿反抗的余地也没有,只是艰难地呼吸着,然后脸色微微涨红,喉咙里挤出嘶哑地呻吟。 “二、二哥……”他艰难道,“救我!” 穆清剑指静嘉帝,怒喝:“把他放下!他不是你的人吗!” “有用,自然是我的人。”静嘉帝淡然的说着,“可你不在乎,那就没有用了。没有用的人,我不会留。” “你什么意思!” “哥……”小十一的声音渐渐变小,他的眼睛朝上翻着,慢慢地连挣扎的力气也没有。 “你要走,我自然无法阻拦。”静嘉帝微微一笑,“但是在你走之前,我想让你做出一个选择。” “安然还是他。”静嘉帝冷声道,“选一个吧。” 第四百三十四章 别说对不起 安然站在夜幕中,静静地,一动不动,偶有夜风袭来,吹起她半绾的发,她不为所动。不知道站了多久,她的衣服都被冷风浸透了,看这气温,多半是有雪,她的手指已经冻僵了,只要她缩一缩,就能把手缩回袖子里。 可是她没有动。 她的眼睛也不转,似乎是在发呆,偶尔眨眨眼,才能显示出她并没有被这夜风冻僵。她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又似乎是什么也没有意识到,只是静静站着。 站着干什么呢?等人吗?有点可笑了。 有三两酒鬼喷着酒气走了来,京城治安很好,所以夜晚的戒严并不是很严格。他们发现这里站着一个高挑婀娜的女子,夜色撩人,酒壮怂人胆,他们总是心生了些邪念。打着口哨走到安然跟前,调笑着叫她小娘子,假装和蔼的问她为何深夜在此。 安然没有动,她不理会,权当没听到。她不想理会,也没有闲暇理会。她只是在这儿站着,站得笔直,好像没有什么可以撼动她。 直到一个男人的手妄图抚上她的脸颊,一瞬间,她突然爆发了,没人看清发生了什么,连惨叫也没有,这几个男人便倒在了地上,甚至嘴角还带着醉醺醺的笑。 “不是我毁约的。”安然喃喃说,“我没有动。” “当然不是你。”一个声音在她耳边响起,“是穆清没有守约,他负了你,恐怕最后,他没能敌过驸马的诱惑。” 安然怔怔地说:“不。他不会的。”她说道,“我相信他。我无条件相信他。” “真的吗?”那个声音笑,“如果真如你所说的那样,那你那天为什么要在穆清给你换房间后还悄悄溜进去查探?你在那找到了什么呢?一个肚兜。啧啧,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连里衣都脱了,你还有什么好相信的?” 安然怒喝:“不!” “不什么呢?”那个声音打断她的话,“白舒窈比你年轻,比你有地位,比你有势力,甚至于,她也叫安然。还有,你没看到她那张脸吗?和你一模一样。她完全可以取代你,不,甚至成为更好的你。你凭什么觉得,穆清会放弃她选择你?” “再说了……”那个声音接着道,“其实不用我说,你根本清清楚楚地知道,权衡利弊,你只不过是个将死之人。” “他不会这么做的。”安然这么说着,语气却弱了下来,她突然感觉到冷了,刚才一直被忽略的夜寒混着血腥气笼罩在她的身边,她这么说着,终于耸耸肩,想将手缩回袖筒,可是她已经僵住了。 那个声音魅惑一般地说:“他会不会,你不知道吗?从你刚认识他开始,你就知道他是个怎样的人了,对不对?来,告诉我,他是什么人?” “他……他,他聪明……狡猾。”安然慢慢地回答着,“他工于心计,永远利益优先……他总能知道自己需要的是什么……他……他……” “他怎么样?” “他……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所以,他今天没来。” “他今天没来……他……嗯……”安然低头,看了一眼地上陈列的尸体,慢慢动了动脖子,转过身去。 她身边没有别人,只有黑夜和寒风交杂着。她没有一点儿意外的神情。这时候,那个声音又响了起来:“你知道了吗?” “知道了……知道了。” “怎么又知道了呢?” “因为你知道。”安然眼神黯淡,一张脸没有任何表情,只是张嘴喃喃了一句,“你知道,我就知道。” 她说:“你就是我……” “我就是你……” “我们是一体的……” …… 小十一的情况终于稳定了下来,这时候天色已经蒙蒙亮了。穆清看到天色,心中有些不安,但觉得安然看自己在约定的时间没去,肯定知道自己有突发情况,定然早就回去了。他正这么想着,兵部的人突然来报。 新任京兆尹焦头烂额,不得不将这件事移交大理寺卿,而兵部也要在京城加强巡逻。这件事就是,昨夜有五名精壮男子,被用残忍手法当街杀死,死状及其凄惨,可见杀手的血腥残暴。而据查,这几名男子并没有得罪过什么人,只不过是普普通通的小老百姓,凑在一起喝喝酒。 穆清心中觉得不妙,正准备派人去查探一下安然的情况,只见别院的人来报,安然竟然一晚上都没有回去,直到现在,也找不到人影。 躺在床上的小十一闻讯微微动了动手指,穆清没有发现,他心急如焚,叮嘱了大夫好好地照顾小十一,便夺门而出。没多久,小十一睁开了眼睛,喝退了照顾自己的人,爬了起来。 他坐在床上,吞了口唾沫,然后道:“出来吧。” 话音未落,安然出现在他床头。 穆清走的时候,他就看见安然在门外看他,可是穆清却全然没有发觉,甚至和安然擦肩而过,也没有看到她。所以小十一断定,安然是来找自己算账的。他虽然没什么本事,但绝不是孬种,他要面对自己的杀父仇人。 安然没说话,就这样静静地看着他,她不说话,也没什么表情,反而更显得骇人。她身上罩着一股子寒气,这是她在外面逗留一夜后所带来的夜寒。小十一忍不住打了一个寒噤。 “你是来找我算账的么?”小十一强忍住对她的恐惧,声音很大,用来给自己壮胆,“对,没错,是我说服了我二哥,让他娶白舒窈。你不让我好过,我也不会让你好过!” 安然仍然不说话,只是看他。安然的双眼所摄出的目光冷得像冰,可是却平静如水,看不出愤怒,看不出悲悯,甚至连之前肆虐的杀意也看不出,只是这样过于冷静,甚至于冷漠。 “你到底要做什么!”小十一吼道,“你要杀就杀!我贱命一条,你连我父亲都能杀,更遑论我!你手下那么多条人命,多我一个,不多吧!” 安然便拔出了剑。 正在这时,察觉到不对劲的穆清赶了回来,正好看到这一幕,他连忙喊道:“安然!住手!” 安然的动作顿了顿,却还是挥剑上去。穆清想也不想飞身上去,可是刚靠近安然,就被安然身边的戾气给震开了。 伏羲剑划过小十一的脑袋,小十一紧紧闭上了眼,等待命运的审判。可片刻之后,他睁开眼,却发现自己并没有受伤,也没有想象中的人头落地。 唯一不同的,是他的一缕头发,被安然削了下来。 “就这样。”安然开口,说了这么三个字。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小十一没有父母,安然作为他的师父,就是他的父母。如今安然亲手断他发,就是要和他断绝关系。 她到底,是真的把他当徒弟了。 “安然……”穆清轻声唤一句。 安然转身离开,临走前只留下一句话:“别说对不起。” 第四百三十五章 拜见台主 穆清要尚公主的消息传遍了大祁国,甚至于西周和北盟国都有所耳闻。北盟国左右二部不远万里送来了贺礼,唯独中部的赫连查干没有送。西周以安和公主的名义送来了一份贺礼。 世人皆传穆清和白舒窈郎才女貌,天生一对,可是却有那么几个人知道,这一对绝非金童玉女。 白洵找到了安然。安然没有躲,她当天直接住进了揽月楼,没有带什么行李。她早在顾濯不肯出门的时候,就把画屏流萤调过去照顾顾濯了,所以她现在身边只有合欢和含笑。她行事不算低调,基本上认识她的人,都知道她在这里。 “你跟我走吧。”白洵这样对她说,“你可以做太子妃。以后你就是皇后,再没人能这样对待你。” 安然笑了笑,眼底却无半分笑意:“不用了。现在,也没人敢对我怎样。” 白洵皱着眉头,眼神满是心疼。在他心中,安然永远是在东宫作威作福,却能将一切都打理的井井有条,能把朝堂的局势扭转的那个精明能干的女人。而现在的安然,如一潭死水,没人知道她在想什么,没人知道她心情如何,只看着她面上毫无波澜,就觉得心疼不已。 “我喜欢你。你放心,你跟我走,我会对你好的。”白洵这样说,“我能保证你一定是唯一的正妻,只要你不喜欢的人或事,都有你决定。” 安然唇角一弯:“好了,你可以走了。” “我是认真的。” “你是不是认真的,不重要。”安然站起身,走到窗边,看了一眼窗外,“我很感谢你的美意,但是,以后我们还是……不要见了。” 白洵一愣,随即追问道:“为什么?” “我快死了。”安然坦白地说,“我能感觉到,不是今天,就是明天。好笑吧?他的婚礼,我的祭日。” 白洵并不知道安然身上发生了什么,他以为安然要为了穆清殉情,他当即上前两步,抓住她的胳膊:“你要为了那个负心汉去死?你就放得下你这些朋友吗?” 安然知道他误会,却也懒得解释,便道:“大家过得都很好,没有我,也会很好。我累了。” “没有你,会过的很好?”白洵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仿佛在听什么巨大的笑话,“你知道当初墨决为什么会被调到蜀道吗?你知道安歆为什么会突然遭到袭击吗?你知道这几天有多少人刺杀你吗?光是我拦下的,就有足足十批!更别提白璞也在暗中派人保护你!” 安然怔住了,她确实很久都没有去细想这些弯弯绕绕的事情了。但是细想之下,她终于发现了层层叠叠的问题。 有一个声音,在她脑海里分析。墨决之所以会去蜀道,正是因为穆清的举荐。安歆和封离的过往,封离和姜堰月的过往,除了当事人之外,没有人知道,可是穆清,却从未感到惊讶。穆清保护自己层层叠叠,自己却被一而再再而三地带到皇宫去。在最后时刻,小十一背叛了自己,而穆清站在了小十一那边。 她的脑子突然像炸裂一样开始疼痛,她蹲在地上捂着头,咬紧牙关不让呻吟溢出来,可是头疼欲裂,逼得她不得不狠狠用手去捶自己的脑袋,妄图缓解疼痛。她的脑子里好像有两个小人,一个拿着这些一件件反常的事情告诉她,穆清才是罪魁祸首,而另一个小人则在质问她,不是说要相信穆清的吗? 对啊,就算是穆清没有赴约,就算是在自己和小十一对峙的情况下他毫不犹豫地叫自己住手,就算是他明天就要十里红妆高头大马去娶白舒窈,她也逼着自己躲在这里安静的看着一切,然后死去。 这份信任,现在荡然无存了吗? 不,应该说,这份信任,在什么时候荡然无存了呢? 安然冲白洵怒喝道:“滚!快滚!我忍不住会杀了你的!”白洵看她这个样子,并不像是开玩笑,以他和安然实力的悬殊,他确实不能在此久留。于是他立刻转身离开,直奔蓬莱阁,去寻蔺星染。 就在这时,安然脑中的两个小人正在厮杀一样的斗争,这种斗争对她来说就好像是撕裂的痛哭。她这些日子以来听到的那个声音,正在企图霸占她的身体,占据她的躯壳,成为这个身体的主宰者。而她,信任穆清,相信善意的她,正在一点点被消弱,消除。 她斗争着,抗衡着,想要凭借自己的力量去夺回主权。可是就是这时,那个圣女的梦魇一般的声音又回响在她的脑海里。 重大的……背叛…… 重大的,背叛。 重大的!背叛! 她终于无法控制,整个人爆发出一声怒吼,一团黑色笼罩在她的身边。 正在这时,蔺星染破门而入,阮青云和虚缓真人紧随其后,三人二话不说,立刻开始布阵,口中念念有词,三股灵力一起冲到安然体内,为她净心。 安然轰然倒地,她面无表情,眼睛里却溢满了眼泪。 “星染哥……师父……”她突然开口,“我好累啊……” …… 凌晨,街道红妆素裹,尚公主是件大事,尤其是穆清这样的人尚公主,更是大事中的大事,对于京城的百姓来说,再没有比这更值得庆祝的事情了。 所以还没等天亮透,街上就有三三两两的人群开始聚集,他们或说笑,或嬉闹,都把手缩回袖子里,喜气洋洋的等着新郎官骑着高头大马,带着十里红妆,走过他们的身边,好让他们也沾沾喜气。 虚缓真人在昨夜连夜赶回了云歌,他卜出了一些异动,可是没有卜灵的辅助,他必须要回到云歌的占星台去判断这星象。 蔺星染和阮青云歇在安然隔壁,他们昨天已经耗费了大量的灵力,现在已经睡熟了。 安然房中漆黑一片,可是她却悄然睁开了眼睛。只不过,这双眼睛所透露出的神色,是她以往都没有过的。这种神情,任谁看了都会胆寒,可偏偏,它还带着一股子魅惑一般的笑意。 她敏锐地捕捉到窗外人们议论的声音,听到婚礼二字,她嘴角弯了弯,一双眼睛眼尾上扬,平白添了几分魅惑。 她坐直身子,优雅地理了理自己的中衣,然后轻声唤道:“含笑,合欢。为我更衣。” “是。”含笑合欢立刻应声进来,准备给她换衣服。可是却被她制止了:“不是这件。” 含笑和合欢的动作停了下来。没来由的,她们总觉得今天的安然怪怪的。 “把我带来的那件,为我换上。” 含笑和合欢面面相觑,但还是将安然带来的那件衣服为她换上。 那是一身喜服,是穆清为了他二人的婚礼为她定制的。安然换上后,便站在镜子前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一动不动。 “娘子?”合欢看着安然,越看越觉得奇怪,却说不上是哪里奇怪。 “叫错了。”安然神情不变,可是说出的话却有种不可抗拒的威严。 不等含笑和合欢反应,安然的声音便响了起来:“该叫,台主。” 含笑和合欢一愣,随即便跪在了地上,行了一个大礼:“拜见望舒台台主!” 第四百三十六章 她死了 穆清身着红黑色喜福,面无表情,翻身上马。公主的娘家在皇宫,他是要进宫去接亲的。吉时不能错过,他现在应该出发了。 “去揽月楼。”穆清这样吩咐牵马拉轿的人。 “可是……”可是这样会误了吉时。 “没有可是。”穆清打断了他的话,再不吱声,身子往后仰了仰,目视前方。 今天,他穆清,一个一辈子也没被人威胁到这种地步的人,被迫娶一个自己不爱的女人。如果连最后的告别都做不到的话,他也太悲哀了。 是的,他是去告别的。静嘉帝的手腕对于他来说,太过于残忍。他知道,但凡自己有半点忤逆的心思,安然都将性命不保。尽管大家都知道,安然原本也没有几天可以过活。 仔细想来,这个女人好像一直都在危难中挣扎。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她正在被包子铺老板追赶。穆清想到那天的安然,不免露出了些许微笑,下意识伸了手,就好像那天一样,去将一个险些摔倒的弱小身影揽入怀中。 自然是没有什么让他揽的,冬日的空气夹着一些雪花,划过他的手掌。下雪了。 穆清微微抬头,看了看天际。 想来,她自打来到这个世界,好像就没有度过几天安生日子。一开始要和穆秉文斗智斗勇,后来察觉到幕后隐情,又要在静嘉帝眼皮子底下把安家藏起来。后来,她又吃尽了苦头,才挣扎着活了下来。 怎么这么难呢?穆清心中问。她想要好好活着,怎么就这么难呢? 可是随即,他又苦笑一声。她想要好好活着?这句话未免太可笑了。当初安家受挫,和她一个外人有什么关系?只要她安安分分,就能在自己和蔺星染的帮助下好好过活,远离危险。可是她呢,她一步步谋算,把所有人都算进去,甚至把自己都算进去,就没想过要安安分分。 后来呢?她躺在床上动弹不得,可她到底还是活着的,只要活着,就有希望。蔺星染四方寻药,想尽办法挽救她,可是她却宁愿承受献祭之苦,跑去跳崖。这时候,她也没想过要好好活着。 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只要集齐三样东西,就可以换回自由。明明三年来的训练让她有了各种各样的技能,包括窃取,可是她却多管闲事,帮白洵重振太子之威,帮赫连查干夺回政权。这时候,她也没想过好好活着。 到了最后,最后,她答应嫁给自己。穆清垂下眼帘。 可能这就是她唯一一次,想要放下这种刀尖上行走的生活,想要让自己暂且歇下了吧。 可是呢? 这一次,不是她不想。 是自己失约了。 恍惚间,穆清到了揽月楼下。他看向楼上。这几天好几次他悄悄来到这里,对安然住的房间了如指掌。 这个时候,她该醒了吧?昨天睡得好吗?是不是又熬夜了?早起有吃饭吗?她总是忘了吃早饭。虽然现在她不需要进食,但是她不是很喜欢早上吃一碗面片汤吗?她说这样,一整天胃都是暖暖的。 穆清看了半天,最终还是没有进门。他俯下身子去,让旁边的小厮去买一碗面片汤送上去,然后他依依不舍地看了一眼窗户,在跟随着他的黄门老爷的催促声中,掉转马头,往大明宫门口去了。 安然嗤笑一声,给合欢一个眼色。合欢点头,出了门,伸手便将穆清小厮送上来的面片汤打翻,瓷碗碎成了瓷片,混合着温热的汤汁,一地狼藉。 …… 婚礼在穆府举行。静嘉帝没有参加,他身为皇帝,是不能这样随便离开皇宫的,一个公主的婚礼还不足以让他移步。孙皇后来了,白徽也来了。白洵和白璞没有一个人来,但是出于礼貌,都送了一些无足轻重的东西。 穆清转头,白舒窈在喜婆的搀扶下慢慢走了进来,跨了火盆,挪着小步子走到了他身边。喜婆将大红绸子系成的礼花拿出来,将一条绸子递给穆清,另一条则递给白舒窈。 白舒窈伸手接住,尽管她头上盖着盖头,可是穆清仍能感觉到,她在笑。 笑什么呢?笑终于能嫁给自己了?可是她应当知道,自己娶她只不过是被逼无奈,甚至于以后也不会当她是自己的妻子。 笑终于得逞了?何必呢?为了争这一口不知道哪来的气,要把自己一生送在这穆府吗? 还是,只是单纯的作为一个新娘子的高兴呢? 那为什么,自己没有单纯的,作为一个新郎官的高兴呢? 穆清叹口气,转过脑袋。堂上坐着孙皇后,左边上坐是白徽,右边上坐是穆鸿。穆鸿的脸色和穆清如出一辙,到了现在,才觉得这俩是真像一对兄弟。 “一拜天地!” 穆清转过身去,和白舒窈一起,拜了拜门外的苍天大地。饶是苍天大地不公,他却无能为力。 “二拜高堂!” 二人转回身,去拜孙皇后。穆清高堂不在,师父也回了云歌,更别说蔺星染根本不可能来参加这场婚礼。高堂不在,拜的是谁呢?是权威。 “夫妻对拜!” 穆清慢慢地挪着自己的步子,好像慢一点转过去面对白舒窈,就可以假装自己不是要成亲,不是要娶一个自己不爱的女人。 “我来迟了!”一个清亮的声音,带着笑声传了过来。 穆清立刻停下自己的步子,转身往门外望去,眼神中带着担忧,而更多的却是期盼。众宾客议论纷纷,孙皇后和白徽眉头皱了起来,都在问身边的小厮怎么回事。白舒窈攥紧了手中的红绸,咬紧了下唇。 这个声音,太熟悉了。 一抹鲜红的色彩飘然而至,安然竟是从天而降,如一朵盛开的花翩翩落下。她化了妆,戴了全套的头面,身着大红喜服。这一身喜服虽然没有白舒窈身上的精致,却也并非凡品,穿在她身上更是光彩夺目。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她吸引了过去,但凡看她一眼,便再也挪不开眼珠子。 他们没见过一个女人能美的这么放肆,她的美是肆意的,是自由的,甚至可以说,是嚣张的。 安然笑着走进门,她身姿婀娜,姿态高贵,走路生风。她倒像是这儿的主人了。 “安然……”穆清下意识往她那儿去走去,可是却被手中的红绸拽了回来。是白舒窈在暗暗拉他。 “安然?”她笑了,“你找安然吗?不好意思,她死了。” 第四百三十七章 一份大礼 如果你找的是那个无条件相信你的安然,她死了。 如果你找的是那个愿意为所爱之人豁出一切的安然,她死了。 如果你找的是那个宁愿牺牲自己也不愿伤害他人的安然,她死了。 活下来的,只有现在这个万念俱灰,却万念重燃,精神已死,却精神重活,身体孱弱,却涅槃重生的安然。 “安然公主。”安然笑着高声道,“听闻您与穆尚书今日成婚,我特地前来恭贺佳偶。犹记得我前些日子说过,但凡你二人能成婚,我必然亲自到场,送上大礼,我来了。” 白舒窈透过半透的盖头,能看到安然的身影,从刚才周边人的议论声中,她也大概知道安然是怎样一副姿态。她咬牙切齿,这是要来抢亲么?呵,给她十个胆子,看她敢与不敢! 孙皇后已经不满于这个混乱的场面了,她振声道:“去把这个闹事的拖出去!” “是!” “我看谁敢!”穆清当即丢了手中的红绸,挡在安然面前。 白舒窈更是恨恨:“穆清!” 安然则是弯了唇角,抬手佯装惊讶地捂了捂自己的嘴唇,然后道:“穆尚书这是作甚?哪有丢了新娘子和捧花的道理?快快捡起来吧,免得沾了灰。” “不……不好了……”一个侍卫衣着的男人嘴角染着血迹,他捂着自己的腹部,单凭肉眼也能看出来,他受了不轻的内伤,“打、打进……”他看到那一抹熟悉的红色,彻底崩溃了,连连后退,绝望地哭嚎着,“不……别、别打了……不要……”话音未落,他竟然当场昏死过去。 “啊,不好意思。”安然笑意更深,她嘴上说着不好意思,脸上却没有哪怕一点抱歉的意思,“他们在外面拦我,我是来参加婚礼的,是来送礼的,哪有伸手打笑脸人的道理?可是他们偏偏不懂这个道理,没办法,我只好自己闯进来了。” 她轻描淡写,可在场的人却无不倒吸一口凉气,能将皇家护卫打成这个样子,还直接闯进来,这是怎样的功力?要知道,穆府现在上上下下的护卫至少二百,其中一百多都是皇家派来的。 可是这些人,在外面横七竖八地躺着,唯一一个还有余力来汇报的,却在这一刻,看到了已经闯进来的安然。 “你到底想要做什么!”白舒窈再无矜持可言。她自己很清楚,自己是从这个女人手中把穆清强行抢过来的,甚至于她很明白,穆清根本不爱自己,她到了现在这一步,根本不在乎穆清爱不爱自己,她只是想霸占穆清妻子这个位置。 而安然,这个原本应在这个位置上的人,现在的实力是不容小觑的。而白舒窈明显感觉到,自己身旁的这个男人,蠢蠢欲动。 安然表情不变,她自始至终都是这一张笑脸,笑得轻松自然,妩媚动人,一切美好的词汇都可以用来形容她的笑容。 可这笑容,唯独看不出半点开心。 “嗯?难道是我没有说清楚嘛?”安然上前两步,没有人再敢阻拦,“我是来送你们新婚礼物的啊!” 说罢,她拍了拍手:“送上来吧!” 几个望舒台杀手便应声出现,几人抬着一口巨大的箱子,将箱子放在众人面前后,这几个杀手便凭空消失了。 “望舒台!”有人惊叫道,“这是望舒台的人!她、她竟然能调遣望舒台的人!她到底是谁!” 登时,众人议论纷纷,可是再没有人敢大声说话,饶是白徽,也只是坐在那儿,脸色不好,却一言不发。 安然娇俏笑着,伸手将箱子的盖子打开。这一份大礼和当初她送给布日固德的那一份大礼有异曲同工之妙。于是当她打开盖子时,在座的女人们无不尖叫掩面,甚至于晕倒过去。一时间,场面混乱,唯独安然,白舒窈,和穆清三人,岿然不动。 “这些人都是白徽和白舒窈的人呀。”安然绕着箱子走了一圈,又看了一眼穆清,“有没有穆尚书的人,我就不知道了,若是有,就当我一并送来了。” 穆清皱眉,他的人?什么意思? 安然接着说:“这些人莫不是迷了路,整日在我门前转悠,我走到哪,他们便跟到哪,待到偏僻地方,便一拥而上,想要和我切磋切磋。既然如此,我怎能拂了你们的好意?诺,人给你们送回来了。怎样,这份礼物,你们可还喜欢?” 白舒窈再也无法容忍,冲到一边扶着柱子干呕起来,她一把扯掉自己的盖头,吐得昏天黑地。她没有吃早饭,所以只能吐酸水,灼了嗓子,眼泪鼻涕一起流。可是没有人帮她,场面混乱至极,白徽冷眼旁观一会儿,便不由分说地护送着孙皇后从后门走了,在场的名贵也都是晕的晕跑的跑,一场婚礼,彻底变成了一场闹剧。 “啊呀,新娘子不喜欢吗?”安然装模作样地看了眼白舒窈,假装歉意的笑了笑,合上了盖子。她用脚踹了一下箱子,箱子往白舒窈那边滑了一点,白舒窈又呕起来。 “安然。”穆清皱眉去拉她,却被安然一下子甩开来。 “穆尚书,您家教没教过您男女授受不亲么?”安然冷冷地看他一眼,“若是穆秉文没教过你,那我现在教教你,有了妻子再去碰别的女人,于理不合。” 白舒窈终于缓了过来,她恶狠狠地盯着安然,不知道为什么,她不觉得害怕,她只觉得仇恨,一股愤恨的火焰在她眼中燃烧。可她深知,她斗不过安然,至少在现在,安然动动手指,她就得死,而她的丈夫,绝不会帮她。 “安然。”白舒窈的嗓子被胃酸灼伤,声音有些嘶哑,她定定看着安然,“我知道你放不下穆清。没关系,我可以让他接你过门,甚至可以将你抬为平妻。” 抬为驸马的平妻,别说当朝,就是前朝也是没有这样的先例的,这无疑是一个很大的承诺。 可是安然笑得大声:“你觉得,我稀罕吗?”她笑够了,便将身上的大袖衫扯下来,仍在穆清面前,“我不过,是来履行我的诺言罢了。”说罢,她转身便走,离开的很快。 白舒窈以为,她说的是送礼的诺言。 可望着安然背影的穆清知道,她说的,是一起穿上这身喜服的诺言 第四百三十八章 宣战 白舒窈和穆清的婚礼不欢而散,随之换来的是朝堂上数不胜数地讨伐声。安然入了望舒台,甚至于可以调动望舒台的杀手,让他们感到人心惶惶。 他们全然忘却了,在安然奋勇杀敌的时候,他们在京城莺歌燕舞,酒池肉林,等待着安然将大祁国保住,好让他们继续过这样逍遥自在的生活。几乎没人为安然说话,因为安然在穆清婚礼的第二天,直接带人打进了大明宫。 安然和静嘉帝直接开战,据知情人透露,二人打了三天三夜,谁也不让谁,没有一个肯罢手。尤其是安然,竟然召唤出了赤字妖灵睚眦,而且左手灵力右手邪力,打得昏天黑地,没有一刻安宁。 静嘉帝也绝不手软,他到底是快要突破九重的水平,纵然安然如此强大,他却也游刃有余,应对自如。二人不分伯仲,搏斗了三天三夜,搅得大明宫鸡犬不宁。人人自危,生怕安然发狂打到自己,又怕静嘉帝不敌安然,总之,所有人都笼罩在一片恐惧的气氛之中。 这场战争的落幕,并非是安然或是静嘉帝终于做出让步,也不是他俩任何一个人被对方打得丢盔弃甲,而是因为阮青云和蔺星染终于突破了安然所设立的层层结界,赶了过来。 “住手!”蔺星染吼道。 安然的剑正欲前行,却因着这一句话生生收了回来。静嘉帝怎会放过这等机会?他两手一握,又变化为掌,再放开,掌心便凝聚了一团灵力,直直冲安然飞扑过来。安然反应迅速,当即一个空翻,躲过了这一击,那灵力被她躲过,打到了一根红柱上。一时间,红柱当场断裂,甚至于它后面的东西也没能幸免于难。 蔺星染和阮青云对视一眼,立刻冲上去施展灵力,生生将安然和静嘉帝分开。最后,他俩站在了静嘉帝面前,面对着安然,露出悲哀地神情。 犹记得当时,安然流着泪躺在地上,说她累了。原以为只不过是因为她身心俱疲而发出的喟叹,可是没想到,原来她是真的不想再支撑下去了。 不想再和体内的邪念作斗争,也不想去据理力争保护什么,对于她来说,这一切都太过于耗费精力,她已经没什么力气去做这件事了。 可是另一方面,她体内涌动的邪念就好像凝聚成了一个新的灵魂,这个灵魂和她完全不同,可是又同于一体。这个灵魂有着最强大的力量,和最邪恶的思想,她了解安然,她蛊惑安然,最后,取代了安然。 “收手吧。”阮青云看着安然,道,“不然……” “不然你们也会对付我的,对吗?”安然嘴角带着血,脸上也沾着血痕,但是她没有受伤,不,不是没有受伤,而是受了伤后,很快就恢复了。她的恢复速度比以前更快,甚至于她能感受到自己细胞的再生。 “星染哥,师父,他们如何对我的,你们不知道吗?”安然说道,“难道你们看不见吗?我将死之人,却被一次次这样逼迫,难道我就该忍,该任人宰割?你们以为我今日只不过是为了穆清的事?不,我是为了我自己!” 蔺星染皱眉:“你不是安然。” “我不是安然,又是谁呢?”安然仰天大笑,“我为别人考虑,我牺牲自己,奉献自己,成全别人的时候就是安然,我为了自己活,为了自己能生存,就不是安然了。到底是我自私,还是你们自私啊!” 阮青云上前一步,深吸一口气,将手中的灵器举了起来,那是一个封印铃。安然脸色变了变,在阮青云动作之前,用一堵厚厚的黑雾墙挡住了自己。那封印铃发出的光芒被黑雾吸收,一点儿作用也没有起到。 安然冷笑一声,挥手施法,只听当啷一声,阮青云手中的封印铃就这样碎成了一块块。 黑雾散去,安然的脸庞重新显露,她冷着脸看了一眼蔺星染,又看了一眼阮青云,道:“如今我看在你们二人的面子上,放他一马。可是你们如此对我,看来我也没必要惦念旧情。从今天起,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既然你们选择站在他那边,那我们便只好道不同不相为谋。” 说罢,她伸出剑指了指静嘉帝:“今日你我打了个平手,可他日就未必。你且记住,不是我死,就是你亡!” 话音未落,一阵黑雾袭来,再散去的时候,安然已经不见了。与此同时的,宫殿外的那些望舒台杀手也一并消失了。除了大明宫的残垣断壁和数不尽的尸体在宣告着着一场悲剧外,没有人能证明他们来过。 也正是因此,等到朝堂一片讨伐声的时候,穆清也没有说话。尉迟桢皱了皱眉头,似乎也没有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个样子,但他瞪了一眼静嘉帝。因为归根结底,还是静嘉帝将那小丫头逼到了这一步,若非如此,那小丫头也算一代豪杰了。 尉迟桢这么想,别人可不这么想,比如孙骏惠。孙骏惠立刻声泪俱下地哭诉孙皇后和白徽如何被安然吓到,又说白舒窈如何被安然威胁,险些性命不保。这一桩桩一件件的控诉简直是人间惨案,仿佛安然屠了他满门。这么一通话下来,朝堂上讨伐声浪更强。 静嘉帝脸色平平,没人比他更清楚安然是要被清剿的,现在的她无论对谁都是一个不小的威胁。他当即下令,全力铲除望舒台,问有哪位爱卿愿意带兵与之抗衡。 南广志眉毛微微一跳,全力铲除望舒台这几个字到底还是有些扎耳朵,但他没有说话,他也不能说话,他只能低着头,听静嘉帝如何铲除自己的望舒台。 哦不,现在已经不是他的了。 应该说,是安然的望舒台。 有几个血气方刚的青年将士领了命,他们打心眼儿里不相信安然一个弱质女流能强悍成什么样子。朝堂上有些人摇了摇头,他们这些见识过北盟军的老兵,很清楚北盟军人都是狼,而能打败狼的女人,怎么着也不可能是犬。 穆清从头到尾没有吱声,等下朝后,他又默不作声地离开了。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也没人去问他。 望舒台和朝廷的战争,正式拉开了。 第四百三十九章 绝交 望舒台的嚣张气焰瞬间成为了京城最大的黑色势力。这股气焰比起蜀道的方鹤唳和西岚,有过之而无不及。最重要的是,这是在京城,在整个大祁治安最好的地方,安然却带着一帮杀手,成为了整个京城最大的势力头子。 安然不像南广志,她一点儿也不珍惜羽毛,相反,她还肆无忌惮地炫耀自己的实力。她闲来无事,便给京城的暗市的所有有排行的杀手都下了战书,约他们单挑,言辞之恶劣,用词之恶毒令人发指。等到那些杀手来赴约的时候,尤为愤怒地发现,所谓的单挑,是指安然一个,单挑他们一群。 可饶是如此,安然也是吹着口哨踩着他们的尸体走了出来。从这时候开始,安然二字就像一阵风暴,席卷了整个大祁。不仅仅是风暴,还像是病毒,一时间,人人闻之色变。 而这一切,也不过仅仅是三天之内发生的事。 静嘉帝身边的护卫更多了,他走到哪,这群护卫就跟到哪,安然多次派人骚扰,却都是有去无回,看来静嘉帝是下血本要和自己死磕到底了。 可是她不在乎,她只想报仇。在她心中,只要让那些看不惯自己的人不好受,那自己就好受得多。蔺星染说得对,她不是安然,可是蔺星染忘了一点,她和安然有着共同的记忆,共同的经历,共同的思想,和共同的感情。 只不过安然选择了看起来正确的那条路,而她选择了所谓错误的道路。 可是这正确还是错误,到底是有谁来判断呢?安然面冷心热,活了这么几年,帮了多少人,付出了多少?就算是看到自己心爱的人被迫娶她人,她也不过是黯然神伤,静静等待死神降临。可是呢?最后她的结果是什么?崩溃?被背叛?还是舍弃一切把自己藏起来? 反倒是她,无视法律和道德,漠视人情冷暖,只想着自己开心。这样确实很开心啊,不用考虑太多,不用勾心斗角,看谁不顺眼根本不需要像安然那样铺垫半天再动手。她有的是实力,有的是精力,只要她开心,她可以杀尽天下人。 蔺星染和阮青云找过她一次,可是还没说两句话,就被她打了出来。原因很简单,他俩想她死。哦当然,原话不是这样,但是归根结底的结果是一样的。他们想让她死。 所有人都想让她死,恐怕穆清也不例外,可是她偏不死,偏不。 又有谁能有什么办法呢? 静嘉帝派来的几个青年带着大军包围了安然的住所,她已经搬出了揽月楼,去了望舒台的一个小院儿里住。这个小院儿颇有娴静的雅致,有点像金陵安家,她很喜欢。 “妖女,纳命来!” 安然走出门,看着眼前几个人,眸色阴暗:“你知道上一个叫我妖女的人,有什么下场么?” 不等他们反应,安然继续道:“他死得可惨了。” …… 顾濯一脚踹开安然的房门,冲进去用剑架在她脖子上,红着眼睛瞪她。顾濯和安然的关系谁都知道,所以她这样横冲直撞的带着剑闯进来,也没人敢多说一句。 安然看了她一眼,慢慢站起来,面对着她。转身的时候她的脖子挨上了顾濯的剑,瞬间,她的脖子上就涌出了血。顾濯用灵力覆盖剑了。 不过那点儿伤,几乎眨眼就恢复了,只不过血还没有凝固。 安然知道她为什么来。前些日子她杀的那几个年轻的将士里,有问秋弟子。 “我原不信你变成这样,没想到你真的入了邪教!”顾濯红着眼,声音恨恨,却哽着哭腔。 安然轻松地笑了一声:“是吗?那你现在看到了。” “你怎么能这样!”顾濯瞪着她,“滥杀无辜!” 安然的笑收敛了几分:“无辜?谁无辜?来杀我的人吗?” 顾濯不敢相信安然居然这样说话,她吼道:“若是你不入望舒台,若是你不修邪力,他们会来杀你吗?你修习邪力,统领望舒台,大闹公主婚宴,和静嘉帝交手三天三夜,谁敢留你?你没想过这些后果吗?你被邪念蒙了心!” “我不修习邪力,会死。”安然的笑容完全收了回去,“我不统领望舒台,会死。我不去杀静嘉帝,会死。你告诉我,我的后果是什么?” 顾濯摇摇头,难以置信。这是什么歪理?她去打别人,反倒说是别人逼她打的?她如此之强,难道不能自保?非要用这种形式来反抗?就算这是她和静嘉帝之间的事,可是这几日死了多少无辜的人,她不清楚吗? “与其等他们来杀你,倒不如我今天杀了你!”顾濯将剑抵上安然的脖子,恶狠狠道,“死在我手里,好过死在他们手中!” 安然看着她,一动不动,二人对峙了一会儿,安然伸手,拔出腰间的剑来。顾濯神色微凝,她不是安然的对手,若是安然真的不顾往日情谊动起手来,她恐怕没什么机会。 可是没等顾濯想完,安然就将剑扔到了地上。然后她平举双臂,坦然地露出自己的脖子和心脏。 “来吧。”安然这样说,“一剑毙命,不然我是死不了的。” “你!” “就当还你了。”安然淡然地说,“还你四年前舍身助我。” 顾濯僵了身子,她和安然之间的感情,居然可以用这样的方式来交换?她当年帮安然,从未想过要什么回报,饶是自己承受了这样大的心理阴影,却也因为害怕安然内疚,而从不表现出来。 可是现在,她说什么?她居然说,用自己的死,来换? “还?”顾濯失笑,嘴角一扬,眼泪落了下来,“还?你可以还我一条命,以你的能力,还我多少东西都可以。但是安然,你还不起。你还不起我当年一心为你的这份情谊。因为你现在,心里除了你自己,再没有其它人。你根本体会不到我的感受,你就算死一千次一万次,你也还不起。” 说着,顾濯将剑从安然的脖子上挪下来,然后长臂一挥,一道剑光闪过,将她的红衣下摆割下一块来。割袍断义。 “你我之间,再无瓜葛。” 第四百四十章 你这样的人 穆清静坐在房内,自从安然手下的望舒台和静嘉帝的势力针锋相对,他就悄悄收起了自己的所有锋芒,上交辞官文书之后就再也不去上朝,称病在家。没有人过多的关注他,除了白洵在安然这件事爆发后,来找过他一次,再没有人在乎他如何。 蔺星染和阮青云在短暂的修养之后,正式加入了和安然敌对的势力。原因无他,只因为安然的行径过于狂妄,而他们也知道,现在所支配安然这具身体的,是她的邪念。严格意义上来讲,这也是安然的一部分,但是他们不会接受也不会承认这个安然。 结束这一切最好的办法,只有降伏安然。 谁也没想到前些日子还是巾帼英雄的天下兵马大将军,现如今摇身一变成了邪教头子,杀人放火无恶不作,公然挑战大祁皇帝的权威。可是事实就是这样,安然放话出去,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白舒窈端了一碗热汤走进来,穆清闭着眼睛,听到动静不由自主地皱了皱眉。白舒窈是公主,又是正经娶进门的穆夫人,没人敢对她如何,她想进来,谁也拦不得。 “相公,喝点鸡汤暖暖胃。”白舒窈娇滴滴的声音响了起来。 “别这样叫我。”穆清没有睁眼,“你知道你这个位置是怎么来的。” “我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不叫你相公叫什么?”白舒窈将碗搁在桌上,强压着心中的怒火,“难不成你心里还惦记着那个妖女?” 听到妖女二字,穆清眉头拧了拧,语气也不好了起来:“这样称呼她的人,都没有什么好下场。” 白舒窈瞬间抓狂,她一把打翻了搁在桌上的碗,碗里的汤溅了穆清一身。她叫嚣着,尖叫着:“你再怎么维护她,也改变不了我是你妻子的事实!你不是爱她么?好啊,我就要你们这对鸳鸯这辈子也不可能在一起!我告诉你,我活着一天,你们就一天不能有好结果!” 穆清终于睁眼,面无表情,他看了一眼白舒窈,脸色冷的像是看一个死人:“是么?” 白舒窈被这种眼神吓到,她踉跄着退了两步,却咬牙切齿的威胁:“怎么?你敢对我怎么样?我告诉你,我皇兄和父皇是不会放过你和安然的!你还不知道吧?父皇早就暗中替换了望舒台的主力,只要时机成熟,一声令下,别说安然,就是整个望舒台也会灰飞烟灭,烟消云散!” 看着穆清愣了神,白舒窈的底气立刻足了,她叉着腰冷笑一声:“你若是识时务,便不要这样看着我,否则,我立刻让她不得好死!” “呵。”穆清回神,嗤笑一声,“若是静嘉帝终究要杀她,是早是晚又有什么关系?跟你又有什么关系?难道我巴结你,你就能让静嘉帝不动她么?” 白舒窈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又咽了回去。可是她的表情却比方才还要自信,只见她故作姿态的看了看指尖,装腔作势的扫了扫自己衣服上的褶皱,然后冲穆清一笑:“若是你巴结我,我还可以考虑放她一马。” 穆清深深看她一眼,站起身,然后从她身边走过,只留下轻飘飘三个字:“你配吗?” …… 安然穿着红裙,坐在树上,树上有积雪,偶尔会有几个树杈上的雪因为震动而掉落下来,但是没有一块雪块会砸到安然身上,她身上笼罩着一个不可见的罩子,抵御了任何伤害。 天空发白,天上的云还是堆积的,压得人透不过气,沉闷不已。这样的天气,从屋内往窗外看看就觉得冷,可安然只穿了薄裙,便坐在这里。自打大闹穆清婚礼后,她就总是穿红色,成为这漫天白雪中最显眼的人。 这一身红裙并非喜服,但是和那身喜服一样鲜艳。或许是打定主意去讽刺,她穿着这样的衣服招摇过市,无论走到哪,都是一道亮丽的风景线。 她仍是独来独往,和顾濯绝交后,她干脆和之前所有的人都断了一切联系,无论谁来找她,她都拒绝接见。若是穆清的人,还会被打出来,毫不留情。 白洵和白璞都找过她,没有用,饶是白璞气急败坏地站在雪地里一下午,她也没有半个字递出来。 说不见,就不见。其实说到底,她都不知道自己是绝情,还是无法绝情,她也不知道自己不见他们,是因为恨他们,还是爱他们。太过复杂,她不愿想了。 她坐了一会儿,突然笑了一声,伸手从旁边的树杈上拾了点雪,揉成雪团,砸了出去:“别躲着了,无聊不无聊?” 被砸中的人慢慢从阴影中出来,安然看到他身上的衣服,便知道他不过是一个络宝阁杀手,应该是穆清还没把他从自己身边调走,所以他不得不继续跟着自己。 “……小姐。”络宝阁杀手面色复杂,躬身行了一礼。眼前这个女人,既不是之前那个没有灵力的安家五小姐,也不是那个无法自如控制力量的安然,眼前这个女人,是灵邪双修,身上有着巨大力量的望舒台台主。保护这样一个人,怎么看也是一种笑话。 可是穆清一日不撤出命令,他就一日不能违背这条命令,以至于,明明以自己的力量,跟着安然都是一种困难,可是却还要执行所谓保护安然的任务。 “不用这样叫我。”安然摆摆手,“你消息不灵通么?我和你主子闹翻了,你可以走了。” “主子的命令,我不能违背。” “你主子的命令错了呢?若是我今日杀了你,你就是被你主子的命令害死的,你还要执行命令吗?”安然看他。 “主子的命令不会错。”他振声道,“就算我今日死在这里,也不会错。” 安然笑了:“所以说,你这样的人,只能是一个配角,不,一个路人甲。这个世界若是一本书,那么你连名字都不会有。”她从身后摸出一个酒壶来,打开盖子喝了一口。 第四百四十一章 计划 杀手没有听懂,只是怔怔地站在原地,仰头看这个肆意的女人,没来由的,他明知道这个女人做了什么,却生不出一丝半点的嫌恶。相反,这银装素裹中的一抹红,美艳无双。 “知道为什么吗?”安然又仰头灌下一口酒,“因为你非黑即白,太过绝对。”许是有酒助兴,她话多了些,“你只听你主子的话,你主子让你去死你也去,你不过度思考,也不打算反抗,在你心里,你主子就是圣人。这样的人,一般都是炮灰。” “而那些真正有血有肉的人,才有耗费笔墨来大篇幅描写的资格。这种人一般复杂至极,善恶难辨。你看看吧,那些个伟人,哪个不是这样的?”她一笑,“包括你主子。” 杀手愣了一下,问:“怎么说?” “我且问你,穆静影是好人吗?” “当然!” “是啊,他是好人。他对待你们每一个人都跟对待亲兄弟一样,所有和他打交道的人都觉得如沐春风,穆二公子,举世无双。”安然微微上扬嘴角,“可你应该知道,他杀了多少人?这些人中,所有人都该死吗?就没有一个无辜的人吗?在这些人眼里,他还是好人吗?他算计人的时候,他拔剑染血的时候,他还是好人吗?” “这……” “我再问你,穆秉文算坏人吗?” “自然是……” “对,他是坏人,为什么?因为他身为男人,四处拈花惹草,遍地播种。他身为父亲,不顾及父子情谊,虎毒尚且不食子,他却处处打压自己的亲生儿子。他身为云歌掌门,却将云歌拱手送出。他身为安承德的多年好友,却亲自下令杀了安承德全家。”安然笑笑,“他简直坏透了。” “可是,他对待小十一是怎样的呢?在小十一眼里,穆秉文就是全天下最好的父亲,是他的天,是他最崇拜的男人。穆秉文为了小十一,可以舍弃穆鸿这个最好的棋子,也可以把实权交给他处处提防的穆静影。他对小十一来说,不是好人吗?” 杀手不说话了。他知道,安然根本不是在和自己说话,某种意义上来讲,这是安然的自言自语。 果然,尽管他不接话,安然还是开口了:“小十一背叛我,我想了好久。你说我恨不恨呢?恨吧。一开始都是恨,恨的我牙痒痒。为什么呢?我屡次救他,舍命也在所不辞。他叫我一声师父,我就毫无保留,倾之所有去教他。我师父对我怎么样,我就对他怎么样。我求回报吗?不求。但是我也付出了,就算没有回报,至少别让我的付出显得那么廉价吧?” “可是我一想。我对小十一好不好?好啊。可比起穆秉文对小十一的好,又算得了什么?穆秉文那真的是,忽略他其他的儿子,光看小十一,穆秉文简直就是十项全能爸爸。我杀了穆秉文,我对小十一再好,也没用。在我杀了穆秉文那一刻起,我就不配得到小十一的任何除了仇恨以外的感情。” “但是再来一次,我会不会杀穆秉文呢?会。一定会。就算知道这个结果,也会。这是我和穆秉文之间的事,与小十一无关。穆秉文该不该死?那要看是谁说了。若是我说,若是穆静影说,就算是穆鸿,李夫人来说,他都该死,死有余辜。”她突然跳下来,站在杀手面前,“可若是小十一说,谁杀了穆秉文,就与他有不共戴天之仇。那你现在告诉我,穆秉文是好人还是坏人?” 杀手好像明白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不明白了。 “你又说说,小十一是好人,还是坏人?”安然看着他,认真道。 顿了顿,安然缓了缓神情,又恢复那一张调笑一般的脸色:“懂了么?懂了就赶紧滚吧,去告诉你家主子,他错了,他错得离谱。你不该在这儿。” 说罢,她转身欲走。刚走两步,却听那杀手突然开口道:“那你呢?你是好人还是坏人?你是主角还是配角?” 安然顿住脚步,没有回头,她看着远方,杀手看不见她的表情,可是从她的语气中斗胆揣测,她露出了悲伤的神情:“我啊……我什么都不是了。”说完,她偏了偏脑袋,杀手能看见她小半张侧脸,没有自己想象的那种悲伤,甚至不是刚才说话间的那种调笑,而是一种近乎绝对的冷漠,“你走吧。你的主子需要你。在未来一段时间,他会非常需要你。” 杀手脸色一凛,这是准备向主子下手了?他退后两步,最后跟安然的背影行了一礼,转过身去。一片雪色中,一道红色和一抹黑色,渐行渐远。 …… 白徽小心翼翼地抚摸着沛儿的腹部,欣喜地说:“他动了!” 沛儿掩嘴一笑:“这才几个月?怎么就会动了?尽瞎说。” “他听见他爹来看他,就动了。”白徽搂着沛儿的肩膀,蹭了蹭她的耳垂,“这小子是想他爹了。” 沛儿佯装恼怒,不痛不痒的打他一拳,娇嗔道:“怎么?就想要儿子?若是女儿,你就不喜欢了吗?” “哪能呢?”白徽连忙将沛儿的秀拳攥在手里,拉过来在她手背上吻了又吻,“无论是儿子还是女儿,我都喜欢,你和我的孩子,无论是什么样的,我都喜欢。” 说着,他抱住沛儿,让她靠在自己身上,柔声道:“若是男孩儿,就叫白修,若是女孩儿,就叫她白娴。如何?” “还早呢。”沛儿娇羞一笑,倚在他怀里,脑袋低进他的臂弯,“怎么这么早就想这么多?” “不早不早。”白徽低头吻了吻沛儿的发间,脸上是无法掩饰的喜悦和憧憬,“白修,便叫他做太子,白娴,便叫她做大公主,他们的爹会给予他们一切。” 沛儿脸色僵了僵,慢慢从白徽的怀抱挣脱,一点点从他手中抽离。白徽看着她这副表情和举动,一下子慌了神,忙拉着她的手问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是不是他说错什么话了。 “不是。”沛儿摇摇头,豆大的泪珠儿滚落了下来,“你很好。可是……可是……他怎么办?” 白徽冷了脸色:“你心里有他?” 沛儿连连摇头,一副受了奇耻大辱的样子看着他:“我是如何进宫的,你不清楚么?我但凡有一点儿选择的余地,会进入这深宫之中?我若是心中有他,我会和你……我会,我会想要生下你的孩子?你如今这样问我,是怀疑我,还是怀疑我肚中的孩子?” 白徽一下子软了语气,一把抱住沛儿,任凭她挣扎也不放手,只是低声哄着。等沛儿终于安安静静地靠在他怀中后,他才温声细语道:“放心。我有计划呢。你不用担心这些事。” “计划?” “嗯。”白徽眼睛闭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第四百四十二章 胡嘉来了 胡嘉的信递到安然手里没几天,他本人就亲自站在了安然面前。他略显惊讶的看了看安然,便躬身行礼:“台主。” 安然点点头,示意他起来。 胡嘉收了神情,他心里清楚,眼前这个女人和之前那个安五小姐再不一样,他看得明白,这个女人的眼神,和当年的安五小姐完全不同。这是时间所带来的变化,还是一个身体里住着两个不同的人?这种念头只是一闪而过,胡嘉坐了下来。 “所以,这件事还请台主定夺,说,还是不说?”胡嘉将一些东西交给安然,然后静候安然的旨意。 安然看了看,沉思了一会儿,道:“说吧。但是要有选择地说,不要全都说。你是聪明人,懂得怎么做。” “是。”胡嘉站起来,行了一礼,准备告辞。可他又停了下来,看着安然,道:“台主可是有何打算?” “什么意思?” “唔,台主现下的能力虽然已然不凡,但是距离和静嘉帝抗衡,恐怕还有一些。不知道台主是否准备渡灵?” 安然皱起眉头:“何谓渡灵?” 胡嘉诧异一瞬,还是解释道:“我原以为前台主或者鬼医将这件事告诉您了,现在看来还没有。台主体内有自身的灵丹,前十多年之所以无灵力,只是因为灵丹被封印了。后来经过献祭,封印解除,您自身的灵丹重新启用,同时也解除了无妄金丹的束缚。” “这些我知道,你说些别的。” “嗯。后来您所谓的修炼,其实都是在唤醒无妄金丹的力量,您现在四修灵力全部八重,也是无妄金丹的力量。也就是说,您本身的灵丹并未启用。而这本身的灵丹若是启用,在无妄金丹的帮助下,也可以加速您的修炼。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您用无妄金丹修炼,已经能达到灵力修习的最高顶点,若是自己的金丹也修习灵力,恐怕有些浪费。现如今您灵邪双修,不如将邪力渡入灵丹中,将灵丹化为邪丹,方可以使邪力突飞猛进。这便是所谓的渡灵。” 胡嘉讲的很明白,安然也听得很清楚。一般修习邪力的人,要么没有灵丹,要么灵丹有损,之所以修习邪力,就是因为无法修习灵力。而邪力不需要灵丹,只需要用气在身体里开辟出一块地方来修炼邪气就可以。 像封离和南广志这样灵邪双休的,则是用灵丹修习灵力之余,再开辟一块地方来修习邪力。而安然自身有一个灵丹,体内又有了无妄金丹,说白了,她有两个灵丹,完全可以一个修习灵力,一个修习邪力。只要将体内的邪气渡到她自己的那颗灵丹中便可以化灵丹为邪丹。而这样的力量和修炼速度,是那些用气开辟修炼地方的人所远远不能及的。换言之,只要她这样做,那她就不仅是灵力,而且是邪力的至高强者。 安然眯了眯眼,露出了贪婪的表情,她勾起唇角,慢慢站起来,一句话没说,转身从屏风后面的门走了。 胡嘉目送着她离开,脸色如常,直起身子掸了掸身上的尘埃,转身离去了。 …… “她这么说?” 杀手点头:“是的,字字不差。” 穆清便沉默了。 过了一会儿,杀手问:“主子,属下是否还要继续跟着她?” “不必了。”穆清摆摆手,“她不再需要保护了。” 杀手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主子,听小姐的意思,是要将主子也……我们是不是该做点什么?” 穆清笑了一声,端起茶盏来,悠哉游哉地喝了一口:“她若不对付我,便罢,她若对付我,我也跑不了。如此便好。” 杀手点了点头,便走,走了一半,突然想起安然说他的话,不由自主地顿了顿脚步,可是只是一瞬,他又往前走着离开了。 穆清脸色平静下来,假装没有看到藏匿在角落偷窥的白舒窈,只是继续喝着自己的茶。白舒窈看着他,一会儿痴迷,一会儿愤恨,听到他们谈论安然,又听到他面对安然的威胁,连一点儿反抗的意思都没有,就觉得怒火中烧。 他到底还记不记得,谁才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 白舒窈脸色冷了,她冷哼一声,转身离去。没过多久,穆清便得到下人通报:“夫人入宫了。” 穆清点点头,表示知道了,又说:“不许叫她夫人。” “是。” …… 凌恒被紧急调走,寻找赵岩的任务,落在了肖风一个人的肩上。 不过倒也没什么,两个人找也是找,一个人找也是找,肖风不会放弃。京城那边的事情肖风有所耳闻,不过并不在意,虽说他跟着主子这么多年,但总的来说,主子是主子,主子和小姐的事情和他没什么太大的关系。 真正和他有关系的,只有赵岩。 风雪太大,封了山路,肖风最后的线索也断在着一片白茫茫之中。他下马,慢慢牵着马往前走,奈何鹅毛大雪纷纷落下,冬日的凌风吹得太过刺骨,饶是他受得了,他的马也受不了。无奈,他只好牵着马走到一个山洞内躲避风雪,静候雪停。 冷,外面下着大雪,他一个人靠着冰冷的石壁坐着。肖风闭上眼,他恍惚间回到了第一次见赵岩的时候。 那时候,也是这样,他一个人躲在一个黑黢黢的小角落,躲避着外面的寒风。与现在不同的是,他那时候衣衫褴褛,身上都是伤痕,冷得瑟瑟发抖,咬紧牙关才能让自己不哭出声来。他很小的时候就学会不去哭泣了。 那时候他多大?七岁?八岁?已经记不得了。他连自己的出生年月都很模糊,更别说去记忆那个时候自己的年龄。他有记忆开始,就在干活,和他一样干活的,还有十多个孩子。不分昼夜,他们只知道机械地将一袋袋沉重的稻子从船上背下来,背到仓库里去。 挨打,吃不饱饭,人格侮辱,他都承受了。没办法,在这样的环境中活着,他必须承受这些。他还不想死。 第四百四十三章 赵岩与肖风 从那些殴打他们的监工的粗话和辱骂中,肖风知道,自己和这十几个孩子一样,都是从青楼里“处理”来的孩子。有的花柳女子意外怀孕,无法堕胎,只好生了,却是男孩儿,没用,便交给这群人“处理”,然后换些银子花花。这是在那些女人看来,最划算的买卖。 而这些孩子,若是长相俊秀,身体一般,就会被卖给没有子嗣的人家当儿子养。而他这样身体健康,长相一般的,就会留着养大,然后干活。这种童养工带来的效益是极大的,他们不用给钱,只需要一天管一顿饭,给一个猪窝不如的地方睡觉就可以了。他们不用担心这些孩子死亡,因为总会有新的孩子来到这个人间炼狱。 他就是在这种环境中生存下来的。不能说生活,只能说生存。所以他很小的时候就明白,不要说话,不要有表情,不要哭,不要让别人注意到自己,只是干活,干活,干活。 才能保命。 可他不甘于此,他知道再这样下去,自己终究没什么活路。所以在近一年的筹备后,他逃了。 可是他到底没能完美出逃,他被发现了,追着打。那些人不会放过他,因为他们这样做是违法的,他们不敢让这群孩子看到外面的世界,同样也不敢让外面的世界看到这群孩子。 那也是一个冬天,只不过没有这样的大雪。南方是不会有这样的鹅毛大雪的,可是那刺骨的冰冷和严寒,却一点儿也没有减弱。他虽然终于逃了出来,可是后面有追兵,他的身上是可见骨头的伤痕,而他所有抵御风寒的衣物,只有一个布袋子。 他太冷了,南方的湿冷是刺骨的,他觉得自己的血都快流干了。可饶是如此,他也咬着牙,没掉一滴泪水。 血迹会暴露他的行踪,他便专往那些崎岖的路上走,他爬上一座陡峭的山,藏在一个小山洞里。 后来他还去过那座记忆中巍峨的高山,可那记忆中万丈峭壁,却不过是一个石丘。 山洞很小,但他的身体更加纤弱,所以躲在里面,竟也不觉得拥挤。坐下的那一刻,紧绷的弦总算是松了松,与此同时,疼痛和寒冷席卷而来,无不想要他葬身于此。他闭着眼,抱着身子,牙关一合,上下尖牙咬住口腔里一块肉,死死咬住,用嘴里的疼缓解身上的疼。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始终没有睁开眼睛,意识也开始慢慢涣散。他与生俱来的悲观气质在这时无限扩大,他想,他是要死了。 就在这时,一个稚嫩的少年,操着一口吴语,嗓音清冽的就像甘泉,叫出了声:“你怎么了?” 就这四个字,将他从鬼门关生生拉了回来,他睁开眼,看到眼前这个白净的男孩儿用一双不染世事的干净眼睛看着他。他嘴唇颤了颤,两片唇瓣分开的时候,口腔里的血流了出来。 所以他的回话是含糊不清的:“你瞎吗?” 最后他是被赵岩扛在肩上带回云歌的。等他再苏醒的时候,就见赵岩穿着那一身清白衣裳,脑袋上用白玉冠束着头发,手里攥着他的被角,靠在他床边睡着了。看着眼前这个呼吸均匀,一脸稚气,皮肤白皙干净的男孩,他心里第一时间不是感激,而是愤恨。 同样是人,同样生在这个世界上,怎么自己就要承受这么多不该承受的,而这个人,就可以在这样温暖的,干净的大房子里,毫无顾忌的沉沉睡去?凭什么? 这样的情绪,赵岩全然不觉,如他所想的,赵岩就是个没心没肺的傻子,巴巴的来像他示好,给他带吃的,带喝的,找云歌大夫给他看病。他为了活下去,忍受了几年非人的待遇,他为了活下去,又掩饰着自己的不平衡和愤恨,冷眼对待赵岩,却心安理得的接收着赵岩给予他的一切。 “你没名字啊?我带你回来那天,风可大了,你就叫小风吧!”赵岩这么说,“姓什么好呢……嗯……”他看着赵岩抓耳挠腮的模样,有些好笑,可是却什么也没说。 最后还是穆清说,叫他肖风好了,肖风,小风,取个谐音吧。 肖风来到云歌后就知道,赵岩是穆清的跟班。赵岩对自己好,对穆清也好,其实赵岩对所有人都好,只是为人跳脱,没什么人愿意搭理他。穆清愿意搭理他,肖风为了活着,不得不搭理他。 赵岩精心照料下,肖风的伤势一天天好转,赵岩知道肖风的身世后,打起算盘来,想要让肖风拜入云歌门下。肖风觉得好笑极了,赵岩凭什么觉得,自己就愿意呆在这里,就愿意和他在一起生活?若不是自己没有行动的能力,自己何须忍受赵岩的喋喋不休和没心没肺? 肖风自己也说不清楚,他到底是讨厌赵岩,还是讨厌自己和赵岩之间的差距。 这一切,到了肖风痊愈的那一天,赵岩都一无所知。可是穆清不同。肖风见到穆清的第一面,就知道穆清不同。他从穆清的双眼中看得出来,自己的所有心思在穆清眼里,一目了然,他藏不住。只是穆清从没说过,甚至赵岩所带给他的很多优待,都是从穆清那里拿来的。 直到最后一刻,穆清才站在肖风面前,避开了赵岩,直截了当道:“你伤好了,我给你一笔钱,你走吧,别留在这儿,别留在他身边。” 原本他是这样想的,甚至于他都不奢求什么一笔钱,他原本已经打算走了,可是穆清这一句话出来,却让他没来由的心生怒火:“你什么意思?” “他对你如何,你对他如何,你心里有数。既然你不喜欢他,不喜欢这里,没必要强留。”穆清并不打算跟他委婉,而是直接了当的说,“更何况,我不想他受伤。” 肖风爆发了,他怒吼道:“他受过伤吗?你知道什么叫受伤吗?你知道鞭子上的倒刺划过骨头的感觉吗?他知道生下来就没爹没娘是什么感觉吗?他受伤?他吃得好穿得好,只要跟在你屁股后面就能有优待,他受什么伤?他过的是什么生活?他除了笑,还有别的表情吗!” 肖风记得很清楚,那时候的穆清,只是冷冷地看着他,那种冷酷的表情,并不属于一个和他差不多大的少年。而那时候的肖风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那时候的肖风只是站在那里,听到穆清口齿清晰的说了一句:“你知道他救你那天,为什么会在那里吗?” 穆清说:“那座山包有从北方迁徙而来的妖灵过冬,数量不小,几乎泛滥成灾。” 肖风听得很清晰,甚至于那时候的他恨不得不要听的那么清晰。可是穆清的话就是这样传进了他的耳朵里:“那天,师兄弟趁我不注意,把他丢到了那个山包上。” “你被他带回来的路上昏迷了,所以你不知道。” “他背着你,如何躲避妖灵的袭击,如何在妖灵咬掉他一块肉的情况下狂奔回来。” “而原本,他是打算,死在那儿的。” 穆清看着他,无论是目光还是语言,都直白无比:“或许他不知道你所说的鞭子上的倒刺划过骨头是什么感觉,但是他知道,云歌的灵鞭,是什么滋味。” “他之所以在云歌,是因为他的家人在无妄祖师战金字妖灵那场战役中牺牲了。”穆清的声音冰冷无情,“所以他不知道生来就没有父母是什么滋味儿,他只知道,最疼爱自己的父母死去是什么滋味儿。他只知道,从被宠爱的独子,变成处处要小心谨慎,一不小心就会被丢进妖灵肆虐的山上是什么滋味儿。” “他不是不知道疼,也不是不知道苦,甚至于,他也有活不下去的想法,险些成为现实。他告诉我,他真想死在那山包上一了百了。我问他就没有想过我吗?他说,那时候想不了太多了。” “我又问,那为什么又回来了?你知道他怎么说吗?” 肖风颤声问:“怎么说?” “他说,背上有你,拼命也得回来。” 肖风记得很清楚,穆清说完这句话没多久,赵岩就破门而入,闯了进来,还带着一脸得意的笑。看到穆清,赵岩讪讪退出去,把门关好,重新敲门,然后走了进来。 穆清一下子换了表情,对赵岩满意的点点头,然后问:“怎么了?” 赵岩扑上来抓住肖风的手说:“我找了教头了,他同意肖风在这儿学习了!” 像是故意的,穆清问:“你拿什么换的?” “呃……”赵岩挠了挠脑袋,“给他洗一年衣服……” “不过没关系,反正我的衣服也要洗,洗一件也是洗,两件也是洗……一盆也是洗……咳咳,反正肖风可以留下啦!” 穆清又开口了:“你就不问问人家愿不愿意留下?” “好。”肖风突然开口,“我陪你一起洗。” 马的嘶鸣声将肖风唤醒,他看了看洞外,天色昏暗,但是满地的白雪映出的光照亮了前路。雪停了,他走出山洞,牵着马往前走。 前路漫漫,可是从很早开始,只要是和赵岩有关的事情,肖风都有着莫名的执着。他从不放下自己的剑,只为了在身边这个人有危难时,可以第一个冲到他身边。 第四百四十四章 制药的药引子 安然传唤鬼医,鬼医却迟迟不至,安然懒得等,便直接去了鬼医的医馆。鬼医原本住在北道,只是南广志返京的时候将他带了过来,南广志财大气粗,直接一掷千金给鬼医开了一个医馆,让他合情合理的接触各种药材。 鬼医并不问诊,甚至不会现身,他只不过是这个医馆的拥有者,所以除了望舒台内部,没人知道举世闻名的鬼医竟然就藏身在这一小小医馆之中。 “鬼医好大的派头。”安然冷笑着走进来,不出她所料,鬼医果然正在摆弄一些奇奇怪怪的药草。鬼医的房间不大,加上这各种各样的药草,甚至可以说是有些拥挤,角落有一个小鼎正在咕嘟咕嘟地冒着泡,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鬼医嘿嘿一笑,佝偻着身子,搓着一双枯瘦的手,干柴似的手指胡乱的抓了抓手背:“台主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有失远迎,嘿嘿。” 安然对鬼医的记忆停留在他为自己一次次诊治中,与其说是诊治,倒不如说是在拿她做实验。鬼医之所以被称为鬼医,就是因为他一来没有医者仁心,二来对世间奇疾怪病的痴迷程度超乎世人想象。这二者结合,带给安然的,就是无尽的痛苦和折磨。 “若是我也请不动你,下次我便不会请你了。”安然坐在这间屋子里的唯一的椅子上,冷眼睥睨着瘦小的鬼医。她的意思很清楚,若是下回还是这样,那她直接杀无赦。反正鬼医再怎么厉害,对她来说,也没什么用途。 “不敢不敢。”鬼医讪笑着解释道,“属下正是为了台主,才一时间忘乎所以,望台主看在属下一片忠心的份儿上,宽恕则个。” “哦?”安然似乎来了兴趣,“为了我?说说看。” 鬼医连忙凑到安然跟前,说道:“台主大人,您体内有两颗金丹……” “一颗无妄老祖的,一颗我自己的,可以转金丹为邪丹对吧?”安然不耐烦的摆摆手,“说点儿我不知道的。” 鬼医的眼底闪过一丝诧异,可很快就掩盖了过去,他仍然巴巴的说:“正是如此。不过化灵丹为邪丹,也有风险,若是没有从旁辅助的,不仅风险太大,还有走火入魔,爆体而亡的风险。” 安然无奈的看着他,走火入魔,爆体而亡,这八个字似乎是一种魔咒,和她形影不离。 “而属下研制的这种药,可以有效地帮助您度过转化期,从而让您的邪力更进一步,不,更进十步也绰绰有余啊!” 安然唇角一挑,兴致很高:“不错,什么时候能完成?” “快了快了,只剩一味药引。” “什么药引?” “人心。”鬼医慢悠悠道,“不过随便从地牢里拉一个便罢,不足挂齿。只不过属下没资格进入地牢,还请台主下令放行。” “这有什么难办!”安然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显得兴奋异常,“走,我同你一起去便是!” “好好好,多谢台主!” 安然是无论如何也没想到,望舒台在京城也有地牢。虽然她现在是望舒台台主,但是她心里很清楚,有很多东西,都没有完全从南广志手中过渡到她手里,其中就有地牢。 望舒台的地牢是令安然不解的存在,望舒台是一个邪教,面对非教徒,要么收复,要么杀戮,将人关押,显然不合常理。可是望舒台的地牢却遍布所有望舒台活动区域,也就是说,有望舒台的地方,就有望舒台的地牢。 可是为什么呢?安然不知道,她没有问过,她更喜欢自己去寻找答案。 地牢设在咸阳,安然和鬼医很快就到达了,没有费多少功夫,就找到了地牢的大门。 望舒台的地牢真的设在地底,安然四处打量了一下,看出这本来是一个墓穴,难道望舒台还兼备倒斗行业?涉及广泛啊。她边走边看,这显然是哪个王侯将相的墓陵,大,耳室多,甬道错综复杂。鬼医显然不是第一次来这里,他轻车熟路,带着安然在这一条条密道里穿梭。 安然按了按腰间的剑,她总有一种阴恻恻的想法,尽管知道现在已经没人能害她,可是她还是小心翼翼,时刻保持警惕心。 不知道走了多久,若非安然过目不忘的记忆力,恐怕她已经被绕晕。就在这时,她终于听到了整个地牢里除了她和鬼医脚步声的别的声音。 呻吟,喘息,牙缝里挤出来的哀求。不止一个人。声音不大,但是有些混乱,呼吸声交错着,掺杂着一些忍不住疼痛的哀嚎。安然的心突然猛烈的跳了两下,她不屑的拍了拍胸口,这种感觉不属于她,不,准确的说,是不属于现在的她。 安然,原本的安然,还没死透啊。 她眼中闪过一丝阴霾,狠狠摁了摁自己的胸口,那种心慌的感觉消失了,她满意地勾了勾唇角。 没死又能怎样?这个身体的主导权,到底是归自己了。 鬼医没有看见安然的动作,将她领到一扇牢门前。地牢很昏暗,可安然还是看到了一地匍匐的囚徒。地上堆起来的如同尸体一样的人,都或坐或躺,对安然和鬼医视而不见,只是睁着浑浊的眼睛看向无尽的黑暗。墙上还钉着两个,都低着头,看不清样子。 安然眯了眯眼,指了指墙上的两人,问:“这两个怎么这么特殊?” “哦,这两个灵力不俗,抓来的时候折了我们好多兄弟,台主……咳咳,前任台主特意下令把他俩锁在这里。” 安然点了点头,迈步走了进去,大手一挥:“不是要人心么?随便挑一个便是了。” 地上那些囚徒就好像是没有听到她的话语一样,不为所动。鬼医又发出古怪的笑声,道:“既然台主让属下随意挑选,那属下就恭敬不如从命了。”他伸出干柴一般的手指,指了指墙上垂着脑袋的一个男人,“我要他!” 安然也好奇是什么人物能让望舒台把他关到牢里还这么忌惮,于是她走上前,一把抓住那男人的头发,强行把他的脑袋扳起来。 “如何?台主?”鬼医的声音像是在试探着什么,他看着一动不动的安然,手慢慢移向腰间。 “呵。”安然松开了那男人的头发,“这么一个好砝码,用来制药,岂不是可惜了?” 鬼医的手又挪了回来:“那依台主的意思?” “给穆清……不,给肖风传信。” 第四百四十五章 凌恒 凌恒站在军队面前,久久不能释怀。 “都是你的了。”穆清这样说道,“好好干。” “是!多谢主子!” “谢什么。”穆清也远眺着这泱泱大军。他是兵部尚书,有权利指调掌管官兵,而顾书作为吏部尚书,也给他开了后门,让凌恒成为统帅三军的将领。 就在安然成为望舒台台主后不久,西周见缝插针,又开始频频骚扰大祁。因为他们知道,定北王南广志已经卸任,长乐掌门秦鹰扬更加注重培养后人,而天下兵马大将军,则直接和大祁的朝廷对抗了。 大祁国最有杀伤力,威名最响的三个人都无法带兵出征,正是他们进攻大祁的好时机。而事实也正如他们所料,静嘉帝派去迎战的是穆鸿,连南宇也没有派遣,穆鸿的经验到底还是不足,而西周又打定主意一举击垮大祁,故而穆鸿败仗连连,整个大军已经后撤了近百里了。 这时候,静嘉帝面对南宇屡屡上奏请战的奏折视而不见,反而来问穆清有没有合适的人选。穆清知道,他这么问,不过是想让穆清自己亲自上阵,再创穆氏双杰的神话。可是他没有那么蠢,到了这一步还为静嘉帝打拼。他不想离开安然,于是他拒绝了。 但是他拒绝的同时,将凌恒推了出去。 “络宝阁困了你这么多年,是时候让你回到那里了。”穆清说。 他们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的看着远方的天,都不约而同地想起了凌恒和穆清初次相遇的事情。 凌恒其实不是南方人,恰好相反,他是个北方汉子,他的家在离京城不远的甘肃,也就是陇右一带。穆清第一次遇见他的时候,是在蜀地。穆清随虚缓真人云游,遇到了落难的凌恒。那时候的凌恒遍体鳞伤,几乎全凭一口气吊着,若非穆清及时出手相助,他便活不过第二天。 那时候,正是西周和大祁针锋相对之时,二国频频交战,战场不断扩大,很多城市都卷入了这场战争之中,而甘肃就是其中之一。 然而,就在穆清和虚缓真人以为凌恒是逃难者的时候,凌恒伤好后的第一件事,却是奔回陇右。 凌恒有一个妻子,一个儿子,他是个粗人,不会取名,便给儿子起了个小名叫小虎,准备等战争结束后,找一个德高望重的老秀才为自己的儿子起一个学名。 可是战火烧到了他的家乡,他的村子。他和妻子带着小虎,不得不掩人耳目,躲躲藏藏。那时候边关像是疯了一样的征兵,若是被他们发现凌恒身怀灵力,懂一些武功,那他定然会被抓走。 可是妻子自打生了小虎后就身体孱弱,小虎又刚刚会走,放任这二人在村子里,别说生存,就说那些红了眼的官兵会如何对待他们,就难以想象。凌恒假装自己瘸腿,这才逃避了上战场。他不想上战场,不能上战场,也不愿意上战场。 “你到底是谁?”这是他妻子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可是不管你是谁,好好活着……” 就在他出门砍柴回来的一个下午,他就只能听到妻子说这么一句话了。一地鲜血,村里的人横七竖八的倒在地上,他疯了一般的抱着妻子痛哭,却忘了去寻找自己的儿子。 等他终于回过神来,发现儿子小虎已经失踪了。凶多吉少,他一个刚刚会走路的孩子,要如何面对那些杀人不眨眼的恶魔? 他知道来人是谁,他甚至知道他们为什么来,只因为他曾经的身份。 他曾经,是一个“打野猎”的。 打野猎原本说的是那些没有登记过伏灵师身份,偷偷出去猎灵的猎灵师,而凌恒所谓的打野猎,则不是这么个意思。他一身灵力,武艺不俗,却委身在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村庄里,这一点儿也不合理。 事实上,他曾经生活在边境,从小习武,和父亲一起,成为了“打野猎”的。他们这群人打的野猎,就是那些无视国界,擅自闯入大祁边境的西周人。后来战争全面爆发,他的家人和所有打野猎的人都上了战场,唯独他,被选出来,延续他们的血脉。 纵然万般不愿,可是凌恒清楚,这不是他能做主的。所以他从一个令西周人闻风丧胆的猎手,变成了小村子里来历不明的农民。他在离开家的时候发过誓,绝不提及自己猎手的身份,绝不上战场,绝不和西周交锋。 可是在他意识到,自己的妻子,孩子,以及整个村庄的人都是为自己而死的时候,他食言了。 西周人不知道从哪里得来了猎手的身份,他们杀戮着,屠尽了那些猎手,而最后剩下的,就是那个手提一柄环首刀,杀人不过头点地的最强的猎手。他们积攒已久的仇恨渐渐高涨,所以当他们知道这个最强的猎手有可能在这个村子的时候,他们疯狂了。 凌恒一把火烧了村子,村民的尸体,他妻子的尸体,全都在一起化为灰烬,被风吹散,连一块墓碑也没有。他背后是熊熊燃烧的火焰,前方是面向西周战场的唯一一条路,他手提环首刀,走得悲壮。 绝不暴露身份,绝不上战场,绝不和西周交锋,三个誓言,他全部违背了。参加过那时候的战争的人都知道,不知道哪个军队出了一个疯子,无组织无纪律,没人管的住他,可也无人不佩服他的能力。只要这个疯子所过之处,全是西周军队的尸体,无一例外。 他们给这个疯子起了一个名字,猎手。 可就在这时,凌恒万万没想到的是,他有朝一日还能见到自己的儿子。西周军队没有杀小虎,反而将他带走养了起来,所以当他在战场上看到自己的儿子被高高举起的时候,他杀伐的动作停止了。 也就是这个时候,一杆长枪从他脑袋上袭下来。若不是他身后有人拉了一把,那他现在就不只是眼睛上一道疤,而是整个脑袋都开瓢了。 他在儿子的注视下,溃不成军,儿子脖子上的那一双手,让他无力提起他的刀。最后,他倒在战场上。后来,有一个和他有过数面之缘的医生把他救了出来,带出陇右。可医生在入蜀的路上死了,只剩下他苟延残喘,爬到蜀地,被路过的穆清捡了回来。 等他伤好再回陇右的时候,局势却已经完全转变了。大祁和西周握手言和,静嘉帝将安和公主嫁了过去,两国联姻,休战。他却没有报仇的机会,也没有再见小虎的机会了。 “若不是主子,恐怕我早就死了。”凌恒道,“能为主子效力,是属下的幸运。” 穆清看了看他,伸手拍拍他的肩膀:“去吧。” 第四百四十六章 找到你了 肖风看见前面的人影,立刻翻身下马,连缰绳也没拉,马撒腿跑了,他也被带着往前俯冲了一段,才着地。还没来得及稳住身形,他便冲上前去,将那人影牢牢抱住。 赵岩嘿嘿一笑:“干什么?想我了?” 肖风半晌没说话,赵岩笑着推他,可是他的手绵软无力,一点儿用也没有。他双手无法举起,便静静地在肖风怀里,仍是一张笑脸。就在这时,他感觉到自己肩膀有几滴温热的水滴砸了下来,他惊异地偏头,去看肖风。 这么多年了,他何曾见肖风哭过?他第一次见肖风,就觉得这死小孩是不是面瘫,那么重的伤,那么冷的天,他却别说哭,就连悲伤的表情都看不出来。赵岩还记得,自己以为他已经死了,张了张嘴不知道问什么,便只好说一句:“你怎么了?” 他也记得很清楚,那死小孩瞬间给了他一个无比嫌弃的眼神:“你瞎吗?” 赵岩以为,肖风这种浑然天成的嫌弃是与生俱来的,就算在这种危难之中,就算是离死亡只有一步之遥,他居然也能皱皱眉头,说一句“你瞎吗”。 赵岩永远也忘不了,那天他为什么会出现在那个石丘,也永远不会忘记他当时准备做什么。 他的父母是伏灵师,都拜在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门派里,灵力也说不上多优秀,只能说中庸。但是他们有着万丈豪情,和一腔热血,这使得他们积极踊跃地加入了无妄祖师,却没能想起来他们的儿子尚且年幼。 无妄祖师降伏金字妖灵的战役,直到今天也被人所乐道,可是这听起来无比令人振奋激动的战役背后,是多少人的生命铸就的。其中就有他的父母。 想来他也是在家里千娇百宠的小公子,加上自己生来灵根慧根双精,家人对自己给予的厚望恐怕不必那些名门大派的公子哥少。可是等父母死后,他就只能委身于云歌,成为食物链最底端的小师弟。 穆秉文是出于人道还是为了面子,现在已经不可考究了,但是能够确认的是,他并没有对赵岩给予什么关注。诚然,赵岩的父母是英雄,可是像赵岩一样的英雄后裔还有很多,穆秉文没时间没精力也不想去管。 没有父母依仗,教头又是个见风使舵的,师兄弟之间的风气也不怎么好。原本抱着好好学习,成为父母那样英雄的单纯想法的小赵岩,在入云歌第一天,就被师兄们用一盆冷水浇了个透心凉。 他的天真和乐观是父母给予的,这种扎在骨子里的善良是不能被这些磨难冲垮的,可是也正是因为这种无差别的善良,带给他的只有一次又一次的取笑、恶作剧、欺凌。 “你不还手吗?”这是穆清第一次和他说话。 他认识穆清,他知道穆清就是那个徒步走到金陵认亲的私生子,穆清的处境比自己好不了多少,穆秉文的私生子太多,穆清排不上号。可是穆清绝不是自己能同情的人,明明刚来云歌,明明资源被抢夺,明明受尽了白眼,可穆清的灵力却一直紧咬着穆鸿,不超过,也不会落后太多。 这样的穆清,虽然仍然没什么地位,却不像他一样会被如此霸凌。 赵岩的回答是:“我这一身武艺,是来打坏人的!”现在想想,真是单纯的可怕,就算是现在的赵岩听到这个回答,都会忍耐不住大笑出声,就以为他这种没头没脑打鸡血一样的热情,才让他成为了众矢之的。没人不喜欢去逗弄一下“正义的化身”。 可是穆清却认真的点了点头:“嗯,有道理。” 从此,他就成了穆清的小跟班。穆清比他大一些,有些课程他不能和穆清一起上,他就拿着穆清的水壶和毛巾在旁边等。没过多久,私生子的狗腿子就成了他的雅号。 但是没人敢在他面前这样说,准确的说,是没人敢在穆清的面前这样说。有一个比他们大很多的师兄在穆清面前欺负赵岩,穆清当即给他下了战书。云歌弟子可以互相切磋比武,那个师兄迎战了。穆清当时和那个师兄的灵力差了两重,可穆清硬是一次次被打倒,一次次爬起来,再一次次被打倒,最终跨级取得了胜利。 看过那场比武的人,没有人能忘记鼻青脸肿的穆清爬起来,吐了一口血沫,然后口齿清晰的说:“我不介意再挑战几个。几个都行。” 而那个被跨级打趴下的师兄直接被送回了家,再也没有回过云歌。那时候他们就知道,穆清是玩真的。 对于这种做法,穆清的话是:“你的武艺是来打坏人的,我未必。” 可是霸凌并没有因为穆清的强硬而减少,反而因为他的锐利而转移到了赵岩身上。赵岩仍然乐颠儿颠儿的跟在穆清屁股后头,可是在穆清看不到的地方,赵岩悄悄地将自己被冷水淋透的被子拿出去晾干,自己裹着毯子在黑夜里瑟瑟发抖。 那一次,穆清是被叫出去拜师的,虚缓真人收他作为弟子,是整个云歌的大事。穆清想带他,可是他的身份不够,不能去。在穆清离开后不久,他就被师兄骗了出去,一拳打晕,等他醒来的时候,已经在山顶。他若是醒来晚一些,就要冻死在那里了。 绝望吗?他回忆起来的时候也不禁去问自己,绝望吗?绝望。太绝望了。他善良,他乐观,他每天都笑嘻嘻的,但他不蠢,他知道自己在被欺凌,也知道那些人的恶毒就是想让他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他听到狼嚎,这个地方是没有狼的,唯一的可能就是红瞳雪狼。他一下子知道了那些人的目的,不是为了让他冻死在这儿,而是为了让他被这群迁徙而来的妖灵吃掉。 他躺了一会儿,站起来准备走,不是回云歌,不是逃命,他是循着声音去找那红瞳雪狼。他就在这一瞬间,放弃了生的希望。 后来穆清有问过他,就在那一刻,没有想到过穆清吗?他努力的回忆了一下,也许有吧,也许没有,那个时候,他只想着怎么死,痛苦会小一点了。 第四百四十七章 彼此救赎 他就这样循着声音往前走,自己也不知道走了多久,风太大,夹杂着不知道从哪里衔来的冰渣,划在他的身上,脸上,他嘴唇冻得发紫,可是还是这样,机械似的往前走着。 这时,他突然看见地上有一道血迹,血迹时断时续,若隐若现,仿佛有人刻意隐藏它,却因为匆匆忙忙而没有完全掩盖。不知道处于什么心态,他突然顺着血迹,往前走去。 第一眼看到肖风,他就觉得疼。不是那种心疼,而是肉疼。肖风身上的伤口触目惊心,淋漓鲜血染红了他身上的不知道哪里来的布袋子,他闭着眼睛,牙齿咬得紧紧的,呼吸微弱,几乎看不出来起伏。 赵岩第一反应就是,千万别死了。 不知道为什么,或许是肖风的反应实在是出乎意料,又或许是肖风身上的伤痕太惹人心疼,明明自己也在痛苦中挣扎,可就在肖风睁开眼看他的那一刻,他决定,要将这个人带出去。他是循着狼嚎走过来的,所以他很清楚,红瞳雪狼离他们不远了。 在后来很长一段时间,赵岩都有想过这个问题,难不成自己有什么特殊的癖好?偏偏喜欢别人嫌弃自己?可是这个问题很久都没有得到解决。 如何将肖风带回云歌,他已经记得不是很清楚了,一路上遇到了什么,怎么躲避,怎么狂奔,他也没什么太大的印象。只是后来他的腿上有一块凹陷,穆清说那是被红瞳雪狼咬下了一块肉。他自己也觉得后怕,不知道不满十岁的自己是怎么背着一个昏迷不醒的人,还和红瞳雪狼作斗争的。 不过还好,这场斗争他赢了,他们赢了。 后来,他缠着的人就不只是穆清了。准确的说,为了照顾肖风,他已经很少去和穆清跑来跑去。不知道为什么,和肖风在一起,与和穆清在一起的感觉是不一样的。 穆清在他眼里是哥哥,是庇护,是危难之中的仰仗,也是崇拜的高峰。而肖风是什么呢?他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形容。 肖风被他留在了云歌,对他的态度也发生了转变,虽然这个死小孩还是一副面瘫脸,但是他能感觉到,肖风在接纳他这个朋友了。 可是他到底摆脱不了被霸凌的命运。穆清正式开始和虚缓真人学习,时间并不充裕,无法时时刻刻给予他们庇护,赵岩又不想他分心,于是什么也不说。 他不说,他不反抗,因为他知道,说只能给别人添麻烦,反抗只会招致更加强烈的打击。可就在他以为自己忍辱负重就可以了的时候,肖风也被霸凌了。 肖风没有修习过灵力,还在初开灵根的时候,连基本的功法都不能使用,尤其是他的身体还在恢复期,连拳脚功夫都没有,再加上他和赵岩走得近,更是被欺负的对象。 就在肖风被人劈头盖脸一盆黑狗血浇下来的时候,赵岩问他:“你怎么不反抗呢?”依稀间,他隐约记得有人也这样问过自己。 “打不过。”肖风很直接,“他们这种人,会遭报应的。” 赵岩没有说话,他用袖子擦了擦肖风的脸,白色的衣袖上被狗血污染了。他冲肖风笑了一下,然后转身,看着那个泼狗血的师兄:“切磋一下吧。” 那是赵岩第一次上擂台,穆清闻讯赶来,皱着眉头让他下来。他拒绝了,他很清楚,穆清知道自己不是那个师兄的对手,可是他也很清楚,这一战必打。 他那时候刚学会用剑,还不是很熟练,那个师兄就好像玩弄他一样,东一榔头西一棒子,让他在原地转圈圈,跑得筋疲力竭,手中的剑也没能挨他一指头。旁边观战的人哄堂大笑,纷纷喝倒彩,让他赶快认输下来。 他转头看了一眼穆清,一开始就说让他下来的穆清没有说话了,他知道,穆清理解自己。 “怎么?不是你要挑战我吗?”那个师兄趾高气昂地把他的剑踢掉,“想为你的娈童报仇么?可笑!” “你再敢那样叫他一次?” “哦,娈童,娈童!娈童!哈哈哈哈!” 赵岩猛地冲上去,抱住师兄的腰,直接把他扑倒在地。师兄没有反应过来,剑一下子脱手丢了出来。他跟着了魔一样,一手掐着师兄的脖子,一手挥拳直直朝他脸上揍去,一拳打得师兄掉了一颗牙。 师兄回过神来,挣扎着起来把他摁在地上,正欲揍的时候,赵岩双手伸出,同时狠狠地拍了师兄的两只耳朵。师兄立刻头晕目眩,耳鸣不止。赵岩不等他反应,立刻将他摁倒在地,一拳一拳下去,打得自己的指关节从疼痛变到麻木,最后没有了知觉。他仍然这样打着,一拳又一拳。 没人上前阻止,没人敢上前阻止,他的眼睛都是红的,整个人仿佛被魇住了,只知道打人。没人见过一个师兄被一个赤手空拳没有动用灵力的小师弟这样暴打,他们都以为他疯了。 等他清醒过来的时候,他的手被一个人握住了,他没有挣扎,只是愣愣地抬起头,看到来人的容貌后,下意识露出了笑脸。 “你何必呢?”肖风握紧他的手。 “小风。”他说,“我就是他们的报应。” 那一刻,之前没有答案的问题一下子清晰了起来。他和穆清在一起的时候,想要帮助穆清,想要变得和穆清一样厉害。而他和肖风在一起的时候,只想让肖风好好的。 或许从最开始的初次相遇,他就意识到,眼前那个遍体鳞伤,却强撑着不流一滴泪水的肖风,就是隐藏在心灵深处的那个被苦难折磨得痛苦不堪得自己,他伸出手去,抱起了肖风,也是抱起了自己。 “不是我救了你。”他笑着说,“那个严冬,你也救了我。” …… 赵岩想要伸手拍拍他的脊背,可是奈何他站着都已经是极限,实在是动弹不得。肖风深吸一口气,将他打横抱起,冷眼看着赵岩身后树丛里走出来的人。 “带他走,可以。”安然笑着说,“你得帮我办件事。” 第四百四十八章 逼宫篡位 静嘉帝闻言,略有些惊讶,但还是很快就掩盖了过去。他沉思片刻,道:“适当的放出去一些消息,你懂该怎么做。” “是。”看不清面容的人沉声应下,却没有离开,而是又问道,“这个人恐怕不可控,是否?”他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静嘉帝思考了一下,摇摇头:“先别动,越乱越好,切勿快刀斩乱麻。” “是。”那人躬身点头,退了出去。 静嘉帝站起身来,提起笔,在纸上写下一个苍劲有力的“乱”字,凝视着这个字,仿佛能从中看破什么东西。 正是这时,门外通传,安欢到了。 安欢的手搭在语心掌心,慢悠悠的跨过门槛,走了进来。自从安然的事情爆发,安欢就更加低调,她原本也不争宠,在沛儿入宫后就鲜少见到她的人影或是听到她的消息,而最近更是彻底没了声息,新入宫的宫人甚至不知道欢宁殿曾经的辉煌。 静嘉帝注视着安欢进来,是他叫她来的。这么久了,他没有去过欢宁殿,没有宠幸过安欢,甚至于不再提起安欢,也不再关注八皇子白晔。可是安欢不急不躁,甚至叫人在院子里腾了个地方,放了一张躺椅,天天坐着看雪景。 安欢是南方人,却对雪情有独钟。静嘉帝看着她,却觉得很是有道理,她也跟雪一样,冷得让人发抖,白得让人不能直视,若是妄想把她握在手中,她就会化成水,从指缝间溜走,一点儿也不剩下。 “来了。”静嘉帝点点头。 安欢“嗯”了一声,然后坐了下来,并不拿自己当外人,也不拘泥于那些礼数。静嘉帝看着她坐下,有些好笑,平时最注重礼仪的人,最不让人抓住自己把柄的人,却在这种时候,不拘小节,不拘泥礼数了。 “怨我吗?”静嘉帝坐在她对面,问。 “怨你什么?”安欢微微偏头,似乎真的不知道静嘉帝问的是什么。 静嘉帝笑了笑:“别说你不知道。” “安然的事么?”安欢也笑了,仍然问,“怨你什么呢?” “你心里清楚。”静嘉帝说,“你什么都清楚。” 安欢点点头:“是啊,我什么都清楚。”她站起身来,走到静嘉帝身边,伸出手指,点了点他的心口,“我什么都清楚。” 静嘉帝瞳孔一颤,他突然意识到,自己所说的和安欢所说的不是一件事,不,应该说,自己所说的只是一小部分,而安欢所说的,绝对超乎自己想象。 可是他不禁感到奇怪,若真是如此,安欢为什么什么都不说?为什么还要告诉自己这件事?他看得透安欢,他看得透所有人,从来如此。可是他又看不透安欢,他总觉得,自己看到的不过是安欢想让自己看到的。 那么如果是这样的话,现在是不是也是这种情况呢? 自己对她产生的怀疑,还有她带来的这种深不可测的感觉,是不是也是她故意表露出来的呢? 静嘉帝微微眯眼,抬头看着安欢,似乎想从她的眼睛中看出什么来。 安欢眉眼弯弯,食指搭在唇上,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然后转身,离开了。 …… “谁!”太后一骨碌爬起来,肥硕的身躯在床上翻滚了一下,才勉强坐正身子,她一双三角眼被皱纹和脸上的肥肉挤得几乎看不见,但是其中精明敏锐的光芒仍然显现。 没有想象中的护卫,太后的房门被暴力破开,她从门口看到,外面天色没有亮。几个身着甲胄面无表情的侍卫闯了进来,手里提着的大刀都滴着血,没有一个人向她行礼,也没有一个人分给她一丁半点的目光。 闯进来的侍卫分站成两列,中间留出一个一人宽的夹道,片刻,白徽走了进来。 太后眯着眼才看清来人是自己的亲孙子,她原本就小的眼睛几乎看不见,可是白徽还是能从她的表情中看到阴毒。 一个闻到棺材香的老婆子,哪来那么多的阴毒? 再想到太后方才的反应,白徽心中啧啧一声,不愧是在后宫摸爬滚打一路走向巅峰的女人,就算是老了也不容小觑。 可是想归想,他只不过片刻就回了神,然后假笑着躬身对太后行了一礼:“祖母。” 太后心里已经明白了大半,她恢复了端庄的神情,伸手从旁边的屏风上取下外衣,披在身上,然后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一下白徽。白徽仍然保持着假笑,双手却按在双剑上,从没离开过。 “既然要做这档子事,便不要叫我祖母。”太后冷声道,“今日起,我没有你这种无视朝纲伦常,逼宫篡位的孙子!” “逼宫篡位?”白徽笑,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祖母是不是忘了,我从小就是按照太子的规格培养的?” “没有两个太子。”太后面无表情。 白徽冷笑一声,一挥手:“多说无益,还请祖母和我走一趟吧。” 太后一瞪眼:“我看谁敢动我?” “祖母,孙儿不想伤到您。”白徽眼中没有一点儿感情,他并不顾念自己和太后的祖孙情,或者说,他们根本没有什么祖孙情。 他心里很清楚,这个被自己称为祖母的女人,从来不在乎什么孙子。她只在乎她自己。白洵当道的时候,她对白洵赏识有加,让静嘉帝速速立储,生怕夜长梦多。白洵废了,自己崛起的时候,她又常常念叨废储立新的事情,和孙皇后一起达成共识。后来白洵又日渐恢复,她眼看着白洵和自己都与她疏远,又打起了白璞的主意。 归根结底,她不是想要自己的孙子坐那个位子,而是想要自己的孙子坐那个位子的时候,不要忘了她。 可惜,白洵与她没有任何感情,甚至对她曾经落井下石的事情了如指掌;自己早知道她是个什么货色,孙皇后早在背后把她的那些事跟自己讲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而白璞,根本没有争夺这个位置的想法。她机关算尽,却竹篮打水一场空。 太后哼了一声:“我自己走!” 第四百四十九章 巨变 “什么!”白洵和白璞双双站起来,大惊失色。 白徽挟持太后,直奔紫宸殿,欲逼宫篡位!静嘉帝正在和他周旋,可是白徽没有一刻松懈,亲自抓着太后,但凡静嘉帝有一点儿异动,他就会伤害太后。 “他疯了吗?”白璞难以置信。 白洵眉头紧锁,将剑握在手里,冲白璞挥手:“我们走。” “嗯!”白璞连忙点头,也把剑拿起来,和他一起往东宫外走去。 白洵脑袋很乱,他没有想到白徽会做这样的事情。诚然,他们是对手,从小就被各种各样的人拿来对比,他也知道白徽一直视自己为宿敌,而孙家也对自己欲除之而后快。 可是他却很清楚,这些肮脏的事情,白徽没有沾染过,没有沾染过哪怕一点点。 小时候,那些人的针对性和挑拨离间还没有现在这样猖狂的时候,白徽也曾跟在自己后面,一口一个洵哥哥叫个不停,也曾拉着他的手冲他笑,也央求过自己教他算术,教他舞剑。 正是因为这些记忆,就算后面白徽如何针对自己,白洵也不愿意和他正面冲突,就算孙家屡派杀手欲取自己项上人头,他也从没把恨意转移到白徽身上过。 白徽有着自己的骄傲,他有骄傲的资本。他灵根强,肯努力,文采也好,对政治也有非常独到的见解,还有孙家在他背后支持。他的骄傲是近乎绝对的清高,他不容许自己的人生轨迹上有任何污点。 所以就算他被调派去做赈灾这样油水充足的肥职,他也没有贪污一分一毫,就算双手和那些金银铜铁离得很近,他也不会让自己沾染上哪怕一点点的铜臭。 白洵曾经说过,若是白徽想做皇帝,那便让他做,也没什么不好。这是实话,白洵不是没有野心,而是在野心面前,他更注重一个国家的命途。白徽这样的人,虽然有些高高在上的傲气,有些不肯服输的倔强,可他也算是个好人,能成为一个好皇帝。 但是,一个好皇帝,绝不是在这种情况下逼宫上位的。白洵继承大统指日可待,白璞的事业也蒸蒸日上,可饶是如此,无论是白洵还是白璞,都没有计较过白徽曾经的不友好,和孙家在背后做的那些个龌龊事。 甚至于静嘉帝,都因为对白徽有着愧疚,而在最近对他迁就至极。 这样的情况下,他却逼宫篡位?而且还挟持了太后? 不得不说,白徽一下子就拿捏到了静嘉帝的命门,可是也不能不说,白徽根本没给自己留退路。谁不知道静嘉帝是一个大孝子?谁不知道太后当年是如何一步一步算计,把静嘉帝推上这个位子的?若是白徽用其他方式逼宫,静嘉帝还有可能原谅他,可是利用挟持太后?若是他此举不成,定无再翻身之日。 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大哥?”白璞的声音将白洵从思绪中拉了回来,“怎么办?” 白洵循着他指的地方看去,紫宸殿被重重包围,外面横七竖八的躺了一地的御林军,显然是经过了一场酣战。紫宸殿大门紧闭,想必里面正在僵持不下,静嘉帝为了太后的安全,也不能冲白徽动手,而白徽也不可能主动攻击静嘉帝。 再看旁边,孙振鹭和孙骏惠焦灼的站在紫宸殿不远处,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孙骏惠怎么也没能想到,自己这个精明能干的外孙,也有糊涂的这一天。正是因为相信自己外孙的头脑,自己才会毫无保留地将自己养的私兵死士交给他,可谁能想到,他居然直接逼宫了! 这可如何是好?若是不成,白徽定然再无翻身之日,可若是成了…… “父亲!”孙振鹭泪眼婆娑,整个人摇摇欲坠,几乎站不稳身形,“我就这一个儿子!我就这一个儿子啊!” 白洵和白璞听不到孙振鹭和孙骏惠的谈话,他们隐匿身形,打量了一下局势。白徽不可能不知道白洵的兵力,他不会不做准备,白洵一时间要调大批的兵,也需要时间,可是现在太后的性命掌握在白徽手里,谁也不知道他会不会一冲动,做傻事。 白洵思考了片刻,便将腰间一块令牌塞给白璞:“你拿着这个,去调兵。” “那你呢?” “我进去。” “不行!”白璞一下子不乐意了,“他能做出这样的事,谁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就是疯了也说不定!你灵力不如他,进去干什么?” 白洵整了整衣服:“本宫是太子,是他的哥哥,这种事,本宫必须进去。”他的头发被风吹了起来,凌乱之中却不乏贵气。头一遭的,白璞从他身上感受到了威严,这种威严和静嘉帝身上的很像,却比静嘉帝身上的更加柔和,更加亲切。 白璞愣了愣,点了点头,冲他行了一礼:“臣弟领旨!”说罢,他攥紧令牌,御剑而飞了。 白洵并没有丝毫停留,直接大踏步往前走。不知道是不是白徽的命令,他走到那些私兵面前,并没有人阻拦他,反而还给他让出了一条路。白洵目不斜视,昂首挺胸地向前走着,所过之处,饶是训练有素的私兵们也不由得微微颔首。 明明是一个灵力平平,武艺一般的男人,却让他们有俯首称臣的冲动。而带给他们这种冲动的,绝不仅仅是压迫感,也绝不仅仅是近乎威胁的威严。 他们有些人情不自禁的侧首看了看这个男人,从他的衣着,他们认出这就是太子。可饶是如此,他们也坚定的站在自己的位置上,如有必要,主子一声令下,他们就可以杀了这个男人。 没有人动,因为命令如此。 白洵推门进去,果然看到静嘉帝和白徽僵持不下的场景。可令他觉得奇怪的,是这个场景里还有一个人,一个怎么看也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愔妃。 她在这儿做什么? “看来是来齐了。”白徽笑了笑,左手掐着太后的喉管,右手用一柄短剑搭在她的脖子上,“那就开始吧,父皇。” 第四百五十章 到底是我的儿子 太后嗤笑一声:“皇帝,你这是什么表情?难不成你堂堂一代祁国帝王,还要被这黄口小儿拿捏了不成?” 白洵和白徽皆是惊了一瞬,这二人对太后的了解不多,都是从各种传说和幼时的记忆来判断的。他们心中的这个老女人,无一例外的唯利是图,贪生怕死,只想将大权掌握在自己手中,一刻也不肯放松。甚至于孙皇后在背地里还说过,若是有朝一日太后死了,也定然是抱着她心心念念的大权死的。 可是现在,太后却好似一副将生死置之度外的样子,大义凌然的看着静嘉帝,轻蔑地说着决不妥协的话语。 不过下一秒,他们就知道自己到底还是高估了太后。只听太后接着一句:“速速将他斩杀,救哀家出来!” 白徽忍不住笑出声来,将掐住她脖子的手紧了几分:“我还当祖母有多深明大义,原来也不过如此。不过祖母,您是最知道父皇是如何孝顺的,既是这么孝顺,又怎会置您的生死于不顾呢?”这一步,他必赢。 静嘉帝一直没有说话,他的死穴被白徽拿捏住了,他僵在原地,似是不相信自己儿子竟是这样的人,有似是没有什么不敢相信,只是和他对峙。静嘉帝总是这样,他的表情并不能表达他的心理活动,没有人能从他片面的表情和举动看出来他在想什么。 白徽也是如此,可是白徽知道,不管静嘉帝怎么想,他都不能放任太后在自己手中,所以他一定要牢牢地抓住这根稻草,绝不妥协,绝不松懈! 白洵打量了一下局势,慢慢靠近白徽,白徽敏锐地感觉到白洵的靠近,威胁道:“你去那边,和父皇站在一起,不要靠近!” “阿放……”白洵下意识念出了白徽的小字。 “不要这样唤我!”白徽脸色一变,“你还以为自己是我的好哥哥?现在玩这一套,是不是太可笑了点?” 白洵愣了愣,伸出去的手也垂了下来,他默默走向静嘉帝,顺从地站在静嘉帝身边。他不由得去想,他们兄弟俩,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子的呢? 外界传言,从小这二人就针锋相对,可事实上,白洵比白徽大五岁,白徽刚会走路时,白洵的策论已经天下流传了。已经懂事的白洵看待白徽,就像看待一个缩小版的自己,一个同样被寄予了希望的皇子,一个可爱的弟弟。这样的想法下,白洵和白徽怎么可能针锋相对的起来? 白徽骑马是白洵教的,第一次上马,白洵和白徽都不懂应该先和马亲近亲近,所以年幼的白徽直接被马甩了下来。静嘉帝很生气,罚白洵跪在殿前,还要抄经抄书。那时候白徽悄悄从太医局溜出来,缠着纱布就跑过来陪白洵,偷偷给白洵送吃的,还帮他抄书。白徽还不会写太多字,写了一大堆都是歪歪扭扭,鬼画符一般,可是这样交差,静嘉帝竟也什么都没说。 想必那时候,静嘉帝也一定在心里暗自庆幸,自己的儿子们兄友弟恭吧?毕竟静嘉帝自己这一代,兄弟姐妹之间的杀伐太过猛烈,虽然他才是整个局势的造成者,但在这样的人生经历中,他也一定承受了很大的痛苦吧? 那么现在,看到白洵和白徽这样剑拔弩张的局面,看着他俩一步步走到今天这一步,静嘉帝到底在想什么呢? 白洵打量了一下静嘉帝,一如既往的,看不出静嘉帝在想什么,他收回目光,又去看白徽,觉得很悲哀。 他还是喜欢小时候那个阿放,喜欢那个缠着自己讲故事,缠着自己教他练剑的阿放。 可是到底是怎么的,让他们两个人走到了今天这一步呢? 白洵这样想着,张了张嘴,又默默闭上。 “怎么?”白徽看到了,“想说什么大道理?又想摆哥哥的架子,还是摆太子的谱?” 白洵皱起眉头:“我何曾对你摆过架子,又何曾对你摆过谱?若非你一而再再而三的针对我,我又何须对你敬而远之?” “我针对你?”白徽似是听到了什么可笑的事情,“你说我针对你?哈,若不是当初……” “够了!”静嘉帝突然怒喝道,“没完没了了!白徽,你现在立刻将你祖母放开,这件事我可以既往不咎。” “既往不咎?”白徽笑了,“既往不咎的意思是将我囚禁起来?褫夺封号?哦我忘了,你还没有给我封号呢,你连王也没给我封呢!这么多年,你把我搁在京中,不外放,不封王,不就是准备让我接替白洵的位置吗?结果呢?白洵刚刚开始好转,你就立刻转到他那边去了?那我呢?我算什么?” “一派胡言。”静嘉帝冷声道,“白洵是太子,从未改变过。” 白徽笑得苍凉。虽然早知道静嘉帝这么多年不废储就是有这一算盘,但亲耳听到他这么说,还是觉得令人生寒。静嘉帝不废储,却一直在着重培养他,就是害怕白洵废了,好让自己接位。可是若是白洵没有废,那自己就可以轻而易举的被丢弃,就像一个弃子。 弃子。他就是这个弃子,从安然将兵权移交的那一刻起,他就是这个弃子。 愔妃站在一边,脸色发白,似是被吓坏了,她摇摇欲坠,却咬牙站在那里。她一只手攥紧了自己手中的帕子,另一只手轻柔的摸着自己的腹部,仿佛那里藏着什么稀世珍宝。 白洵敏锐地发觉到不对劲。自己和静嘉帝正面对着白徽,而沛儿则是站在白徽和自己中间,站在边边,没人能注意到她,她侧着身子,哪边也不沾。 难不成? 白洵一下子将目光从沛儿身上挪回白徽,他的双眼一下子凌厉起来。难不成?这、这可是有违伦常的啊!他怎么这么糊涂! 白洵看破却不说破,他悄悄斜了一眼静嘉帝,想看看他对这件事知道多少。可是静嘉帝目不斜视,仿佛根本不知道沛儿的存在。 “到底也是我的儿子。”静嘉帝开口,温和了不少,“放下剑,做个闲散王爷吧。” 第四百五十一章 又变 正是这时,孙骏惠和孙振鹭带人冲了进来,都站在了白徽这一边。白洵震惊的看着孙骏惠和孙振鹭,他原以为这二人最多为白徽求求情,用自己的地位和贡献来威胁一下静嘉帝,保住白徽。可是没想到,他们竟然在短暂的商量之后,带人助白徽逼宫了! “陛下,我只有这一个儿子。”孙振鹭脸上还有泪痕,声音也有些沙哑,“我不能看着他这一生就这样废了。对不起。” “你没什么好对不起的。”孙骏惠朗声道,“我们孙家服侍他们白家的时间,已经够长了!我们孙家多少好儿郎为了他们白家的江山死在疆场,又有多少好闺女嫁入他们白家,从此只伴宫墙柳。这国家,这大祁,是该革新换代了!” “你这是帮着白徽,还是自己打算篡位啊?”静嘉帝冷笑一声,“孙骏惠,想不到你的野心竟是如此之大啊。” “彼此彼此。”孙骏惠一扫平日里官场中的阿谀笑脸,眉眼之间都是狂傲,“陛下忘了自己是如何做到今天这个位子上的么?今日徽儿所为,无非是改朝换代的一些小插曲罢了,过不了多久,百姓就会遗忘。就像遗忘陛下是如何上位的一样。” 白洵觉得,这时候自己要是再不说句话,就枉费了自己跑进来站在这里了:“孙中书,孙家枝繁叶茂,若是连根拔起,恐怕牵扯同气连枝者繁多,泱泱大族,您一举一动都牵一发而动全身。三思啊。” “竖子懂什么?”孙骏惠吹胡子瞪眼道,“我孙儿比起你强太多,这天下大位当然要德行兼备者做。自古以来,成大器者未必长,未必嫡,但取一个贤字,陛下,您说我说的对么?” “对,太对了。”开口的却是太后,“可是孙老,你别忘了,你一口一个孙儿的唤着,他却是我嫡亲的孙子,是你的外孙罢了。可看看他,现在对自己嫡亲祖母的所作所为。啧啧,孙老,你就算把他推到大位上,也未必能拥有想象中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啊。” 要不怎么说姜还是老的辣,太后此言正好戳中了孙骏惠的心思。为了避嫌,白徽和孙骏惠来往并不亲密,一般都是孙骏惠单方面输出资源,或是通过孙皇后来进行联系,故而孙骏惠心里清楚,若说什么祖孙情,那必然是没有的。 而资源供给和各方面的支持,若是白徽坐上大位,虽然也需要他的支持,但定然不会像现在这样依赖,甚至于以后会慢慢把这些势力掌握在自己手中。孙骏惠自己也说了,白徽不是凡夫俗子,那么不是凡夫俗子的人,自然也不会是傀儡。 而白徽今日所作所为,根本没有和自己,甚至没有和孙振鹭商量,全凭他一个人所想所为,包括到现在这一步,他和孙振鹭带人支援,也不是白徽所求。这么算来,白徽的大业之始就没有自己的一席之地,更遑论以后呢? 可是事已至此,难道孙骏惠还能退缩吗?他只能坚定的站在白徽身后,掩饰住自己的心虚和没有底气,然后振声道:“休要废话!立刻传位给徽儿,然后自废功力,便可换取太后一命!” 自废功力这一招是真的狠,他们很清楚,以静嘉帝的实力,就算篡位了,也有再拿回来的资本。可若是让他自废功力,那么就万事大吉了。 “还有,让白洵去祖庙祈福。”孙振鹭补充了一句。去祖庙祈福,和发配边疆基本没什么区别,而且这份差事还得假装自己心甘情愿,就算召回,也要推辞推辞,不然不能表达孝心。孙振鹭这是害怕白洵崛起啊。 白徽笑了笑:“听到了么?父皇?”他把父皇二字咬得特别重,似是在嘲讽。 静嘉帝站在那里,宛如一尊雕像。自己的儿子挟持了自己的母亲,自己的丞相和自己的皇后带兵逼自己退位。可他却好像一点儿感触也没有,至少从他的表情上,看不出一点儿感触。 白洵不免在心里发问,他到底有没有心?他对眼前这些背叛自己的人,到底有没有感情? 可他又不能问,他只能站在静嘉帝身边,像另一座雕塑,坚定,稳重,静候发落。 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一阵骚动,过了一会儿,骚动声大了些,白洵听到了一声呼哨。他稳了稳心,知道这是白璞带兵来了。飞龙军的威力非同小可,他消化这支军队没少耗费力气,所幸现如今他已经彻底掌握了这支军队。所以白璞调兵前来支援,他心里一下子有了底。 可这还不算完,没过一会儿,骚动声更大,大得孙骏惠和孙振鹭眉头紧皱,孙骏惠派人出去看看,孙振鹭则汗涔涔。 整个局面,唯有静嘉帝稳若泰山,他既不说话,也不动作,只是静静站着,看着白徽。白徽并不和他对视,从小他就知道,自己的心理怎么也强大不过自己的父亲,只要和他对视一下,自己就忍不住想要屈服,想要跪倒在他脚下痛哭认错。 可是他有错吗?他有错吗?他没有!那一次他没错,这一次,他也没有错! 休想!休想再用那种眼神让他屈服,休想再以这种方式让他抗下不属于自己的错误!他不会让历史重演。他看了一眼沛儿,觉得心里充满了力量。 “不、不好了!”被派去侦察的小兵双腿打颤,左脚绊右脚摔在了地上,门牙磕掉了一颗,嘴里鲜血直流,可是饶是如此,他还是挣扎着爬起来,眼泪鼻涕一抹,报告道,“外面、外面被包围了!” 孙骏惠眉头紧锁,被包围了?是被包围了,可那不都是自己人吗? 像是看出了孙骏惠所想,那小兵连忙道:“咱们的人全死了,一个都不剩!前门是四皇子的兵,后门,侧门,还有房顶,全是,全是卫大人的兵!” 卫大人?卫骥卫侍中!三相之一,只会溜须拍马,最胆小怕事,最烂泥扶不上墙,狗肉扶不上席的卫骥?怎么会是他! 孙骏惠踉跄几步,不可置信的看着静嘉帝。 静嘉帝仍是看不清表情的脸色,冷静如冰。 第四百五十二章 对不起 卫骥带兵和白璞会和,二人仅对视一眼便明白彼此心中所想,双双协力合作,将整座殿围了个水泄不通,别说人,就是一只苍蝇,也飞不出去。 孙骏惠和白徽所带的兵在这二人面前被视若无物,数量和质量的双重压制,让孙骏惠成了瓮中之鳖。明白了这一点的孙骏惠,脑子嗡的一声,整个人僵在了原地,只觉得眼前发白,什么也看不清了。 孙振鹭的眼泪再没断过,这下看到孙骏惠的表情,心里也知道了大半。她伸手想将白徽拉回自己身边,下意识想要保护他,可是最后还是收回了手。 白徽手中的太后,是最后一张王牌。 静嘉帝和白徽对峙着,二人凝视着彼此,白徽在揣摩静嘉帝心中所想,而静嘉帝只是看着他,就像看一个死物。 这不该是一位父亲看自己儿子的表情,可再看白徽,也绝不是一个儿子看父亲的样子。白洵微微斜了斜身子,让二人注意到自己,却不显得突兀。 到了这一步,白洵还是不想让静嘉帝和白徽闹到最后那一步。无论是出于昔日兄弟情,还是对如今局势的判断,白洵都觉得,绝不能让事情发展到一发不可收拾的情况。 白徽审时度势,知道现在腹背受敌,自己只不过有太后,而静嘉帝有绝对的武力压制。若是如此,他的优势也不足以支撑自己走到大位上。 “对不起。”他突然说。 众人都惊讶了一瞬,这时候道歉,是不是晚了点?可是唯有白洵悄悄看了一眼旁边的沛儿,果然,沛儿的眼里噙了泪水。这句道歉根本不是对静嘉帝说得,根本不是忏悔,而是在向沛儿道歉啊! 这小子,从来都没有在乎过男女之间的情事,可动了情,却是这样固执的?白洵皱着眉头,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只觉得酸涩复杂,又不能说,只能看着。 “父皇,放我和我的外祖父,我的母亲离开,我就放了太后。”白徽道,“外祖父和母亲是无辜的。” “无辜?”静嘉帝伸手点了点地上躺着的御林军,“这是无辜?” “他们只是因为我,因为他们的儿子,外孙。”白徽说,“父皇,放我们离开,太后不会有事的。” 就在这时,谁也没有料到的,沛儿突然哭出声,然后小跑着到了白徽身边,紧紧攥着白徽的衣角:“那我呢?你不要我了吗?你不要我肚子里的孩子了吗?” 白洵倒吸一口凉气,这女人是怎么回事?白徽走到这里逼位,不就是为了她?而他山穷水尽至此,也没有提及沛儿一句,不就是想护她周全,不让静嘉帝怀疑她?结果呢?她居然自己暴露了? 白洵连忙去看静嘉帝的表情,果然,静嘉帝微微眯眼,眼神中摄出的冷意仿佛能杀人。白洵心头一缩,看着眼前的局势越来越乱,忍不住想要站出来。可他刚刚准备往前迈步,就发现自己的身体竟然动弹不得了! 他试图挪动自己的脚步,试图伸伸自己的手指,甚至只是试图张嘴说话,可是不行!他动弹不得,无论是什么动作,对他来说都难上加难,他甚至不能转动眼珠。 就在这一会儿,孙骏惠和孙振鹭已经对白徽质问出声,指着沛儿问这个女人是怎么回事,问他所谓肚子里的孩子是怎么回事? 白徽低头凝视着身旁的沛儿,他的双眼充满了柔情,白洵无法挪开目光,便只能看着这份柔情,一点点加深。白洵突然之间意识到,白徽对沛儿的爱意根本不是自己能想象的,他对沛儿的感情,很有可能比自己所预期的,还要强烈。 可是怎样强烈的爱意能比为了她篡位还要强?白洵不得而知,只能一动不动的看着这一幕。 白徽笑了,笑得温柔至极,就连孙振鹭也没见过自己儿子这样笑过,他们都呆了,只能听着白徽温声细语道:“怎么会不要呢?”说罢,他抬头看向静嘉帝,“父皇,我还要带一个人。” 话音未落,却听见一声惨叫划破僵局,白洵瞪大眼睛,胸腔里一颗心脏狂跳不止,他无论如何也无法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 只见沛儿在白徽和静嘉帝说话之时,直接扑了上去,抓住白徽持剑的手,狠狠割开了太后的喉咙!太后血溅当场,只留下了一声惊呼,而她的喉咙被割断,甚至不能留下一句遗言!一个威震八方的天地母,竟然以这样的姿态,卑微而凌乱的死在了这里,死在了自己孙子的剑下。 说时迟那时快,还不见众人反应几何,就看着沛儿敏捷地一转身,绕到白徽身后,两指一绕,一根透明的丝线闪着盈盈光芒被拉了出来,顺势就搭在了白徽的脖子上,勒出了细细密密的血珠。 白徽手一松,太后的尸体倒在了地上,如一滩烂肉,再无声息。而他一动不动,他知道,只要自己稍稍动弹一下,这根丝线就会隔开自己的喉管,让自己和太后一个下场。 可是这个变动是谁也没能反应过来的,别说白洵,就连站在白徽身后的孙氏父女,也一个都没反应过来。 孙振鹭哭号着大骂:“你这个贱女人!我早知道你不是好东西!你勾引我的儿子!还要害他!要杀他!他为了你大逆不道,做出这样的事情,而你却!你却!”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常年来在后宫郁积的悲愤都一并发泄出来了似的,哭得坐在了地上,大骂沛儿的不仁不义。 沛儿一扫方才楚楚可怜的病弱美人样,她眼光的冷漠刺痛了白洵。 傻弟弟啊!第一次喜欢人,居然是这样一个蛇蝎美人! 白洵动弹不得,只好寄希望于静嘉帝。 可正是这时,静嘉帝开口了,却是对孙振鹭说的话:“朕念在你是朕的妻子,朕的皇后的份儿上,给你一个机会。” 孙振鹭的哭声渐小,她看着静嘉帝,仿佛知道了些什么。 第四百五十三章 弑父 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孙振鹭捡起被白徽丢到地上的短剑,一骨碌爬起来,对准了孙骏惠。 “你疯了!”孙骏惠不可置信的看着孙振鹭,“我是你爹!” “他是我儿子!”孙振鹭的头发凌乱,表情疯狂,似乎真的是疯了,可是她心里清楚,她清醒的很。 孙骏惠早年征战沙场,落下了病根,已经很久提不动剑,更别说运气动用灵力,他之所以从马背上退到案牍上,从前线退到朝堂,就是因为他已经没有什么能力再去大杀四方了。而这时候的他,年迈,垂垂老矣,尚在中年的孙振鹭对付他,绰绰有余。 孙振鹭自诩是了解静嘉帝的,诚然,静嘉帝是个从不表达自己情绪的人,甚至于从他的眼中也很难看出他的心中是什么想法。但是从潜邸之时就跟着静嘉帝的她,对静嘉帝的了解大大超过其他人,甚至她可以很自信的说,她对静嘉帝的了解程度,比太后对静嘉帝的了解程度还要高。 她很自信,因为她有自信的资本。早在孙府,她虽然是嫡女,却并不是长女,虽然不至于落魄,却谈不上受宠。孙家家大业大,枝繁叶茂,其中宗族盘枝错节,稍有不慎,就会被一些长辈教训。 那时候的她,为了能够在这样的大家族里好好生存下来,不得不早早学会察言观色。她将观察贯彻到底,甚至于能从一些细微的动作来判断对面的人的想法。这样的她,终于能在孙府里自保,明明煞费苦心,却仅仅只能保护自己,岂不悲哀? 她的不受宠,从被送进当时还是六皇子的静嘉帝府中做侧妃就可见一斑。一个贵族家的姑娘,送去做侧妃,是很没面子的,而且还是去一个极不受宠的六皇子府上做侧妃。她的地位低到了尘埃里,她的卑微是与生俱来的。 可她到了六皇子府上,仍在观察。因为观察,她保持的冷静和冷漠是别人无法想象的。她不被爱,也不爱别人,所以她能看着静嘉帝一次次纳妾,却一点儿感觉也没有,她能看着后宫那么多妖艳女人争宠斗艳,却能独善其身。 可是她是一个人,是一个女人,她也有感情,她只不过是生活所迫,不得不把自己的感情压制住,不得不掩藏住自己的感情,将它们抱在怀里,不敢送给别人。所以当她生下白徽的时候,这份感情终于找到了宣泄口。 白徽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和她有着最近的血脉的人,是唯一一个和她有着不可分离的纽带关系的人,这个人,她可以放心去爱,不用担心被伤害。所以她要将所有好的都给白徽,所有有益的都给他。 这就是为什么白徽有着极高的水平,却有着不好的脾气秉性。他能接受最好的教育,能拥有最好的东西,自然没有人来打磨他的棱角,让他变得圆滑。 孙骏惠从不爱孙振鹭,可是等静嘉帝成为皇帝的时候,他却突然想起了自己还有这么一个女儿似的,端起了父亲的架子。为了白徽,孙振鹭愿意被孙家利用。没关系,不就是地位,不就是在静嘉帝面前多说好话?她能给,就给,只为了孙家成为白徽最坚实的后盾。 事实证明,她没错,孙家将全部的宝都压在了白徽身上,孙骏惠的野心没有和他日渐荒废的武功一起偃旗息鼓,反而越来越强烈。这种野心让他可以将全部身家都投资到白徽身上,而白徽也给了他投资得到回报的希望。 所以到了现在,就算白徽一声不吭就发动政变,他们也能毫不犹豫地站在他身后。因为白徽身上有着太多地希望,太多的资本。 可是孙骏惠看白徽,不过是看一个长期饭票,一个让他登顶官位的阶梯,而孙振鹭看白徽,才是切切实实的看儿子。 孙振鹭了解静嘉帝,了解孙骏惠,甚至在这一刻,她也了解白徽。所以她当机立断,将剑刃对准了孙骏惠。 她了解静嘉帝,早已对孙家不满。孙家的势力过于庞大,官场里姓孙的或是为姓孙的做事的人太多了,而孙骏惠从不知收敛,一而再再而三的借着自己的势力耍一些手段。上行下效,孙家后辈也是个个嚣张跋扈,都是纨绔子弟之模样。静嘉帝想打压孙家的欲望,不比打压定北王轻。 她了解孙骏惠,绝不可能善罢甘休,就算这一次不成,他也想要下一次,下下一次,只要他不死,野心就不会歇息。而这一切,都会加码在白徽头上。这一次事情过后,就算他们三人都保住了性命,也绝不会有好日子过,而最不好过的,绝对是白徽。可孙骏惠不会管这些,绝不会管。 她了解白徽,从白徽的眼神中她就看出,无论沛儿怎样将死亡逼近白徽面前,白徽都甘之若怡。她从白徽的眼中看到的不只是爱,还有卑微。一个被从小宠到大,一个从小无论什么都是尖尖的人,眼中有了渴求和卑微。她一瞬间就知道,白徽和沛儿的感情中,白徽才是索取方。 她了解,所以她在这一瞬间就做出了选择,她了解,所以她要用自己的方式来保护自己的儿子。尽管这个局面是儿子造成的,但她作为母亲,她要让儿子好好的,至于其他人,都无所谓。 “我是你爹!”孙骏惠又喊了一声,试图用怒威来震慑孙振鹭。他对小时候的孙振鹭为数不多的记忆里,有一条就是只要他这样大声说话,孙振鹭就会打一个哆嗦,然后怯懦的看着他,最后按照他的吩咐,把一切都办好。 孙振鹭看了他一眼,想也不想的将手中的短剑刺进了孙骏惠心脏里。那一刻,她不觉得自己是被胁迫的,甚至不觉得自己是痛苦的。她忽然有一丝走神,自己到底是不得不杀了他,还是早就想杀了他,只不过唯有在这种情况下才好动手? 孙振鹭看着孙骏惠缓缓倒下,眼中的震惊和愤怒还没有完全消失,她知道,自己多年来的郁结,解开了。 第四百五十四章 拿我换 白洵是震惊的,他确实想不到事情会发展到现在这一步,他动弹不得,只好又看向白徽。白徽的脸上没有半点多余的神色,白洵看不出他的心情。 沛儿的丝线勒在白徽脖子上,随时都能要了他的命。他的外祖父被自己的母亲当场杀死。他的父亲和兄长站在他的对面看着他,仿佛在宣告着胜利。 可是这一切似乎都与白徽无关。从他的脸上,看不出对这些任何一件事的反应。他没有反应。 没有反应,却是最好的反应。 白洵恍然间明白了什么,他愤愤的注视着前面的人,却无可奈何。他说不出话,做不了动作。虽然不知道原因,但他在此刻,注定只能是一个旁观者。 孙振鹭的宫袍被血和灰弄污了,一向爱干净的她毫不在乎,她只是怔怔地看着孙骏惠倒下,然后木然地转过脑袋来,看向静嘉帝。 看吧,你想要的,我做到了。 那我想要的,是不是也该给我了? 静嘉帝开口道:“白徽,事已至此,你还想逼死你的母亲吗?” 孙振鹭闻言,原本死寂的脸上又浮现了一抹生息,她看着白徽,像是看着一根救命稻草。可她心里所求,绝不是救自己的命。她要的是白徽的命,她要她的儿子好好活着! 为此,她杀人也无所谓,她死也无所谓。 白徽的表情仍是那样,不含悲悯,不含愤恨,可白洵从他的眼中,看到的是满溢出来的柔情。明明自己的生命就在那个女人股掌之间,这个时候的他,却仍能流露出这样的温柔来。白洵心下战栗,他意识到自己所想象的白徽是多么可笑。 “我要怎样,你能放过她?”白徽说。他的声带振动,脖子的肌肉也牵扯着动了动,并不明显,可是血滴却渗了出来。 静嘉帝眉头一扬:“你到底是我的儿子,我不会为难你,只要你现在承认自己忤逆不孝,大逆不道,我便放了你和你的母亲。” 白洵知道,所谓的放,也并不可能是真正意义上的放了。以静嘉帝的性子,不是放逐,就是囚禁,只不过徒留一条命,别说翻盘,就连更好的生活也是奢求。可是白徽的所作所为,其罪当诛,静嘉帝这样说,这样做,也算是留了几分情面。 “不是。”白徽却道,“我说的是沛儿。我怎样做,你能放过她?” 白洵明显看到沛儿的身影僵了一下,但随即,沛儿好听的声音就传了来:“我是陛下的人,自是不用你操心。速速束手就擒,还能饶你一命!” 不可预料的,一直没什么表情的白徽突然笑了。白徽的眉宇随了静嘉帝,而一张嘴随了孙振鹭,英气中还带着几分柔和,他一笑,柔和更甚,遗传静嘉帝的那点子震慑人心的霸道也被消减许多。他笑起来,是好看的。 白洵一时间有些恍惚,他仿佛看到了儿时的白徽,小白徽和现在的白徽重叠在一起,竟好像差不了太多。 “我知道,她杀了太后,于情于理,你不会放过。”白徽说到,“可她挟持我,阻止了这场闹剧,也是有功的,对吗?” “你想说什么?”静嘉帝问。 “我想说,放她走。”白徽笑着,全然不觉脖子上的血正在往下流,“放她离开,不要追她,不要杀她,不要拦她。她不属于深宫,她不属于你。”顿了顿,“也不属于我。” 静嘉帝没有说话。 白徽便继续道:“放她走。” 白洵突然瞪大了眼睛,他不敢相信自己方才眼睛看到和心中想到的,他死死盯着白徽。 “放她走。”白徽继续说。 白洵终于确认,白徽竟然是在微微挪动身子,让身子前倾,让那根丝线慢慢割开他的皮肤! “放,她走。”白徽说话已经有些艰难,可是他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没有半分痛苦的表情。 白洵一下子明白,只有自己从自己所站的位置才能发现白徽的细微举动,而静嘉帝和孙振鹭的角度,根本不会发觉白徽现在正是在自杀! 白洵猛地冲上去,他并没有时间去想自己的身体为什么又能动了,他这一刻只有一个想法,救救弟弟! 不是白徽,不是三皇子。 是弟弟。 白徽发觉白洵举动,猛地一偏脖子!白洵冲上去,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一巴掌将沛儿打开,将白徽接住。沛儿一下子松了手,她没有防备的被白洵打开,站在了一边。 白洵急忙用手捂住白徽被割开的喉咙,用自己的灵力来填补,虽然他的灵力不高,但是紧急之下,他所输出的灵力却也不低。可饶是如此,白徽的血也在涌出,他的体温渐渐凉了下来,人也不动弹了。 正是这时,大门破开,白璞走了进来,卫骥在他身旁。静嘉帝没有说话,他眉头皱了皱,挥了挥手。 两个士兵上前去铐住孙振鹭,孙振鹭原本呆若木鸡的站在那里,那两个士兵刚一碰她,她就软成了一滩泥,无声的流着泪,绝望的仰望着天,口中含糊不清的说着什么,一点儿力气也没有。她心里最后一根弦,崩了。她的感情支柱是白徽,现在,这根柱子折了,她的天也就塌了。 沛儿也被带走了。是怎么带走的,白洵没有注意,他一心扑在了白徽身上,妄图用他微弱的灵力来挽回这个鲜活的生命。 可是一切都是无用功。 白洵抱着白徽,跪扑到静嘉帝脚下:“父皇!父皇!救救他!” 静嘉帝闭上眼,摇了摇头。他无能为力。从白徽自己偏脖子那一刻,他就知道,他无能为力。 他太清楚沛儿手中那根丝线的威力,也看得明白白徽那一刻的决绝。他不说话,白洵便知道,没希望了。 可是有没有希望,白洵不想靠别人说,他不想靠别人来告诉他!他一刻也不停,抱着白徽的身体冲了出去。白璞见状,也顾不上行礼,也追了出去。 “都下去吧。”静嘉帝有些累了,他冲卫骥说。 卫骥行了一礼,将人带走,一时间,刚才还热闹无比的大殿,就只剩下静嘉帝一个人了。 静嘉帝坐到龙椅上,不知道在想什么,过了一会儿,他闭上眼,像是睡着了。 屏风后面闪了一个人影,也离开了。 第四百五十五章 他的秘技 孙家一夜之间倒了。孙骏惠孙振鹭当朝篡位,其罪当诛。孙振鹭幡然悔悟,弑父请罪,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褫夺封号,夺回凤印,削其皇后之位,打入冷宫,终生囚禁。孙家嫡系子孙全部难逃一死,旁支发配边疆,三代不得进京。 尉迟桢和严谨喝着茶,啧啧称奇。前不久他们还在讨论孙家太猖狂,想不到这么快,他们就再也看不到猖狂的孙家了。 孙家枝繁叶茂,却仍被连根拔起,自古以来谋逆篡位就是不容饶恕之罪,胜者为王败者为寇,同样是篡位,静嘉帝胜了,他就是大祁的皇帝,孙骏惠败了,他就是大祁的乱臣贼子。 此讯传来,安华公主来不及震惊,便冲到丽妃宫中。丽妃闻讯,点了点头,微微笑了笑,又喝了杯茶。白思柔看着丽妃,心中惴惴不安,不由得问了一句:“母亲还好吗?” 话音未落,丽妃的眼泪便夺眶而出,白思柔这时候才发现,她端茶杯的手抖得厉害。丽妃嘴角的笑颤抖起来,她的脸部肌肉不受控制的抽搐,最后再也控制不住,狂笑着哭起来。 “苍天有眼!苍天有眼啊!” “我的儿!我的小五!你看到了吗!娘为你报仇了!娘为你报仇了啊!”她狂笑起来,笑得整个人都匍匐在地上,她笑着笑着又嚎啕大哭,“我的儿子!我的儿子啊!” 白思柔整个人僵在原地,看着丽妃发狂一般又哭又笑,却没能上前将她扶起。 她是知道的,这一次篡位,是卫骥和白璞阻止的。白璞暂且不论,有白洵的地方自然有他。可是卫骥,卫骥是怎么回事? 卫骥是丽妃的哥哥,是她白思柔的舅舅,可是她生下来这十多年里,丽妃卫宜和卫骥的关系并不紧密,甚至可以说到了没有联系的地步。卫宜从不和白思柔谈起卫骥,而白思柔从各种传言中得知,卫骥的风评并不好。 阿谀奉承,溜须拍马,除了一张嘴毫无能力,这就是大家给卫骥贴的标签,可以说,卫骥在他们眼中,就是官场的蛀虫,是朝堂的小丑。 那么这样一个人,又怎么会在这个时候,突然站出来,化解了一次危机呢? 一瞬间,白思柔又想起了卫宜在得知德皇后翻案的表情。她记得清楚,卫宜在知道德皇后是无辜的后,什么多余的话都没说,只是告诫她离孙皇后远一些。可是没过多久,在卫宜收到卫骥的传信后,卫宜却自己和孙皇后走得很近,唯其马首是瞻。 白思柔不是没有疑虑过,也不是没有问过,可是丽妃严肃的让她不要掺和,她便知道,有些事,是自己碰不得的。 可是现在,她却好像明白了些什么。她慢慢后退,转身跑了。 三日后,被打入冷宫的孙振鹭疯了,她发疯了一整天,口吐白沫,死了。 与此同时,愔妃行为不端,褫夺封号,囚禁自己殿内。 还有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情,白思柔也病了,一连几天不曾见人。 …… “你是来杀我报仇的吗?”沛儿坐在椅子上,翘着脚,看着走进来的白洵。 白洵皱着眉头打量她,短短几日,瘦了些,也憔悴了些,看来囚禁的日子并不好过。他强忍住心中的那股子冲动,坐了下来,和她面对面。 沛儿笑了笑,她笑起来还是那么好看,不怪那些男人为她着迷。白洵似乎有些理解白徽,可是他下一秒就告诉自己,他不会理解白徽,怎么都不会。 “他死了。”白洵说这三个字的时候有些困难,他一直没有说过这三个字,这是他第一次说,面对眼前这个女人,他必须说,“你怎么说?” 沛儿眼睛木了一瞬,又露出笑来:“有什么怎么说的?”她晃了晃两条腿,“我和他偷情的事被静嘉帝发现了,静嘉帝要我的命,我能怎么办?”她偏了脑袋,若无其事的看着别的地方,“难道我能让自己死在这里?我这么多年的摸爬滚打,比这更艰难的岁月都过去了,怎么能让自己死在这里?” “你有武功。”白洵盯着她,想揭开她的面具。 “没有一点半点的功夫,敢出来走江湖?”沛儿笑得大声,“不愧是衣食无忧的太子爷,说话就是不过脑子。你若是想杀我便杀吧,若是不想杀我,便离开,我没那么多闲工夫陪你聊。” 白洵有些恼怒了:“他是为你死的!他知道你杀了祖母,父皇不会放过你!他知道父皇不能杀他,却仍然忌惮他,所以才自杀来让父皇安心,以此换你一命!不然你以为你还能坐在这里?” “那又如何?”沛儿转了转眼珠,看着天花板,“他一厢情愿喜欢我,愿意为我死,我能拦他么?再者说,这事不是他挑起来的?” “你放肆!”白洵一拍桌子,“他没有出卖你,行动失败后,他都没有看向你,生怕拖你下水,生怕你被怀疑!他原本已经放弃争夺储位,却为了你,用了这样极端的方式,用了这种手段!他原本是什么样的人,你不知道吗?纵然骄纵了些,却从未做过为人不齿之事!他为你放弃一切,又为你拿起一切!他为你付出一切,又为你抛弃一切!到了你这儿,却只是一厢情愿?” “呵。”沛儿冷笑一声,“你们男人就是冷血,自私。你们只想到自己,只想到自己想要什么,自己想付出什么。你们何曾问过女人的想法?算了,和你也说不通,你不过是万千男人中的一个罢了。我还是那句话,你若想杀我报仇,便杀,若不是为此,便走!”她站起身来,背过身子去。 “我恨不得手刃你!恨不得生啖你肉!恨不得将你头颅砍下祭他!”白洵恶狠狠道,他怒目圆睁,一腔怒火几乎要将他包围。 “可是我是来放你走的。”白洵深呼吸了一下,然后道,“我知道,这是他的愿望。” 沛儿愣了一下,还是嗤笑道:“你知道?他的愿望?可笑。若不是我处处勾引,若不是我虚以委蛇,难道他真就愿意舍身为我?若死者有灵,他现在恐怕恨我恨得牙痒痒呢。” “你懂什么?”白洵冷笑一声。他不想跟这个女人,这个毒妇说话,他甚至不想再看见她,不想她再存活于世。可是他现在,逼着自己冷静了一下,然后用没有什么温度的声音说:“你可能听说过,白家的儿郎,都有一个天生的秘技。这些秘技各不相同,除了自己,没人知道。” 沛儿闻言,微微侧了侧身子,显然是对此有所耳闻的。 “曾经有人问过我,知不知道白徽的秘技,我说不知道。”他接着道,“我骗人了。我知道,我知道的很清楚,他小时候告诉我的。但是我不认为这有什么威胁,所以我选择了帮他保密。” 他一字一顿:“你知道他的秘技是什么吗?” 他说:“他的秘技,是。 “能看到爱他之人内心所想。” 白洵刻意停顿了一下,说。 “他,早就知道你从未爱过他了。” 第四百五十六章 最大的赢家 安然似笑非笑地看着面前的人,开口:“所以呢?” “没有所以。”沛儿脸色如常,不带烟柳巷陌阿谀奉承谄媚式地假笑,也不加宫墙深处端庄谨慎的冷静,她就是她,不是一个歌姬,不是愔妃,只是沛儿,“既然望舒台革新换代,我又自由了,那我要脱离望舒台。” 安然嗤笑一声,看着她:“什么意思?难道你忘了是谁把你送进望舒台的?” “没忘。”沛儿也笑,“不过那个人不是你。”她自然是知道安然的壳子里换了芯的事情,不仅仅是因为知道,而且是因为安然给她的这种感觉。她能看出,眼前这个人和记忆中那个安然不一样。 “倒也是。”安然换了个坐姿,嘴角一挑,俯身,“你怎么就觉得,我会放你走?” 沛儿冷眼看她:“我没觉得你会放我走,所以我才来找你。我手上有你感兴趣的东西,你放我走,我把它给你。” “哦?什么东西?”安然果然来了兴趣,“说来听听。” “静嘉帝的软肋。” “什么软肋?” “放我走,会有人把它给你。” 安然靠在椅背上,笑意不见:“你以为,你有资格和我做交易?” 沛儿笑了一声,满是讽刺:“你果然不是她。” “你什么意思?” “若是她,早就发现这其中的原委。而你,到现在还云里雾里。”沛儿不掩饰眼中的鄙夷,“她没有灵力,却有一个好脑子,而你,太依靠你的力量,却忘了思考。” 没等安然作出反应,沛儿继续说道:“朝中三足鼎立,文臣尉迟桢,武臣南广志,权臣孙骏惠,这三人几乎掌握了他们各自范畴的所有势力。尉迟桢虽然位高权重,但是很拎得清,知道什么时候该出现,什么时候该消失,所以他无把柄可拿。就算是当年德皇后一事,也没能把尉迟家伤及一二。 “剩下两臣,武臣南广志。静嘉帝上位之始,就一直打压他,从扶持秦鹰扬,到收编五大门派,再到南广志退位,静嘉帝赢了。 “最后一个就是孙骏惠。孙骏惠不像尉迟桢低调,他孙家在西北一代已经建立起了庞大的官官相护系统,同气连枝者不计其数。孙振鹭上位,孙家更上一层楼,静嘉帝也就更加忌惮孙家。可是孙家并没有丝毫收敛。”沛儿说完,凝视着安然,“用用你们共用的脑子,好好想想,这件事最大的赢家是谁。” 是静嘉帝,毋庸置疑。 孙家倒了,孙骏惠死了,孙振鹭死了,白徽的死虽然可能不在预料中,但不得不说,他的死也确实绝了有些孙家后裔东山再起的心思。 朝中三足鼎立之势,如今两足倾颓,只剩尉迟桢一人。而尉迟桢,早在静嘉帝动作之初,就懂得收敛自己的锋芒,更在之后站在未来皇帝白洵身边。这样一来,他对朝纲有百利而无一害,对静嘉帝的威胁也大大减少。 而卫骥,一直以草包形象示人的三相之一,一个让普天百姓记不住脸记不住名字的朝廷重臣,在蛰伏了这么多年后,终于成功让所有人防不胜防,趁孙骏惠决定帮助白徽篡位之时,直捣贼穴,将孙家控制住了。 仔细想来,卫骥才是静嘉帝身边的近臣,明明是一介草包,却从未缺席过各种场合。 沛儿补了一句:“还有件事有点意思。卫宜,就是丽妃,她在德皇后翻案之后,和孙振鹭走得很近。孙振鹭被囚禁冷宫的时候,她还去看过呢。” 孙振鹭怎么死的? 她先是疯了,然后发了一天的狂,最后口吐白沫,倒在地上,被自己的呕吐物呛死了。 这背后,卫宜又扮演了一个什么角色? 安然微微眯眼,想不到沛儿在宫中待了这么短短时日,却对后宫前朝的事情了解的如此之透彻。她笑了笑:“你说的是不错,我不如她善于算计。可是你要知道,拥有绝对武力的人,未必需要算计。谁挡路,杀掉便是,你说呢?” “也许吧。”沛儿冷淡,“我没有强到你这个地步,我不清楚。不过你也不是最强的,静嘉帝和你,还没分出胜负吧?现在就说拥有绝对武力,是不是早了点?” 安然摆摆手,表示不屑,很快,她就可以拥有绝对武力了。 “你到底放不放我走?” “你要去哪?”安然问,“回北盟吗?” “不用你操心。”沛儿不打算透露。 想了想,安然突然问:“你突然要求离开,不会是因为白徽吧?怎么?他为你而死,你有所触动?” 沛儿冷笑一声:“他自己傻,怨不得别人。他一开始就知道这是一个圈套,却硬要往里跳,谁拦得住?就算是后来,他也清楚我不过是在利用他,可是他还是要自杀,关我什么事?原本他可以不死,他一心求死,怎么?我还要为这样的人掉两滴泪不成?” “真冷血啊。”安然啧啧,“若不是他,你早就被静嘉帝和白洵杀了。” “我是为望舒台做事,难道还怕死在那里?” “嘘。”安然阴恻恻道,“你是为南广志做事,我现在才是望舒台台主,我掌握着所有望舒台的势力,这才是你来找我求自由的原因,不是吗?而这个任务,是南广志派给你的,明白吗?勾引白徽,挑拨白氏,让后宫乱到前朝,这是南广志给你的任务,不是我。我没有救你的义务和打算。” “你!” “所以你还是对黄泉之下的白徽抱有一点微薄的感激和歉疚吧,若不是他,你真就死了。”安然冷冷地说。 沛儿恶狠狠地说:“你想知道的我都告诉你了,你快做决定吧!” “放你走,对我没什么坏处。”安然仰头,“你走吧,我可以放你走。但是如果你给我的东西令我不满意,那么我掘地三尺,都会把你挖出来。” “知道了。”沛儿厌恶的扭头,不想再看见她。她草草行了一礼,转身便走。 “对了。”安然突然叫住她,“你肚子里的孩子?” 沛儿顿了顿步伐,轻笑着说:“你也信?”说罢,她迈开步子,头也不回的走了。 第四百五十七章 取物 穆清走出房门,看也不看站在他门外的白舒窈,就好像她只是一团空气,看不见摸不着。 白舒窈气急败坏,却无可奈何。她已经不是备受宠爱的七公主了,她的外祖父死了,她的母亲也死了,她孙家再没有立足之地,而她因为嫁给了穆清,才保住了一条命。 若说她刚进府时,还有一些下人因为她的身份而忌惮她,对她毕恭毕敬,那么现在,她真正活成了一团空气。下人们仍然尽职尽责的伺候她,可是没人会跟她说一句话,如果她发脾气,那么那些下人会毫不犹豫地走开,留她一个人在原地。 穆清从未碰过她,她有几次自己贴上来,穆清躲过去,还要擦一擦自己被碰触到的地方,衣服也立刻换掉,当着她的面烧掉。主子尚且如此,更遑论其他人,所有人都和躲瘟神一样躲她。 白舒窈看着穆清的背影,终于意识到自己已经彻底被抛弃。孙家倒了,她再也没有骄傲的资本。若不是穆夫人的身份,连她也要陪葬。她彻底没了指望,也绝了一切幻想,慢慢走回自己的院子。 她上吊了。可是还没等她开始窒息,就被人救了下来。救她下来的人不多话,把她放下来就走了。她又上吊,又有人救。她无论怎么寻死,都死不成,关键时刻,总有人救她。 她终于意识到,她连死亡的权力也没有。孙家倒了,可她还是公主,只要她还是公主,她就不能死,因为她一死,倒霉的就是穆清。 穆清那样的人,怎么会因为这种事情惹得一身骚呢? 白舒窈自此绝了所有念头,开始吃斋念佛。穆清没有管,都随她去,反而觉得眼不见为净,清净了不少。 穆清又开始回归朝堂,他的工作做得到位又出色,很快就被提拔,成了中书令,接替了孙骏惠的位置,成为了三相之一。 这令不少人觉得奇怪,毕竟穆清和安然的关系,早就人尽皆知,不少人手里还有当初那一份大红色的请帖,写着安然和穆清的名字。 这个事情很快得到了落实,在早朝上,静嘉帝亲自任命穆清讨伐望舒台,讨伐安然。穆清领旨了。 与此同时,蜀道的情况不容乐观。并不是西岚组织又搞什么幺蛾子,而是墨决。墨决疯了一样进攻西岚,进攻方鹤唳,可是西岚像是早就料到了一样,不仅不针锋相对,反而打起了游击,屡次三番迁移据点,让墨决扑了个空。 西岚不再动,而墨决大动干戈,劳民伤财的不再是杀手组织,反而使朝廷官员,不多时,弹劾墨决的奏折就堆了一摞。 静嘉帝将墨决调了回来,把南宇派去了。秦鹰扬将自己的两个儿子也送去镇压。西岚又开始活跃,而这一切都与墨决无关了。 等他回到京城,才知道京城已经变天了。蜀道封闭,消息很难传进去,所以他刚刚才知道,安然成了望舒台台主。而讨伐望舒台的人,是穆清。 “她不是安然。”穆清对他说,“她是安然的邪念,是她抑制不住的邪性。真正的安然,恐怕已经死了。” “放……”墨决憋了回去,转身离开了。 没过多久,望舒台台主身边又多了一员大将,道上的人有传言,金陵第一杀手,重出江湖了。 …… “去吧,给你两天时间。”穆清说。 肖风点点头,却没有离开,他犹豫一会儿,还是问道:“主子,赵岩现在还没有恢复,他的工作我暂且代领吧?” “不用。”穆清揉了揉眉心,“他管的东西太杂,你还是做好自己的事。对了,等蔺神医回来,告诉他赵岩今天醒了一次。” “是两次。”肖风道,“您走后,他又醒了一次,不过时间短了些。” 穆清点点头:“嗯,那你记得告诉他。” 肖风踌躇一下,还是离开了。穆清有些诧异的望着他的背影,不知道想了些什么,最后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闭上眼睛,假寐起来了。 肖风没有远去,他蹲在房顶上,眼神灼灼如炬。他用灵力掩藏了自己的身形和气息,放缓了呼吸,好让别人无法发现自己。房顶上的瓦片被揭下一块,肖风能从这一点缝隙中看到坐在椅子上休息的穆清。 没过多久,穆清睁开双眼,他活动了活动身子,起身出门了。 肖风见他离开,二话不说跳了下来,蹑手蹑脚的走进屋子,小心翼翼地翻箱倒柜,寻找着什么。他一边找,一边不忘关注周围的动静,生怕被发现。不过还好,直到他找到自己所要的东西,也没有人靠近。 他抱着一个木盒子,慢慢走了出去,打量了一下四周,确定没有人发现,便离开了。 等他到约定好的树林时,安然已经在等他了。 “东西呢?”安然勾勾手指。 “在这儿。”肖风举起盒子,将盖子打开,把里面的东西给她看。 安然满意的点点头:“不错,正是我要的。” 肖风问:“我要的东西呢?” “这儿。”安然丢给他一个小瓷瓶,“这里面就是解蛊虫,让他吃下去,他身体里的蛊虫就会死,至于这只,会自然排出来,不用担心。不过两虫相斗的时候可能会有些痛苦,你让他喝点酒,能压一压。” “嗯。”肖风攥紧了瓷瓶。赵岩的身体久久没有好转,就是因为他体内有望舒台的蛊,而望舒台的蛊,都是天下少有的,更不用说寻求解药了。所以他不得不听命于安然,将这个东西偷出来给她。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肖风毫不犹豫地将手中的木盒抛给了安然,然后转身就走,一刻也不停留。他要马上回去,他再见不得赵岩受那份苦,他恨不得自己替他承受,却又无可奈何。 安然微微一笑,等肖风离开后,鬼医从一旁钻了出来:“台主果然足智多谋,若是拿赵岩威胁穆清,恐怕就没那么容易了。” “那是自然。”安然笑得嚣张,“穆清会权衡利弊,而肖风,只会权衡赵岩。” 第四百五十八章 第一次交锋 安歆被安欢接进宫里去了。封离没有反对,只是强硬的要求自己进宫去陪,安欢同意了。宫里的医疗条件比外面强得多,封离很明白这一点,加上安歆除了姜堰月,最信任的就是安欢,所以封离对安欢也没有什么抵触心理。 对于浮出水面的安三小姐,静嘉帝没有过多的关注,但是对安欢,静嘉帝却又恢复了之前出入欢宁殿的频率。没过多久,安欢被封为皇贵妃,执掌凤印,统管六宫。 这日,鬼医传来消息,说助安然渡邪气的药物已经准备好了,只等两日后的吉日进行渡灵。安然应允,若不是滋事体大,不得不选一个黄道吉日,她恨不得现在就进行渡灵。 那日她与静嘉帝交锋,明显感觉到她和静嘉帝的力量相差无几,所以她不得不两手准备,一方面静候沛儿所谓的静嘉帝的软肋,一方面想方设法地提高自己的实力,从而达到双管齐下的准备。 墨决跟在她身后,不远不近,她觉得好笑,问道:“怎么了?你离我这么远做什么?难不成我会吃了你?” “不敢。”墨决微微颔首,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属下理应与台主保持距离。” 安然笑着,眼中玩味尽显,说道:“你原先可不是这样称呼我的。” “原先称呼的是安然。”墨决道,“现在称呼的是您,不一样的。” “既然知道不一样,又为什么来我这里?”安然转过脑袋去,看着远方,“所有人都知道我不是安然,所以他们都走了。你也知道,为什么却留下了?” 墨决看着她,似是想透过她看到那个人,可是很可惜,尽管是一个皮囊,尽管她娴静的望着远方的样子和她很像,可是墨决还是能清晰的看出,这个人不是她。他停顿了一下,回道:“或许是因为,你们长得一样吧。” 安然笑出声来,笑得前仰后合,仿佛墨决讲了一个什么天大的笑话。她笑够了,转过身来看着墨决,眼睛上还有方才笑出来的泪花子,可是脸上已经没了笑意:“墨决,我且不论你是为了什么站在这里,但你要清楚,你站在这里,就不是想走就能走的。” “明白。”墨决颔首。 正是这时,一个望舒台杀手前来报道,将一个信封交给安然:“这是沛儿托人交给您的。” “很好。”安然满意的点点头,并不着急打开,只是先捏在手里。 “台主,那沛儿?”那人问。 “杀了。”安然毫不犹豫道,“她不是自诩看得透彻?把她眼珠子剜出来给我。”沛儿在她面前嚣张,难道她一点儿感觉也没有?怎么可能?她只不过准备秋后算账罢了。 那杀手正欲领命,安然却突然开口:“等等。”说着,她看向墨决,“你去。” 墨决立刻躬身行礼:“是。”说罢,他一个闪身,消失在了安然面前。 …… “报!西路驻地被端了!” “报!咸阳地牢被烧了!” “报!穆清打进来了!” 安然目光一凝,冷笑一声,亲自出门,正好硬上带兵闯进来的穆清。 穆清看着她,眼中没有以往的柔情,也没有一贯的风雅,只有陌生和冷漠。他看着安然,就是看着一个敌人,甚至是仇人,他高声唤烟岚,烟岚应声飞起,悬在他身边。 安然冷笑一声:“稀客啊。穆清,你以为你是我的对手么?” “是与不是,很快就见分晓了。”穆清说着,双手掐了一个决,烟岚立刻幻化成数十把剑,齐齐冲安然飞过去。 安然往后退了一步,双手往前一挡,一团黑气凝聚,形成了一个墨盾,将飞来的十多把剑一起挡下。不等穆清反应,安然随手一挥,那些剑立刻调转方向,冲穆清飞过去。 与此同时,穆清带来的人和安然的人打成了一片,安然看着穆清狼狈的抵挡飞回去的剑,不由得心生嘲讽,有意虐他,便结了一个结界,将他俩罩在里面。 穆清稳住身形,烟岚握在他手中。安然伸手,伏羲剑也飞到了她手里,闪出金光。 二人几乎是同时冲向对方,剑光闪过,两人立刻缠斗做一团。安然嗤笑一声,游刃有余地迎战,嘴里说着:“有意思么?不是早就到八重水平了吗?何必苦苦压着自己不晋升呢?若是你现在晋级,恐怕还有和我一战的余地。” 穆清冷眼应战,身上却正正发出光芒来,竟是真的在突破八重。安然一笑,明白了过来。晋级的时候所释放出的威力要比晋级后还要强,穆清一直不晋升,恐怕就是等这种时候,好以最强的姿态来战斗。 “不愧是穆清啊,有两把刷子。”安然笑意更深,手下却一点儿没有放水的意思,反而步步杀招,每一个招数都是要命一般的狠厉。 穆清不接她的话,只是全心全意地和她战斗。安然看着他这副样子,越发觉得好笑,故意道:“你这么恨我啊?” “你是恨我,还是恨安然那?” “安然什么都瞒着你,又处处提防你,还是个醋坛子,你受够了吧?” “说不定你娶白舒窈,也是心甘情愿呢?借机摆脱安然吗?有意思。” 穆清忍无可忍:“闭嘴!”话音未落,他一剑冲上,直奔安然心脏。 安然笑得开心,并没闪躲,可等穆清的剑靠近她的时候,她的心口却迸发一团黑雾。只听一声咆哮,黑雾化作睚眦,冲了出来,直直奔向穆清的面门。 穆清连忙守势闪躲,可是睚眦步步紧逼,穆清不得不连连后退,以求自保。 正是这时,安然突然拿出一块玉佩,那玉佩正是穆清时常佩带在身上的,雕刻着青鸟。这枚玉佩,穆清几乎从不离身,偶尔几次出门涉及危险,才会将它搁在木盒里,放入柜子中,小心翼翼地保护起来。 而安然让肖风偷的,就是这枚玉佩! 只见穆清眼睛瞪得浑圆,不可置信地看着安然,安然冲他一笑,两指一捏,将玉佩捏碎了。 与此同时,穆清陡然停下了步伐,喷出一口鲜血。这时,睚眦也扑了上去,狠狠咬了他一口。 肖风突然闪现,他强行闯进了安然的结界,冷眼瞪了一眼安然,扛起穆清便走。安然没有追,看了一眼周围,啧啧几声,收回了睚眦,转身回房。 第四百五十九章 开战吧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的事了,但是安然从之前的安然的记忆里获知,穆清之所以长期佩戴着那个玉佩,就是因为这个玉佩和他的命线连在一起。修炼者有很多人会选一个灵器,和自己的命线绑在一起,这样灵器吸收天地精华成长的时候,自己也能获取一部分的灵力。 穆清对安然来说,算一个棘手的人,倒不是现在的安然对他还有什么感情,而是穆清这个人太会藏,安然也判断不来他还有多少杀手锏。若是在与静嘉帝交战前夕被穆清摆一道,得不偿失。最重要的是,穆清过于了解安然了,尽管她现在已经不是安然,但他还是可以对她的动作进行预判。 这是很可怕的。而刚刚的交战中,安然也发现了这一点。肌肉记忆是不会轻易改变的,她就算内芯换了,也不会因此而改变招数。而穆清对她的了解不仅限于表面,他对她的了解已经可以预判她的下一步动作。这样的话,安然很难做到出其不意。 而穆清也晋级了八重,加上他之前不是不能晋级,而是强行压制,那么现在很难判断他所处八重的哪个阶段。凭安然对他的了解,很有可能和自己旗鼓相当。 所以与其坐以待毙,和他正面对上,还不如提前下手,毁了穆清的玉佩,干扰他的命线,让他一时半会儿无法再来她面前跳。 等时机成熟,她再杀了他也不迟。 而现在,最重要的就是面对静嘉帝。 墨决回来了,他送来了一对眼珠,安然一眼便知道,这一对眼珠属于沛儿。她的脑子里还有那段属于安然的记忆,当年在玲珑阁,沛儿就是用这一双好看的眼睛,冲她抛媚眼。 与此同时,鬼医的药也送了来。鬼医巴巴的看着她,想亲眼看到她吞服这药,可安然只是拿着它,心中别有盘算。 “怎么了?”鬼医问,“台主,今日便是最佳时机,为何不现在服用?” 安然嘴角上扬:“当然是去静嘉帝面前服用了。” 说着,她站起身来,一扬身后的衣摆,走了出去。 鬼医眯了眯眼,连忙跟上,腕子上却有一个蝎子绕了几圈,爬了下去,往另一个方向去了。 望舒台的人极度高调,早在安然进宫之前,就将宫门打开,将反抗的御林军悉数杀死,开出了一条道来让安然进去。 “站住!”蔺星染和阮青云赶来,站在安然面前,挡住她的去路,“休要放肆!” 安然看也不看他们,伸手拔剑,便冲了上去。蔺星染袖口一抖,一排银针飞了出来,直直冲向安然。安然伸手一挡,银针四散掉在地上。她并不停歇,直直冲向蔺星染。 她身后的望舒台杀手们自然是斗不过蔺星染和阮青云的,可他们也没闲着,自打进了宫门,就四散开来,所有反抗的都杀,所有挡路的都杀,只要他们看不顺眼的,都杀。 大批大批的御林军涌了过来,和望舒台杀手厮杀成一片,霎时间,宫门口一片血色。 墨决和安然对抗蔺星染和阮青云。蔺星染和阮青云二人配合相宜,可是墨决和安然却没有那么默契,安然诉诸武力,用尽全身解数去杀伐,全然不和墨决配合。墨决看了她一眼,什么也没说,只是继续打斗。 谁也不多说一个字,往日一起饮酒作乐的亲人,现如今成了最大的敌人,稍有不慎,就会死在对方手里。安然一刻不停,又召唤出了睚眦,将整个人的灵力和邪力释放到最大,大有一副不杀了他们不罢休的意思。 …… 穆清躺在床上,动弹不得,但是他的意识是清醒的,他还能睁眼,还能说话。肖风跪在他床边,一动不动,自打回来,他就自觉地去领了鞭子,络宝阁最高惩罚,三百灵鞭,几乎没有人能撑过去。 肖风撑过去,不仅撑过去,还拖着身子来到穆清床前,跪了下来,请罪。 “下去吧。”穆清轻描淡写道,“照顾好赵岩。” “主子?”肖风有些不敢相信穆清的决定,他几乎是把穆清的命拱手送出去,可是穆清却没有一点责怪自己的意思? “你已经领罚了,难不成我还要杀你不成?”穆清看着天花板,道,“你去吧。” “对不起……主子……我……” “我知道。”穆清打断他,“我知道。你去吧。” 肖风沉默了一会儿,行了一个大礼,慢慢走了出去。他刚一出门,就倒在了地上。三百灵鞭,不是一般人能受得住的。穆清闻声,叹了口气,咳嗽了一声。门外便有人将肖风抬走,找络宝阁的医生去了。 大明宫的骚动,穆清第一时间就知道了,他调了兵,派遣了人,可是他自己是过不去的了。他想了想,叫了人,如此这般的说了一通,便闭上眼睛睡了。 听从命令的小厮一刻也不停歇,跑到宫门口,巧妙地绕过了所有打斗的人群,看到了和安然缠斗中的蔺星染和阮青云。他上去大喝一声,没人理他,他耸耸肩,往地上扔了一个布包,倾刻间,那布包爆发出一声巨响。 安然和墨决下意识后撤,蔺星染和阮青云也一个后跳避开了布包的爆炸。布包横在他们四人中间,蔓延了白色的烟雾和粉尘。 “烟雾弹?”安然皱眉。等烟雾散去的时候,眼前再不见蔺星染和阮青云的影子。 “打不过就打不过,用这种方法是不是有点没劲了?”安然嘟哝两句,踹了一脚不再散发烟雾的布包,大踏步往里走去。 墨决跟在她后面,路过布包的时候顿了顿脚步,回头往后看了一眼,又转头往前,跟上了安然的步伐。 紫宸殿没有静嘉帝的踪影,坐在龙椅上的,反而是安欢。 安欢看见安然,便站起身来,飞身从台上跳下。安然看着她,冷笑一声:“怎么?他不敢出来,派你来会会我?不过可惜,我对你没什么怜香惜玉之情,若是把你打死在这里,别怪我不顾念往日的情谊!” 安欢笑了,她很少笑,但是笑起来是绝美的:“我与你,有什么往日的情谊?”说着,她劈手上来,拍向安然的脖颈。 第四百六十章 升级准备 “你能不能别跟着我!”姜堰月忍无可忍,挥手运气,一团灵光从她掌心乍现,直冲她身后尾随的男人扑去。 花无尘闪身躲过,并没有过多的惊讶,他没有藏匿自己的身形,也没有刻意避开姜堰月,所以他一早做好了被袭击的准备。 姜堰月辞官,花无尘紧随其后,可是二人的辞官奏章都没有被批下来,只是给这俩人放了大假,让他们静静心。姜堰月没有片刻迟疑,直接离开了京城,而花无尘也随之一起离开,不远不近的跟在她身后。 花无尘没有说话,他只是看着姜堰月,一双美人眼流露出的悲哀一如他所谓的爱一样,卑微极了。姜堰月看见更是恼怒,她接二连三地出招,将一腔怒火发泄在了花无尘身上:“你每次都是这样!仿佛你自己才是受害者!实际上呢!” 花无尘闪开,姜堰月的攻击太过紧密,他不得不起手给自己罩一层保护罩,然后连连后退,以此避开姜堰月的攻击。他的忍辱负重,在姜堰月眼里就是故作姿态,她越发的愤怒,心中郁结多年的羞恼和压抑终于化成了一腔怒火,在此刻全都发了出来。 躲,闪,避,让,花无尘的全部招数都化作了后退,甚至在必要的时候还让姜堰月打自己两下泄泄气,他对姜堰月的了解超乎了姜堰月的想象,他很清楚,若姜堰月一直打不到自己,会更生气的。 姜堰月突然停了下来,整个人处于紧绷状态,她环顾四周,眼神狠厉,摄出警惕的光。花无尘收了招数,站在她身边,她这副表情,说明周围有不对劲的地方了。 他们二人自打出城,就一直往秦岭深处走,姜堰月想去太白山上的拔仙台闭关,所以二人现在所处的地方正是太白山脚下。 这里人迹罕至,饶是这两位八重强者也是历经了不少危险才到了这里,可是姜堰月方才,分明感受到了其他人的气息。 花无尘那厮的气息自己已经过于熟悉,这大山深处除了他两人,就只有无尽的野兽和妖灵,怎么会有其他人在这里?她顾不上自己和花无尘的纠葛,起手拿起拂尘,摆出了防御姿态。花无尘也立刻拔剑出鞘,靠在她身后,警惕的打量着周围。 就在这时,一股子白雾慢慢包围了他俩,花无尘立刻搂过姜堰月,捂住了她的口鼻,然后自己也闭气。这白雾出现的蹊跷,不是瘴气就是毒雾,北方不同南方热带,很少会出现瘴气,那么毒雾的可能性就更大一些。 姜堰月下意识想要推开他,可是观及现状,便也作罢,再大的纠葛也不能在这个时候谈及。我在明敌在暗,当务之急是知道暗中躲藏的人是谁,又为何要做此举动。 姜堰月施法让浮尘悬在空中,自己双手掐了一个决,一股灵力涌现,变成护盾包裹住了他俩。花无尘便将她放开,和她一起盯向一个地方。 白雾中显出一个人影,白雾重重,花姜二人很难分辨其轮廓,又因为不清楚对方情况而不敢贸然动作。可当他俩看清楚来人的时候,才知道已经迟了。 来不及震惊,花无尘和姜堰月双双倒地,花无尘弥留之际,伸出手去,将姜堰月的手牢牢抓在手里。 …… 安然和安欢打得难舍难分,连墨决也插不进去手。安然没有想到,一向不显山不露水的安欢,如今竟然有着这样的实力。纵然在这深宫之中,纵然嫁人生子,又在这宫中诸事缠身,她竟也是没有放下修炼吗? 可是安然记得,安欢所修习的灵力,一是卜灵,一是医灵,根本没有武灵,而修习那两种灵力的人,一般也不会锻体来强健自己的体魄。那么安欢这么强悍,到底是怎么回事? “安然的记忆没有告诉过你,和我对上的时候,别走神吗?”安欢一掌劈来,正正打上安然的胸口。 安然被击退,她明显感觉到自己的力量和安欢和力量不成正比,这是怎么回事? 她忽然想到了什么,低头一看,果然!地面上用灵力画了一个阵法,殿内的柱子上还贴着一些符箓!想必这些就是安欢武力值增强,而自己武力值减弱的根本原因。看来安欢的卜灵已经修习到了不俗的地步,甚至可以用这种方法来进行干扰。 安然立刻闪身躲过安欢的攻击,开始施法破坏安欢设下的阵法。一团黑雾扫过,柱子上的符箓脱落了大半,纷纷随风飘散,化作虚无。 可是饶是如此,安然也没有觉得自己的能力恢复巅峰。她皱眉,一边应付着安欢不知疲倦的进攻,一边用灵识观察着周围。 原来如此!安然感知到,所谓的阵法并不在地面上的术法图,也不在于柱子上的符箓,这些不过是其中的很小一部分,而最大最关键的阵法,居然是整座宫殿!安欢改变了宫殿里一些东西的摆放方式,竟然对上了星盘,从而让整个宫殿都成为了一个阵法。 可是这就涉及安然的知识盲区了,她并不会占星,对奇门遁甲也是略知一二,并不足以来破解这个阵法。她意识到,安欢这是早有准备,就等自己进来,而静嘉帝,恐怕根本不在这里!这是一个捕鼠笼,她安然就是老鼠! 安然意识到这一点,连忙想脱身,墨决见她有退意,便冲上来掩护她。可是有阵法加持的安欢并不仅仅是依赖阵法,她虽然修习的是卜灵和医灵,但是她从未停止过锻体和武功的修习,这才是她成为琼琚山庄最有能力的弟子的原因! 墨决进入阵法,功力也是大大减少,所幸安欢的目标不是他,所以他没怎么被针对。可是饶是如此,因为他不断地用自己来帮安然抗伤害,所以他身上的伤也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增加。 “台主!”鬼医见状喊道,“渡灵!” 安然眉毛一挑,唇角一勾,二话不说便将鬼医的药塞进了嘴里:“她小心翼翼,所以死了,我无所畏惧,才能活着!” 第四百六十一章 炸大明宫 四年前,在安家的时候,安然收到静嘉帝的敕旨,得知安欢入宫为妃之时,正好是他们密谋火烧云歌不久之后。许是因此,她当时心想,真想炸了大明宫。 万万没想到,四年后,她真的做到了炸了大明宫。 可是这一次,她不仅不是为了安欢,而且是和安欢敌对的情况下。 安然服下药丸的同时,她周身的邪气汹涌喷发,将她牢牢包裹在了里面。邪气蔓延,安欢想要攻击,却被邪气挡住,反而被击飞。安欢爬起,眉头紧紧皱着。她设立的这个阵法是把大明宫的布局和星盘结合了起来,并不仅仅只是限于这一所宫殿,所以其威力是不容小觑的,也正是因此,她才能和能力媲美静嘉帝的安然一战。 可是现下,安然周身弥漫的邪气居然能将她震飞,可见她的邪力正在飞速增长,若是等她渡灵成功,还不知道要发生什么事! 鬼医焦灼的靠在柱子上,目不转睛地盯着安然,他一双小眼睛瞪得浑圆,几近决眦,他的双手扭曲的攥在一起,喉头动了动,吞了一口唾沫。快点!再快点!他的牙齿咬得咯咯响,整个人僵成了一块木头,可是他自己却浑然不觉。 就在安然的身体迸发出一股更大的力量时,鬼医突然用他那破锣一般的嗓子兴奋地尖叫出声:“啊!我!我成功了!哈哈哈哈哈!我成功了!我才是最厉害的医者!师父!我比你强得多!我……啊!” 他兴奋地嘶吼在一声轰响和尖叫中消失,他的身形也被强烈的冲击力所吞噬。不止他,所有殿内的人,殿内的设施,甚至是承重柱,房梁,瓦片,全都炸开来,全都以安然为中心向外爆出去,没有一个幸免的。 安然闭着眼睛,她感觉到一股巨大的力量从自己身体涌出,而她自己则被什么东西拽入了黑暗之中,她用力想要挣脱,想要攀爬出来,想要见证自己力量的升华,可是没有用,她仍然被囚禁在黑暗中,一刻也动弹不得。 所有的声音,所有的画面,所有的感知全都化为虚无,她看不到,听不到,感受不到,甚至是悬浮着,连受力点也没有。 当一个人所有的感官都被屏蔽的时候,陪伴着她的便只有恐惧。 黑暗中渐渐浮现出一个人影,不,不是一个,是很多个。他们的模样都看不清,可是安然很清楚他们是谁。他们是她的小学同学。在她还是小学生的时候,就是这群人,把她锁在体育器材室,然后用水管往里面灌冷水。那是她第一次知道什么叫“没娘的孩子”的“下场”。 她一个哆嗦,仿佛又感受到了那年那天刺骨的冰冷。还不等她回神,对面又多了几个人。 她认出来,那是她的各种亲戚。这些亲戚有她父亲家的,有她母亲家的,也有根本说不上来是哪家的,但是这些亲戚无一例外的,都给过她冷脸和白眼。这些人用自己的道德标准,把她塑造成一个“真是有娘生没娘养”的坏孩子。 安然面色冷峻,她从回忆中挣脱出来,怒吼道:“我他妈不是安然,你们还能吓得到我?” 话音未落,一辆货车冲她扑面闯来,那是她和她爸爸在高速公路上临死前看到的最后一幕。她飞身跃起,双手一拆一挡,生生将货车拦下,然后一用力,竟然将它举了起来,狠狠摔在了地上。 货车刚触及地面,就消失不见了。 安然没有停歇,她伸手握住剑,冲上去将那些看不清脸的人全部杀死。那些人被砍到后,无一例外地随风而逝,原地消失。 画面一变,她面前出现了一个熟悉的人。穆清回头,一如当年穆二公子,风度翩翩,笑得和煦温柔:“来。”他冲她伸手,敞开怀抱。 安然不自觉地向他走去,可是还没等靠近,就见穆清脸色一变,方才的温柔全然消失,他冷眼看着她,伸手将剑送入她的体内。 安然怒目而视,低头将体内的剑生生拔出,然后一挥手,用自己的剑割开了穆清的喉咙。 再往前走,蔺星染和阮青云看着她,眼里是藏不住的失望,蔺星染打开扇子,阮青云拔剑出鞘,两人看着她,异口同声道:“纳命来!” 安然不做停留,直接冲上去,扇子飞舞,银针如雨,刀光剑影下,安然毫不留情,将蔺星染和阮青云打倒在地,一点儿犹豫也没有便将剑身送入他们的心脏之中。 “安然!”顾濯的声音传来,她和燕绥之,和月痕,还有安欤,他们四个人站在一起,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被背叛的感伤和愤怒,“你够了!” “可笑。”安然冷哼一声,提剑上去和他们战作一团。她先是砍了燕绥之操纵骨笛的手,再是刺伤安欤的胳膊,然后一个回身,腿回旋踢在了月痕的身上,把他手中的双鞭打掉,然后刺向他的命门。 至于顾濯,尽管她对顾濯一开始还有安然残留下来的那么些许的善意,可是随着自己掌握这个身体的操纵权,这点子善意也在割袍断义时随着她一缕红衣消失殆尽了。安然没有任何的迟疑,很快的解决了这四人。 “还有谁?”安然狂妄放肆的笑着,“还有谁!还有谁能成为我的恐惧?我无所畏惧!才能活到今天!你们以为我是安然吗?你们太可笑了!她畏首畏尾,才会有这样的下场!看明白了吗?我!无所畏惧!” “是吗?”一个声音传了过来。安然回头,去辨别远远走来的身影。 “是吗?你无所畏惧?” “你是谁?”安然提剑迎上,“废话少说,出来一战吧!” “你无所畏惧,那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安然嗤笑一声,这里的恐惧全都是安然,那个软弱的安然的恐惧,她轻而易举地就将这些恐惧全部扫除,这些根本威胁不了她!她已经明白了,只要克服这些恐惧,就能顺利地渡灵,到那时,她就是全天下最强的了!她毫不停留,直接提剑冲上去,准备大杀四方。 …… 不知道过了多久,大明宫哀嚎一片。紫宸殿的爆炸波及范围很广,死伤无数,就连望舒台自己人也无一幸免。 就在爆炸的中央,那一团黑雾久久不散,没有人敢靠近,也没有人能靠近。穆清派来的人将周边疏散,然后把这里包围了起来。 黑雾慢慢淡下来,里面包裹着的人也渐渐显出人性,待黑雾散去,包围着这里的人不免握紧了手中的武器。 那女人,长得好看是好看,就是太危险了。那张脸只要一出现,他们就感到恐惧。 安然慢慢睁开眼,感觉到身体涌动着的力量,露出满足的微笑。她低头看了看周围的人,打量了一下四周,振声道:“三日后,我在此约战静嘉帝,他若不来,便是我屠城之日!”说罢,一道黑影闪过,众人再去看,却已不见了安然的踪影。 第四百六十二章 过去 花无尘从昏迷中醒来,他下意识去握紧掌心,可是陡然发现自己掌心空空。他一下子清醒过来,猛地睁开眼睛,然后寻找着姜堰月的身影。 这时候他才发现,自己被囚禁在一个黑暗的老房中。这牢房倒是干净整洁,可架不住墙上一排排刑具着实骇人。他站起身,才感到一阵阵眩晕,还有双腿发软打颤。 绝对是毒雾。他暗道不妙,又想起从迷雾中走出的人,更是觉得大事不好,一种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他心悸了片刻,扶着墙才站稳。 “堰月?”他低声唤道。这里很大,比起牢房,更像审讯室,没有点灯,他看不太清另一边的情况。没有人回应他,他屏息,也没有感受到姜堰月的气息。 “堰月……”花无尘咳嗽一声,想要动用灵力去寻找,可是还没等他运气,喉头的血腥味就浓重了些,他一下子呕了出来,吐出一口浓稠的血。 花无尘捂着心口,强撑着站直身子,换了口气,他这才觉得好受一些。 正是这时,壁灯无征兆的亮了,蜡油上的火焰跳动着,照亮了整个房间。这并非牢房,也不是审讯室,这是刑具房。花无尘目之所及,全是各种各样的刑具,只消一看,便觉得浑身难受,仿佛身受酷刑。 那些刑具不止有当今大祁律里的刑典所载的,还有各种各样没有记载的,或是只存在古籍中,因为太无人道而被历史的潮流所废止的。 这些刑具看得花无尘触目惊心,他心底的不安更甚。因为他已经有所预感,也有所察觉,这个地方,是哪里。 正在这时,一声凄厉的惨叫从牢房外面的黑暗中响起,花无尘瞳孔猛地缩了缩,想也不想地便往外冲去。他的身体并不足以支撑他做这个动作,他两腿一软,向前倒去,可是又凭着强大的意志力,又直起身子来,再往外冲。 “堰月……堰月……”他呼吸紊乱,嘴里却仍然喃喃道,每一声呼唤都是那么真切,那么紧张,“堰月……你等我……”他踉跄着步子,消失在黑暗中。 …… 姜堰月不仅是大祁国的风云人物,放眼世界,她的威名和那一段令人津津乐道的奋斗历史也是如雷贯耳的。姜堰月三个字,不仅仅代表了琼琚山庄,更代表了普天下的不甘于在柴米油盐酱醋茶的琐碎中迷失自我的女人们。 这个世界,这个时代,这个文明发展的程度,无不昭示着这是一个父系社会,一个男权国家。这无可厚非,每个文明的发展过程中都要经历这个时期。可是在这种时期,却有一个敢于挑战社会,挑战时代,挑战传统的女人。 她不仅敢于挑战,还挑战成功。可以说,姜堰月的成功,将无数女子从闺门的囚禁中释放出来,摆脱了她们从父从夫从子的命运。姜堰月是一个神话,她的能力不是五大掌门中最强的,却是五大掌门中最受人尊重的。 姜堰月是怎么走上这一条路的呢?她不禁回忆。年少的时候,她也是大家闺秀,因为深受父母宠爱,才能拜师修习灵力。师父不是什么名门,但也是有些本事的,她就这样走上了修灵之路。 然而她并非一开始就反抗,也不是从来都叛逆。甚至于没人能想象得到,姜堰月十四岁以前,也是和普天下寻常人家的闺女一样,翘首以盼,等着自己命中的夫君出现。 那时候的她全然没有现在的锋芒,也绝无现在的气魄。那时候的她,只是一个喜欢绣花襦裙,戴着鎏金簪子,坐在秋千上灿烂笑着的小姑娘。 是从什么时候变的呢?她想。哦,是了,从遇见那个少年开始。 姜堰月很早就知道,虽然自己的父母是世界上最好的父母,却不是一对合格的夫妻。 姜家在江城也算是大户人家,姜家祖上是开国勋公,只不过后来一直没有为官的,便只是吃老本。到了姜父这一代,也算是半落没了。 恰好这时,姜堰月母亲的本家,作为商贾,一心想搭上官家。于是他们用大额的嫁妆,换取了自己女儿嫁入姜家的资格。两家联姻,各取所需,没人问过儿女的意思。 还好姜父姜母一直相敬如宾,除了没有爱,恐怕这么多年,连亲情都是浓厚不可分割的了。所以姜堰月从小便听父母箴言,一定要找个情投意合的如意郎君,否则宁愿不嫁。 那是十五岁,她记得很清楚。姜父带着她前往扬州探访亲友,观赏那一地的如火的枫叶。她年少,最喜热闹,便央了父亲,许她自己去城中玩闹。 “哪家的姑娘?这般娇俏?”几个公子哥挡住她,调笑着说,“这扬州城里里外外的美人儿我都见过,倒是这位我没见过!别怕,告诉我你是哪家的?我去提亲便好!”说着,他们哄笑起来。 姜堰月脸色通红,又羞又恼,可她从未遇到这样的情境,一时也是不知所措。 谁料她这般模样,反而让那群人更加来劲。调戏的话语越说越离谱,街上人来人往的,无不因为这些公子哥的家境背景而避之不及,没人来帮她,她一瞬间也没想过有人来帮自己。 这便是她与生俱来的和平凡女子不同之处,她从不等着别人帮自己,也从不期待别人帮自己。还不等那公子哥话音落地,她挥手一巴掌,清脆地落在了那人脸上。那公子哥登时愣在了原地,放眼望去,整座扬州城,谁敢这般待他? 恼羞成怒,顷刻之间,这大街上人来人往的,那公子哥觉得烧的慌,脸色一下子就变了。他高高举起巴掌:“给脸不要脸!找死!” 姜堰月吓得僵在原地,整个人木然地等着拿一巴掌落下。可她没能等到。一个红色的身影站在她身前,伸手挡住了那挥来的巴掌。 姜堰月抬头,只看到这一抹枫红的背影,和公子哥连连作揖逃跑的身影。 “问、问秋!”那公子哥惊叫,“对不起对不起!我有眼不识泰山!您大人不记小人过!您!您饶了我吧!” 姜堰月心中一动,歪着脑袋去看挡在自己身前的人,问秋,这两个字印上她的心口。 第四百六十三章 现在 “堰月!”花无尘扑倒在地,他连歇息的意思也没有,便强撑着身子爬了起来,颤抖着双臂抱住被捆在刑架上的姜堰月,他一边费力的用灵力渡给姜堰月,一边去看这束缚住姜堰月的铁索是何灵器。 “你……走……”姜堰月口含鲜血,显然是被用了刑,她银牙紧咬,几乎要咬碎吞进肚中,“快……快走!” 花无尘运气困难,动用灵力更是难上加难,可他仍坚定的站在姜堰月身前,用拥抱给她渡灵力,修复她受损的内丹和外伤。他浑身抽疼,忍不住的痉挛起来,身上一会儿热一会儿冷,不一会儿,汗就湿透了他的衣服。 姜堰月虽然身负重伤,但她却没有失去理智,她的感觉变得迟钝,却还是感觉到了花无尘的痛苦:“你,你走!” 花无尘紧紧贴着她,一声不响,只是不断地输送着灵力,他除了肌肉不自觉地踌躇,再没有别的什么动作,更别提听从姜堰月的话离开。 “你走啊!”姜堰月的声音恢复了些力气,“他马上就回来了!你快走!你不走谁来救我!” 花无尘无征兆的瘫倒在地,他再运气,却直接喷了一口鲜血,染红了姜堰月的裙子。姜堰月被死死捆在刑架上,只能直立着看他,却不知道他怎么样了。还不等她问,花无尘就已经爬起来,又去解她的铁索。 可是那铁索怎会是凡物?他身体受损太重,连运气都做不到,又如何破解这铁索?姜堰月吼道:“让你走你还不走!你烦不烦啊!你怎么跟个狗皮膏药一样啊!你能不能离我远点!滚!” 花无尘没有吭声,甚至没有去看姜堰月,他就像是没听见一样,默默地执着地解那个铁索。姜堰月骂累了,只能斜着脑袋看他,怒目而视,等他看自己的时候,他就能知道自己现在多么生气。 可是花无尘不看她,他不断地尝试去解那个铁索,不断地尝试运气用灵,一次次失败,一次次消耗,他的身体开始剧烈的颤抖,他整个人倚在刑架上,才能站住身子。 “你走好不好?”姜堰月的声音变了,方才的怒气和愤懑全然消失。花无尘愣了一下,慢慢将脑袋转过来看她,却发现姜堰月的脸上落下了两行泪痕。 “我们斗不过他的。”姜堰月的声音绝望,甚至带了些哭腔和哀求,“我走不了,你走吧。” 花无尘半个身子靠在刑架上,费力地转了转身子,他抬起手,剧烈颤抖着,无法稳定他的臂膀和手,他努力控制着自己,然后慢慢擦去姜堰月脸上的泪,扯出一个勉强的笑:“我不走。” “你怎么不明白呢!”姜堰月有些崩溃,她的眼泪如泉一般涌出来,打湿了花无尘的手,“他不会放过我,可是你不一样,你可以走!你明白吗?” 花无尘愣了一愣:“你?” “她囤私兵,准备谋反。”一个声音从二人身后传来。姜堰月无端打了一个寒噤,花无尘也面色凝重起来。 静嘉帝的身影慢慢显现,他背着手,威严依旧:“她和顾书勾结,在琼琚山庄和问秋秘密训练强兵。事情败露后他们把部队转移,却宁死不肯告诉朕,那些强兵所在何处。” 花无尘表情有些怪异,他看着姜堰月:“顾书?” 姜堰月闭上眼,不去看他,也不去看静嘉帝,她睫毛一颤,泪珠掉落下来。她开口,声音冰冷异常:“你杀了我吧。” …… “你是谁啊?”姜堰月看着眼前这个一身枫红的人,歪着脑袋看他,“你为什么戴面具啊?” “我是问秋弟子嘛!你看我这衣服就知道咯。戴面具……因为我长得太好看了,若是不戴面具,定会让路上的人自愧不如。修行者要以百姓为重,我怎么能这么做呢?” “贫!我看你就是长得太丑,才戴面具的!你到底是谁啊?问秋是什么地方?你很厉害吗?为什么他们见到你就跑?” “咳咳,你怎么这么多问题啊?我……你就叫我……哎,叫我顾书吧。”他笑笑,一对眼睛闪着光,面具遮住了他的脸,没有遮住他那一双好看的眼睛。 顾书不曾摘下面具,可是他对这个敢于上手扇巴掌的小姑娘很感兴趣。听闻她是远道而来,便二话不说,拉起她的手就带她游览扬州城。 姜堰月记得,那会儿顾书话很多,又有趣,很快就和她成了好朋友,两个人一起访名山大川,寻名胜古迹,一连几天都没有分开。 顾书的眼睛很好看,姜堰月有时候看着他,忍不住想,或许他说的是真的,他太好看了,便拿面具遮一遮。可是哪有这个道理呢?姜堰月心想,若是她有盛世美颜,那必然要天天出来,让大家都看看,都羡慕羡慕才好,才不会去遮住呢。 这么想着,她对面具下的脸的好奇又多了几分。难不成是因为只有眼睛好看,其他的五官都不堪入目?姜堰月想着便笑出声。顾书问她怎么了,她又不说,只是吃吃的笑。 然后趁顾书一个不注意,她扑上去想要摘掉他的面具。 顾书没来得及闪躲,又不许她摘掉面具,便一只手擒住她伸过来摘面具的手,姜堰月扑过来重心不稳,正好靠在他怀里,顾书顺势另一只手揽住她的腰,才没让两人都摔倒在地。 “小姑娘,哪里的体统?怎么直接上手摸人家的脸呢?”顾书笑着说。 靠的太近,两人的气息都在彼此脸畔纠缠,一阵慌乱,两个人都是手忙脚乱的放开彼此,然后双双红了脸。空气中弥漫着枫叶和泥土的香气,耳边传来秋风吹拂树叶的声音,有些东西却不一样了。 姜父的事办完,就要离开扬州了。 “你回江城,然后呢?”顾书问。 姜堰月低着头,双手缴着帕子,脸色微微泛红:“咳,大约是嫁人吧。别家姑娘像我这么大的,都已经成亲了。家父也开始念叨我,恐怕回去便要说亲事了。” “哦……”顾书沉默了一会儿,道,“我有一门好亲!” “什、什么?” “洛阳有一家姓花的,是洛阳月尘的掌门,他有独子,叫花无尘的,是个青年才俊,也是很好的人。你若是和他成婚,他一定会好好待你的。” 姜堰月脸色沉下来,站起身,一声不吭地转身便走。顾书在后面喊她,她也不应。过了一会儿,顾书的声音消失了,他没有追来,她也没有回头。 第四百六十四章 静嘉帝的能力 回到江城的姜堰月,可谓茶饭不思,她自以为自己对顾书的情意已然流露在脸上,也心中觉得顾书对自己也动了心思,可是却如何也想不明白,他为何要把自己推给别人? 没多久,姜父喜气洋洋带来一个好消息,有人上门提亲,许她红装百里,风光入嫁,且许诺绝不纳妾,不抬平妻,不收通房暖床。最重要的是,提亲的是有名大门派的长子。 姜堰月心中咯噔一下,连忙询问是谁。姜父便道,洛阳月尘,花家独子,花无尘是也! 若说姜堰月之前还对顾书抱有什么幻想,那这一刻,那幻想是彻彻底底破灭了的。同时认识花无尘和姜堰月的,除了顾书,还有谁?他竟是如此绝情,当真要绝了自己最后的念想? 姜堰月心灰意冷,一口回绝,姜父见她郁郁寡欢,不得不问。姜堰月恨恨道,除问秋顾书,谁也不嫁! 姜父大惊失色,细问之下才知道原来是在扬州发生的事。他爱女心切,连忙问可有信物? 有啊,怎能没有?姜堰月带去一根鎏金簪子,送给了他。以簪子赠人,其寓意可知。顾书收下,却还如此作为,实在是让姜堰月气愤。也不怪她如此羞恼,非他不嫁了。 谁料姜家退了花家的婚约,跑去扬州顾家提亲,却被一口回绝。顾家长子顾书直言,没有收过什么簪子。顾家家主更是委婉道,以问秋这样的门户,便是娶妻,也会娶一个灵力强大,大家门派的姑娘。 诚然姜堰月修过灵力,可显然远远达不到顾家的要求,顾家的门槛,不是这么好跨的。 姜父为难的看着她,说:“月儿,如今寻个好夫婿,便是有了好仰仗好未来,女儿家,自己有再多本事,不如嫁的好,不如生的好。不如就嫁给花家吧。” 姜堰月震惊了,她原以为自己的父母和别人不一样,毕竟她一个女儿家,却可以学习,可以修炼,还可以寻自己的良婿。她以为自己的父母是开明的,没想到,他们骨子里仍有那种三从四德的封建气质,对她的纵容,不过是爱罢了。 自此,姜堰月一发狠,潜心修炼,再不考虑什么儿女情长。不是嫌她灵力低下?她便跻身八重强者!不是嫌她师出无门?她便自创门派,教世人皆知! 男人能做的,她也能做!男人不能做的,她也能做!她要让所有人,尤其是那个人看着,自己有多强大,自己离了男人,是不是活不成! 自此,她建立了五大门派之一的琼琚山庄,且只收女弟子,其中的寓意不言而喻,毕竟问秋,只收男弟子。 知道姜堰月这一段前尘往事的人越来越少,可知道的人,便都注意着她与顾书的动向。然而,她与顾书再无交集,甚至于仿佛不知道彼此。连门派之间的联谊活动,也不涉及彼此的门派。 这是她心头的一道疤痕,在顾濯出生的时候,被揭得鲜血淋漓。 …… “你就算杀了她,她也不会说。”花无尘瘫在地上,靠在刑架旁,靠在姜堰月旁,“你拿她威胁顾书,顾书也不会说。你失算了。” 静嘉帝一如平常的威严,花无尘的话没有在他心中掀起什么波澜,他看着花无尘,一字一顿:“她不行,可是顾濯可以。” “你想做什么!”花无尘和姜堰月的怒火一下子点燃了。他们没有抚养过顾濯,可是她确实是他们的女儿,他们不可能不关注,也不可能不在乎。 只是二十多年的不相认和一开始的遗弃,让他们谁也不能迈出第一步。他们的亏欠成了他们的怯懦,他们怯于面对顾濯,也怯于面对当时的自己。 但顾濯归根结底是他们的女儿,是他们在这世上的血脉亲人,他们不是钢铁,饶是再大的仇恨,在女儿面前,也能换作一汪清水。 “闻说顾濯知道自己真实身份后茶饭不思了好几日。”静嘉帝微笑着说,“若是让她知道,她的父母都在我手中,不知道会不会来一探究竟?” 当然会。几乎是同时,他们便知道,当然会。不是对什么血脉亲情的眷顾,也不是对什么生身父母的亲情,只是因为她是顾濯,她就一定会来。 “若想让我放过他们,也不是不可以。”静嘉帝沉声道,“交出部署,说出军队所在,我便能饶他们一次。” 花无尘低笑出声,他笑了两声,便咳出血来,嘴角带着血,又笑:“你根本不是想找那兵,你只是想知道他们为了什么,对吧?” 确实如此。顾书并无野心,不是静嘉帝自以为是,但他确实知道,顾书没有野心。而姜堰月,这个女人的强大也不过是在江湖上,她对朝堂没有兴趣。那么这两个人,到底为什么私自屯兵?他们受谁指使? 这才是静嘉帝想知道的。 “想知道这个,你不该问他们。”花无尘笑道,“姜堰月不知道,她不过是追随顾书。顾书也不知道,他奉命行事。” “奉谁的命?”静嘉帝逼问。 姜堰月低着头看他,眼泪止不住的流,她不相信他知道内幕,这件事除了她和顾书,谁也不知道。 “我。”花无尘笑了,他的嘴里全是血,故而笑起来甚是骇人。 “你?”静嘉帝眯了眯眼睛,盯着花无尘,似是在判断他所言是真还是假的。良久,他开口道:“你奉谁的命?” 姜堰月猛地瞪大了双眼。 静嘉帝信了!为什么? 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他说的是真的。 大祁皇族白家每个男人都有一项天生的能力,白洵是看到对方心中当时最大的疑问,白徽是能够读爱自己的人的心,白璞是能看到对方当前心中的一句话。 而静嘉帝,则是能将意识潜入对方的思考中。换言之,知道对方在思考,他就能窥探。而人的思考,在潜意识里会自动将真话和假话分类,所以他也能借此辨别对方所思所言虚实。 “想知道?”花无尘啐了一口血沫,“放了她。” 第四百六十五章 是你? “你说了,我自会放。”静嘉帝道。 花无尘鄙夷的笑了一下:“那就杀吧,我俩都死这儿,生不能同床,死后能同穴也可以。” 这倒是静嘉帝所没想到的,花无尘一直追随着姜堰月,从未忤逆过她,视她为心头至宝。他能为姜堰月暴露自己,是静嘉帝能理解的,但是他却不能为姜堰月所威胁,倒是静嘉帝没想到的。 静嘉帝皱眉,可是花无尘却笑得放肆,他笑着便抽搐起来,不得不狠狠咳嗽几声,把自己喉咙里的血吐出来,才能呼吸。他俨然是,绝无威胁可能的了。 姜堰月颓然的垂着脑袋,她不知道说什么才好。顾书找到她的时候,她还满是诧异,后来出了顾濯一事,她和顾书便再无联络。那些兵她一早就转交给了顾书,她也不知道静嘉帝怎么在这个时候知道了这件事。 而她最看不透的,是花无尘的身份。他和顾书是朋友,这是她一早知道的,可是什么样的朋友能让顾书为他囤兵谋反?她更不能想象,花无尘怎么会谋反? 虽然一开始听到花无尘三个字,是在那种情况下,难免对他心生厌恶,但是姜堰月自己也没想到的是,她与花无尘竟然纠纠缠缠兜兜转转,一晃几十年。 她没想到,到了最后一刻,生死关头,自己也和他绑在一起。当真应了她骂的那句话,狗皮膏药。 可是也正是因此,她自认为很了解花无尘。让他去当官,都仿佛剥了他一层皮,更别说什么谋反以下犯上,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静嘉帝沉思一会儿,答应了。姜堰月不过八重中游水平,还不足以为惧,尽管自己抓他们也得使用奸计,但若是真刀真枪对上,姜堰月也不是自己的对手。而花无尘,伤成这个样子,更不可能翻出什么花来。 “你出去。”花无尘看着静嘉帝把重伤的姜堰月放下来,然后说,“我要跟她说两句话。” 静嘉帝冷眼看着,显然是不打算离开。可是花无尘便不动,姜堰月也拖着身子慢慢坐下来,两个人一块儿盯着他,大有衣服你不出去我们就死在这儿的架势。 无赖。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静嘉帝闭上眼:“就一会儿。” “她怎么走?”花无尘在静嘉帝走之前问道,“我动弹不了,但我要看着她走。” 静嘉帝忍了忍,不知道想了什么,又恢复了如常的神色,他打开了一个什么机关,整个房顶向上掀开,露出了天空。天色昏暗,显然已经入夜了,星月璀璨,皎洁的月光洒下,映在花无尘的脸上,越发显得苍白。 静嘉帝走了出去,静候着里面的动静。 花无尘猛地泄了气,整个人瘫软在地上,连坐也坐不起来。姜堰月便探过身去扶他,她表情复杂,说不上来是困惑大一些,还是痛苦多一些。她将花无尘扶起,花无尘没有力气坐好,她便让花无尘靠在自己身上。 “仅此一次。”她说,“下不为例。” 花无尘笑了,到了这种时候,他反倒是笑得多了些,轻松了些。他战战兢兢和唯唯诺诺犹豫不决的表情没了,姜堰月才真正能欣赏他这一张美人脸。 “到底是怎么回事?”姜堰月忙问。 花无尘摇摇头,指了指静嘉帝远去的方向:“不能让你知道。你走后,去找一个人。” “谁?” 花无尘贴近她耳边,说了一个名字,然后道:“然后你会知道该怎么做。” “静嘉帝……” “我知道。”花无尘点头,静嘉帝之所以纵容他们在里面谈话,还把出口打开,就是料准了受伤的姜堰月不能带花无尘走,只能一个人离开。而她离开,花无尘一定会交代上线给她,因为这其中牵扯的上线太过强大,太过神秘,谋逆牵扯的罪名太大,花无尘既然是其中一环,定然不会让这一环在这儿断掉。 所以姜堰月一定会回去找上线通风报信,这样一来,静嘉帝就能跟着她找到上线。 不止花无尘和姜堰月知道这个道理,甚至于静嘉帝也知道他们想得出。因为静嘉帝从花无尘的思考里看到了这些,所以他才如此笃定。 可是正因如此,他也能肯定,就算花无尘知道这件事,也不能改变这个事实,因为花无尘考虑了很多很多,但是到了最后,也只能这样决定。 所以他们都知道下一步,会是姜堰月离开寻找上线,然后静嘉帝紧随其后扯出上线来。 姜堰月咬牙:“你……可别死了!” 花无尘嘴角上扬,一双狐狸眼看着她,瞳子里映出她的面容:“怎么?心疼我呢?” “鬼才心疼你!”姜堰月皱着眉头道,可是她到底还是没有松手。 花无尘握住她的手,姜堰月突然一惊,忙想抽出手来,可是谁料花无尘连坐直身子的力气都没有,却紧紧抓着她的手。 “你干什么!你疯了!”姜堰月面色惊恐,花无尘竟是在将自己最后的灵气渡给她。 花无尘声音有些疲倦,却没有停止动作:“嘘,别动。”他另一只手颤抖着摸进自己怀中,从里面摸出一个东西。姜堰月看到那个东西的时候,整个人愣在原地,连眨眼的余力也没有,只是盯着那东西看。 那是一支鎏金簪子,是她的鎏金簪子,是她送给顾书的。 “你……你送了我簪子,却喜欢顾书。”花无尘笑,“你好无情。” “是你?”姜堰月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是你?当时在扬州,那个戴面具的问秋弟子,是你?” 花无尘颓唐的笑着:“你从未问过我,为什么和顾书关系那么好。花家和顾家是世交……咳咳,我那年,是去问秋学习的。顾书要溜出去打野猎来提高灵力,顾伯父不允许,顾书就把我易容成他,让我代他在问秋待着……” “你说什么?”姜堰月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可是眼泪却涌了出来。 “他易容术太差,哈哈,只让我的眼睛和他像些,所以我才戴面具。”花无尘笑着说,“你怎么喜欢上顾书了呢?” “因为你说你是顾书啊!”姜堰月忍无可忍,吼出声来,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几乎是哭喊着道,“你知道我多讨厌你这双眼睛吗?每次我看到你这双眼睛,就好像在提醒我,你不是他,你不是那年扬州的红衣少年……你……你混蛋!” 花无尘愣了一下,握她的手更紧了些,他眼中也含着泪,但是嘴角的笑却无法抑制:“所以你也喜欢我对不对?不管是那年扬州的假顾书,还是后来的花无尘,你都有动心对不对?” 姜堰月说不出话,她的喉咙被一种奇异的力量和感觉堵住了,她惊异的望着花无尘,花无尘冲她眨眨眼。 你疯了?姜堰月想说,可是说不出口的话。你疯了?你怎能把你自己的灵丹渡给我!你会死的! 可是她说不出话,突然涌入身体的力量封住了她的一些穴道和经脉,她一时间无法开口,也不能出声,只有汹涌的泪水和圆睁的双眼表示她的惊惧和抗拒。 花无尘却开口了:“堰月……若有来生,你愿意嫁我吗?” 姜堰月自然说不出话的。 花无尘便笑了:“那我当你默认咯!”语气轻松,一如那年枫树下,低头看她的少年。可当年少年意气风发,现在的他,气若游丝,一脚已经踏入了鬼门关。 姜堰月这才明白,他选择在这个时候讲述这段往事,在这个时候表露心意,不过是为了转移自己的注意力。诚然,她身负重伤,已经没有多少力气和警觉,可是也不会察觉不到他在做这样危险的事。他太了解自己,他知道,只要告诉自己这件事,自己的注意力便会被全部转移。 然后他就可以借此机会,将自己的灵丹渡给她。 “跑。”花无尘没有出声,只是口型这样道,“去找我让你找的人。” 姜堰月摇头,她怎能丢他在此? “快去。”花无尘用尽全力去推她,可是他已经没有任何力气,“别让我,白死。” 姜堰月瞳孔骤缩,眼睁睁看着花无尘搭在自己肩头的手慢慢滑落。 “堰月……”他最后说道,“我……” 你什么?你倒是说啊? 姜堰月抓住他滑落的手。 你说啊? 姜堰月发不出声音,她连哭喊的声音都出不来,她只有喉头的呜咽能微微泄出一些她心底的悲痛。 几十年来,你像一张狗皮膏药一样贴在我身边,可你却从未说过那句话,那三个字,你倒是说啊? 你说了,才知道我会不会应啊! 烦死了……烦死了!死了也不让人省心! 姜堰月将他放在地上,心口抽疼,心脏被紧紧捏住,几乎要被捏碎了。花无尘的内丹还没有被她吸收,但是她的身体已经在恢复了。 她最后看了花无尘一眼,运气用灵,腾在空中。没有回头,她消失在夜里。 静嘉帝听见动静回来,看到花无尘,并没有任何惊讶,便直接追了出去。 漆黑的夜,月色皎洁,只剩花无尘躺在冰冷的地上,也变得冰冷了。 第四百六十六章 约战 安然如约而至,站在大明宫的门口。没有人敢拦她,她可是炸了大明宫的女人。鬼知道这些天大祁国是被笼罩在怎样一片恐惧中。 她一身红衣,红得像火。她两眼吊着,看不清到底是愤怒还是讥讽。没有人看她,没有人看。 她踏入大明宫的那一瞬间,就知道里面有人在布阵。宫门在她身后关上,几个关宫门的小厮死死把住宫门,视死如归。 安然嗤笑一声,没有理会,径自往前去了。 有灵力,符箓,阵法,无不是对照着今日的星象调整,安然唇角勾起,不愧是静嘉帝,这么大手笔。 可是她怕吗?她还有什么可怕的? 她大踏步往前走去,身周无端起风,霎时间风起云涌,天翻地覆之势。没多时,天空便飘起鹅毛大雪,随着狂风席卷而来。 大明宫有一处祭坛,作为祭典的地方,这是一处宽敞而森严的地方。安然便径自往这儿去了。那个地方所传来的灵力气息最强,也正是全部法阵的阵眼。 静嘉帝站在阵中,静静凝视着安然缓步走来。安然四扫一下,人可真是齐全。上至尉迟桢卫骥穆清,下至严谨顾书秦鹰扬,但凡是有能力的,全来了。 就连南广志,也来了。 安然一笑,朗声道:“你以为这样,便能阻止我么?” 静嘉帝身后出现一个身影,是安欢。安然惊了一瞬,那日她炸大明宫之时,安欢就在自己身边,按理说她应该被碎尸万段,炸成血沫,可是她居然不仅活着, 还完好无损。 安然便明白了。这法阵,恐怕也是安欢的手笔。她冷笑着看她,不再言语,直接飞身上来要去攻击静嘉帝。 与此同时,所有人站在台子上的人都开始掐诀,几人念的咒法各不相同,但是汇聚到一起,竟然将所有的人都连在了一起。 安然暗道不妙,连忙一个后空翻回身,可是衣稍还是蹭到了那法阵所掀起的浪。一瞬间,她的衣服便烧了起来。她只一眼就知道,那火是灵火,绝不可能扑灭,便干脆双手一掀,把自己的大衫脱下来扔到了一边去。 “一个人斗不过你,一群人,还降不住你么?”安欢冷声道,她双手一翻,口中呐着法咒,一股灵力瞬间爆发,从阵眼之中冲出,直接冲向安然。 安然一个闪身,躲过了一击。她一回身,一手持剑,一手运气动灵,一团灵力在她手中渐渐汇聚,越聚越大,然后被她一挥便往安欢冲去。 静嘉帝挪了挪身子,挡住了安欢,他伸手在空中划了一下,阵法所汇聚的结界又加厚了一层。可饶是如此,安然的那一击还是让整个结界震了两震。甚至于那结界上还产生了一丝裂痕。 随即,安然在空中腾身翻转,每一个回身都在用灵力和邪力攻击。因为她灵邪双修,所以运气凝结灵力的时候,就可以用邪力攻击,这样一来,她的攻击又紧密,又强大。 南广志在台下眯眼看了看,嘴角不由得微微上扬,这种时候,他终于难以掩饰自己的真实面目。 终于成功了!一个杀戮机器!一个没有弱点,没有恐惧的,杀戮机器。 从一开始,他发现安然是双灵丹体质之时,他就是在处处谋划。是他帮安然开启无妄金丹,而保留了她原本的灵丹。 为了让她的体内产生负面力量,他不遗余力的用最严苛的训练方式培养她,让她杀人,让她产生负罪感的同时,又自我洗脑。这样一来,她心中郁结的负面情绪就会越来越多,最后在鬼医的暗中加持下,形成邪气。 他原本想借着父女情来骗取安然的信任,从而让安然为自己所用。可是这个计划暂且失败,他不得不另辟蹊径去加强安然内心的邪力。 他知道,安然的邪力爆发,必须借由强大的血腥气来将其内心的阴暗面勾出来,形成一个意识。于是他故意连连败北,逼得静嘉帝不得不开始重新调派人手,而南广志深知安然的能力,望舒台三年,她的兵法书就没断过。 南广志能走到今天这一步,靠的不仅是他自身的力量,更有着对朝堂众官员和静嘉帝的了解,才能让望舒台避其锋芒,走到顶峰。而他深知,大祁几乎无人可用,若不启用安然,静嘉帝绝对要断送江山。 而他更清楚的是,静嘉帝手中所拥有的伏羲剑和诛仙图,一定会因为觉察到安然的渴求的心思,而将其作为诱惑。那么安然自然会上钩,为了自由,前往边疆。 一切都如他所料地发展着,安然上战场,嗜血成性,体内的邪气也在渐渐聚集。而这个时候,北盟国圣女所说的那一席话,更是犹如一记当头棒喝,深深印在安然心里。 后来,南广志开始放出各种棋子。他让静嘉帝感到威胁,这份威胁不是来自他,而是来自安然。所以他辞了官,来到京城,把儿子南宇送到静嘉帝眼皮子底下,然后自己也在京城中定居。由是,他对静嘉帝的威胁,就这样化解了。 再然后,他让沛儿入宫。沛儿入宫的目的只有一个,搅乱后宫,越乱越好,最好能让他们自相残杀。事实证明,沛儿做得很好,她不仅让后宫乱了,还让前朝乱了套。而这时,沛儿几次三番地暗示和引导,让白舒窈对穆清的爱变得更为执着和扭曲。 最后,他联络了蛰伏在蜀道的西岚杀手,将蜀道掀了个底儿朝天。 自此,针对安然的一盘局,就布好了。 白舒窈的变态一般的执着,让穆清不得不背叛安然。与此同时,墨决也远在蜀道,一时无法赶回。蔺星染和阮青云对正派的执着自是不言而喻。顾濯和安欤从来站在正义那边,不足为惧。至于小十一的背叛,这还真是个意外,南广志欣然接受这个意外。 到了这个时候,安然身边所有的朋友,爱人,亲人,都会化作敌人,她被彻底孤立。 这就是南广志为她制造的,重大的背叛。 南广志在安然自残以保持清醒的时候便有所察觉,她体内的邪力所衍生出的意识比他原本想象的还要强大,还要有压迫感,那时候他就决定,再给安然填一把火。 他派人放出话去,以各种渠道告诉白洵,安然状态极差,而且这一切都是因为穆清。白洵果然相信,他原本就对穆清迎娶白舒窈这件事耿耿于怀,如今听着亲信耳目的话,更是心中笃定了三四分。 故而,白洵成了一把刀子,他成了刺激安然的最后一个线。 安然如南广志所料地倒下了,取而代之的,是更强大的,没有弱点没有恐惧的,一个负情绪的化身。她也是安然,但是她从来都是被安然舍弃的一部分,若非南广志,她根本不会聚起元神。 新的安然比南广志所预想的还要崇拜更强的力量,这使得南广志欣喜若狂,因为安然还不足以对抗静嘉帝,只有将邪力渡到金丹里,才能取得最大的成就。 那是独一无二的,绝无仅有的,巨大的力量。安然能做到,她能成为整个世界上最强的人。 南广志培养一个不能为自己所用的杀戮机器能有什么用?他阴恻恻地盯着节节败退的静嘉帝。 祭台上的结界已经被打破,尉迟桢和严谨年迈体弱,已经倒下了,而卫骥和顾书的唇角,也多了血痕。穆清和秦鹰扬苦苦支撑,可是他们显然已经撑不了多久。至于静嘉帝和安欢,则一扫方才的嚣张气焰,堪堪扶持彼此,对抗安然疯狂的进攻。 没错,这一切根本不是为了安然,他真正针对的目标,从来都是静嘉帝。 静嘉帝如何一步步削减自己的势力,如何打压定北军和望舒台,他一清二楚,他怀恨在心。当年他是为了大祁国才上的战场,是为了大祁他白家的江山,才害的自己灵丹受损,不能再精进灵力。可是白家是怎么对待他的? 打压,削弱,提防,甚至暗害,这些卑鄙无耻的手段,静嘉帝哪个没有对他做过?南广志不露声色,甚至卑躬屈膝,一退再退,就是因为他知道,光凭自己的力量,凭望舒台的力量,还不足以对抗静嘉帝。 那么就把望舒台送给安然吧。她过度高调,手下有了望舒台,就会更加肆无忌惮,那么他南广志就能从中摘干净自己,悄悄藏匿在京城,静观其变。 安然的力量日益劲增,他之前命令鬼医研制的药物也能顺利成为安然获知变得更强的渠道的契机,于是鬼医献药,安然不出意料地接受了这个提议,开始准备渡灵。 这时候,南广志已经彻底从静嘉帝和安然两人的眼中脱离了出来,谁也想不到,在这儿观战的他,才是一切的始作俑者。谁也不会想到,安然和静嘉帝的针锋相对,竟然是他一手造成的。 可是来不及了,安然已经对静嘉帝起了狠意,她一腔的怒火就要发泄在静嘉帝身上。而静嘉帝,也不会放任安然挑战自己的权威。 南广志看着支撑不住的静嘉帝倒在地上,笑出了声。 没有人知道,那些望舒台里被邪力所支配的人最后去了哪里。他们只知道那些人没有走火入魔,没有爆体而死,反而邪力更加精进,只不过嗜血嗜杀。 没有人知道,那些人最后都死在了南广志面前。别误会,不是他杀的。因为被邪力支配的人,会急速爆发精进的力量,但不久之后,身体就会疯狂的衰弱,最后死亡。 没有人知道,南广志,才是最后的赢家。 第四百六十七章 变故 谁料正是这时,静嘉帝剑锋一偏,绕过了安然,径自冲南广志而来。安欢双手结印,穆清和秦鹰扬也配合着喃喃念起法咒。霎时间,整个阵法突然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其针对的对象不再是安然,而全然是南广志了。 南广志大惊,连忙退后避开,却没能完全避让。他下意识便操起邪力来护身,这才让自己勉强抗下这一击。这一击的威力无穷,他这时候才真正知道刚才安然都是在面对怎样的强大的压迫。南广志大惊失色,他虽然不知道静嘉帝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是他已经暴露了自己修习邪力的秘密,再不可能假装置身事外。 南广志将希望寄托在了安然身上,静嘉帝将矛头对向自己,那么定然会对身旁的安然没有防备。可是当他看到安然的时候,他已经知道,自己彻底没希望了。 因为安然竟然也是调转方向,直直冲他来了。 南广志虽然还没有搞清楚现状,但再怎么也明白安然是靠不住的。他一个转身,运气,一团黑雾笼罩住了他。顷刻间,一条墨黑的龙出现在了他的身后。 紫字妖灵!竟然是紫字妖灵应龙!怪不得南广志的力量如此强大,吸收了最高阶的妖灵应龙的灵核,怎么可能不强大?想不到如此稀罕的妖灵,竟然就在南广志体内。安然啧啧两声,冲了上去。 应龙仰天怒号一声,黑色的鳞片反射出的光芒不输安然身上的灵光。只见安然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去,身后也出现了一匹巨兽,睚眦。 睚眦身死而灵不死,他现在已经成为了安然的武器,安然自然不会不善待他,故而修炼的时候总是分他不少的灵气。 此刻睚眦无视应龙,无视所有人,直直冲向了南广志。安然眸色一变,愈加狠厉起来。站在台上的穆清心中一颤。 睚眦必报,自古如此,就算他死了,也不会忘记害死他的人。他没有冲向穆清,没有去管别人,直直奔向南广志,那么一切,就都了然了。 穆清一直在奇怪,睚眦为什么会发疯,又为什么会出现在宫中,可是他无论怎么查,也查不到。现在想来,望舒台是最会控制妖灵的,而南广志在朝堂各方的势力也非常分散,足以引睚眦去,也足以不留痕迹。 正是这时,马蹄声渐进,随马蹄声而来的,还有轰动整个大明宫的呼啸而来的杂乱脚步声,以及妖灵的喘息和嘶鸣。除了安然和南广志,所有人都将目光投了过去,这一看不得了,所有人的心都悬了起来,疯狂地跳动。 这是怎样的一幅画面啊!恐怕这些人一辈子也只能见这么一次!一匹两层楼高的巨马打着响鼻冲了过来,他身后是数不胜数的妖灵,大小不一,种类不一,灵力不一,唯一相同的,就是他们都住在秦岭,都与睚眦熟识。 世人常道睚眦必报,对睚眦也全是贬义,可是他们没有想过,睚眦必报,正是因为他性子的耿直和执着,他报仇,也报恩。事实上,安然第一次遇见他的时候,他正是因为那混沌在秦岭作乱,蚕食弱小,才和他打斗起来。 这样的睚眦,从来不是贬义。 鹿蜀一马当先,冲在最前面,冲到睚眦身边和他并肩作战。说来也奇,按理说现在的睚眦只不过是安然的一只毫无理智毫无感情的战斗兽,他不会有自己的想法,只知道战斗,凭本能战斗。可是现在,他却和鹿蜀配合得当,两只妖兽默契异常,和应龙战作一团。 应龙自然是要保护自己的主人,他双翼伸展,俯身冲了下来,而睚眦和鹿蜀也一并飞身上去。南广志全心去操控应龙,无暇分身,而应龙也把他保护得严严实实,两者分工协作,缺一不可。 安然攻击上来,却是无法近身,于是她潜心站定,和南广志一样,全心去操控睚眦,将自己的力量分给他。这不是安然和南广志的战斗,是睚眦和南广志的战斗,是整个秦岭里的妖灵和南广志的战斗。 正是这时,一声破天的箫声奏响,穆清身周迸发出一股前所未有的明亮光芒,《抚灵》三重!他针对性的进行调整,给予安然这边的妖灵以强劲的灵力支持,而对应龙,则是安抚他的躁动,浇熄他的怒火。 应龙是紫字妖灵,是妖灵阶层中最高的阶级。而且应龙是天生紫字,后期的修炼只会比平常的修炼上来的紫字妖灵更强,故而他只是一个呼啸,便有不少低级妖灵被掀翻,甚至当场死亡。 可是饶是如此,他们还是前赴后继的扑上来和他厮杀。他们来之前便知道这绝对是一场实力压制的酣战,可是他们还是义无反顾的来了,只为报答睚眦对秦岭深山的庇佑。 风起云涌,大雪纷飞,没过一会儿,太阳却出来了,这是晴雪!谁料想正是这太阳一出,整个阵法也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直指南广志!南广志眯了眯眼,瞪着静嘉帝,这阵法,竟然连晴雪也算了进去,只要太阳一出,阵法便会发生改变! 这是一场局!南广志将视线转回正在闭目潜心运气的安然。原本这是一场静嘉帝针对安然,而南广志针对静嘉帝的局,可没有想到,最后被针对的,竟然是他南广志! 一个静嘉帝他饶有可能对付,可是加上一个安然,他无论如何也不是对手!他怒目而视,吼道:“你背叛我!” 安然嘴角勾起,眼睛慢慢睁开:“我背叛你?我何时和你站在一起过?南广志,静嘉帝许诺我除掉你,就给我所有我想要的,甚至是皇位。那你呢?你能给我什么?” 南广志震惊的看着静嘉帝,想不到静嘉帝做出了这样的许诺!他不敢相信那个抱住自己权力不放手的静嘉帝会这样轻易地将皇位许诺出去。 “蠢货!他这是在骗你!”南广志做着最后的挣扎,“他不会兑现承诺的!” 安然嗤笑道:“我能杀你,也能杀他!”说着,她周身遍布灵力,竟是九重御灵术!霎时间整个大明宫都被笼罩在了这金光之下,眨眼间,在场所有妖灵,全都和她签订了契约,成为了她的妖灵!这样一来,这些妖灵就能共享她带来的灵力支撑,也可以相互传输灵力来平衡彼此。 不消一刻钟,所有的力量都汇聚在了一起,集中到了应龙身上,只听一声惨叫,应龙的身体被金光贯穿,在这一场晴雪之中,化为灰烬。 南广志吐血倒地,他恶狠狠地看了一眼静嘉帝,又看了一眼安然,内心不甘为他人做嫁。此刻他最恨的,不是静嘉帝,反而是安然 第四百六十八章 同归于尽 南广志苟延残喘之际,啐了一口血,阴森地笑了起来,他笑得大声,却听不出半点笑意,只觉得冰冷非凡。安然双臂一挥,所有的妖灵全都消失,归于她的体内。御灵师在体内可以开辟一个地方,让妖灵进去,这个地方是世界上最好的修炼场所。 “死前还有遗言么?”安然张狂的笑着,她挑了挑眉毛,一脚踩在南广志肩膀上。 南广志嘴角衔着笑,眼睛里满是愤恨和讥讽,还不等安然反应,他迅速念了一个咒,双手一翻,做了一个手势。安然皱眉,却来不及阻止。 南广志狂笑道:“你以为你很厉害?你以为你可以凌驾于众人之上?太可笑了哈哈哈哈!你不过是我的一颗棋子!你知道棋子是什么吗?就是再强,也强不过执棋者!” “你以为我会放任你变得最强?你以为我会让你去置顶巅峰?太可笑了!”南广志疯了一般地嘶吼道,“你的五脏六腑早就开始腐烂!你的身体早就开始衰弱!只是你自己不自知罢了!你今日帮静嘉帝对付我,却不料你的小命掌握在我手里!” “我方才已经接了印,这印会让你的身体加速透支,加速溃烂!我原本还想让你活过今年,可看看吧,你自己放弃了这个机会!哈哈哈哈哈哈!” 安然狠狠踹了他一脚,将他踹翻在地。南广志的肋骨断了几根,扎进了内脏里,可是他还是笑,笑得放肆:“安然,你不过是一颗棋子!你要杀我,便陪我一起下阴曹地府,到那时,你我不过同为黄泉游者,谁又算计谁?谁又凌驾谁!” 安然双手颤抖,她控制不住自己,可就算是这样,她还是高高举起了伏羲剑,将南广志的头生生砍了下来。南广志的脑袋咕噜咕噜滚了几圈,正好停在不远处,一双死不瞑目的眼睛死死盯着安然,充满了疯狂和嘲讽。 与此同时,安然的剑从她手里脱离了出来,她看着自己的手,整个人陷入了恐慌之中。只见她的皮肤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衰老,然后表皮变硬,龟裂,血液和脓水从裂缝中流出来。 她狠狠的用衣服去擦,可是奈何那些血液和脓水怎么也流不完,怎么也擦不干净,反而变得极度敏感,她的动作让皮肤皲裂的速度加快,也让她痛不欲生。 她的脸上也是一样,密密麻麻的裂纹爬满了她的脸颊,她尖叫着跪下来,因为她的腿已经无法支撑她的身体,她站不起来了。 正在这个时候,静嘉帝走下祭台,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一个字也不说,只是这样静静地看着她。没有人说话,只有安然的惨叫和痛不欲生地哀嚎,她的眼泪不可控制的流了下来,流进脸上的裂痕里,又是一阵钻心的刺痛。 没过多久,安然就没了声息,她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彻底没了气。 静嘉帝拔剑,穆清飞速冲来,挡在安然身前,跪在静嘉帝面前:“给她留个全尸吧!陛下!” 静嘉帝的剑停在了半空,他看了穆清一眼,默默收了剑。 瞬间,所有人都跪在静嘉帝面前,高声欢呼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是啊,南广志死了,安然死了,最后的赢家,是静嘉帝,是大祁的皇帝! 大祁皇帝的权威,就这样又一次维护住了。 没过多久,尉迟桢等人都已经陆陆续续地离开了,穆清抱着安然的尸体,也走了。只剩下静嘉帝留在了原地,还有满地的尸体,有妖灵的,也有人的。 静嘉帝摆摆手,让那些收拾狼藉的人先下去,他坐在祭台上,看着这战场,看着这象征着他的胜利的战场,不知道在想什么。偌大的祭台,只剩下了静嘉帝一个人。 正在这时,一个女声传了出来:“结束了?效率真高啊,不愧是陛下。” 静嘉帝没有去看她,也没有答话。祭台后面绕出一个人来,站在静嘉帝面前,笑着看这满地的尸体。静嘉帝的视线终于挪到了她身上,她背对着自己,所以静嘉帝并不能看到她的眼神,但是从她的声音来看,她很愉悦。 静嘉帝看到她的视线停留在了一边,那里是南广志头颅的地方。南广志的发髻已经散了,他的头颅披头散发,溅了血,也看不清脸,但是不用看清脸,她就知道这确实是南广志,绝不会错。 “怎样?”静嘉帝开口,“你满意了?” 女人笑了,笑得很大声,她转过身来,低着头跪在静嘉帝脚边:“陛下也满意了,不是吗?”她抬起头,露出那一双和南广志极其相似的眼睛来,“毕竟陛下,早就想杀我的父亲了,不是吗?” 静嘉帝冷笑一声:“还真是最毒妇人心啊。那是你的亲生父亲,你也能如此算计,真是令朕佩服。南笙。” 南笙勾起唇角,站了起来:“陛下听过一句话么?南家不出废物!南家从不会出废物!我南笙就算被她安然代替,也绝不会是因为我弱!” 南笙转过身去,死死盯着南广志的头:“他为了他的大业,为了给安然腾身份,要亲手杀了我。南宇虚以委蛇,假意要代替他亲手杀我,却把我放了。南宙那呆子,以为我死了,和南家反目成仇。南广志大概想不到吧?他舍弃的女儿笑到了最后!” “南家不出废物,难道我会是废物么?”南笙恨恨道,“可我却这样被轻易舍弃!我恨南广志,也恨安然!我恨他们,恨得牙痒痒!” 静嘉帝看着她的背影,不由得想起了这位南笙在幕后所做的一切事宜。 四月,安然代替南笙入宫不久,南笙便找到了静嘉帝,摊明身份,主动要求帮助静嘉帝。静嘉帝从她这儿得到了南广志是望舒台台主的消息,也得到了不少内部情报,于是答应了合作。两人答应帮助彼此各取所需,静嘉帝需要南笙在望舒台安插的力量,南笙需要静嘉帝的势力 游猎,孙皇后没有前往。南笙找准时机,知道楚瀚飞一心想要上位,便假传皇后的意思,让楚瀚飞对楚思弦下令,去陷害安然。同时将白洵引出来,借故将德皇后的遗物交给他,引起他对旧案的怀疑。 原本静嘉帝也想用这种方式除掉安然这个隐患,可是他和安然交谈过后,发现这个女人并非自己所想的,只是一颗无头无脑只知道执行命令的棋子。于是他动了别的心思,擅自改变了计划,把这件事当作对安然的考验。 果然,安然不仅没有死在牢里,后来依着静嘉帝,对楚家进行捧杀,还挖出了楚瀚飞这条线,逼着楚思弦全部招供,一点不剩。楚瀚飞将孙皇后供了出来,可是静嘉帝知道内幕,于是这条线被压得死死的。安然偷看白徽的卷宗,白徽将孙皇后查了出来,却擅自隐瞒,静嘉帝从她口中得知,却没有丝毫动作,就是因为在这一场局,孙皇后是无辜的。 第四百六十九章 谁是最后赢家? 其实仔细一想就会发现,对于南广志来说,变动越小,胜算越大,所以他不会轻易舍弃白洵。那么当时白洵被抓,赵岩被囚禁望舒台地牢,便不是南广志的意思,而是南笙的。甚至于,鬼医也是南笙的人。 南笙命人截住白洵,准备把他们囚死在地牢。这样一来,南广志势必要选择白徽,可白徽不像白洵,白徽背后有孙家,故而这只能说是难上加难。谁料安然不仅没有放弃白洵,反而还将德皇后的案子翻了出来,引得静嘉帝对自己的这个儿子产生了些许的心软。 后来安然上战场,南笙更是加快了京城的部署。南广志为了让京城乱起来,故而派遣沛儿进宫去搅乱后宫。南笙借机,让沛儿勾引白徽,再挑唆白舒窈,教唆白舒窈抢夺穆清。 安然回来后,一切都这么顺理成章的发生了。穆清被迫娶了白舒窈,白徽爱上了沛儿。可是这个时候,安然竟然还能凭借自己的意志力,和体内的邪力抗衡。 有趣的是,在对抗安然这一点上,南笙和南广志达成了一致。虽然目的不同,但是二人的所作所为竟然也丝毫不冲突。所以事实上,安然是收到了两倍的压力,才促使她更快的被反噬。 这时候,静嘉帝便出场了,他处处阻挠穆清和安然,将穆清调到天汉剿匪,用安然的生命威胁穆清就范。 眼看着南广志正在一点一点抽离,南笙自然不会让他得逞。其中对封离的针对便提上了日程。那日袭击安歆的,自然不是姜堰月的人,那些人是静嘉帝的人。目的就是为了激化姜堰月和封离的矛盾。顺便若是能将安家三小姐杀了,那最好不过。 如二人所料,又出乎二人所料,封离果然对姜堰月展开了报复,可是报复的形式却是揭开了顾濯的身世之谜。自此,顾书、姜堰月和花无尘都被牵扯进来,三人除了顾书还能有点主心骨,其他两人干脆辞官,离开了京城。 再之后,时机成熟,南广志耍诈激化了安然,让安然的负面情绪主导了身体,顺利将望舒台移交给了安然。可是事实上,望舒台在这个时候已经分为三部分,一部分仍在南广志手中掌握,一部分交予安然,还有一部分,在南笙手里。 南广志手中的那一部分,才是整个望舒台的核心。他从未想过要退位,只不过是大势所趋,虚以委蛇罢了。到了这一步,无论是南广志、南笙,还是静嘉帝,都已经布好了局,只等收网。 沛儿的线南广志和南笙同时要收,于是沛儿便下了个狠招,假意和白徽情投意合,实际上则是处处暗示,让他起兵谋反。 白徽果然谋反,而孙家也果然站在了白徽身后。这都是静嘉帝和南笙所预料的,于是静嘉帝一早安排的卫骥出现,一举拿下。孙振鹭为了白徽杀了孙骏惠,白徽为了沛儿自杀,孙振鹭被丽妃毒死在冷宫。 一如她孙振鹭当初毒死德皇后一般。 到了这个时候,孙家被连根拔除,望舒台三分之一的势力清晰可见,白洵成了毋庸置疑的未来帝王,定北王势力瓦解,五大掌门之二空有官衔,另外之三都掌握在静嘉帝手中。 甚至于,一直试图操控他,一直妄想垂帘听政,一直想要凭借自己意志来改变朝堂形式,且因为过去和孝道而让他无法忤逆的太后,也死了。 不会有人知道沛儿为什么要杀太后,不会有人知道。 到了这个时候,几乎所有威胁静嘉帝的势力都被拔出,只剩下安然。静嘉帝从南笙这里得知安然但凡成功渡灵,就会疯狂衰弱,于是他命令穆清说服安然先对付南广志,用很多东西,甚至是皇位来许诺。 因为他知道,安然活不到兑现诺言的时候。 现在的安然就是放纵的欲望和暴戾的结合,她当然不会拒绝,于是静嘉帝上演了一场戏,把南广志稳住后,调转方向,直攻南广志。 静嘉帝并不用做什么,他只需要静静地看着安然和南广志针锋相对,拼个你死我活,在他看来,不过是狗咬狗罢了,他不会参与,只会冷眼看着,坐收渔利。 果然不出所料,南广志不敌安然,死了,只是超乎预料的是,南广志竟然临死还要拉一个垫背的,把安然也弄死了。 这才叫真正的鹬蚌相争,渔翁得利,静嘉帝什么也没费,就将整个局完成了。 而在此之前,他知道无论是安然还是南广志都不足以为惧时,离开了宫中。就是安欢和安然对上那次,他不在宫中,而是去追查花无尘和姜堰月。因为他发现,安然和南广志不是祸患之后,最大的祸患,竟然是他手下的这些人。 花无尘死了,姜堰月遵照他的遗言去寻了上线。 静嘉帝看着南笙的背影,往前走了两步。南笙听到动静,便转身过来。不等南笙反应,利剑落下,抹了她的脖子。 “胡嘉是你的人,对吧?”静嘉帝面无表情,看着瞪大眼睛再也说不出话的南笙,“南广志之所以舍弃你,是因为你野心太大,大过了南宇南宙,大过了他,他控制不住你的野心,所以就想要折了你,对吧?” 他将剑收回,看着缓缓倒地的南笙:“望舒台台主,定北王,都不能满足你了是么?将手伸向帝位,有什么后果,你心里不清楚么?” 南笙没了声息,她连挣扎一下的机会都没有,就倒在了地上,死不瞑目。 静嘉帝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又盯着台下的南广志看了一会儿,嘲讽十足地笑了。 南家不出废物,原来是在野心上不出废物么?静嘉帝嗤笑一声,转身离开。 祭台,一片血色,妖灵的尸体,望舒台杀手的尸体,御林军的尸体,南广志的尸体,和南笙的尸体。血腥气混合着还没完全散去的灵力气息,在大雪纷飞中蒸腾。 谁,才是最后的赢家?谁,才是笑到最后的那一个? 第四百七十章 又见面了 静嘉帝往欢宁殿去了。这个时候,还是欢宁殿的那个人能在这漫长的冬天给予他些许的暖意。 进了殿门,静嘉帝便觉得有些不对,没有人迎他,宫殿里面也没有声音。他只身走进去,原本打算直接推门而入,却又停下脚步,敲了敲门。 “进来吧。”安欢的声音传了出来。 静嘉帝放下了心,便走了进去。殿内只有安欢一个人,无论是随侍还是语心都不在,只有她一个人,将袖子挽起来,查看自己的伤势。 “他们人呢?”静嘉帝向她走去,“怎么也没个人来照料你?” “在这儿呢。”一声应话从他身后传来,没等静嘉帝反应,缚灵索就已经缠绕在了他的身上,而他的脖子上,也架起了一把剑。 与此同时,安欢身后的屏风中走出了三个人,分别是虚缓真人,阮青云,和蔺星染。 安欢表情毫无波动,甚至没有去看静嘉帝,只是静静地用自己的医灵为自己疗伤。静嘉帝没有挣扎,缚灵索上身的那一刻他就知道,挣扎是没有用的。 “又见面了。”那声音从他身后绕出来,“陛下。” 竟是穆清! 静嘉帝瞪着穆清,却见墨决从他身后走了出来。 当时大爆炸,墨决是除了安欢以外,离安然最近的,鬼医死了,墨决也没有出现过,所以大家都以为墨决也死了。 可是安欢没死,墨决没死……静嘉帝将视线投向安欢,竟然是安欢救了他?那就是说,在那个时候,安欢就是他们那边的人! 安欢和静嘉帝坐的很近,所以静嘉帝看她的时候,她不仅知道,而且知道得清清楚楚。可是她没有理会,也没有应,只是检查伤口,医治伤口,如此反复。 蔺星染和阮青云看着静嘉帝,就像看一个仇人,没有办法,静嘉帝和南广志就是杀害安然的罪魁祸首,他们无法释怀。 可正是这时,一声轻笑响起,房梁上一抹红色的身影飞下来,坐在众人中间。 静嘉帝瞳孔骤缩,阮青云和蔺星染也忍不住惊呼出声。 “我不是死了?你们是不是想问这个?”安然笑得轻松,她一把将静嘉帝推到安欢身旁的椅子上,然后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我死了,多不好玩?得活着呀,得活着才能知道是谁把我整得这么惨。” “你们有点儿意思啊。”安然笑着坐在他对面,“你和南广志都想利用我对付对方,南广志快你一步,用蛊控制了我。你为了控制我,或是与我抗衡,用我控制了穆静影。你们还挺看重我的嘛!” 静嘉帝皱起眉头,安然现在的表情神态和语言全也不像是被情绪支配的那个人,相反,她就像是……就像是以前的安然!“你是谁?” “我?我是安然啊!”安然笑得开心,“我就是那些电视剧里的人黑化为什么要画眼线,看来还真有用!”她伸手摸了摸眼睛,然后伸了个懒腰,“我没她那么气场两米八,只好化化妆咯,还好我的技术还算不错。” “你是什么时候……” 安然一笑,她并不介意告诉静嘉帝真相。她看了看阮青云和蔺星染,知道他们也在等一个真相。 “当我发现自己体内有邪气的时候,我就意识到自己绝对是被利用了。从那时开始,我就在想,以我这样的能力,要怎么反将一军。” “第一次失控的时候,我失踪了五天。你们以为我去了哪儿?我去了北盟国。” “北盟国有雪山,听说他们天坛上的雪水能够让人静心,我太需要了,所以我就去了。赫连查干得知我的情况便让圣女带我去天坛冰泉。我就是在那儿突破了八重,炼化了无妄金丹。” “从赫连查干那儿,我得到了一些信息和药物,于是我回来了。” “赫连查干发现,金狰根本不是西周的手笔。没错,当时西周送来了金狰,但后来金狰被人掉包了。于是我想,这个掉包的人,目的就是让宫里乱起来,让大祁和西周敌对。而这和之前围猎时的身上刺着西周图腾的杀手,目的如出一辙。无非是想让战局更乱。” “乱,就是想掩饰些什么。于是我很快就查到了望舒台。你们大概想不到,连南广志和南笙都想不到吧,我那个时候,就知道南笙的存在了。不仅知道她的存在,我还知道是你和她合作。只要清楚了这一点,你们两个的心思和目的,就昭然若揭了。” “那时候我就想,不能任人宰割。可是饶是我八重灵力,对付你,还是不足以。我的力量不如你,势力不如你,便只能曲线救国,靠靠脑子了。你大概从没想过,南笙一个‘死人’,拥有望舒台的一部分势力就已经够艰难了,为什么她还能掌握鬼医、沛儿,和胡嘉?” “鬼医对超越自己的师父有着莫名其妙的执着,他为南广志做事,引诱我渡灵,并不是为了南广志,而是为了亲手造出一个绝无仅有的第一位渡灵者,来昭示他比他的师父更强。南广志给了他这个机会,而南笙则许诺,只要他为自己所用,那我未来死亡后,用我的身体练成的丹,就赠与他。” “沛儿的身份,要从玲珑阁说起。几年前,我还是安歌的时候,沛儿是玲珑阁的头牌。那时候我就知道玲珑阁不是一般的青楼楚馆,而是拥有自己的势力的。我以为沛儿惹了什么人,被玲珑阁庇护,所以之后将她介绍到了望舒台。而去了一趟北盟后,我发现,事情好像不是这么简单。” “还记得北盟国的圣女吗?赫连查干的生母就是一位圣女,只是嫁入赫连家,便不能做圣女,将位子传给了另一位圣女。可是那位原本应该即位的圣女,并不是现在这位。为什么呢?因为她失踪了。” “北盟国的公主,还记得吧?赫连查干的小姑姑。那支引起了北盟国和大祁国争端的商队,就是那位公主的队伍。公主丢了,北盟国自然心焦,这才引起了战争。可是公主为什么来?又为什么失踪?我做了一个大胆的设想。” “公主是来找失踪的圣女的。当初的圣女并非失踪,而是为了情郎,而逃离了。时隔多年,有什么事让北盟国认为,必须去找到圣女。” “根据圣女血统的珍贵和严密的监视性来说,我猜想,他们对这位圣女的后代,有了线索。于是他们进入大祁国,化妆成商队,前往寻找那位圣女的后代。若是女孩,就带回北盟,若是男孩,再做打算。” 安然说着,看向了穆清:“沛儿就是那位公主,圣女是你的母亲,你就是沛儿要找的那个孩子。” 第四百七十一章 幕后玩家 “我调查到穆秉文曾因门派问题去过北道,想必就是那时候,这位多情种子又开了花。”安然不无嘲讽,“可甜言蜜语之后,他离开北道,回了云歌,就将那位和他私奔的圣女忘得一干二净。” “后来圣女死了,穆清找到了穆秉文,成了云歌穆二公子。沛儿得知了圣女的后代有可能在金陵,便前去追寻。然而,不知道为什么,她带着自己的部下,成立了玲珑阁,在金陵驻扎。” “我以前一直以为是玲珑阁的幕后人在保护沛儿,我错了。玲珑阁的幕后人一直都是沛儿。这才是后来,沛儿离开后,玲珑阁便树倒猢狲散的原因。” “既然沛儿自己有自己的势力,又为什么要放弃那些加入望舒台?她想从我,从望舒台身上得到什么?这成了我最大的疑问。” “我知道,自己的敌人虎视眈眈,我不能坐以待毙,于是我也开始了自己的布局。” “南广志和南笙都想让我被负面情绪控制,连你静嘉帝也不例外,你们都想我疯魔,都想我早死。那么好,我成全你们。” “我放任自己的负面情绪滋长,我开始坐以待毙,当白洵来找我的时候,我嗅到了机会的气息。然后,我‘死了’。” “当然不是真的死了,只不过那个安然一直在告诉你们,我死了。这是我预料之中的,她一直在压制我,克制我,为了完全占据这个身体,她必须杀死我。而杀死我的第一步,就是得让所有人都放弃我。” “我得感到彻底的绝望,才能真正死亡。” “穆镜影迎娶白舒窈,芃芃和我割袍断义,星染哥和师父对我拔剑相向,以往的朋友全都离我而去,这就是我想要的,且是我预料到的。只有你们都背叛我,才不会引起她的怀疑和注意,而我,也会因为这些放弃和背叛而渐渐衰弱,甚至让她也以为我死了。” “而这个时候,南广志真正的计划便浮出水面,他想让我渡灵。”安然笑了,“那个安然斩断了我所有的恐惧,她很强,她对我所惧怕的那些一点儿感觉也没有。” “可是她没有想到,最后一个恐惧,不是来自我,而是来自她自己。” “你们猜一猜,一个占据着别人身体的随时都有可能被赶出去的灵体,最害怕的是什么?” “没错,她的恐惧,是我。”安然笑了,“我什么都不用做,只需要打败她就可以了。” 穆清的眉头皱了皱,眼底是不能掩饰的心疼。说什么什么都不用做,笑得那么轻松,好像真的是不费吹灰之力就获得了胜利一般,其实她比谁受的苦都多。诚如她所说,她所有的寄托和生的意志都寄托在希望上,而他们这些人的背叛,正是一点点消磨她的希望,让她在黑暗中慢慢淡若,几乎消失。 “当然,这都得感谢决哥。若不是他在这种时候站在我身边,我可能真的就死了。” 墨决点头向她致意。这是自然的,也是必然的,这是被安然算进去的,墨决知道。这一次,他是最先知道的。 安然并没有告诉他计划,只是在他离开京城前,安然和他有过这样一段对话。 那时候安然的状态还没有太差,只不过已经初现端倪。墨决虽然有心照顾,可是安然执意要闭关,所以只能作罢。在安然闭关前夕,安然问他:“你以后要去哪呢?决哥?” 墨决看着她,又看了看远方:“或许会去很远的地方吧,毕竟天大地大,我这样的人,注定四海为家。” 安然脸色有些严肃,她的眼睛里流露出的情感不像以往,那是镇定的,庄严的,仿佛要问一句神圣的话语:“那如果我要你回来呢?如果有一天,我被所有人都抛弃了,你还会回来吗?” “你叫我回来的话……”墨决又看向她,“无论在哪,我都回来。” 就是这句话。安然从不会为这样的话语,唯一的可能就是她在暗示些什么,那时候的墨决还没有太清楚这一点,直到他回到京城,发现安然身边的人全部都倒戈背叛了,他才有所察觉。 这样的话,正好应了安然那句,被所有人都抛弃。他虽然不知道其中背后的庞大计谋,却也知道,自己也是安然计划中的一部分。所有人都背叛了她,所有人都认定安然已经死了,留下的只是一个杀人机器,一个杀人魔鬼,他墨决也不能背叛她。 因为他,就是她生的唯一希望,他,要带她回来,带她回家。 “我的荣幸。”墨决嘴角漾着浅笑。 静嘉帝靠在椅背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知道,自己的所有动向都在安然的掌握之中,不,不是掌握,而是预料。谁也不敢相信,一个不会卜灵,不会占卜,甚至不会观星象的人,竟然靠着洞悉人心,就这样把他们的计划看得一清二楚,甚至将计就计,把他们一网打尽。 “相信不用我说,你也知道后来的发展了,花无尘告诉姜堰月,胡嘉是上线,而你因为窥探过花无尘的内心,知道他这时候不会说谎,所以你把矛头指向了胡嘉的主子南笙。”安然笑了笑,“但是你好像不太清楚,胡嘉欠我一个人情。他虽然只不过是给望舒台提供金钱支持和情报消息的一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但你绝不会知道,他才是掌握着整个望舒台秘辛的关键。这样的人,南笙要得起么?若不是我,她连胡嘉的衣角都碰不到。” “胡嘉是花无尘的上线,可是你坚信南笙是幕后推手。但你忽略了一点。”安然接着道,“花无尘怎么会不知道胡嘉是谁?他为什么会为胡嘉做事?还有顾书,明明那样正派的一个人,为什么会帮着花无尘囤兵?” 静嘉帝抬起头看她,这时候他别无他想,只想知道这一个局到底是怎么布置的。 安然揉了揉眉心:“你所有针对我的消息都仅限于当年的安歌和后来的假南笙,对于我安然,你了解的太少了点。了解我的话,你就会知道,我有一项蛮好用的技能,那就是催眠。我可以深度催眠,甚至利用这个来给别人洗脑,从而操控别人。” “不过我学艺不精,对一个人只能用一次。就像当年决哥那样,哦,你不知道这回事,算了我懒得重温。”安然耸耸肩,“花无尘之所以会听胡嘉的话,是因为最初命令他的,根本不是胡嘉,而是我,是还没被另一个安然控制的我。” “花无尘听从了我的命令,顾书也是如此,姜堰月倒不必,只要顾书去找她,她会帮忙的。所以姜堰月只知道自己的上线是顾书。我给顾书洗了脑,他只知道自己的上线是花无尘。”安然掰着手指头细数,“最后,我给花无尘下达了命令,让他忘掉他的上线是我,反而记住上线是胡嘉。最后,我让他无论如何,都要让姜堰月去找胡嘉。” “事实上,你自己清楚,你抓走花无尘和姜堰月的时候,他俩的虚弱程度没什么差距。”安然道,“可是姜堰月是受了刑的,花无尘没有受刑,他为什么会受那么重的伤?你以为他是被姜堰月打得,殊不知他不躲姜堰月的攻击已经很久了,而姜堰月对他也不会下狠手。” “是我,提前给了他假死的药。他在迷雾中看到你之时,就将药吃了。随后他的虚弱程度让你信以为真,最后他死了,你也没有过多处理。” “我承认这是个险招,就像我死在你面前一样,你很有可能拔剑把他的头砍掉。但是不得不说,我对你的了解还是蛮多的,你果然没有这么做。你没有料到花无尘将灵丹给了姜堰月,你怕你追不上姜堰月,你没管花无尘,去追了。” “这也是我没预料到的发展,这一招棋,不是我将了你,是花无尘将了你。” “明白了吗?这一场战役中,除了南广志,南笙,还有你,没人死去。”安然盯着他,眼神突然犀利起来,“除了月痕。” “我之所以进行到这一步,假死,看着你杀死南笙。难道我不知道自己的力量已经足以对付你们两个了吗?我当然知道。” “可我就是想看看,杀死月痕到底是谁的注意。” “静嘉帝,你本来有活下去的机会。是你自己浪费了。” “你本来会被七皇子取而代之,可是因为你是个好皇帝,所以他饶了你一命。” “你本来应该在第一次针对我的时候就被我记恨,可是因为你是个好皇帝,所以我饶了你一命。” “直到现在,你杀了月痕,所谓的好皇帝,站不住脚了。白洵已经培养出来了,你不再有用了。” “要我提醒你吗?我是新秀之星,我的光芒,掩盖了帝王之星。不是因为我要取代你,而是因为,我要终结你。” 静嘉帝看着她,感受到体内被贯穿的力量。 一切都,结束了。 第四百七十二章 居然是她? 安然和穆清震惊的望着静嘉帝,蔺星染和阮青云也冲上来,可是又停在了原地,复杂地看着静嘉帝。 就连静嘉帝自己,也有些意外。可意外之后,他又是释然的笑了。 从始至终,从始至终…… 静嘉帝眼前一黑,又慢慢亮了起来,他就像走马灯一样,回忆着很多事情。 事实上,这些事情距今也不过几年,这几年的光阴就这样一点点充满他的脑海,无不透露着今日的结局。 最初是什么呢?哦,想起来了。 最初,他问她,穆秉文怎么样?她说,穆秉文是老狐狸,不可用。反而穆清可用。 于是他放任穆清打压穆秉文。当然是放任,难道这天下还有什么是逃得过他的眼睛的? 没多久,她说,五妹生性顽劣,三妹凶多吉少。 于是他将安歌逐出安家,对失踪的安歆也少了警惕之心。 假南笙出现,她处处维护,明里暗里帮衬。 于是他便背弃了和真南笙的约定,想着如何将安然收为己用。 她看穿了自己的心思,说白洵白璞都只不过是她的朋友,穆清才最关键。 他便转而想要掌控穆清,以此来获得属于安然的实力。 猎场围猎,安然被陷害,她连事情经过都没问,便清楚了一切。从那时开始,他便不再隐瞒,将南笙一事和盘托出。也许根本不是他不再隐瞒,而是不管他如何隐瞒,她都将一切了然于胸。 于是他听从了她的意见,狠狠虐了一把安然,放长线钓大鱼,让安然把张公公挖出来。 张公公将矛头转向她,他原本想抄了他们满门给她洗冤,是她自己要求禁足,要求罚俸,然后要他去宠楚思弦。他不解其意,照着这话去做,却意外收获了楚瀚飞。 她是为数不多知道自己生来所具有的能力的人,就在战事混乱,无将可用之际,她要自己施展能力,在朝堂上听取安然的腹诽。他照做,得到了几员大将,和排兵布阵之法。 等安然一众在边疆连连告捷的时候,他终于开始觉得不对。他听从她太久了,她仿佛一个先知,只要跟着她所说的去做,就能得到好的结果。可是他身为帝王却很清楚,自己一旦习惯了,整个权力就会转移到安欢那里。 正巧这时,有人将沛儿送入宫中。沛儿和她是全然相反的,她礼数周全,步步谨慎,沛儿活泼好动,不拘俗礼,她青莲出水,不沾粉黛,沛儿妩媚动人,勾魂摄魄。于是他开始疯狂地宠沛儿,比当初宠她还深。 可是她仍是淡淡的,好像一点儿感觉也没有,丝毫不为之所动。甚至于他连续几次提拔沛儿,她也一点儿意见也没有。后宫对她地位持续低落的反应很大,原先巴结她的人都再不来。原先门庭若市的欢宁殿变得冷冷清清。她却仍是如此,仿佛世事与她皆无关。他站在她面前,她便行礼,叫一声陛下。 他疑过,他恼过,他甚至想过再不理她。可他没能做到,他需要她。他偶尔酒后想过,或许他爱她。 可是他不承认,因为她,他不能承认,不敢承认,也不想承认。 他开始针对安然,原以为她会反对,可没想到,她会帮着自己谋划。得知安然邪力入侵后,是她执意要激化安然体内的邪力,这与南笙的目的如出一辙,于是他没有想,便同意了。 他需要一个矛盾来激怒封离,安欢便将安歆抛出来,她并不顾忌这是自己的妹妹,不过现在想想,或许她根本早就算到,安歆不会有事。那时候的他不甘于持续被她引导,于是打起了穆清的注意。 月痕的事,她是后来才知道的,这是她唯一一次在事情发生之后,才得知事情的经过。她生气了。虽然没有说,没有吵,甚至她脸上也没有表现出来,可是他清楚的很,她生气了。 到了这一刻,没有什么比他的惊恐和慌乱更强烈,与之伴随着的还有无与伦比的内疚。他后悔了。他不该后悔,可是他确实后悔了。就在这一刻,他突然意识到,自己恐怕是真的爱她,他如此之害怕她离开自己,竟然不知是因为她的能力。 于是他便俯首称臣了,在她面前,自己饶是大祁国的皇帝,也不过是她的裙下之臣。 赵铁柱,不,是小十一。小十一的往事最先并不是南笙发现的,而是安欢。早在小十一离家的时候,最先到达的,就是他曾经来过的京城。小十一遇到了一个店家,姓安,叫安坚成。如果他留意过的话,安坚成就是京城最大的掌柜,是京城经济最粗壮的一支。而他,姓安。 有意思的是,小十一最后怎么被南笙发现,被南笙利用,他一无所知,可他也不用知道,只知道小十一最先遇到的那个人姓安,他便心如明镜。到底,什么也没能逃过她的眼。 安然被邪力取而代之,他们的计划正式展开。沛儿的动向他们了如指掌,他再怎么赌气,也不会如此宠幸一个不知根的女人。沛儿和白徽的事情让他大发雷霆,而她却能从中看到扳倒孙家的机会。 白徽篡位之时,她就在屏风后面,藏匿身形,把控着整个事态。当白洵反应过来后,她及时用灵力束缚了他的手脚,才让他没有冲出去破坏剧情的发展。 安然炸大明宫时,是她提前告诉了他花无尘姜堰月的动向,让他亲自去追。若非如此,在大明宫中,对抗爆发性的安然的,就是他自己了。仔细想来,那时候她什么都知道,却什么都没和自己说。再想想,她若非提前知道安然会在那一刻爆发,又怎么会游刃有余地逃离,顺便还救了墨决? 说到底,他从头至尾就是一个空壳。早年他只会卖命,在沙场上拼出一条生路。母亲在后宫蛰伏,找准时机,让他回来发动兵变,一举夺帝。后来他也不过是善用自己的能力,窥探大臣们的思考,然后综合综合,选出最好的一条。 他这个皇帝,不过如此。 所以他被太后把控得连他自己也厌烦,他杀了太后。 可是他现如今也被安欢把控着,甚至比太后把控得还要严。 他却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连挣脱都不想了。 她从一开始,就是什么都知道,什么都尽在掌握。 所以到了现在,这个结局,他也不是不能接受。 静嘉帝费力地侧着脑袋去看安欢,安欢冷漠的脸对上他,毫不留情地将他体内的剑拔出。 “想不到我还会用剑吧?”安欢的声音冷冷清清,“是我爹教我的。” “你猜猜,我爹,指的是安承德,还是七皇子?”安欢突然笑了,笑得很好看,眼底却冰冷异常。 “我对政事的见解,运筹帷幄的样子很好看吧?” “那都是我爹教的。” “全是他教的。” “而你,也是刽子手之一。” “你以为,我会忘吗?” …… 静嘉帝驾崩,白洵顺理成章即位。年后,白璞被封为宣王,白徽被追封瑞王,白晔被封为圣哲王。安欢被追封太后,过了不久,安欢因为先帝仙逝,悲痛欲绝,也薨逝了。 安然站在城门口,春末了,饶是这北城,也渐渐暖了起来。这些日子发生的事,真是一桩桩一件件,都让她觉得像是一场梦。 安歆在静嘉帝死后不久就醒了,安然这时候才知道,安歆不是不能醒,而是被蔺星染压着才没醒。不用问,这肯定是安欢的动作,她那么小心谨慎,肯定知道静嘉帝不会对安歆不忌惮。 封离为了安歆,自愿脱离了望舒台,安然将他的邪力废了,他现在只有六重灵力。安歆和封离去见了姜堰月,姜堰月没有见他们,只是让下人传话说,婚礼还是在琼琚山庄举办吧,她亲自给算日子。 于是他们两个便动身前往了琼琚山庄,安然送了他们,他们一如既往,没一个给她好脸色。可是临别的时候,安歆分明红了眼眶。 “其实我还是把你当妹妹的。”安歆小声嘟哝了一句,却不敢看安然的脸,“以前做得错事,对不起了。” 安然笑着点头,看着安歆一溜小跑跑回封离身边,两个人回头最后看了她一眼,都笑得很开心。 过了不久,燕绥之的信传了过来,说是没钱了,问她要点钱。她二话不说,联系了燕绥之当地的安家商铺,给了他一个信物,让他在所有的鸿通柜坊都能取钱。忘了说,鸿通柜坊就是宏通柜坊的新名字。 后来她才知道,燕绥之当时在路上遇到了劫匪,以燕绥之的能力,已经不足以对抗那些人。他原本打算给钱了事,可是那些人却盯上了他背后的月痕,有识货的认出月痕是傀儡,便想要索取。 燕绥之便和他们打了起来,多惨烈就不用说了,总之最后是爬到医馆写的信。 可饶是如此,在此之后,鸿通柜坊也没有传来他取钱的消息。 现在,安然站在城门口,笑着看面前这个身着红衣,头戴斗笠的人。 “我算是知道你为什么喜欢穿红衣了。”安欢说道,“确实好看。” “是大姐好看。”安然笑着。 安欢也笑,笑着又看了看城门,上面长安城三个字,苍劲有力。她不无感慨道:“长安城是个好地方。” “是。”安然也看着城门,“可是你还是要走。” 安欢耸耸肩:“再好的地方,不适合我,我也待不下去了。” “大姐准备去哪?”安然问。 安欢又笑了,她一拱手:“天大地大,四海为家。” “江湖路远,珍重。” “珍重。” 第四百七十三章 尘埃落定 不多时,花无尘和姜堰月双双退位的消息传了过来,姜堰月将琼琚山庄交给了安歆,由语心从旁辅佐,而花无尘则将月尘口头传给了燕绥之,只待燕绥之归来,就正式传位。 秦鹰扬长叹一声,眼看着五大门派的老人最后就只剩自己和顾书仍在掌门之位,也是感慨颇多。这些年的变迁,说实话,他这把骨头也有些跟不上了。还是年轻人厉害啊,他叹了口气,次日,将门派传给了白璞。 自此,五大门派,只剩下问秋还没有传位。秦鹰扬笑着问顾书打算什么时候退位让贤,顾书笑而不语,让人琢磨不透。 白洵坐上帝位,一方面是安然为他铺好了路,另一方面他自己也着实有才华,在尉迟桢和穆清的辅佐下将整个朝堂把控得很是得当。原本位列三相之一的卫骥被调任,这是静嘉帝的旧人,不能留着。丽妃自请入了皇陵祈福,再没有出来。 白洵原本想将严谨封为相,接卫骥的职位,可是严谨谢绝了,尉迟桢也不同意。这天下更迭交替太快了,归根结底还是要年轻人往上闯一闯,他们这些老一辈的人,提携一下便可,万不能霸占着不动弹了。 最后在穆清和安然的联合推荐下,穆鸿接替了卫骥的位置。白洵似是知道了什么,原想拒绝,却架不住穆清和安然两人的据理力争,只好点头应允。 没过多久,安歆和封离的婚礼就在琼琚山庄举行了,是姜堰月亲自主持的,花无尘也去了,封离和他俩的多年恩怨,总算在这一刻消解。安然没有去,她忙着帮白洵做最后的收尾工作,但是她让画屏流萤带了礼去,也算是聊表心意。 画屏流萤回来时说,婚礼角落一直有一个带着斗笠的人,等她们去仔细辨别的时候又不见了。安然笑了笑,大姐终归是念旧情的。 想必这么多年,她接受七皇子,接受安家,也是一段很复杂的故事,可最后的结果,她到底是安家人,他们都是安家人。 入夏,京城的气候慢慢热了起来,京中的政务也少了很多。安然终于得了闲,整日在后宫闲逛,不是教白晔踢沙包,就是和严惊鸿聊天。 正是这日,严惊鸿慌慌张张跑来找她,一张小脸绯红,捏着袖子又半晌说不出话,安然问她,她只是红着脸低着头,欲说还休。 “怎么了?”安然打趣道,“是严伯父逼婚了不成?” “休要胡说!”严惊鸿脸更红了,打了安然一下,转过身去,“不理你了!” 安然连哄带骗:“好好好,我胡说我胡说。唉呀,这不是看我们惊鸿也到了该婚嫁的日子了?若是你有意,我这儿有十个八个的郎君公子排着队等着娶你,保证个顶个的好!” “你是老鸨还是人贩子?”严惊鸿被逗笑了,“说话怎么一点儿女儿家的样子也没有?” 安然拉着她的胳膊晃:“我也就是这样了,再怎么文弱,站在你身边,也是大老粗一个。你就告诉我嘛,怎么了呢?” 严惊鸿好容易冷静下来的脸色又腾地一下红了,她支支吾吾半天,道:“安然……你说……嗯……那个……” “哪个?” “那个……如何?” “你声音太小了,那个什么如何?”安然靠得这么近都没能听见关键词。 “哎呀……就是……”严惊鸿趴到安然耳朵旁说了一个名字,“如何?” 安然捂着嘴偷笑:“哦,穆鸿如何呀?” “你别说出来!”严惊鸿又急急地去捂安然的嘴,又羞又恼,气急败坏,又拿安然没办法,站在原地干剁脚。 安然哪见过严惊鸿这么可爱的一面,也是笑个不停。笑了一会儿,又去拉严惊鸿:“好妹妹,怎么了?严伯父要为你说这门亲?” “不是。”严惊鸿知道安然就是这么个性子,气了一会儿也气不起来,“是他上门提亲了。” “哦?”安然没想到,穆鸿竟然动作这么迅速,“那很好啊,你不是和他聊过几次吗?你觉得他怎么样?” “我觉得……挺有公子气度,也是个博学的人,唔,文武双全,倒是和我们严家很像。” “不是让你评价他,傻姑娘。”安然搂上严惊鸿的肩膀,“我是问你,喜不喜欢他?” “喜不喜欢?” “对啊。”安然语重心长道,“和他过日子的是你,又不是严家。和严家契合不契合不重要,和你契合不契合才重要。你喜欢他吗?你对他有那种男女之间的感觉吗?如果有,那就考虑,如果没有,那就不用考虑了。” 严惊鸿有些茫然:“不是都说女儿出嫁就是为了本家的吗?” “听哪个龟儿子放的屁?”安然刚说完就疯狂鞠躬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该把战场上的习气带回来!我错了!污染你的耳朵了对不起!你当我啥都没说!下次不敢了!不不不!没有下次了!绝对没有了!” “……知道就好。”严惊鸿收回了放在她后颈上的手。 安然松了一口气,便继续说:“没必要,真的没必要,你寻思你们严家还需要你来用自己的婚姻更上一层楼吗?严伯父不会让你这样做,也不需要你这样做。你平素还是少看那些什么三从四德的书,都是糟粕,迟早得完。听我的,你就看你喜不喜欢他,想不想和他生活,能不能接受和他在一起,就行了。” “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 …… 湖对岸,安然和严惊鸿看不到的角落。 “看,你媳妇儿和我媳妇儿,这妯娌之间,感情多好啊。” 穆鸿鄙夷地看了穆清一眼:“八字没一撇,什么媳妇儿不媳妇儿的。” 穆清拍拍他的肩膀:“放心,你现在要地位有地位,要能力有能力,又是真的喜欢她,若她对你有意思,绝对跑不了。” “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还有这么一面?”穆鸿这么说着,反而放松了不少,他笑着打掉穆清的手,“我说的那是我家惊鸿吗?我说的是安然。你和她才真叫八字没一撇。” “瞎说,我和我家安然一捺都有了。”穆清双手抱胸,趾高气昂。 “呵呵……”穆鸿魔鬼般地笑了,“别忘了,你家还有一个白舒窈呢。” 第四百七十四章 跟我回家 安然翘着脚坐在桥上,眯着眼睛看天空,她是很喜欢晒太阳的,像这样初夏的阳光,暖融融的,又不至于很晒,最舒服。 “来了?”安然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并不回头。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就已经能做到听脚步声辨别来者是谁了。 穆清坐在她身旁:“嗯。来了。” “变了好多啊。”安然闭上眼睛,把下巴搁在汉白玉的栏杆上,一脸享受的说着,“谁能想到短短几个月,大祁的天都翻了呢?” 是啊,短短几个月,王朝交替,五大掌门之三退位,朝堂上也大洗牌了一次,和北盟盟友国的通商干道的扩建提上日程,连西周也来求和了。大祁国在经历了一次几近浩劫的动荡之后,平稳了下来,甚至比之前还要稳定。 穆清侧着脑袋看她,忍不住伸手去揉她的头发,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头发总是这样毛绒绒的,带着微卷,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很是好看:“是啊,谁能想到呢。” 安然便偏过头来,眯着眼睛看他:“你干嘛老是重复我的话啊?” “因为你是个小骗子。”穆清嘴角上扬,“谁都想不到,你却最能想到。” “谁说的?”安然又别过脑袋去,“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差点死了呢,好惨的。” 穆清的手停在她脑袋上,舍不得离去,便就这样轻轻放着,连带着他说话的声音,也变得温柔不已:“知道危险,干嘛还要那样做?太冒险了,你不知道吗?” “我知道啊。”安然笑,故作轻松,“这不是成功了嘛!” “为什么不告诉我和蔺神医?就像上次一样,我们也能帮你完成这个局。你何苦让自己陷入那种境地?”穆清搁在她脑袋上的手往旁边滑了一下,摸了摸她的耳朵,“万一你有个好歹,我如何是好?万一我也不信任你,墨决也不信任你,所有人都背弃了你,你岂不是真的……” “哎呀这不是没有嘛!”安然笑嘻嘻地说,“你这不是最后还是站在我这边了吗?” “是你给我的暗示,对吗?”穆清也靠上栏杆,“我原本就觉得你有计划,可对此一无所知,便退朝不去,觉得不能妨碍你。是你跟我的部下说了一大堆,什么他这种人根本不会是主角,什么每个人都有两面性,说了这么多,关键词只有一个,那就是我错了。 “我想了很久我错了什么,最后我发现,你是在说,我不妨碍你,才是错的。” “我和你针锋相对,才唬住了那个安然,让她以为你真的再无后路。而你之前跟墨决的暗示,也让墨决在关键时刻站在你身后了。”一阵风过,安然发间的香气直扑穆清而来,他忍不住低头吻了吻她的发际,“对吗?” “你看,你这不是什么都知道吗?” “万一我不知道呢?”穆清皱眉,“万一我没听懂你的暗示呢?” 安然抬头,正好迎上穆清的眉眼,她便忍不住笑了:“没有万一。穆静影,我那么大费周章的提前给自己催眠,编好了那么大段的话,为的就是在她发现络宝阁的人之后,触发。你会因为不放心我而让络宝阁的人跟着我,她会因为能力而察觉到络宝阁的人,我的身体会自动在这个时候说出那一段话,络宝阁的人会给你复命。” “然后穆静影。”安然看着他,眸若星子,“你会找到我话中的玄机,你会帮我完成我的计划。” 穆清和她靠得太近,几乎能感受到对方的气息,他轻轻低头,吻了吻她的唇角:“为什么不告诉他们呢?他们都会帮你的。” “上一次对付穆秉文,我要骗过穆秉文,要骗过远在京城监视的静嘉帝,要骗过无数双眼睛。而这一次,我只要骗过一个人。”安然弯了嘴角,“那就是我自己。只有骗过我自己,才能把这出戏演到最真,才能达到我想要的目的。所以这一次,谁也不能帮我,我谁也不能说,只能这样暗示一下。倘若你和决哥任何一个人没有意识到我的暗示,那就全盘皆输了。” 说着,她拽了拽穆清的衣领:“所以谢谢你呀,穆静影,要不是你和决哥,我可能就死了。” “谢我就谢我,不能把那个和决哥去掉吗?”话是这么说,穆清还是疼惜的将安然揽入怀中,“你受苦了。” “是啊,受了好多苦呢!”安然终于能肆无忌惮地撒娇,什么也不用担心,尽情地享受着被保护的感觉。说真的,没有能力的时候羡慕别人有能力,有能力了才发现,没有能力的人,也没有了很多忧愁和烦心事。她还是很怀念当初在安家当安歌的日子,但是到底,还是安然最适合她。 回想这几年,一步步走到今天,她经历最多的,居然是死亡。谁也没想到,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子高中生,在经历一场车祸后,会展开一段如此奇异的人生。就连安然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此刻她在穆清怀里,抽着鼻子嗅他怀中的荷香,却不禁湿了眼眶。 “你说,会不会有一天我一觉醒来,发现这全都是一场梦?”安然嗫嚅道,“你,决哥,师父,星染哥,还有芃芃,还有所有的人,全都是我梦里的人,你们都是不存在的,一切都是我躺在医院病床上的幻想?这太可怕了。” 虽然这话有些傻,但穆清还是很认真的将她放开,看着她的眼睛,牵起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你的梦里,会有这么真实的我吗?” 说着,他又将安然抱入怀中:“你的梦里,会有如此爱你的我吗?” 安然脸红了大半,梗着脖子揶揄:“哟哟哟,穆二公子又被情话小王子附身啦?时隔多年,情话小王子威力仍在呀,不减当年嘛!” 穆清笑了,低头去咬她的耳垂:“瞎胡闹。我这是很认真的在跟你说话呢。” “好好好,你最认真了!” “嗯。”穆清沉声道,“这么认真的我,有资格带你回家吗?” 第四百七十五章 最后一次 很久不进穆府,安然东张西望了一阵子,啧啧两声。变化是不小的,毕竟多了一个女主人,整个宅子的氛围都有些奇怪。 她自嘲的笑了笑,也难怪,穆清已经成亲了,自己却这样大摇大摆地跟在他身后进来,这些往日认得她的下人都表情复杂,着实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赵岩在哪呢?”安然问,“我想先去看看他。” 穆清点了点头,给身旁一个小厮说了声,那小厮便领着安然去了。 赵岩的伤势很重,说白了,差一点就没命,这一点,是蔺星染和安欢用数不胜数的珍稀药材堆起来留住的,也是肖风没日没夜的看护留住的。保住了一条命,后续的救护工作就好展开得多。之后安然和静嘉帝那一段,赵岩被保护得很好,连外面起了这么大的风浪也不知道,等到尘埃落定,才清楚了前因后果。 肖风看见安然,便起身让出来,安然看着肖风,还是有些愧疚之情。毕竟她说白了,也是利用了肖风和赵岩的感情。早在她发觉赵岩是被望舒台的人绑架了之后,她就给自己心理暗示,让自己知道赵岩活着比死了值钱,也让另一个安然知道利用赵岩可以威胁到肖风为自己取青鸟玉佩。 而事实上,青鸟玉佩对穆清而言只不过是一个普通的玉佩,所谓的连着命线,也不过是安然提前给自己的心理暗示。穆清一旦明白了她的意图,剩下的配合都是顺其自然。所以从头到尾,安然都是利用赵岩和肖风设了一个给另一个安然看的局。 “肖风……”安然看向准备出去的肖风,叫住了他。 不等安然说话,肖风便拱手道:“小姐有自己的谋算。我明白。” “他明白什么呀?”赵岩躺在床上笑着说,“还不是我说的!” 肖风看他一眼,假装没听到,转身离开了。 安然坐在赵岩床边,赵岩冲她一笑,接着道:“他傻不愣登的还打算找你算账来着,要不是我拦着,他就奔你来了。还说得好听,冠冕堂皇的,哦。” “对,你才是最聪明的。”安然把他扶起来,给他递了一杯水,“就你最棒!” “那是!”赵岩不无得意的接过水杯,抿了一口,“换了旁人儿啊,谁顶得住这么……咳,也就我福至心灵,耳聪目明,还……” 安然抓住他的手:“好了……”她知道他说了一半又吞进肚子里的话是什么,他原想表彰自己经受了那么多苦难还生龙活虎,却说了一半想起安然也算半个罪魁祸首,为了不让安然心里难受,他才憋回去没说。 明明受了那么大委屈,却还在这个时候想着她的感受。都说赵岩傻,他确实挺傻,可有时候,他最聪明。 在望舒台地牢,受了那么大的苦,被钉在墙上,又被当成道具利用。可是就是这样,他还劝肖风不要找自己算账,还告诉肖风自己有自己的谋划。 安然眼泪滴下来,哽咽着说:“是我对不起你……是我对不起……” 赵岩一愣,随即又弯起嘴角,拍了拍安然的手背:“没有谁对不起谁,能帮上你,我很开心。” …… 安然回来了。 这个消息如风一般,传到了白舒窈耳朵里,饶是她用佛经和木鱼声把自己包裹的严严实实,也架不住这个消息钻进她的耳朵。 敲木鱼的手一松,嘡啷一声,她眼泪也啪嗒一下落了下来。 终于来了,终于来了。 她早知道有这么一天,她费尽心机得来的穆夫人的位置,终究是坐不稳的。只要那个女人一回来,她定要给她挪位子。 可是凭什么?自己牺牲了那么多,付出了那么多,最后却落了这么个下场?最疼自己的哥哥死了,母亲死了,连父皇也死了。她彻底成了没有依靠的孤家寡人,心灰意冷搬到这里来念经吃斋,却也不行是吗? 只要那个女人一回来,自己就得挪窝,是吗? 凭什么?自己为穆清的付出哪一点比不过那个女人?地位,金钱,甚至于生命,自己能有的,都可以给他,可为什么他却弃之如敝履?为什么那个女人不过是笑一笑,就能勾走他的魂魄? 饶是几个月的斋戒,几个月的佛经,也没能洗刷尽白舒窈的不平和愤懑,她跪在佛前,却满心满眼都是恨。她放不下,她不能放下。 门响了三声,穆清走了进来,看着跪在佛像前的白舒窈,半晌没有说话。 “是来赶我走的吗?”白舒窈冷静了一下,伸手擦干了自己的泪痕,平静地说,“要我将穆夫人的位子腾出来吗?” 穆清冷声道:“你早该知道有这一天。” “我是知道……我是知道……”白舒窈垂下眼帘,她怎么会不知道呢?一早,她看向穆清,却发现穆清眼里只有那个人的时候,她就知道了。她深吸一口气,道:“你想过怎么办吗?你我是先帝赐婚,不能随意和离。” 白舒窈这样心平气和地和他沟通,倒是穆清没有想到的。穆清抬眼看了一眼旁边几人高的佛像,心中暗叹,或许在这样的佛像面前,人总是会心静一些吧。 于是他也不再摆一张冷漠的脸色,话语也稍微和蔼了一些:“无碍,陛下会做主。你也不用担心,安然公主会去皇陵祈福,而你则会有一个全新的身份,到时候你有喜欢的人,也可以风光大嫁。” 白舒窈愣了一愣,才想起来现在的陛下已经是白洵了,不免自嘲地笑笑。 “你会过自己想要的生活的。”穆清这样说。 “我想要的生活?”白舒窈低低地笑了两声,“好。既然你们都安排好了,那就这样办吧。” 穆清点点头,原本还想说点什么,张了张嘴,又默默闭上,转身准备离开了。 “等等。”身后的白舒窈突然叫住他,“唔……我就是想问,倘若杀了我,不是更干脆?” 穆清顿了顿步子,没有回头:“她不愿意。” 穆清也这样想过,杀了白舒窈,最干脆。白舒窈可以说是很多事情的导火索,虽然她比起静嘉帝或是南广志已经好得不知道哪里去了,但是她也曾针对安然,用她自己的方式进行过打击。 穆清向来没有心,他并不懂得什么叫怜香惜玉,也不知道什么叫得饶人处且饶人,他行事作风一向是利益最大化。所以在白舒窈这件事上,他早就动了杀心。以前憋着不动她,是因为白舒窈姑且算是自己和安然的矛盾,这个矛盾还要摆出来给静嘉帝看,给南广志看,给另一个安然看。 而现在,矛盾不需要存在了,她只能挡路,故而穆清又起了杀心。 是安然阻止了他。安然说,一路走来,背负了太多的人命,到了现在,能留一个,就留一个吧。白舒窈年纪小,又没什么本事,就算再跳,也蹦跶不高。再者说,整个局里,她反而是对付安然的这些人里最没存在感的,安然对她没什么感觉。 安然就是这样,对付自己的人多了,排不上号的自己就没那么多闲工夫想着去对付。有的人说杀的人多了就麻木了,她不然,她杀的人多了,总想着能少死一个算一个。到底是爹生娘养的,没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就别取人家性命了。 白舒窈痴怔了一会儿,笑了:“这么说,我还得谢谢她了。” 穆清背对着她,点了点头,大踏步离开了。 就算是这样,就算是她要走了,要和离了,他也不愿意再看她一眼。他急着干什么去呢?是去找安然吧?每次都是这样,每次都是这样,他的眼睛从来没有在自己身上落下过,他那一双眼睛,只知道去追寻安然的踪迹。 最后一次,穆清,最后一次。 白舒窈含着泪从地上爬起来,她冲着门看去,门已经被穆清顺手关了。就好像这扇门一样,她没能迈进穆清的心里,说实话,也没能迈进穆家的门。从一开始,自己多看穆清那一眼,就是错误。 只可惜,自己没能及时发现这个错误,自己没能及时改正这个错误,才让这个错误根深蒂固。 不止一次她想,若是自己当初没有爱上穆清,一切会不会有所不同?母亲和孙家会不会不那样处心积虑地算计穆清,哥哥会不会没有那么坚定的篡位的信念,这一切,是不是都不会发生? 可是她又想,若是再来一次,谁又能保证自己不会被穆清所吸引?就算是经历了这么多,就算是满腔的爱意化成怒火,就算是自己已经强弩之末,疲倦得说不出话来。就算是这样,方才穆清进来,自己的心和眼,分明还是黏在他身上,动也不动。 爱得太过卑微,竟成了错,可又或许不够卑微,才让他连半分怜惜怜悯,也生不出。 白舒窈仰起头,眼眶的泪水憋不回去便顺着她的太阳穴流,她瞪大眼睛看着天花板,又什么也看不见。 最后一次穆清,最后一次。 这是我爱你的最后一次。 第四百七十六章 死了 当今陛下白洵亲自为穆清和白舒窈主持和离,且当即给穆清和安然赐婚,如此一来,安然和穆清的事便是板上钉钉的,任谁也不能说哪怕一个不字。 对于这件事,安然本身是不急的,到了这一步,这事儿就已经是事实了,再大的变故也阻碍不了。再者说,到现在,谁还来阻碍他俩呢?所以安然并没有那么热衷于筹备,仍然在京城闲逛,或是入宫去讨杯茶喝。 可她不急,架不住旁边这群人急。且不说穆清,就说顾濯,就已经絮絮叨叨好几次,又是跑裁缝铺定制新嫁衣,又是张罗着印制请帖,连在哪家杂货铺买大红喜字,都想好了。安然笑她,这叫皇帝不急太监急。顾濯也不恼,伸出一根指头一戳,骂她没良心。 于是就算安然不急,在这样的氛围下,与穆清成亲的日子也眼看着走近了,她心里确实也陡然生出了几分莫名的悸动,让她觉得好笑。经历了这么多,走了这么多年了,一切都是水到渠成,想不到她还会这样紧张。 白舒窈还没离开穆府,安然公主这个名头已经前往皇陵祈福了,穆清和白洵为她觅了一个全新的身份,从此以后,她白舒窈就可以“过自己想要的生活”了。 她觉得很可笑,明明那群人这样摆弄她,是为了他们自己想要的生活,为什么要冠冕堂皇的搞出这么一套说辞,好像大家都是为了她一样。 她需要吗?她不需要。 说到底,他们需要。 眼瞅着穆府一天天红火起来,张灯结彩的好不热闹,白舒窈这颗心就像是被什么拧了一把,又拿着细细的针尖在心口上扎,到最后,发展成钻疼,像是有人拿钉子在她心脏钉着。 可是她一句话也不说,只是每天站在自己的院门口,静静看着穆府的人张罗,若是自己挡了道,还特别善解人意的让一让。这位前穆夫人就这样看着众人为迎接新穆夫人做准备,着实给了他们这些下人不少压力。 她就像没感觉似的,像是既没感觉到那些人的窘迫,又没感受到整个穆府红火起来的迹象,她只是静静地站在门口,面上什么表情也没有,看不出高兴不高兴,也看不出难过不难过。 没有下人劝她,当初穆清下达的指令还有效,他们这些下人看见她就该当作没看见,他们不能说话,不能交互,甚至不能看她。白舒窈也清楚这一点,所以她也没打算等谁来劝自己,只是站累了,就进屋坐坐,坐好了,再出去站着看。 看什么呢?下人们心中困惑,也不知道她自己心里有没有正经答案,看什么呢?是看这穆府的一草一木,是看这来来往往的人,还是看那些个装点起来的红绸子? 后来他们才知道白舒窈在看什么,他们都知道了,可是一切都完了。 …… 新婚前一天,红事变白事,白舒窈死了。 白舒窈吊死在了自己院门口对面的树上,用的是树上装点用的红绸。 这时候那些个心怀疑虑的下人们便知道了,白舒窈既不是在看穆府的一草一木,也不是在看来来往往的人,更不是看那些个装饰,她是在看自己最后的归宿。 “糊涂啊!”白洵气得一拍桌子。什么都为她安排好了,她甚至还可以暗中享受公主的待遇,她想要什么没有?非要去死?还是在穆清大婚的前一天!这不是晦气吗! 不,岂止是晦气啊?这就是赤裸裸的诅咒!在人家新婚前一天吊死在人家家门口,这不是诅咒是什么?白洵来来回回的踱步,连请道士驱鬼的心都生了好机会。 “陛下……”穆清有些无奈,自己还没说什么,这白洵怎么先急成这个样子了? 白洵摆摆手:“你先别说话。这事儿我得琢磨琢磨。”这本应该在皇陵祈福的安然公主,为什么会出现在前夫穆清的家中,还吊死在了庭院里,这事儿传出去,皇家的尊严和面子往哪放?穆清和安然的婚事怎么办? “不用琢磨,没透出风。”穆清笑了笑,“府内都是自己人,没人透风。” 白洵愣了一愣,松了口气。自己真是急昏了头,怎么忘了穆清的本事?若是这点事他都办不好,还怎么一步步混到今天? “安然那边呢?怎么样?”白洵问道,“这事出的突然,她会不会……” 说着,他又苦笑了一声:“说什么呢,她怎么会因为这点小事……是我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虽然和安然认识不算太久,但是白洵已经知道安然是什么样的人,做的是什么样的事,若是因此就对皇家或是对穆清产生什么芥蒂,那就不是安然了。 穆清点点头:“今儿来就是将这件事禀报给陛下,公主的尸身已经派人送往皇陵了。”说罢,他行了一礼,“没什么事的话,臣先行告退了。” …… 蔺星染坐在安然对面,看着安然该吃吃该喝喝的样子,又好气又好笑,这人怎么到了什么时候,都不忘吃呢? 安然往嘴里塞了一块酥,将盘子往蔺星染面前推了推,含糊不清地说:“星染哥,你也吃。” 蔺星染哭笑不得,伸手在她脑袋上敲了一下:“就知道吃!” 安然双手抱头,理直气壮地说:“民以食为天!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我这还没吃饭,吃块点心罢了,星染哥何必说我!” “理都是你的!” “那必须!”安然谄媚一笑,往蔺星染手中塞了一块酥,“尝尝,可好吃了!” 蔺星染无奈,眉眼之间却是少不了的温柔,他看着安然,仿佛时间又回到了那年安家,他也是这样看着眼前这个人,无奈,但是又说不出的欣慰。时间当真如白驹过隙,忽然而已,眼见着当年的小丫头出落得亭亭玉立,明日便要出嫁,可一切又恍若昨日,他仍是金陵神医,她仍是安五小姐。 “白舒窈的死,你心里真的不膈应?” 安然将口中的酥咽下去,微笑着说:“星染哥,说句不怕你觉得我心硬的话,你看看她死了,有人在乎么?别说我,就说她的哥哥姐姐弟弟妹妹,有但凡一个人觉得她死得可怜,要为她鸣不平的吗?” “没有。”安然接着说,“人活到她那个份儿上,我都不知道该说她可怜还是可笑。说她惨,挺惨的吧,父母双亡,本家没了,哥哥也死了,好容易有个心上人,还是穆静影那厮,真是天下惨案都汇集她一人身上了。” “可是呢?说她可笑,又是真的可笑。据我所知,当初孙家放着其他几个尚书不理,红了眼的追着穆静影,就是因为她死缠烂打。白徽当初在私欲和道义之间摇摆不定左右不决,就是因为她的唆使才走了歪路。在穆静影明确的拒绝她多次后,她不惜用自己公主的身份来威胁,换来穆夫人的身份。她的所作所为单拿出来看都挺小,可合到一起……”她啪地拍了一下手,“谁又能说孙家的结局,没有白舒窈的一份功劳呢?” 蔺星染点点头,又问:“可我却听说,最后是你把她那一条命留下来了。” 安然点点头:“是我。我想着,一个人活到这个地步,怎么着也该想明白了,想通透了,不然她念的佛吃的斋,不就白吃白念了?再说了,到了今天,有威胁的都处理干净了,留下个她,不成祸患,没必要再背一条命。倒不是我心善,实在是觉得,大家都是肉体凡胎的,活这一遭不容易,能留一个是一个吧。” “可是没想到啊,我真是高估她了。”安然笑了笑,从怀中掏出一张叠好的信纸,“星染哥,你猜这是什么?” 蔺星染皱眉:“什么?” “这是白舒窈给我留的遗书。”安然笑出声来,“对,给我留的。里面详细的描述了穆静影如何设计杀害她,她说她的死全是穆静影设计的,她已经想要离开了,可是意外撞破了穆静影谋害她的计划,她说如果她死了,绝对是穆静影干的。” 蔺星染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穆清肯定告诉过白舒窈,留她一条命是安然的意思,所以白舒窈要用自己的命,来最后的离间他俩。调查过安然的白舒窈知道,安然最讨厌别人说一套做一套。 “你怎么看?” “我看她傻透了。”安然笑笑,“搁四年前,我确实会因为这个对穆静影心生不满,甚至生了嫌隙。可是现在,若说还有什么能让我们彼此怀疑,我还真想不出来了。他往我面前打个照面我都知道他憋什么坏,若是这点破伎俩我也信,那我真的算是白混了。” 蔺星染也笑,将手里的酥放到嘴里,咬下一块细细品尝:“是吗?你就这么相信穆清不是那种背后动刀子的人?” “哪啊!”安然一拍桌子,“他最会的不就是背后动刀子,还要栽赃给别人吗?他那人,最喜欢表面两手不沾血,干干净净,实际上伤天害理的事多了。别的不说,就说当年的胡竹盼,他一直骗我说是胡嘉杀的,我后来才发现,罪魁祸首就是他!” 蔺星染眉毛一挑:“就这样你还嫁给他?就这人品?” 安然笑得直不起腰来,星染哥还是星染哥,再过几年嘴也是这么毒。她好容易停下笑来,扶着桌子眯着眼:“告诉你个秘密……我人品也好不到哪去。胡竹盼死后,腹中怀有胎儿的事,是我叫仵作透出去的。” 门外,站了半晌的穆清愣了一愣,笑着摇摇头。 这才叫棋逢对手啊。 第四百七十七章 方哥儿 墨决又入蜀道。安然回归这一段时间,不仅解开了之前的谜团,也将他与方鹤唳的前尘往事牵扯了出来,这是谁也没想到的。 西岚组织和望舒台有联系,这是众人一开始都没有想到的事情,可是看起来,西岚不仅和望舒台有联系,甚至某种程度上,西岚还听从望舒台的指令。那么南广志和方鹤唳到底有什么关系,就值得商榷了。 其实仔细一想就会发现,方鹤唳用的是邪招,献祭,吞灵丹,这些招数都是曾经的祀礼盟和现在的望舒台所用的。 可是墨决心中一直有个疙瘩,在蜀道的时候,方鹤唳让他去查当年的事情。墨决查了,当然不止胡嘉一个渠道,他动用了很多渠道,可是全都只得出了一个结果,那就是方鹤唳私修献祭,被师父发现,结果事情闹大,两败俱伤。方鹤唳欺师灭祖,铲除了寒芷汀。 但是凭借墨决对方鹤唳的了解,以及人之常情,既然方鹤唳让自己去查,那必然是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若是如此,那么自己打探来的消息确切与否,就得掂量掂量了。 果不其然,等到静嘉帝死后,胡嘉才告诉墨决,当年的事情他有所隐瞒。这隐瞒是南广志下达的命令,在当时他不敢违背。而另外几个渠道,则是静嘉帝扰乱了消息的纯洁度,删删减减,就成了墨决手中的那样子。 南广志和静嘉帝不让墨决知道真相的原因很简单,他们不约而同地想将墨决留在蜀道,这样一来,安然就真的众叛亲离,没有一个人在身边。而到了现在,隐瞒便已经没有用了,所以胡嘉亲自来到墨决面前,把以前尘封的往事交给他。 …… 静嘉二年初,新年的第一场雪格外大,漫天的鹅毛飘飘洒洒,过路的人白了头,却不敢在关东停留片刻。春季将至,这漫天的雪封不住将醒的野兽,冰封的河冻不住沉睡的妖灵。 “呼,快走啊,小崽子,再墨迹我抽死你!”一个头发斑白的古稀老人神采奕奕,穿着灰布夹袄吆喝着一个瘦弱的小孩。 小孩儿是关东人,家里穷,挨不过冬天,人口多,多一个少一个没有关系,就把他送给老人做学徒,换了两吊钱。两吊钱啊,那可是他们一大家子半年的衣食,小孩儿的父母千恩万谢,喜上眉梢,小孩儿的兄弟姐妹眼含嫉妒。 这么大方,以后定然是去过好日子的。 小孩儿才五岁,只是瑟瑟地看着老人,不愿意从角落出来。 “来吧!”老人拍拍大手,“跟我走!以后我就是你的师父了!” 师父,这是新鲜词,他们住的山里,没有师父。小孩儿懵懵懂懂,父母连哄带骗,师父大手一伸,就这样把他拉走了。 关东太冷了,小孩儿的腿肚子僵了,想打颤也打不了,他张张嘴,想跟师父说自己太冷走不动,可看了看师父的背影,他又把话憋进肚子里。他虽然小,但是心里清楚,自己是师父花了两吊钱买回来的。别说大冷天淌冰水过雪原,就是让他上刀山下火海,他也是得干的。 师父不耐烦了,频频回头招呼他:“快啊!快啊!” 小孩儿缩着脖子,心里也想,快啊,快啊。 不知道走了多久,一双脚脖子冻得发紫,两个眼睛冷得翻白眼,脑袋上的单薄帽子冻成了冰。就在小孩儿以为自己要死了的时候,师父又是双手一拍:“到了!” 小孩儿抬眼看了看村子的匾额,他不识字,上面的三个字他不认得,但他看得出这里气派,比自己的小村子气派。 “方家村。嗯,这儿都是富贵人家啊。”师父笑了笑,胡子上结的冰碴子颤了两颤,“走,歇歇脚吧。” 师父是哪的师父,干什么的师父,小孩儿一概不知,他甚至不知道师父买他来干什么,为什么买他。自打买了他,他俩就没日没夜的赶路,直到这方家村,才终于能歇一歇,落落脚。 小孩儿不说话,他上嘴唇和下嘴唇冻到一起,张不开,客栈暖融融的炉子化了他的嘴,他自己又闭上,还是不说话。 “嗬,闷葫芦。”师父看着他笑了,伸手在他冻僵的脸上掐了一把,又乐颠颠地去找店小二打壶酒。 小孩儿看着这位比他爷爷活得还长,却比他爸爸还精神百倍的师父,茫然无措。他什么也不知道,师父什么也没和他说。 方家村比小孩儿家的村子大,也更富有,这儿还有一些奇奇怪怪的人,大冷天穿薄衫,还红光满面,打着扇子,腰间挂着剑,或者刀,还有一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能发光。 那些人是修灵人,那些物件儿叫灵器,等小孩儿知道这些的时候,已经是后来了。 方家村有一个大户人家,他家里不管谁出了门,其他人都得点头哈药,笑着打声招呼,哪怕是他家的下人,也比一般人家的顶梁柱高一个档次。 小孩儿和师父在这家门前经过好几次,小孩儿忍不住探头看了一眼里面,里面也有一个小孩儿探头看他。 师父一笑,拍了一下他脑袋:“去吧,玩儿去吧,天黑前回来。” 小孩儿没玩儿过,不知道什么叫玩儿去吧,但是看着师父的样子,他猜这是好的。方家那个小孩儿跑出来,拉住他的手,冲师父笑了一下,一溜烟儿跑起来,把他拽进方家。 方家大,大,小孩儿只能想这一个字,他再没有多余的语言和措辞来描述方宅,好多树,好多门,好多人。那些人穿得都是暖和的,帽子也有毛边,手里还抱着暖炉,可是他们看见自己身边的小孩儿,都要点头哈腰,都要笑。 于是他看着身边的小孩,在想自己是不是也要点头哈腰,也要笑。 “这是我家,他们是我的下人。”方家小孩儿说,“你看着和我一般大,同他们一样叫我方哥儿吧。” “哎……”小孩儿期期艾艾,“方哥儿。” 第四百七十八章 兄弟 方哥儿性子活络,小孩儿到底是小孩儿,再唯唯诺诺,也不过一时,没多会儿,便撒开了。一连几天,小孩儿都是和方哥儿一起玩儿,他才知道什么叫玩,也才知道雪团成球打到身上,没有下雪时被风刮在脸上那么疼。 “走,我带你去看我兄弟。” “兄弟?”小孩儿想了想,他也有兄弟,他的兄弟比他小两岁,天天张嘴要喊饿,不给吃的就哭,家里没吃的,只有面糊糊,他兄弟一哭,爹娘就要打人,所以他就把自己的面糊糊给他兄弟喂,他兄弟不哭了,他才不挨打,就是饿了点。 “对,是我小娘生的。”方哥儿点点头,“过年时才生的,还没长开呢,小小一个,可好玩儿了。” 小娘……小孩儿歪了歪脑袋,吐了个不堪入耳的脏字眼。 方哥儿惊呆了,连忙捂住小孩儿的嘴:“你瞎说什么呢!” 小孩儿不知所措:“我娘,就这样叫我小娘的。” 小娘进门那天,他娘又哭又骂,举着一把刀就要砍死他爹,他爹上去扇了她两个大耳刮子,她就瘫坐在地上抱着自己和自己的兄弟痛哭,喊着要带着俩儿子一起死了算了。他不知道为什么,也跟着哭,他兄弟也跟着哭。小娘没哭,小娘带回来的妹妹哭了,他爹一气,又给了他娘一脚。 后来不知道什么时候的事,小娘跑了,把家里的钱和粮食都卷跑了,但是没带妹妹。他娘气得要跳河,最后在河边绕了一圈又回来了,说是河面结了冰,跳不成了,没办法,都是孽。再然后他娘吵着要把妹妹扔了喂狼,他爹憋闷了半个月没说话,直挺挺倒在地上,成了废人。他娘哭了三天三夜,出门犁地了,再也没提把妹妹扔了的事。 “我小娘才不是你小娘那样呢!”方哥儿拉着他站在一个小院儿门口,两颗脑袋悄悄探出来,方哥儿指着院里一个穿着宝蓝色斗篷的女人,小声说,“你看,这就是我小娘,好看吧?我娘也说她好看呢。” 小孩儿奇怪:“你娘不骂你小娘吗?我娘天天骂她,她走了也骂。” 方哥儿摇头:“不骂,我娘还夸她呢,说是长得又好看,手又巧,人间难得。你看我的夹袄,就是我小娘给做的!” “方哥儿来啦?”院里的女人发现了门外的两颗脑袋,“快进来呀,外面儿冷。” 方哥儿应了一声,拉着小孩儿走进去:“小娘,这是我新认的兄弟!” “哦!好呀,那你就有两个兄弟了。” 方哥儿点头:“小娘,我能带他进去看看弟弟吗?” “去吧。”小娘温柔地笑着,伸手在方哥儿和小孩儿的脑袋上都摸了一下,又从旁边的盘子里掏了两把花生,给方哥儿和小孩儿塞进手里,“你俩吃,可别给弟弟吃了,他还小呢,吃不了。” “哎,我知道。”方哥儿急急地带着小孩儿进去。 弟弟在床上睡着,被锦缎的小杯子裹得严严实实,旁边儿的奶娘一下一下地拍着他,一见两个人进来,忙摆摆手:“睡了,可别吵。” 方哥儿小声应,拉着小孩儿走到床边:“看,这就是我兄弟,长得还挺像我的吧!” 小孩儿看看弟弟,又看看方哥儿,摇摇头,又点点头,这么小,哪看得出像不像呢?可是仔细看看,好像就是挺像的。 小孩儿傍晚跑回客栈,师父给他倒了一杯茶:“怎么样,方家好吗?” “好。”小孩儿连连点头,一口喝完了茶,“好!” “都好哪儿了?你说说?”师父笑眯眯地,也没有赶路时那么骇人了。 小孩儿想了想,好的地方太多了,他说不过来,思量了半天,他说:“方哥儿好,小娘好,兄弟也好。” 师父大笑不止,伸手拍了几下他的脊背:“明天让你知道,还有更好的!” 第二天,师父领着小孩儿进了方家。小孩儿又去和方哥儿玩儿,玩儿上了兴头,谁也没听见前院儿的动静。两个泥人儿一般的人挖着土,听见一声哭喊,抬头一看,师父站在他俩面前。 “来,站起来。”师父冲小孩儿努了努嘴,“你不是想知道师父是干什么的?来,你看好了。” “方哥儿!”一个老婆子哭喊着扑上来,跑到半路脚下一顿,仰面倒了下去。 小孩儿和方哥儿懵住了,眼睁睁看着师父随意的一伸手,就将那老婆子掀翻在地。没人看清师父的动作,只知道恍惚中有光蹿去,那老婆子就没命了。 不待小孩儿反应,几个身强力壮的打手从天而降,手里都拿着兵刃。师父冷笑一声,花白的胡子抖了抖,他一手背后,一手虚晃地一划,几个打手似是受了什么重击,吐血倒地,一会儿就没了生息。 一个女人从前庭跑来,脸上都是惊恐,她看见方哥儿,伸手便要去抓,嘴里还叫着:“方哥儿!快跑!方哥儿!” 师父没回头,那女人就死了。 方哥儿反应过来,扑过去抱住女人:“娘!娘!” 小孩儿抬头看师父:“那是方哥儿的娘,你为什么要打她?” 师父低头看小孩儿:“给你上第一节课,对师父说话,要用您。”说罢,他一抬手,方哥儿也倒了。 小孩儿懵住了,他走过去看着方哥儿,伸手去摸他的鼻子。姐姐死的时候,娘就是这样摸了摸她的鼻子,然后宣布,她死了。 他现在也是这样,摸了摸他的鼻子,然后回过身来看着师父:“他死了。” “他当然死了。”师父笑了笑,“他们都得死。” 小孩儿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跑去小娘的院子口。还没进门,就看到宝蓝色的斗篷和着血倒在院子里。屋子里一声啼哭,刺耳得很。紧随其后的师父皱了皱眉头:“哦?漏了一个。” 走进门,小孩儿坐到床沿,学着奶娘一般开始一下一下地拍弟弟,弟弟不睡,也不哭了,睁着眼睛看小孩儿。小孩儿想,你认得我吗?你看什么呢?弟弟张嘴,露出没长牙的牙床,笑了。 师父伸出一根指头搭在弟弟额头上,弟弟烦躁起来。师父却没有生气,反而惊讶地笑起来:“哟,灵根不错啊,是个好料子。”又看了看小孩儿,“比你强。” 小孩儿像是没听见,还是一下一下地拍着弟弟,一双眼睛像是黏在了他身上,弟弟和他对视一会儿,又笑了。 “得,少杀这么一个,雇主不会不给钱的。”师父嘟哝了一句,问小孩儿,“哎,和你玩的那小孩儿叫什么?” “叫方哥儿。”小孩儿没看师父,但是嘴动了动。 “全名呢?” 小孩儿看着弟弟:“方鹤唳。他哥哥叫方鹤唳。” “啧啧,大户人家,起个名字都咬文嚼字的。”师父揶揄了一下,“我也懒得给你赐字了,你以后就叫方鹤唳吧!至于这小崽子嘛……跟我得了,莫……莫……”他看了一眼腰间的玉佩,眼珠子一骨碌,嘿嘿笑了,“叫墨决嘛!” 师父两个大手啪地一拍,转身便走:“鹤唳,把墨决背好了,咱走咯!” 方鹤唳看了一眼墨决,将他小心翼翼地抱起来:“兄弟,咱以后就是兄弟。”他又看了眼师父离开的方向,“咱,是兄弟。” 第四百七十九章 报仇还是私欲 这个真相,墨决不知道该如何接受。若是如此,那么方鹤唳欺师灭祖,很可能是因为当年的方家惨案带给他了童年阴影。事实上,当墨决知道自己的全家竟然是这样死的时候,一时间心情复杂得无以复加。 师父对自己很好,没得说,从小就给自己配置最优的资源,明摆了把自己当作接班人。可是当这一切的好都建立在他是自己的灭室仇人上,那这份好可就大打折扣了。不是说那些好不真实,而是那些好的出发点扭曲了。 他尊敬师父,爱师父,将他当成自己的亲人,甚至是父亲,可是他原本应该有自己的父母,有自己的家庭,有一个爱自己的哥哥,过着平凡的生活。现在,他刀尖上舔血,无依无靠四处飘零,竟然是因为他的师父。 “你来了。”方鹤唳看见墨决,并不惊讶。他脸上有伤没有痊愈,坐在椅子上看起来很疲惫。墨决知道,这几个月,西岚并不好过。南宇,秦北定,秦南安,这三个人都不是等闲之辈,他们三个武装镇压,西岚没了望舒台的支持,已经很难过了。 “为什么?”墨决没有剑拔弩张,相反,他很平静。他坐在旁边的椅子上,流光溯被他卸下来搁在一边,他看着方鹤唳,眼中没有了以往复杂地情感,有的只是澄澈。 方鹤唳突然笑了,这双眼睛才是他的好弟弟,才是当年方宅里对着他笑的那一双眼睛。他看着墨决,不知道在想什么,半晌也没有开口说话。两个人就这样静坐着,看着彼此,没人先开口。 猛地,方鹤唳喷出一口血来,他被这一口血呛住,咳嗽了半天才平复。他挥手阻止准备来扶他的墨决,笑着说:“没用,不用管我。” 墨决眉头微蹙,纵然知道方鹤唳用的是祭祀得来的力量,纵然知道他迟早会遭到反噬,纵然知道这个时候,西岚已经被南宇他们逼得山穷水尽,可是当他看到方鹤唳这样虚弱,他还是忍不住心里抽了一下。 “为什么……”方鹤唳靠在椅背,喘着气,“为什么什么呢?为什么杀师父?还是为什么做这些事?墨决,你想不到吗?” 墨决摇摇头:“师父一向说我很笨。” “你不是笨,墨决,你不是笨。”方鹤唳侧着脑袋看他,“你是耿直,你是善良。” 墨决笑了,善良这个词,和他恐怕挂不上钩吧? 方鹤唳看出他的想法,想要据理力争,哪个出来当杀手的会遵循什么三不杀?哪个出来闯江湖的双手染血还要坚持什么道义?墨决善良,这是谁也不能反驳,谁也不能多说一个不字的。 方鹤唳想让他善良,想让他尽可能的靠近当年那个方哥儿,所以处处护着他,处处宠着他。可是同时,方鹤唳又深知,墨决现在的处境,再善良,也比不上技艺高超带来的好处多,于是他又处处提携,处处指点。 方鹤唳没有力气说这么多话,他只是含着笑看墨决,他太了解墨决,因为墨决是自己带大的,是自己培养出来的。 是自己的兄弟。 墨决看着方鹤唳,眉头又拧起来:“你还是去……” “没用。”方鹤唳打断他,“救不活了。最后一刻,你就陪我坐坐吧。” 墨决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方鹤唳不再说话,墨决又不善言辞,两个人一时间大眼瞪小眼,谁也没开口。半晌,两人都笑了。 “我想起小时候了。”墨决带着笑开口,“我偷懒,被师父罚,你背着师父给我送吃的,结果被师父抓了个正着。最后我们俩都被罚跪,没想到跪着我们还能聊天。气得师父用灵力封了咱俩的嘴。” 方鹤唳笑着点点头,声音已经虚了不少:“是啊,我还记得呢……你当时……嘴都被封住了,还冲我挤眉弄眼的,还笑。” 墨决也想起来自己那时候的样子,倒有些不好意思,轻轻别过脸去。 “那时候你话多,也爱笑……”方鹤唳的笑容有些凄凉,“怎么现在话这么少?也不笑了……从什么时候起的呢……” 墨决的笑容淡了几分,眼中的情绪也凝滞了一下。 “是因为我……欺师灭祖的事吗?”方鹤唳的声音很小,显得有些小心翼翼,“是吗?好像比那个还早吧……怎么……咳咳……” 墨决沉默了一会儿,又看向他:“你杀师父,肃清寒芷汀,是为了报仇,还是为了私欲?” 方鹤唳怔了一下,嘴角一扬,血流了下来:“你会知道的。” “我现在就想知道。”墨决有些焦躁,“你总是什么都瞒着我,到现在了,还不能坦诚吗?”他站起身来,焦虑地踱步,这是他曾经的习惯,师父关他禁闭的时候,他就这样在狭小的房间内来回踱步。因为他知道,每次自己被罚禁闭,外面的师兄就会被罚的更惨。 “你什么都不告诉我,要我怎么理解你?你什么都不说,要我怎么帮你?我逃离寒芷汀,逃到金陵,不与你正面交锋,就是因为我心底里不相信你是那种为了所谓力量欺师灭祖之人,我一直在等你解释,可你从未解释过。 “甚至璎珞,我带着璎珞离开,就是为了能找到你在隐藏些什么,可是直到你找到我,直到我正面问你,你也不肯告诉我你要它做什么。你看着我长大,难道不知道就算是这样,我也当你是我哥哥,只要你说,我还是会给你吗?” “可是你,从未说过。”墨决站在方鹤唳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神情狼狈,但比平时更加真挚,“是你不相信我,还是有什么是我不能知道的?到现在为止,也不行?” 方鹤唳有些惊讶,随即看着墨决的眼神变得苍凉,甚至有些悲哀,良久,他轻声道:“若有来生,若来生还能相见,我不会再欺瞒你任何一件事……可是现在……可是现在……我不能亲口告诉你了……” “师兄!”墨决猛地上前扶住方鹤唳,方鹤唳的身体瘦弱得让他惊讶,他甚至觉得,自己稍稍用力,方鹤唳的身体就会被他折断。 第四百八十章 都不是,是为了你 …… 方鹤唳死了。死得不算突然。在墨决来到蜀道之前,南宇联合秦家两个兄弟对西岚进行了一次大规模的清剿,方鹤唳一对三打了三天三夜,最后落荒而逃。若非得知墨决进入蜀道的消息,方鹤唳恐怕是撑不住这么久。 墨决亲自为方鹤唳擦身更衣,要将他安葬,正是这时,他发现了方鹤唳衣服里的夹层。那里面有一叠纸,打开来看,是一份地图。 三日后,墨决坐在方鹤唳的墓碑前,陷入沉思。 “你还……真是……”墨决哽了半天,不知道说什么,又叹了口气,他沉默寡言是从多少年前开始的,自己都忘了,想到方鹤唳死前的话,他忽然想到,可能最了解自己的不是自己,反而是这个已经入了土的人。 是的,他以前并不是现在这样的性子。从小方鹤唳就很疼他,宁可自己饿着也要让他吃饱,虽然师父脾气不怎么好,但是有方鹤唳护着,墨决从小到大也没怎么受过委屈。这样的环境下,墨决最初的性子是活跃的,如方鹤唳所说,他以前话很多。 什么时候话开始少的? 墨决伸手,擦了擦方鹤唳墓碑上的灰:“师父都没有碑,便宜你了。” 话是什么时候开始少的? “是从我知道你有异心开始的。”墨决喃喃道。 对的,墨决早在方鹤唳杀师父之前,就知道方鹤唳有异心了。 方鹤唳有一个本子,里面记着很多东西。方鹤唳对墨决不设防,可唯独这个本子,谁都不能碰,包括墨决。这个本子的存在只有墨决知道,连师父都不知道,当然,师父也并不怎么在意这个花了两吊钱买来的大徒弟。 后来机缘巧合之下,墨决偷看到了几页,里面密密麻麻的文字和图案,让他头晕眼花。原本以为这只不过是方鹤唳闲来无事的涂鸦,没想到,在之后的日子里,墨决才一点点发现,那些密密麻麻的字和图,全是师父的弱点。 师父很厉害,真的厉害,他能以一己之力建立寒芷汀,在江南地区称霸一方,足以证明他的厉害。可是方鹤唳很有耐心,他七岁那年背起墨决的时候,就开始静候,就开始观察,没人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没人知道他到底窥探到了多少。 墨决知道。 可是他没有说,他假装自己不知道,为了假装,他开始沉默寡言,不再多话。这是他装得最像的一次,甚至骗过了他自己。可是到了方鹤唳欺师灭祖肃清寒芷汀的时候,他一下子就无法再假装下去了。 他本来有机会阻止方鹤唳,师父本来不用死,寒芷汀不用分裂,他和方鹤唳的关系也不用那么僵。 方鹤唳是凶手,那他算什么?算帮凶。 这是他逃走的原因之一,面对师父,他也是罪人,他不敢也没资格去义正言辞的为师父报仇。更何况面对方鹤唳,他又实在是下不了手。 方鹤唳说他善良,可能是吧,他对这些人,总有一种杀手不该有的善良,总有一种,近乎懦弱的善良。 可是如今看来,所有的一切,方鹤唳是罪魁祸首吗?还是师父呢?那年冬日,关东的大雪,和那一场惨案,血色蒙了七岁孩童的眼睛。方鹤唳第一次交朋友,第一次感到世界的美好,第一次变得像个孩子,却全被师父弹指挥手间,击碎,灰飞烟灭。 墨决喃喃自语:“还是我呢?” 方鹤唳说,有些事情,墨决很快就会知道,他没有撒谎,墨决确实知道了一些他原本不知道甚至想不到的事情。 西岚组织将寒芷汀全部清除,寒芷汀残党一部分被西岚吞并,一部分势力销声匿迹,全部清剿。自此,世间再无寒芷汀,只有西岚。 而西岚的势头正在被朝廷打压,渐渐微弱,可是那天墨决跟着地图,找到了另一条线。 望舒台和西岚有什么关系,这个问题一直没有得到解决,安然认为这件事已经无关紧要,所以也没再探究下去。可是这个问题,在墨决这儿,解决了。 西岚并非所属于望舒台,相反,望舒台的地位还要比西岚低一些。这与方鹤唳本人和南广志的实力不符,那是因为,和方鹤唳对接的,是南笙部分。 南笙是个为达目的誓不罢休的人,所以她要和比自己强一些的方鹤唳合作,必然要付出一些,而她付出的,是她并不在意的望舒台的一部分。在南笙的计划里,南广志和安然死后,她就会继承全部的望舒台,所以她那一部分,可有可无。 可是方鹤唳却趁机用她自己的人渗透进了望舒台内部,最可怕的是,这个计划显然不是近期才展开的。也就是说,南笙很有可能在假死的时候就和方鹤唳搭上线了,这么算来,也有好多年了。 墨决一直不清楚方鹤唳为什么要对寒芷汀旧部赶尽杀绝,方鹤唳费尽千辛万苦要他的璎珞,也是为了找到寒芷汀的部署。当年的仇恨,杀了师父不能结束吗?为什么还要肃清寒芷汀? 直到墨决追随着地图,找到一块石中玉。他打眼一看就知道,璎珞的玉料就是从这儿取的,而剩下的玉料连着石头一起,被刻成了一种奇怪的样子,上面还有不少妄图摧毁的痕迹。这块石中玉深扎在土里,只露出半个来,但是从它所露出的部分来看,它的体积一定很大。 这块石中玉扎在巨坑里,这种坑很大,大得很显眼,可是却没有人发现。是方鹤唳把它保护起来,让别人无法发现的。 墨决沉默了。他全然知道了方鹤唳追杀寒芷汀残党的理由。石中玉被雕刻的样子他再清楚不过,那是师父所创的一个阵法,邪性得很,连师父也不敢用。那是能让人起死回生的阵法,但是要一命换一命。招来的魂魄附在被祭的人身上,将其魂魄挤出,让其魂飞魄散。 而这个被祭为器皿的人,必须是还魂之人最亲近的人。 师父没有家室,作为接班人,亲传弟子墨决,就是他最亲近的人。 这就是寒芷汀残党准备做的事,他们想让师父还魂,祭出墨决也在所不辞。 而方鹤唳一直打压他们的目的,就是为了让他们的计划失败,他寻找璎珞,就是为了找到这块石中玉。西岚组织一直往蜀道发展,最后在蜀道扎根,就是因为石中玉在这里,他不能毁掉石中玉,便将它围起来,谁也不能碰。 最后,他消除寒芷汀,削弱西岚,将西岚的核心力量转移到现在的望舒台。 方鹤唳所做的一切到底是为了报仇,还是因为一己私欲呢? 都不是。 墨决似是笑了一下,站起身来,看着墓碑上的方鹤唳三个字,手一挥,灵力乍现,方鹤唳三个字上,多了一个兄字。 现在,墨决是望舒台台主了。 第四百八十一章 婚 街上敲锣打鼓的热闹,十里红妆绵延,京城里临街的家家户户都要探出头来看上一看,喜滋滋的拱拱手,或是喊上一两句吉祥话儿,前面派利是的小厮便会把铜板往他身上撒。 穆清骑着高头大马,一身红装,仍是如玉的面庞,却少了平日的严肃,一双眼睛里难掩的,都是急切和喜悦。有人笑,这才是个新郎官的样子,之前那个尚公主的,不是穆清,不过是穆尚书。 对舆论的把控,无论是穆清还是安然,都已经十分熟练,故而京城乃至周边,都已经传遍了穆清和安然是如何相知相爱,却又不得不为了彼此分离,最后冲破束缚枷锁在一起的故事。 这种故事向来最受大众欢迎,安然自不必论,穆清是断不会让她受半点污言秽语困扰,于是一早着手。到现在,只剩下漫天祝福的贺声,和绵延长街的喜乐。 画屏急切地走上前来,握住站在门口左右徘徊的流萤:“怎么了?还没起吗?” “可不是!”流萤鲜少如此慌乱,“还用灵力封了门,如今谁也进不去!” 画屏气极反笑:“这个小姐,好脾气!新婚当日居然睡起懒觉来!看一会儿新郎官来了,要怎么办才好!” 流萤拍她一下:“快想办法,可别说这话了!” “哪个小姐好脾气?”安然的声音从二人身后传来,她伸个懒腰,打了个响指,门便开了,“急什么?他来了叫他等着不行么?” “这哪是等不等得的问题呀!我的小姐!”画屏连忙进去,二话不说将半倚在床头的安然抄起来,压在梳妆台前,“误了吉时如何是好?这个日子可是虚缓真人和姜掌门合力算出来的,还有虚缓真人的加持……” “行了行了……”安然揉了揉太阳穴,笑出声来,“你一天能说八百遍。是我成亲还是你成亲呀?比我还急。” 画屏红了脸:“小姐好毒的一张嘴!明明是自己成亲,却半分准备都没有,且等着新郎官收拾你吧!” 安然乐得止不住笑,一手伸到画屏脑门儿上敲了个不轻不重的栗子:“他敢么?” 流萤将头面齐齐端来,看着安然和画屏闹,也是没忍住笑出来,又冲安然讲:“那哪是不敢?那是舍不得呢。小姐,快些穿戴整齐吧,眼见着就要到吉时了!” 流萤画屏齐上手,安然闹归闹,也不再拖延,就安安静静地等着画屏流萤为自己梳妆。 想来自己活了这么多年,就算是安歌的身体比自己年轻一些,可就算在21世纪,也是要被催婚的年龄,她却到了现在才刚刚步入婚姻,也算是挑战当下的社会了。 这么想着,她又想起姜堰月来。在这个时代,能这样的女子不多,她安然算一个,姜堰月算一个。 “小姐,眉头皱起来了。”流萤提醒道。 安然看着镜中的自己,缓了缓神,眉头又舒展开来。听闻姜堰月将门派交给安歆后,便出去周游各地,没了消息。而花无尘虽然将门派交给了燕绥之,但因为燕绥之没有回来的原因,他并没有离开。 封离和安歆成亲了,穆鸿和严惊鸿的事情提上日程,自己也要礼成。这几对里面,却唯独是这一对到了现在,兜兜转转几十年,也没个结果。 第四百八十二章 思虑 “思虑太多,会老的。”画屏嘴上毫不客气,手下面却小心翼翼,生怕弄疼了安然,“今儿是您大喜的日子,别想别的,专心想想如何好好成为最美的新娘子,不好吗?” 安然笑了:“好。” 花无尘与姜堰月几十年的纠葛,在她看来是一段故事,只有当事人才知道这么多年是怎样的岁月和纠结。她作为一个看客,当然私心希望大家都好,有情人终成眷属,可是事实上,也不是所有人都能终成眷属,或者说,也不是所有人都能轻而易举忘掉前尘往事,接受一个所谓的好结局。 想到这儿,安然又想起了安欢。假死这一招安然屡试不爽,安欢在静嘉帝死后,便要求以假死的名义离开。静嘉帝是安欢杀的,安欢说她蛰伏这么多年,就为了这么一天。可是安欢离开,却用的是这样的方法,丝毫没有损伤静嘉帝半分的颜面。 安欢对静嘉帝到底如何?安然不得而知。可是安然想,或许在安家和静嘉帝之中,安欢早有抉择。正是因为早有抉择,才能游刃有余,才能在这么几年中,哪怕是看在白晔的份儿上,也没有忘记过报仇。 若无情便罢了,可若是有情呢? 安然突然想,若是安欢在这几年中,动了情呢? 想来安欢最后那一句,天大地大,四海为家,竟是如此酸涩。安家重出水面,不算她的家么?偌大的大明宫,不算她的家么?琼琚山庄,不算她的家么? 在安欢心里,到底哪儿才算是家?安然不能理解。安欢向来如此,沉稳冷静,心思通透,她一开始就看穿了一切,安然他们推动事态发展,而安欢则是在掌控事态发展。这样的女人,若是有情,多令人心疼? “想什么呢?”流萤为安然穿上外裳,“想得入了迷。抬手。” 安然听话地抬了手:“想这一路走来的人和事啊。”说着,她扭头看了一眼流萤,“你们也吃了不少苦。”想来自己假死四年,画屏流萤这两个心思重的,没少悲痛吧。 流萤的手顿了顿:“想这些做什么?都过去了。” 画屏也笑,少有的没有闹腾,只是真切地看着安然,认真道:“小姐好,我们就好。吃得苦多了,才知道现在是甜的。以前以为在安家的日子便是天了,有小姐的庇护便是天了。现在发现,无论在哪,心里有天,便是天了。” 安然愣了一下:“心里有天?” “心里有天。”画屏和流萤对视一笑,“小姐,吉时到了。” 门外敲锣打鼓好不热闹,京城多半人家都得了帖子,随礼的人排了长队,一个一个往里迈,口里呐着祝福和欢笑。安然听得清楚,知道是时候拜堂了。 不知为什么,到了这个时候,原本一切都顺其自然的安然,突然有些踌躇起来:“这……现在就要出去吗?” “嗯。”流萤打开门,往外瞧了一眼,正好看见顾濯往来走,“顾娘子扶您去。” 第四百八十三章 送嫁 顾濯的手心都是汗,在衣服上擦了又擦才接过安然的手,她强行镇静下来,嘴里的话却还是颠三倒四的:“别紧张!呼!别,不用紧张!” 安然顶着顾濯绣的盖头,看不见她的表情,可听着她的声音也知道,这姑娘竟是比自己还紧张。一下子,方才些许的忐忑一下子消散,反而笑着对她道:“是,不用紧张,再如何,也断没有把我退回来的道理。” 顾濯的手紧了又紧,嗔怪道:“谁说那个?不是怕……怕……” “什么也不怕。”安然握住她,往前迈步,“咱们什么也不怕。” 顾濯心思一下子就定了,她微微偏头看着盛装的安然,心中的不安和紧张也都平缓了下来。是啊,害怕什么?现在还有什么值得他们怕的? 顾濯定了定神,唇角扬起:“对!要怕也是别个怕咱们!哪有咱们怕他们的!”说着,她便扶着安然,往外走去。 穆清望眼欲穿了一阵子,这才总算是盼星星盼月亮一般盼来了安然。大红花轿打起帘子,喜婆喜气洋洋地扑上来就要接过安然的手。顾濯没松,冲喜婆一瞪眼:“我家姑娘,我亲自送。” “好好好!”喜婆也笑,合不拢嘴,“那是自然的,自然的!” 顾濯带着安然往顾书面前去,顾书和阮青云并排站着,旁边是蔺星染,这便算是安然的本家了。义父师父这般呐过,安然行了一个大礼:“给你们添了许多麻烦……”这一语一出,几近哽咽,在场所有人无不动容。 自相识以来,几年风风雨雨,似乎都是她在给他们添麻烦,多少风浪因她而起,多少仇恨由她点燃,她不止一次想过,若不是她,或许便没有这么多事,没有这么多曲折。 阮青云和顾书上前一步,双双扶起了她,二人对视一眼,眼中全是对眼前这个如友如女的孩子的疼惜和欣慰,到了这一刻,他们才陡然觉出,她是真的长大了。 阮青云握住安然的手:“自开坛收徒至今,为师还没送过你拜师礼,此次借着你成亲之际,为师也算是聊表心意。” 安然一愣,随即想到自己在21世纪时,师父所说过的话,拜师礼以前送过,或者说,以后会送。她不免有些期待,让自己等了这么多年的礼物,究竟是什么? 却见阮青云从乾坤袋中取出一个又长又大的木盒,将其递给安然,安然掂在手中,很沉,不知道里面有什么。她想打开看,可是脑袋上的盖头还不能取下来,这么一来,她左扭右扭,纠结得不行。 蔺星染上前来,轻轻一拍她脑门:“别乱动,一会儿晃掉了。” 安然连忙不再动弹,将脑袋一偏,似是在看蔺星染:“星染哥还没送我礼物!” 蔺星染哭笑不得:“来来来我送你出门。” “什么嘛!”安然就这样被蔺星染和顾濯一人一边拉着往出走,手中的木盒也不知什么时候被谁接走了。身后阮青云和顾书笑出了声。 蔺星染和阮青云既是安然的亲人也是穆清的亲人,于是蔺星染便自告奋勇要送嫁。其实人家穆清就在门口接亲呢,又何需送嫁的?可谁也没说一个不字。 按理,顾濯送上轿子便不能再送了,可是这一群人有几个守这些俗礼?安然拉着顾濯,干脆一起坐上轿子:“可以做伴娘嘛。” 蔺星染看着穆清那眼睛就没离开过安然的样子,翻了个白眼,拍了他一掌:“赶紧走!误了吉时你就别成亲了!” 穆清这才回神,反而笑着冲蔺星染一拱手:“是了,叔叔。” “我看你是皮痒欠治!”蔺星染正欲撸起袖子揍他,顿了顿又放下来,叹了口气看着穆清,“没想到还是让你小子捡了便宜。”说罢,他双手往后一背,走到安然的轿子前,喊了一句,“起轿!” 第四百八十四章 拜堂 穆清是没有高堂的,故而穆家高台只坐了穆鸿。其实原本大家还考虑过,穆鸿没有成亲,穆清却先成亲,会不会于理不合。可是严惊鸿坚决地说,她认安然为姐姐,断然没有姐姐等妹妹的道理。故而如今,虽然穆鸿和严惊鸿的婚事提上日程,却也没有先行操办。 安然手中握着红绸子,她知道另一端是穆清,这样的认知让她的心些许安稳,又跃动起来。这些年来,她再少有这样心动的瞬间,很多时候,她甚至觉得自己的心已经死了。 “一拜天地。”喜婆的脸上掩饰不住的笑,高声呐道。 安然和穆清转身,面对着门外的天地,行了一礼。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驺狗。可她仍要拜这天和地,若非这皇天后土,世间玄妙,她断不能再活一世,遇此良人。 “二拜高堂。” 二人回身,穆鸿看着他们,笑了笑。穆清和安然行了一礼,敬兄长。高堂上没有摆穆秉文或是北盟圣女的灵位,穆清心中没有他们。也没有摆安然父母的灵位,安然对他们没有感情。原本安然想要拜安承德夫妇的,被蔺星染制止了。 “你是安然。”蔺星染看着她,一双眼睛里满是坚定,“不是安歌。”安然从他的眸子里看到自己的倒影,一瞬间泪如雨下。过了这么多年,终于,她是安然,也只是安然。 “夫妻对拜。” 安然心脏猛地跳了一下,慢悠悠地转过去面向穆清。红布盖着脑袋,她只能透光看到影影绰绰的轮廓,并不能看清眼前的人是什么表情。但她心里却已经勾勒了一张脸,那张脸上漾着微笑,那微笑不属于穆二公子,不属于穆尚书,只属于穆清。 穆清攥紧了红绸,不动声色地将红绸往自己跟前拉了一下,安然没反应过来,被往前拽了一点。两人正好在这时拜下身子,额头便碰到了一起。 穆清有意如此,还故意靠了一会儿才起身,轻声道:“不紧张了吧?” “谁紧张了?”安然回他一句,也起了身。这一闹,她心头不安的感觉便彻底消散了,唇角也忍不住的上扬。若说这世上还有人能像穆清一样,看不到她的面容也知道她心中不安,那安然定然是不相信的。 前来送贺礼的人络绎不绝。白洵原本想亲自来,可是他作为皇帝,实在是不好出门,只好将自己的赏赐托付给白璞,让他一并带来。白璞俨然是第二个娘家人,和顾濯一起在穆府指手画脚,吹胡子瞪眼,生怕别人慢待了安然。 可是有谁会慢待安然呢?这穆府上上下下,不是安然的人,就是穆清的人,有谁不知道这两个人的过去?凡是知道的,又怎么会不因这二人终于喜结连理而感动? 赵岩摸了一把脸,拍了拍搀扶自己的肖风:“看看!看看!” 肖风斜他一眼:“又不是你娶媳妇儿,激动个什么劲?” “从一开始!我就说!安然绝对会成为我们主子夫人!”赵岩不无得意,“你还不信!看看!看看!” “好好好,你厉害你厉害。”肖风无奈摇头,却也是忍不住的笑了。 第四百八十五章 赠礼 墨决站在最边边,他原本不想来,可是思虑半晌后,他还是放不下。总是要亲眼见着那个姑娘露出笑来,他才好安心,才好割舍下自己一些心思。他抱着剑,穿着一身黑衣,如果安然能看到,她会发现,他穿的是当年第一次见她时所穿的那一件。 眼见着要礼成,墨决却是一个转身,从后面的窗口飞身跃出,离开了这里。一如他当年翻身进来,他翻身出去的身影,仍然潇洒。 没人发现少了一个人,可大家都发现多了一个人。白晔来了。这些日子,安然常常进宫和白晔玩,白晔对这个小姨印象颇好,整日吵着要然然姨。今日这个日子,原本如此鱼龙混杂的地方,不该他一个小王爷来,可是架不住他吵闹,白洵便派人把他送来了。 白晔扑上来就抱住了安然的腿,安然吃了一惊,低头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其他人是断然不敢动白晔的,只有白晔的奶娘哎哟哎哟叫个不停,上前来一面道歉一面把白晔拉走。可是饶是如此,白晔还是死死地抓着安然,无论如何也不松手。 “好了,你下去吧。”安然开口,冲奶娘道,然后俯下身子去将白晔抱在怀中。 奶娘见状,只好应声退下。这新娘子大喜的时候抱孩子,还是闻所未闻,可是在场也没人敢说一个不字。 白晔咿咿呀呀的说不清话,却将小手伸到安然的盖头中,往她眼前凑。安然定睛一看,白晔手中拿着的,却是一个护身符,只不过符上的符文,是保姻缘的。白晔悄悄道:“娘,娘。” 安然一笑,便知道这是安欢的赠礼。原以为不过相识一场,到最后才发现,彼此间到底还是有姐妹情的。白晔的任务完成了,便挣扎着要下去,一溜烟儿跑到白璞身边,和白璞顾濯二人一起咋咋呼呼,有样学样,逗得大家哈哈大笑。 安然抬头,往穆清的方向看了一眼,又转头循着声音找到顾濯的身影,她心思一动,眼珠子转了转。 “有朋友赠礼于我,是一份姻缘签,可今日是我和穆静影的成婚之日,想来穆静影不会想要我再有别的什么姻缘。” 众人闻言便笑了,穆清也露出笑来,伸手握住安然的手:“那是自然。” “既是如此,我便将这姻缘签转送他人,好让这份礼有所归属。”安然举起手中的符道,“箍这符箓的,不仅灵力高深,而且修的是卜灵,其厉害可见一斑。如今便结个善缘,若是这符箓循着了自己的有缘人,我便顺水推舟,将这符箓赠与他。” 如此甚妙,众人皆点头称是。安然便将符箓向空中一抛。那符箓自身有灵力,并非凡物,也算是灵器,此刻自然已经开始寻找合适的主人。只见它在空中兜了几个圈子,便直直往一个方向飞去。 顾濯吓了一跳,瞪着眼睛一动不敢动,等她回过神,众人的道贺声已经响了起来。顾濯茫然地看了一眼自己手上的符箓,心中狂跳起来。就在这时,她脑海中陡然浮现了几个她这辈子也忘不了的人脸,一霎间,她不堪忍受,竟夺门而出。 安欤见状,立刻追了出去。 第四百八十六章 我娶你吧 顾濯冲到一处没人的拐角,扶着墙便呕了起来。她到底是忘不掉那一段。当年安然假死离开,她苏醒得知后,便下决心要忘掉那件事,要好好的活下去,才不负安然所期待。别人都以为她混不吝,可只有她自己知道,多少次午夜梦回,她都从冷汗中惊醒,然后彻夜失眠,瑟瑟发抖。 这种创伤是心理的,她无法填平心中那一道坎。每当别人催她成亲,那些个名门贵族上门提亲,她就不自觉地想起那一段来。她再怎么假小子一般的作为,也是个姑娘,她心里也期待过未来有一天自己的婚事。可是经过那件事后,她心里那一块留给畅想爱情的地方变得灰暗起来,虽然她不该这么想,但是她打心眼里觉得,自己再配不上别人,也不会有人喜欢她。 这些事情,她没跟任何人提及,包括安然。她心里清楚,自己又不是被玷污了,错的也不是自己,自己不该有这些自卑的想法。可是她就是控制不住,总是控制不住。 安欤站在她身后,伸手拍了拍她的后背。顾濯一个激灵,闪身躲开,退了老远。等她看到来人是安欤时,才长长舒了一口气:“我没事,不必管我。” 安欤担忧地看着她:“这还叫没事?回去我让蔺神医帮你诊断一下吧?兴许是吃坏了东西?” 顾濯心烦意乱,此刻更是烦躁,连连摆手道:“无妨无妨,不必多事。你快回去吧。” “多事?”安欤愣了一下,随即上去拉她,“我管你的事怎能叫多事?走,我带你去蔺神医那儿。” 顾濯一把打掉他的手,不知怎么的,心中一团火气就涌了上来,冲他吼叫道:“你管我做什么?你管得了我一时,管得了我一世吗?” “怎就管不得你了?”安欤被呛,倒不至于生气,只是有些急,话语也像是连珠炮一样冒了出来,“从小到大,你什么事不是我管的?现在你跟我说我管不得你了?怎就管不了你一世?但凡我活着一天,就能管你。” 顾濯心里憋屈,眼睛里也团了泪,她红着眼,竟是从没有过的无理取闹起来:“你何苦管我?有朝一日你成家立业,还如何管我?我倒觉得,这个送你,正好合适!”说着,她便将手中的姻缘符砸向安欤。 安欤下意识将符抓住,握在手中,他低头一看,又看了一眼狠狠抹泪的顾濯,心里便明白了七八分。顾濯和他从小一起长大,彼此知根知底,她心里想的什么,他看一眼便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这回反倒是安欤踌躇起来了,他紧紧攥着那符,憋了半晌没说话,良久才支吾道:“这符箓有灵性,找了你,便不好再送我了。” 顾濯斜他一眼,安欤一向口齿伶俐,倒是少有这种红着脸嘟哝的样子。 “可你既然要送我,那我不收也不是这个道理。”安欤慢吞吞地说。 顾濯眉毛抽了抽,这怎么还说到送不送收不收的事情了? “那既然这样,不如取个两全之道……”安欤慢悠悠说,“我娶你吧。” 第四百八十七章 这是属于我们的结局 半月后,严惊鸿嫁入穆家,不久,安欤和顾濯的婚礼也举办了。顾书在其二人的婚礼上宣布退位,将问秋传给安欤。秦鹰扬一拍顾书的肩头,明白他迟迟不退位就是在等这一天,难免有些好笑。都说顾书不是玩心眼的人,可是在顾濯的事情上,顾书的心眼未免有些太多了。 自此,五大掌门全部退位,皇帝的龙椅也换了个人坐,一切都是新的气象。新皇帝坐稳了位子,不仅手段温和,体恤百姓,还能将国家治理得井井有条,百姓一时间也是对其感恩戴德。莫说京中,就连整个大祁国,也充满了喜气洋洋的氛围。 墨决不告而别,留了短短一封信,只说自己要闯荡江湖,却没说什么时候回来。安然这时候才知道,他在自己婚礼上离开的事情。安然少不了埋怨一阵子,可是归根结底,还是担心墨决的安危。穆清看不下去,直言以墨决现在的水平,几乎没谁是他的对手,安然这才犹豫着放下心来。 虚缓真人和阮青云几乎是同时突破了九重灵力,探索了世外之道,超脱五常。阮青云准备在各个位面游历修炼,安然便知道,他总有一日,会遇到自己的母亲,然后为自己取一个安然的名字,成为自己的师父。 阮青云对安然,不过认识几年,而安然对阮青云,那是二十多年的依赖。安然挥挥手,故作坚强的说:“下回遇到我,对我好点儿!” “何时对你不好了?”阮青云哭笑不得,却假装没看见安然恋恋不舍的泪花。阮青云陪安然长大,十八年。也就是说,现在的安然,至少十八年见不到阮青云。好不容易找到了师父,说走就走,她心中也是万分不舍。 虚缓真人之前在关键时刻没有出现,却是帮了安然,只因为他算出安然命中有这么一关,故而他借口回云歌占星,离开了京中。这份恩情,不用说报答,只是谢也不知道从何说起。这便是虚缓真人的厉害之处,不知不觉的就帮了她一下。 故而虚缓真人游历出发前,安然随着穆清一起去恭送。穆清每次见虚缓真人,都要穿戴整齐,配上抹额,以示谨慎尊敬,于是安然也衣着考究,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她与虚缓真人对视了一眼,便知道彼此心下了然。 白洵原本想让蔺星染坐镇太医局,可是蔺星染不愿意被条条框框束缚,又回归街头,重新成为那个有脾气的江湖游医。安然问蔺星染要去哪,他摇摇头,说不知道。 不过这才是星染哥,他为了七皇子,在金陵一留十几年,为了安然,又在京城停留,如今一切安好,他也该为自己,出去走一走了。 安然后退一步,跪下行了一个大礼。蔺星染没有阻止,只是站着稳稳的受了这一礼。这是她安然和蔺星染之间的情与义,是与安家私医和安歌无关的情与义。 蔺星染别过脑袋去,嘴里不饶人:“总是要回来的,到那时,可得你给我做饭了。” “那是自然!”安然笑,也擦去眼角的泪,“无论何时回来,风里雨里,我都去接你。” …… 安然仰躺在长椅上,翘着二郎腿,嘴里叼了一根草杆,嚼吧嚼吧一会儿,嘬了嘬草汁,然后呸的吐了出来。 穆清坐在她旁边,又好笑又无奈的看她一眼,伸手轻轻捏了捏她的脸颊:“干什么呢?” 安然扭了头,躲开他的手,不无惆怅道:“芃芃和安欤回问秋了,穆鸿和严惊鸿也回了杭州,星染哥走了,师父走了,决哥也走了。就连赵岩肖风都回云歌了,大家都走了个干净,只剩我了。” “不是还有我吗?”穆清低笑,握住她的手,“有什么难?想要见他们,回去见见就好了。” “回去?”安然翻了个白眼,“你怕不是忘了我是长安人,这儿才是我的家。南方的城市对我太不友好,我还是在这儿有归属感。” “乱讲。”穆清捏了捏她的手,“金陵穆家不是你的家吗?”穆清佯装气恼,“莫不是你还要与我分家不成?” 安然知道他只是佯装,便咯咯地笑起来。半晌才说:“真好。” 清风拂过,前些日子刚刚下了雨,空气中满是泥土的芬芳。她坐起身子,靠在穆清肩头,看着庭院里的花草,和高远碧蓝的天空。 “真好。”穆清看着她,也低语道。 “我以前……”安然突然开口,顿了顿又说,“我以前吧,特别怕死。你知道的,我死过一回。从那会儿开始,我就特别怕死,怕得不行。” 穆清没有说话,只是揽住她的肩头,静静地听她说。 “后来穆秉文死了后,我跳崖寻死,其实也很怕死。 “但是在望舒台三年,以及后来回京城上战场,我豁出命了。”安然喉头哽了哽,接着道,“我不要命的杀人,完成任务,不要命的冲锋陷阵。甚至有很多时候我都在想,要不死了算了?” 安然抬头,看着穆清:“可是我一次又一次的活了下来。你知道为什么吗?” 一提起这一段来,穆清的心就抽疼,他微微蹙眉,一双眼睛藏不住的都是怜惜,他开口,温声细语:“为什么?” “因为我想回来。”安然字字清晰,“我想回来见你们。用安然还是安歌的身份都不重要,我想做我自己,可是我更想回来。” “我从未告诉过你们……”安然有些哽咽,“我特别想你们。” “我也想你。”穆清伸手,大指划过她眼角,揩去泪水,“这不是回来了吗?” 安然用力点点头,笑起来:“对!回来了!” “所以,真好。” …… 京城,天牢。 南宇被束缚在墙上,四肢被附了灵力的钢钉牢牢钉住,他面容消瘦,颧骨突出,一双眼睛深陷着,再看不出以前南公子意气风发的样子。 一个男人踱步进来,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伸手一挥,四个钢钉凭空消失,南宇重重摔在地上。原本昏迷不醒的南宇,因剧痛而睁开了双眼。 “呵……”南宇看清眼前的人后,沙哑着声音冷笑道,“我当是谁……咳咳……” “是赢家。” 南宇听这三个字,竟是笑出了声,他每笑一下,身体就止不住的抽疼,最后嘴角漫出血来,他却也没有停下。 半晌,他开口:“是啊,是啊。你是最后的赢家……从始至终,你才是操盘的人。” “你一早知道那是你的机会……”南宇喃喃道,“刺客不是孙家派的,不是望舒台派的,是你派的。” “你想明白了?” “对……对。”南宇脸色惨白,他被困在这里这么多天,没有别的事,只有去思考,去揣摩,理清思路,最后发现真相。 “南笙不是和他合作,而是和你合作……”南宇道,“南宙知道南笙活着,为她所用,也就是为你所用……怪不得他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好一步棋。” “甚至于……咳咳咳……南广志和你,也有交易吧?”南宇并不忌讳直呼自己父亲的名讳,都要死了,还忌讳什么? “对。”男人点点头,“你也算是聪明人。先帝原本就一直在打压南广志,我不过是添了一把火,让他知道望舒台也是你家的罢了。由此,南广志只能另辟蹊径。你以为南广志三年都没想到要渡灵,怎么偏偏这个时候想到了?” 南宇一愣,随后便笑出声来:“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哈,我以为问秋的书库便是天下第一,却忘了还有一个地方,才真叫天下第一,连所谓渡灵这等邪术都存在!” 笑完,南宇鄙夷道:“你灵力高强,根本不像你之前表现的那样!” “若是我连那种下三滥的毒都无法自解,还谈何……呵。”男人笑了笑,“不过你要知道,想要那样一个人站在你身边,最好的办法就是示弱。我服了毒,堵塞了经脉,让他们以为我废了。” “这样一来,那个人才能冲锋陷阵。”南宇扬眉,“把一个女人推出去当靶子,你也做的出来!” “嘘。”男人微笑着蹲下身子,“再多舌,你弟弟的命可就保不住了。” 南宇瞳孔骤缩,不顾身体的疼痛扑上去抓住他的脚踝:“南宙!南宙他还活着?” “活着呢。”男人一脚把他踢开,“活得好好的。不过还能活多久,可就看你了。” 南宇的呼吸粗重起来,他恶狠狠的盯着男人,愤怒道:“你想做什么?” 男人勾唇:“有点意思,南家最圆滑的南大公子,却是南家最注重兄弟亲情的人。相比当初放走南笙,也是你这一念执着吧?” “别说废话!你要怎么样?” “南家已经颓了,但是名声仍在。定北王的名号,不是一时片刻会被遗忘的。你于我,很有用。”男人悠哉悠哉道,“可是你若是心思不正,那我也留不住。懂?” “心思不正?”南宇笑出声来,“你从几年前开始谋划?伺机而动?你背后有着怎样的势力?你为了一颗棋子服毒凝脉,为了今时今日的地位杀了多少人?你告诉我,谁才是心思不正?” “我从未杀人。”男人不慌不忙,饶是被南宇如此质问,他也没有半分气恼,“这一场局中,死的都是该死的,那是他们的恩怨。我不过推波助澜罢了。” 南宇厉声质问:“白徽也是?” 男人顿了顿:“白徽是个意外,却也不是我杀的。” “是,不是你杀的。可是你也没救他。”南宇冷笑,“那日的事我清楚,你灵力高强,当时又解了毒。可是你为了你的计划,佯装被制住。你或许是赢家,可是我才是个人。” 南宇一字一顿道:“我才算一个哥哥。” 男人冷眼看着他:“废话连篇。” “那不说废话!”南宇继续逼问,“若是她知道了,你又当如何?她能推你上位,也能拉你下来!” “你倒是不吝于夸耀她。不过此事不需要你来多虑。她已经知道了。” “知道了?” “对。”男人的脸上流露出几分落寞,但转瞬即逝,“他们推穆鸿上位的时候,就证明他们已经知道了。三相不可能有两个穆家人,他们要离开了。” “……”南宇沉默了,她是个什么性子的人,他也有大概的了解,这么想来,或许…… 他突然想起了当年的六皇子和七皇子。有推翻的能力,却选择了离开,原因是什么? “你自己思量,利弊于此,很明白了。”男人转身,准备离开。 南宇抬头,看了一眼往外走的人,跪直身子,慢慢地趴下去,口中呐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第四百八十八章 番外篇一 赠予一枝梅 一 “七皇子快和老奴来吧!陛下大发雷霆,谁也劝不住啊!” 白慎闻言,连忙安抚一般的拍了拍妻子的手背,妻子傅茗点点头,目送他离开。 大皇子和三皇子日渐剑拔弩张,到了谁也不饶谁的地步,甚至于摆到明面上来起争端,从谁瞪了谁一眼,谁踩了谁一脚的小事,到皇位争储的大事,这些争端日益频繁起来。 莫说大明宫,就是整个京城,整个大祁国,这一双双眼睛都死死地盯着这两位皇子。嫡长之争自古以来就是水火不相容的局势,如今这两位又闹得太大,所有人都在胆战心惊,等着押宝,看哪位爷才能成为真正的继承者。 傅茗送走了白慎,坐在庭院,面色凝重。身旁服侍的小厮小心翼翼靠近,为她斟了一杯茶:“王妃,您别太担心了。陛下每回动怒,只要见到咱家爷,就会平复下来。” 傅茗叹口气,没有说话。她担心就担心在这里。大皇子和三皇子,一个长一个嫡,两个太子的最佳人选都不能让陛下消气,可他一个七皇子,却屡屡胜任此务,是什么意思? 前些日子,大皇子查到三皇子在京中私自开设的几处铺子,那几处铺子卖的东西,小到各等杂货,大到珍珠翡翠,几乎包揽了京城贸易的大部分商品种类。 而那些个铺子的负责人,就这样光明正大的打着三皇子的旗号,在京中商贸圈作威作福。谁敢不卖三皇子面子?故而就算那些货物的质量和价格之比有待商榷,却也有不少人挤破头去光顾。 前一段时间,三皇子在蜀道地震赈灾中贡献出的大额财物,就是这么来的。当时陛下和朝中文武百官,尤其是拥护三皇子的那些个人,一起把三皇子夸上了天,着实抢了大皇子的风头。 如今大皇子发现这钱是这么个来头,自然不肯罢休,将其以皇子与百姓争利的罪名,一纸状书告到了陛下那里。皇子与百姓争利这本就是于理不合,再加上三皇子的人作威作福惯了,一点儿也不懂得收敛,在京城商圈也是让众人敢怒不敢言。 可若只是这也就罢了,偏偏大皇子也是个没脑子的,这样的事谁都可以参三皇子一本,他指派哪个官员不行?非要亲自参本!谁都可以抨击三皇子,可是唯独大皇子不行,不仅仅是因为他俩正在夺储之争,谁都不干净,更因为他这样做,只会让陛下认为他是个为了储位不顾兄弟亲情的势利眼! 三皇子这事一出,大皇子虽然是揭发者,却也惹得陛下不满。今日陛下发怒,十有八九就是因为这事!这原本不过是大皇子和三皇子的纷争,如今却要将白慎叫去。若是白慎牵扯到其中,还不知道那二位爷要如何相待呢! 正是这时,天上洋洋洒洒飘起雪花来,傅茗仰头看着天,慢慢站起身来。白慎待她极好,因为她喜欢梅花,就将这府中庭院栽满了梅树。寒冬腊月,梅花开得正旺,雪落在花上,满满垒起来。一阵风过,便飘了香。 小厮连忙为她披上厚重的披风:“王妃,回屋吧。” 傅茗低下头:“嗯。” …… 夜深了,白慎从宫中回来,一身寒气。却见卧房还亮着灯,心头一暖,知道是傅茗在等他。他顾不上身心俱疲,便连忙进了屋:“还不睡吗?” 傅茗站起身迎他,默契的伸手接过他脱下的斗篷,挂在衣架上:“你不回来,我睡得着吗?” 白慎伸手抱住她,两只手臂紧紧地环在她腰上,深深吸了一口气。傅茗身上总有这种梅花的香味,让他很是安心。 “怎么了?”傅茗伸手回抱他,她心中总是惴惴不安,原以为见了白慎就能好些,却不想看到白慎如此,心中更是慌乱。 “娘子比我聪明,定然已经想到了。”白慎闷声闷气地说,“如何是好啊。” 傅茗心中咯噔一下,果然还是来了。 早些年傅茗就觉得不对,陛下对非嫡非长的白慎过于关注,总能隐隐看出他对白慎寄托的希望远大于他这个七皇子应该承担的。 傅茗不是什么名门之后,她是琼琚山庄的弟子,和白慎一见钟情。原本陛下竭力反对这门亲事,可白慎在紫宸殿门口生生跪了三天三夜,一动不动,以死相逼,陛下才同意。傅茗嫁进来后,陛下又几次三番提到纳妾和平妻,都被白慎拒绝了。 也就是这个时候,傅茗发现,陛下对白慎的人生规划有一个完整的思路,包括娶妻。陛下不断阻挠她和白慎,是因为陛下想让白慎娶尉迟桢的女儿,尉迟翕。可是尉迟家是什么人家?那是三相之首!他家的女儿要么就得嫁给未来的太子,要么就只能嫁给绝不可能影响帝位的人。 而陛下对白慎的态度,不仅不像是对待一个绝不可能有所作为的儿子,反而像是对待未来的储君。 这话别人不敢说,说了便是杀头的大罪,可是傅茗敢说。白慎说傅茗比他聪明,当然是满怀着对妻子的爱意的赞誉,可是傅茗但凡没有这么聪明,早在准备嫁入皇家的时候,就被数不胜数的暗箭杀了。 白慎从怀里掏出一块玉佩,上面刻着狴犴,那是陛下赠予每个儿子的玉佩,各不相同。只见原本通体洁白的玉佩上,环了一层镀金,是灵力。 这是陛下的灵力啊。看来陛下这次是真的对老大和老三失望了。 傅茗沉思一会儿,问道:“你怎么想?” “你又怎会不知道我怎么想?”白慎苦着脸,抱着傅茗坐下来。他二人都对皇位不感兴趣,一个不想做皇帝,一个不愿做皇后。他俩宁可游山玩水,放弃现有的名利财富,也不想被困在龙椅之上,宫墙之中。 傅茗叹了口气,靠在他肩头:“陛下拟旨了?” “嗯。”白慎点点头,“大哥和三哥这次实在是太过分了,伤了父皇的心。父皇老了,这次的事情对他影响颇大,今儿我去看,都躺床上了。” 陛下为人刚烈,是马背上打下的江山,从不会躺着见人。看来这回,是真的不行了。 “对了。”白慎突然说道,“六哥马上要回来了。” 老六?傅茗皱了皱眉头。六皇子白璋,自打出生起,存在感就颇低,取这个名字是因为陛下赠与他一块玉佩,一块每个皇子都有的玉佩。白璋小时候就被他亲娘送出宫,送上战场,加上他亲娘不过是官女子出身,所以夺储的那俩人从来没在乎过还有这么一个皇子。 不过最近几年,白璋却渐渐闯出了名堂。西周和北盟的战事,一直是大祁的大患。所幸北盟有南广志,西周有尉迟桢和严谨,才没有让战火蔓延。这种微妙的平衡,直到严谨受伤,再难肩负战场大任,才被打破。这时,是六皇子白璋挺身而出,补上了严谨的空位,愈战愈勇,将西周击退。 而尉迟桢也因为欣赏白璋,将没能嫁给白慎的尉迟翕许配给了他。不久,一个姓孙的将士将自己的女儿许给白璋做了侧妃,一个姓卫的将士也将自己的妹妹献上。自此,白璋也算是成家立业,有了名气。 傅茗眉头皱紧,心中总是不安,她看了看白慎,又看了看他手中的玉佩,总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 …… 傅茗收拾好所有家当,坐在门口等白慎。没过多时,果然见白慎行色匆匆地赶了回来。她站起身,不等白慎说话,便抢先一步道:“走吧,收拾好了。” 白慎愣了一下,随即想起傅茗所修的灵力是卜灵,便了然一切。他们二话不说,连夜启程,一刻也不敢耽误。 白慎此次入宫,原本是想要拒绝储君之位,他甚至想好要和傅茗离开这儿,逃离这儿。可是没想到,还不等他多说什么,陛下就先行将他驱逐出京,让他滚蛋。 他马上就知道事情不对,心思缜密的他立刻发现在场还有一个人,那就是六皇子,白璋。 白璋不受重视,几乎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实,可此时此刻,他却这样光明正大的站在陛下床头,慢悠悠地吹着药碗里的汤药,往陛下嘴里喂。要知道,除了皇后,谁也不被允许侍疾喂药。可是陛下却顺从地喝了白璋手中的药。 这是反常之一。 反常之二,自打白璋入京后,大皇子和三皇子的消息越来越少,就算有,也是极为恶劣的二人相斗,两败俱伤,一下子把这两个人平日里费劲千辛万苦积攒的形象全都付之一炬。虽然大皇子性子急,三皇子欲念重,可是这二人都算不上蠢笨,又怎会因为一些小事来如此影响自己的形象? 这背后定然有推手。只不过这推手到底是何人,白慎一直没有定数。 可如今看来,多半就是眼前这位六哥了。 短短几日,他是怎样做到把皇宫搅得天翻地覆?白慎不得而知,可是他看着白璋,看着那张在战场上久经风霜的脸,看着那双没有丝毫情感的眼睛,他知道,眼前这个人,不达目的绝不会罢休。 陛下不是好欺之人,可是如今,他也被拿捏住了。 陛下的意思很清楚,他要让白慎蛰伏,要让白慎成为白璋控制之外的人。白璋对白慎还没有起疑心,毕竟京中所有人都知道,他白慎没有半点野心。这么一来,陛下就可以把他安排出去,伺机而动。 白慎喊了两句冤枉,跟陛下上演了一出戏,便抹着泪走了出去。他的心脏砰砰直跳,生怕被白璋看出什么破绽来,就在这时,白璋叫住了他。 所有人都摒住了呼吸,包括陛下,他看着白璋,一步步走向白慎,枯瘦的手攥成了拳头。 白慎镇定下来,回身哭丧着脸:“六哥,您快帮我说说话呀,把我赶走,我去哪儿呀?” 白璋看着他,似乎能窥探到他的内心。所幸,白慎的天赋能力,是扰乱别人窥探自己,于是他很快就为白璋构建了一个,好吃懒做一心只想着享乐的七皇子形象。 骗过了。 白慎大步往回走,冷汗一阵一阵地冒着,骗过了! “去金陵。”傅茗握住白慎的手,对马车夫道,“快。” 车夫点头,扬起鞭子来,狠狠抽在马身上。白慎惊魂未定,握住傅茗,半晌也没能松手。 第四百八十九章 番外篇一 赠予一枝梅二 “你不是我爹!你也不是我娘!”安欢怒吼道,“你凭什么叫安承德?你凭什么?” 安歇抓住安欢的手,两个小孩的手牢牢紧握,仿佛有了力量:“你们把我爹我娘还给我!” 傅茗腹中胎儿已经七个月,已然显怀,她挺着大肚子走到安欢面前,想要探下身子去,却没能做到:“我们从今开始,就是你爹你娘。记住了。” “呸!”安欢冲上来就要对傅茗拳打脚踢。白慎连忙将傅茗拉到自己身后,安欢雨点儿般的拳头便落在了白慎身上。 小孩儿打人有什么疼的呢?白慎自然不会还手,也不阻止,就这样任安欢发泄着,还笑着对傅茗说:“这俩孩子灵根不错,可以修习。” 啪!安欢一巴掌甩在安承德腰间,手指将他腰间的玉佩带了下来,摔在了地上,四分五裂。白慎愣了一下,慢慢低下身子去捡,却见安欢又是一脚,将玉佩踩了个粉碎。 白慎抬头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这一眼却将安欢看得心虚起来,毕竟眼前这两个人是成年人,似乎还是修灵者,随随便便就能把他俩捏死。可是一想到自己爹娘的事,她又怒目圆睁起来。 安欢和安歇随着安承德车队前往金陵,可是路上却遭遇了悍匪,除了安欢和安歇,车队无一幸免,悉数被杀。这时候白慎和傅茗出现,斩杀了悍匪,救出了他俩。 原以为自己是绝路上遇到了好心人,可没想到,等到了京城,白慎夫妻俩居然要用安承德的身份做事。安欢心思多,笃定白慎和那伙悍匪是一伙的,目的就是为了安家的财产和身份。 安欢年纪太小,考虑这些东西自然以想象为主,可是就是这样,她猜的也算是八九不离十。安家是陛下看中的,提早做了准备,要让白慎取而代之的。那伙悍匪不是白慎的人,却很有可能是陛下的人。 “这是我爹送我的。”白慎将地上的碎片捡起来,慢慢拼成一个浑圆的玉佩,可是碎的地方太多,已经拼不起来了,“你爹有没有送过你什么东西?” 安欢愣了一下,没有说话。安承德没送过她什么,因为她是女孩儿,安承德更喜欢安歇,因为安歇是个男孩儿。 “这个玉佩对我很重要。”白慎道,“因为这是我的血亲送我的。如果你的血亲送了你什么,我也不会这样对它的。” 安欢低着头咬牙:“可是我爹死了!” 就在这时,不知道从哪窜出一队杀手,刀枪剑戟斧钺钩叉应有尽有,全都朝这几人扑来。白慎和傅茗想也不想就将安欢和安歇两姐弟护在身后,几乎是同时拉开灵力做法,和对面开战起来。 那是安欢和安歇第一次正儿八经见到有人用灵力打架,饶是他俩年幼,却也能知道,这是实打实的厮杀。若是有什么三长两短,那便是一尸两命! 可就在这时,傅茗看着呆在原地的安欢,却是露出了和善的笑:“没事,这点小伤,我和你妹妹能挺过去。” “妹妹?” 傅茗捂着肚子:“嗯,这是个小妹妹。” 来路不明的杀手突然停下了动作,看着白慎和傅茗,一步步走上前来。 “我家主子让我把这个交给您。”为首的那一位毕恭毕敬的将一个小物件送上。 白慎一头雾水,接过了那小物件,竟是一个四不像的钥匙,看着就邪性。白慎皱着眉头看他,不明所以。 “我家主子捎话,既然姓安,便姓安,切不可再姓白了。” 白慎一愣,随即抱拳躬身,一回身,带着傅茗和安欢安歇消失了。 …… 安然最终实在紫宸殿里找到的那个盒子,像是牡丹,像是青莲,像是蔷薇,还有几分菊花的影子。她将钥匙插入锁子里,盒子应声打开。 安然原以为,这是安承德留下的又一个秘密武器,至少会是什么锦囊妙计,所以当她看到盒子里一枝梅花的时候,她愣了愣。 这枝梅花,被用灵力保护着,这么多年也没有任何衰败枯萎的迹象,属实不易。这是白璋回京那一天,白慎折下来送他的。 “六哥,回来了。”白慎递上那枝梅,“六哥什么都不缺,我也没什么好送的。你弟妹最爱梅花,我这园中处处都是梅树,便送你一枝,权当赠你一冬的香气。” 白璋捏着梅花,半晌没能说出话来。这次他回京,有些人闻风而动,有些人坐视不理,原本他就是一个如外人一般的皇子,上哪儿找和他热络的人?可白慎说,他家中有梅树,便摘下一枝梅相赠。这世道,有多少人愿意送他金银财宝,锦缎丝绸,却没有一个人愿意他和自己牵扯上关系。 赠梅虽小,可是他只要收了这赠梅,染了这梅香,嗅到的人便会知道,他与白慎有交情。 白慎不知道他的计划,不知道他在暗地里发展的势力。大皇子与三皇子起纷争的当口,白慎这是在用自己的方式保护他啊。 后来,白慎举家出逃。白璋之母当着陛下的面杀了皇后,陛下当场吐血而亡。 “白慎那小子,也很得老东西的心,你不能放过他。” 白璋点头:“母亲说得极是,我已有办法。” 他将梅花封在这个盒子里,将盒子搁在紫宸殿,又让人为白慎送上钥匙。太后不知道他的作为,只是单纯的以为他已经斩草除根,便美滋滋的坐上了太后之位,稳如泰山。 …… 一叫不出名字的山脚下,有一个院落,这院落里里外外,栽满了梅树,因为女主人喜欢。 一声婴儿的啼哭惊破了这宁静,安欢不耐烦的一挥手:“去看看你儿子。” 静嘉帝,哦不,如今他已经不再是皇帝,只是凡人,白璋无奈一笑,将儿子抱起逗弄一阵子,才哄睡着。 白璋看着正在刺绣的安欢,心中一动,伸手将她额角落下的发丝拢上去。安欢抬头看他,微微笑了笑。 白璋有些恍惚,她这一笑,让他想起了八年前。自己迷迷糊糊苏醒,也是看见了她这么一笑。 “我没死?”他爬起来,有些吃惊。 安欢收了笑容,冷言道:“我知道你对我父亲没有杀心,你罪不至死。但是在这个时候,我不杀你,还有别人杀你。你也别挣扎了,你的灵力被废了,不过以你的武功,活下去是没问题的。” “你要走?”白璋看着转身欲走的安欢,失声叫出来,“你去哪?” “我去哪跟你有什么关系?”安欢没有回头,径直向前走去。 安欢叫了他两声:“想什么呢?” 白璋回过神来,靠在她身上,亲昵的吻了吻她的发间:“想起我死缠烂打跟你走的时候了。” 安欢脸色微微泛红,语气似是有些气恼:“从未见过如此不要脸的人,还做过皇帝呢!” 白璋笑出声来:“不这般死缠烂打,我如何得你这样的好妻子?” 正是这样,当年若不是他非要跟着安欢,恐怕安欢就会一去不回,再也不见他。 那柄钥匙是白璋的人当着安欢的面送给白慎的,她后来入宫,发现那个盒子,自然会加倍注意。当她卜出里面的物件后,很多事情都清晰了起来。 傅茗最喜欢梅花。白慎曾送过白璋梅花。 所以那把钥匙,不是什么威胁。如果白慎真的篡位,便会找到那个盒子,打开一看,只是梅花。 能这样收藏着当年的梅花的白璋,到底会不会对白慎动手?明明之前就有千万次机会,会不会在这个时候动手? 显然是不会的。白璋不过是监视他罢了,甚至于在他手握重兵的时候,也没有对他动过手。 白慎不篡位,白璋不打扰,这是他们两兄弟之间的默契。 “我一直不明白。”安欢问道,“太后让你不要放过我爹,你答应了,为什么?” “我没有放过他啊。”白璋笑道。 “什么意思?” “如果他篡位,就会看到那个盒子,对吧?”白璋笑得很轻松,在宫中的时候,从未见他这样笑过,“他满心犹豫的打开,一看,却发现是他送我的梅花。” 白璋狡黠的一眨眼:“臊死他!” 《废柴逆天五小姐》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手打吧小说网小说网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手打吧小说网!